《小妖怪》 作者:川澜   文案:   午夜办公室,桑瑜忽然听到柜子里传来奇怪的咕噜声。   她壮着胆子开门一看——   里面蜷着个饿肚子的美少年,唇红齿白,眸光似水。   雪亮灯光下,竟像是故事里勾人心魄的纯情小妖怪。   *   自从跟小妖怪同住一个屋檐下,桑瑜摸他脸,抱他腰,看他脸红,简直过足了瘾。   然而没多久,   他反客为主,吐息灼热地把她堵进墙角,低头碰碰她的唇,含住轻咬。   桑瑜腿软:纯情??害羞??这出师未免也太快了吧!   ————————————   “想吃我吗?我教你呀~”   【努力反撩·娇俏小护士X深情羞涩·哑巴大少爷】   1.男主真有病,不太严重,都会好的,声音也会恢复   2.温暖治愈向,我觉得很甜^o^   3.深情互宠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主角:桑瑜,蓝钦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神仙·1 桑瑜在出门前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显示的是晴,高温,注意防晒。 程序开发商大概为了提高可信度,在手机屏幕右上角挂了个醒目的图标,是手绘版的炎炎烈日,画得金灿灿油汪汪,活像一颗咸蛋黄。 桑瑜又朝窗口望望,外面确实朗朗晴空,于是她把包里常备的雨具拿出来,节省空间,转而装进去两袋自制零食。 毕竟是初次登门,应该带些小礼物。 “桑小鱼——你在藏什么好东西!” 两个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结伴进来,双眼放光地扑到桑瑜身边,嘴馋地盯着包里的东西,一左一右挽住她的臂弯。 “好吃的对不对?” “这个以前没见过!是你新做的吗?” 桑瑜笑眼弯弯朝墙边的柜子扬扬下巴,“都有份,自己去拿。” 两个小护士高兴今天的夜宵有了着落,飞奔过去拉开柜门,争争抢抢瓜分零食的时候,发现桑瑜要走,忙关切地问她,“你是不是要去给那个神秘患者上门打针?” 桑瑜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医药箱,纤白手臂绷得很紧,点头说:“预约的中午十二点,我出发啦。”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追上去叮嘱她,“早去早回,小心别被刁难,要是受了气尽量忍忍,正面冲突对你不好。如果实在太难搞,下次我们申请替你去。” “哪有那么夸张——” “做好心理准备总归没错。” “放心吧,”桑瑜回头扬起唇角,小酒窝若隐若现,“我能应付。” 中午阳光热烈,康复中心走廊里的大片玻璃窗被晃得斑斓,桑瑜站在消化内科护士站的门口,长腿笔直,细腰不盈一握,绒绒长睫上铺满了光,连酒窝都成了闪闪的小湖泊。 两个小护士彼此挨着,目送她走远,悄悄咬耳朵,“话说回来,咱们小鱼长这么美,应该没人舍得刁难吧。” “那可不一定,先例实在太多了,需要上门打营养针的高身价神秘患者,”另一个啧啧两声,“多半脾气不好,想想就很难伺候。” 桑瑜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小绵羊电动车,把医药箱固定在后座,慢悠悠驶出康复中心大门,沿着江边马路一路畅行。 风轻云舒,江面微澜。 桑瑜等红灯时,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巍然林立的一片著名高档住宅区,临江傍水,地理位置极佳,铅灰色楼面泛着粼粼冷光,自有一番让人仰望的矜贵。 她眼巴巴盯着,想起自己惦记许久的那套紧凑型两居室,以目前的收入还要再存上一两年才能够首付,像这种位处江边的大面积双层豪宅,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虽说买不起,但今天的患者就住在里面,倒是可以适当地饱饱眼福。 红灯变绿,桑瑜正要继续赶路,突然感觉手背一凉,毫无预兆从天而降的水滴“啪”一声掉落,溅出一个响亮的水花。 周遭行人的怒骂声顿时此起彼伏,“大晴天下什么雨——” 桑瑜仰脸一看,可不是,明明天还蓝着,沉甸甸的雨水却接连落下,起初稀稀疏疏,很快就变得密集,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低暗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上来,显然在酝酿一场暴雨。 桑瑜心里把不靠谱的天气预报吐槽了几百次,距离她离开康复中心才二十分钟不到,打脸也太快了吧! 她急忙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冒着雨全力朝江边豪宅冲刺。 五分钟后,她跑到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正好天际闷雷响起,雨水瓢泼。 桑瑜长出口气,还好她够快,没有被淋得太湿。 她按响患者门牌号的对讲按钮,接听的是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 “对,是我。”她把工作牌对准摄像头的位置。 单元门顺利弹开,正好有电梯停在一楼,桑瑜挤进去对上里面的大镜片,才发现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盘起的黑发半湿,垂下几缕蜿蜒在发白的脸侧,出诊专用的护士服上布满水印,小白鞋也没能幸免,一片冰凉。 简直一个大写的惨。 桑瑜意识到她就是这幅形象出现在患者家属的可视对讲里,再记起科室里两个小姐妹的叮嘱,不禁心里打鼓,赶紧腾出一只手,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得体些。 电梯缓缓上行,在十六层平稳停下。 桑瑜深吸口气,挺起腰背,正打算敲响整层唯一的一扇大门,门却“啪嗒”轻震,从里面主动打开。 她屏住呼吸,做好面临苛责的准备,没想到竟然对上了一张格外亲善的脸。 眼前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嘴角含笑,看到她以后,眼中迸出欣喜的光彩。 “桑小姐,快请进!” 声音和单元门对讲里一致,的确就是刚才跟她对话的人。 欣喜?桑瑜觉得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脚尖向后错了一下解释,“抱歉,来的路上鞋子湿了,请问有鞋套吗?或者塑料袋也可以。” 她自备的鞋套揣在护士服口袋里,水淋淋的没法穿。 中年男人摆摆手,“换拖鞋吧。” 桑瑜低头一看,拖鞋已经备好了,摆在她脚边不远,特别小清新的灰蓝色,棉麻质地,上面彩线绣着两条憨态可掬的小鱼。 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 她脸有点热,诚恳表示,“我脚也湿了……” 言下之意,会弄脏。 “没关系,”中年男人脱口而出,“这双鞋本来就是先生给你——” 说到这里,他匆匆顿住,笑呵呵含混了过去,“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以后你过来打针穿它。” 桑瑜不解地眨了下眼,注意到门里还站着一位系围裙的阿姨,眼神儿无比慈爱,频频示意她换鞋,跟大叔的反应同出一辙。 这两道目光虽说热情得莫名其妙,但并无恶意,倒让她放松了不少。 应该是运气好,碰上了和善的有钱人家。 桑瑜听话地换上拖鞋,直奔重点,“请问患者在哪?” “先生在楼上卧室。” 第二次提到“先生”了。 桑瑜想,至少确定患者是男性,能被大叔这样毕恭毕敬称呼,年龄应该也不小了,只是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 来之前,她除了掌握营养液的配比和用量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康复中心不同于普通医院,主攻方向是疗养,尤其她所在的这家,以高端私密的医疗服务著称,像这样身份病情双重保密的高身价患者时常碰上,她们做护士的只管听命,不该问的向来懂得闭嘴。 偶有需要上门出诊的,大多数都规矩很多,稍有不满意就会遭到训斥或投诉。 所以有过经验的两个小姐妹才那么紧张,担心她这个初次外出的菜鸟。 中年男人带桑瑜上二楼,站在最里面的房门外,轻轻敲响三声。 桑瑜没听到回应。 他自顾自压下把手,将门推开,侧身请她进去,“我姓陈,有需要随时叫我。” 桑瑜意外,“您不在旁边看着?” 陈叔摇头,“先生不喜欢太多人在。” 说完他转身离开,偌大二楼只剩下桑瑜一个。 她怔了两秒,小心地再次敲敲门,试探说:“您好,我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来给您打针。” 鸦雀无声。 睡了?没听到?纯粹的不搭理人? 卧室面积很大,房门对着墙,桑瑜站在外面看不见全貌,仅能勉强瞄到床尾的深色被角。 她莫名有些心跳加速,不再乱猜,说了声“我进来了”,就放轻脚步迈入,一眼看到靠左放置的床榻,以及躺在那上面,戴着眼罩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 等等,年轻的……男人?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淋漓泼在落地窗上,全世界模糊成一片潋滟水色。 随着靠近,桑瑜的视野越发清晰,等站到床边彻底看真切时,她怔愣片刻,脑内完全不受控制地狂涌出一大串不太客气的粗鲁惊叹词。 男人?!莫不是那种足可乱真的艺术品吧…… 虽然被黑绸眼罩遮住了小半张脸,但只凭露出的鼻梁唇瓣,苍白肤色,脸颊下颚处处犹如精心雕磨出来的起伏线条,也足以断定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并不女气,无关性别,纯粹的赏心悦目。 桑瑜本能地用手背试试鼻子,还好还好,干净的,没流血。 她自觉这样盯着人实在不礼貌,压住心口的震动,强行错开目光,随即注意到他搁在被子外面的一双手—— 十指修长,筋骨利落,血管几乎看不见,睡衣袖子蹭起些许,露出的手腕略显孱弱,一只空的,一只套着两串墨绿色的珠子。 窗外恰时一道厉闪劈过,光芒大盛,雷声震耳。 桑瑜一时间生出某种奇异的荒谬感,阴天、暴雨、豪宅、病弱美人,无一不让她觉得是擅闯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奢靡秘境。 她分不清是受惊还是感冒,涌上糯糯的鼻音,小声问:“……先生?您醒着吗?” 总觉得这漂亮人偶根本不会回答。 可下一秒,堪比艺术品的男人动了,朝她侧过头,继而点了点。 真是活的啊! 桑瑜啼笑皆非拧了自己一把,停止瞎想,紧张感因为男人给的反应而减淡,她语气不自觉放软,“我先给您量血压,之后要静脉注射,时长大概两个半小时。” 男人依然点头,不言不语,眼罩仍没有摘掉。 桑瑜再好奇也不能多问,收敛心神,自行按亮房间顶灯,洗净手,打开血压仪。 低血压,心跳过快,勉强处在可接受范围。 她皱眉,“您现在头晕吗?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男人沉默,过几秒朝她摇了下头,发白的唇浅浅抿起,居然有丝被难倒了似的小小无措。 桑瑜冲动问完,有点后悔,既然是神秘患者,自然有不说的权利,她按医生交代的做事就够了。 她忍住,不再多嘴,安静戴上口罩手套,小心抬起他的左手轻拍,重复多次后才有淡青血管浮现。 针头刺入,他冰凉的手蜷了蜷。 桑瑜调好流速就退出房间,秉着不乱动不乱看的原则,自然没注意到她刚一走,男人立刻掀开眼罩,抽出枕头下的手机,快速编辑了几行字发出去。 陈叔攥着嗡响的手机站在楼梯口频频往上看,见桑瑜下来,赶紧招呼,“桑小姐,来的路上淋雨了吧?来喝杯姜茶。” 桑瑜笑着推辞,“不啦,我先回康复中心,等拔针再过来。” 陈叔指指窗外,“雨太大了。” 确实,昏天暗地,世界混沌。 桑瑜坚持,“没关系,我打车。” 陈叔谨遵先生交代,一定要劝住桑瑜,又找理由说:“你进来时候应该看到了,步行走出大门很远,我这里没有雨具。你要是淋雨病了,我们过意不去,况且你近距离接触先生,对他的健康也很不好,不如坐下等等,康复中心那边我帮你沟通。” 句句在理,提醒她后果严重。 桑瑜被“对先生的健康很不好”这句打败,不得已放弃抵抗,“……我自己坐着就行,您不用管我。” 陈叔见她愿意留下,笑得欣慰,按先生在信息里吩咐的调高室温,把姜茶和水果端到她面前。 桑瑜简单环顾一下身处的偌大客厅,悄悄叹了口气。 房子和主人就算再好,这样无所事事傻等着也很别扭啊。 说来说去,今天这一行里所有的不自在,起因都是轻信了天气预报,否则她也不会落汤鸡一样登门,窘迫地坐下来发呆。 使用冷门的小众程序果然是要吃苦果的…… 她垂头,白净脸颊不觉鼓起一点,气闷地点开软件管理,找到天气预报程序的安装界面,很诚实直白地留了条评论:“好坑人,预报的晴天结果转眼下了暴雨,害我被困在患者家里,现在就想卸载掉!” 发布成功。 楼上卧室里,男人枕边的手机随之震动。 楼下,桑瑜觉得最多过了三五秒,她还没来得及真去卸载,就听到“叮咚”一声响,软件管理给她来了条推送通知,“您的评论被程序开发者回复了。” 她微怔,顺着点进去。 评论下方,赫然出现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外加一串标点—— “对不起……” 她震惊时,第二条回复又来了,“不要卸载,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我来啦!!好久不见!! 这次是个很温柔的治愈故事~~希望你们喜欢~~~ 感谢之前投雷的宝宝们! 然后,本章所有评论发红包~~ 求呀求收藏,么么哒! 第2章 妖怪·2 桑瑜向来心软好说话,一看见这语气,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她斟酌了一下,回给对方,“可我确实被坑了。” 第三条秒到,“是数据来源出了问题,今晚之前一定修复。” 葱白指尖在屏幕上悬着,反复输了几行字又删掉,桑瑜无奈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被人家这么耐心诚恳的道歉保证,她实在不好再责难。 她刚准备发个表情缓和气氛,第四条出现——“真的。” 真的对不起。 真的会修复的。 桑瑜从两个字里脑补了很多,心里那些烦闷不觉扫空,唇角一翘,笑出来。 一看就是个新人,用心开发的程序用户太少,才会随便一个都格外珍惜。 她当初会安装它,纯粹是因为心情低落时收到了广告,顺手点开尝试,没想到风格暖萌细节用心,一直用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虽然预报不太准,但里面的各种手绘小图标和温馨贴士挺诱人的,现在再多加一条,开发者态度不错,谦逊负责。 于是她爽快回复,“好,我等着。” 二楼,躺在床上的男人左手插着针头,任药液缓慢流入身体,右手握着手机,双眼半垂,睫毛掩映,静静凝视“我等着”三个字,以及程序页面上像聊天框一样的对话内容。 他如释重负,干涩唇角轻敛,弯出一线浅浅笑痕。 临近拔针时,暴雨终于明显转弱,阴沉天色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桑瑜提前上楼等在床边,起初很专心地守着最后那一点药液滴落,然而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注意力全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眼罩盖着,他似乎睡了,呼吸声很轻,唇上没什么血色,惨淡微白。 可即便如此,这张脸上每一处露出的轮廓仍旧无懈可击,更因为身在病中,他无意识的表情里,平添了某些互相矛盾的坚忍和脆弱,惹得人移不开眼。 条件这么优越的人,却要靠营养针来度日。 桑瑜胸口有些闷,哪怕她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止不住为他可惜。 拔针时,男人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明晰指骨略微绷紧。 桑瑜吓一跳,她的技术绝对够好,不可能比扎进去的时候疼啊,连忙问:“先生,我弄疼您了?” 他这次反应很快,马上摇头。 桑瑜苦恼,这人哎,只肯点头摇头,就是不和她说话。 “有没有头晕恶心?” 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吗?” 继续摇头。 桑瑜哭笑不得,这么一尊精美人偶,好看得连她这个不太颜控的都抵挡不了,偏偏坚持用固执又老实的方法无声交流。 她不能要求他发声,不能嫌弃他沉默,只好耐心安抚,“别担心,没有副作用,如果您适应良好,按医生的安排,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听完她的话,男人逐渐放松下去,冷白手指在她的温度里流连了一会儿,慢吞吞收回到身侧,暗暗攥起。 拔针意味着她要走了,但能再过来……就好。 * 桑瑜离开前,拿出包里的两袋零食交给陈叔,“我大学时辅修营养学,今年考下了专业营养师证书,这是自己在家做的小东西,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开胃促进消化的。” 她解释,“我想患者需要卧床注射营养液,有可能是严重厌食,所以带了一些,但看先生的情况……” 先生的情况,并没有厌食患者常见的面黄肌瘦,应该是其他进食困难的病症,并且处在初期,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体外观造成醒目改变。 他不能靠进食获取营养,怕是无法吃下这些东西。 桑瑜心里发沉,把袋子朝陈叔递了递,“干净的,味道也不错,很多患者和家属都喜欢,您如果愿意就留下尝尝。” 她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陈叔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料。 他双眼放光,简直像见了什么旷世奇珍,双手一伸把两袋同时抓住,珍惜地护在怀里,“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桑小姐,你可真是太贴心了,下次能不能……” 再带个十袋八袋一箩筐的啊! 激动的话都冲到了嘴边,陈叔及时记起先生的要求,千万不能失态吓着桑小姐,这才费力地忍了忍,深吸口气,尽可能矜持说:“下次能不能再带点?” 有这个,他家先生就能保命了。 桑瑜手还伸着,清亮眼睛眨巴两下,茫然点头答应,“……能。” 能是能,但这么迫切,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在太奇怪了吧! 零食而已,不至于啊。 有钱人家都爱好特殊? 桑瑜搞不懂,干脆不去浪费那个脑容量,骑上小绵羊,一路轧着潮湿地面返回康复中心。 她先到护士站把出诊的详细过程登记,接着检查几位在住患者的情况,一一问询记录,帮重症老人处理完鼻饲后,正好迎面遇上刚从病房出来的两个小姐妹。 六目相对,火花四溅。 “小鱼,成了?” “成了。” “患者配合?” “配合。”何止配合,除了不开口,那绝对是顺从听话好相处。 “没刁难?没投诉?” “完全没有。”不但没有,还受到特别热情的对待。 两个小姐妹握紧小拳头捶捶她的肩,“我们小鱼就是天选之女!” 桑瑜被逗得哈哈直笑,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松开的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上,“我该换班了,明天见。” 说着她提醒,“记得零食别吃太多,助消化的,会容易饿。” “知道,”短发小姐妹简颜靠在门边,看着桑瑜一张巴掌大的脸羊脂似的白润,眼里黑亮湿漉,总像存着水,不禁小粉丝一样对她捧心,“好看又手巧的姑娘可真是瑰宝,做出来的养生零食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桑瑜扬起眉梢,“不要柔情轰炸。” “被你看穿了……”简颜捂脸,“就是想让你抽空多做点嘛。” 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也趁机追着问:“小鱼,你最近确实做得少了,蛋糕店里的生意也停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桑瑜系紧鞋带,起身把长发随意扎起,解释说:“就是太忙了,接了很多短期配餐的工作,经常赶到大半夜,实在没精力做吃的。” 她忽然记起答应了陈叔的要求,又笑眯眯补充,“不过后天还会有,保证够你们吃。” 给两个吃货许下承诺,桑瑜拎起包,脚步轻快地蹦跳下楼。 她手里剩下两份营养配餐表没做完,得赶紧回家,客户要的急价钱高,等对方接收后,她银行卡里的金额又能往上跳一跳了。 桑瑜正美滋滋计划着,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忙接听,刚甜甜叫了声“妈”,听筒里就传出低闷无助的细柔哭声。 桑瑜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缓缓低头,长睫无力地垂了下去,“……妈,是不是她们又逼你了?” 啜泣声持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平息。 “没有……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女人虽已年近半百,但嗓音仍和年轻时一样柔软怯懦,哭过后,绵绵发着抖,“妈妈想你了。” “我也想你,”桑瑜喉咙里堵得发疼,不希望妈妈听出,语气努力保持上扬,“我存不少钱了,明年就能买房子,到时候一定把你接过来。” 女人又哭了,抽噎着软声说:“你太辛苦了……” 她喃喃着自己的没用和对女儿的拖累,连声叹气。 桑瑜走出大楼,踱到康复中心后院的小花园里,找个没人的角落,背靠墙壁。回忆起从前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常在这样雨后初晴的夏日傍晚出门散步,天黑买菜回来,在自家小院子里悠闲地烧烤喝酒。 爸爸用筷子沾些烈酒喂给她,看她皱鼻子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 妈妈柔顺温婉地添菜,眼中全是对丈夫的依恋。 这份依恋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爸爸过世多年,她还是没能从痛苦里走出来,也无法面对困境,现在家里一无所有,她可以倚靠的,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儿而已。 桑瑜揉了下眼睛。 妈妈依恋她是应该的,她必须做到。 “妈,我不辛苦,你再等等我。” 挂电话后,桑瑜腿有些酸了,距离小绵羊停放的车棚还有段路程,她忽然没了力气,顺势蹲下身,在墙角里捡了根小木棍,排解似的一下一下挖着脚边潮乎乎的湿土。 周围一簇簇修成圆形的绿植茂盛生长,体积巨大,她缩在其中,只有瘦瘦小小的一团,很难被发现。 桑瑜放纵自己悄悄难受一会儿,情绪即将落到谷底,忽然—— “喵。”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胖猫从绿植间钻了过来,乖巧蹲在她的脚边蹭蹭。 康复中心附近的流浪猫们都被统一收养,驱虫打针后集中散养在小花园里,常有爱猫的患者来逗它们玩,有益身心。 这只白猫是其中最特别的,听说被某位老专家看中了,打算抱回家去善待。 桑瑜轻轻喊了声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亲亲。” 亲亲舔她一下,睁大一对奇异又漂亮的眼睛。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桑瑜不舍地摸摸它的头,“我们亲亲是异瞳呢,眼睛真美,以后肯定会讨主人喜欢。” 一人一猫安静对视。 异色双瞳璀璨闪动,清澈透底。 她下巴垫在膝盖上,思绪乱飘,莫名想起了中午那位艺术品一样的患者,半张脸绝色,不知道在黑绸眼罩的遮盖之下,又该是多出彩的一双眼。 * 临江高层,十六楼。 陈叔小心翼翼把桑瑜留下的杂粮糕和山楂奶冻分成四份放好,其中一份拆包装盘,配上一壶温度适宜的清水端到餐厅。 他正要去楼上喊,就听到楼梯响动,一丝不苟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眼帘低垂,勉力按着扶手,缓步拾级而下。 已近傍晚,乌云被晴朗撕破,浓稠光幕迅速铺满天际,漫进水迹犹存的落地窗里,雾一样罩了男人满身,笼住他清瘦挺拔的身骨。 陈叔一时看呆,心里酸涩地拧了下,忙过去扶他。 他家先生,他家蓝钦少爷,即便虚弱脱力,也一样脊背笔挺。 “吃点东西吧,”陈叔说,“是桑小姐亲手做的。” 蓝钦摆了下手,拒绝搀扶,沉默地走到餐桌边坐下,伸手拢过瓷盘,他手上的胶布撕掉了,针孔殷红,凝着一点暗色血迹,周围一片青白。 他用勺子舀了一小块奶冻,摆在面前迟迟不动。 陈叔在旁边忐忑不安地等。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蓝钦终于把勺子拿近,碰到唇,含进嘴里。 久违的味道,酸涩微甜,奶香淡淡,被舌尖的温度化开,流过伤痕累累的喉咙,顺利滑入胃里。 陈叔攥紧拳头,紧张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再吐出来。 片刻后,蓝钦指尖颤了颤,嘴角抿出一丝放松的笑,又舀了一勺。 陈叔如蒙大赦,“先生,你能吃得下了!” 自从桑小姐在蛋糕店里寄卖的糕点断货后,他家先生已经半个多月没能这么平稳地进食了。 蓝钦咽下第二口,火辣涩痛的咽喉和食管、空荡皱缩许久的胃,以及漂浮不定的心,似乎全被简单的一块山楂奶冻抚慰。 他认真对陈叔点点头,抬起眼帘。 细密长睫下,他一双眼睛映着窗外天光,琉璃般剔透,颜色却截然不同。 一只浅褐,一只淡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钦钦是鸳鸯眼~ 不是混血,单纯的基因问题,属于少见的正常现象。 也不是猫猫,但一样需要小鱼的饲养^ω^ 猫猫的话,是钦钦追媳妇儿的套路~( ̄▽ ̄~)~ * 本章继续红包掉落~~~都有都有~~~ 第3章 神仙·3 奶冻两块,杂粮糕只有一块。 尺寸都不大,做茶点恰到好处,可放在饿久的人眼里就只有可怜。 蓝钦把勺子用得堪比雕刻刀,一点点往下刮,生怕不小心就吃完了。 陈叔看得不忍心,跟他商量,“要不然把明天上午的份先吃了吧。” 蓝钦坚定摇头。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半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第一餐能够下咽已经很好,不可以贪心吃多。 何况总共只有那么几块,他舍不得。 陈叔短暂的兴奋过去,心里盘桓的那件事就涌上来,他知道先生不爱听,可憋着也不是办法…… 蓝钦把盘子里最后一抹残留仔细刮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靠向椅背,静静望他。 这双眼从来都无波无澜,两汪不见底的清潭一般,虽然看人时惯常温和柔润,但仍有他独特的压迫感。 陈叔自觉被看穿,明智地选择实话实说,“宋女士早上打过电话,说今晚过来,要把桑小姐的事跟你定下。” 蓝钦拿过餐桌上常备的纸笔,写下四个字,“说我不在。” 陈叔无奈,“……宋女士说了,不管你在哪,她都去找你,今晚必须谈。” 蓝钦的笔尖顿了,下意识在纸上涂出一个黑乎乎的毛线团,一圈圈都是不情愿。 “要不就谈谈吧,你总饿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叔瞄着他的神情,斟酌着劝说,“我看桑小姐性格好得很,不见得会拒绝,再说她不是缺钱吗?只要她肯来照顾你,就算价码高也——” 陈叔被一褐一灰的眸子注视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弱弱地卡在嘴边。 蓝钦拾起笔写,“我上楼了,她到时我会下来。” 说完扶着桌沿起身,手臂轻微发抖,他暗中咬咬牙,走得慢却稳定。 陈叔追上两步嘱咐,“你别又把自己关屋子里,那设计图就算再急,你的身体也不允许!” 蓝钦淡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有些吃力地一节节迈上楼梯。 设计图或许可以等。 但数据出了错的天气预报程序,却是当务之急。 晚八点刚到,楼下可视对讲的铃音此起彼伏响起,蓝钦隔着厚实门板听得真真切切。 宋女士上门了。 他抓紧时间登录软件中心,在桑瑜的评论下面回复一条,“修复好了,请尽快更新。” 盯着看两秒,又加三个字,“辛苦了。” 他手背上的暗红青白还没消退,指尖冰凉,电脑键盘已经发了烫,也没能把他暖过来。 “蓝钦——” 严肃的女声伴随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以及陈叔跟在后面低低的解释声,混在一起快速冲到房门口。 蓝钦扣住电脑,正要站起,外面的人可等不及他慢条斯理,直接推门而入,大步逼近,烫了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又闷头对着电脑!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我好歹是你主治医生,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去住院!” 嗓门高亢嘹亮的宋女士,完全不像七十岁老人。 蓝钦任她拽着出去,脚步踉跄,想表达点什么,发现纸笔和手机都不在身上,只能作罢。 客厅里,陈叔上了茶,备好蓝钦需要的沟通工具,找个不显眼的角落一坐,支起耳朵细听。 宋芷玉开口,“桑瑜来过了?” 蓝钦点头,以为奶奶会继续追问他桑瑜的态度,在纸上落了笔才听见她清清嗓子,意味深长来了句,“这么些年终于近距离看见她了,很漂亮吧?” 他手腕一抖,笔下的字一团糟,顿了片刻,换个地方继续写,“我戴眼罩,没看到。” 宋芷玉一口茶水呛住,差点背过气去,银白发梢直晃荡,“你费尽心思挑了只异瞳小猫放进康复中心,不就是为了给桑瑜心理准备?桑瑜跟它处得很好,我放出风说要抱回家养,她一脸不舍的,说明能接受啊,你还顾虑什么?” 蓝钦低着头,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捏笔的手指隐隐发白,“人和猫不一样。” 猫有异瞳,是漂亮、奇特、讨人喜欢。 人有异瞳,却是怪异、不详、被当成妖怪。 他千挑万选,找到一只跟他瞳色接近的小猫,养得健健康康混入康复中心的猫群中,的确是存着心思,想要让桑瑜发现。 最近奶奶常给他带来消息,说桑瑜如何认识了它,如何亲近喜爱,如何称赞那对异色|猫眼,甚至还巧合的……给它取了名字叫“亲亲”。 他以为自己有了些信心,可等到真要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全都是徒劳。 宋芷玉神色逐渐凝重,放下茶杯。 在她开口之前,蓝钦抢先写下,“给我点时间。” 奶奶要说的无非是劝导,告诉他异瞳并不怪异,可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根深蒂固地扎在骨子里,他失去说话的能力、食不下咽,归根结底都要拜这双眼睛所赐。 被外界盛传“蓝家有个妖怪”多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芷玉叹息,咽下嘴边的话,转而说:“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结果现在桑瑜上了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敢露,还谈什么雇用她?” 她不忍多看他,移开目光,硬下心肠,“况且你二叔等你的设计图等到头发都白了,你迟迟吃不下东西,打成糊也吐得七七八八,现在沦落到要靠营养针度日,这种身体,图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我是通知你,必须尽快让桑瑜过来,辅助我把你彻底治一治!”她严肃时很有威严,语气冷冷地下通牒,“你如果再犹豫,那就换我去找她,钱也好物也好,她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情愿,绑也得绑到蓝家来!” 蓝钦看到奶奶双手攥在一起,清楚她只是在强撑。 他敛眸,行云流水下笔,“奶奶,不要吓到桑瑜。” 宋芷玉气哼哼。 蓝钦见奶奶有所软化,笑了一下,保证,“我自己去跟她说,但是……” 他停了停,“至少让我们再多见两次。” 至少等桑瑜对他更熟悉些,她才能容易理解和接受。 在别人看,不过是请个贴身护工兼营养师来照顾他而已,可对象是桑瑜,他就不允许这是带有任何勉强或胁迫的交易。 * 桑瑜回到家就开始埋头赶工。 夏夜闷热,她穿一条奶黄色睡裙,长头发扎成圆乎乎的丸子,汗湿碎发贴在雪腻脖颈间,盘着两条细白长腿坐在旧沙发上,俯身趴到电脑前面。 屏幕发出冷光,映得她一张巴掌大的脸满是苍白。 在营养配餐表上输完最后一条用量数据,检查无误,桑瑜咳嗽两声,腰酸背痛直起身,手背蹭蹭眼角,气若游丝地倒在沙发扶手上。 外面门声响动,有人进来。 桑瑜撑起精神,双脚落地才发现腿麻了,她费劲儿地挪去门口,拉开房门想跟晚归的合租室友打声招呼,结果当场愣住。 客厅灯光昏黄,紧拥的男女火热厮磨,水声喘息声搅得人耳朵发僵,两人手里提的东西掉了一地,手脚纠缠着往对面那间卧室里撞。 女孩发现桑瑜,毫不避讳地朝她飞了个媚眼。 桑瑜窒息地关门,拧上锁,沮丧地扑到小床上。 这下好,想去厨房煮个宵夜也不行了,万一撞见什么,还不得长针眼啊。 桑瑜翻了个身,愁苦地蒙住眼睛。 以前住得相安无事,但自从室友开始谈恋爱,带男友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又很宅,几乎每次都会撞见。 正想着,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就被放纵的亲热声无情穿透。 桑瑜赶紧爬起来,冲进房间自带的浴室里,用哗哗水流隔绝噪音。 她简单冲个澡,戴上耳塞,饿着肚子闷头就睡,完全没把头晕咳嗽当回事,隔天一大早醒来,才后知后觉发现感冒了。 淋了五分钟的雨而已……桑瑜不满地捏捏自己瘦兮兮的手臂,也太脆了! “小鱼,你病严重了吧?”护士站里,马尾小姐妹孟西西一脸担心地拦住她。 上午碰面的时候桑瑜状态还好,看不出病容,跟以前一样精神百倍工作,这才半天下来,活脱脱成了只煮红的小海虾。 桑瑜隔着口罩呼出一口热气,嗓音低弱沙哑,“刚给两个患者安排完住院,实在太忙,中午忘记吃药了。” 孟西西摸摸她额头,“都烫手了!走走走去量体温!” 测出来的体温不算太高,几项化验的结果也还正常,桑瑜对天发誓保证按时吃药,孟西西才放过她,没有押着她去请病假。 桑瑜为了不传染给别人,自觉戴上两层厚口罩,大夏天闷得脸色发红,好不容易坚持到下班,心心念念地跑去超市选了几样食材,紧赶慢赶趁着室友带人回来之前,给神秘患者做好明天要带的零食,仔细封袋。 忙完刚想趴下,发现居然接到新单,客户要得很急,桑瑜咳嗽着爬起来,又熬了大半夜。 * 天刚蒙蒙亮,蓝钦就开始坐在客厅里等。 临近中午时,他脚边的垃圾桶里已经装满了揉成团的废稿。 苍白修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发着颤,笔下线条时常不受控制地发生偏移,一笔画错,整件珠宝都变了味道,对他来说等于毁掉,需要重画。 总共二十四件珠宝设计图,到现在只有六张成稿,离最后期限仅剩一个月。 陈叔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着急十二点怎么还不到。 先生就是盼桑小姐盼的,等她来了,他肯定状态就能好起来了。 十二点整,桑瑜提着医药箱准时登门。 陈叔殷勤地给她按开楼下的单元门,耳朵里突然听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蓝钦连画图工具都来不及收,喘着气努力往楼上跑。 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影子都没了。 陈叔摇头苦笑,迎桑瑜进门,意外发现她今天蒙着大口罩,光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桑瑜一言不发,乖乖拿出两大袋吃的,陈叔怔愣接过,奇怪好好的闺女怎么连话都不爱说了。 她没解释,把巨厚的口罩往上拉了拉,指指楼上。 陈叔回过神,“对,先生在卧室里。” 桑瑜点头,安安静静飘似的上了楼,无精打采的。 她站在房门外,学陈叔敲响三声。 蓝钦刚才跑得太急,正胡乱缩在被子里,闻声急忙躺好,犹豫地揉着手里的黑绸眼罩,等到她准备进来时,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匆匆戴上。 桑瑜再次见到他,依然被惊艳。 她的艺术品患者保持着跟前天同样的位置和姿势,换了身浅色睡衣,衬得气色稍好一些。 桑瑜轻轻把医药箱放在床头桌上。 蓝钦转向她,主动把手递过去。 好乖呀……桑瑜唇角翘翘,想跟他打声招呼,挣扎一下又放弃了。 她喉咙里酸痒得厉害,总想咳嗽,强忍着才能挺住,根本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怕咳出声,更怕感冒传染给他。 本来她身上带病不该来的,但主任大手一挥,表示这么点小病不算什么,她担心再拖延会耽误先生休息,这才坚持上门。 蓝钦感觉到针头刺入,冰凉药水流入身体,可桑瑜没有跟他说话。 从进来开始,一句也没有。 床边响起收拾用具的声音,呼吸声,和准备离开的脚步声。 她要走了。 蓝钦眼前漆黑,口不能言。 上次来的时候她说了好多句话的,今天是怎么了? 他想…… 想问她为什么沉默。 想知道她是不是哪里不开心。 可他做不到。 桑瑜浑然不觉,自顾自整理好医药箱,快步离开卧室,走到楼梯拐角才捂着嘴低咳两声,庆幸地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还好没在里面咳出来。 她到一楼跟陈叔打招呼,“先生状态挺好的,我等拔针再过来。” 输液的两个半小时,蓝钦坐卧不安,跟陈叔要来纸笔,认真写下一行“你怎么不说话”,打算等她来时,拿出来给她看。 纸有点大,他输液的手不敢乱动,单手费力地撕成纸条。 不小心撕坏了,就重写一张,直到边缘干净整齐为止。 * 桑瑜却在这两个半小时里咳得昏天黑地。 边咳边吐槽她吃的那一大把药,没一个管用的!骗钱! 孟西西拽起她就走,“去请假!你下半年请假额度还没用,不会另扣钱的!” 桑瑜鼻音浓浓地反驳,“可是全勤会没的——” “全勤重要命重要?” 桑瑜烧红了脸还坚持说实话,“当然是钱重要啦!” “那有命赚,也得有命花吧!” 桑瑜大眼汪着水,无言以对,细想想是这个道理,她扯扯孟西西衣角,“怎么也得让我给神秘患者拔完针……保证拔完就请假!” “……勉强信你一次!” 桑瑜再登临江高层的门,更不敢开口说话了。 张嘴就咳,声音沙哑,万一吓着床上那漂亮人偶可怎么办。 她屏气凝神,快手拔针,咬住唇把沉默进行到底。 蓝钦抓着纸条,薄薄纸张被汗浸得微湿。 桑瑜用药棉按压他的针孔,止住血后,顺手帮他整理微乱的床铺,却忽然间觉得手上一痒。 她低头一看,男人不知何时抬起了手,匆忙之下,不小心跟她亲密相贴。 下一秒,他被吓到了似的,赶紧将手收到身侧,用力攥紧被子,指骨绷得发白。 桑瑜怔住,哭笑不得。 喂——明明是她被摸了手好吗? 可他这副受惊就缩起爪子的模样,莫名很像花园里的那只小白猫。 小猫这样时,她拿点吃的逗逗就好了。 现在嘛—— 桑瑜瞧着床上这位几乎石化的艺术品,看起来很需要安抚。 安抚患者……应该是护士的职责之一吧? 桑瑜按了按烧晕的额头,鬼使神差掏掏护士服的兜,还真的摸出两块自制花生酥来。 她没细想,自然而然俯身,碰碰男人冰块一样的手,翻过来,张开抚平。 好像有个折叠的纸条? 肯定不是给她的,忽略不计。 然后,她弯着一双水光莹然的眼,把两块花生酥,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每晚十点更~ 本章红包继续掉落~~~~搂过宝宝们挨个么么~~~~ 作者君求疼爱~~~ 第4章 妖怪·4 桑瑜万万没想到,她离开临江高层,回到康复中心就彻底病倒了。 病到根本没空考虑全勤还是扣工资,在家昏昏沉沉躺了足足三天才好。 孟西西和简颜轮班来给她输液,简颜是个温柔的小软妹,可孟西西就不一样了,平常嘻嘻哈哈,一遇到事关健康的正经事,别管是不是朋友,态度照样严格。 “你可别怪那场雨,淋雨最多算个诱因,你这是疲劳过度,长期休息不够免疫力下降!” 桑瑜偷瞄孟西西,没底气吭声。 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孟西西不忍心说了,坐床边没好气地换了话题,“你之前不让我们过来,就是因为这环境?” 刚才她进门不久,好巧不巧正碰上了桑瑜室友毫不避讳的激情前奏现场,惊得她差点掀桌,现在想想还满心不适,“尽快换个房子吧。” 桑瑜蔫蔫趴在被子里,“租金交了半年的,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提前走不给退钱,”她环视一下身处的房间,很习以为常地弯起眼,“虽然地方不大,有点小麻烦,但上班近价格低啊,我住着挺好,不过要喊你们过来玩,我可就说不出口了。 简颜和孟西西家庭条件都很好,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要是来她这小屋子里挤着,她真心过意不去。 孟西西皱眉,给她掖掖被角,“既然这么在乎钱,干嘛还总自掏腰包给大家做吃的。” “我是急着买房子才巴不得多省点多赚点,平常够用,”桑瑜在枕头上蹭蹭,“再说零食的食材其实特别普通,真的不费钱,只要你们喜欢,我就超有满足感。” 她嗓音虽然哑,笑得却极甜,上扬的调子里混着细软鼻音,“而且我目的可不单纯,是想拿好吃的俘获你们的心呀——” “别仗着长得美就撒娇,”孟西西被萌到,没办法地点点她额头,“真要是没钱记得跟我说,我给你拿。” 桑瑜笑着躲,“不用不用,我花销少,食材碰上促销就三五块钱一斤,我前几天给上门打针那家带的零食,原材料总共才——” 她还没说完,孟西西猛地双手一拍,等不及插嘴,“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上门打针那家到底什么情况?太古怪了吧。” 桑瑜一懵,眼前立刻浮现起男人戴着眼罩,静躺在床上的画面。 除了过份美貌,没问题啊。 她追问:“怎么了?” 孟西西想想就气,“昨天中午第三次上门,我替你去的,谁知道连楼下单元门都没进去!” 桑瑜吃惊,第一反应是有误会,以陈叔的好脾气,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 “对讲接通速度确实快,像在旁边特意等着似的,问题是态度不好啊,”孟西西郁闷,“直接质问我为什么换人,桑瑜去哪了。我哪敢说你重感冒请假,你病倒之前刚给人家近身打过针,万一拿这个挑你错处,投诉你怎么办。”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太忙走不开,”孟西西摊手,“结果可好——大爷冷冰冰说了句,不接受换人,会跟康复中心联系,就给挂了!” 桑瑜直觉情况不太对,撑起身,“最后针打了吗?” 孟西西说:“没打,白跑一趟,我听主任说,等你病好能上班了再去。” 所以主任竟然同意了陈叔的要求……必须由她上门才行? 桑瑜不明所以,回想去过的两次经历,跟孟西西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落到床边垂着的输液管上,清晰记起男人冰凉素白的手,还有上次临走前,她鬼迷心窍放进他手里的花生酥。 当时还怕他一激动扔她脸上呢,事实却是,他僵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收拢五指,把花生酥当宝贝似的,抓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个动作,她心里还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但现在头脑清醒了,再琢磨就处处不对。 跟她的生活有天壤之别的富贵人家,素不相识的男人,即便病着也身处云端,绝对不应该对她另眼相看。 孟西西走后,桑瑜又在床上趴了好半天,脑袋快炸掉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 她有气无力拱进被窝里,半晌后觉得热了,伸出两条光溜溜的细白长腿,懒懒搭在床沿。 算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当面问问主任再说。 * 凌晨。 封闭的工作间里,蓝钦眼眸低垂,勉力握笔,对着潦草的设计图失神,他唇上血色浅薄,喉咙偶尔生涩地滚动,不时望向手机屏上的时间。 空荡的胃饿到抽缩,闷了几天的胸口似乎流不进一丝氧气。 他呆坐到太阳高悬,陈叔端着碗来敲门,“先生,米糊打得很细,加了糖,试试吧?吃一口也行。” 今天应该是桑瑜第四次上门的日子。 明知道她出现的可能很小,但蓝钦心里依然存着微弱希望,万一呢…… 万一桑瑜来,他再这么饿着,脸色会非常难看。 蓝钦伸出手,陈叔大喜过望,把碗小心递给他,“温度正好。” 他舀了半勺,吃药似的闭上眼睛,直接吞下去。 无法适应的口感和气味顿时直冲咽喉,火烧火燎的痛感立即反射性涌起,激烈冲击着每处濒临极限的神经。 米糊经过喉咙,滑入食管,一路刺激颠簸。 蓝钦唇上最后那点血色尽数褪净,指甲狠压进掌心,忍无可忍地推开椅子,踉跄着冲进最近的洗手间,熟练地顺手锁门,俯身在马桶边吐出来。 清瘦脊背弯折,额发落下半遮住眼帘。 吐过后,他扶着洗手台半晌没动,整个人死气沉沉。 陈叔在门外心惊肉跳,听里面没了动静,试探敲敲门,“先生,宋女士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 宋芷玉懒得打字,向来发语音,中气十足,语气很冲,“蓝钦,别侥幸了,别指望桑瑜今天会去,我实话告诉你,不可能!” 此时宋芷玉坐在康复中心的特邀专家诊室里,皱纹里夹着上午的淡金阳光,一脸严肃凶残。 她为一场医学研讨会忙了两三天,没顾得上管孙子的事,回来一看,才知道桑瑜重病请假,而康复中心这边没有对蓝钦说实情,他竟然一无所知。 “她从上次开始不再登你的门,你就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 宋芷玉一边发,脑中一边飞快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借这个阴差阳错的机会,逼蓝钦把关键的一步真正迈出去。 语音一条条自动播放,在密闭洗手间里格外响亮震耳。 蓝钦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抬头盯着镜面里狼狈憔悴的人。 他脸色白得过份,眼窝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瞳色相异,妖怪一样,徒然张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 满身狼藉,毫无可取。 不仅是上次。 上上次,她来时就不肯说话了,纸条到底没能成功递出去,但她沉默的理由……想想也能猜到。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个纯粹的陌生人,连续两次戴眼罩不开口,在她眼里相当于拒绝交流,她不愿意再来,实属正常。 至于花生酥……是她的教养和客气。 宋芷玉的微信持续跳出。 “蓝钦,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 “你明知道那场火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到最近这段时间,只有桑瑜亲手做的东西你才能吃得下去,高价请她来照顾你本来就是顺理成章,你却迟迟不肯行动。除了怕唐突到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说实话,你其实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所以你才犹豫,既想靠近又害怕,怕跟她朝夕相处,你会彻底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是吗?” 蓝钦额角隐隐绷起青筋,低头合住眼,半晌后,沾水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抽纸巾擦净手,回复两个字,“不是。” 喜欢? 这种美好柔软的字眼,他凭什么用在桑瑜身上。 一个体弱多病的哑巴,喜欢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哪来的资格。 他一字字打下,“她需要钱,但并不盲目,我想慢慢来,更自然地帮她而已。” 宋芷玉早猜到他不会坦白,哼笑一声,丝毫不手软地下猛药,“帮她而已?好,就当是帮忙,那你听清楚了——桑瑜第一次给你上门打针,路上淋了大雨,你知道的吧?” 蓝钦拧眉。 他知道,打针时听出她的鼻音,马上留住她,叫陈叔煮了姜茶。 宋芷玉添油加醋,“一场雨让她感冒,紧接着连轴转的忙碌,为了一点钱,她把康复中心里成堆的工作高效完成不说,还要争分夺秒兼职赚外快,小病熬成大病,已经在家昏睡三天了!” 蓝钦扶着洗手台的双手一瞬收紧。 老太太气呼呼说:“第二次给你打针她就在病着,第三次直接高烧人事不省,你还指望她再上门?你这叫想帮她吗?真想帮,看她为了那么一丁点微薄收入辛苦成这样,你忍得下去?” 蓝钦视野发黑,手指雪似的冷,等不及听完,僵硬地匆忙打字,“她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 老太太眼里精光一亮,瞧瞧,这么紧张,原形毕露了吧,还不承认喜欢人家。 她说:“病刚好,一天都不肯多休,今天就回来上班,害怕多扣那一百块钱。” 说完叹息着感慨,“听说她瘦了不少,本来人就娇小,现在得多可怜呐——” 蓝钦再也顾不上迟疑,“她几点上班,我过去。” “嗯?” “我去跟她谈,”他指尖虚浮不稳地打字,“今天就去。” 宋芷玉喜出望外,高兴地一拍桌子,火速查看当日护士排班表,桑瑜第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 “好,说定了!”她乐得眉开眼笑,还不忘硬起语气故意添把火,“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谈不成,我就干脆把小丫头从康复中心开除,硬绑回蓝家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太太不客气!” 陈叔听说蓝钦决定去康复中心,激动地早早备了车。 蓝钦交给他一份写满药品名的清单,他用最快速度着人采购,最后一样到下午四点才送来。 陈叔打包齐整后,提着备好的薄外套,朝缓步下楼的蓝钦过去,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 蓝钦的双眼是黑色的。 非常自然的浅黑,把本色全部挡住。 陈叔登时气血上涌,“戴镜片了?!你眼睛受不了!戴一次就要疼上好几天!” 蓝钦摇头,他的眼睛太异样,会让桑瑜害怕。 他接过衣服看了看,觉得颜色太暗,桑瑜可能不会喜欢,去衣帽间里换了一件。 现在四点,她刚上班,肯定非常忙,他不能去打扰,远远看一眼,确定她身体没问题就够了。 等到患者入睡,她才会有空闲,他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等一等,晚上应该可以顺利跟她正式见面。 心脏砰砰震动,头很晕。 他定定神,抚平衣摆,带上一大包各式防治感冒和提高免疫力的药,下楼上车。 * 桑瑜上班时,感冒基本好全了,投入到工作状态更是精力充沛,等忙完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过来喊她,“天黑前你匀个时间,跟临江高层的患者联系一下,过去输液。” 以前这种事,最多是护士长来通知,这回居然是主任亲自。 桑瑜忍不住问:“主任,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 主任“啧”了声,“不记得规矩了?是你这小丫头该问的吗?去了别瞎聊,就说上次太忙没走开,免得人家怪你带病上门。” 桑瑜暗想,大美人和陈叔都好得很,投诉是不会发生的。 但原因搞不清,总归心里慌。 她看主任暂时还没生气,想再试探试探,没等开口,就见电梯里走出一个端庄秀雅的老太太,一身白大褂相当有气质,含笑朝她招手,“桑瑜,过来帮个忙。” 没认错的话,是她们康复中心身价贼高的那位宋老师? 桑瑜答应一声,为难地瞅瞅主任。 主任叉着腰来回看看,这位宋老师可不简单,医术高不说,据小道消息传言,她背景深厚,是康复中心的幕后大股东。他惹不起,陪着笑脸摆摆手,“去吧去吧,先帮宋老师。” 桑瑜轻快小跑过去,“宋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宋芷玉根本没有正经事,她刚跟老陈通过电话,知道蓝钦已经来了,这会儿不知道悄悄藏在哪,而输液的任务就排在桑瑜的工作表里,她万一直接上门,岂不是要走岔了,还是绊住得好。 她笑呵呵找借口,“我有个患者情绪不稳,她们都说你很会调节病人心情,想让你去病房看看。” 桑瑜一口答应。 宋芷玉侧头暗暗打量她,小姑娘细腰长腿,皮肤白腻,黑色长发盘得干净利落,一双大眼总甜甜弯着,睫毛纤长,像幼鸟绒软的小翅膀。 真是讨人喜欢。 桑瑜猜到安抚宋老师的患者肯定难度很高,但完全没想到会脱轨。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两个故事,竟然吸引来了左邻右舍的病患纷纷加入,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变成了奇闻异事座谈会。 情绪不稳的那位,这会儿听故事听得兴致勃勃,容光焕发。 “哎呦那些豪门恩怨的事儿太多了,一个比一个离奇,”正在口若悬河的是个中年妇人,保养得当,据说老公常出入上流社会,八卦知道的相当多,“蓝家,就做珠宝起家的那个蓝家,你们都听过吧?” “谁不知道蓝家啊。” “是啊,蓝家可是真豪门。” “蓝家也有怪事儿?” 中年妇人聊到兴处,一拍大腿,压低声音,“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们家小辈儿里,有一个连族谱都不让入的怪物。” 大家一愣,哄堂大笑,鬼故事啊? 中年女人却煞有介事,讲得绘声绘色,说这怪物如何相貌离奇,出生就带着灾祸,当年蓝家老爷子在产房外一看见他,直接想伸手掐死。 桑瑜听得有点冷。 女人表述能力很强,幻想小说似的情节被她一描述,像真发生过一样,蓝家那妖怪,青面獠牙如魔似鬼,简直跃然眼前。 桑瑜手臂环抱,决定还是不听了,怪吓人的。 她提醒完大家注意休息,走出病房,靠近护士站时,恍惚看到一道高挑人影进了里面的临时休息间,她视野受阻,急忙紧追几步再看,又不见了。 应该是……眼花看错吧? 她稳妥起见,打算过去检查一下,刚要推门,走廊里有值班医生着急喊她,“桑瑜过来一下!” “来了!” 桑瑜不得已,马上回身去忙正事。 她身后半掩的门扉里,蓝钦站得笔挺,呼吸急促,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们钦钦就能跟小鱼正式见到面啦! 本章掉88个红包~~~掉给粗长的宝宝们~~~hiahiahia 第5章 神仙·5 有位患者突发晕厥,桑瑜脚不沾地,跟着忙了三个多小时情况才稳定。 她看看走廊里的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晚饭时间她一直在忙,只匆忙吞了把感冒药,现在胃里明显感觉不舒服,急需食物填充。 这个时间段,病区里的患者都入睡了,夜里事情很少,她盘算着应该把带来的宵夜解决掉。 桑瑜从急救区回到消化内科,先把病房挨个检查一遍,走到最后一间时,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语气怪异的低语声。 “深夜的蓝家老宅,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 “到处漆黑,家具摆设影影绰绰,一个佝偻的人影蜷在墙角,眼睛血红,嘴里长着白森森的尖牙——” 为了不影响患者睡眠,九点以后病区走廊的灯就会关掉大半,桑瑜站在病房门口,周围黑蒙蒙的,越听越瘆得慌。 里面还在继续,“他喉咙里怪叫着,突然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像只诡异的爬行动物——” “咳咳,”桑瑜听出来了,就是下午说豪门秘辛的女士,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跟同室病友讲蓝家所谓的怪物,她敲敲门,“别聊天了,早点睡。” 查房结束,她揉着发凉的手臂往回走。 周围光线昏暗,幽长走廊仿佛深不见底,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孤单的脚步声分外清晰,空空回荡,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桑瑜上班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有点怕。 她加快速度,平底小白鞋一路小跑,一口气冲到灯光通明的护士站。 蓝钦在护士站里面的休息室已经待了很久,开始站着,后来饥肠辘辘坐到小板凳上,靠着墙快要睡着。 他到康复中心的时候桑瑜刚接班,离得很远望了望她,看她活力满满到处奔忙,他总算放下心,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安安静静在最角落的长椅上等。 医护和病人来回经过,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 蓝钦两手交扣,坐姿清正,本能地垂着眼帘。 一个小护士关注他许久,红着脸走近问:“您是患者还是家属?需要帮忙吗?” 他礼貌摇头。 小护士看清他的五官,捂着嘴直吸气,“还是要找什么人?”她指指窗外,“天很晚了,您总坐这里不行啊。” 本意是关心,但听在蓝钦耳朵里,是驱赶的意思。 他抿了下唇,用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找消化内科桑瑜,等她忙完。” 小护士愣一下,有点失落,很快调整好,热情地给他指路,“这个时间大部分医生护士都下班了,护士站很清静的,您最好去里面休息室等她。” 结果在休息室一门之隔,差点就跟桑瑜迎面相见。 桑瑜被叫走以后,蓝钦不记得等了多长时间,外面时常有人说话出入,临时替班的护士似乎来来往往好几个,但是他紧盯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他饥饿不安得眼前发黑,半昏半醒时,猛然听到了迅速逼近的熟悉脚步声。 精神顿时一凛。 他急忙站起身,险些跌倒,冷白清瘦的手堪堪扶住墙。 是桑瑜回来了! 蓝钦不由自主向前迎她,脚刚要迈出,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是他和她正式面对面的初遇,而他现在状态萎靡,衣服在墙上靠得发皱,脸色肯定也差到了极点,完全是个脏乱的怪物。 不行,他不能这样。 她的脚步更近了,离半掩的门应该仅剩三五米。 他喉结滚动,往后退开,好不容易积攒出的勇气,在重要时刻来临时轰然消散一空,所有体面和冷静支离破碎,心里堵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先……先躲起来。 他要求不多的,也不是打退堂鼓,只想整理一下再见她,整理一下就好。 蓝钦大口呼吸,胸腔猛烈起伏,急切地在休息室里寻找容身之处。 房间并不大,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边一排放置个人物品的铁柜,上下分体,都关门上锁,唯独一个—— 他目光定住。 唯独一个,似乎是新搬来的,里面空无一物,下层的柜门大开,连隔板都没有装,偌大长方体空空荡荡。 这个时候,桑瑜正好到了门口,手指碰上金属门把。 蓝钦再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他不敢发出声音,尽可能轻手轻脚挨靠到柜边,修长身体俯下,抱着膝盖蜷了进去。 房门吱呀推开。 柜门轻轻关上。 光线消失,四下黑暗寂静,狭窄冰凉,蓝钦垂着头,本能地用力捂住嘴,片刻后反应过来,慢慢放开。 捂着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出声。 桑瑜回到休息室,总算感觉安全了点,她顺手把门虚掩,拍着胸口平复一下情绪,去柜子里拿保温饭盒。 人是铁饭是钢,怕吗?怕就该吃饭,吃饱什么都好了! 她自我安慰非常到位,为了调节气氛,还轻声哼了首欢快的儿歌。 蓝钦清晰听着她近在咫尺,心跳震得耳中嗡响,头晕目眩。 桑瑜坐下,拧开饭盒外层的盖子,有丝丝香味飘出,她更饿了,刚想打开里面的保温层,手机嗡嗡震动,孟西西的电话。 “小鱼,身体怎么样了?” “生龙活虎,”桑瑜元气满满让她安心,又拖长音,“就是饿,正准备吃夜宵。” “别吃太油腻的。” 桑瑜用肩膀抵着手机,拧开里层,白米饭上,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露出真容,虽然放了几个小时,但完全没变样,依然那么可爱诱人。 “知道,我做的全是素菜,好——香——呀——” 孟西西对着手机大叫,疯狂埋怨她深夜放毒。 桑瑜差点笑出声,拿勺子挖起半个酥烂软糯的小土豆,想给孟西西详细描述一下口感,却突然间手一顿,动作定格。 她眼瞳猛缩了一下,浑身冷意倏地流窜而过,僵硬几秒,慢慢扭头,不敢相信地看向了墙边的柜子。 什么……声音?! 听筒里,孟西西打着哈欠说:“不跟你聊了,我先睡觉,你回家注意安全啊。” 桑瑜屏息。 “小鱼?” 桑瑜脑中空白,分不出精力回应孟西西,等她想说话时,孟西西以为她在忙着吃饭,早已经挂了。 休息室里,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 “咕噜——” 又一声。 桑瑜顿时脸色发白,身上一抖,勺子“啪”地落在饭盒里。 不是她听错!柜子里真的有声音! 蓝钦正吃力地卷着身体,头抵在膝上,发颤的手在胃和小腹间用力按压。 沿着柜门缝隙渗透进来的饭菜香味像勾魂的锁链一样,一下下刺穿他的皮肉骨血,搅起了早已习惯忍耐的饥饿感。 他觉得有无数只利爪伸进了喉咙,捅进胃里,不停揉捏戳刺,让人又疼又空,直至意识不清。他不甘这样被吞没,抿紧干涩的唇,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纸包装的小方块。 是他一口都舍不得咬的……桑瑜亲手给他的花生酥。 可是不能忍了……如果再硬撑下去,说不定会昏在柜子里。 桑瑜头皮阵阵发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扇紧闭的柜门上,手在身边胡乱摸索,抓到一个粗壮的金属手电,赶紧死死攥住。 “咕噜——” “沙——沙——” 传出的声响愈发诡异,桑瑜手脚冰冷,听出除了类似饿肚子的音调外,还混了塑料纸的摩擦声。 里面肯定有东西。 谁的手机落在了里面?或者有小动物,甚至是……人? 总不能是鬼吧! 病房里那个女人讲故事的诡异音调又盘旋上来,伴随着柜子里的怪响,让桑瑜如坐针毡,差点大喊。 转念一想,病区里患者们都入眠了,保安在一楼,相隔甚远,她就算要喊,总得先确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桑瑜咽咽口水,飞快拉开抽屉找出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拆包装拿掉针头封套,另一只手握紧手电,两个武器在手,她稍微镇定了一点,咬牙起身,大步朝柜子走过去。 蓝钦气若游丝捧着花生酥想放到嘴边。 脚步声在他耳中惊雷一般炸响。 他呆住,忘了吃东西,听到桑瑜极快地接近,竟然是直奔他而来。 最紧张的时刻,始终绷紧的神经反而僵了。 他全凭身体自然的反应,狠狠咬了两下嘴唇试图清醒,来不及拢紧之前匆忙时扯开的领口,就被骤然打开的柜门吓得全身血液凝固。 桑瑜打开门的瞬间,只觉得头皮一炸,叫都叫不出来。 她身体挡着,灯光没能马上照进去,模糊看到了一团人形的东西缩在里面,她双腿簌簌发软,踉跄着半蹲下,反射性抬起又粗又长的针头,朝着对方要害部分就要狠扎下去。 那人形却忽的动了,颤巍巍探出一只裹着纯白衣袖的修长手臂,袖口仔细翻折了几层,腕上套着两串似曾相识的墨绿色珠子。 桑瑜惊呆。 她的大针头晃了晃,停住。 目光不由自主沿着手臂一路向上,越过凌乱敞开的领口,凸起的喉结,攀上他线条极度优越的下巴。 这幅堪称妖异的场景让她跌坐在地上,恰好给灯光让了路。 柜子里的年轻男人终于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苍白干净,唇上充血,眸中浮着慌乱的雾气,整个人犹如从某个香艳传说里懵然跌出的绝色精怪,仓惶落在了她的手里。 桑瑜吞了吞口水。 只是…… 怎么总觉得好像认识?! 她改坐为跪,惊奇地朝他爬近些许,仔细端详他的五官,越看越熟悉,某个离奇的念头冒出,她试探着伸出手,虚虚遮住他的眼睛,留下鼻梁和嘴唇。 这下她彻底傻了。 两人一个柜里一个柜外,眼都不眨地静静对视了至少十秒。 直到桑瑜难以置信地叫出两个字,“……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可以取个别名,《男主每天都在饿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小鱼:大半夜捡到一个超漂亮的小妖怪!要不要顺手拐回家!急——在线等QAQ * 本章所有评论发红包~~~ 星星眼希望宝宝们多和我说说话,爱你们呀 第6章 妖怪·6 这是桑瑜第一次见到他不戴眼罩,整个人生动起来的样子。 即使蜷着,也能看出他身量颀长,人虽然有些清瘦,反倒添了许多洁净的少年感,比起躺在床上时的矜贵疏离,现在的他,让桑瑜觉得…… 云端的神仙终于愿意下凡了。 不对,应该说,画上那种迷惑人的精怪终于有了实体。 桑瑜一巴掌拍上额头,东拉西扯想什么呢! 她揉揉眼,确定自己没认错,变调的声音拽回来一点,“先生,您怎么会在……”她比划了一下,仍然匪夷所思,“柜子里?!” 问完她才想起来,虽然打针接触过两次,但先生始终蒙眼,根本没见过她,赶忙又自我介绍,“我是这家康复中心的护士桑瑜,上门给您打过针的。” 蓝钦定定望着她。 从她十五岁到今天,他第一次跟她相隔这么近的距离。 原来她的鼻尖比远看时还要挺翘小巧,眼睛好大,又黑又润,脸颊泛着薄红,双手拄在地上专注望他的样子,像……懵懂好奇的漂亮小动物。 “先生?” 蓝钦十指一紧,强迫自己回神。 他搞清此刻的处境,不禁闭了闭眼,那么多思虑遮掩、东躲西藏,结果最后成真的,却是最狼狈难堪的样子。 太难看了。 他抓住柜门,借力站起来,怀里的一大包药不小心坠地,牛皮纸袋破了一个角,好几个药瓶接连滚出来。 桑瑜目瞪口呆,“你带这么多药做什么?” 一激动,敬称也忘了,直接喊了“你”。 蓝钦咬住牙关,想去捡,但实在太饿,眼前花白一闪,把没来得及吃的花生酥也给掉了。 他急忙忍着晕眩低下身,把花生酥拾起来往兜里揣,被桑瑜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凑得更近,盯着这块熟到不行的小东西,“我给你的那块?刚才……你该不会是在里面拆它吧?” 她听到了塑料的声音。 蓝钦唇抿成线,睫毛扑簌。 桑瑜皱眉。 算起来她已经问了四个问题了,可他一个也没有回答。 她说的哪句也不过分啊,是他合情合理应该告诉她的。 再回忆打针的两次,他同样一言不发,只会点头摇头,难道—— 面对桑瑜疑惑的表情,蓝钦像被凌迟一样,他坚持起身,勉力站直,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叠得方方正正递给她。 桑瑜的预感更坐实几分,她接过展开,看到上面清隽而隐含锋芒的字体。 “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我是你的患者,名字叫蓝钦,得知你因为上门打针淋雨重病,过来探望。” “带了几种药,希望你能用得上。” 桑瑜恍然,胸口钝钝得不好受。 他哪里不爱说话啊,是根本就不能说话。 蓝钦知道这些解释不够,他挪去桌边,找到两张康复中心的空白稿纸,快速写下,“我原本在外面长椅上等,有护士建议我可以进来,刚才听到你回来的脚步声,我担心状态太差会吓到你,慌不择路就……” 其实无论怎么解释,都很没道理且丢人。 这种不是正常人会做得出的举动,桑瑜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蓝钦喉咙苦涩地动了动,继续落笔。 桑瑜从他写第一行开始就凑过来了,头和他的肩挨近,发丝几乎触碰到。 见他还要往下写,桑瑜过意不去,忙说:“我懂了,你不用写这么多字的。” 写字多累啊,她就特别不爱写字。 “你慌不择路,这屋子太小没地方可以藏,”桑瑜见过各种行为奇怪的病人,很顺利就接受了他的理由,她环视一下周围,自动脑补,“只有这个柜子是空的,刚好够大,所以你就躲了进去,大概是想等我中途出去,你调整好状态再出现吧?” 蓝钦的笔顿住,意外地侧头看她。 小姑娘害怕的劲儿过了,眸子发亮,一闪一闪求认同。 蓝钦本能想要点头时,她又略显弱气地轻声补充了一句,“虽然凭你这么好看的脸,我完全不懂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好看? 他,好看? 蓝钦怔愣。 桑瑜吐槽完,发觉蓝钦把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了,就剩下…… 她偷眼去瞄那块花生酥。 印着彩色小花瓣的塑料包装纸,是她在网上批量买的,很便宜。 大家平常随吃随丢,没有掉色过,但这块可能放得久了,花瓣明显淡了几个度,像是被人摸过攥过多次一样,一看就质量不好,跟蓝钦完全不配。 桑瑜暗下决心,以后要买贵一点点的! 她挣扎了一下,觉得花生酥和怪声都事关她,还是应该刨根问底。 “先生,你——” 话头刚起,再一次,“咕噜——” 桑瑜惊呆。 这次百分百的清楚响亮,绝对不可能听错,真的是她身旁这位漂亮神仙亲自发出的,肚子饿的声音! 所以说,他躲进柜子里,饿了,没别的可以吃,随手摸到了花生酥充饥? 逻辑合理! 那么罪魁祸首—— 桑瑜诧异扭头,蓝钦也忍无可忍地压住胃,纠结地跟她一起望向了敞开的保温饭盒。 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香气四溢,勾魂摄魄。 不需要再问,她全都悟了,“原来你是饿了呀?!” 三分钟后。 桑瑜先麻利地把满地药瓶捡起来摆好,找出一次性筷子,把饭菜拨出一半,想了想又添进四分之一。 蓝钦坐在她对面,忍不住轻轻吞咽。 桑瑜问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病,但前几天还卧床打营养针呢,现在确定能吃吗?” 他郑重点头。 被隐形镜片磨得发疼的眼睛跟着她筷子来回动。 桑瑜琢磨一下,进食困难要么是吞咽或消化器官有问题,要么是心理因素,一般只要患者有主动吃饭的意愿和能力,就可以允许,何况菜里的调料她有谱,并不辣也不油腻。 她把装满的盒盖推过去,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慢点吃,如果不合胃口也别勉强。” 蓝钦双手接过,抬头看看她,再看看菜。 桑瑜发现他眼尾潮湿,快掉眼泪了似的。 “一顿饭而已,没什么的,”她忙说,“先尝尝味道。” 蓝钦垂眼,一只手紧抓住椅子压抑情绪,另一只手勉强自然地拿起筷子,珍而重之挑起一根茄条,小心翼翼放到嘴边。 酸甜咸度恰到好处,口感软糯,油不多不少,正卡在香而不腻的微妙临界。 蓝钦咬了一下就迅速把头埋得更低。 从那场大火以后,他再也没能享受地品尝一道家常菜,对食物的要求,仅是吃了不吐,维持着别饿死。 唯独桑瑜的味道。 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靠着她亲手做出的一点蛋糕渣也能支撑度日,从没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坐在她面前,分她碗里正正经经的饭菜吃。 桑瑜也饿到不行,把留给自己的那一小半飞快吃光,意犹未尽喝了几口水,一看蓝钦这边,慢条斯理神色虔诚,犹如在对待什么山珍海味。 她笑着问:“好吃吗?” 他重重点头。 被人肯定本来就开心,尤其对象是蓝钦,以他的生活,吃过的好东西肯定不计其数,居然还能爱吃她做的饭,相当于无形给她提升了段位呀。 桑瑜托着下巴看他,两眼弯弯,“先生,谢谢你能来给我送药,还等我这么久。” “但我感冒的事跟你无关,你不用自责,”她指指药包,“那些药多半是进口的,每种都很贵,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真的用不上,等下吃完饭,你带回去。” 蓝钦恋恋不舍把最后一个小土豆咽下,摇了摇头。 他提笔写字,半个还没写完,桑瑜就说:“我猜猜——你的意思是,既然给我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蓝钦眨了下眼。 桑瑜接着说:“可是这算贵重礼物,我绝对不能收。” 蓝钦仍旧摇头,眼底有暗暗的期许。 桑瑜受到鼓励,细白手指点了点脸颊,一本正经地转换到他的语气,替他表达,“桑小姐,这不是礼物,是……”她措了措辞,“补偿?慰问?” 说完自己哈哈笑了,酒窝小小浅浅,“我理解的对吗?” 蓝钦注视着她,不由自主翘起唇角。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还狼狈得无地自容,恨不能让最羞耻的自己直接消失掉,以为她肯定会生气嫌恶,赶他出去。可现在,她不嫌他,对他笑,给他饭吃,心思细腻又坦荡地揣测着他的想法。 明明是初次面对面沟通,竟然毫无障碍。 蓝钦心口和手指一起收紧,刷刷写下,“对了多半。” “还有少半呢?” “少半是,”他字迹流畅悦目,“你不收下,我心不安,何况我吃了你的宵夜。” 桑瑜饶有兴致地打算继续争辩,发现蓝钦还没写完。 横竖撇捺,行云流水,落下一行—— “最重要的是,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她? 桑瑜不解,想要追问,手机再次震动,显示着下一班同事的名字,而屏幕正上方,清晰挂着当前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五。 该换班了。 桑瑜惊呼一声,跟同事简单沟通完,连忙收拾饭盒,“先生,不能聊了,我马上要换班。” 蓝钦情绪回稳,又吃了饭,力气恢复些,帮她一起整理。 “你怎么回去?我看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应该不是自己开车吧?”桑瑜边动作边问,“陈叔来接你吗?要不要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陈叔的确在等他的信息,随时准备来接他。 但—— 蓝钦眼里黯了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讲,短暂的相处就结束了。 他不愿意,也不够。 如果这样中断,下一次不受打扰的交流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奶奶的最后通牒虽然掺杂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也无法忽视。 毕竟桑瑜的工作,老太太有生杀权,他不能冒险。 今晚,必须谈。 蓝钦匆匆写,“陈叔不在,我……” 他要写“我有事和你谈”,然而桑瑜已经“哦”了声,“没关系,我帮你打车。” 她还贴心地强调,“你是病人,晚上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任何事也没有健康重要,我们等下次再聊。” 听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蓝钦不敢直说非谈不可,情急之下只好生疏地编谎,“我出来的时候忘记带钥匙了……” 桑瑜抢答,“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位阿姨的。” “阿姨请假回老家了。” “那去你父母家?”桑瑜真诚地帮着想办法,“或者什么亲戚朋友都可以,如果离得远你身体撑不住,那我可以送你过去,你是我的患者嘛。” 蓝钦隐约听到走廊里响起走动的声音,恐怕是接班的同事已经到了。 他咬牙,争分夺秒写下两行字,向来严整清峻的笔体在这一刻潦草起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 “桑小姐,麻烦你,帮帮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鱼香茄子和椒盐小土豆:强烈要求C位出道!!! 钦钦:你们……已经被我吃下去了。 钦钦:超好吃! * 本章60个红包随机掉落~~~ 第7章 神仙·7 桑瑜背着包,提紧小饭盒,路过大楼门口的保安室,习惯性打了声招呼。 保安探出头,瞄瞄她身后不远的高挑身影,警惕地压低声音问:“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没危险吧?” 说着下意识去摸警棍。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认识的。” 何止认识,差点被来接班的同事当成她的秘密男朋友,其实说起来也不怪人家,大半夜在休息室一起值班,他又有张让人狼血沸腾的脸,误会本来就情有可原。 尤其是—— 同事推门时,她正瞪大眼睛看着蓝钦写的两行字,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抽了风,脱口说了句,“你……该不会是打算跟我回家吧?!” 就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多想的! 桑瑜纠结地走出大门,一边数着台阶往下迈,一边侧耳细听后面。 蓝钦大概因为身体难受,脚步不太稳,但还坚持跟她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既近,又不会让她不舒服。 桑瑜攥攥手,不忍心让一个病人这么亦步亦趋,干脆站定不走了,回身看他。 午夜十二点过半,朗月当空。 清辉和湿润夜风交缠在一起,同时裹着那道人影,他身上罩了层银白色的霜,清冷出尘,连垂下的指尖都泛着薄薄光晕。 桑瑜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位神仙要真是她男朋友……她恐怕每天都要焦虑到失眠,天知道有多少小妖精会对他垂涎三尺!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 桑瑜为难地开口,脑袋里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安顿他。 她慢吞吞说了半句,就看到蓝钦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我没有打算去你家。” “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生怕桑瑜会误解。 在休息室时他太急了,写字慢,没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没地方可去”,是不得已找个借口,希望她不要催他走。 “麻烦你帮帮我”,是想让她花时间,听一听他的诉求。 但两句写在一起,桑瑜自然而然往一处想,把他当成了刚认识就妄图登堂入室的混蛋。 蓝钦等她看完,匆忙继续打字,“我只是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请你给我半个小时好吗?” 桑瑜眨眨眼,反问:“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去哪?” 蓝钦愣了。 桑瑜长叹,“你看吧,还是没地方去。” 蓝钦竟无言以对。 为了延长跟她相处的时间,他一时冲动,似乎把问题搞复杂了。 桑瑜又问:“钥匙都没有,身份证肯定也不在身上吧?” 蓝钦点头,确实不在。 她意料之中地歪头瞧他,“我就知道——酒店也没法住,要不是病房今天全满,我就直接给你在楼上找张床了。” 蓝钦一听住院,后背反射性地绷紧,冷汗都沁出了一层。 幸亏满了! 他庆幸不已,认认真真打字,“不用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找个餐厅或者咖啡店坐下谈好吗?你感冒刚好,不能吹风。” 打完这些,他加上一行,“而且你的宵夜被我吃了一大半,你没吃饱,等吃完谈完,我送你回去。” 桑瑜本来还有点顾虑和戒备,谁知道一看这句,莫名其妙都消失了。 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病患,吃她半碗家常菜念念不忘,自己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惦记要送她回家。 算了,这么乖,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不管。 她没办法地朝他勾勾手指,“走吧先生,我们深更半夜的别在这里傻站着,先上车,不管你要谈什么,慢慢组织语言。” “你想好去哪了?” “想好了呀,”桑瑜瞥着他的屏幕,扬起细细的眉梢,清甜一笑,给出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去我家。” 去她家,拿她的身份证,再找酒店,给这位漂亮神仙开个房间。 桑瑜带着蓝钦,不可能骑她的小绵羊,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后排,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却见蓝钦看她一眼,主动拉开副驾驶。 桑瑜嘴角弯起,先生虽然身体不好,又不能说话,但心思很细,处处都妥帖得让人觉得被尊重着。 午夜街道空旷,出租车风驰电掣。 蓝钦从后视镜里望着桑瑜,她略微合眼,睫毛长而细密,车窗外各色灯光流水般晃过她明媚的脸,他不忍呼吸。 他缓缓打了几个字,没回头,把手机放在椅背上,“你让我去你家,不怕我是坏人么?” 桑瑜忍笑,略微倾身向前,发现纯文字交流挺新鲜的,直接在他手机上轻按。 她另起一行,输入,“让你站在外面,等我拿身份证而已。” 输完,指尖碰碰他的肩。 他低头再起一行,“那也很危险。” 所以说,先生是觉得自己很危险,在劝她不要领他回家吗? 桑瑜更觉放松,“你没那么可怕。” 蓝钦是康复中心的患者,即便身份保密,但各项资料肯定登记在册,这一晚他在大楼里的行动轨迹,她和他一起出来上车,都被随处可见的监控拍摄着,况且他连走快点都费力,要说对她有什么不轨,她反抗失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加上刚才他这一连串的表现…… 桑瑜心里稳稳的,把蓝钦列进了非常安全的那一栏。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桑瑜摸出钱包,蓝钦已经把钱付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时,她忽然觉得风大了些,温度也降低不少,抬头瞧瞧黑漆漆的天空,除了月光变淡,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刚才还好好的,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 她本想让蓝钦在楼下等,结果这冰凉的风一刮,再看看蓝钦身上单薄的衣服,往身上一贴,更显得他清清瘦瘦,形单影只。 “要不你跟我上去?”她小声说,“不过我那层的楼道灯坏了,很黑,你不怕黑吧?” 灯坏了? 蓝钦摇头,给她打字,“我不怕黑,陪你上楼,不进去,就站门口等你。” 到八楼后,桑瑜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便看了眼天气预报。 多云转晴。 屏幕右上角的图标是个缠着一点乌云的弯月,黄橙橙像个刚炸熟的鱿鱼圈,切掉一半挤了点沙拉酱的样子。 多云而已。 她就知道,哪会那么容易变天,上次是突发意外,总不可能连续碰上。 “先生,你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的——” 桑瑜轻轻松松随口聊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没料到这鬼天气像在故意打她脸一样,正对着的客厅窗户外,一道通明厉闪恰巧直劈而下,白晃晃割裂夜空,几乎闪花她的眼。 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忽然感觉到脸侧一紧。 有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下一秒,窗外雷声咔嚓巨响,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要说:  钦钦:别怕。 * 本章继续60个红包随机~~~ 第8章 妖怪·8 雷声,心跳声,以及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倾盆的雨水一起冲刷向她。 桑瑜的耳朵渐渐热起来,化身成小暖炉,把他的手心烘得有了温度。 蓝钦十指轻微打着颤,坚持捂到密集的响雷过去,才迅速放下收回身侧,紧紧攥住宽松的裤腿。 手心里残留的温度轻而易举涌遍全身,变成他脸颊上快要滴出血的红。 桑瑜也不太好过,低头深呼吸,揉揉耳垂,有点气愤自己的羞涩。 他即使做着这样的动作,依然克制有礼,手跟她贴得并不严,很有分寸,明显能感觉出是单纯怕她吓到,并不存在什么非分之想。 她可好,又红又热,熟番茄似的,耳根烫得发麻。 蓝钦这人……要么是太纯太正,要么就是高端撩! 桑瑜故作镇定,打算大大方方道声谢,转过身抬头看他,才想起灯还没开,屋子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伸手按下开关,玄关壁灯刷的亮起。 蓝钦躲了一下,垂落的长睫急促阖动,下意识往后退,直接退到了灰蒙蒙的楼道里。 哎?她又没怪他,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桑瑜奇怪地探出头一看,好哇,先生竟然连脖子都红了,比她还严重得多。 搞半天他也在害羞。 高端……撩?貌似不存在。 蓝钦连着按错好几个字,删删改改两三遍才把屏幕给她看—— “我不喜欢打雷,声音很恐怖,所以才捂你耳朵的。” “如果唐突到你,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他不喜欢打雷,却完全不管自己,反过来在第一时间替她捂耳朵。 至于恶意,哪还用得着说呀,这个词就跟他完全不搭边。 桑瑜眸子里闪着微光,莫名愉快起来,忍不住想逗他,探过身轻轻问:“先生,你对谁都这样吗?” 蓝钦一僵,手机差点掉地上,急忙打字,“没有!” 一个感叹号嫌少,他额上沁出薄汗,又加了一长排,仍然觉得说服力不够,唇开合两下,用力抿住,用食指比了个“一”给她看。 桑瑜长长“哦”了声,语调悠长地替他说:“第一次呀?” 蓝钦耳根更红了几分,低头默认。 桑瑜捂着嘴笑,把刚才心里琢磨的问题自动填上了答案,蓝钦这人,既正,又纯,而且似乎纯得厉害。 “没关系的,你先进来吧,”桑瑜看他都快埋进墙壁里了,清清嗓子,“跟我合租的室友今天出差,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束。” 说完她换了拖鞋,去厨房给他倒杯热水,回自己房间到处找身份证,边找边扬声跟他说话,试图松弛气氛,“我跟你说哦,我手机上装的那个天气预报,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蓝钦被点名,脊背一挺。 “上次我淋雨,就是轻信了它,”她声音轻快,絮絮软软地念叨,“以为它不会再犯同样错误了,结果呢,才几天啊,又预报错了。” “你说是不是超过分!” 蓝钦握着手机,悄悄给自己抱不平。 他早就修复好了,明明是她没更新…… 桑瑜拉开书桌抽屉,成功翻出了身份证,拾起来按在胸前拍拍,踢踢踏踏跑出卧室,发现蓝钦还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 “你怎么不进来?” 蓝钦朝她举起手机。 桑瑜凑近了一瞧。 “我没有拖鞋。” “还有,天气预报不准……是不是因为你忘记更新了?” 桑瑜吸了口气,深思几秒,郑重点头,“有道理。” 看得出来蓝钦很注重个人卫生,就算她不介意,他怕是也不肯穿着鞋到处踩。 “你等等啊,”桑瑜说着,开始新一轮的翻箱倒柜,掏出她以前住酒店时带回来的一次性拖鞋,拆包装给他摆好,“穿这个。” 看蓝钦换上,她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太简陋了,你别介意啊。” 去临江高层打针,蓝钦给的是带刺绣的棉麻拖鞋。 到她这里,只有快捷酒店提供的,薄的跟纸差不多的一次性用品。 “我这里平常没有男生会来,你就凑合着随便穿穿吧,”桑瑜解释完,不禁好奇地指指他的脚,“你是不是没穿过这样的?难受吗?” 蓝钦走两步,仔细感受一下,指尖轻快地给她打字,“好穿。” 桑瑜失笑,他看起来竟然心情特别好,还真是好养活。 “别搂着那包药了,先放下。雨这么大,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走不了,等等吧,”她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神色严谨了一些,“正好把你想跟我谈的事,理清楚给我看看。” 她歪歪头,“而且,我也有事想要问你。” 蓝钦疑惑。 她试探,“那我先问?” 他立刻点头。 桑瑜抓个靠垫抱住,手指轻轻抠了抠,斟酌一小会儿,缓声开口,“先生,请你告诉我,给你上门打针,康复中心的每个护士都可以做得很好,为什么——非我不可?” 沉默。 窗外雨势更大,玻璃被沉重地冲击不停。 狭小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一个低下头堪比玉雕,一个探究地耐心等待。 蓝钦喉咙里又开始刺痛,许久不曾承载大量食物的胃,也在这个时候惊醒过来,一阵阵不堪重负的抽缩,试图把那两道珍贵的菜全部顶出来。 他今晚得意忘形,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为贪心受到惩罚了。 他无措地抓住桑瑜给他的水杯,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桑瑜轻声说:“先生,我不是在质问你,也没怀疑你,否则我不可能带你进我家门的,我只想有个合理的解释。” 接触下来,蓝钦的确温雅无害,可正因为这样,他的选择就变得更加不合情理。 蓝钦不愿意被桑瑜看出身体的不适,咬牙忍着,一字字输入,“你问的,就是我要跟你谈的。” 桑瑜惊讶,微微张开唇,不自觉露出一点粉红湿润的舌尖。 蓝钦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错开目光,“我保证不是坏事,但很长,让我写出来可以吗?” “写?打字吧。” 他毫不犹豫地坚持,“写。” 亲手写字,是他能做的,最郑重的方式。 桑瑜找来纸笔交给他,他俯下身,在茶几上刷刷落笔。 想吐的欲望愈发强烈,他额上沁出汗,一只手按住茶几边缘。 移动的笔杆催眠能力十足,桑瑜盯着看了两分钟,很快就犯了困,她起身走去窗边,看外面大雨下得又猛又稳,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停的可能。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摸摸兜里的身份证,犹豫一下,无奈地打断他,“先生,你要是受得了,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行吗?” 蓝钦倏地抬头。 桑瑜推开窗,给他如实展示了一下雨况,“我觉得以这个发展,等能出去找酒店估计天都快亮了。” 他静静望着她,眼里乌乌暗暗。 桑瑜顿了顿,跟他对视,心里蓦地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感觉。 蓝钦堪称绝色的一张脸,好像不该……不该是这样的眼睛。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光彩夺目,云霞流转。 而现在,却蒙着一层什么似的,黯淡得透不出光。 她回神,揉揉困湿的眼角跟他说:“我当然会锁卧室门的,就你自己在客厅,我给你找条薄毯子,反正现在不冷,你凑合一晚吧?” 蓝钦飞快点头,捣蒜似的。 真好说话啊……桑瑜有点想摸他的头,语气放得更软,“既然你答应了,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已经一点了,你等明早再写,我明天是夜班,咱们可以慢慢谈。” 她准备了一次性的杯子和牙具,麻利地扯出毯子和小枕头给他放好拍拍,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冲了半杯豆奶,“我看你脸色不好,睡前喝口热的,也许能舒服点。” 蓝钦接过捧住,热度直抵心口。 “我实在太困了,天亮聊,先去睡啦,”桑瑜进房间前,在纸上划了串数字,“你如果哪里难受,打电话叫醒我。” 接下来房门关紧,咯啦上锁。 里面隐约传出洗漱的声响,很快彻底安静。 她睡了。 蓝钦终于放纵自己弯下背,手臂用力压住胸腹,费力地急喘两口气。 他发红的眼睛盯着豆奶,舔了舔干涩的唇。 肯定……肯定是桑瑜亲手做的吧?说不定喝一口,热热的流进去,真的会好受。 晚上好不容易吃到的饭,他实在不愿意吐出去。 蓝钦吃力地撑起身,颤巍巍端起杯子,努力喝下一大口。 但马上,他就知道完了。 味道不对,是外面卖的那种速溶,绝不是出自桑瑜的手。 刚才还勉强撑得住,现在被豆奶一激,无比熟悉的恶心感直冲咽喉,蓝钦扶着沙发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冲去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制造杂音,扑到马桶旁吐得昏天黑地。 生理性眼泪控制不住沁出,隐形镜片小刀子似的磨着,疼得快要睁不开。 他吐过后,担心浪费桑瑜的水,摸索着爬起来关掉水流,弯腰伏在洗手台上,一阵阵天旋地转。 看吧…… 他就是这么糟。 像一个好不容易化成人样的丑陋妖怪,在短暂的幸福之后,又被彻底打回原形。 * 桑瑜一早醒来,迷糊看到窗外天光大亮,摸过手机,右上角的天气预报却画着细面条似的小雨。 她抱着被子翻滚两圈,茫茫然记起昨晚蓝钦好像提醒过她来着。 程序没更新! 对啊,天气预报的开发者还跟她对话,说会尽快修复的,她一场病过去,忘得彻彻底底。 她细白长腿在被窝里蹬了蹬,趴在枕头上点开软件管理,接连蹦出一大串通知消息,全是更新提醒和“您有新的回复”。 桑瑜猜测,估计推送发了不少,全被她手滑给忽略过去了。 她点了更新,返回桌面,右上角的图标果然成功变回咸蛋黄大太阳。 门外,蓝钦坐在沙发上,握着熬夜写满的三张信纸,同步收到了用户更新的提示。 手机又一震,他留在天气预报下的留言终于被桑瑜回复了。 同时屋里响起热闹的起床声,她轻巧蹦下来,趿拉拖鞋哒哒哒到处走,水龙头哗哗,还夹着清亮的哼唱。 即使隔着门板,也能想象到画面。 蓝钦苦涩了整晚的嘴里神奇地觉出一点甜味来。 他盯着桑瑜给他回的,“抱歉啊最近好忙,刚刚才发现更新,如果再出问题会继续来找你的!” 后面跟个俏皮的笑脸,像她一样可爱。 蓝钦手指动了动,“不用道歉,随时等你。” 二十分钟后,桑瑜收拾妥当打开门,一瞧蓝钦,感慨神仙就是神仙,一夜过去光华依旧。 除了……脸色更苍白,眼睛红得明显。 “你没睡好吧?”下了一夜雨,清晨有点凉,桑瑜套上一件开衫准备外出,“我去楼下买点早餐,比较快,吃完说正事。” 蓝钦心有余悸,果断摇头。 “没关系啊,不贵的,”桑瑜以为蓝钦是怕她花钱,笑盈盈晃晃钱包,“请你吃早餐我付得起。” 蓝钦想起昨夜的体验就出冷汗,搭着扶手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刚写的字递给她。 “我可以吃你亲手做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桑瑜惊叹蓝钦果然识货,干脆地丢下钱包,甩掉开衫进厨房,“当然可以啦,你不嫌简单就行。” 她正要打开柜子舀米熬粥,忽的想起什么,又扒着门框探出头,长头发松软荡下来,轻抚着娇娇白白的脸颊。 “先生,”她望向蓝钦,明澈的眼里流光溢彩,“要不咱们加个微信吧,这样你随时可以跟我说话,就不用特意拿给我看了。” 她天生音色绵甜,提要求时,阳光正从背后漫洒而下,金屑似的扬了满身,她的肩头额角发梢,每一处都在柔柔地细闪。 蓝钦看呆,短短指甲按进掌心里。 他怎么可能拒绝。 桑瑜瞄到蓝钦调出了微信的二维码,轻巧凑过去“滴滴”扫描成功,跳出来的个人信息界面单调到极致,头像空白,名字是一串省略号。 她啪啪打字,“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蓝钦眼尾温柔地垂下,身体上所有难受似乎都被安抚,“我知道。” 桑瑜不打了,换成语音,兴致勃勃跑回厨房对着话筒说:“先生先生——我是桑瑜——这样清楚吗?” 蓝钦点开短短五六秒的绿色图标,反复听了几遍,“清楚。” 桑瑜乐了,边淘米边回头朝他当面吐槽,“清楚你还重复听呀?” 蓝钦一窒,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小姑娘也就随口一问,很快忘到脑后,享受地沉浸在做饭时间里,等把粥熬上,拧好的小花卷放进蒸锅,她擦擦手走出来,坐到蓝钦对面。 “饭要等一下才能好,”她目光扫着茶几上的信纸,“你想说的事,全在里面?” 蓝钦尽量调整呼吸,平静点头。 桑瑜好奇地拾起。 他双手扣住,在她逐渐凝重的表情里,指骨攥得青白。 桑瑜刚把第一页看到中间,已是满脸不可置信,霍然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钦钦:小鱼,我疼…… 作者君:QAQ * 本章依然60个红包~~~ 第9章 神仙·9 “你……” 她舔舔唇。 “你是烧伤?!” 听到“烧伤”两个字,蓝钦嘴角向上扬,被镜片磨红的双眼努力弯成桥,对她笑了一下。 是,少年时一场大火,他虽然没有伤到外貌,却吸入了大量的高温烟尘和火星,导致咽喉部严重烧伤,声带、口腔甚至食管都不能幸免,生不如死的长时间治疗后,他失去了发声能力,吞咽进食也受到影响。 疼痛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了。 哪怕之后创伤愈合,但有些伤害不可逆,一有食物想要下咽,身体就会自动给出强烈排斥,即便强行咽了,也多半会吐出来,更加煎熬。 桑瑜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会是这样。 蓝钦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灾祸仅用了只言片语轻轻带过,但她在康复中心见过类似病历,期间的痛苦折磨完全可以想象。 她看到蓝钦的笑,胸口一下子闷到喘不过气,急忙接着往下看,迅速把纸翻到第二页,表情却更加震惊,嗫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等等……你,你的意思是……你只能吃得下我做的饭?!” “就算有这个情况也肯定是巧合啊!”桑瑜晃了下神,以为在看什么离奇的故事,不假思索地认定蓝钦的说法完全是天方夜谭,“先生,我本身是做医护工作的,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进食障碍,症状都不可能因为我这个陌生人缓解。” 蓝钦垂眸,如果,不是陌生人呢? 桑瑜点点纸上的字,“按照你写的,你长期食不下咽,两年前偶然经过蛋糕店,闻到了我在里面寄卖的糕点香味,买回来不抱希望地尝了,发现没有吐,从那以后靠着我的糕点维持进食,我近期太忙,蛋糕店断货,于是你就跟着断了粮?”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摇摇头,“绝对碰巧了,是你尝试过的太少。” 食物的味道,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同样的食材步骤,可以做出极其类似的成品,哪有什么是特殊到独一无二的? 蓝钦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质疑是对的,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写出来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事实,而是目前最大限度上可以给她的解释,之于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零星一角。 蓝钦写,“是真的。” 桑瑜愣住。 他凝视她,“无论有多离奇,‘我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这件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包括昨晚。” 她满腹的话卡在嘴边,一时反驳不出,手中的纸沙沙响着,她想起还有第三页没看,忍住情绪继续翻开,这下,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 “你说有求于我,就是要花钱请我照顾你?”她以为看错了,把纸竖到面前反复数了三遍,“金额,七、七位数?!” 差点破音。 蓝钦挺着背,担心是不是少了,他想再写个零的,怕吓着她。 桑瑜花了好半天,勉勉强强把气喘匀,“所以说,你对我另眼相看,随身带着花生酥,甚至最开始安排我上门打针,都是为了这个理由?你固执地认定我是你唯一的食物来源,不惜在我身上浪费几百万?” 不是这样。 蓝钦蹙眉,所有力气压在笔上,字字透过纸背,“不是浪费,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盯着这句话。 她摇摇头,清晰地说:“不行,我不接受。” 厨房的锅发出呜呜声,早餐快要好了。 桑瑜重重靠向沙发背,“先生,如果不是对你有一点了解,知道你不会拿无聊的借口寻我开心,我可能现在就要请你出去了。你说的这件事,我确实无法理解,也不敢接受。” “你是个病人,需要正规的治疗,而我只是个护士,营养师证书考下来不久,经验少,没有做过长期系统的康复工作。我虽然喜欢钱,但有自知之明,以我的条件,无论哪一条都不值得你这么高价请我。” 她说完,血色减淡的脸上勉强挂了一点笑,“当然,你如果单纯喜欢吃我做的饭,可以过来,哪怕你需要我的菜谱,我也愿意提供,不收你钱。” 蓝钦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捏着笔,“你不相信,对吗?” 说到底,根本的原因,是桑瑜不相信他非她不可。 桑瑜实话实说:“对,不相信。” 她不愿意再谈,把三张纸叠好还给他,去厨房端碗筷。 锅盖打开,粥和面食的香甜热气一起涌出,是蓝钦最渴望的味道,但在此刻,他心脏犹如被藤条缚住,细细的齿刺进去。 桑瑜把几样常备的小菜摆好,站在桌边看着他的背影。 清瘦笔挺,透着悬在一线的强撑。 这天早上,蓝钦无声无息吃下小半碗甜粥,没过多久他手机就响了,接起来后,对方声音洪亮,“先生,我五分钟后到桑小姐楼下接你。” 桑瑜听出是陈叔。 蓝钦出门,她没有送。 他俯身把一次性拖鞋摆好,扶着墙站起,稳了稳才迈出去。 桑瑜在门口靠了片刻,忍不住走去窗边,探身看到下面停着一辆深灰色轿车,陈叔从驾驶座小跑到蓝钦身边搀他,被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挡开。 她心里不知怎么拧了下,咬咬唇,双腿不受控制地冲到餐桌边,用干净的塑料袋把尚有余温的一盘小花卷装上系紧,来不及换鞋,乘电梯一路直奔下楼。 到了楼门口时,陈叔刚好替蓝钦关上后排车门。 “桑小姐?” “陈叔,”桑瑜忽然觉得拿不出手,脚尖点了点地,硬着头皮把塑料袋递给他,“他刚才就喝了一点粥,这个……也许他能用得上。” 桑瑜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欲盖弥彰。 一边声称不相信,一边又不忍看他挨饿难受,几个小花卷也想给他打包。 这不是打脸么! 她没往车里看,把袋子塞给陈叔,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到家发现一大包进口药还摆在玄关,蓝钦忘记带走,再追也来不及了。 桑瑜烦闷地揪揪发梢,换上干净拖鞋,打算把这双弄脏的拿去卫生间刷一刷,孟西西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小鱼,有新闻!康复中心聘用临床营养师的内部规定,最新的细则今天公布!” 桑瑜精神一震,“具体什么时候?我过去!” 孟西西安抚她,“上午十点内网发布,你不用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截图。” 桑瑜一直在等这个细则。 原因简单粗暴,临床营养师工资高,实习期是普通护士两倍,以后正式聘用就三倍不止,遇到特殊病例时还有额外酬劳,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 这一领域目前人才稀缺,康复中心需求又大,除了从外部高薪聘请,另一条主要渠道就是内部提升,鼓励自家医护进修考取,聘用方面会给予更低要求。 桑瑜顾不上洗拖鞋了,在客厅里来回绕圈踱步,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孟西西及时发来截图,顺便递了个语音邀请。 “你先看看,关键部分都截了。” 桑瑜脸快贴在屏幕上,小声读出让她为难的一行,“……至少有过一例长期跟踪并成功改善体质的病患,需提供全程详细记录和工作日志。” 孟西西在电脑前托腮,对话筒说:“外聘的要求三例,确实降低要求了。” 桑瑜难得愁眉苦脸,“长期是什么标准?” 孟西西拉下网页的侧边条,找到备注,“至少半年以上。” 半年。 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客户,最多的那位只有三个月的合作,而且是减脂瘦身,不算病患。 孟西西给她出主意,“小鱼,你现在着手也来得及啊,这又没有时限,只要达标了随时能递申请。” “我太年轻、经验少、餐谱搭配偏向家常,不够高大上,”桑瑜掰手指给她数,“我试过好多次,有长期需求的都不怎么满意我。” “经验少不代表知识少,家常的搭配更容易下咽,你短期客户的超高好评就是证明,”孟西西不满她自我贬低,“我就不信,真的没有人慧眼识珠?初期价格开低点也可以考虑嘛。” 桑瑜幽幽叹了口气。 ……别说,还真有。 只不过价格一点不低,大几百万开玩笑似的砸下来,高到脑淤血心肌梗,害得她一大早差点一命呜呼。 切断跟孟西西的语音,桑瑜失神地坐了几分钟,余光扫到摆在沙发边的拖鞋,才想起还有家务没做。 她俯身去捡时,目光掠过蓝钦叠整齐的毯子,以及茶几上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杯。 是……昨夜睡前的豆奶。 桑瑜神经一抽,蓝钦喝了?! 她回想起他写在纸上的内容——“只能吃得下你亲手做的东西。” 看看,这就明显不对了,豆奶是从超市买来的,总不可能连她倒水冲泡一下也算吧? 桑瑜皱皱鼻子,涌上一点说不清的被欺骗感。 洗涤液在客厅的公卫里,她鼓着脸进去,接半盆水蹲在地上,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乱撞,手肘无意中一抬,碰巧撞倒了洗涤液的瓶子。 好在剩下小半瓶,洒出来的不多。 她急忙扯纸巾擦净地面,踩开垃圾桶的盖子想丢进去,却在瞄到里面的情况时怔住。 室友这两天出差不回来,桶中的垃圾袋是她昨天新换的,塞了不少修剪下来的干枯花叶,几乎装满,现在花叶上面,只扔着一小团纸。 明显沾过大量清水,纸素白起皱,但在没有折好的某个边角上,露出了些许异色。 是她在康复中心特别常见的——呕吐的秽物。 桑瑜呆站在垃圾桶边,几乎能还原当时的情景。 她进房间后,蓝钦喝了豆奶,跑到卫生间吐出来,等到平复,坚持把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最后留下的痕迹,唯有这张漱口之后用过的废纸。 而她睡觉习惯戴耳塞,完全没听到动静,要不是刚才眼尖,根本不会发现。 他没有骗她。 是真的吐了…… 早上他却只字未提,一双眼里血丝遍布,一笔一划郑重写好了东西,端端正正等她起床。 垃圾桶的盖子“啪嗒”一声重新合紧。 桑瑜脑中空白,蓝钦写字时瘦削的手腕在眼前一刻不停地晃,她低头揉揉眼角,胸口堵得发疼。 * 桑瑜再次听到蓝钦的消息,是在十天以后。 这一周多她没闲着,把曾经合作过的客户都主动联系了一遍,希望通过他们的肯定能有长期合作的机会介绍,康复中心里有需求的患者她也一一探访过,可惜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 要么委婉地表示她太年轻,做养生零食或短期配餐可以信任,但长期调养病人,就显得资历太浅了。 要么直白地拒绝,还语重心长,“小鱼啊,你看这价格没法开,太低对不住你,高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餐谱搭配更符合我们生活习惯的。” 桑瑜焦头烂额,除了工作和兼职外,大部分想的都是这件事,把能问的人,能想的办法全试过一遍无果后,正把下巴尖儿垫在桌子上叹气,就听到主任敲了下门。 “偷懒呢?” 桑瑜小弹簧似的“啪”地挺起背,举手保证,“没有,刚忙完,准备下班了。” 主任瞄了眼墙上的钟,确实到时间了,手指头点点她,也就没多说责难的话,“你先别下班了,临江高层那位患者,需要上门注射营养液,你收拾东西过去一趟,算加班费。” 桑瑜愣住,“您说……谁?” 主任“啧啧”两声,“才几天啊就忘了,临江高层,指名非要你去的那家,想起来没有?” 桑瑜慢吞吞点头,“……没忘。” 不是忘,是没想到。 从不欢而散的早上开始,转眼十天过去了,蓝钦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不出现,不发信息,不需要打针。 桑瑜以为他想通放弃,或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怎么突然…… 主任又叮嘱她几句,转身领人去查房了。桑瑜在护士站里静了片刻,按出诊单上的要求准备好药液和静脉注射器具,临走前,她回到休息室拿包,从墙边那个新搬来的柜子前路过。 柜子下层的隔板早就安上了,再也没办法藏人。 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深夜,蓝钦精怪似的跌出来,仓惶望向她的目光,以及家门之外,厉闪劈下时,他微颤的双手里,由凉变烫的温度。 桑瑜在包里找出手机,背靠着柜门点开了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你还好吗?” 不行,太笼统了,删掉。 “你最近吃的怎么样?” 什么啊,上来就问吃喝,太家常了,删掉。 桑瑜咬着唇发愁,思来想去,最后直白地给他发了一句,“你怎么又需要打营养针了?” 发送成功。 她以为回复要等等才来,甚至根本就不会有回复。 结果眨眼的功夫,一行字刷的跳出来—— “我把花卷吃光了。” 喂——这语气,也太委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花卷:ヾ(≧O≦)〃我是谁我在哪??? 钦钦:去我家的路上……小鱼把你给了我,我会努力吃掉的(╥╯^╰╥) * 红包~~继续掉~~~呀~~~~~~ 第10章 妖怪·10 桑瑜一下子睁大眼,消化掉其中的意思,十指翻飞,“你该不会就靠那几个花卷过了十天?!” 这次间隔长了一点,半分钟后回复才出现,三个字极其简单干净,不带任何情绪,可偏就让桑瑜觉得他难受得快要团起来了。 “是六天。” 所以说……一盘小花卷,加起来顶多也就六七个,他一天一个,另外还饿了四天?! 骗人的吧! 桑瑜缓了缓,勉强接受事实,马上要追问,他却先一步发来—— “我快没有力气打字了。” 这么一句话,桑瑜秒秒钟脑补出他低头垂眸,虚弱得脸色苍白,嘴唇干涩,还坚持挺直脊背的样子。 极好看,也极脆弱的样子。 她知道,他讲的是实话。 桑瑜攥攥手机,没办法地呼了口气,把原先打好的字一个个删除,重新问:“先生,你找我过去,真的是想打营养针吗?” 他回得变慢,“……不是。” 桑瑜心口缓缓软塌,“你饿了吧?” 这次过了足足两分钟。 从屏幕底端拱上来的,只有瘦削伶仃的一个字——“嗯。” 桑瑜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情绪对他。 一个温柔和缓,干净自持的出色男人,身上带着伤病,言语不能表达,长期挨饿只想吃她做的饭。 同时又那么固执,随随便便就甩几百万砸人。 桑瑜心情复杂,蓝钦自身的吸引力毋庸置疑,好感她肯定有的,怜悯……谈不上,要说躲避更不至于。 他本来就是个巨大的矛盾体。 桑瑜甩甩头,把手机往包里一塞,重振精神直起身,踩着平底小白鞋大步出门。 算了,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接了任务要去打针,既然必须上门,那就等见到他再说。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考虑先做点什么吃的,别让他真的饿晕了。 桑瑜琢磨一路,快到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规模挺大的果蔬店,她停下小绵羊,进去精挑细选,买了两根形状漂亮的胡萝卜。 漂亮的跟蓝钦比较配。 她再次站在十六楼的门前,陈叔一如既往热情,把蓝色小鱼拖鞋摆在她脚边,看到她手里除了包和医药箱再无其他,有点失落。 “先生在楼上?”桑瑜换了鞋问,“状况还好吗?” 陈叔皱着脸,选了个中庸的词儿,“一般。” 眼睛连续上了十天的药,好不容易炎症消掉恢复正常,为了今天跟桑瑜见面,又把镜片戴上了。 加上情绪消沉,彻底断食四天,简直没眼看。 “桑小姐,他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你今天过来还真打算给他打针啊?”陈叔憋不住小声嘀咕,“先生那么好一个人,你就当同情救命了……” 桑瑜没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家里厨房用具齐全吗?” 陈叔怔愣,“还可以。” “其实也不用太全,”她想了想说,“有锅有筛子,再有点面粉或者米粉就行。” 陈叔这下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半天没说出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哎,有!都有的!” 桑瑜刚想把胡萝卜往外掏,敏感地察觉到有些动静。 她抬头,那道熟悉的高挑人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比起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一圈。 大热天里,他怕冷似的穿一件浅灰色针织衫,黑色宽松运动裤,露出的皮肤纸似的白,他手握栏杆,静静望她。 不超过三秒的对视,他错开眼,唇角敛了敛,手指收紧很多。 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重新面对她,平静地浅笑一下。 桑瑜胸口顿时像被塞进一大团棉花,因为他嘴唇那道弯起的弧线,真真切切感觉到了酸涩。 她继续把胡萝卜往外掏,举起来朝他晃了晃,“先生,要吃吗?” 蓝钦辨认了一小会儿,确定没看错,真的是胡萝卜。 他又不是兔子…… 生啃胡萝卜,肯定会吐。 桑瑜按下心里的波动,很豪气地挥着两根胡萝卜“啪啪”相碰,扬起声调,“你别急,慢慢下来,坐着等会儿,我给你做个胡萝卜米糊。” 蓝钦的肠胃比意识反应还快,听到桑瑜说做东西吃,马上开始期盼地急促抽缩,他按住,眉心轻微锁起。 桑瑜以为他不情愿,歪头,“拜托,别那副表情啊——以你现在的情况,算是断食后的复食,应该随便捣点水果泥或者清水煮白菜,我给你做米糊已经是优待了好吗?” 蓝钦没有带手机,口干舌燥,解释不出,脚步虚浮地连着迈下四五级台阶。 她眼尾瞄到他的反应,轻声笑了,“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说,上次还吃了两道家常菜呢,油盐调料一样不少,好吃,还想要,对吧?” 他面对着小姑娘俏皮狡黠的模样,被蛊惑一般,顺着她点头。 确实也有点……这个想法。 哪知她笑容霍然一收,一本正经扬起下巴,“那是当时我不知道你的病情,现在啊,想都别想,米糊和打针,你自己选一个。” 陈叔在一旁看得傻眼,先生何曾有过这么生动的时候,桑小姐也是,跟先生沟通几乎不需要纸笔写字? 桑瑜怕多看蓝钦,会泄露出她心口那些为他而生的酸,转过头问陈叔,“厨房在哪?” 陈叔“哦哦”两声,一拍脑门,“我带你过去。” 桑瑜不去管楼梯上的男人,系上围裙,扫视一圈偌大厨房,满意地点点头,“您歇着吧,我很快就好。” 陈叔试着帮少爷争取,“非得吃米糊不可?换一种行吗?” 桑瑜耐心解释,“他现在适合吃好消化的。” “桑小姐,不瞒你说,自从你做的糕点断货,我跟做饭的何嫂一直在给他打米糊,”陈叔长叹,“别的他咽不下,只有米糊还凑合,但也十有八九吐出来,肯定阴影很深了。” 桑瑜洗胡萝卜的动作停住,挣扎片刻,选择继续,“……我知道了。” 原来蓝钦这么厌恶米糊。 那么以他的说法,换成她亲手做的,他就真能吃得下去么? 米糊本来是她针对病情做出的最佳选择,现在却仿佛成了一场巧合的实验。 二十分钟后,端坐在餐桌前的蓝钦闻到了丝丝香甜。 他压着胃,尽可能不露出狼狈的样子,眼睛却很诚实,疼也要盯紧厨房门,片刻不放松。 直到一只蓝拖鞋迈出来。 他忙垂眸。 但听觉变得格外敏感,数着她有节奏的脚步声,哒哒哒,十六步,走到身旁。 白色瓷碗随之出现在面前。 碗里的米糊热气氤氲,细腻橙黄,勺子舀起来会缓慢滴落,荡出一个小涟漪,迅速回归平滑。 桑瑜拉开椅子坐下,把勺子递给他,“尝一下。” 陈叔紧张得直擦汗。 蓝钦听话地舀起一勺,轻吹几秒,果断咽下。 桑瑜的视线从他的唇,移到滚动的喉结,初次注意到他修长脖颈上的淡淡伤疤,是曾经开刀手术的证明。 她想问问口感,蓝钦已经舀起第二勺。 接下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五分钟不到,碗见了底。 他不知是吃得太急还是肠胃舒缓,苍白脸颊浮起一层微红,抬眼看向她,把干干净净的空碗对她轻推了一下,像个乖乖吃光饭,骄傲邀功的小孩子。 桑瑜问:“想吐吗?” 蓝钦摇头。 “有没有不舒服?” 他还是摇头,神色里搀进几缕掩饰不住的开心。 桑瑜一眨不眨注视他,咬咬牙关,拧眉轻声说:“先生,我跟你道歉。” 她长睫落下,用力按住碗沿,艰难地承认,“我把这碗米糊……当成了实验。” 每个流程亲手操作,做出他厌恶的吃食,来判断他的话到底有多真。 他吃下了还好。 可是如果……吐了呢? 让一个对食物充满期待的病人去吐,她心太坏了。 桑瑜正满心负罪感,一只清瘦素白的手伸过来,指尖压着一张纸。 她接过来,见上面写着:“我知道。陈叔跟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桑瑜吃惊抬起头。 蓝钦神色温缓,把纸转回来,落下的字迹端整利落,“这样的实验,你可以做下去,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他无论身体状况如何,握笔的姿势始终清雅,在纸面随意游走也透着优良教养和骨子里天生的矜贵。 趁她不说话时,他另添一行,仅有简洁的五个字。 “只要你信我。” 桑瑜被戳中心事,细细的腕子一抖。 他的手在笔上,她的手在纸上,相隔本就很近,因为她这无意识的颤,拉近了距离,软软挨到一起。 微凉的触感,像沾染了一捧清冽冰水。 桑瑜本打算立刻收回来的,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好摸,小贪心一时间迅猛滋长,她舍不得松开了,磨磨蹭蹭凑上去……又贴了一下。 哇—— 她享受地眯了眯眼。 真的特别好摸。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不是我吹!我们钦钦的爪爪,超级好摸! 亲亲:喵喵喵? 钦钦:咳,不是说你,是说我╭(╯^╰)╮ * 继续掉红包~~喵喵喵~~~ 第11章 神仙·11 桑瑜摸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蠢,她呼吸发紧,一寸寸把手挪走,收到膝盖上使劲儿攥住,另一只手看似自然地松开马尾,把长头发扒拉下来,遮住逐渐升温的耳朵。 做坏事儿了…… 她偷眼瞄瞄蓝钦,发现他的手也放到了桌下,脖颈上的筋络都绷了起来。 陈叔可没瞧见这些细节,看俩人既没动作也不说话,急得伸头张望,不放心地问:“先生,桑小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桑瑜敏捷地直起背,一脸纯洁无辜地对陈叔眨眨眼,“我们这是意识交流。” 陈叔不明觉厉。 桑瑜悄悄拧了一把腿上的软肉,把脱缰的小心思收敛起来,注意力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实验? 蓝钦双手扣得发红,重新拾起笔写,“你随意选方法,我全部接受。” 他这样低姿态,予取予求,桑瑜那种酸涩又涌上来,真心过意不去。 她不忍再拿他做什么实验,实实在在劝说,“先生,这个米糊特别简单,我把详细步骤全写出来行吗?保证精确到每种东西的用量和时间,做出来口味肯定没变化,过后你让家里做饭的阿姨试试?” 蓝钦定定看她几秒,转向陈叔。 陈叔过来弯下腰,“先生?” 蓝钦写,“接何嫂过来,半小时内。” 陈叔答应一声,不放心别人,拿起车钥匙火速出发。 桑瑜傻了,这走向不对啊。 她葱白手指挠挠细碎的鬓角,眼看着陈叔风一样消失,茫然问:“你不是刚吃过吗?这么急接何嫂做什么?我写下步骤,等晚上她再给你加餐就行。” 蓝钦摇头,一笔一划给她坚决的三个字—— “做实验。” 桑瑜吸了口气,蓝钦这人,别看瞧着温温雅雅没脾气,一动起真格好像就特别会钻牛角尖儿。 她后悔了行吗,她不想继续拿他当实验品! 现在跑……来得及吧? 她小心翼翼退两步,立马接收到蓝钦的眼神。 浓稠寂静,深不见底,偏又无依无靠,像飘摇的雾。 她每离远一点,他就更无助几分。 等她靠上门板,一只脚颤巍巍伸出拖鞋时,他眼里已经彻底没了生气,垂下头,抓住宽荡的裤腿,似是一道形销骨立的晦暗影子。 他长得实在好,这副模样太招人疼。 桑瑜那颗小心脏,一下子酸软到没边儿,败了,无可奈何举起手,“行行行,全听你的,实验。” 没办法了,既然他不放弃,她不相信,都这么固执己见,那……实验就实验。 “但是先说好啊,”桑瑜虽然不信这事儿,但想到万一的后果,有点怂怂的,强撑气场提条件,“你要是吐了可别怨我,不准让我负责,不准去康复中心投诉我!” 蓝钦满身的霜雪因为她一句话融化殆尽。 他重重点头,在夕阳里站得笔挺,怕她不信,还举起三根手指放到额边,给她保证。 半小时不到,陈叔带着何嫂重磅登场。 说重磅一点不夸张,俩人手里提满了袋子,蔬菜水果,禽肉海鲜,看得桑瑜眼花缭乱,怀疑这两位是把菜市场直接打包回了家。 何嫂第二次见桑瑜,热乎得跟亲闺女似的,拉着她手不愿放,“桑小姐,我的眼光你放心,食材全是最好的,你尽管挑。” 桑瑜没好意思说,以蓝钦的身体,哪用得着这些啊,有根胡萝卜就够了。 她把厨房玻璃门拉紧,放下遮挡的百叶,形成私密空间。 “何嫂,这里面没监控吧?” “当然没,”何嫂澄清,“在你过来之前,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 桑瑜惴惴地“哦”了声,扒开一点门缝,探出脑袋观察蓝钦,确定他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看不到厨房内景,才哗啦关上门,开始把这道无比简单的胡萝卜米糊手把手交给何嫂。 何嫂做饭经验丰富,人又细心稳妥,一步步按她指示,相当于复刻。 做好后,桑瑜检查外观,尝尝味道,没问题,跟她做的一模一样。 她端着碗走出厨房,发现蓝钦从餐桌换去了沙发。 看出她的疑惑,蓝钦主动解释,“沙发离卫生间比较近。” 想吐的时候,跑过去能方便些。 桑瑜心里发虚,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把碗放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扯谎,“你想太多了,这碗是我做的,先给你吃饱一点,何嫂那份还没做好呢。” 第一步,破除他的心防,让蓝钦以为米糊出自她的手,尽可能去掉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 蓝钦闻言撩起眼帘,静静笑看她一眼,抬起勺子。 他这一笑简直华光四起,既无奈又纵容,桑瑜胸口犹如被大把羽毛轻刮而过,酥痒酸麻来得毫无预兆,却势头凶猛。 蓝钦在纵容谁?她么? 可她这么坏,哄骗他,等着看他难受。 桑瑜不禁鼻尖一酸,伸手阻拦,“先生,你还是别——” 话没说完,蓝钦已经把勺子放到唇边,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吞下。 偌大客厅鸦雀无声。 时钟指针滴滴跳过。 蓝钦垂着头,搭在膝上的左手逐渐绷出嶙峋骨节,他用力捂住嘴,合眼强忍,喉咙食管里翻搅出的火辣涩痛偏偏一阵强过一阵。 他苦笑,看来吃过她亲手做的,这身体就被惯坏了,一点外来物也没法接受。 桑瑜没想到蓝钦的反应会这么大,她表情也变了,手足无措地半蹲在他腿边,“先生?” 蓝钦想写字说没事,但做不到,他撑到极限,按着沙发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冲进洗手间,反手锁门。 龙头里的哗哗水流,间或夹杂的痛苦呕吐,刺得桑瑜僵在原地,慢慢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蓝钦走出来,给她写一行字,“是何嫂做的吧?抱歉,我吓到你了,继续。” 桑瑜脸上发烧,强烈反对,“还继续什么!” 蓝钦望着她,“那你相信了吗?” 桑瑜卡住,一时回答不出。 他莞尔,眼尾微弯的弧度格外温存,“没事,我们继续。” 对峙失败,再回到厨房,桑瑜彻底笑不出来了。 蓝钦刚才每一个真实的反应都历历在目,她看得出来,绝没有掺假。 何嫂拍拍她的手臂,“我跟你说过了,没用的,先生一口就能尝出不对劲儿。” 桑瑜咬咬唇,“他总这么吐吗?” “可不是嘛,”何嫂连声叹气,“先生今年才二十四,多年轻,长得好又有本事,你知不知道,他随便画一张设计图就能值好多钱的。可惜落下一身的毛病,像个正常人那么过日子都做不到。” “他们家真是作孽哦……” 桑瑜隐隐觉得何嫂的话涉及到了蓝钦家事,她不方便多问,只管闷头做东西,手起刀落,一片菜叶不小心切成了丑兮兮的三角形。 天色转暗时,两份完全相同的蔬菜蛋羹出锅。 蛋羹色泽鲜嫩,喷香诱人。 桑瑜把两碗一起端到茶几上,给蓝钦说明,“一份是我的,一份是何嫂的。” 第二步,真假蛋羹同步出现,看蓝钦是否真的能够分辨。 她先拿个空碟,每碗舀出两勺给陈叔。 陈叔使命感十足地品了又品,直到吃光也没分出有什么差别,竖大拇指,“好吃,都好吃。” 桑瑜给自己也盛了两勺,反复细细尝过,凝视蓝钦的眼睛,“先生,不骗你,真的一模一样。”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两碗到底哪个才是她做的。 蓝钦扬唇,伸出手。 桑瑜把勺子给他,皮肤相碰时,感觉到他更冰了许多的指尖。 她嗫嚅,“先生……” 先生别吃?先生别试了? 可到此为止,她真的信了么? 蓝钦明白她的犹疑,按从左到右的顺序,当着三双瞪大的眼睛,先吃下左手边这碗。 陈叔和何嫂四只手握成拳头,桑瑜紧张地身体前倾,眼都不敢眨。 蛋羹的香味蔓延口腔,滑入咽喉。 蓝钦胸口起伏几下,放下勺子,来不及多看桑瑜一眼,再次冲进卫生间,把胃里好不容易拥有的那碗米糊彻底吐干净。 桑瑜跟着跑过去,眼巴巴等到门开,马上搀他的手臂。 蓝钦靠着门框,脸上素白,喘息沉重,有些涣散的目光定在她软白干净的一双手上。 他最讨厌有人同情他,可怜他,搀扶他…… 可现在,想扶他的人是桑瑜。 他拒绝不了。 “你怎么样?”桑瑜见他怔愣,急得跺脚,“胃疼吗?喉咙疼吗?你哪里难受赶紧写给我看看!” 她没闲心顾虑太多,干脆上手,半扶半拥,强行把蓝钦带回沙发边,压着他坐下,热水杯塞进他手里,“快点喝口水!” 蓝钦很清楚,她的关心紧张,只是把他当病人,跟康复中心里任何一个患者都没有区别。 但他仍旧开心,为了哪怕一点点的亲近。 他把左手边的碗推得老远,右手边的碗搂近,朝桑瑜弯弯眼,开始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 桑瑜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蓝钦捧起的碗中,深埋着一块特殊的三角形青菜叶,的确是她亲手切的,她有印象。 蓝钦选对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蓝钦三两下就把蛋羹吃光,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可是没吃饱,胃又吐空了,蛋羹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恋恋不舍舔舔唇,暗暗庆幸,还好幸运地先尝了左边那碗,吐完还能吃下这么好的东西,否则顺序换过来,都要吐掉了。 桑瑜闷声问:“怎么样?” 蓝钦笔一挥,“好吃!” 桑瑜要哭了,她问的是他身体怎么样,他刚那么难受地折腾过,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夸她! 她丧气地双手捧脸,失神喃喃:“先生,你懂不懂,太好说话会被欺负的,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欺负你……” 蓝钦还端着空碗舍不得放,用摇头尽力反驳她的话。 桑瑜叹气,他作为出钱方却这么乖,更衬得她矫情又心狠。 她的自责达到顶峰,鼻酸得厉害,生理性眼泪无意识沁出两滴。 蓝钦看到她大眼里罩了层薄亮的水光,莹白眼廓漫上微红,他心一抽,匆匆扯了张纸巾,想沾沾她睫毛的湿。 桑瑜发现了,皱眉盯着他,不太确定地问:“……你要给我擦眼泪吗?” 蓝钦被看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伸向她眼角的手僵在半空。 她还真的猜中了。 桑瑜越发不是滋味儿,就算是蓝钦情愿吧,可他的确被她坑得很可怜,不但不生气,还惦记着要给她擦擦鳄鱼泪。 傻兮兮的一根筋。 她心口莫名爬上细细的痒,像有微凉的手指在轻柔拨弄。 擦眼泪而已么?她同意了。 桑瑜吸吸鼻子,血液有些升温,倾身朝他凑近了一点,大大方方,把一张细软白净的脸扬给他,轻声说:“给你,擦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仰脸,软绵绵说:给你,亲吧。 胡萝卜米糊和蔬菜蛋羹:快快快,就这个场面,什么时候才能安排上(* ̄0 ̄)ノ * 小红包随机掉落么么哒! 第12章 妖怪·12 陈叔和何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客厅里就剩下沙发上并排坐着的两个人。 有一滴泪在她睫毛尖上悬而未落,纸巾贴过去,刚好擦干。 蓝钦摩挲着纸上晕开的一圈濡湿,放下手臂,低头把纸巾叠得方方正正,悄悄握进手心里。 擦一下就够啦? 蓝钦觉得满足到膨胀。 桑瑜觉得吧,其实可以再擦两下的,她不怎么介意…… 室内静谧,没人说话,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桑瑜呼吸不稳,掩饰地转头望向落地窗外,太阳彻底落山,夜幕和江面俱是一片丝绒般的浓灰,星光时隐时现。 已经这么晚了? 她摸出手机瞄了瞄,眼睛睁圆,不是吧,七点半?! 四点钟下班过来,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半小时,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完全没觉得漫长。 桑瑜犹豫着该和蓝钦说点什么,聒噪的手机铃声倒是先响了,护士长打来的。 她迅速接听,听筒里混乱嘈杂,护士长紧急交代,“有患者突然休克,忙不过来,最快速度回来加班!挂了!” 临时加班是常事,桑瑜训练有素站起,麻利地收拾东西,“先生,康复中心有急事,我必须先走了。” 蓝钦顺手把叠好的纸巾揣进兜里,送她到玄关,侧头找到躲在远处的陈叔,飞快编辑几行字,对他晃了下手机,眼神示意。 陈叔一本正经快步出来,百分百执行先生的意思,“桑小姐,我送你。” 桑瑜摆手,“不用不用,我有电动车。” “开车比较快,”陈叔严格背诵先生发给他的内容,诚恳表示,“你的电动车就放心停在楼下,什么时候需要来取,我再去接你。” 桑瑜换上鞋,提起医药箱,笑着说:“真不用。” 蓝钦眉心紧了紧,打字给她看,“让陈叔送你,快一分钟也好,工作的事不能耽误。” 他强调,“你看起来很急。” 陈叔配合完美,比桑瑜出门还积极,热情地按亮电梯,“走吧走吧,不麻烦。” 说话间桑瑜的手机又一次大响,还是护士长打的,不接也能猜到是催促,她不再迟疑,点头答应。 电梯门慢慢闭合,走廊里,蓝钦高瘦的身影被挤压成一条暗色的线。 桑瑜盯着变化的楼层数字入神,听到陈叔在身旁试探问:“桑小姐,先生真的非你不可,现在你应该信了吧?以后能来照顾他吗?” 她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答。 桑瑜当晚在康复中心忙到将近十二点,结束时公交地铁早已停运,她本想打个车回家,结果出来就震惊了。 眼熟的深灰色轿车停在外面,陈叔笑眯眯跟她招手,“桑小姐,先生说你差不多该忙完了,没有电动车不方便,叫我来接你。” “啊对了,何嫂也在,”他主动降下副驾驶车窗,贴心补充,“先生怕我单独过来,你会不自在。” 桑瑜忙跑过去,“你们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何嫂抱着保温桶,从车窗递给她一个冒热气的小纸杯,慈爱说,“快上车,我晚上煲了点汤,先生喝不下,让我给你带来的。” 两个人都年过半百,看着她的眼睛清净明亮,殷殷热切,桑瑜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慢吞吞上了车。 陈叔驾驶技术极好,一路平稳,何嫂的汤又香浓可口,桑瑜暖烘烘窝在舒适的后座上,怀疑这个世界一定是错乱了。 她只是个穷嗖嗖的小护士,想做个长期营养师都没人敢要,特别平凡普通,经不起这种大小姐似的优待,真的! 所以她天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算早点去临江高层把小绵羊骑走,顺便把蓝钦上次落下的进口药还给他。 桑瑜收拾妥当预备出门时,又挣扎了。 才六点,先生身体不好,估计还没起床吧? 对,等到七点再去。 她百无聊赖瘫在沙发上,挠着脸颊琢磨这一个小时该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空手上门不大好,应该做点东西给先生添份早餐,就当昨晚接送她的还礼了。 熬粥吧,熬得软糯一点,让他更好消化。 桑瑜挽起袖口朝厨房走,门边还没摸到,就听到室友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暧昧黏腻的亲密声响,她僵住,这声响越发肆无忌惮,冲撞得吱吱呀呀,恨不能把门板掀飞。 又!来!了! 一大早的,精力这么旺盛么! 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从冰箱里摸出一个小南瓜,冲出家门,直奔公交车站。 始发站离桑瑜租的房子不远,第一班车六点开始运行,桑瑜上车时,刚刚六点十分,她坐了三站,正好到一家门脸不小的粥城门前下车。 这个时间还早,粥城里人不多,零星坐了三两桌,服务员见到她,纷纷热络地打招呼,“小鱼来啦,有新创意?” 桑瑜甜笑,“不是,想借你们厨房用用。” “那没问题啊,”大厅领班指指后面,“厨师长在呢,你直接跟他说。” 厨师长身材高大,很年轻,站在后厨的人堆里分外显眼,一看见桑瑜就招手,“这么早?” 桑瑜轻车熟路放下东西,扎高头发洗净手,“我想熬碗粥,家里不太方便,只能借你们的地方了。” 这粥城老板的母亲之前是康复中心里的患者,老板陪床时看中桑瑜的手艺,找她合作了几款养生粥,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款款大卖。 老板把桑瑜奉为上宾,她来得多了,性格又开朗讨喜,自然跟整个粥城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只熬一碗?”厨师长帮她准备小锅,“给病人?” 桑瑜点点头,“……算是吧。” “需要做什么,我帮你。” “六七点钟你不是最忙吗?”她没同意,“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桑瑜端起锅,走去最角落的炉灶,仔细淘洗小米,等米粒开始均匀翻滚,她把火关小,耐心慢熬,空出手把小南瓜切块,放进蒸锅,准备待会儿搅进粥里。 厨师长拎着个大罐子晃过来,“你不嫌麻烦啊,南瓜有现成的。” 一罐腌渍好的南瓜块,是她夏初上架的那款养生粥里需要用到的,她配的料。 桑瑜弯着眼,“我还是新做吧。” 蓝钦的话……哪怕是她配的料,但毕竟不是她亲手做的,估计不行。 厨师长有点意外,靠着料理台问她,“给谁做啊,这么精心。” 桑瑜含糊说了句“就是病人嘛”,厨师长还想多问,有个面点师火急火燎跑过来喊她,“小鱼,那边是你的包吧?里面手机震动半天了。” “是我的!”桑瑜张望一眼,擦擦手,对厨师长双手合十,“拜托帮忙看一下锅,等南瓜蒸好放进粥里就行,我马上回来。” 她攥紧手机,离开后厨,在粥城二楼的楼梯口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做好心理准备接听,但听筒里一瞬冲出的尖利女声,还是让她难受地抿紧嘴唇。 “你们母女俩要不要脸?要霸着老两口的房子到什么时候!” “我再说一遍,这房子不是你们家的!你妈有什么资格死皮赖脸住着不走?!” “桑瑜我告诉你,老两口既然都没了,这房子就是我们姐妹共有的,除了你妈,”中年女声咬牙切齿,“除了你妈懂吗?你爸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丑事,你跟你妈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趁早把她弄走,赶紧把房子还回来!” 桑瑜手腕轻轻打颤,深吸口气,讽刺地叫了声“小姨”,然后一字一字说:“我再说一遍,别提我爸!还有,不管你们认不认,房子是当年外公外婆给我妈的嫁妆,就是我们的家,谁也没资格赶她走!” “另外,用不着你催,我肯定会接我妈过来,”她语气强硬,“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们糟心!” 女人还要叫嚣,桑瑜用力挂断电话,倚着墙喘气,看到通知栏有两条新的微信,是房产中介发来的。 “桑小姐,那套两居室你到底有没有意向?这个月房价看涨,房主的意思是想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你如果三天内能付定金,一周交够首付,我可以帮你沟通,维持原价。” 她哪来那么多钱…… 桑瑜没有回复,闭着眼低下头,关掉屏幕,疲惫地弯腰缓了缓,再起身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她揉揉脸,努力把嘴角往上提,戳戳自己的酒窝,跑回后厨,正看到厨师长拎着南瓜罐子过来,忙问他,“我回来晚了,粥没问题吧?” 厨师长拍拍她肩,镇定说:“放心吧,小米南瓜粥,成品完美。” 桑瑜偷偷蹭掉眼角的水迹,笑眯眯跟他道谢,看时间快来不及了,匆匆把黏糯适宜的粥倒入保温桶,扎紧袋子跟大家告别离开。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有几块蒸得太久,已经化成烂泥、完全没法使用的南瓜,被丢在离她脚边不远的垃圾桶里。 桑瑜赶到临江高层楼下,差点没认出自家小绵羊。 外面套着个……防雨的罩子? 桑瑜一边打量,一边按响可视对讲的按钮,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接听。 她自然而然问:“陈叔,电动车的罩子是你帮忙套上的吗?谢谢啊,我给你拿到楼上去。” 没有应答,单元门却开了,对讲自动挂断之前,她清晰听到里面传出噼里啪啦惊慌跑远的脚步声。 肯定不是陈叔。 该不会……只有先生在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两章~继续点,后面还有~~ 第13章 神仙·13 桑瑜把保温桶挂在手腕上,摘下罩子叠好,一路上到十六楼,看到门虚掩着,她敲两下,没人应,于是拉开一条缝,探进半个身子观望,“陈叔?何嫂?” 客厅里洒满朝阳,空荡安静,她清清嗓子,又小心喊了一声,“先生?” 话音刚落,蓝钦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他穿一身藏蓝色睡衣,抓着扶手尽可能快速地下来,黑发略微凌乱,唇角抿着,形状标致的一双眼泛着层不太正常的湿红。 “你一个人在家吗?”桑瑜皱眉问,“眼睛怎么了?” 蓝钦本能地垂下眼帘,给她打字,“陈叔去送何嫂了,家里只有我,眼睛没事。” 是他刚才太慌,跑到楼上去戴隐形镜片的时候手重了,有点疼。 他眨了眨,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桑瑜心思一动,晃晃手里的罩子,“这个是你帮忙放的?” 蓝钦点头,输入一行,“担心昨晚下雨。” 担心下雨,所以安排了陈叔跟何嫂去康复中心接她,还不忘保护停在楼下的小绵羊? 先生明明自身难保,还这么强的责任心。 桑瑜失笑,沉郁酸胀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她把保温桶和进口药递给他,“药你上次忘在我家了,一样不少全在里面,保温桶里是给你熬的粥,还热呢。” 蓝钦知道她已经好全了,并不勉强,把药随手往玄关柜子上一放,告诉她,“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然后一刻不耽误地接过保温桶,如珠似宝搂到怀里,惊喜得手心直发热。 他大概是想矜持的,但显然不太成功。 桑瑜苦巴巴的嘴里奇妙地清甜起来,忍不住逗他,“白米粥哦,没味道的。” 蓝钦依然爱不释手,完全不在意。 看到他为了一碗粥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再说假话,拧开盖子,香甜顿时四溢,“好啦,是小米南瓜粥,甜的。” 氤氲热气把蓝钦素白的脸烘出了一层淡红血色,他心跳不断加快,把保温桶抱得更紧。 她是……相信了吗?所以才愿意花时间给他熬粥。 这么早,她一定没吃饭,是不是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吃? 蓝钦忙不迭进厨房拿餐具,出来时走太快,扶了一下墙才站稳,他抱歉地对桑瑜笑笑,珍惜地把小米粥一勺勺舀出来,一碗装了半截,剩下的都打算盛进另一个碗里。 桑瑜拦住他,“你干嘛弄两碗……是想给我吃吗?” 现在家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蓝钦点头。 桑瑜摆手说:“不用,我这就走,不吃了,一桶全都是给你的,如果你吃不完,就留到中午。” 蓝钦愣了一下,唇下意识轻动,抿住。 他听话地把碗放下,睫毛无声垂落,动作慢了很多。 桑瑜暗暗捂住胸口。 啧,什么情况啊,她怎么从蓝钦身上觉出了孤苦伶仃的落寞…… 他这模样简直戳心戳肺的叫人心软,桑瑜手都搭上了门把,这下走不动了,挠挠鬓角的碎发,“那个……你光喝粥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做点别的?” 蓝钦摇头,拿手机给她发,“足够了。” 桑瑜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我去上班啦?” 蓝钦指尖蹭蹭屏幕,“注意安全。” 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可桑瑜脚还是挪不动,说不上来原因,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他,于是指着粥碗说:“要不你先试试味道,万一吃完不舒服,家里没人怎么办。” 蓝钦不想耽误她工作,赶紧舀起一勺咽下。 桑瑜看了两眼,觉得没问题,俯身把拖鞋摆好,刚打算跟他道别,就听到餐桌边突然清脆一声响,是勺子掉进瓷碗的撞击,紧接着椅子被拉开,男人仓惶站起身,快步冲进洗手间里。 “先生?!” 桑瑜大惊失色,手提包扑通掉在脚边,她赶紧跟过去,发现门没有锁,蓝钦低下身,按在马桶边剧烈呕吐。 绸缎睡衣顺滑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痛苦的动作起伏,清晰勾勒着他脊背弯折的轮廓。 他感觉到桑瑜靠近,无措地别开头,转了转角度,背对着她。 这么难堪的样子…… 不想让她亲眼看见。 桑瑜盯着他,紧攥双手,指甲深深压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 蓝钦早就习惯呕吐,向来都会锁好卫生间的门不让人靠近,但这次……他显然是毫无准备,自己也没有料到,才会慌乱得来不及避开她。 粥? 桑瑜脸色难看地倒退两步,返身跑到餐桌边,搅动勺子检查瓷碗,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尝了一口,立刻捂住嘴。 南瓜的味道不对! 根本不是她蒸的,是厨师长的罐子里,提前腌渍好的那些! 粥还冒着香甜热气,卫生间里的呕吐声间或传来,桑瑜想起蓝钦搂着保温桶时开心的笑,心脏像泡进了柠檬汁,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迅速给厨师长发微信,“南瓜你换了?!” 厨师长秒回,语音挺长,心情不错地打着哈哈,“这都能发现?小鱼聪明啊,是我太忙了没顾上,开锅时候发现已经蒸坏了,怕误你的事嘛,就偷偷给你换成卖相好的。” 他还问:“怎么样?患者满意吧?” 桑瑜握着手机,一个字都不想回。 她用力捏捏眉心,不怪别人,怪她,明知蓝钦特殊,是她自己没有看顾好。 脚步声响起。 桑瑜抬头,蓝钦萧索地站着,正在望她。 “先生……”桑瑜眉心紧锁,一时不知怎么说,蓝钦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毕竟实验还没正式宣告结束,这场意外,完全可以归结为她的蓄谋。 她心里有点难过,咬咬唇,吸了下鼻子。 蓝钦一路抓着着能够借力的东西,走回桌边,俯身给她写字,横竖撇捺不可自控地略微歪斜,“我没事,不疼。” 桑瑜眼底发热。 蓝钦撑起身凝视她片刻,继续落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视线一下子模糊,从那通电话开始堆积的情绪隐隐传来碎裂声,她往常的乐观积极不顶用了,控制不住,连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我昨天还拿你做实验呢,今天这样,不是故意是什么?” 她明明不想被误解,可又解释不出,哽着嗓子说:“你不用骗我,想生气就生气,想发火就发火——” 宣泄的话尚未说完,她蓦然顿住。 一只干净苍白的手,轻轻沾上她濡湿发抖的睫毛。 颤栗的、微凉的指腹,属于蓝钦。 桑瑜隔着汪出的泪,看清眼前的男人。 出类拔萃,足以叫任何女人头晕目眩,却在满脸紧张,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他给她抹掉泪,再一次写,龙飞凤舞,字透纸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瑜心底有一块摸不到的地方,轰隆一声,悄悄坍塌了下去。 她深呼吸,用手背抹抹眼角,一言不发拽过蓝钦的衣袖,扶他坐下,给他倒杯水,把保温桶和碗里的粥全部扔掉,埋头进厨房,找几样简单食材,飞快给他重新做了份红枣小米糊。 等端上桌,时间已经指向七点三十五。 桑瑜低着头,声音微哑,“你吃吧,我要上班了。” 她心情复杂,没有多看蓝钦,逃跑似的挤进电梯,回到小绵羊旁边准备启动时,手机响了,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 “桑瑜。” “等你能相信和接受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等着。” 桑瑜的发梢被晨风扬起,撩过脸畔。 她……已经相信了。 桑瑜一路把小绵羊拧到最大速度,赶在八点前到了康复中心,跟夜班同事交接完,主任正好路过,提醒她,“宋老师有事找你,你忙完抓紧过去一趟。” 宋芷玉趁着接待患者的间隙,不时往诊室外张望,已经瞄了不下十几次,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准备出去找桑瑜时,看到了小丫头接近的身影。 她连忙正襟危坐,端出严肃靠谱的专家范儿,对桑瑜微笑示意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跟患者沟通。 桑瑜乖乖靠在一边等,环顾了一下宋芷玉的办公室,由于是特聘专家,条件比一般医生好上不少,除了外面的接诊室之外,里面还有私人的套间。 等患者离开,下一位还没进来前,宋芷玉笑着跟她说:“我年纪大了,有些电脑上的东西弄不太清楚,科室里的小女孩里就看你最合眼缘,所以找你来帮忙,你不介意吧?” 桑瑜站直,郑重摇头,“当然不介意,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宋芷玉沉吟片刻,心里默念着“钦钦呀奶奶实在太着急,擅自插手了你不要生气”,伸手朝套间指了指,“我有个特殊的患者,近两年的治疗视频不小心搞混了时间,想麻烦你帮我排排顺序,就在里面那台电脑的桌面上。” 她停顿一下,放慢语速说:“桌面上——名字叫蓝钦的文件夹里。” 桑瑜一懵,“蓝……钦?” 宋芷玉不准备多说,干脆按下问诊灯,请下一位患者进来,百忙之中淡淡一笑,“麻烦你了,小鱼。” 桑瑜坐在宋芷玉的电脑前,果然看到“蓝钦”两个字,不是同音,不是她听错,这名字并不常见,大概也不是重名。 里面堆放着三十几条视频,文件名毫无章法。 她犹豫着不敢点进去时,就听到宋芷玉扬声提醒,“记录时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上角,小鱼,你要快一点,我这位患者目前情况不好,我急着要改治疗方案。” 桑瑜手一抖,正好鼠标双击,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 电脑没有音箱,连着一条耳机线,桑瑜抿紧唇,屏住呼吸戴上耳机,随即画面一亮,出现熟悉的客厅,右上角时间,显示两年前的冬天。 屏幕静止不下二十秒,桑瑜以为是电脑出问题了,正想检查,猛地听到耳机里传出了细微的,遥远的呕吐声。 何嫂在镜头前匆匆经过,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些,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近及远,“都怪我,是我模仿得不好!” 宋芷玉的声音严肃响起,“跟你没关系,说了是实验,失败正常。” “实验”两个字刺中桑瑜,她意识到什么,攥住双手。 镜头忽然被扭了个方向,转向卫生间,那里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额发略长遮住眼睛,皮肤纸似的白,唇上沾着呕出的淡淡血迹。 桑瑜瞪大眼睛。 那影子慢慢走回沙发边,吃力地坐下,一笔一划写出潦草的字,“继续实验吗?” 何嫂在宋芷玉的示意下,又端上来一盘新的糕点。 桑瑜认得,是她两年前很爱做的一种蜂蜜枣糕,何嫂做得一般无二。 蓝钦低头吃下,结果可想而知,她已经不忍心再看。 画面里的宋芷玉厉声,“我真的不明白,糕点而已,又不是多复杂的菜,至于怎么都模仿不像吗?!就非吃某个人做的不可?!” 蓝钦一笔一划,笔尖划破纸张,重重刻下四个字,“非她不可。” 桑瑜耳中嗡嗡直响,宋芷玉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冰凉手指抓着鼠标,心跳轰响着把视频关掉。 外面诊室里,宋芷玉问:“小鱼,怎么样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桑瑜晃神,吞咽两下,哑声回答:“很快,十分钟。” 她双手蒙着眼平静一会儿,依次点开视频,只看右上角的日期,修改文件名,按顺序排列,有时来不及关掉,蓝钦那些久远的、饱受折磨的样子就会跳到眼前。 从套间出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宋芷玉明知故问,“小鱼,你怎么了?” 桑瑜轻声问:“宋老师,您说这位患者……状况不好?” 宋芷玉点头,“很不好,无法进食,再找不到有效办法,身体真要毁了。” 桑瑜垂着头回到护士站,难得清静的上午,各病房都很安稳。 她进了休息室,趴在桌子上,侧头静静望着墙边的柜子,蓝钦的一个抬眸一点笑意,魔障似的挥之不去,又分散成无数柔软藤条,缠裹住她的心脏。 他有什么错,为了满足她们的疑问和猜测,一次次去做实验品,他只不过……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吃饭而已。 她信了,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看他痛苦……她心会跟着疼。 桑瑜摸出手机,点开蓝钦的微信对话框。 * 临江高层。 密闭的工作间里,蓝钦坐在桌边,厚重的带锁笔记本在面前摊开,他戳戳手机屏上的绿色语音条,清甜明亮的女声又一次响起,“先生先生——我是桑瑜——” 是桑瑜给他发过的唯一一条语音。 蓝钦忍不住再戳,不厌其烦反复听时,手中还握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纸巾。 纸巾边缘,有一团早已干涸的圆形水迹。 他苍白指腹在水迹上来回摩挲,一褐一灰的眸子里深深浓浓,浸满不见底的眷恋爱意。 桑瑜的眼泪早已没了温度,可他清楚记得她当时望着他的目光。 自责、内疚、可怜…… 有什么关系,他一样视若珍宝,她对他怎样都好,可怜也好。 只要她愿意靠近他。 蓝钦双眼低垂,把纸巾叠了又叠,拾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我早上吃到了饭。” 他当初刚哑时,失去跟人沟通的能力,心理医生耳提面命,要他多在笔记里记录日常,倾诉出心底最想表达的内容,有助他维持精神状态稳定。 “桑瑜来了,”他一笔一笔很认真,耳根和脖颈泛起一点薄红,诚实写,“她给我做了红枣小米糊,好吃,她穿了酒红色的连衣裙,美。” 他握笔的手收紧,长睫微微扑簌,在“美”的前面加一个小小的补充符号,仔细而严谨地填上了“非常”两个字。 非常美。 蓝钦眸光暗而柔。 他写完,准备把本子合起,一旁的手机忽然发出嗡嗡震动。 尚未关闭的聊天界面上,桑瑜的信息随之跳出。 “我相信,接受。” “蓝钦,我愿意去照顾你。” 他手腕一颤,写满的厚厚纸页从指间哗啦落下,纷飞之间,有两个字无数次重复出现。 ——“桑瑜。”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有几句话想跟宝宝们说一下~ 1. 关于实验 我以为前因后果我讲的比较清楚了,但有宝宝表示不理解,我就再说一下。 逻辑是这样的~ “钦钦要花几百万请小鱼做饭”——“小鱼震惊,难以理解”——“钦钦表示关键就是我吃饭这事儿,非你不可,换别人不行”——“小鱼不信,觉得他瞎扯”——“钦钦想,那就用事实,证明给你看”。 需要证明的,就是“非你不可,别人无法替代”。 于是有了实验的过程。 否则一个谁都能做的工作,却酬劳那么那么高,小鱼怎么敢答应。 她必须得相信才行。 * 2. 大家在问的同居,摘眼镜,日常小温馨,马上就要开始了~ 今天之所以双更,也是想把这一段尽快过去,让大家舒服一点。 3. 最后鞠躬,因为今天双更,明天可能会休息一天,宝宝我们后天见~~ 4. 感谢看完作者君的唠叨,本章所有评论发红包,爱你们! 第14章 妖怪·14 桑瑜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四点,她一下班就立刻奔向临江高层。 “我要先声明!”她鼓着脸颊,双手握成拳拄在沙发上,大眼明亮,严正得连双眼皮都变深了,“我……我有目的!我想申请康复中心的临床营养师,需要一位长期调养的患者,所以我才……” 蓝钦穿一件很正式的白衬衫坐在她对面,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喉结脖颈的弧线分外悦目,袖口一丝不苟地翻折起来,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腕和墨绿串珠。 他无比耐心地注视她,唇角浅浅噙着笑。 整个人如霜似雪,纯净又端整,叫人明知不可侵犯,却狼血沸腾得恨不能把他堵进墙角狠狠欺负,让他失态……眼眶微红又无能为力…… 桑瑜扶额,说不下去了,偷着咽咽口水,真是的……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妖精吗?哪像个病人啊! 她移开眼,努力回归正事,信誓旦旦表示,“反正我目的不单纯,绝对不是简单为了照顾你,很坏的!” 蓝钦面对面给她发微信,“有多坏?” “坏到——”桑瑜吸口气,板着一张嫩脸郑重其事说,“坏到绝对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雇我。” 蓝钦莞尔。 站在沙发后面的陈叔也忍俊不禁。 桑小姐不容易啊,为了不收先生的高价,自我诋毁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蓝钦手一转,把两份装订齐整的合同朝向她,顺着茶几推过去,继而拿起纸笔,“多坏都没关系,你先看看合同,有异议尽管提。” 桑瑜总觉得她努力的穷凶极恶半天,好像全被蓝钦一笑给轻松带过了呢。 她细细的手指捏捏裙边,目光落到合同上,瞬间没空瞎琢磨了,把纸张拍得啪啪响,“又涨价了?!”她仔细数三遍,确定单位没错,难以置信瞪着蓝钦,“上回还是六百万,现在八百万?!” 蓝钦什么都听她的,唯独这件事不能让步。 她想买的那套房子,他让陈叔着人检查过了,位置环境差,年头过久,他能看上眼的几套,八百万其实只够一小半,但他现在不能把价提太高吓到她,等到合约履行结束…… 他垂了垂眸,心狠狠一空。 等到合约履行……结束,他再给她更多。 坚持让她来照顾他的初衷,本身就是想把钱名正言顺交到她的手里,让她不再辛苦,以后过上轻松舒服的生活。 蓝钦写,“因为晚了几天,所以涨价了。” 桑瑜窒息,震惊于他的神逻辑,“我晚了,还害你吐了好多次,难道不是该应该多打点折,至少也要减钱啊!” 蓝钦很好脾气地问她,“减多少?”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乖,看起来真的要听从她的意见,赶忙掰手指给他算,“你看啊,合同里写的,说我身兼三职,护理,营养,加厨师。后两个我承认,但护理就算了吧?你生活完全自理,哪里用得上我。” “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一日三餐,”她无形的小算盘拨得哗哗响,“营养师兼厨师,不用负责食材采购,环境又好,还不耽误我正常工作,这能用多少钱?”她拍板,“一个月八千,半年四万八,不能再多了。” 蓝钦紧跟着落笔,“一个月一百八十万,半年一千零八十万。” 然后继续问她,“你喜欢八?这样更好。” 桑瑜差点呛死,乖?他乖?骗子! “你气我,蓝钦——你故意气我!” 蓝钦愣了,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喊他的名字,连呼吸都忍不住暂停。 桑瑜被他盯得有点脸热,结结巴巴嗫嚅:“干……干嘛。” 蓝钦飞快低下眼帘,用力握住笔,字委屈巴巴的小了一圈儿,“我没有。” “那就再降点!八千也贵!”桑瑜不为所动,努力压价,“一个月六千,半年三万六!” 蓝钦敛唇,毫不犹豫写,“一个月二百六十万,半年一千五百六十万。” 还顺带一笔,“更喜欢六吗?” 桑瑜快被他气晕了,重重靠在沙发背上。 这小妖精,绝对有笑眯眯把她堵到哑口无言的本事! 陈叔来回瞧着他俩,憋笑憋得直冒泪花,感觉自己围观了两个幼稚小朋友互相给对方让玩具,结果让到快要吵起来。 蓝钦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被桑瑜的活泼伶俐带动,竟然忍不住陪她闹了一阵。 他认真写,“康复期半年,八百万,价位合理。” 陈叔在旁边帮腔,“桑小姐,说实在的,以先生画设计图的身价,只要你能把他调养好,这些钱只少不多,你要知道,你的位置无可替代。” “你不能看你的市场价,”陈叔小心措辞,“你得看先生的市场价啊。” 桑瑜怔住,她只觉得天文数字太压人,倒没想过这些。 蓝钦对上她略显懵然的眼睛,忽然不愿让陈叔多说了,他放下笔,换成手机给她发了一句曾经讲过的话,“再多你都值得。” 桑瑜睫毛扇了扇。 先生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真的很有歧义…… 按陈叔说的,值得的不是她,而是先生本身。 桑瑜的坚持不禁软了下去,咬咬唇,不太甘心地瞪他,大眼含着水,光彩斑斓。 蓝钦被她瞪得心口狂跳,他鼻息热烫,压了压胸口,本来有些血色的脸浮出一片苍白。 桑瑜注意到,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反射性直起身,细白长腿一迈直接坐去他身边,紧张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的甜暖馨香一瞬扑来,让人头晕目眩。 蓝钦尽力稳定心神,侧过头看她。 她跟他距离很近,白皙眉心蹙着,沟壑细细浅浅,满脸不加遮掩的担心。 他胸口震得很疼,喘几口气,缓慢地、试探地张开唇,无声轻轻开合,默念出她的名字,然后用口型,郑重地咬出四个字—— “答应我吧?” 桑瑜没试过读唇语,但很神奇地一遍就看懂了。 她盯着他的唇,默默捂眼,别开头,挡住脸颊倏然升起的温度。 秀色可餐……活了二十几年,到此刻,她总算懂得这词儿到底什么意思了! 桑瑜被美□□惑,晕晕乎乎在合同上签了字,蓝钦生怕她反悔,赶紧叫陈叔收起来一份,转而给她一张表格。 “这是什么?” “签约福利。” 八百万还带福利?疯了吧! 桑瑜一目十行,看完气若游丝,“负责一日三餐?二十四小时专车接送?还提供五十平米以上的卧室住宿?喂——我自己有住处的!” 虽然马上到期了…… 她不过就来做个饭,这一连串的跟踪服务,简直公主待遇。 蓝钦这小傻子怕不是饿昏头了吧! “蓝钦,我知道你有钱,”桑瑜叉着腰语重心长,“但你不能挥霍呀。” 她又叫他名字了…… 蓝钦眨了下眼,老老实实写,“我能赚。” 她想花多少,他都能赚。 合同签完正好五点,桑瑜看蓝钦脸色不好,多跟他争辩也没用,很有自觉地正式启动工作模式,长发一扎,围裙系好,一头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她算发现了,对待蓝钦吧,就不能采取寻常手段。 半小时不到,厨房门打开,香气抓心挠肝,蓝钦忍不住吞咽,期盼地挺着背,把勺子攥得死紧。 哪想到,桑瑜一脸天使笑,递给他的还是米糊。 自己则喜滋滋端出两盘色泽诱人的炒菜,有荤有素,热辣鲜香,还热情招呼房子里的第三人,“陈叔,一起吃!” 陈叔完全没原则,二话不说,挽起袖口就去了。 偌大餐桌被一分为二,一小半是蓝钦的,孤苦伶仃一碗糊,一大半是桑瑜和陈叔的,菜肴丰盛米饭莹白,勾得人想哭。 蓝钦眼巴巴看着,缓缓垂下头,很小幅度地吸吸鼻子,小口舔了下勺里的米糊。 桑瑜看似吃得开心,实际一直在偷眼瞄他,见状扬扬眉梢问:“你看我坏吧,故意馋你,你要是留我吃饭,我每天都这样的,你还愿意吗?” 她实在收太多钱了,再多一点点的便宜都不忍心占他的。 好言相劝蓝钦又不会听,只能故意出坏招。 蓝钦抿唇,干脆舀起一大勺吞下,不小心被烫到了,他掩着嘴悄悄吸气,苍白脸颊微鼓,斩钉截铁朝她点头。 愿意。 特别……特别愿意! 桑瑜眨眨眼。 ……这都能答应啊? 她没招了,端起碗背对他,免得他馋,心情复杂的一激动,不小心连吃两碗饭。 等收拾好,桑瑜打算告辞。 蓝钦立刻跟着站起来,示意陈叔拿车钥匙。 桑瑜连退三步,“你要干嘛?” 蓝钦一身的温驯纯良,给她发微信,“送你回去。” 不对啊,他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桑瑜顿了顿,顾不上拒绝,“……你也去?” 蓝钦站住不动了,他不过是拿自己做个借口,让桑瑜能接受他提供的方便,吃饭达成了,接下来是接送,再往后,就是劝她搬过来。 他握住手机,有些紧张,小心翼翼表示,“我几天没有出门了,想看看街景……” 他飞快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讨厌,又低头打字,忐忑问:“可以跟你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钦钦:一起吃饭了……一起坐车了……那今天,能一起住吗(*/ω\*) 亲妈作者君咬手绢:能的! * 宝宝们,下章,也就是明天,咱们要入V了~ 作者君的渣手速你们懂的,明天上午十点左右,有差不多七千字的肥章掉落,算是双更合一~ 钦钦暗搓搓的小心思也该暴露暴露了~~羞涩小可爱即将掉进小鱼的狼爪( ̄ε ̄“) 泪眼拜托宝宝们先不要养肥呀,我们钦钦的幸福生活,就靠大家啦(づ ̄3 ̄)づ * 本章,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V后的三章,所有评论都有红包掉落,作者君虽然穷,但也要请宝宝们看文呀\(^O^)/ —————— 最后牵着两个预收出来亮亮相,宝宝们有兴趣就进作者专栏点收藏~~ 下本接档写:《音音,跟我吧》,就是原来的《烈酒拌糖藕》 秦幼音在江南水乡生活十几年,去东北上大学之前,努力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可是……被凶悍可怖、纹满花臂的东北大哥强势追求,她真的只想快点逃跑QAQ 直到一次游泳课上—— 秦幼音睁大眼睛,“你花臂呢???” “凶悍可怖”的顾炎耳根微红,“……我以为你喜欢,在淘宝买的贴纸,质量不好,掉色了。” * 后来,"耳根微红"的顾炎,在图书馆角落找到缩成一团的秦幼音, 他当众俯身,把小姑娘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柔地轻哄: “音音不哭,我来了。” 接着,他捂住她的耳朵,森冷环视四周,满身戾气,凶悍可怖—— "谁TM敢欺负我媳妇儿!" —— 真甜糯·胆子很小的江南软妹X假凶悍·宠妻狂魔的东北大哥 —————— 下下本可能写:《恩赐》 深夜,言卿开车路过跨江大桥,谁知半路抛了锚。 她一眼看到不远处站着位英俊男士,于是上前求助。 万万没想到,这位男士居然手抓栏杆,长腿抬高,正准备从桥上一跃而下。 * 言卿从未想过。 外界传说中那个寡情凉薄、高高在上的霍锦时,有朝一日竟会单膝跪下,攥住她的裙角,哑声对她说: “卿卿,我不想死了,你能爱我,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 言卿表示,这文或许应该这么叫—— 《不小心救了霍家大佬,可我只想修个车》 女主失忆·男主病娇 —————— 所有评论有红包~~~么么哒! 第15章 神仙·15 桑瑜觉得她真是要完蛋。 这位神仙级别的病弱大美人,一本正经可爱起来她完全抵挡不住。 “可以……可以还不行嘛……” 欠了他的! 嘴上说着不情愿, 说到底桑瑜心里其实很愉快。 反正雇用关系已经达成, 今后半年都要混在一块儿, 是朝夕相伴的熟人了。 蓝钦长得好,性情温润心思细,大多数时候很乖很羞涩,跟他待在一起, 偶尔逗逗他简直延年益寿, 能多相处一会儿,当然是件好事。 小绵羊被陈叔停进小区里的长期存车处,桑瑜责任感十足地护着蓝钦上车,把他安顿好, 她起身想去副驾驶,车门将关未关时, 她手腕忽的一紧。 微凉的修长手指, 虚虚握着她, 每个凸起的骨节都精雕细琢。 蓝钦飞快松开手,往里挪了很多,静静看她。 桑瑜手腕有点烫,她轻呼了口气,弯下身笑望他,“你在邀请我坐你旁边吗?” 蓝钦不敢点头, 他太冲动了……看她要走, 反射性就…… 身体根本不听他的话。 他懊恼时, 车门“砰”一声关上,桑瑜已经坐进来,挨在他身旁,眼角微微上挑,声线甜糯,“那——我可不客气啦。” 陈叔进了驾驶座,从后视镜瞄到先生耳朵泛粉,正强行扭头盯着窗外,身上快僵了。 他忍笑,清清嗓子问:“桑小姐,直接回你的住处吗?” 桑瑜刚要答应,手机叮铃一响。 蓝钦本能地循着声音望过去,目光扫在她的屏幕上,一行字尽收眼里。 小孟哥哥:“小鱼宝贝,别忘了来找我,等你!” 头像是个男生背影,文字后面跟一串心。 桑瑜这才想起答应过孟西西,要去教她给男朋友做蛋糕的事,忙回复:“别急,十分钟就到。” 回完关掉屏幕,跟陈叔说:“陈叔,我去朋友家里,麻烦前面路口左转。” 陈叔应了一声,车里就再无动静。 按说蓝钦不会讲话,气氛沉默实属正常,但桑瑜就是觉得从发完微信起,浑身不自在,她身旁这位神仙,双手紧扣着,定定面朝飞逝街景,冰封了似的一动也不肯动了。 她……没说错什么啊? 蓝钦双眼半合,心飞速下坠,扯着他的冷静克制往不见底的深渊里掉。 刚堆积出的幸福,轰然一空,什么都没了。 小孟哥哥……家里……桑瑜她,她已经……恋爱了么? 蓝钦额角抵在车窗上,手指狠狠抠着掌心,桑瑜的馨甜气息就在身畔,他沾染一点都觉得要燃烧起来。 烧得心脏快化成灰。 十分钟转眼就到,陈叔稳稳停在一栋高层民居楼下。 “桑小姐,你慢点,结束打我电话,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朋友送我回去,”桑瑜偷着瞥了蓝钦一眼,主动说,“先生,具体的康复方案,明天我会跟你的主治医生沟通,那今天我就先走了哦。” 蓝钦吃力地转过头,低落的长睫间一片晦暗。 桑瑜不知怎么心口一缩,从蓝钦一双雾沉沉的眼里看出莫大难过,差点冲动地上去摸摸他的头哄慰。 “先生,怎么了?” 他没反应。 陈叔瞧着,桑瑜也没法再多问,她抓紧包,慢吞吞跨出车门,惴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 车还停在那,没有开走。 她再走两步,车依旧不动。 眼看着马上就要进楼道门,桑瑜的手机终于响了,是蓝钦忍到极限发出的微信。 “桑瑜……” “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的,是谁家?” 微信加起来十几个字,桑瑜一下子就看完了,本能地想要立刻回复,告诉他是小姐妹孟西西,一行字打完,她手指却悬在发送上,停住不动了。 不对呀,蓝钦刚才满身的低气压,踟蹰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干嘛关心这种小事。 桑瑜又把蓝钦发来的内容来回看了七八遍,猜不透他的意思,她顺手返回到微信列表,一眼注意到孟西西奇葩的昵称——“小孟哥哥”。 不止名字像男生,连头像也是她男朋友。 容易引人误会啊…… 桑瑜悬着的一口气不禁抽得更紧,隐约意识到什么,本来还算纯洁的小心思无法自控地突然活络起来。 胸口像被揣进一只躁动的小兔子,不甘寂寞地开始上蹿下跳。 这时手机再响,依然是蓝钦发的,不问问题,只叫了遍她的名字,“桑瑜。” 言辞克制,不带语气,但桑瑜开了天眼一样,偏偏能透过两个字感觉到他可怜唧唧的眼神儿。 同一时间,后面远远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桑瑜忙转身一看,蓝钦一条长腿已经迈了出来。 将近七点,天色昏黄,比起下午冷多了。 桑瑜担心他出来会着凉,没空再瞎琢磨,赶紧脚步轻快地回到车边。 蓝钦正要下车,看她出现,愣了。 桑瑜手搭车门,跟他对视,眼底隐隐闪着流彩,“先生,楼上住的是我朋友,怎么了吗?” 蓝钦眉心紧拧,脸色素白。 什么样的……朋友? 桑瑜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心里跳跃的某种情绪不断鼓噪,她顿了顿,声调轻软地解释:“我们感情很好,我经常来她家里玩的。” 这句说完,蓝钦额角明显见了冷汗。 桑瑜觉得她要是继续说,蓝钦的状态像是要撑不住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意,她都不敢再拖延,咬字清晰地交代事实,“是我好朋友孟西西,康复中心一起工作的小,姐,妹!” 小……姐妹? 蓝钦唇角颤了下,抿住,紧紧盯着她。 干嘛啦,受了好大委屈的模样…… 桑瑜心疼了,又有点好笑,轻轻叹口气,俯身摸上他伸出来的右腿,帮他收回车里放好,叮嘱:“先生,外面冷,你别随便下车,快点让陈叔送你回家吧。” 蓝钦打开手机,血液冲得头有些晕,“是小姐妹的家里?” 桑瑜点头,“是呀。” 蓝钦眼里水光泠泠,碾成泥的心重新拼接起来,恢复砰砰跳动,他缓了片刻,觉得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却忍耐不住,心里刚被挖出的空洞想要更暖的东西填补上。 他又对她提,“……以后,可以不叫我先生吗?” 不叫先生?桑瑜看着对话框,一时没明白。 蓝钦垂着头给她发,“在家里,你叫了我名字的。” 听过她喊他名字,就不想再听“先生”那么生疏的称呼了。 发完以后,桑瑜有一会儿没说话,蓝钦身上绷住,怕是桑瑜不高兴,急忙打字想要挽回,却听到桑瑜笑了。 她干脆在车门边蹲下身,仰起头望着蓝钦,一张巴掌大的脸白净柔软,满是娇俏,“好,不叫先生,我们要开始朝夕相处了,其实叫蓝钦也有点生疏。” 因为他这小小的要求,桑瑜胸口绵绵的坍成一片,舍不得拒绝他。 她弯起眼,歪着头问:“你要是同意,我以后叫你钦钦吧?” 话音刚落,桑瑜都没来得及看看蓝钦什么表情,就被一声惊雷似的大吼吓得一抖,“桑小鱼!你不上楼蹲在那干什么!等你半天了!” 桑瑜揉着耳朵往楼上看,四楼阳台窗口大开,孟西西探出半个身用力挥手,“快点快点!” 哇这个女人! 桑瑜也扬声,“知道啦,马上!” 她视线转回蓝钦脸上,晃眼看到可疑的红晕,他往车里躲了下,天色又暗,看不清了。 点头倒是点得很明显。 桑瑜进了孟西西家门还在想着刚才惊鸿一瞥的那一抹红,孟西西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回不来神。 “小鱼,着魔了?” 桑瑜感觉到腰上被掐,终于惊醒,“没,没呀!” 孟西西笑,“还说没,人都快傻了,刚才那谁的车?” 桑瑜不打算隐瞒,实话实说,“雇主的。” 一个词惊得孟西西险些蹦起来,扯着她把前因后果问了七七八八,桑瑜除了耸人听闻的高价和蓝钦非她不可的离奇属性没透露,别的基本都说了。 “难怪那时候不让我打针,原来是想雇你啊,”孟西西听完长舒口气,“各方面都挺不错的,你打算搬过去住吗?” 桑瑜犹豫,“我还没想好,搬过去确实比较方便,但刚签就住一起,有点不自在……” 孟西西同意,边走边说,“没错,你对他还不够了解,人身安全第一位,”她进阳台拿厨具,无意间往楼下一扫,惊呆,脸贴在玻璃上好几秒,“小鱼小鱼!你快过来看楼下那个——” 她回头激动地招手,桑瑜疑惑地跟上去,一起往下看。 小区花坛边,深灰色轿车停在原位,后排车门打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刚刚站直,黑发在隐没的夕阳里晕着柔光,一张脸绝色,正抬头寻着某扇窗。 目光差一点对视。 桑瑜心脏猛一跳,拽着孟西西退远了一点。 蓝钦没走?! 她莫名有点……不知所措。 孟西西顿悟,“你雇主啊?!” “……是他。” “居然这么年轻!颜值这么炸裂!有女朋友没?” “没……”何嫂说过,先生一直是单身一个人。 孟西西扶额,半开玩笑说:“突然不想给我男朋友做蛋糕了怎么办,嫌他丑。” 她拍拍桑瑜的肩,“小鱼,我收回刚才的话,要不你就搬去住吧,就这位啊——” 孟西西毫无节操地倒戈,嘤嘤嘤咬手绢,“真要发展点亲密关系,咱姐妹儿稳赚不赔!” 重度颜控孟西西,遇到美色,免疫力秒变负数。 桑瑜痛心疾首点点她,低头给蓝钦发微信,“回家没?” 某人犹犹豫豫地回复——“回了。” 骗子! 她咬咬牙,也不好直接拆穿,“那你早点休息。” 他超乖巧,“好。” 桑瑜没敢再去窗边露头,万一不巧当场对视,那蓝钦得多尴尬。 稍等了几分钟,猜测他应该走了,她也逐渐定下心,才拉着孟西西进厨房教蛋糕,过程里没忍住,顺手给他做了块小巧的椰奶糕,淡糖,足够细软好消化。 做完才想起这东西没法过夜,明天就坏了,桑瑜捶捶额头,觉得自己简直犯傻。 结束时八点多了,孟西西要送桑瑜回家,桑瑜不同意,“这么晚你就别出门了,我坐地铁就行。” 孟西西拗不过她,不知哪根神经突然搭对,灵光一现奔去窗边,顿时惊呆,“靠”了一声,“得了小鱼,我不用送你,地铁也免了,你还是快点下去吧。” 桑瑜茫然,“怎么?” 孟西西指指窗口,“你那位无敌漂亮的雇主,还等着你呢!” 说完捂住胸,“我的天,这是看上你的节奏啊——” 桑瑜已经懵了,完全顾不上孟西西在感慨什么,匆匆跟她招呼一声,拎起小奶糕就冲下楼,跑到楼门一看,蓝钦果然立在那里,影子被晕黄路灯拖得老长。 天早就完全黑了,风有些冰凉。 他背挺得很直,肤白胜雪,整个人宛若雕好的无暇美玉。 桑瑜眨了眨眼,想喊“先生”,到了嘴边记起要改口,她压住变奏的心跳,轻声叫他:“钦钦?” 蓝钦一震,目光准确落在她的脸上。 她走近,“你说好回去的。” 蓝钦不好意思地笑了,给她发,“今天开始,你是我的营养师了,我想把你安全送到家。” 夜色里,他一身澄澈,桑瑜盯着他,除了心在不断软化,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 既然非送她回家不可,那怎么不跟她提前说呢?是怕影响她跟小姐妹相处吧,所以宁可不声不响等在车边。 蓝钦实在太温柔,母胎单身到今天,又纯得要死,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对她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他刚才说的那句八成是实话,因为把她当做了营养师、食物源泉,所以很单纯地想要对她好,关心她的去向,在意她的交际圈……就算真有什么,最多也就是因饭而生的朦胧好感。 可能连暧昧都算不上。 她何必跟他较真呢。 “给你,”桑瑜把小纸盒递给他,“我做的椰奶糕,补偿你等了这么久。” 蓝钦眼睛一亮,接过捧住,爱不释手。 桑瑜无奈想,瞧瞧,果然吧?别看长得超脱凡尘神仙样,实际上看到吃的就超开心。 蓝钦却在满心雀跃,桑瑜去朋友家玩,竟然还能记得他……他有点……有点想把这块奶糕供起来!完全舍不得吃。 “先生,桑小姐,咱们快走吧,天越来越凉了。”陈叔不得不提醒。 桑瑜听话上车,坐在蓝钦身边。 他的气息很近,清爽干净,有种似有似无的清浅药香。 她手肘垫在车窗边,托着脸颊,小巧鼻翼轻轻动了动,觉得特别好闻,不禁暗暗吸了口气。 蓝钦这人呐,吸引力太强还不自知,几番亲近下来,他纯纯净净像块白玉,可是她呢!一颗承载过大量恋爱少女漫的小心脏,控制不住要蠢蠢欲动了! 到了出租房,桑瑜努力调整好心态,笑着说:“这次我真到家啦,你放心了吧?” 蓝钦不肯点头,给她发,“我那里提供房间,就在一楼,里面有衣帽间和浴室,你能住得舒服点。” 他手速很快地加码,“你的门上可以装指纹锁,如果你愿意搬过去,陈叔跟何嫂不会留下过夜,很安全,而且安静。” 桑瑜找到重点,“所以说,只有我和你。” “我住在二楼,不会打扰你,”蓝钦呼吸热起来,尽量控制,“绝对不会。” 盛情虽然难却! 但还是得却。 桑瑜指尖挠挠座椅垫,“别的我都答应了,这个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毕竟是……孤男寡女的同居呢。 蓝钦还小妖精似的勾人,她是没危险,她倒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持不住,对他伸出狼爪。 危险的是他好吧! 无声对峙。 蓝钦让步,慢吞吞打字,“……好。” 桑瑜跟他告别,八楼的楼道灯自从上次蓝钦留宿过,就被飞速修好了,她掏钥匙开门,总觉得还能闻到蓝钦身上清淡素净的淡淡药香,跟这栋老旧房子里的腐朽气味比起来,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蓝钦是云端的月亮,她终究,只是个活在平凡世界里的普通人。 桑瑜垂下眼帘,想给他发个微信说到了,摁摁屏幕没反应,才发现出去一整天,已经没电关机了,她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开门锁,注意到屋子里有光。 室友房门虚掩着,光是从缝隙间透出来的。 她叫了声室友的名字,没有应答,里面隐约传出细细索索搬运东西的声响。 “你在干嘛?今天回来好早呀。” 桑瑜随口问着,口干舌燥地放下包,去茶几边倒水,弯腰时,余光恰巧扫到一个陌生人影从室友房间走出来。 她其实并没看真切,但危机感瞬间疾冲到大脑,在那人影朝直直朝她过来时,她敏捷躲开,豁然转身。 男人?! 桑瑜吓得一把抓起距离最近的开水壶护在身前,急忙往后退了五六步,厉声呵斥:“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男人中等身材,皮肤偏黑,长相还算周正,单手叉着腰对她呵笑,“不认识?我们常见面啊。” 桑瑜死死拧眉。 他不正面回答,歪起嘴角,故意做了个很猥琐的动作,戏谑地瞧着桑瑜,“想起来没?” 桑瑜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室友的男朋友!确实经常见,但每次目睹的全是激情现场,哪有正经面对面过,她怎么可能一眼认得出。 倒是这动作暗示性极强,足够恶心,好分辨。 “她不在,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啊,我房子到期,今天开始搬过来住,以后咱们就是同居室友了,”他在“同居”上加重语气,上下打量桑瑜,挑起眉梢,“你对我不熟,我可老早就注意你了,听我老婆说你是做护士的?” “小护士就是漂亮,瞧这身段儿,该大的大,该翘的翘,”他视线游移,啧啧有声,盯着桑瑜戒备厌恶的表情,不满眯眼,“夸你还不乐意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医院里男女关系乱着呢,大家都是成年人,装纯多没意思。” 桑瑜忍无可忍,“你嘴巴放干净点!” “哎呦,刚亲了嘴儿,干净不了,”他笑着抹抹嘴,肆无忌惮往前走了两步,“我老婆加班去了,半夜才回来,美女看着心情不太好,我正好闲着,陪你聊聊呗?” 聊——聊?! 桑瑜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看他逼近,顿时头皮发麻,纤细手臂隐隐发抖,“你离我远点!不然我报警告你骚扰!” “报警?”男人笑嘻嘻上来就勾她肩,“我又没干什么。” 眼看他手指快碰到,桑瑜咬着唇抬臂,狠狠甩开,快步绕过他。 她还想给室友留最后一丝面子,打算躲出去,先找个地方过一晚,明天私下找室友谈谈。 “走什么啊?” 桑瑜再一甩,指甲边缘划在他脸上,“让开!别碰我!” 这下男人面子挂不住了,嘴里带了脏字,骂骂咧咧,“我老婆说你特能装,看来还真是,聊聊天儿怎么了!装得真他|妈像!” 说着拽她手腕。 桑瑜浑身一冷,崩死的神经瞬间扯断,以前看过的各种可怕社会新闻白花花闪过眼前,她全凭本能,猛地把始终紧抓着的水壶丢向他,趁机朝门口跑,身后的男人被撞到,水壶砰的落地炸裂,开水溅了他满腿。 男人疼得大骂脏话,彻底爆发,踩着碎片追上去要揪桑瑜的发梢,“不让碰就不让碰,你他|妈还敢跟老子动手?!” 蓝钦在楼下皱眉,凝视八楼的窗口。 陈叔担心问:“先生,还不走吗?你吹风时间太长了。” 蓝钦摇头,桑瑜卧室的灯一直没亮,客厅光线也极其昏黄。 发的微信没回,忍不住打了电话,关机,他心里愈发不安,可是担心她在洗澡或换衣服,不敢随便上去。 正煎熬时,一辆贴满LOGO的三轮电动车停在楼门口,穿制服的快递员大声打着电话,“我今天加班,就剩最后一家了,十分钟以后见面?估计够呛,收货人手机关机不接电话,我得上八楼敲敲门,还不知道开不开呢——” 夜风相送,蓝钦听得真真切切。 他心神一动,攥攥手,快步走过去,用手机打字给快递员看,“请问收货人是802桑瑜吗?” 快递员看了眼送货单,“是,没错。” 又问:“你认识啊?家属?” 蓝钦抿了下唇,“嗯,我可以代收吗?帮你带上去。” 快递员说:“你报一下收货人电话号码吧,对得上就给你,我们得对客户负责。” 蓝钦毫不迟疑,凭记忆流畅打出一串数字,成功获得桑瑜的包裹。 中号箱子,挺沉。 大晚上的,一个男人要上去敲桑瑜的门,怎么想都很危险,还不如他去…… 蓝钦拒绝陈叔相陪,坚持自己托着箱子,乘着老旧电梯吱吱呀呀上到八楼。 站在熟悉的门外,他鼓了鼓勇气刚要敲门,猛然听到里面传出“砰”一声大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下一秒,男人的怒骂歇斯底里,中间夹杂女孩凌乱的脚步声和带着哭腔的惊叫。 桑瑜! 蓝钦毫无准备,只觉得脑中轰隆一炸,徒然张开唇,喉咙里磨砺着发出含混的破碎气音,他手攥成拳,狠狠锤响门板。 门里静了一瞬。 紧接着听到桑瑜扑过来,身体撞到门上“咚”的一声,无助大喊:“救——” 一句话尚未说完,嘴似乎被人捂住,呜呜抗拒不停。 蓝钦眼里爬上血丝,理智尽数爆成碎片,他面色惨白的后退一步,举起手中分量不轻的快递箱“哐”一声重重砸到门上,抬起腿拼命踹门。 他太阳穴抽得剧痛,身上冷汗涔涔,踹到腿抬不动,开始把自己往门上撞,肩膀一下下顶着被箱角砸出的裂纹,发出“咚咚”巨响。 “他|妈的谁!” 屋里男人被这种恨不能要拆楼的架势吓住,不由得慌了神。 他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总听女朋友说合租这女孩仗着脸蛋儿漂亮多能装纯,不知道跟多少男人睡|过,就想调戏调戏,试试能不能上手。 没想到桑瑜反应会这么激烈,他怕是邻居在撞门,真会多管闲事去报警,手上力度下意识一松。 桑瑜敏感地察觉到,用尽力气挣开他的钳制,两步冲到门边颤抖着按住把手压下—— 走廊灯光溢进。 门外衣襟凌乱,额发湿透的修长身影立刻闯入眼帘。 他明明身骨清瘦,久病缠身,然而此刻站在这里,却有如一道刀枪不入的保护屏障。 桑瑜愣愣看着他,泪眼朦胧,低弱地喃喃一声“钦钦”,早就吓软了的腿再也撑不住要往下倒。 蓝钦俯身一把接住她,撑着这副孱弱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全部气力,双臂颤栗着将人搂起,牢牢护进怀中。 第16章 妖怪·16 正躲在猫眼后面观望的几户邻居见没出大事,纷纷开门, 探出身来看热闹, 小声地七嘴八舌议论。 “哎呦, 不是小夫妻吵架吗?怎么又来一个。” “搞什么啊大晚上不让人休息。” “怎么回事?没见血吧?” 桑瑜跌在蓝钦胸前,冰凉手指攥着他腰际汗湿的衣料,耳朵里嗡嗡直响。 蓝钦拥着她的手臂在打颤,但异常坚定炙热。 她闭住眼睛, 大口呼吸, 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味道挥之不去,她脸颊蹭蹭,忍不住朝蓝钦靠得更近,近乎贪婪地需求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屋里的男人这时也反应过来, 看蓝钦虽然比他高不少,但身子骨偏瘦, 长相又跟偶像明星似的, 根本不足为惧, 他啐了声,气势汹汹跨到门口,“你他|妈——” 脏话刚一出口,蓝钦揽住桑瑜的头,手掌扣在她耳朵上蒙住,冷冷抬眼。 一双形状极漂亮的眼, 漫着血色, 眸光森寒, 出鞘的利刃般,似是能把人割肉削骨。 男人张着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完全想不通蓝钦哪来这么强的气场。 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他碾死。 他欺软怕硬的本性一时间暴露无遗,见四周议论声渐大,有点害怕蓝钦深究,脑筋飞快转了转,嘴上的话陡然拐了个大弯,指着桑瑜吼:“你……你也太不知羞耻了,我今晚上刚搬来,你趁我老婆不在就想勾搭我乱搞!我没揍你就不错了!” 他算盘打得好,是男人谁能受得了自己女人不清不楚,就算不全信,肯定也少不了怀疑。 也许他就能趁机全身而退了。 他生怕邻居听不见,提高音量,满口龌龊,“这是你男朋友?那就让他好好瞧瞧,你这种——” 桑瑜情绪刚平缓一点,听到这话眼前一黑,撑着蓝钦的胸膛就要咬牙站直。 蓝钦反手按住她,果断往前抢上一步,苍白五指猝然揪住男人的衣领一扯。 男人没有防备,踉跄着扑过来,蓝钦已经破了皮、布满血色的拳头狠狠一击,正砸在他的下巴上。 蓝钦根本没有力气了,这一拳再凶也谈不上多重,但胜在角度准确,一下子就把他扭到下巴脱臼。 男人叫声顷刻变了调,又疼又恼得试图还手,挤着看热闹的人群外忽然响起陈叔中气十足的一声暴喝:“看什么看!都让开!” 说话间,陈叔撸起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三两下拨开拥堵的障碍,飞奔赶到门前,抬起一脚,干脆利落地踹在男人小腹上,直接叫他摔出两米开外。 一米七几的成年人垃圾似的扑通落地,震得地板一晃悠。 桑瑜被蓝钦圈在怀里,隔着汪汪的眼泪,看得目瞪口呆。 她惊得双手一蜷,把蓝钦抓得更紧了点。 陈叔真是……深……深藏不露啊! 陈叔一扫平日温和,露出满身彪悍匪气,“哪来的脏东西!我们家少爷小姐是你能碰的?!” 他不解气,跟上去连踹男人好几脚,踹到他满地打滚才脸色铁青地回到蓝钦身边,“先生!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先生走后,他在楼下等得心神不宁,接到电话就知道出事了。 他的号码在先生手机上有快捷键,遇到麻烦按一下就能拨出来,如果不是极其危急的情况,先生绝对不可能打。 他等不及电梯,直接从步梯跑上楼,一看场面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自责来得太慢,到底还是让先生和桑小姐受了惊。 “你还撑得住吗?我送你去宋女士那里!” 蓝钦摇头,合了下眼,极力压下剧烈心跳,克制着身上难忍的轻颤,揽住桑瑜的后背小心安抚。 地上的男人疼得打滚,合不上嘴,吐字含混不清,哆嗦着喊:“你们打人……打人……我报警……” 蓝钦立刻抬眸,盯了陈叔一眼。 陈叔颔首,“先生放心,我明白,你们先回车里,我留下处理。” 蓝钦低下头,试探着摸了摸桑瑜的长发,想找出手机来给她打几个字,让她不要害怕,已经安全了。 可他手指僵得厉害,简单的动作迟迟做不到位。 太没用了…… 蓝钦心底无比厌弃自己时,怀里拥着的纤瘦身体动了动,淡淡热气呼出,正好拂过他的耳畔。 女孩轻软的嗓音近在咫尺,带着浓浓鼻音,“你要打字是不是……想告诉我,别怕吗?” 身体亲密的接触后,蓝钦一直不敢看她,听到这句话,终究忍不住,目光一垂,正好落在她泛白的饱满嘴唇上。 他点头。 桑瑜吸了吸气,假装冷静,“我没事了。” “那人要报警……”她勉强站直,脱离开蓝钦的怀抱,厌恶地扫了一眼客厅地上的人影,“他除了扯头发捂嘴,对我没有别的实质伤害,可是刚才你和陈叔都揍了他,情况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蓝钦胸前失去热源,只剩下空落落的凉。 他手不由自主朝她伸了伸,快摸到时顿住,又慢慢放下,收回身侧。 桑瑜问完才晃神,忙说:“你不用回答,也别打字,听陈叔的,我先陪你去车里休息,你不能再这么站着了,等警察过来,我会配合调查。” 她暗中掐掐手心,让自己镇定,搀起蓝钦的手臂,冷冷扫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左邻右舍,扶他下楼。 车里温度适宜,桑瑜终于不发抖了,断断续续把进门以后的过程给蓝钦讲了一遍,主动分析,“你应该是打算看见我灯亮再走的,结果好半天等不到,就上去敲门了吧。” 蓝钦靠在椅背上,身上一阵阵发寒,他出的冷汗本来干透了,现在又沁出一层,每条骨缝里都像塞着嶙峋的冰碴,迫不及待要往更深处钻。 他太多年没有这么惊恐暴怒、激烈爆发过,后遗症显著。 这副身体,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钦钦?”桑瑜听他呼吸沉重,担心地凑近一点,“你现在哪里不舒服?” 桑瑜的手撑在座椅上,轻碰他的手背想试试温度,没料到居然摸到一片黏腻。 她吓了一跳,按开车顶灯,见他想躲,急忙抓起他的手一看,骨节上皮肤破得乱七八糟,满是刺眼的暗红。 “你……” 桑瑜耳边回响起不顾一切的砸门声,在危急时刻把她救出水火。 原来…… 是血肉浸出来的。 蓝钦手指抖了下,躲避着蜷起,吃力地给她打字,“我不疼。” 桑瑜牙关紧紧咬住,眼眶通红。 蓝钦目不转睛凝视她,想象着她缩在自己怀里时的温度,眷恋跟后怕一起涌上,他眼睫扑簌着垂低,又输入—— “桑瑜,搬去我那里吧。” “住在我能看见,能保证你安全的地方。” 桑瑜闷着头,刚准备把脑袋点一点,警笛声呼啸而至,两辆警车虚影似的飞速拐进来,戛然停在楼下,车门随之大开,五六位穿制服的警察跳下车疾步上楼。 来这么多人?! 桑瑜傻了。 她紧张地扒着椅背努力透过后窗往外看,害怕蓝钦和陈叔会有麻烦,好半天不见人下来,她急得快哭了,“我上去看看,这是我的事啊,不能全让你们费心。” 说着揉揉眼睛要走,被蓝钦牵住手腕。 桑瑜转头。 蓝钦望着他,唇无声轻动,“别怕。” 别怕。 他无法真正说出来,却在这个晚上用行动,亲口告诉她两次。 又过十来分钟,楼门口喧嚣起来,两位民警擒着那人渣塞进车里,陈叔跟其中领导模样的男人并排走在后面,握了握手。 陈叔跟他打声招呼,走过来敲敲车窗,“桑小姐,别紧张,做个笔录就好。” 桑瑜把事实完整讲述一遍,负责记录的民警点点头,“行,没事了,好好休息,喝点水压压惊。” “可以了?”她惊讶,望了眼警车,“那个人……” 民警冷哼,“他上半年有过一次性|骚扰,是个惯犯,这次带回去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这么大的事轻松简单就解决掉了,桑瑜没什么真实感,晕乎乎往车边走,想进去跟蓝钦讲讲,就听到有个刺耳的女声由远及近,“你们凭什么带走我老公!” “他怎么可能性|骚扰!肯定是桑瑜那绿茶|婊故意的——” 桑瑜攥住手。 女人在混杂的人群里一眼注意到桑瑜,表情狰狞地上来就想拉她,桑瑜早有防备,抬手挡住,干干脆脆往外一推,那女人尖叫着摔到地上。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天天做这个零食做那个零食,还不都是为了拿出去勾引人!你给我吃的那些,我全扔了!你还以为真能钓个高富帅?你做梦吧!” 桑瑜居高临下俯视她,一字字说:“扔了好,你根本就不配吃。” 她说完,脸上不显,心里酸涩得难受。 一只遍布伤痕的手轻缓落在她的肩上,带着她回到车边,打开门护她上车,继而回眸,扫了女人一眼。 极短极淡的眼神,冷厉如冰锥。 女人瞪大眼睛,呆怔看着桑瑜坐进豪车,身旁男人出类拔萃,体贴呵护,她哑了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警察怀疑女人有唆使男友伤害合租人的嫌疑,把她带走一并调查。 陈叔游刃有余打点完后续,进车里启动,脸上恢复了日常的温和慈善,特别自然问:“桑小姐,一起回去吗?” 桑瑜偷偷瞄了蓝钦一眼。 蓝钦忍耐着身上愈发强烈的冷意,给她发一个字,“回。” 发完觉得有点生硬,抿抿唇,又补充,“吧。” 回吧。 桑瑜唇角禁不住翘翘,小声说:“嗯,回。” 进了家门,桑瑜第一件事是把蓝钦按在沙发上,找家用医药箱给他双手消毒包扎。 碘伏棉球每碰一下,他就微微一缩,长睫乱颤。 可怜又可爱。 哪还有急着去救她时候的凶猛。 桑瑜蹲在沙发边,仔细捧着他的手,把纱布打结,认真叮嘱,“今晚你就别洗澡了,把手养好再碰水。” 可是他出了很多汗…… 蓝钦悄悄想。 桑瑜抬眸看他,“可以吗?” 蓝钦眨了下眼,默默点头。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纱布主要包在手背的位置,指尖还可以活动,不影响最基本的动作,桑瑜给他调整好松紧,笑眯眯说:“钦钦,今晚谢谢你救我一命,我以后会用更多好吃的回报你的!” 她看似已经翻过了这一篇,轻松地半开着玩笑。 蓝钦低眸,迎上她的笑脸,隔着手上的纱布,小心翼翼触碰她的头顶,无声咬字,“哭吧。” 桑瑜愣住。 她傻傻望着蓝钦,上扬的嘴角控制不住一点点变平,向下弯,剔透大眼慢慢红了个彻底,她抬起胳膊掩住嘴,咕哝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直白啊”,眼泪就涌了出来。 今天晚上…… 她真的吓死了。 那男人扯住她发梢的时候,她完全绝望。 还有室友,明明相处以来真心相待,做什么好吃的都分给她一份,生活上有什么能帮的事都尽力做到,最后到对方嘴里,却全是误解轻视,污言秽语。 她没有做错事,很努力地对别人好,干嘛要被这样对待。 陈叔把他们送到家后,早早就回避了。 偌大客厅里,灯光明澈,只有安安静静的两个人。 桑瑜眼泪不停掉,用力咬着唇不肯出声,感觉到头顶的手掌一直在,特别温存的偶尔摩挲,低柔的抚慰透过皮肤直达心脏。 她心口被揉得酸痒,控制不住冲动,打着哭嗝蹭了蹭,朝蓝钦挪近一点。 “我……” 她抽噎着仰起脸,满眼的泪,扁着嘴看蓝钦,“我能不能靠你一下啊?” 蓝钦眉心拧得发疼,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桑瑜得到首肯,毫不客气地把头一歪,往蓝钦膝盖上一靠,伸手环住他的小腿抱住,继续投入地大哭。 她妹的! 全都是渣渣! 还是钦钦好! 第17章 神仙·17 桑瑜痛快哭完一场, 心里舒服了不少, 抹着湿哒哒的脸从蓝钦膝上抬起头, 简直神清气爽。 幸好她今天只画了底妆…… 否则肯定变成熊猫眼了。 蓝钦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 艰难压抑着想立刻把她搂进怀里的渴望,看她抽抽搭搭坐直,纤细手臂松开他, 黑润长头发乱乱地飞起几缕, 像只蜷着身炸起毛的委屈小动物。 小动物一转头,眼睛水淋淋, 鼻尖和嘴唇都是充了血的红,哑着声音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啊钦钦, 把你当抱枕了……” 抱、抱枕么? 蓝钦挺起背,抱枕……很好的, 可以让她放松地依靠。 他看看膝盖上的那块长裤布料, 被她泪水涂出了一片不规则的小地图,他暗暗决定, 等下就把这条裤子叠好装盒收到衣柜的最顶层, 以后再也不能穿了。 要珍藏。 桑瑜盘腿坐在地毯上,吸吸鼻子, 犹豫着按了按小腹, 一脸纠结地问他:“你饿吗?” 她哭饿了…… 蓝钦也按了按自己的,没回答。 其实比起饿, 其他地方的难受要煎熬得多。 回来之前, 他还只是冷, 现在最冷的阶段挺了过去,反而开始觉得烫,简单的一呼一吸,喉咙和口腔都要烧起来,眼睛里因为有镜片磨着,更是烫得快睁不开,开始隐隐有泪。 他知道这副身体有多没用。 这一整晚,他吹风太多,情绪起伏过大,体力耗空,冷汗一层层地往外涌,怕是逃不掉高烧的结果了…… 不能让桑瑜费心。 他必须尽快上楼,躲回房间里去,快点睡,也许睡醒就没事了。 蓝钦知道她饿了,探身拿过茶几上的小纸盒,掀开盖子,露出里面软白的椰奶糕,捡起小勺子递到她手里。 接着尽量自然地站起,到餐桌边倒杯热水给她。 桑瑜拎着小勺子,“……你要给我吃?” 他明明爱不释手来着。 蓝钦点头,怕写字会泄露不适,用手机给她发,“我不饿,你吃了早点休息,上午收到你愿意签约的微信,我就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你可以直接住。” 大半天的时间,他几乎都用来布置那间屋子。 桑瑜怔了怔,原来他准备得这么妥帖…… 她捧起椰奶糕,“你确定不吃吗?” 蓝钦淡笑着摇头。 她长长“哦”了声,挖起一块,奶糕颤巍巍滑嫩嫩,模样超诱人,“真的?先说好,下次我再做这个可不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啦。” 蓝钦唇线合紧,慢吞吞继续摇头。 看起来味道特别好…… 他还没吃过椰奶糕呢…… 忍住。 他肩背上的衣服快要被汗透过,能清晰感觉到精力的流失,心知不能再待在客厅里了,刚打算抵抗诱惑摇头到底,突然看到椰奶糕飞速放大,直挺挺出现在他眼前。 奶香浓郁。 端着它的手细软白皙。 还……朝他晃了下!透着邀请的意思! 蓝钦受了蛊惑似的,本能张开唇,那勺椰奶糕丝毫不停顿,秒秒钟送了进去,糯糯落在了他的舌尖上。 他被……喂了?! 桑瑜投喂成功,双眼弯弯表示很满意,得逞地收回手,“就算不饿也得尝尝嘛,超好吃的。” 蓝钦稀里糊涂就咽了下去。 真的……超好吃。 桑瑜又挖起一勺,多角度给他展示,眼尾轻勾,“还要不要?” 蓝钦觉得自己必须坚定拒绝。 可决心还没等扎稳,桑瑜又一次把勺子亲手递到他嘴边,人也凑近了,笑着问:“再来一口?” 蓝钦屏息。 来……来一口就来一口。 他好像……还能坚持一下。 张嘴,送入,啊呜。 恬淡奶香在口腔灼热的温度里化开,蓝钦不由自主眯起眼。 原来吃东西,真能变成这么享受的过程。 桑瑜就是担心他不舒服还强撑,把舍不得吃的椰奶糕全让给她,深知他羞涩不会拒绝,才有意用这个办法想逗着他吃几口填填胃,免得他睡时胃里太空会难受。 没想到……会喂得这么开心。 整晚的惊吓伤心,在他无意间流露出的喜悦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椰奶糕剩下一半时,蓝钦坚决不肯吃了,进厨房拿只新勺子,把边缘分出薄薄一层,剃掉自己沾染过的,剩下干净的部分,推给桑瑜。 桑瑜失笑,“我不嫌弃你啊。” 蓝钦舔了下唇,可是他……嫌弃他自己。 桑瑜吃完,看出蓝钦急着上楼,以为他是累了,找准自己住处的位置后,把他送到楼梯口。 亲眼看着他进房间,她才放松身体,揉着头发回到一楼,关掉客厅顶灯,推开她那间卧室的门。 推门前她还在考虑,今天实在情况特殊,她接受了蓝钦的保护,想来这个安稳的地方先落个脚,解决燃眉之急。 等明天她再出去找房子,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就…… 想到半截,门彻底开了。 里面亮着一盏暖色壁灯,照亮满室精致用心。 色调是浅浅的灰蓝,所有布品搭配刺绣,跟她的拖鞋风格统一,家具摆设处处无可挑剔,床头竟然还挂着串柔和的小彩灯,床中间摆两个奶萌的小玩偶,再看远点,浴室宽敞,衣帽间里影影绰绰立着满墙衣柜。 门一关,自成安全宁静的小世界。 桑瑜看呆,懵然站住。 好半天才靠在门上呼了口气,咬着手指头默默想,刚才那句话咽回去行吗?她承认她眼界小她没出息,就这房间……她可能住过以后就舍不得走不出去了啊…… 桑瑜在蓝钦面前还不觉得多累,一到了私密空间,马上腰酸背痛起来。 她瘫在大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确定这个世界真的玄幻了。 第一次登门打针,她还骑着小绵羊感慨这里遥不可及,不到一个月,居然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睡上了主人的床。 哦不……不是主人的床,是主人提供的床! 她翻了个身,在床上蹭蹭,某些亲密接触的记忆不由自主回笼,她记起蓝钦怀抱的温度,腰上紧窄的弧线,脸腾地热起来,拱进被子里直挠床。 虽然累,却没有困意,还容易胡思乱想,桑瑜又翻身坐起,看写字台上摆着笔记本电脑,纸笔齐全,她干脆起床坐去桌边,开始收整心神,认真布置蓝钦接下来一周的配餐表。 蓝钦给她提供了数不尽的便利和照顾。 她要做的,就是让他吃饱吃好,身体康复。 先暂且安排一周,从明早开始严格按计划执行,等跟宋芷玉面对面沟通过蓝钦的病情后,再做长期的康复配餐。 蓝钦脾胃虚弱,初期必须以软糯好消化为主…… 桑瑜把各种糊啊粥啊列完,返回去翻了两遍,越看越像婴儿辅食…… 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的,长得国色天香的,关键时刻能从天而降只身救她的——婴儿蓝钦。 桑瑜笑出声,决定好明早要做的,起身去浴室打算洗澡。 她边解衣扣边往里走,发现浴缸是贝壳造型,尺寸巨大,忍不住好奇地过去摸摸,到了跟前往里一看,顿时惊呆。 没看错吧……造型高大上的雪白浴缸里,整齐摆着七八个形状不一的—— 玩具?! 塑料的小鸭子小兔子小企鹅,还有各种颜色的小鱼?! 桑瑜俯身捡起一个,见标签还没拆,她顺手轻轻一捏,小鸭子竟然“嘎嘎”叫了两声,大半夜的异常惊悚。 她手一抖,把鸭子翻过来,看到肚皮上印着一行防水的小字备注—— “适合三岁以上儿童洗澡时玩耍。” 她的雇主,不止布置了房间,还给她准备了一大堆洗澡玩具……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把蓝钦当成吃糊糊的婴儿。 蓝钦把她……当成需要玩具才能洗澡澡的三岁小丫头?! * 桑瑜最终没忍心动那个满是童趣的贝壳浴缸,用花洒简单冲了澡,上床睡觉。 床垫厚实松软,她陷进被子里爬了爬,又爬了爬,才爬到床中心。 心里迷糊想着终于不用害怕半夜掉下床了,她还来不及高兴,疲劳就成倍地找上来。 梦里全是蓝钦的样子,他的手一下下锤门,直到血肉模糊,门破了洞,他冲进来,把她搂进怀里,贴在她耳边低声说—— 说…… 说?! 桑瑜神经一跳,猛地惊醒,晨光熹微照进窗口,她听到房门外有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好像是女人? 按蓝钦讲的,房门隔音很好,能传进来,说明音量绝对不低。 她旖旎又酸涩的梦彻底醒了,赶忙起床,简单收拾整齐,把门打开一条缝,骤然拔高的洪亮女声瞬间清晰,“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要命了是吧?!” “高烧也想忍过去?你自己的状况你不清楚?!” “还有眼睛,我都懒得说你,哑了嫌不够,还想瞎掉是不是!” 桑瑜两句就听出,是宋芷玉。 她在跟蓝钦说话?蓝钦高烧?眼睛又怎么了? 桑瑜心里发沉,快步走进客厅,确定宋芷玉在二楼,她凶累了,气喘吁吁停下,陈叔的劝慰声隐约响起,“他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多了,您就别——” “别什么?!” “别管他?”宋芷玉“啪”地拍桌子,“我要是不管,他早把自己折腾死了!” 桑瑜听得心惊肉跳,抓紧栏杆大步上楼,蓝钦的卧室门开着,宋芷玉一脸怒容站在床边,陈叔距离不远,愁得叹气,床上的人影被挡住,从外面根本看不清楚。 蓝钦到底怎么了…… 是昨天受伤发炎引起高烧,还是感冒了?! 桑瑜急得嗓子冒烟,顾不上里面什么气氛,紧绷着身体敲敲门,“宋老师,陈叔。” 两双眼睛一起望向她。 桑瑜的注意力全在蓝钦身上,明显看到,蓝钦一听她来,马上慌乱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的方向。 宋芷玉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蓝钦挡住,尽量温声说:“小鱼,你们签署的合约,还有目前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蓝钦体质弱,有点发烧,你先帮忙给他熬点好下咽的,过后我们再谈。” 桑瑜抿唇,仍旧盯着被子里隆起的轮廓。 为什么……他好像在躲她? “小鱼?” “……好。” 桑瑜停了几秒,希望蓝钦能给她一点回应,可没有。 她明明看不到蓝钦的脸,但可以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手足无措地僵着,她忍了忍,转身出去。 身后宋芷玉提醒,“小鱼,你做好放楼下就可以休息了,让老陈端上来。” 桑瑜不解,又看了蓝钦几眼,默默点头。 她下楼时,宋芷玉刻意压低了的嗓音飘出,“这样行了吧?瞒瞒瞒,有什么可瞒的,她人都在你跟前了,你还能一直藏下去?” “好好一双眼睛……” 桑瑜继续往下走,听不清了。 蓝钦的……眼睛? 桑瑜低着头进厨房,食材还没有正式采购,她找到现有适用的,打算煮碗雪梨百合粥。 她仔细把糯米打碎,起锅熬成胶质,配料均匀混在中间,添一点点冰糖。 过程里始终蹙着眉,强制自己专心。 心神却控制不住往楼上的卧室里跑,蓝钦高烧,肯定跟昨晚的事有关系,是她不够细心,没有及时发现他的异常。 可也不能……见都不让见啊。 桑瑜咬唇,手指互相揉着,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粥好,她赶紧盛出晾温,端到餐桌上。 楼上已经没了动静。 她走去楼梯口,试探喊了声,“宋老师?陈叔?” 宋芷玉闻声从蓝钦隔壁的房间出来,晃了下手机,示意稍等,她在接电话。 桑瑜点头,继续寻找陈叔的影子。 又轻喊两声,还是没有应答。 她等了五分钟,摸摸粥碗的温度,眼看着要变凉了。 宋芷玉的电话还没打完。 陈叔也没了影子。 桑瑜实在等不下去,她又不是不认识蓝钦,怎么就不能直接端上去了,非要通过别人的手不可? 这间卧室,她有什么不能进的。 蓝钦这个人,她有什么不能看的。 桑瑜定下神,再等三分钟,见情况还是没变化,她不再迟疑,端起粥碗,迈上楼梯,直奔蓝钦房门。 门虚掩着。 她手搭上门把,莫名想起了初次给他打针时的场景,阴天暴雨,他戴着眼罩,半张脸绝色。 仿佛时间倒流。 桑瑜心里乍然涌上些难以言明的奇怪紧张,她顿了顿,推门而入,蓝钦闭眼平躺在床上,没有戴眼罩,苍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淡红,呼吸急促。 她以为他睡了,捧着碗轻手蹑脚走进。 哪知在脚步声响起的同时,蓝钦极其敏感地抬起眼帘,在看清是她的瞬间,他蓦地呆住,脸上的神色堪称惊慌失措。 桑瑜直觉不对,匆匆把粥碗放下,快步朝他靠近,“钦钦?” 蓝钦本能地别开头,手臂打颤,翻身去枕下摸索,匆忙间根本摸不到想要找的眼罩,他紧张得大口喘息,脑中一片空白,胡乱掀开被子踉跄下床,险些跌倒。 桑瑜的神经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抽紧,追上去搀扶他。 蓝钦却一门心思躲她,甚至毫无办法地要去拉墙边的衣柜门,想躲进去不要让桑瑜看到。 不要看到…… 不要看到他的眼睛…… 他太疼了,太难受了,今天实在戴不上镜片。 不想让她发现…… 她才刚到他身边,刚愿意留下跟他朝夕相处。 他不想停止,害怕她会厌恶地看他,冷冷叫他“妖怪”。 蓝钦睡衣凌乱,唇咬得殷红似血,急喘着要把自己缩进柜子里。 慌张的抬眸低眸间,两抹遮掩不住的颜色惊鸿般闪过桑瑜的眼。 她惊呆,一把抓住蓝钦的衣角,攥着他绷如钢板的手臂,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 “钦钦,”她音调隐约发颤,“你……你睁开眼睛。” 蓝钦咬住牙关。 桑瑜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他,“你睁眼,让我看看。” 他乌黑的长睫间缓缓濡湿。 “蓝钦!” 急得带了哭音。 蓝钦喉咙艰涩地滚动,再也无处可逃。 晨曦融暖。 漫过落地窗涂了满室,到处是明艳的朝阳。 蓝钦近乎绝望地放弃挣扎,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里,一点点抬起眼帘,露出琉璃一般,清润剔透的异色双眸。 第18章 妖怪·18 就像是按了暂停键。 所有声音、影像、光线, 都成了静止不动的背景,偌大卧室变成黑白的素描画, 色彩全部抽走, 尽数揉进他一双珍宝般的眼睛里。 浅褐, 淡灰,在晨曦中,又映出更多斑斓光彩,吸着人无法自拔地往深处坠。 桑瑜微张着唇, 定定跟这双眼睛对视, 根本想不起要呼吸。 直到紧抓的人无助地瑟缩了一下, 她才惊醒过来。 蓝钦的眼廓还红着,结膜充血, 明显是发了炎, 那两抹异色裹在错杂的血丝和急颤的睫毛间,写满无望和……自我厌弃? 桑瑜的手不听自己使唤,怔怔地捂住嘴惊叹, 再怔怔地放下, 不太敢相信地轻声喃喃:“你……躲我是因为……眼睛?” 蓝钦手上缠着纱布, 徒然动了动, 连想攥起来都做不到。 他低下头,唇抿得死白,眩晕感冲得视野一阵阵发黑。 桑瑜亲眼……亲眼看到了。 接下来她会说什么…… 你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 你是不是妖怪啊!你父母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怪物? 眼睛这么恐怖, 为什么不遮好!故意露出来吓人吗?果然长得奇怪, 心也是黑的!就凭你, 也配做蓝家人? 自己去没人的地方!不要惊吓别人很难吗!你有没有点羞耻心公德心! 从小开始日夜充斥的尖利声音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巨响,以为早就忘记了,以为不在乎也习惯了,但站在面前的人是桑瑜…… 是桑瑜,她任何一点嫌恶,他可能都无法承受。 蓝钦头垂得越来越低,手臂被她抓得发抖,不愿意自己更难堪,可用尽力气也控制不住,喉咙深处溢出了破碎声响,翻滚着嘶哑含混的哽咽。 桑瑜心跳震得耳朵发疼,看着蓝钦的反应,要是再猜不出前因后果,她就是傻子。 “你是天生的异瞳,以前见我时候的黑色眼睛,是戴了隐形镜片故意遮住的,对吗?” 对。 “你担心眼睛原本的颜色会吓到我,不敢露出来?” 是。 “蓝钦,如果我没想错,你是在为眼睛自卑?你觉得难看,会被嫌弃,是你的缺点,甚至担心我一看到就会被吓跑,以后连饭都不肯给你做了?” 蓝钦呛咳了一下,紧紧合住眼睛。 他全身滚烫得快要着火,老老实实等着桑瑜给他疾言厉色,然而下一秒,他炙烤般的眼帘上,忽然覆上了一只柔软微凉的手。 “你傻不傻啊……” 耳边是她无奈又费解的声音,“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对我炫耀的啊!” ……什么? 蓝钦愣了。 眼帘上的手轻柔地摸了摸,揉了揉,她又说:“啧,温度这么高……难怪以前总看你眼睛发红,其实是戴隐形镜片不适应,磨得发炎吧?” “这次发烧时候你也戴着镜片,更难受了是不是?”桑瑜想想还有点气,“但凡能忍,你肯定还会继续藏着吧!” 蓝钦张了张唇,烧得意识有些迟缓。 甚至不敢确定,桑瑜到底是不是在对他说话。 “蓝钦——” 叫他的名字了! 是对他说的! 蓝钦指尖攥住裤腿。 “虽然我完全理解不了你为什么会因为眼睛自卑,”桑瑜长出一口气,摇摇头,轻揽住他的背,带着他去床边坐,边走边说,“但至少对我来说,你这双眼睛简直无敌漂亮好吗!” “无敌——漂亮——明不明白?” “不瞒你说,异瞳哎,我只在少女漫男主和花园里的小猫那里看到过,没想过还有机会见真人!”她的激动后知后觉涌起来,一时刹不住,小话痨似的开始喋喋不休,郑重其事给蓝钦强调,“你要是早点给我看,我早就把你夸上天了,每天夸个七八遍也不嫌多!” 蓝钦稀里糊涂就被桑瑜给拉走,按回床上。 那个……等等…… 她的意思是…… 他紧张地、试探着挑开一点眼帘,看到她弯下膝盖,蹲在了他的跟前。 她仰起脸,眸光清澈明亮,找不到任何一丝厌烦。 蓝钦情不自禁把眼睛再睁大一点。 桑瑜嘴角弯起笑意,像是鼓励地盯着他不放。 蓝钦胸口起伏,停了半晌,她也不催促,就那么耐心地跟他对望,还饶有兴致地托起了下巴。 他心里的某些桎梏不知不觉达到最紧绷的临界,反而生出了莫名的勇气,睫毛垂了垂,然后咬咬牙关,完全睁开眼,小心翼翼迎上她的目光。 桑瑜纵使有了心理准备,仍然禁不住在这一瞬心脏狂跳。 她没见过多少世面,也不了解什么珠宝。 但现在……她心里就一个念头,任他再名贵的奇珍,肯定也比不上蓝钦这双光华流转的清透眼睛。 “好看……” 桑瑜很没出息的喃喃出声。 结果发现这位美貌无敌的大美人居然还是一脸忐忑的样子,她再也憋不住,蹲着身小碎步朝他挪得更近,一把揪住他家居裤的缎面裤腿,直白地感慨,“蓝钦你真的太好看了吧!” “我,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想说了,”她比划着,“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男女都算在内,还包括我自己!” 蓝钦眨了眨眼,深切怀疑自己可能烧晕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好看。 更别提……说他眼睛好看。 哪怕是奶奶和陈叔,也因为知道他的忌讳而对此讳莫如深,即使偶尔提起,仅是告诉他正常,并不恐怖而已。 桑瑜一股脑把心里话全倒出来,开心地见证了蓝钦从缩在壳里,到不安地探出头,继而耳根通红的全过程,本想再多说几句逗他笑笑,忽然敏感地察觉到门口有些动静。 她转头,隐约捕捉到两颗迅速躲起来的脑袋…… 总不可能……是宋老师和陈叔吧? 两个人都非常稳重的样子,不像是爱看八卦的。 八成是她看错了。 桑瑜甩甩头,视线往回收,恰好在进门处的矮柜上掠过。 掠过……又刷的移了回去。 矮柜上,是她顺手放下的粥碗?! 桑瑜一拍额头,她是上来送饭的啊!床上这位可还是高烧中的病号呢,她光顾着说话,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蓝钦昨晚就吃得少,现在胃里肯定饿空了。 她赶紧站起来要去试试粥的温度,没想到蹲得略久,腿早就麻了。 等发现站不稳的时候,身体已经抬起一大半,再想蹲回去肯定来不及,她脚上吃不住力,眼看着要往前面倒。 前面是蓝钦呐! 桑瑜努力扭转方向往旁边扑,尽量避免撞到他,他却反射性地在第一时间伸出手臂,在她“快躲开快躲开”的紧张叫声里,实实在在把她接了满怀。 体温灼热,胸膛坚硬,剧烈地起伏着,还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桑瑜紧贴在他怀里,那种特有的清浅药香顿时笼罩全身。 她血液几乎全冲到脸上,再缓缓漫到脖颈锁骨,连着胸口一片烫人的红热。 蓝钦完全僵了,只知道老实抱着,不太敢也舍不得乱动。 死寂了几秒,桑瑜的声音终于弱弱响起,震得他胸前微微酥麻,“钦钦,我真不是碰瓷儿的……你信吧?” 门外。 宋芷玉和陈叔同时捂嘴,同时瞪大眼,同时缩回头。 “少爷表现不赖啊!”陈叔压低声音惊叹,“还知道主动抱人家呢!” 宋芷玉小声哼哼,“那还不是我提供的机会好。” 陈叔咕哝,“我也出了力的,假装不在什么的……” “如果我不骗过钦钦,让他信了小鱼不会随便上楼,他能没防备?这事儿就成不了,你连出力机会都没有,”宋芷玉瞥他,“老陈,你要跟我抢功?” “不敢不敢,”陈叔摆手笑,“夫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芷玉又往里瞄了两眼,看桑瑜揉着腿站起身,怕是要出来了,她忙一挥手,招呼老陈撤退。 碗里的粥彻底凉透了。 蓝钦表示他可以照吃不误,桑瑜揉揉还在烫的脸,想也不想拒绝,“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再吃碗凉粥,你就等着住院吧。” “住院”两个字对蓝钦杀伤力巨大,他果然一秒变乖。 桑瑜看看他猩红的眼角,暗暗心疼,问他:“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去给你做,先说好,只限好消化的。” 蓝钦摸过手机打字,“粥热一下就好,还想吃蛋羹。” 小贪心的。 桑瑜失笑,“就是上次那种蛋羹?” 蓝钦点头,“好吃。” 最重要的是,省时间省力气。 她熬好一碗粥不容易的,不能再让她辛苦。 桑瑜犹豫片刻才答应,“感冒不适合吃太多鸡蛋,我给你蒸一小碗,粥热过口感会变差,也少吃一点,你好好躺下等着。” 说完朝外走。 走到一半不放心,又折了回来。 她掀开被子,盯着蓝钦躺下,给他掖紧被角,问过了打退烧针的时间,给他试一次体温,才下楼去厨房。 宋芷玉装作跟她偶遇,正好迎面上楼。 桑瑜主动解释,“宋老师,刚才陈叔不在,我就自己进去给蓝钦送粥了。” 宋芷玉一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躲你了?” 她轻叹,“蓝钦这孩子因为眼睛吃过不少苦,可能会有点自卑,你多谅解。” 桑瑜听出宋芷玉了解蓝钦的过去,满心疑惑,禁不住先挑最重要的问:“我当然谅解,但是不明白,他的眼睛明明那么好看,就算不被夸,也不至于被谁嫌弃啊?为什么他会这么介意?” 宋芷玉一时没言语,目光转向楼梯边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江水微澜,光芒粼粼如碎钻。 她想起在桑瑜正式走进蓝钦的生活之前,他总那么一团死水一样,满身雾沉沉透不出光,长时间坐在一楼临江的窗口,无神地盯着江面看。 一看就是半天,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偶尔关于桑瑜的消息和需要他去做的工作之外,他就像个随时能融进空气里的影子。 她作为奶奶也无法抓到实体。 关于蓝钦,宋芷玉总是自责的。 当年她跟老头子置气,出国好几年不回来,走之前,蓝钦还瘦瘦小小,孤零零坐在蓝家老宅那栋阴森小楼的露台上,笑笑地跟她挥手告别,少年音清冽悦耳,说:“奶奶再见。” 她虽有不忍,但无力改变太多,到底扭头走了。 等到听闻蓝家出事,她连夜赶回国内,见到的是刚从抢救室推出,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蓝钦。 一场大火侵入他的咽喉,毁了声音,食不下咽,因为起火时眼睛里被迫戴着遮盖异瞳的隐形镜片,差点被高温化在眼球上,虽说挽救及时,不至于影响视力,但从那以后,他算是跟隐形绝了缘。 想到那时的画面,宋芷玉眼底暗暗泛泪,不愿意被桑瑜看出,掩饰地侧了侧头,静静说:“他家里情况特殊,老一辈里,蓝钦有个异瞳的叔公,犯了大错差点害得全家家破人亡,是蓝钦爷爷一手挽回了局面,他为人古板守旧,从那以后就把异瞳当成整个家族的不详。” “本以为他那叔公过世,这事儿就算了结,谁知道……”宋芷玉拧眉,“蓝钦会这么巧。” 虽然言语不多,但桑瑜懂了。 蓝钦从在襁褓中第一次睁眼起,大概就被无辜地迁怒了。 更详细的,她不了解也不打算乱猜,但只要稍微试想蓝钦走到今天都过了些什么样的日子,她心口就堵得涩痛。 “宋老师,刚才那晚粥凉了,蓝钦还没吃饭,”桑瑜心里不好受,委婉地暂停话题,嗓音微哑,“麻烦您等我二十分钟,我去蒸碗蛋羹,照顾他吃完就下来跟您细谈,确定他具体的康复方案。” 宋芷玉答应,目送她背影进厨房,回忆起当初那场大火的全部真相,叹息着试了试眼角,心情复杂地一颗颗扣着手里的檀木佛珠。 蛋羹蒸得很快,桑瑜惦念着蓝钦的情况,迫不及待上楼。 一进门她就笑了,钦钦实在太乖,走时她把被子掖成什么样,他现在还是什么样,动都没动过。 他倒也没睡,正睁眼望着屋顶吊灯,一脸满足。 桑瑜出其不意问:“偷偷高兴什么呢?” 蓝钦听到她的声音,马上手拄着床坐起来,不好意思地弯弯嘴角。 他在为他的眼睛高兴。 没想到它被避之不及那么多年,能有一天……被最在意的人接纳和夸奖。 桑瑜没有刨根问底,端着餐盘走近,知道他手不方便,她挽起袖口坐在床沿,准备喂他。 她歪歪头,声音清甜,“来吧,全世界眼睛最好看的某人,过来吃饭。” 蓝钦屏息。 她又夸他了。 今天好像……能多吃两碗! 第19章 神仙·19 然而桑瑜用事实告诉他, 多吃两碗是不可能的。 餐盘上,一个迷你碗装蛋羹, 一个正常碗只装半碗粥,配一杯温开水,加起来还不够一整碗的量。 哪来那么多给他吃。 蓝钦偏偏胃口很好, 背靠枕头坐得端端正正, 借着桑瑜的手, 细嚼慢咽把东西吃完,到最后一口的时候, 他眼巴巴垂眸看着,停住, 不忍心吃了。 就剩一小勺蛋羹…… 桑瑜奇怪,把勺子往前递了递,“怎么?凉了吗?” 蓝钦摇头, 揪了揪被子, 一脸不舍地张嘴吃掉。 桑瑜看他意犹未尽吃完, 一双剔透异瞳还在跟着她手上的空碗来回跑, 喉咙吞咽两下,也不好直接告诉她没吃饱。 好纠结的样子。 桑瑜被蓝钦无意识的小动作萌得心痒, 感觉自己像是无意中剥开了他一层伪装的外壳, 现在彻底暴露了。 不用戴镜片遮掩、跟她赤诚以对的蓝钦, 病得晕乎乎, 格外招人疼。 桑瑜心里酸涩又好笑, 安慰他, “知道你没吃饱,别急,先让胃里适应一下,过两个小时再给你加餐。” 简单一句话,一褐一灰的眸子轻而易举被点亮。 蓝钦立刻点头,频率都比往常快了不少。 他在发烧没力气,只能躺在床上,桑瑜照顾他吃完饭肯定要走了,没事她不会上楼,他想再见她……要等中午。 但是现在…… 等两个小时就够了。 桑瑜收拾餐具站起身,照料他重新躺好,又试一遍体温,看温度略微降了一点,放下心准备出去。 可蓝钦的目光如影随形,眼睛定在她身上。 这眼神儿……她怎么解读出了某种渴求?! 桑瑜站在床边,略微俯身,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探过去试了试他额头,“还是烫,但温度确实在降了,很难受吗?” 蓝钦摇头。 她的指尖和他的额头随着动作摩擦,桑瑜手腕禁不住轻轻一抖,啧啧,这皮肤,这手感…… 她故作镇定地低咳一声,管不住这只手,自动向下,又摸了摸他脸颊,一本正经地表示:“嗯,脸也烫。” 说完她咬住唇,内心哀嚎,有那么一点想说脏话。 真——好摸! 中间自动省略三个字。 蓝钦头还晕着,不可能觉得自己病恹恹有什么吸引力,顺理成章以为桑瑜是经验丰富,在给他人工测体温。 他想起以前高烧,奶奶有时会很粗暴地探他耳后和脖子的温度,他为了配合桑瑜,主动仰起脸,把修长脖颈亮给她。 桑瑜血液倏地升温。 这模样……简直任人采撷。 她颤巍巍碰到他的脖子,不出意外的一片热烫,烧得人手指发麻,细微移动间,她指尖无意中经过一片格格不入的粗粝。 桑瑜蓦地精神一凛,垂眸去看。 她摸到了他喉咙上手术留下的伤疤,虽然时间久远,视觉上已经不太明显,但真正触碰,仍旧惊心。 刚刚还塞满不纯洁的心一下子闷涨,她收回手,给他把被子拉高裹好,有意逗他开心,像哄孩子那样温柔说了声,“好啦,全世界长相最标致的某人,现在开始闭眼睛,争取睡一会儿。” 蓝钦心满意足听到她的夸奖,默默反驳了一句“最标致的人是你”,然后果断认真执行睡眠任务。 桑瑜掩住门,调整好心情才迈下楼梯,宋芷玉坐在楼下沙发上,戴着金丝眼镜,腿上垫着笔记本电脑,正在双手翻飞快速打字。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示意。 桑瑜暗暗竖大拇指。 宋老师不愧是康复中心里的神话级人物,就是气度不凡。 可是等洗刷好餐具坐去宋芷玉的对面准备开聊时,桑瑜望着她操作电脑的娴熟,突然有种说不清的违和感。 凭宋老师这手速,普普通通排个治疗视频的时间顺序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上次那种情况,需要特意找她去帮忙? 桑瑜的疑问刚在脑中打了个转,宋芷玉就合上屏幕,直切主题,“小鱼,我先道个歉,找你去排列蓝钦的视频,是我存心的,目的是想让你早点下决心,能来帮帮他。” 这么坦率! 桑瑜反而轻松,既然对方坦诚以待,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也有了好的结果,她没什么不愉快,摇头说:“我可以理解,您是他的主治医生,了解他的情况,知道我有这种——” 她想了想说:“这种技能,肯定会希望我参与治疗。” 宋芷玉欣慰地浅笑,“小姑娘真懂事。” 她继续说:“我马上要回康复中心,咱们长话短说,你先听我讲,有问题随时可以插言。” 桑瑜聚精会神。 “蓝钦的病因、病情和具体表现你已经知道了,”宋芷玉态度专业,尽量不带个人感情,“他经历的那场火,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发生的,距离现在,整整八年了。” 桑瑜吃了一惊,双手下意识攥紧。 宋芷玉点头,“你没听错,八年,火灾之后,因为他本人求生意志薄弱,态度过于消极,他的治疗推进得非常艰难,在病床上躺了几乎两年的时间。所以他最怕住院,以后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拿住院吓唬他,保证变乖。” 轻描淡写一段话,桑瑜觉得心上被扎了一刀又一刀。 开什么玩笑,她哪会忍心! 以后在蓝钦面前,她绝口不会再提住院这俩字。 宋芷玉凝视她,“治疗期间,他完全不能进食,靠胃管和注射撑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到了恢复期,最初勉强能吃些半流食,再搭配汤汁,营养还算够用,但谁也没想到,他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会日渐严重,进食情况一天比一天糟……” 她眼前出现蓝钦从前饱受折磨的画面,难熬地闭了闭眼睛,喝口茶定神。 桑瑜脊背挺得发僵,双手相扣,骨节泛白。 她在康复中心见过不止一例相似的病患。 蓝钦身上的温度还在她指尖盘桓不去,要把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套在他身上,她想也不愿意想。 宋芷玉舒了口气,“中间的过程就不说了,发现你做的食物能让他下咽,的确是巧合,大概是蓝钦命不该绝吧。” 她苦笑一下,不再牵扯情绪,直接说结论,“原因暂且不去考究,通过我对他的观察记录,目前情况是这样,他有分辨你的能力,只要确实是经你手制作、调味、烹饪过的食物,他不挑,都可以下咽,甚至状态好时,还能搭配吃点其他的。” 桑瑜拿小本子认真记下,边记边叹气,蓝钦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能力…… “但如果你只参与其中一部分,拿蛋糕举例子,比如你揉了面,但烘烤换成别人,或者说别人揉面配料,你只负责洒层花生碎,这样的情况,他的反应随机。” “你亲手参与的过程越多,他抗拒的几率越小。” 桑瑜越写越心惊,她这两年在蛋糕店寄卖糕点,有时会去厨房帮忙,确实做过不少只插手小部分的,看来蓝钦全都试过。 宋芷玉补充,“这样推导,假如你的参与度太低,类似冲个咖啡,泡杯茶这样,他感受不到你,就彻底失效了。” 桑瑜想起那晚的豆奶,深有体会,全部记下来。 她拿出排好的近一周配餐表给宋芷玉看,“我都知道了,您看看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晚点我把他的病历发到你邮箱,你再往下排半个月,”宋芷玉看完笑了,眼里有些怀念,“就是看这配餐,想起了他小屁孩儿的时候。” 桑瑜脸一红。 蓝钦肠胃不正常这么久,重新开始修复,可不就得当婴儿那样细心对待嘛。 婴儿餐……也很好吃的。 大致沟通完,宋芷玉看看表,说了句“其他事晚点再谈”就起身要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了,我听老陈说,蓝钦交代他今天带你回一趟出租房,把私人物品整理一下拿过来。” “你放心,那两个混账还在派出所,不会有人打扰你。” 桑瑜多少有点难为情,“我打算出去找个房子的……” “找房子做什么?”宋芷玉惊讶,“这里住的不好?蓝钦让你不自在?还是——” 她挑了挑眉稍,放轻声音,“还是钦钦太可爱,你怕总在一起受不了?” 桑瑜被逗得一笑,一脸纯洁地举手表示,“没有!” “没有就住嘛,”宋芷玉摆手,“什么年代了,小年轻比我这老太太还想不开,他乐意给你提供,你干嘛不要。” 说着不客气地戳戳她额角,“傻。” “还有,他病着,你多照顾点,这两天我给你批假,后天你再上班,”宋芷玉换鞋出门,卷发熠熠生辉,“他害羞,你没事多逗他,很好玩的。” 桑瑜到门口送她,笑着说:“您对他太了解了。” “能不了解么,”宋芷玉进电梯前,轻飘飘扔下一句,“毕竟是他亲奶奶。” 桑瑜呆住。 电梯门一震,缓缓闭合,宋芷玉对上桑瑜震惊的表情,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都是熟人了,以后你别老师长老师短的,也叫我奶奶吧。” 桑瑜被关键词影响,反射性就来了句,“啊?哦……奶奶慢走。” 宋芷玉乐得皱纹直反光,“哎呦——小鱼真乖。” 剩下桑瑜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对着金属门一脸懵。 怎么总觉得好像被套路了呢?! 桑瑜跟宋芷玉聊天半个小时,又花一个半小时消化掉巨大信息量,按时给蓝钦做了碗蔬菜豆腐羹,三分钟不到就被他吃光。 “还烫呢,”她摸摸他额头,“继续睡吧。” 陈叔正在楼下,等蓝钦睡着,她就跟着去把出租房的行李收拾回来。 一低头发现,蓝钦正有点为难地看着她。 桑瑜反应过来,也觉得她刚才这话说完吧,貌似哪里怪怪的…… 蓝钦慢吞吞给她打字,“吃完就睡,睡完又吃,吃完再睡……” 他抬眸,水光泠泠注视她。 桑瑜顿悟,强烈表示冤枉,她是照顾病人,真不是养小猪! 蓝钦明显不信。 哎—— 他垂眸。 桑瑜弯下身瞧他,委屈啦? 蓝·小猪·钦其实在偷偷开心。 小猪怎么了。 能被她用好吃的养着,做小猪……也求之不得! 第20章 妖怪·20 蓝钦本意是不想睡, 希望再跟桑瑜多相处一会儿,可确实精力不济,跟她闹了两句,没多久就被她成功骗睡。 他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沉重灼热, 唇上裂了几道细细的口子,被刚才的蔬菜豆腐羹滋润, 泛出了殷红血色。 看着都疼。 桑瑜实在没法视若无睹, 她起身下楼,在自己包里找到透明的润唇膏和棉签, 回到卧室半蹲在床头边, 用棉签头裹满膏体,轻轻柔柔点上他的嘴唇。 异物相碰,蓝钦小小躲了一下, 没醒。 桑瑜不出声地笑, 他梦里还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她收回棉签,戳在手背上试了试, 确实很硬,不怎么舒服。 那怎么办…… 她环视四周,实在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干脆去洗了手, 亮出干干净净的白皙指尖, 小心伸过去, 亲手把他唇上的脂膏一点点润开。 桑瑜确定, 她在做这件事之前,特意保持心如止水的。 可真正触摸到…… 她就知道不太好了。 蓝钦的唇很热,微微的湿润,极软,稍微一碰就像要化掉。 等把唇膏涂匀,桑瑜受到的刺激过大,纤细的腕子已经快抖成筛,她用力屏息,脸颊涨得通红,看着指尖上残留的一层滑润,扯张纸巾想擦掉。 刚擦一下,又莫名舍不得了。 桑瑜看看蓝钦,再看看手。 憋不住骂自己——“你变态啊。” 床上这人怕不是给她下了什么咒! 桑瑜站起,快步走出卧室,手始终直挺挺抬着,等到了楼梯拐角,马上快进入陈叔视线,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躲进墙角,鬼使神差地把指尖上的唇膏,蹭在了自己唇上。 蹭完她又抓狂,满心都是“桑瑜你这个大变态!” 要疯了! 陈叔见她下楼,站起来招呼,“桑小姐,可以走了吗?”他定睛一看,奇怪问,“你脸这么红,别是被先生传染感冒了吧?” “不,不会,”桑·变态·瑜强自镇定,满脸纯良地顺顺细碎的鬓角,“我们这就走,早去早回,别放他一个人在家太久。” 从临江高层到出租房不算远,一路红灯也只用了半个小时。 途中,桑瑜坐在后排不停深呼吸,给自己讲事实摆道理,总算是稳住了某些呼之欲出的小心思。 她在临江高层确实住得舒服自在,再听了宋奶奶规劝的话,下定了决心,想暂时跟蓝钦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正因为这样,她更需要把持住,不能对蓝钦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是病人,是雇主,宋奶奶又那么放心把他交给她。 她不可以轻易过界。 “桑小姐,到了,”陈叔停车熄火,“我陪你上去。” 正值午后,楼里楼外人很少,住了半年的那扇门上,还残留着蓝钦撞门留下的印记和深色的干涸血痕。 桑瑜心里一揪,低头拧开锁,客厅里一片狼藉。 她把沙发收拾出来,“陈叔,您坐,等我一下,很快的。” 陈叔说:“你只管收拾私人用品,其他大件等搬家公司过来。” 桑瑜摇头,“没有大件,我东西很少的。” 所有家具都是房主的,两三套床品被褥从刚毕业用到现在,不知道洗过多少次,早就没了本色,可以直接放弃了,衣服也不多,最多两个袋子就够装,其他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忙里忙外收拾时,目光扫过门口,注意到墙边立着个体积不小的快递箱子,惊讶地“哎”了声。 陈叔顺着看过去,双手一拍,“这就是你那个快递箱吧?先生嘱咐我要记得带回去。” 桑瑜这才知道那晚蓝钦上楼来的前因,她把箱子往起一抱,发现特别沉,扒着单子辨认一下,想起是她在网上团购的一个置物架,金属的,需要自己手动安装。 箱子边角撞破,里面露出的不锈钢柱上还沾着门板的漆,她想象着以蓝钦的身体,是怎么把它举起来狠狠砸下,她心里又是一揪。 陈叔上下搬运两趟,桑瑜的房间里明显变空。 她把零碎整理好,最后抖开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把枕边一只泛黄的小猫玩偶抱起摸摸,仔细装进去。 陈叔正好上楼看到这一幕,当场愣住,差点以为认错了,他清清嗓子,看似云淡风轻问:“那么旧了,还带着?” 桑瑜点头,抱得更紧些。 确实旧了,毛也掉了不少,但意义特殊,不管她走去哪,都不忍心扔掉它。 “桑小姐,能……能给我看看吗?” 桑瑜大方递给他。 陈叔接过小猫,隔着塑料袋翻来覆去检查,确定没错。 他心里翻腾,半晌说不出话,眼底发热,止不住回忆起当年十七岁的蓝钦。 想到那个冬日傍晚,蓝钦是怎样拖着尚未恢复的虚弱病体,抱着这只小猫玩偶,一步步艰难地走到桑瑜家的大门外,把它郑重其事摆在门口。 再回到车里,透过贴着暗色车膜的玻璃,看到桑瑜出来,惊讶发现,抱进怀中抹着眼泪四下环顾。 然后蓝钦静静的,黯淡沉郁的眼里露出一点最温柔的笑意。 陈叔没料到还能再见到这小猫,他嗓子哑了,“桑小姐喜欢这种小玩具?” “嗯,”桑瑜弯弯唇,“而且特殊喜欢它。” 陈叔点点头,咳嗽一声,“你慢慢收拾,我去外面等。” 他大手抓了下门框,暗暗为蓝钦激动。 大概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无声给予的热爱,突然得到对方同样的在乎和珍惜更值得开心的了。 但他不会多嘴。 先生总有一天……能自己发现。 打包整理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桑瑜环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的,走进客厅喊陈叔出发。 进到车里,陈叔回身递给她一个信封,“桑小姐,先生叫我把你剩余的房租和押金要回来了。” 桑瑜吓一跳,“房主说了不退……” “那是主动搬走的情况,现在你是受害方,理应退回来,先生说了,不能浪费桑瑜辛苦赚的钱。” 桑瑜咬了下唇,把信封攥紧。 蓝钦真是…… “陈叔,先生他是不是……”桑瑜望着窗外街景,迟疑地小声问,“对谁都很细心很好?” 这样待她,应该……是性格使然吧? 陈叔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哈哈一笑,“那是你没见过先生严厉的样子,很吓人的。” 蓝钦还会严厉? 陈叔适时补充,语气笃定,“他只对你这样。” 桑瑜往椅背上一靠,哎—— 不要这样说,她真会多想的!天知道面对蓝钦,控制自己有多不容易…… 桑瑜满脑子毛线套解不开时,手机蓦地一震,孟西西打来电话,“小鱼,我刚刚听说你请假两天,什么情况?” “他病了,”桑瑜没明说,知道孟西西懂,“我走不开。” 孟西西嘿嘿直笑,“他——呀?普普通通一个字,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缠绵呢!” 桑瑜怕陈叔听见,“好啦,别闹,科室里没什么事吧?” 孟西西想想,“人事调动开始了,咱们这边要过来个新护士,还有旁边骨伤科,从市医院重金挖来的一位年轻主治,据说特别帅,还没见到,几个小丫头已经提前庆祝了。” 能有多帅? 有钦钦百分之一帅? 开玩笑嘛。 桑瑜兴趣缺缺。 孟西西又说:“其他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哦对了,上午中心里给宠物统一体检来着,你喜欢的那只异瞳小亲亲又胖了两斤。” 异瞳小亲亲! 桑瑜睁大眼睛,总算是把那小家伙给想起来了。 除了比蓝钦胖,其他简直一模一样! 挂掉电话,桑瑜耐不住满心倾诉欲,语调轻快地跟陈叔讲,“陈叔,我们康复中心里有只小白猫,眼睛跟蓝钦特别像!” 陈叔还沉浸在旧玩偶的感伤兴奋里,一时不注意,脱口而出,“有点不一样,猫眼一只是蓝灰,先生那只眼睛是纯灰的。” 他完全没发觉不对,又贴心解释,“先生很努力地找了,这只是最像……的……” 反应过来时,住嘴已经来不及,最后两个字,期期艾艾停下,透着慌。 陈叔欲哭无泪。 哎呦他这张嘴! 桑瑜微张着唇沉默半天,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她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慢慢,慢慢地说:“所以,异瞳小白猫,是蓝钦,专门放进去的?” “……啊。” 桑瑜想想小猫出现的时间,捂住胸口,“他早就惦记要找我了?放小猫,是怕我害怕,想让我对异瞳有准备?” “……嗯。” “搞半天……我早就进了他的套儿啊?!” 陈叔恰好把车停在临江高层,头往方向盘上一磕,装死。 快点来道雷劈了他吧…… 桑瑜回到十六楼,偌大房子里安安静静,浮着薄薄淡香,让人无比舒适放松。 她按按额角,换鞋洗手,先上二楼去看蓝钦的状况。 她动作轻缓地把门推开一条缝,见他竖起枕头,背靠着床头,正认真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看来状态还好。 桑瑜刚知道小猫的真相,心情有一丢丢复杂,忍了忍,没进去,转身下楼去厨房,给他准备下一餐。 炖点汤,再把汤里熟烂的菜下进煮软的粥里。 做好需要不少时间。 水龙头、燃气灶、刀具菜板的声音相继作响,桑瑜全情投入,没注意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 桑瑜刚一推门的时候,蓝钦就知道。 他在半个小时前醒过来,躺在床上怎么努力听也听不到桑瑜的声音,熬不住下床,扶着栏杆下楼把每个房间找遍,终于确定桑瑜不在。 虽然猜到了她应该是去收拾东西。 但乍然涌上来的空和怕还是准确侵袭了他。 他坐在窗口一直等,盯着下面行车的小路,好不容易盼到熟悉的车拐入,他才又活过来,急匆匆跑回楼上,怕桑瑜怪他随便乱动。 装作镇定地好不容易等到她上来,她却只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理他。 蓝钦脸色更白。 他想也不想就追下来,靠着厨房的玻璃拉门,眼睛安安静静跟着她背影打转。 桑瑜忙碌中无意一扭头,看到那道修长静立的影子,着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下来了?饿了吗?” 蓝钦摇头。 他只是想……看看她,让她跟他说说话。 桑瑜忙过去试试他额头,“没那么烫了,退烧针今天打过一次,不能再打,等下用个退热贴巩固。” 蓝钦没法吃口服药,只能靠针剂或者物理降温。 他听话点头。 桑瑜一见他,心就控制不住发软,还发酸,更会发烫,想好了不能太越界,要控制,她扭过脸,“你别站着,容易累,去沙发上休息,这边要再等等才能好。” 蓝钦低下头。 桑瑜余光看他,觉得他好像满身沮丧,再一次冲动的……想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哄哄。 忍住忍住。 她狠狠心,走过去说:“我要炒汤底了,油烟大,关门了哦。” 说完“哗啦”一下,把他关在外面。 煎熬了十来分钟,把汤和粥分别熬上,桑瑜才稍稍拉开门,探头观察,没看到蓝钦的影子。 她有点失落又放心地出去,打算把带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 可看着大包小包,偏偏提不起力气。 她叹了口气,注意力落在放在最旁边的快递箱上。 要不就先拆箱,把置物架装上吧……正好放进浴室里…… 桑瑜在靠近她卧室门外的位置,选了块小空地,蹲下身划开胶带,把所有零件摆整齐,对着图纸研究三五遍,一头雾水地开始组装。 第一次,先装了底座,艰难拧紧,发现方向反了。 第二次,从上面开始,结果第二格居然塞不进去? 第三次…… 算了。 桑瑜愁苦,觉得她严重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累得一头汗坐在地上,看看表,时间到了,起身又去厨房。 两个小锅,翻完汤底,再翻糯米粥,加料调火候。 加一起最多十分钟? 等桑瑜再出来,想继续去挑战安装时,刚走到客厅中间就愣住了。 熟悉的身影,单膝点地,蹲跪在她刚才奋斗过的位置,手臂微动,正在仔细地摆弄着什么。 桑瑜急忙快步过去,震惊发现刚才还完全不成型的架子,现在已经立起来了?! “钦钦?” 蓝钦骨节分明的手指刚好把最后一个滚轮装好,摆正置物架,直起背回头看她。 桑瑜一瞬屏息。 蓝钦一双异色眸子里闪着融软的亮,眸光碎星似的全数落在她的身上。 他无可挑剔的一张脸揉着些许紧张,唇红了一丝,略略抿着,苍白脸颊多了点血色,好看得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最重要的是…… 他饱满干净的额头上…… 正乖乖巧巧,端端正正黏着一块雪白的退热贴! 蓝钦把装好的置物架朝她推一推,透着那么点小讨好和小骄傲。 桑瑜捂住眼。 心里彻底哗啦啦坍塌成一片。 完蛋了。 用小猫套路她?忽略不计! 控制?忍住?别越界?要不就当随便说说,别作数了吧。 她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又忍不住要讲脏话了…… 桑瑜深呼吸,大步朝蓝钦走过去,轻声说着,“蓝钦,这可是你逼我的!” 到了跟前,她果断俯下身,一把捧起他发着热的脸颊—— 双手乱动,尽情地使劲儿揉搓。 第21章 神仙·21 蓝钦懵住, 全身点了穴似的僵着,老老实实任她把玩揉捏。 他蹲跪在地上,她略微俯身,很轻易就能碰到。 但蓝钦还是担心她会累, 主动抬高一点, 仰起脸, 让她更顺手省力。 虽然并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揉的…… 桑瑜在偷偷咽口水。 本来就光华夺目的一张脸被她捧起,距离更近, 五官更清晰,再加上手感同步, 他温驯地贴在她的手心里任由欺负……桑瑜每蹂|躏一下, 就更口干舌燥一分。 蓝钦抬眸, 看进她灼灼的眼睛里。 里面应该是……兴趣, 或者说……有一点点…… 一点点的好感吗? 他不敢相信,胸腔里的藤蔓却不断收紧,几次身体接触后尽力压抑着的渴望在这时难以自控地全面复苏, 想去触摸近在眼前的人。 桑瑜离他更近, 边揉边含混地咬牙切齿, 呼吸隐约交融, “让你这么招人……” 蓝钦已经克制不住伸出手,轻轻扣上她的腰。 细而柔韧,线条柔美。 他睫毛抖了下, 无法满足, 恨不能靠得更紧。 刚才她回来不愿意理他……他到现在还难受得酸疼, 迫切地渴求抚慰。 时钟滴答。 心跳咚咚敲进对方耳朵里。 桑瑜手中的脸被捏得发红,一褐一灰的眼眸宝石一般,唇润了许多,勾得人食欲大动。 啪嗒。 陈叔笑眯眯推门进来,“桑小姐,我刚发现车里还剩了一包东西!给你拿……拿……拿上来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就当我没来过!” “砰”一声。 大门再次关上。 桑瑜脸上一下子涨得滴血,闭了闭眼睛默默大骂自己一万次,颤巍巍松开手,把蓝钦解放。 四下寂静,傻傻对望。 桑瑜要哭了。 她这种冲动的禽兽行为到底要怎么才能合理解释?! 蓝钦是病人呐,纯得跟块小奶糕似的,她一个阅遍各种尺度少女漫,内心极其丰富“多彩”的坏人,太欺负他了吧。 “我看你好看可爱,所以冲上来就摸你捏你过手瘾?” “刚才要不是陈叔来得巧,我说不准狼血一飚就直接一口亲下去了?!” 这种实话要怎么说出口! 桑瑜扶额,嗓子哑得厉害,弱兮兮转移话题,“那个……谢谢你帮我装架子,你先去楼上躺着歇歇,我去厨房看看啊……” 说完转身想跑,手臂却被蓝钦拉住。 回身一看—— 蓝钦垂了垂眼帘,乖乖地保持着蹲跪的姿势不动,抓起她的手,又放在自己脸上蹭蹭。 还戳着屏幕给她发了一句,“已经摸够了吗?” 语气莫名低落。 桑瑜觉得再下去,她真要被蓝钦勾得小命不保了。 “没够也不能摸了,我这是惩罚你知不知道?” 蓝钦皱了皱眉。 桑瑜拎着领口扇扇风,呼出热气,“你故意往康复中心放小猫,是套路我嘛,所以想捏你一下。” 蓝钦身上立刻一绷,手忙脚乱去摸手机。 “哎我没怪你,你不用解释,说到底你也是为我着想,我就想借机跟你闹一下——”桑瑜安慰着,发现蓝钦一紧张,跟她更近了,他身上清浅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她怕一激动再有什么不轨行为,下意识轻推他一下,正推在他右肩上。 蓝钦毫无准备,低闷地发出一点气音。 桑瑜脸色一变,“你肩膀怎么了?” 蓝钦摇头,往后躲了躲,装作没事站起。 桑瑜不相信,知道跟他商量没用,直接上手把他家居服的上衣扣子解开两颗,领口往右边一扯。 浅白肩膀上大片发紫的淤血闯入眼中。 桑瑜看呆,迅速反应过来,他用肩撞了门…… “……你疼都不知道告诉我的吗?!” 桑瑜血液上涌,这下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拉着他到沙发上推倒,板着脸去找药油,放在手心焐热,给他一寸寸压进伤处。 蓝钦理亏,一声不吭,紧盯着她的表情。 桑瑜一脸凶,半点笑也不给,揉完药油,又加了层喷雾,留下一句“晾干了才能穿衣服”,就自顾自去洗手进厨房。 听到他要跟上来,她回头,凶巴巴的,“坐下休息!” 蓝钦衣襟凌乱,肩膀半露,脸上被揉出的红还没退,眼巴巴看她。 桑瑜关上厨房门,长出一口气。 满心自责。 她太不负责任,对蓝钦太不仔细了。 他身体本来就虚弱,又为了救她生病,可他手流血,她上车才摸到,他发烧,她隔天才知情,他肩膀淤伤,要不是无意碰到,可能到好她都一无所知。 这算什么护理。 算什么照顾他。 她连最基础的工作都没有做好,哪来的资格去撩拨他? 她不能再这么轻松甚至依赖的心态,她必须对蓝钦负责。 等到汤和粥出锅,桑瑜盛出晾温,打开厨房门端出去的时候,意外发现半小时不见,客厅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宋芷玉再次登门,神色严肃,蓝钦换了正式的衬衫坐在对面,额头的退烧贴和手上纱布拆掉,手背的伤口结着血痂。 “董事会上已经拿你的事争论过好几轮了,今天晚上七点,你二叔带人过来,他清楚你的情况,想必不会当面催你,但整个新一季都在苦等你的图,他的压力确实不小。” 蓝钦打字,“我会给他合理解释,定好的期限内,一定画完。” 宋芷玉挑眉,“能做到?” 蓝钦斩钉截铁,“能。” 宋芷玉满意,朝厨房门口的桑瑜点点头,“小鱼,你给他多吃一点,手上的伤最好遮一遮,换件显气色的衣服,今晚他还有场硬仗要打。” 蓝钦的目光随之看过来,一扫面对奶奶时的冷静,迅速化得温软,夹着被她凶过的无助可怜。 桑瑜端餐盘的手一紧,紧迫感油然而生,“我知道了。” 硬仗是什么? 原来蓝钦的生活也有刀光剑影的? 以他的健康状况,需要的明明是不受打扰的静养,为什么奶奶会…… 宋芷玉又仔细交代一番,雷厉风行走了,桑瑜看看表,离七点只剩下一个小时。 她喊蓝钦,“先把饭吃了。” 碗筷汤勺在餐桌上摆好,桑瑜准备回房间找找她的遮瑕膏,把刷子消毒一下,蓝钦的伤虽然凝了血,但要上妆也不能大意。 可想走,显然没那么容易。 蓝钦盯着面前两个香气扑鼻的碗,喉咙动了动,忍住不吃,把勺子朝桑瑜递。 桑瑜一开始没明白,“怎么?” 蓝钦鼻尖有一点微红,凝视着她不放。 桑瑜视线从碗转到他的手,灵光一现,“啊”了声,“还想要我喂你呀?” 蓝钦点头。 点一下,又加重力气,再点一下。 桑瑜憋不住笑,“你那么厉害,能徒手装架子,纱布也拆掉了,怎么饭都不肯独立吃?” 蓝钦垂着头,勺子塞进她手里,慢慢发信息,“你生气了。” 桑瑜顿悟,她之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擦药油时候连带着对他态度不怎么好。 蓝钦原来以为她是生了他的气,怪他没有直言肩膀的伤。 难怪刚才看她时,模样那么可怜唧唧的。 他又发,“以后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不会再瞒着,不生气好不好。” 小缠人精坚持起来,桑瑜还真的没法走,于是坐下来,把椅子跟他拉近,“我没生你的气,就是在想,我太粗心了,应该对你更仔细的。” 说着她先舀勺汤吹温,送到他嘴边。 蓝钦乖乖喝下,眼睛悄悄一亮,看着碗的眼神热情了许多。 还以为桑瑜没有发现。 桑瑜忍住不笑,暗暗得意,好喝吧,尝一口就开心了对不对。 她不给他喝汤了,换成粥。 蓝钦恋恋不舍盯着汤碗,被强行喂粥,其实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情愿。 哪想到刚一进嘴,顿时惊呆,竟然更好吃! 蓝钦顺畅咽下,所有暗藏的伤痕全被软热的食物温柔拂过,他眸子里又柔又亮,舔舔唇,无声央求桑瑜快点投喂。 桑瑜忍笑忍得脸酸,喂得津津有味,比自己吃了还有满足感。 一餐吃完,蓝钦意犹未尽,主动把空碗送去厨房,见锅里还有剩,虽然没吃够也抵抗住,全部盛出来端给桑瑜。 他记得,她还没有吃。 等到晚饭结束,离宋芷玉说好的时间只剩四十分钟。 桑瑜问他,“有没有想好穿什么?” 蓝钦摇摇头,牵了下她的袖口,朝楼上指指。 桑瑜了然,“让我替你选?” 蓝钦积极点头。 桑瑜犯难,“我没给男生选过衣服,不确定效果,一定要我去吗?” 蓝钦发了几个字,“只有你觉得我好看。” 桑瑜秒秒钟被打败。 心又化成水了。 蓝钦衣柜里存货不多,桑瑜新奇地来回拨了两遍,发现他喜欢素色,风格都很统一。 “来的人很重要?” “一般。” “要穿正装吗?” “不需要。” 桑瑜有了谱,挑来拣去,选出一件藏蓝色针织衫,袖子偏长,刚好能把他的手伤遮住一半。 衣帽间面积不算大,两个人挨着,室温有些高了,桑瑜瞄了瞄蓝钦的领口,记起上药时他肩胛锁骨的惊鸿一瞥,小声说:“那你自己换,我下楼了。” 开溜几步,身后传来强忍的吸气声。 桑瑜脚步一顿,对啊,他肩膀淤了那么多血,脱衣穿衣……不容易吧? 她耳根热了热,小蚊子似的挤出声,“那个……需要……我……帮你吗?” 语气很羞涩。 内心很沸腾。 艰难压下去的邪火又有抬头的趋势。 蓝钦有一小会儿凝固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桑瑜往外小步小步地挪。 挪到门口,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 她的手机叮铃一响,是蓝钦发来的两个字,“需要。” 再往下—— “别走。” “我……” “需要你。” 第22章 妖怪·22 “我需要你。” 桑瑜得到蓝钦的答案, 心脏跳得老高,背对着他偷偷握了一下拳,然后一脸纯洁无辜地转过身。 她保证,她只是帮他而已。 解决雇主的困难, 协助雇主伤后穿衣, 是她应该应分的职责。 不该看的, 不该摸的,不该瞎琢磨的, 她绝对不会—— 桑瑜满心坚定,谁知一抬头, 正对上蓝钦衬衫敞开, 额发凌乱, 苍白耳根上涌着血红的样子…… 靠, 瞄一眼都觉得甜! 想对他没有邪念?太难了好吗! 桑瑜吸了口气,攥攥手走回他跟前,轻声说:“你别乱动, 我帮你。” 面对面站着实在太刺激, 她怕流鼻血, 改去他身后, 双手拉住衬衫的两肩缓缓褪下。 蓝钦的肩背逐渐露出,头顶灯光明晰,映着他玉石一样洁净流畅的肌理。 他肩膀舒展宽阔, 脊柱线条微凹, 长年的食物匮乏折磨得这副优美身骨仅有薄薄一层肌肉, 肩胛轮廓凸显,透着病态的脆弱。 再往下,腰线收拢,紧窄而清瘦。 桑瑜本来满心的粉红泡泡,然而真正看到全貌时,不知怎么眼眶一酸,涌上说不清的涩痛。 蓝钦吃过的苦实在太多了。 大概是停的时间有点久,蓝钦禁不住侧过头,眼里藏着不安,以及对自身深重的厌恶。 他抵不住诱惑,留下桑瑜。 可这副身体……太糟了,给她看,她只会皱眉吧。 桑瑜飞快蹭了下眼睛,收敛心思给他把衬衫脱下,可左边袖扣有一颗忘了解开,她没发现,一下没扯下来,本能地去扯第二下,力气大了些。 蓝钦腕上有两串东西卡在袖口,被连带着拉扯,随着衣袖一起掉落。 “啪啪”连响,相继砸在地板上。 桑瑜吓一跳,赶紧蹲下身捡起,发现是他常戴的墨绿串珠,她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他空了的手腕上,眼瞳猛地一缩。 骨节分明的白净腕间,横绕着一条极其狰狞的烧伤疤痕,足有两指宽,颜色暗沉,皮肉尽毁。 桑瑜呆住。 蓝钦急忙回身面对她,呼吸明显加重,迫切地去抓她手里的串珠,想快点重新套回去。 这伤口太深,无法恢复,所有见过的人都会回避,不是怕就是恶心。 桑瑜却把串珠握住,说什么也不让他抢走。 她试探着伸过手,轻轻碰触那道疤,意料之中地摸到一片粗粝坚硬,可即便是这样的肤质,仍然被珠子硌出了深深凹痕。 他戴珠子,是为了挡住,故意收紧里面的线,才不会轻易把伤露出来。 桑瑜想明白,难受得半天没说出话,眼眶彻底湿了,拉住他的手腕,仰起头看他,“……这珠子,以后在家就不戴了好不好?” 蓝钦嘴角死死抿着,微微发颤。 桑瑜盯着他,手心软软覆上他的伤疤,“家里没别人,我又不怕,你戴着珠子多难受,你看看,硌得全是印子!不戴了行吗?” 蓝钦低低地呛咳,唇无声动动,不成词句。 桑瑜却懂了,一字字跟他说:“我不怕,不觉得难看,你不用挡住,真的。” 她见他还在踟躇,别无办法,干脆撒娇,央求地垂下眼尾,晃了晃他的手臂,软软说:“钦钦,我说真的——” 蓝钦睫毛间隐约一湿。 她简单的三言两句,烫得他心口发疼,随时要烧起来,他不想让桑瑜看见他的狼狈,匆匆转身,背朝着她。 可哪想到,桑瑜会抓他抓得那么专心又用力。 他不过是做了个小动作,她完全没准备,就着半蹲在地上的姿势,顺势就跟着往前一扑。 不过一两秒之间。 两人相隔很近,蓝钦无处躲,桑瑜也没法让,她“啊”了一声,直直奔着他的身体就过去了。 桑瑜的眼睛一瞬瞪大。 喂等等—— 她发誓!发誓!这次真不是蓄谋的—— 她反射性地用力闭上眼,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蓝钦去掉衣服后,白皙紧实的窄腰。 下一秒。 她的嘴唇,准确无误,不偏不倚…… 正正当当贴在了他略微凹进的浅浅腰窝上。 微凉细腻,气息干净。 居然还有那么点甜! 桑瑜所有绷直的神经“砰”地点爆,一下子碎成漫天烟花。 亲……亲……亲亲亲到了?! 蓝钦在反应过来轻软碰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后…… 他直接僵成了一尊动都不能动的玉雕。 脑中完全空白。 可这副身体早已压满了对桑瑜的渴望,根本控制不住最原始的冲动,去掉衣衫阻碍的亲密接触后,最让他羞耻无措的反应轰然炸起。 蓝钦大口喘息,略微弯下背。 他身后的人终于惊醒,乱七八糟道了两句歉爬起来就往外跑,噼里啪啦冲出衣帽间,好像还在门口撞了一下,委屈的“哎呦”了一声。 桑瑜捂着额头,心跳爆炸地停下喘气,悄悄偷看了蓝钦一眼。 吃惊对上他同样偷看过来的,红通通的眼廓。 桑瑜差点咬了舌头。 妈呀,她不小心这一嘴下去,把钦钦给欺负哭啦?! 十五分钟后。 两个人重新挨着坐在客厅沙发上,分外正直老实。 桑瑜咳嗽两声,把头更低一点,仔细给蓝钦手上的伤涂遮瑕膏。 “那个……” 她咽咽口水,“我不是故意的。” 蓝钦点头。 她当然,当然不会是故意的。 她怎么可能会想亲他…… 都怪他…… 蓝钦小小吸了下鼻子,单手给她打字,“对不起。” 桑瑜懵了,道什么歉? 蓝钦睫毛低下,抠着屏幕打,“害你……” “嘴唇”俩字努力半天,打了删掉,删掉又打,最后还是删了,他继续解释,“……害你碰到了我,我有洗澡的!” 桑瑜窒息。 不对,等会儿—— “你洗澡了?!什么时候?!不是说好手伤不能沾水的吗!” 直到宋芷玉提醒的电话打来,告知蓝家二叔已经快到楼下,桑瑜还在默默嘀咕,蓝小钦看着老实,实际那么不听话,还敢偷着洗澡! 不乖啊,活该被她亲到! 三分钟后,陈叔先一步上楼,神色严正,如临大敌,“先生,蓝董这次带两个大股东来的。” 蓝钦耳根还热着,眸光沉了沉,略一点头。 陈叔训练有素把两份简要资料递给他,“秃顶的姓赵,根基很深,去年开始主张启用新的珠宝设计师,一直在给蓝董施压。” 蓝钦扫过一遍,神色不变。 “戴眼镜这个姓梁,在集团里话语权不算小,但是不太满足,总想往核心再进一步,家里有个比你小两岁的女儿……” 蓝钦霍的抬眸,盯了陈叔一眼。 陈叔一缩脖子,生生卡住。 桑瑜看到正事要开场,觉得自己在不合适,刚要往房间溜,听到这话,脚步不由得一顿。 手指无意识抓了抓裙边。 小两岁的女儿……特意这样说,意思是…… 陈叔在嘴上拍了下,赶紧跳过,“这姓梁的也催得紧,但恐怕目的跟姓赵的不同,他是想见你一面,所以跟蓝董一并来了。” 说话间,可视对讲提示音响起。 蓝钦望向桑瑜。 桑瑜有点不自在,“那……我进房间啦,你忙完之前,我不会随便出来的。” 蓝钦皱眉,拿手机给她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哪里都可以,无论谁在。” 桑瑜咬了下唇,“我就是想,人这么多,天又晚了,他们万一不了解你的情况,看你家里有个女孩在不好……” “没有不好。” 蓝钦毫不犹豫,“这个房子里,你说了算。” 桑瑜心里刚才涌上的那一点闷涨,不知怎么轰然一散。 “知道啦——”她不禁一笑,“那我也先进去吧,我又不认识他们。” 桑瑜的卧室在一楼最东侧,如果不关门,坐在写字台前正好能看到沙发的位置。 她本来把门关紧,可隐约听着外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又放心不下,听陈叔说的那些,她虽然不懂,也知道来者不善,担心蓝钦会吃亏,她犹豫片刻,又悄悄打开一条缝。 正好看到蓝钦在沙发上端坐,两手淡然搭在膝上,脸朝着她的方向。 目光猝不及防相撞。 桑瑜脸一红。 蓝钦也愣了,却没转开,朝她浅浅一扬唇角。 桑瑜被击中,不禁腹诽,靠,好帅。 反正被发现了,她干脆把门打开,大大方方贴在门口偷看。 她的视野不太完全,听到了陈叔开门问好,也听到了三个陌生中年男人的话音,但看不到模样,只见到蓝钦仍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仅仅抬眸淡笑一下,动也没动过。 淡漠冷静,四平八稳。 藏蓝针织衫衬得他肤白如玉,整个人如描似画,偏偏简单几个眼神之间,就叫对方不由自主放轻声音,不敢造次。 桑瑜咬了咬手指,钦钦在别人面前,原来是这样的…… 她默默惊叹时,听到坐在蓝钦对面的男人简单寒暄之后,开始轮流发问,蓝钦一概没有回答。 过了几分钟,气氛显然转向僵持,火|药味开始升腾,蓝钦终于拾起手机。 桑瑜手抓着门框,提心吊胆,钦钦只凭打字真能搞得定? 她正忐忑时,就见蓝钦快速输了几行字,停下,紧接着,手机音响里,清晰地传出了年轻男人的说话声! 桑瑜捂住嘴。 她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语音软件?! 这说话声是明显的合成电子音,但比起一般的导航之类,要更有语气和抑扬顿挫,此刻正在随着蓝钦的手速,流畅陈述着一串串的专业名词,虽然比不上真人说话,但比起打字已经好上太多,足够跟人无障碍交流工作。 桑瑜探着头努力听,努力听…… 实在听不懂。 蓝钦讲的东西太专业,跟她的日常了解毫无相关,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但对面的男人们明显被压住,谁都不说话。 桑瑜觉得额头有点痒,蹭了一下才发现她在紧张得出汗,她小小呼口气,手心里紧握的手机突然一震,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追星少女宋。” 谁? 桑瑜顺手点了通过,新消息刷的跳出来,“小鱼,情况怎么样?” 哎?这谁? 桑瑜懵住,刚要问,“追星少女宋”又来一条,“我是你奶奶。” 宋老师?! 桑瑜扶额,往外瞄一眼,蓝钦眼睫半垂,目光都不给对方一个,身体舒展,手指如飞,清晰语句随之传出,把针对他而来的问题一一击回。 满室鸦雀无声时,他还抽空转了转头,朝桑瑜看了一眼,眸光变柔。 桑瑜按了按胸口,给奶奶回,“一个字,帅!” 追星少女宋:“快快快来段现场视频。” 桑瑜把镜头对准蓝钦放大,就像视野突然拉近,他的一举一动,长睫一抬一低,侧脸冰封,满眼淡然,镇定自如地应对麻烦……所有样子,尽收她眼里。 这……真是一摸就脸红的钦钦? 桑瑜恋恋不舍拍完发给奶奶,“两个字,好帅!” 追星少女宋:“妈的,两个老不死的跟着小二上门挑事儿,看钦钦不收拾他们。” 追星少女宋:“小鱼,你不忙吧?去帮钦钦弄点喝的,外面的人都以为他身体好了,现在满桌的茶水他不动,怕会引人怀疑。” 桑瑜脊背一挺,“我这就去!” 是她疏忽了! 客厅里气氛剑拔弩张。 桑瑜抚了抚裙摆,深吸两口气,挺胸抬头走出卧室。 别慌,别紧张,钦钦说了她想干嘛干嘛,不用受限制,反正别人她又不认得,就当没看见。 桑瑜做完心理建设,走出第一步,蓝钦敏感察觉,立刻面向她,陈叔也谨慎地看过来。 她平静地跟沙发上三位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客气地点点头招呼,对蓝钦说:“你喝不惯这些,我给你煮点果茶。” 蓝钦弯弯唇,点头。 对面,商场上身经百战的蓝家二叔目瞪口呆,旁边两位头发花白的大股东也震惊得面面相觑。 蓝钦打两个字,转换语音,“继续。” 十分钟,果茶煮好,满室甜香,桑瑜用餐盘托起,连着茶具一同端到沙发边。 陈叔顺手就要接过。 桑瑜也不想久留,准备交给陈叔,回房对奶奶交差。 就在这个时候,戴眼镜的梁姓股东推了推镜框,瞥了桑瑜一眼,目光在她跟蓝钦中间转了两圈。 这女孩打扮普通,一露面直接去煮茶,哪怕年轻貌美,也就是个佣人而已。 佣人,怎么跟他女儿相提并论。 但明知是多虑,他也非常警惕的生出了某种危机感。 他蹙眉指了下面前的杯子,对桑瑜示意,“你,给我添杯茶。” 话音一落,所有注意力集中向他。 梁姓股东养尊处优惯了,并未觉得支使一个佣人有什么不妥,也不认为蓝钦真会为此对他有什么微词。 “叫你给我倒茶,”他睨着桑瑜,语气重了些,“没听到?” 桑瑜手指捏紧。 陈叔正想解围。 蓝钦已然站起,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温柔牵住桑瑜的手腕,拉着她到身边紧挨着坐下,接过陈叔手中的餐盘放到茶几上。 接着他俯下身,亲手倒了一杯果茶,稳稳递到桑瑜手中。 桑瑜一眨不眨凝视他,心跳轰轰如鼓。 梁姓股东脸色一瞬铁青。 蓝钦仍不满意,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按下语音,声音响亮回荡在客厅,字字清晰震耳—— “小鱼,还想喝什么,我去给你煮。” 第23章 神仙·23 桑瑜捧着果香浓郁的杯子,手臂跟蓝钦的针织衫无缝贴合, 皮肤被细小毛线蹭得有一点痒。 心里……却是很多点痒, 痒得难耐乱跳。 她或许不精通人情世故,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清楚蓝钦是在保护她。 他当着几位虎视眈眈的大人物, 明知对方针锋相对的情况下, 因为两句小刁难,不假思索地保护了她。 桑瑜脑中转得飞快,她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而蓝钦的态度又摆得这么明确,她必须得给他推波助澜一把。 按陈叔说的, 这位戴眼镜的大叔, 对钦钦有歪念头是吧?垂涎钦钦的条件, 想把女儿嫁给他? 所以看她不顺眼,对她颐指气使,可说到底, 她就算真是佣人, 那也是属于蓝钦的, 他哪来的资格呼来喝去。 不就是一边摆谱, 一边还不甘心地想压钦钦一头嘛。 她偏不让他如愿, 气死他。 桑瑜明媚大眼弯了弯, 大大方方看了梁姓股东一眼, 然后顺顺鬓角, 扭头朝蓝钦笑了, 声音甜了八个度,“不用,你去煮多辛苦,我会心疼的。” 蓝钦眼底光彩乍亮。 桑瑜装得淡定自然,顺手在他臂弯上轻挽,歪着头,一脸娇俏乖顺,“再说啦,你爱喝什么,我就爱喝什么。” 无比体贴懂事小媳妇儿。 对面三个男人眼刀刷刷刷。 桑瑜全当没看见,专注地星星眼望着蓝钦。 蓝钦读懂她的意思,强压着胸口的起伏,鼓起勇气,把她细细软软的手包进掌心,禁不住翘起唇角,满眼缱绻。 亲密关系不言而喻。 梁姓股东的脸面再也挂不住,蓦地站起,“蓝钦,你——” 蓝钦握着桑瑜的手,丝毫不影响打字的速度,转换的语音准确无误截断他,“在我家里,对我的人出言不逊,合适么?” 语音平平,并不严厉,反倒威慑力更甚。 梁姓股东颊边肌肉绷得直颤,不太敢直视蓝钦的异色眼睛,狠狠瞥了蓝家二叔一眼。 还不都是他说蓝钦单身一人,对集团影响力越来越大,他才动了念,否则蓝家这个无人不知的异瞳妖怪,又是个哑巴,指不定心理有什么毛病,他还不乐意沾边呢! 他给自己找好借口,愤愤一甩袖,先一步离开,作势想狠狠甩个门,被陈叔眼明手快一把撑住门板,“您慢走,不送了。” 留在沙发上的秃顶赵姓股东眯了眯眼,几句苛刻说辞已到嘴边。 蓝钦不给他机会,干脆把一张完成的图稿放在茶几上。 蓝家二叔和赵姓股东顿时神色一凛,不约而同要去拾起来细看,却见苍白修长的手指压在上面,语音软件随之响起,“该回答的我已经回答完了,今天到此为止,如果你们决定不变,月底前我会如期完成所有图纸绘制,如果你们有变,我也会另找其他合作方。” 二叔脸色难看,“钦钦……” 蓝钦用一句话终止话题,“你们能选,我也能,我不是蓝家的所有物。” 主张更换设计师的赵姓股东在看过图后,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蓝钦无可替代,黑着一张脸也起身走了,就剩下二叔一个。 二叔见外人终于都滚了,如释重负,搓搓手探了探身,惊奇地打量桑瑜,“钦钦,不给二叔介绍一下?这位是——” 蓝钦牵着桑瑜站起,疏离地对他点一下头,直接上了二楼。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到茶几边,在二叔期盼热切的眼神里,把桑瑜煮的果茶连盘端起,捧进怀里。 手指还不忘贴在壶上试试温度。 已经凉了…… 好可惜。 他拧了拧眉,不满目光在二叔身上掠过。 桑瑜站在楼梯中间目睹全程,哭笑不得靠在扶手上。 蓝小钦啊蓝小钦,要冷漠就坚持到底好吧,半路跑回去抱果茶,是有多馋啊! 蓝钦一手捧餐盘,一手护着桑瑜上二楼,停在工作间外,让她先进去,随后脊背靠在门上一压,关紧,全世界清净。 “钦钦,刚才我有没有做错?”桑瑜马上问,“我看那个人算计你,气死了,就自作主张……” 假扮了小情侣。 蓝钦低眸,他要怎么告诉她……他求之不得,现在还像做梦。 他能做的,只是坚定摇头,给她比拇指称赞。 桑瑜得到肯定,甜甜笑开,在他脸上飞快捏一下,吃个小豆腐,“我就知道!” 周围不再有人打扰,蓝钦没了继续碰她的理由,慢慢松开手,留恋地攥攥,想把她的温度留住。 桑瑜本来一肚子的话要说,可进了这间房,注意力被满墙的画纸吸引,她循着顺序看完两排,惊讶找到了上半年女明星们争相戴去各大典礼,上过好多次热搜的一套翡翠首饰。 那段时间每天刷微博都会看到有人讨论,想不认识都难。 “这个,”她满脸惊喜,“原来是你设计的?!” 蓝钦没了面对外人时的沉稳镇静,有点赧然,小幅度点头。 桑瑜蹦回他身边,“钦钦你好厉害!” 蓝钦头更低,抱紧他的小茶壶。 桑瑜笑着把壶抢下来,“搂着它干嘛,已经凉了,你喜欢我再煮。” 他舍不得,给她打字商量,“热一下可以吗?” 桑瑜没回答。 刚才他语音发得那么自如,怎么现在又开始打字了? 她仰头探究地看他,“你的语音软件那么好用,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只肯跟我写字打字?” “文字比较郑重。” 仅仅是因为这样? 他顿了顿,又发,“……那个声音,难听。” 特别……难听。 沟通工作的时候,没人会耐心看他的文字,市面上现有的语音软件又吐字不连贯,很多专业词汇无法表达清楚,他不想寄希望于别人,于是花了很多时间自己学习,针对自身情况,做出了这个适用的程序…… 可是声音,他听着真的奇怪又刺耳。 他是业余的,技术不够好,专门给桑瑜做出来的天气预报一样会出错,还连累她生病。 蓝钦放缓速度敲字,“我做的程序不完善,没有更好的语音库,不想……” 不想这样说给你听。 工作间里很静,他的眼睫小扇子一样落下,在脸颊遮住弧形的黯淡阴影。 从头到脚都是尽力掩饰、可又无从掩饰的深切自卑。 桑瑜跟他一起靠在门板上,视线越过他井井有条的工作环境,想象着他怎样带病在这里不分昼夜的忙碌,不禁扯了下他的衣袖,“钦钦,你顾虑得太多了,眼睛你嫌恐怖,伤疤你嫌吓人,做出这么厉害的程序你又嫌难听,可是在我看来——” 她声线温缓,“眼睛美得不像真人,伤疤让人心疼,至于这个语音,我刚听到的时候差点跳起来,特别高兴你能发声了。” 蓝钦静静听着,不敢呼吸。 桑瑜的手又进一步,试探着勾住他凉凉的小指晃一晃,“你哪里都好,就算不信你自己,也该信我说的吧?” 那些数不清的,压在蓝钦身上多年的无数嶙峋巨石,似乎就这样一寸一寸,被她撬起了边角。 “信不信我?” 蓝钦点头点得弱弱的。 “信不信嘛——” 稍微重了一点。 桑瑜挑唇,“你信的话,我现在就给你热果茶哦——” 某人脑袋顿住,纠结一下,果断加重很多。 桑瑜大笑,馋死他算了! 楼下已经空了,蓝家二叔不知什么时候走的,陈叔整理好也功成身退,桑瑜去房间找到她爱用的小电炉,打算拿回工作间里通电。 她脚刚踏上楼梯,追星少女宋再次出现,“小鱼今晚表现真好,老不死的这下念想该断了!钦钦怎么样?你别看他淡定,估计身体不会太好受。” 桑瑜回复:“他状态还可以,我在给他煮果茶喝。” 追星少女宋:“好,你哄哄他,他不喜欢这种场合,都是被迫无奈。” 桑瑜想起之前心里的疑问,犹豫着给宋芷玉发,“奶奶,冒昧问一下,以蓝钦的身体,不是应该静养吗?怎么会……” 压力这么大的工作。 隔了半分钟。 回复来了。 追星少女宋:“如果不给他找事做,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追星少女宋:“他以前尝试自杀的次数,可不比画过的图纸少。” 桑瑜手一抖,电炉的线猝然掉落,“啪”一声打在楼梯的金属栏杆上。 她盯着这两行字,像是不认识一样,翻来覆去辨认了无数次,耳朵里嗡嗡直响,她攥着栏杆,腿一弯,埋头坐在台阶上。 天早就黑了,落地窗外夜景辉煌,江面灯光点点,映着雾蒙蒙的天际。 楼上有脚步声传来。 蓝钦久等不到她,怕是急了。 桑瑜努力吸气,憋住眼泪,拍拍脸笑出来,站起身朝他跑过去,“钦钦我找到电炉啦,你看——” 她把电炉接通,红灯亮起,茶壶摆在上面,跟蓝钦一起围坐在工作台边,聚精会神守着它冒泡。 两分钟后,桑瑜挠了下鬓角,“钦钦,我们这么等是不是有点傻?” 蓝钦脸上全是期待,给她写字,“我没喝过,好想尝尝。” 桑瑜趴在桌上,底下压着他厚厚的画纸,有丝不易察觉的鼻音,“你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 一提这个话题,蓝钦精神百倍,抽出一张白纸从头开始写,在桑瑜愈发震惊的注视里,不带停顿地一直写到最底下—— “炸鸡翅、鱿鱼圈、烤肉串……” “宫保鸡丁、红烧排骨、糖醋里脊……” “红丝绒蛋糕、抹茶千层、巧克力慕斯……” “等等,等等,”桑瑜看他再往下快写满汉全席了,赶紧刹车,“就你这心愿菜单,近期都不太可能实现。” 蓝钦呆住,“为什么?” 桑瑜撑着脸颊,目光描摹他的五官,“因为你现在吃的是一岁儿童食谱,下周能长到三岁,要是恢复良好,再下周也许五岁,但你列的这些,要想尽情吃……至少得等你长到八岁才行。” 蓝钦简直不敢相信,看看菜名,又看看她,被无情|事实打击得眼睛水润。 很快,更水润。 水要掉出来了。 眼瞳堪比两颗湿漉的晶石。 桑瑜抿抿唇,心口咚咚乱响,瞄着他优越的脸蛋儿牙都咬酸了,一遍遍警告自己收起狼爪,淡定,稳住。 她忍了又忍,他偏像对着干似的,灯光下一片干净无辜,好看得太过份。 想到这样一个人,多年饱受不为人知的折磨,差点连生命都放弃……她实在忍无可忍,一鼓作气伸出手,胡乱地揉上他的头。 终于做到了! 想哄他,想揉他,想安慰他……想碰触他,想确定他好好的在这里。 桑瑜默默握拳,恨不得一次摸个痛快。 他发丝乌黑,软而舒适。 天生就该被使劲儿揉! 蓝钦意外地张开唇,喉咙动了动,发出一点闷闷的气音,把身体放低,往她手里凑得更近,忍不住贪恋地略略眯起眼。 她……又揉他了…… 希望这次……能更久一点…… 果茶咕噜咕噜冒起泡,甜香四溢,对蓝钦来说全成了空白,只有她的手,紧贴着他不放。 呼噜,滴答。 果茶从壶嘴溢出,掉在工作台上巨大一滴。 桑瑜手一缩,害怕蓝钦的画纸被弄湿,忙找纸巾擦拭,无意间转头一看,蓝钦还乖乖地不动,意犹未尽望着她,唇红齿白,眸光似水。 要命了…… 她挣扎地闭闭眼,翻过杯子倒满果茶推给他,“不是想喝吗?给你!” 蓝钦被她揉得全身发烫,下巴垫在手背上看着茶水的袅袅热气。 她忙碌的手近在咫尺,他忍耐不住,探过去抓住,抬起,放在自己额头上。 “小鱼……” 他垂着眼,歪歪扭扭写字。 “你摸一下,我是不是又发烧了?” 第24章 妖怪·24 桑瑜以前设想过,照顾蓝钦的这份工作, 一定不会轻松。 现在她可算是知道了。 难啊, 无比的难。 随着关系拉近,吃饱喝足, 这位神仙美人的诱人指数爆炸式增长, 能强势维护, 也贴心温软,没有外界威胁的时候,乖乖顺顺贴过来任她揉搓把玩。 小猫似的,翻着白白糯糯的小肚子,随便欺负也不会咬人, 最多软软哼唧一声, 还要拿小爪子勾住她的手指。 比如现在…… 她被他抓着, 手心贴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皮肤热腾腾的触感。 鼻血要流出来了。 桑瑜另一只手捂住脸,默默挤了一小句脏话, 她快扛不住蓝钦这种完全不自知的勾引了。 她给自己扇扇风, 勉强降温, 在他额头按了按, 确定不是发烧, 粗声粗气说了句“不发烧”, 想在更进一步蹂|躏他之前赶快把手撤走, 他却抬起头, 字写得愈发零散, “可是我很烫。” 桑瑜磨牙,在他脸颊上掐了两把,顺手又揉揉头,手背蹭过他红通通的耳廓,“真没事,可能屋子里太闷了,我开门通通风,你喝口茶。” 说完拽起自己的罪恶狼爪,千难万难收回来,摁住,冲去门口。 再待他身边,血管要爆了。 靠。 她一走,蓝钦身上的温度很快冷了下去,他失落地耷拉着长睫毛,捧起杯子闻一下清甜的果香,试着喝一口,又喝一口。 迫不及待去倒第二杯。 等桑瑜冷静得差不多,回来就看到壶里的果茶少了一半,某人像个偷酒喝的小酒鬼似的,一杯一杯没完没了。 “好啦,这个太甜,你不能多喝。”桑瑜怕他不舒服,把杯子夺下。 低头对上一双委屈的异色眼瞳。 ……不摸他了,茶也不让喝了。 桑瑜管不住她的爪子,又揉了他一把,“下次给你煮其他口味的,你感冒还没完全好,今天累了,早点睡,不管什么工作,等明天再说。” “对了,”她瞄瞄他的手背,“最好别洗澡。” ……连澡也不让洗了! 桑瑜架不住他的眼神儿,对视五秒宣告败阵,“好好好,洗洗洗,我先给你把遮瑕膏卸了,再去厨房找保鲜膜,你手背上伤多的地方还是包一下,不要长时间泡在水里。” 蓝钦听到保鲜膜,挺了挺背,略显纠结地写字问她,“我能多要一块吗?最好长一点。” 桑瑜一头雾水,不懂他要保鲜膜干什么,但还是满足他的小要求,扯了一大块拿来给他,又嘱咐他一大堆才下楼回房间。 蓝钦攥着保鲜膜去浴室,老老实实按桑瑜教的把手背包住,然后脱掉衣服,吸了口气,试探着伸过手,摸了摸腰上被她不小心亲到的位置。 温软的触感似乎还在上面。 他耳根又烧起来,抿唇,俯身,一丝不苟把保鲜膜仔细围在了腰间。 小鱼亲过的。 他不想洗掉,想……多留一晚。 * 隔天一早醒来,蓝钦还没等起床,桑瑜就把他推倒先试了体温,数字完全恢复正常,肩上的瘀血也散了些,手背上结痂,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桑瑜放下心,提醒他,“好好保持,小心不要吹风,等过几天身体稳定了,要去康复中心做个系统的检查,我需要知道你最新的各项指标,以后也要定期复查,我才能给你随时调整饮食。” 蓝钦听到去化验,下意识揪住被子。 有些画面不能回忆,稍微想起,当时的痛苦就会排山倒海。 但心里明白,桑瑜的要求是对的,他必须配合。 蓝钦笑着点头,把阴影深藏。 桑瑜还有一天的假期,除了给蓝钦做好一日三餐,围观他在工作间赶稿之外,其余的时间都闷在房里,继续她在认识蓝钦之前常做的那些工作。 康复中心定期的考试马上到了,她要抓紧复习,还有一些老客户的短期配餐,她仍旧照常接单。 蓝钦的确给了她天文数字的报酬,当初签约时,他打算一次性给全款,她强烈反对之后,才说服他分期,两个月为一期,第一期一百万,第二期三百万,合约结束时四百万。 现在她的卡里,就静静躺着蓝钦转来的一百万。 桑瑜一分也没有动,尤其现在,越是对蓝钦上心,越是被他吸引,她就越不想碰这份钱,准备好好放着,等最后一起还给他。 他那么乖那么省事,给她提供无数优待,照顾他,她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根本不需要收钱。 晚上睡前,桑瑜换好睡衣准备上床,孟西西值夜班百无聊赖,做贼似的给她发视频邀请,一见她床头的小彩灯,压着嗓子爆笑出声,“不是吧小鱼,在雇主家还这么少女心?” 桑瑜拨了拨圆滚滚的小灯泡,“他准备的。” 孟西西意味深长“哦哦”两声,“我们小鱼的美貌和厨艺杀伤力太大,已经把他收服了对不对?说真的,他是喜欢你吧?要不然哪会这么细心。” 桑瑜没说话。 蓝钦喜欢她吗? 肯定是喜欢的,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他那种纯情羞涩小奶糕,自己应该都不清楚吧…… “正好啊,”孟西西又说,“你有了高质量雇主,我就不用帮你惦记骨伤科新来的程医生了,他现在可是中心里新晋男神,一帮没出息的女人都疯了,连昨天刚来报道那个护士都是他迷妹,竞争太大,烦。” 桑瑜躺上床,失笑,“不至于吧?” 骨伤科程医生?她倒是刚巧认识一个,不过从来没觉得帅过,应该不是。 “至于,等你见了就知道,”孟西西说着,神色变得认真,“说起来咱们科室新来那个,我看着不像个善茬,你别嫌我多事啊,当心着点。” “怎么了?” “她啊,跟程医生都是市医院转过来的,人美嘴甜出手大方,昨天上班第一天,给全科室医护加病患家属,都送了进口零食做见面礼,”孟西西啧啧,“今天更是,护士里人手一只迪奥口红,说是休假出国买的。” 她撇了下嘴,“连简颜都开始围着她转了,我瞧着不简单呐。” 桑瑜想了想,觉得别人怎样跟她关系不大,做好自己工作就够了,合拍就当朋友处,不合拍就纯同事,犯不着太费心。 她宽慰孟西西两句,挂了视频睡觉。 有那时间,还不如琢磨琢磨钦钦的食谱呢。 桑瑜上的是早八点的第一班,早早起来给蓝钦做早餐,午餐提前准备好放进冰箱里。 蓝钦靠在厨房门口,远程小尾巴似的跟着她打转。 小鱼说不让他靠近厨房,因为有油烟刺激喉咙。 他不怕油烟,只怕看不见她…… 桑瑜关上冰箱门,提醒蓝钦,“等到中午十一点半,把第二格的盒子拿出来放进微波炉两分钟。” 蓝钦点头。 桑瑜叹了口气,“你委屈了啊,中午先这样吃,晚上给你做多一点。” 蓝钦跟到门口送她上班,又跑去落地窗边,扒着窗户看着她上了陈叔的车,一直消失在转弯的路口。 房子太大,到处空荡安静。 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清晨阳光本来很好,桑瑜在时,他身上都是暖烘烘的,现在她走了,阳光也莫名冷下来,徒然照着,照不到他的身上。 奶奶说得对。 他渴求桑瑜走近他,也害怕桑瑜走近他。 如果有过,感受过,心里甜过,他就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蓝钦坐在以前常常发呆的椅子上,失神盯着斑斓的江面。 紧扣着的手机蓦地一震。 他醒神,马上翻起来看,是桑瑜发的,“我下班前,蓝小钦要画好两张稿哦。” 蓝钦沉郁下去的眼睛逐渐亮起。 她又发,“如果画好了两张半,晚上可以多加一份蛋羹。” 蓝钦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我能画三张。” 桑瑜坐在车里,看着蓝钦的回复笑弯了眼,字里行间都透着馋,她手指如飞,“好,画三张,那就再加一份糯米小圆子,不过要预支到明天。” 发完这一条,康复中心到了,桑瑜收起手机,跟陈叔道别,拿起包下车,刚走两步,就见下了夜班的孟西西从台阶上下来,困得泪眼朦胧扑向她,“可算见着你了,不错不错,白嫩水润。” “是啊,我白嫩水润,你都困出黑眼圈了,”桑瑜拍拍她的头,“快点回去补觉吧。” “这就走,”孟西西抬起身,目光一定,捅了捅桑瑜,面色不动,小声说,“哎,后边的高个女孩儿,就是昨晚跟你说那个新来的,她好像看你雇主那辆车呢。” 桑瑜好奇地一扭头,果然看见有个腰细腿长的女孩盯着陈叔把车开走,视线转回来,正好落到她身上。 女孩复杂的眼神马上变清澈,笑着走过来搭话,“跟西西关系这么好的,肯定是小鱼吧?我是新来的,叫徐真。” 桑瑜跟她握下手,她直接热情地牵住不放,“走吧一起上楼。” 孟西西挑挑眉,暗中捏了桑瑜一下,先行离开。 徐真跟孟西西挥手,态度相当熟稔,继续牵着桑瑜往前走,主动讲着自己的情况,甜甜拖着声音说:“我车送去修了,早上挤地铁来的,不像你这么幸福,还有人专门送。” “刚才那个是你的车吗?”徐真惊叹,“我只在网上看到过,小鱼你家里条件真好哎,能坐这样的车绝对算是大小姐了,居然还总给大家带自制零食,太低调了吧。” 桑瑜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只是顺路送我而已,平常我也挤地铁的。” “哦——这样啊,车里的人,我还以为是你家司机呢,原来他才是车主?” 徐真语气很好,满满的惊奇,口吻也是随口闲聊,但桑瑜就是莫名不太舒服,不想跟她多解释,敷衍点了点头。 “是吗?”徐真眨眨眼笑了,睫毛卷翘,轻声说一句,“那肯定跟你关系很不一般。” 桑瑜没再回答,到岗后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她请假两天,很多东西需要交接,一直忙到中午,去病房里换药时,碰见徐真正跟一位患者聊得开心。 徐真主动打招呼,“小鱼,你来啦,我们刚好聊你呢。” “聊我?” “是啊,”患者以前跟桑瑜很亲近,笑着说,“真真带了不少吃的过来,正好有蛋卷,我就想起你有次做蛋卷失败,烤糊了嘛。” 桑瑜有点无奈,“只有一块呀……” 是她不小心,边角的底糊了一小块没看见,被患者吃到了。 两个人都是哈哈一笑,继续小声叽叽咕咕,桑瑜觉得有点没趣,换完药就离开病房,经过门口的垃圾桶时,无意间一扫,看到里面丢着几块印满英文的进口食品包装纸,而下面,压着一块花生酥。 是她给过钦钦的,小花纸包裹的,她亲手做的那种。 桑瑜没回头也没说话,继续往护士站走,到了里间才气闷地叉腰坐下,鼓着脸有点生气。 她做的有那么不好嘛…… 心里堵得郁闷时,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她翻出来一看,蓝钦给她发了一张图纸的边缘,“我画完一张了。” 哎呀这语气,可骄傲呢。 桑瑜一下子笑出来,“钦钦真棒。” 蓝钦问她,“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哎?是因为她回复太快了吗? 她马上给蓝钦定心,“不打扰,你是小天使才对,直接把我的坏心情都拯救了。” 下午忙碌时,桑瑜有意无意避着徐真,等四点一到,她准时提起包下班,满心揣的都是蓝钦,大写的归心似箭。 下楼前,她趴在窗口看看,车到了。 她不想陈叔久等,急忙跑下去,手搭上车门正想打开,隐约听到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道细细的声音含糊说着,“哎呦,谁知道……听说年纪很大呢,五六十岁……这要怎么挑明啊,还不就是包养什么的……哎我也是听说的哦……” 桑瑜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 转头看一看,没发现什么认识的人。 她皱皱眉,再回想那道声音,印象更淡了,分辨不出来。 哎,不管了,又不是说她的。 只是背后这样编排人,真是听着不舒服。 桑瑜不再去想,拉开后排车门,却意外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如珠似宝,光华脉脉,古画里掉出的小妖精似的。 她顿时什么都忘了。 “……钦钦?!” 蓝钦有点紧张,盯着她舍不得眨眼。 整整大半天没有见到了。 他尽量平复呼吸,朝她翘起唇角,拿手机给她发微信。 “我画完三张图了。” 可以得奖励了! 他小心翼翼打商量,连标点符号都不自觉带上了可怜巴巴的小央求—— “如果我不吃蛋羹和糯米小圆子,换成接你下班……好不好?” 第25章 神仙·25 桑瑜搭在车门上望着蓝钦。 一颗为他酸为他软的小心脏, 直接被他提出的要求戳成了筛子。 画完三张图肯定不容易吧, 蓝钦身体还没好呢, 明明分开的大半天里做了那么多努力, 他竟然放弃好吃的,拿来换取接她下班这种小事?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可爱到好想欺负…… 桑瑜抚了抚胸口,坐进车里挨近他, 很坏地笑眯眯说:“蛋羹你吃过好几次了,但是小圆子可是我秘制的哦,你还没尝过,甜度刚刚好, 汤是稠的, 米香很浓——” 她亲眼看到,每说一句,蓝钦喉咙就动一下。 眼神儿更可怜一分。 她知道自己过份,可就是忍不住,故意放慢语速描述,“小圆子半透明,能看到里面红豆那么大的馅料, 咬下去,软软糯糯,还有一点弹性——” 蓝钦眨了下眼, 一褐一灰的眸子里漾着馋兮兮的光。 桑瑜歪着头, 离他更近些, 笑笑地问:“你确定,真的要换吗?” “这么好吃的宵夜,”她眼尾上扬,专注凝视他,“换成接我下班?” 蓝钦喉咙又动了动,毫不犹豫点头。 如果能接她下班,别说宵夜,正餐不吃也没关系。 桑瑜盯着他的眼睛,心里一片软热,瞄了瞄前座,发现陈叔正在一本正经地看风景,她趁机捧起蓝钦的脸,享受地捏了捏,心满意足吃一大块豆腐,“好,要求通过。” 她斟酌片刻,“以后我四点下班,你可以来接,就当出门散心了,但是早上或者半夜不可以,你不要折腾自己。” 蓝钦知道要循序渐进,在她手心里听话点头,暗暗把这事记下。 他要表现更好,争取更多奖励,去换早上和半夜来接她的许可。 四点还没有到交通高峰,车一路畅行,十分钟就到了临江高层楼下。 桑瑜扶着蓝钦下车,回身关车门时,陈叔探头跟她说:“桑小姐,近三天的食材按你列的表采购好了,缺什么随时跟我说,半小时内就能送来。” “好,”桑瑜了解,多问一句,“陈叔你这就走吗?要不要上楼一起吃?” 自从她住下以后,除非特殊情况,陈叔很少过来。 陈叔清清嗓子,很幼稚地竖起手掌挡住嘴,避着蓝钦小小声说:“你别看先生表面大方,好像没脾气,实际上特别小心眼儿,你做的菜,他不乐意给别人吃,连我也不行。” 他夸张地长叹,“我啊,不能讨他嫌,还是自己解决晚饭吧。” 桑瑜倒没料到,蓝钦居然还在意这个,她余光瞥了瞥,蓝钦正站在单元门的玻璃廊檐下,周围人声车声,阳光风景,似乎全都无法吸引他的目光。 他不受任何打扰,注意力完全定在她身上,默默等着她走过去。 桑瑜心底有根敏感的弦,不知怎么就被碰触了,发出嗡嗡震颤。 蓝钦这难道是……占有欲么? 那到底……是对她做出的食物,还是……对她本人? 蓝钦看她在发呆,忍不住朝她过来,本能地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干净素白,筋骨修长利落,衣袖随着动作向上,手腕狰狞,手背带伤。 强烈冲突的美和残忍。 也代表着蓝钦全身心地在信任和依赖她,把他认为不堪的、丑陋的一面,不设防地坦诚给她看。 桑瑜呼了口气,迎上去,双手抓住他的手臂轻轻一抱,指尖落在伤疤上温柔摸了摸,眉一扬,笑开,“走啦,咱们回家。” 在电梯里,桑瑜给蓝钦列出一大堆晚餐的备选,说今晚可以吃两种。 幸福来得太突然,蓝钦一下子选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她报出的各种名字,虽然不是粥就是糊,但是!依然很诱人! 因为他都没吃过…… 等到电梯门打开,蓝钦好不容易选出两个,想给桑瑜发微信,随意一抬头时,脚步猛然停住,抬臂把桑瑜往身后护了一下。 桑瑜没准备,小白鞋在地砖上摩擦着,突兀地咯吱一响。 她惊讶地顺着蓝钦的目光看过去—— 家门口竟然站着四个人,三男一女,个个衣冠楚楚气质卓然,全都大包小包提了满手,正瞪着眼睛跟她对视。 什么……情况?! 桑瑜起初吓一跳,定定神发现,里面有一个她认识,是蓝钦二叔,除他之外,另外三个都很年轻,明显小了一辈,虽然面相没蓝钦那么好看,但也有七八分相似,多半是家里人。 二叔上前一步,眼睛控制不住地往下看。 桑瑜这才想起她还自然而然地揽着蓝钦手臂呢,赶忙松开,谁知刚离远一点,蓝钦的手就覆上来,把她压住,原位放了回去。 “钦钦……”桑瑜保持表情不动,靠近他耳边,挤着小蚊子的声音问他,“上次我们假装小情侣,二叔这是不是……带人兴师问罪来了?” 毕竟她就是个负责照顾蓝钦生活的小丫头。 按电视剧里的套路,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多半接受不了啊。 说话间,桑瑜已经脑补完了一部六十集往上的豪门大戏。 蓝钦安抚地拍拍她,直视二叔,往前迈近一步。 二叔一凛,忙把眼神错开,纵横商界的气场在蓝钦面前掉得七零八落,有点气短地朝后指指,低声解释:“你哥你弟你妹,这不是听说你……有女朋友了嘛,心急得想过来看看。” 桑瑜心里哇了声,果然是蓝家的人,不过二叔这锅甩的…… 听说? 还不就是他自己大嘴巴,急吼吼到处讲的,否则哪会这么快就登门啊。 二叔话音一落,门口三位美貌精英次序井然地开了口—— 年长的硬汉盯了桑瑜一眼,叹口气,“钦钦,哥来看看你。” 棕色头发的邪肆小年轻挑着眼角,别别扭扭朝蓝钦喊,“……哥。” 最后是青春无敌美少女,一步跳过来,甜得冒泡,“哥!小嫂子!” 桑瑜脸一红,不知道怎么回应好。 她……她还不是嫂子啊! 可谎已经说出去了,又不能现场拆钦钦的台…… 纠结。 蓝钦在他们脸上扫过一遍,淡淡点了下头,牵着桑瑜去开门。 一家人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全然不受影响,热情地围在后面,跟着一起进了门。 桑瑜看了看坐满一沙发的蓝家人,总不能让大家傻傻地大眼瞪小眼,她主动去厨房煮了茶,端上来后受到格外激动的对待,她看看客厅的钟,已经四点半了,客气问了句,“晚上……要留下吃饭吗?” 以二叔为首的蓝家人,整齐划一就要点头。 蓝钦适时抬了抬眼帘,异色眸子光芒微闪,对面老少四个不得已把话憋了回去。 二叔咳嗽一声,主动搬起他带来的大箱子,朝桑瑜推推,“钦钦不容易,二叔希望你们过得好,上次太匆忙,这回补个见面礼。” 他试探看看蓝钦,又说:“前晚……你做得特别好,董事会那边都已经平息了,月底,二叔等你的图。” 说完连忙朝身旁小辈儿示意。 硬汉大哥随即举起两个包装精致的纸袋,复杂地看了眼桑瑜,“……桑小姐,希望你对钦钦好一点。” 邪肆小弟挠挠头,甩出一个装满的名牌卡包,“那个,都是卡,挑喜欢的用,你别看我哥身体不好就欺负他啊!” 美少女妹妹抱着一堆大袋子往桑瑜怀里送,“嫂子!全是最新款!有两个包是限量的,我自己都没舍得用!全给你!” 桑瑜彻底傻眼。 蓝钦目光转向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敛着的嘴角终于弯了弯,不由自主轻抚了下她的头发。 小动作落在对面四个蓝家人眼里,顿时全是—— 呦呦呦呦! 桑瑜抿紧唇,憋得脸通红,最后就问出一句,“真的……不留下吃饭?” 反正家里食材都是够的,她做菜也很快。 毕竟是钦钦家人,让大家这样走了,有点过意不去。 蓝钦替他们以字回答,“不留。” 干脆,果断,斩断念想,毫无余地。 二叔期盼落空,丧气地垮了肩,领着三个小辈儿又坐了几分钟,知趣地提出离开,蓝钦站起身,没有去门口送。 四人临走前,不约而同回过头。 桑瑜离得近,吃惊看出,蓝家人望着蓝钦的眼睛里,都有难掩的愧疚。 家里很快恢复安静,窗外太阳开始西沉,橙色光辉漫进窗口,斜斜泼在蓝钦身上。 他半垂着眼,侧脸被镀上金边,低头站着,无法言说的空洞寂寥。 桑瑜心像被人狠狠掐住,忙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腕,扬起笑脸,“钦钦,你还没有告诉我,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呀。” 蓝钦惊醒了一般,凝视她的脸,抬起手想触碰一下,又忍耐住,放下去攥紧手机,给她打字,“对不起,上次你是为了帮我,现在……他们误会深了。” 误以为……她真是他的女朋友。 怎么可能。 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想的事…… 可是刚才,他却自私作祟,没有当面澄清。 桑瑜马上摇头,晃晃他的手,“不用道歉,只要你不介意就没关系啊,反正……反正是假的嘛,以后总有机会说清楚。” 她说着“假的”,心里有些难受。 干脆甩甩头不去想,把她备选的菜单打出来,递到蓝钦面前,“选两个。” 蓝钦选好,桑瑜就一头扎进厨房里,各型号菜刀用得出神入化,十五分钟备好材料开火下锅,擦擦手探出身,看到蓝钦还在沙发上发呆。 孤零零的,可怜死了。 桑瑜叹气,真是的……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来一趟就让钦钦这么低落。 她心疼死了。 桑瑜想了想,轻手蹑脚绕过沙发,不让蓝钦发现她,贴着墙跑进自己房间,找出她以前常放在床上用的一个短腿小方桌。 她仔细擦干净,抹香香,抱着出来,冲去落地窗边。 蓝钦听到声音,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无理由地过去帮忙。 桑瑜把小方桌放在地上,又找来两个厚厚的软垫,分别在桌边摆好,看来看去总觉得缺点什么,再次跑回房里,翻出一盒以前买衣服时赠送的香薰蜡烛,喜滋滋搁到桌角点燃。 折腾了这么半天,天已经暗了。 不远处江面泛着微光,路灯渐次亮起,天际是浓郁的深蓝。 桑瑜跪坐在软垫上,细白的手拢着烛光,点好一排后,她仰起脸,对蓝钦笑得甜糯,“钦钦,今天咱们在这里吃晚饭好吗?” 蓝钦没法动。 他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她。 脚像被钉住,既疼又痒,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心里翻搅起的喧嚣热浪。 比烛火更晃眼。 比天上地下的一切都要声势浩大。 她那么好,那么明亮热烈,能点燃他的整个世界。 他根本没办法不看她,不爱她,再怎么强迫自己……也做不到。 “钦钦?” 蓝钦发白的唇动了动,合住,点头。 桑瑜手拄着地面,见他答应,高兴得两眼弯弯,“好,你别急,很快就可以吃了,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蓝钦觉得,他现在看她的眼神,可能是贪婪的。 但他忍不住。 只能勉强低下头,打字问她,“什么秘密?” 桑瑜神秘兮兮笑着说:“我给某人加了餐,现在厨房的小锅里,正在煮着糯米小圆子呐。” 过了半小时,天彻底黑了。 桑瑜打开窗边的两盏暖光射灯,再把吹熄的蜡烛重新点燃,仔细感受一下,确定没有烟,不会刺激蓝钦的喉咙,才端上热腾腾的碗碟。 蓝钦跑前跑后帮她拿餐具,被她摁回去,“老实坐着。” 碗筷摆好,桑瑜又献宝似的捧出一个小瓷壶,给他倒了一杯,“是热的甜汤,这样看是不是很像酒?就当成酒喝吧。” 一人一杯,烛光闪烁,倚着窗外流光璀璨的夜景,轻轻相碰。 桑瑜盘腿坐在软垫上,挺着脊背,认认真真说:“祝愿蓝小钦早日康复。” 蓝钦笑了,唇角弧线漂亮得直把桑瑜看呆。 他长睫低下。 如果不想康复……可以吗? 康复了,她就走了。 他就没有她了。 但还是点了头,不想让桑瑜失望。 桑瑜笑眯眯托着下巴,“哎——你呢,要不要祝我什么。” 蓝钦手边备着纸,缓缓写下,“祝愿桑小鱼……” 桑瑜期待地等着后续。 蓝钦手腕有一点抖,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幸福。” 桑瑜怔了怔,总觉得蓝钦好像在难过,她呼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头,“快吃饭,要凉了。” 吃到一半,桑瑜关注着蓝钦的神情,直到看不出低落的痕迹,才找话题说:“钦钦,茶几上的那些礼物,等下你记得收起来哦。” 蓝钦顿了顿,“给你的。” 桑瑜纠正,“他们是你家里人,礼物是给你女朋友的——” 蓝钦抿抿唇,知道桑瑜肯定对他们好奇,主动给她分别解释,“二叔现在是家里的掌权人,需要我画的图纸。” 现在的二叔对他小心细致,然而小时候,二叔无数次指着他骂过。 “蓝家怎么又出了个妖怪!真是作孽!看看你那样子,难怪老爷子生气!” 蓝钦继续给桑瑜写,“大哥是二叔的孩子,家族里培养的接班人。” 大哥现在成熟稳重,但十几年前,也曾居高临下,把他推倒在地上,“什么东西,就你,也配做蓝家人?” 蓝钦笑笑,落笔不停,“弟弟跟我同父同母,我眼睛不正常,父母就又有了他。” 弟弟娇生惯养,父母把对他的失望,全变成希望倾注给弟弟,盼着他能讨得爷爷欢心,拿回因为生了他,而在集团中失去的话语权。 弟弟自然看不惯他,奶声奶气跟着别人一起拍着桌子笑骂,“妖怪!妖怪!” 蓝钦呼吸一下,望了望窗外,平心静气写,“妹妹也是二叔家的,年纪小,还在读书。” 现在是懂事的大姑娘了,以前稚嫩时,会专门把水果放坏,攒在一起跑到他独居的小楼,全丢在他身上,笑着大叫:“你为什么还活着!不知道爷爷会生气吗?” 刚才坐在他家沙发上的,就是这样一群家人。 在他重伤失声,生不如死后,爷爷不久过世,全家人像开了窍,幡然醒悟过去的错处,变得理智成熟、体贴良善,每每看他,眼里总带着深深愧疚。 希望他过得好。 希望他能不计前嫌。 来弥补他们各自心中的自责和歉意? 蓝钦不知道该怎么做。 恨吗?他们已经知道错了,道歉了,无比渴望他的接纳和谅解。 不恨吗?可那些伤,只有在自己身上,才明白会有多疼。 桑瑜皱着眉,看出蓝钦眼里的晦涩,她挪过去,凑近他身边,用温热手指戳戳他的脸颊,“你不愿意跟他们多接触,对吧?” 蓝钦转转头,蹭着她的指尖,没回答。 “好,我懂了,”桑瑜又揉揉他,“钦钦不喜欢,那以后不让他们进门。” 蓝钦忍不住笑,也鼓起勇气戳她一下,“所以说,礼物你收下。” 桑瑜不懂这是个什么逻辑。 蓝钦有理有据逗她,“不喜欢他们,他们偏要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他又补充,“不用替他们省,如果拒绝,只会塞来更多。” 那些不好的,脏的,难听的,他希望桑瑜永远不了解。 桑瑜知道的,应该是积极正面的。 桑瑜听了哈哈大笑,“蓝小钦,你这是歪理。” 蓝钦看她嘴角沾着一粒米,指腹贴过去轻柔抹掉,趁她开心时问:“你今天上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桑瑜惊呆,他怎么知道? 蓝钦写,“你在微信里说的,心情不好。” 桑瑜一激动,差点扑上去抱他,钦钦真是……心太细了,原来连她随口一句话都记得。 但她哪里忍心把工作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破事儿说给他听。 徐真?不过一个新同事而已,不对胃口以后少接触就好了,根本什么都不算嘛,不值得往钦钦耳朵里面放。 钦钦知道的,应该是积极正面的。 “没有,”她模糊重点,瞎扯一个理由,“就是有患者不太配合,常发生的事儿,不算什么。” 蜡烛这时快要燃尽了,光线更柔。 她的脸格外娇俏。 蓝钦目不转睛,看得入迷。 他胸口起伏,给她写字,非常努力地哄:“至少有一个患者,无论什么情况,都会配合你,听你话,绝对不让你生气。” 桑瑜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有这样的?谁?” 蓝钦双手攥攥,弯起眼,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 最乖的,最听话的,最盼着你笑的。 是我呀。 如果这半年……能过慢点多好。 你就能晚一点……更晚一点…… 再把我抛弃。 第26章 妖怪·26 蜡烛熄灭, 盘盘碗碗吃光。 观景烛光晚餐宣告结束。 桑瑜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她的“最乖患者”蓝小钦显然心情也好了不少,指完自己之后很羞涩, 这会儿眼睫一抬一落, 安安静静望着她。 他啊…… 嘴馋可爱。 吃饱可爱。 纯纯懵懵地保证会听话, 不惹她生气,也无敌可爱。 桑瑜心口像被小猫爪的肉垫来回踩, 酸一下甜一下,明知自己是在占他便宜, 可实在克制不住, 倾身过去揉了一把他的脸, 他耳朵红了几分。 总这么欺负他也不是办法。 还是需要得到当事人同意才行。 桑瑜手没放下, 一脸纠结问:“钦钦,我老是想揉你,你会讨厌吗?” 要是讨厌,她就……就勉为其难少揉点。 蓝钦眨了下眼,意外她竟然会怀疑这个,不想浪费跟她亲密的时间去写字,干脆身体力行,保持跪坐的姿势向她挪进,略微弯下背, 缓缓抬头低头, 在她温软的掌心里来回磨蹭。 他喜欢…… 没办法言说的喜欢。 桑瑜被他蹭得心脏狂跳, 鼻血都快要流下来, 发泄似的狠揉两下,“你……你根本就是奶猫成了精!” 奶猫成精也没他这么会勾人! 桑瑜呼吸灼热地爬起来,端起小桌子就走,一口气跑进厨房,悄悄扒着门口扭头一看,蓝钦还坐在那,宝石似的眼睛湿漉漉追着她。 靠! 早晚得把小命交给他! 桑瑜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最后梦见她狼性大发,揪着蓝钦的衬衫衣领拉到面前,踮起脚就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感官一爆炸,人也惊醒了。 她瘫在床上回味半晌,钻进被子里从床头翻滚到床尾,脸颊滴血地艰难爬起来,后悔大学时候就不该被舍友拉着看那么多大尺度少女漫,结果现在…… 一脚迈进了失控边缘。 不承认也不行…… 她恐怕不是想揉他而已,她还想更进一步。 桑瑜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靠在床头捂住脸。 蓝钦是病人,心思又纯,不了解感情上那些弯弯绕绕,何况她跟他认识并不久,同居也就几天而已,可能连彼此熟悉都谈不上。 她不能肆无忌惮,全然不顾他,自私地只想着自己过瘾。 像在诱哄他一样,太草率了。 桑瑜努力清心寡欲了两天,正常做饭照料他,该加餐加餐,该聊天聊天,没事就闷在房间里复习考试内容或者做配餐表,任他再乖萌也尽量不去碰,偶尔对上他愈发浓重的目光,都会不着痕迹错开。 然后回房里自己憋得要爆血管。 三天后,桑瑜又轮到早八点的第一班,按惯例提前准备午餐放进冰箱,出门时,蓝钦站在门口,熹微晨光里,他脸色素白。 “我走啦。” 蓝钦追了一步,垂头给她发微信,“下午我能去接你吗?” 桑瑜想了想,蓝钦这两天不知怎么,食欲减退,她正在考虑今晚就该更换食谱,替代成更符合他口味的。 他吃得少,体质自然比之前有下降,感冒才刚好,少出去比较安全。 她摇摇头,“你好好待在家里,我会按时回来的。” 桑瑜没敢多看他,怕看了又忍不住亲近,甚至上下其手,也根本没把蓝钦的食欲跟她的态度联系起来。 自己对于蓝钦的重要性和影响程度,桑瑜完全没有概念。 桑瑜到康复中心大门口时是早上七点五十,正逢上下班最高峰,她请陈叔停在稍微靠边人少的位置,道别后刚打开车门,就感觉被什么光线倏地晃了眼。 ……闪光灯? 桑瑜皱眉,她站的位置确实背光,如果手机拍照,闪光灯没有默认关闭,有可能会自动开启。 但谁会拍她? 巧合吧。 她环顾一圈,没找到什么异常,收敛心神迈上台阶,快进大厅时,后面传来高跟鞋的清脆声响,一只手拍拍她的肩,女声甜美温柔,“小鱼,又碰到啦。” 桑瑜回眸,徐真画着精致的淡妆,长卷发松松披散胸前。 “是啊,好巧。” 桑瑜客气笑笑,徐真亲热地攀住她的手臂。 两人同时进了护士站,已经到了的几个同事正凑在一起对着手机小声议论什么,一看到她们来了,马上没事一样散开,各自去忙,还有人表情一言难尽地凑过来,找理由拉走了徐真。 徐真睁大眼,声音清晰,“你们不叫小鱼一起吗?” 走廊里人人闻声侧目。 桑瑜不明所以。 怎么好像她成了不合群的? 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并不好受,马上就能发现,桑瑜心沉了沉,进里间换衣服,刚好碰上短发小姐妹简颜出来,简颜一见她,赶紧把她拽到旁边。 “小鱼小鱼,什么情况呀!” 桑瑜莫名,“到底怎么了?” 简颜跺脚,“你都不看咱们医护八卦群的?” 桑瑜茫然,还有这种东西?! 她翻出手机一看,果然发现有个微信群消息显示九十九带加号,不过设置成了免打扰,她自动忽略,从没点进去看过。 简颜说:“当时还是我把你拉进群的呢,你不会从来不看吧?里面都是中心的各种八卦,现在传的可是你的事,我知道肯定是瞎说,但是刚才有人拍到了图,你看看——” 说着她点开群里的一张照片。 发布时间是八分钟之前,她打开车门,探出身体,陈叔笑着挥手跟她告别。 那道闪光灯! 真的是有人在拍她?! 但桑瑜还是没懂,“这照片能说明什么?” 简颜叹口气,附到她耳边,“都在传你被……被包养啊!对方是五六十岁的大叔!” 桑瑜只觉得头皮一炸,脑中轰轰直响。 包……包养?!她?! 桑瑜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了钦钦来接她的那个下午,上车前,有道声音在她附近议论“包养”之类的话题,当时她还觉得与自己无关。 现在看来,八成就是说她的?! 桑瑜火气蓦地上涨,刷刷把微信群的消息记录往上翻,看到不少风凉话和冷嘲热讽。 “谁撩她都不同意,还以为多清高。” “哎呀可以理解,咱们中心接触有钱人的机会多,很难不受诱惑嘛,只是没想到她找个这么老的。” “有钱就有一切喽,不然还能怎么样,一个光是脸蛋漂亮的穷丫头,总不能指望哪个年轻高富帅堂堂正正当正牌女友来追吧!” “你们看她一直不出声,肯定心虚默认了。” 也有相熟的同事在为她辩驳,但多数人的心理永远倾向于爆点。 桑瑜气得手腕直颤,深呼吸好几下,问简颜,“最开始谁说的?照片谁发的?” “一个小号,”简颜皱着脸,“没有身份认证。” 桑瑜把手机攥得发烫,用尽力气平复情绪,蹭掉眼角冒出的水迹,点开群聊,按住讲话的方框,干脆利落说:“不好意思,我没心虚也没默认,不出声是因为屏蔽了,没空看你们不负责任的八卦。” 第一条发出。 简颜在旁边捂胸口。 桑瑜紧接着发第二条,“我很忙,工作之外在做私人营养师,车是我雇主的,开车的是我雇主家里人,接送包含在合约里,我愿意,怎么了吗?有哪里不对?” 简颜握拳。 桑瑜再发第三条,“劝大家有时间多忙点正事,别听风就是雨,我有没有人堂堂正正追,不劳大家费心。还有,这件事到底谁说的谁传的,照片谁拍的,有什么目的,直接找我!别拿小号躲在后面,没意思。” 三条气势汹汹发完,桑瑜把手机一揣,抬臂盖住眼睛,再也扛不住被冤枉的难受,衣袖迅速湿了一片。 泼脏水!欺负人!杀千刀的! 不哭不能泄愤! 桑瑜抹完泪,用最快速度调整好,补补妆,无视那些故作神秘的窃窃私语,挺胸抬头照常工作。 忙碌起来还好,闲下来就负能量爆棚,桑瑜中午时心情太糟,靠在墙角弯着腰,满心想的都是她的小天使。 她摸出手机,忍不住给小天使发微信,内容克制,不带情绪,“吃午饭了吗?” 蓝钦回复很快,仿佛随时抱着手机,“还没有……” 桑瑜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不合胃口?尽量吃点,晚上给你做新的。” 蓝钦隔了片刻,回过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我发一句语音可以吗?” 桑瑜微怔,满足他,清清嗓子,唱了两句歌,声音控制在最轻松的状态,才对话筒说:“怎么啦?看文字不方便?” 蓝钦抱着膝盖,蜷在落地窗边,把这句语音一遍遍反复点开,听她的说话声。 这两天,她跟他说话少了很多…… 他不知道哪里做错。 也不知道该怎么改正。 只知道小鱼在冷淡他,不愿意碰触他…… 蓝钦好半天没回,桑瑜不放心,又发了一句,“钦钦?在吗?” 钦钦。 钦钦…… 蓝钦把自己蜷得更紧,她在家时,都不会这样叫他了。 桑瑜收不到回音,惴惴难安,担心他哪里不舒服,“钦钦,你要是再不吭声,我可要请假回去看你了。” 蓝钦头埋在膝盖上,一字字给她发,“我没事,不吵你。” 桑瑜心被他握着,放软语气,“那吃饭好不好?” 蓝钦嘴唇干涩,抿了一下,“我吃饭……那下午让我去接你好不好。” 桑瑜觉得魂都要被蓝钦给勾走了,看小可怜儿这么委屈唧唧的要求,怎么还拒绝得出口,她答应完,心也跟着飞了一大半,早上的怒火委屈不知不觉被安抚,就盼着快点下班。 坚持到下午,接班的同事一到,桑瑜提包就走。 一路上跟不少医护擦肩而过,不乏异样审视。 桑瑜努力视而不见,大大方方直奔停在康复中心门口的深灰轿车,开门时,能明显感觉到背后一道道意义不明的视线。 她知道,或许这时让蓝钦简单露个脸,年轻美貌就足够让那些人震惊闭嘴,粉碎被大叔包养的谣言。 但不行,她舍不得。 蓝钦坐在车里,从桑瑜迈出康复中心大厅的第一步起,他就挺着背目不转睛,她越走越近,凝重神色和她身后指指点点的人影一丝不漏全落进他的眼睛。 桑瑜开车门的前一刻,明显呼了口气,强撑出笑容。 她特意选了角度,用身体把车门打开的空隙全挡住,抹一下眼角,才一脸轻松地坐进来。 蓝钦眉心蹙起,扫了眼车外。 他按捺住撑到极限的低落,不动声色给陈叔发信息,“打听清楚,她工作上出了什么事。” 陈叔心领神会,比了个手势回应。 桑瑜看到蓝钦就不由自主伸出手,想碰他一下,将将贴到时,又咬牙停住,一点点收回,故作开心问:“等很久了吗?” 蓝钦摇头,注意力黏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眼。 她挨在身边,他心底那些被冷落的难过就席卷上来,排山倒海地要把人吞没。 他很害怕…… 怕她从此就这样公事公办地对他。 桑瑜看出蓝钦状态不好,唇上血色浅淡得几乎没有,不禁探了下他的额头,确定不发烧,她稍稍松口气,跟他说:“你闭眼休息一下,很快就到了。” 蓝钦靠在椅背上,额上被她碰过的温度昙花一现,抓也抓不住。 他盯着自己的手,小心试探地朝她贴过去,趁她不注意,轻轻抓住她垂下来的衣摆,用力攥在手里。 哪怕只是衣服…… 也想离得近一点。 到家没多久,桑瑜进厨房准备晚餐时,蓝钦手机上就收到陈叔问来的情况,前因后果一清二楚,陈叔不敢隐瞒,把查到的巨细无遗全部汇报。 末了他心惊胆颤赌咒发誓,“先生,你千万别生我的气啊!我是无辜的!是康复中心那些人脑子长歪了!” 妈的,敢编排他跟桑小姐? 以先生那个在意程度,那个小心眼儿,还不得要他老命?! 蓝钦把手机捏得死紧,喉咙艰涩地滚动,满心自责。 是他考虑不周全。 让陈叔接送,给桑瑜添麻烦了。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她才对他冷淡的…… 蓝钦抓着沙发扶手重重呼吸,让胸口不那么疼,等到稍微缓解一点,他立刻给宋芷玉发信息,“奶奶,按我给你的时间,调一段康复中心大门外的监控。” 宋芷玉废话没有,干脆利落,“十分钟。” 蓝钦上楼,敛着发白的唇打开电脑,手指飞快操作,用陈叔提供的账号进入微信群,目的明确,直取爆料小号背后的真实数据。 桑瑜靠在料理台边,看着翻滚的汤锅发呆。 钦钦每天安排自己的车接送她,是为她好,想让她省力舒服,工作上的恶心事她半点也不想讲给他听,可这样下去,车出现总要被指指点点…… 钦钦和陈叔凭什么受这种污蔑。 桑瑜双手搅着,骨节隐隐泛白。 手机乍响的时候,她正失神,被铃音吓了一跳,看到是孟西西打的,打起精神接听。 “小鱼,那破群我早退了,她们看我跟你关系好,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到现在才知道出事,”孟西西嗓门拔高,“简颜刚才把我加进去了!你看见群里最新的内容没?” “没,”桑瑜吸吸鼻子,“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就那些。” “不是!”孟西西激动,“逆转了好吗!突然出现个神秘账号,发了张今早大门外监控截图,背后拍的人你猜是谁?” 桑瑜懵了,“……谁?” 孟西西拍桌子,“新来那个徐真!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善类吧!” 桑瑜张了张嘴,连忙返回桌面,点进微信去看。 一路看下来,可算是精彩纷呈。 徐真拍她的画面,被监控的高清摄像头完整记录,就连脸上冷笑的表情都一清二楚,往后居然还没完,神秘账号查清了爆料小号的底细,登录地址、手机型号、还有曾经用同一设备登陆过的其他账号,桩桩件件开诚布公。 确定是徐真没错。 群里彻底哗然。 孟西西的电话还在保持,她激动不已,“到底谁干的!太厉害了吧!那女的嘴脸都明摆着了,看这下谁还敢乱嚼舌根!” 桑瑜难以置信会有人帮她。 她返回聊天记录里一遍遍确认,突然最新消息又蹦出几条。 “追星少女宋”加入群聊。 追星少女宋:“康复中心明文规定,禁止恶意对同事造谣传谣。” 追星少女宋:“造谣的扣两个月工资半年奖金,所有附和传谣的扣一个月工资三个月奖金,如有再犯,直接开除。” 徐真大概是被突然扭转的风向逼疯了,上班以来的甜美可人形象一下子崩塌,跳出来大喊:“你谁?!身份认证都没有也敢发号施令!” 群里人人噤声。 追星少女宋:“宋芷玉,你顶头老板。” 追星少女宋:“小鱼在吗?” 桑瑜手忙脚乱回复,“在。” 追星少女宋在二百多人的群里公开留言:“辛苦你了,照顾好我宝贝孙子的身体。” 桑瑜看得头晕目眩。 群里简直炸开锅。 几秒后,宋芷玉发来私聊,“今天这事儿,钦钦解决的,我就是代表他露个脸,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不能不说。” “小鱼,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么?他很难过。” 桑瑜颤巍巍的心,被宋芷玉最后这句话,轻而易举捏疼。 晚饭做好时,时钟指向五点半。 桑瑜推开厨房门,看到蓝钦坐在那晚吃烛光晚餐的位置,整个人蜷在不算太大的软垫上,侧头看着窗外。 他的发梢贴着雪白后颈,隐匿进深灰色的衣领里。 乖乖的,静静的,明明很喜欢缠着她,可她说不能进厨房,他就老老实实守在外面。 她在默默挣扎受到的冤屈,而他已经不言不语,干净利落地帮她解决了问题。 明明他是无辜被波及的人。 他却当是自己犯了错,固执地自责,为她做了那么多,还不让奶奶说。 桑瑜咬着唇,心底翻江倒海,止不住地为他热烫酸软。 没办法不碰他…… 桑瑜走过去,伸手抚上他的头轻轻摸摸。 蓝钦怔住,抬头看她,异色眼瞳里罩着层凄哀的水光。 再结合刚才奶奶的话,桑瑜犹如福至心灵,突然就猜到了蓝钦茶饭不思的原因。 难道因为……她? 桑瑜满腹的话堵在喉咙口,卡了半天哑声问:“你这两天为什么食欲不好?” 蓝钦眼里溢上毫无杀伤力的控诉。 “因为……”她紧张地咽咽口水,“因为我对你没之前那么亲近了?” 蓝钦指甲压进手心,一眨不眨看着她。 桑瑜快被他的眼神点燃了。 看来还真是。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敏感在意……让他难过了…… 她有罪啊。 桑瑜轻声,“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蓝钦指了下手机,示意是因为造谣的事。 桑瑜叹气,摇头,对他俯下身,饥|渴难耐的狼爪一寸寸抬起,直到攀上他冰凉的脸颊,捂住,捧起。 四目相对。 她万般无奈,“……是因为你太可爱了好吗!可爱到我总想欺负你!就现在,你这样看着我,非常危险你知不知道啊!” 蓝钦惊呆。 她站着,他坐着,一个俯身,一个仰头。 蓝钦心跳如鼓,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慌忙翻起手机,匆匆给她打了几个字—— “你随便欺负。” “想怎么欺负我都行。” 发完,他呼吸急促,黯淡的眼里抹上了光,再也压抑不住积淤的失落和冲动,身体向前一倾,手臂张开,委屈地抱住了她的双腿。 第27章 神仙·27 他贴靠过来的时候, 桑瑜就晕头转向。 等他低着头, 轻轻抵在她的腰侧,夏天的薄薄衣料被他柔软的头发穿透几处,磨得人细细发痒,从皮肤一直痒到心脏, 她勉力竖起的所有防御瓦解开裂, 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啊…… 桑瑜心跳轰鸣, 震得口干舌燥, 手搭在他背上,向上抚摸到他的后颈。 意外地摸到一片湿凉。 满满的……全是冷汗。 桑瑜手一颤, 融化的理智硬生生黏起来,搂着他的肩扒开后领,看到他发梢润湿,衣服也是潮的, 皮肤白得过份。 “钦钦?”她急得蹲下,按按他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 蓝钦摇头,不想她担心。 情绪激烈地大起大落之后, 他确实感觉到力不从心,打字慢了不少, “可能没睡好……” 两个晚上了, 他整夜整夜的失眠…… 努力回忆着她对他亲近温存的样子, 才能勉强闭上眼。 但只要她的冷淡疏离稍一回笼, 他就会立刻惊醒, 睁着眼到天亮。 桑瑜抬起他的脸仔细看看,可不是,无精打采,眼里不少血丝,眼下也淡淡地泛着薄青。 她恨不能掐死自己。 想着不自私不自私,结果呢,就为了防止动心,她对他的关注都变少了,他状态差了这么多,她到现在才看清楚! 桑瑜要扶他起来,“我陪你上楼。” 蓝钦不肯动,还戳着手机,“小鱼,你别不理我。” 他打几个字,桑瑜心就被戳几个小洞,后悔不迭,“理理理,是我太幼稚了,随随便便就变了态度让你多想。” 蓝钦赖在软垫上,接着掏心给她看,“那你继续欺负我。” “欺负……”桑瑜叹笑,掐掐他的脸,“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坏,我要真想欺负你,花样可多着呢!” 说着把他搀起来,用上力的时候,感觉他好像又清减了一点。 才两三天。 她真是作孽。 桑瑜揽着蓝钦站稳,扶他往楼上走,她纤细的手臂护着他的背,把他漂浮不安的心也一并压稳。 蓝钦不自觉地往她身边靠,手指悄悄勾着她的裙边,走到楼梯中间时,他想起大事,回眸望了望厨房,拿起手机,“你已经做好晚饭了……” 桑瑜点头,“我以为你不爱吃之前的,今天换了新菜单,为了让你能多吃,还特意加了一点点的碎肉沫。” 肉……肉沫! 他很久没有吃过肉了。 蓝钦眼睫抖了抖,又朝厨房看一眼,勾着她裙边的手指稍稍加重。 小动作桑瑜当然感觉到了。 她有些酸楚又有些好笑,蓝小钦得到她的肯定,心情好了,不难过了,所以食欲也迅速回来了,他连着几顿没吃好,现在肯定饿得厉害。 正想着,裙边的力气更大。 怎么能有人这样的。 英俊漂亮,贴心温柔还天然可爱! 可爱得她明明心疼到不行,却忍不住还想再小小欺负一下。 桑瑜假装不为所动,就当没发现,扶着他继续往楼上走,蓝钦以为她不想给他吃,最后依依不舍地看看厨房,乖乖跟她回房间。 说好了怎么欺负都行。 那小鱼不让吃,就不可以吃。 桑瑜掀开被子,对他扬扬下巴,“去床上。” 蓝钦听话。 桑瑜给他竖起枕头,让他舒服靠着,被子拉到胸口,给他测过体温和血压,在他头上揉一揉,转身就要出房门。 蓝钦急了,追过去想拉她。 伸出手才想起自己已经够过分了…… 他抱了她的腿,靠在她腰上,还不满足吗?还想怎么样? 蓝钦下意识张开的唇合紧,慢吞吞缩回床上,身体越躺越低,拽过被子盖住头。 桑瑜端着晚饭上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蓝钦个子高,标准尺寸的被子没有铺平,皱巴巴很难把他从头遮到脚,这会儿他头发露在枕头上,白净的脚也有一半搁在外面,中间倒是挡了个严严实实。 桑瑜哀叹。 面对蓝钦,她都快精分了,一边想哄他疼他爱护他,一边想逗他惹他欺负他! 就此时此刻这副样子…… 真能萌得她原地打滚! 桑瑜轻手蹑脚,屏住呼吸,不出声地把餐盘放在床头,看到蓝钦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她实在受不了,轻轻往上一扑,不轻不重压住他的上身,拖长声音问:“蓝小钦,有肉沫的粥哦,你躲起来做什么,还吃不吃啦?” 蓝钦一下子僵住,停在平躺的姿势上。 桑瑜抓住被沿,缓缓往下扯,露出他的额头,眉骨,双眼,鼻梁,以及闷得浅浅发红的嘴唇。 她跪在床边,低着头笑盈盈。 他躺在枕上,呼吸紧促。 屋顶所有灯光全部聚在蓝钦的眼瞳里,吸着桑瑜毫无防备地往深处下坠,她想好要逗他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呼出的气息带着火,拂在蓝钦升温的脸上。 “吃……吃饭!” 桑瑜咬牙,狠掐自己一下,险些跌下床,被蓝钦探出被子的手臂一把接住。 他手臂在打颤,没那么多力气。 桑瑜慌慌张张扶稳,退到床下,掀开餐盘上的盖子,语无伦次,“我,我端上来了,你不是想吃……想吃肉吗?” 蓝钦撑身坐起,压住心跳,端起碗递给她。 桑瑜失着魂,没那么容易理解,“……给我?” 蓝钦攥紧被角,点头,被刚才的贴近严重刺激到,唇无声开合,直白勇敢地碾出两个字,“喂我。” 静静对视。 桑瑜认命,接过碗重新坐回去,舀起来吹吹,一勺勺喂进他嘴里。 喂喂喂! 要命的小祖宗…… 蓝钦两夜没睡,吃得又少,心情郁结,稍一恢复过来,疲惫困顿就成倍地找上门,经不起太大心情波动刺激。 吃完几分钟,他就眼帘沉重,扯着桑瑜的衣袖睁不开眼。 桑瑜哄他睡过去,终于长出一口气,站在床头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到底按捺不住。 她俯身,摁住急跳的心口,轻不可查地用唇碰一下他的头发。 退出卧室,桑瑜手抓楼梯栏杆蒙住眼。 靠。 头发也那么好闻。 桑瑜飘到楼下,强迫集中注意想看看书,然而她那点思绪根本不听话,一不留神就往楼上跑。 她撑住额头,满心焦灼时,孟西西约她出去喝咖啡。 “喝咖啡?这么有情调。” 孟西西在电话里大笑,“今天逆风翻盘,神清气爽,不应该庆祝一下嘛!” 桑瑜小声,“他刚睡,我不放心把他自己留下。” 孟西西争取,“你雇主家楼下有个星巴克,半小时就放你上去,行了吧?” 桑瑜在家实在静不下心,想想蓝钦刚睡不会醒,她换件衣服,用最小动静关门偷跑出去,走进星巴克大门,孟西西已经到了。 孟西西把点好的咖啡推给她,“你是没看到徐真的脸色,锅底一样,她死也想不到搞大的事能这么收场。” 桑瑜想想就气,“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简颜跟她走得比较近,她嘴脸撕破,简颜气坏了,今天和我说来着,”孟西西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小鱼,你深藏不露啊,骨伤科的那位程医生,是你初恋?” 桑瑜一口咖啡呛住,咳得半死。 她今天可真热闹,不是包养就是初恋。 “我哪来的初恋?!” 孟西西瞪眼,“不是?那徐真怎么一口咬定,说程迟亲口承认的,她苦追程迟追不到,所以才对你那么大敌意,进康复中心之前早把你的情况打探清楚了,来了就处处针对。” 桑瑜愣住,“等会儿……程迟?” 孟西西干脆打开手机,翻出一张偷拍照,图上一身白大褂的男人短发利落,高大强悍,“就他,咱们中心新晋男神。” 桑瑜倒吸冷气,摆在桌角的手机恰时一震,收到两条微信—— “小鱼,我听说了。” “对不起啊,我赔罪,请你吃饭。” 发信人,程迟。 孟西西怒指,“你都有他微信,还不承认!”她气急败坏摇头,“哇我突然心疼你家漂亮雇主了,那么疼你,结果你——” 桑瑜截断她,“同学!而已!” 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以前两家住得近,经常走动,程迟性格又皮又贱,见面就跟她互相嫌弃,后来她家出事,联系越来越少,她只知道他学医,在本市某医院骨伤科里,倒没想到,真这么巧。 “初恋?”桑瑜鄙夷,“他哪来的脸。” 孟西西撑着下巴看她,“好——程迟不是初恋,忽略不计,那你雇主呢?对他感觉怎么样?” 桑瑜板着脸,板了又板,表情终是一垮,双手托腮,小小声说:“把持不住。” 孟西西眼睛一亮,“真的?” “嗯……”桑瑜叹气,“每天都在失控边缘,他……哎怎么说……真的太讨人喜欢了。” 孟西西憋不住笑,“我倒是没想到,宋老师是他奶奶,这回大张旗鼓一声明,以后康复中心里你就横着走了,他们家真够维护你的,对你肯定是真心,还犹豫什么?嫌他身体不好?” 桑瑜摇头,“他确实在乎我,可我总怕……” 她望向窗外,声音放轻,“总怕不是那种喜欢,我们认识才多久啊,他又那么纯,懂什么是恋爱么?万一……只是依赖,或者救命稻草……” 蓝钦的好太多了,她会动心,再正常不过。 可她呢? 抛开供应他的三餐不算,她真的有什么闪光点,能在这么短的相处里,让蓝钦对她……有了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除了反复纠结着的——保护和照顾蓝钦的责任,不能随意诱拐他的自律,以及宋芷玉全心交付的使命。 说到底……她其实并不自信。 桑瑜垂下头。 孟西西直接在她脸上揪了一把,“你是不是傻?你现在不确定,那你就想办法去确定啊,他纯,那你就把他变得不纯啊!” 桑瑜愣住。 孟西西恨铁不成钢,“一张这么好的白纸心甘情愿躺在你面前,你舍得不碰?他不会,你教她!他不懂,你身体力行告诉他!” “男人哎,”她啧啧,“只要你愿意,保准教会,你雇主这种万一挑不出一的极品,你心都动了,他又对你好,还犹豫什么啊。” “如果真喜欢,那就一边治愈他,一边得到他。” 桑瑜严重怀疑她是莫名其妙听了一场唬人的成功学讲堂,喝完咖啡,一步一停回到十六楼,掏钥匙小心翼翼拧开门锁,意外发现客厅里亮着壁灯。 她走前明明关了的…… 下一秒,她怔在原地。 朝着门口的沙发上,修长的人影半蜷,怀里抱着个靠枕,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勾魂摄魄。 他听到动静,敏感地抬起身,看到她回来,他迷蒙眼里刹那清醒,起身小跑着迎过来。 桑瑜的手机随即一响。 “小鱼……你去哪了。” 桑瑜盯着他,缓了缓才反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蓝钦眨了下眼,“你刚走……我听到门声。” 门一响,他立刻就醒了,急着跑下来,小鱼已经走了…… “那你当时怎么不问我?可以发微信啊,我会告诉你的。” 蓝钦垂眸,“我不想让你觉得被限制。” “所以就在客厅等?” 他点头,“沙发也睡得很舒服。” 其实……并不舒服。 想知道她去哪。 跟谁在一起。 说了什么,开心还是难过。 他越来越贪心,居然……全都想知道。 桑瑜不知怎么,眼睛有一点酸,闷闷说:“我好朋友孟西西,你知道的,她找我去楼下喝咖啡。” 她抬眼,想让气氛轻松,“钦钦,你喜欢喝咖啡吗?如果喜欢,等你更好一点,我自己磨咖啡豆,调给你喝。” 蓝钦连连点头。 桑瑜笑,推他一下,“那就回搂上去睡吧。” 蓝钦忙打字,“我已经不困了,现在还不到九点,我想画图,这两天都没有画,快来不及了。” 桑瑜踮脚,摸摸他的后颈发梢,没有冷汗了,这才点头,“画一张。” 蓝钦得到首肯,还不愿走,试探着拽拽她,“你不是也要复习吗?” 他耳根红了一层,“……去我工作间,一起。” 桑瑜看着屏幕上的几行字,想抵抗那么一下,半秒不到,明智地选择放弃,算了算了,挣扎什么啊,也不嫌累。 她回房抱起书本,英勇就义似的进了蓝钦的工作间。 蓝钦提前把椅子摆好,偌大一张桌,分给她多半,自己可怜巴巴挤在一边,只剩一小条。 桑瑜把他的椅子往回扯,挨近,正正好好一人一半。 “开始,谁也不许打扰谁哦,”桑瑜一本正经用笔点了下他的鼻尖,“要是效率高,画完给你加宵夜。” 蓝钦斗志满满答应。 然后,两个抬起放上桌面的手肘,不轻不重碰到一起。 她穿着短袖衫,他穿着丝绸的家居服。 都是软滑微凉。 两颗脑袋一起低下,耳朵一起变红,故作镇定地聚精会神。 蓝钦的图画到一半,右臂忽的一沉。 桑瑜睡着了。 她头歪在桌上,长发披散着,漫过他的手臂。 蓝钦胸口热烫得隐隐作痛,手指松了又紧,抵不住诱惑,缓缓凑近,抚摸她柔软黑润的头发。 很香…… 香得让人理智全无。 他喉咙动了动,呼吸加重,捧起她的头发放到唇边,低下眼帘,轻轻亲吻。 唇上像是着了火。 蓝钦舔了舔,越舔越热,翻出抽屉里带锁的笔记本,手腕不稳地翻到最新一页,字迹凌乱地写下—— “我。” 太歪了,他另起一行—— “我吻了她的头发。” “她没有讨厌我,没有想离开我。” “她又像之前一样,愿意靠近我了。” 写完,他翻到前两页,倾倒着、带着淡淡水痕的笔迹触目惊心,是暗自难受的两天里留下的杂乱心迹。 蓝钦合上本子,放进抽屉时,摸到另一样东西。 他拿出,翻开,是半年的日历本,他在今天的日期上盯了许久,艰难地画下一个叉,珍惜地往后数一数。 一百多天。 她在他身边的日子,还能有一百多天。 蓝钦做完这些,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桑瑜安睡的侧脸上。 他被蛊惑一样,伸过手,小心碰了碰她的脸颊。 要怎么表达…… 怎么告诉她…… 他一个身体孱弱的哑巴,这么糟的人,对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心情。 明知不该,然而心底翻滚叫嚣的,却无比想要倾诉给她。 蓝钦推开设计图不管,打开手绘板,冷白清瘦的手指握笔,连接电脑快速绘制新图,上色之后,他马上开始更新天气预报的程序,把刚刚画好的这张图,添加到最新的下载包里。 做完以后,桑瑜手机嗡嗡一震,收到了天气预报的更新提醒。 她被声音打扰,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手臂一滑,向旁边栽到。 蓝钦把她接到怀里。 绵软清甜,馨香入骨。 蓝钦吃力地闭住眼睛,唇咬得发白,头低下,浅浅贴上她的额角。 桑瑜惊醒时,她趴在桌上,下面垫着松软的小枕头,蓝钦在旁边画图,手上筋络绷紧,眼角隐约发红。 她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摸过手机掩饰睡傻的赧然。 正好看到天气预报有更新,她顺手点开安装。 在打开最新版本的一瞬间,界面上先跳出了一张视觉冲击极强的手绘图。 深蓝海水里,徜徉着肤白貌美、长发飘摇的美人鱼。 图的中间,嵌着一行字—— “有一条小美人鱼,从早到晚,日日夜夜,游在我的心里。” 第28章 妖怪·28 桑瑜捧着手机, 被手绘图吸引,禁不住发出小小惊叹。 以前她只觉得天气预报里的各种图标像极了食物, 没想到突然清新文艺起来,质量还这么高, 比市面上看到的很多高价绘本更叫人过目难忘。 她马上长按屏幕, 试着把图存下来, 然而并没有弹出本地保存的标识, 又过了几秒,启动画面超时消失,跳到了天气预报的温度界面上。 桑瑜翻遍程序里的功能,也没找到存图的方法。 “怎么办……” 她着急喃喃,忽然想起程序开发者是个好说话的, 打算点进软件管理, 给他留个言问一问。 桑瑜刚要在评论框里打字,身旁人的呼吸忽然变重。 “钦钦?”她放下手机, 注意力完全转向蓝钦, 看他唇角抿紧, 细密长睫扑簌, 似乎格外紧张, “累了吗?” 蓝钦摇头, 他始终在悄悄关注着她, 发现她醒来就在摆弄天气预报, 现在又要去留言, 如果发布成功, 他这边马上会有声音提示…… 可能……可能就暴露了。 他手攥了攥,给她写字,“程序出问题了?” 是不是更新完哪里出了错,让她不满意了,还是新画的图她不喜欢,想取消掉这个功能…… 蓝钦写完,忐忑等待她的答案。 桑瑜这下记起来,钦钦是个能独立开发语音软件的高手,存图的小事肯定手到擒来,她忙把手机递过去,“我的天气预报刚更新过,启动界面的图特别美,我想存下来做桌面背景,但是不知道怎么保存。” 蓝钦窒住,指尖收进掌心,定定望着她。 “怎么?”桑瑜皱着脸,“会很难吗?” 蓝钦赶紧错开目光,心跳轰鸣,捏着笔写,“特别美?” 桑瑜以为他好奇,把天气预报从后台关闭,重新启动,手绘图再次跳出来,她炫耀地给蓝钦展示,“你看呀,是不是特别——特别美。” 蓝色深海,小美人鱼。 蓝钦脸上泛起热,盯着自己亲手画的图,又悄悄看了看桑瑜线条明晰的锁骨。 她左边锁骨上,有一小块浅粉色的水滴形胎记。 小美人鱼的锁骨上……也有。 蓝钦没想到她会这么喜欢。 还好……还好图的尺寸不大,不足以让她看清。 蓝钦接过手机,在程序设置里找到更新后的隐藏功能,保存图片,帮她设置成桌面背景。 桑瑜开心地看了又看,在他脸上一揉,“钦钦好厉害!” 她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去给你煮点宵夜,吃完了早点睡。” 说着趿拉拖鞋哒哒哒往外走,边走边揉着头发小声念叨,“什么咖啡啊……喝了一大杯反而困……说好跟钦钦一起努力结果睡着了!” 蓝钦这一晚终于顺利入睡。 结果陷在绮丽的梦里出不去。 一头长发的小美人鱼甜笑着绕在他身边,锁骨上浅粉的印记漂亮欲滴,她潮湿的发梢绕过他的手臂,他渴望得心口发疼,却不敢去抓。 小美人鱼靠近他,轻声问:“钦钦,你喜欢我吗?” 他唇无声地动,“喜欢。” “你爱我吗?” “爱。” “那你不讲出来,我怎么知道?” 他眼眶热烫,按住腕上的狰狞伤疤,喉咙嘶暗滚动,“……我没有资格。” 小美人鱼一笑,揉揉他的脸,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蓝钦搂住她的一刻,猛然惊醒。 房间漆黑。 他躺在床上大口急喘,唇上吻过她发梢额角的温度重新灼烧起来。 小鱼…… 他撑着床坐起,过了半晌仍然不能平复。 凌晨四点。 蓝钦走出卧室,扶着栏杆轻手轻脚下楼,停在桑瑜的房门外,朦胧夜色里,他一褐一灰的眼瞳里含着水,脸颊发热,他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无措地把脸贴在她的门板上…… 降温。 * 桑瑜隔天是夜班,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 以前她挺喜欢上夜班,虽然不能睡,但康复中心夜间安静,突发状况很少,她在护士站看看书学学习,很快就会过去。 但自从有了蓝钦,她就开始对夜班无比苦恼。 只因为本该十点准时入睡的蓝小钦,死活不肯躺下,必须送她出门。 “蓝小钦我跟你说啊,你再这样,下次夜班我就提前三个小时走,”她一脸严肃,“让你九点就睡觉。” 蓝钦低了低头,戳屏幕,“那我更睡不着。” 桑瑜在门口换鞋,看他眼巴巴的,没法再凶他,放软语气,“好啦,等我走了你马上睡,明早晚点起床,我回来给你做早饭。” 蓝钦一直送她到电梯口,也没有点头。 这次……他不能听话了。 她受的委屈,仅仅解决了一半而已,还有剩下一半,他必须去做。 桑瑜准点到达康复中心,电梯门在一楼缓缓开启,里面的说话声先一步从门缝传出,夜里安静,分外清晰。 “有什么能耐的,还不就是给人家做保姆。” “营养师?多半是去伺候人的吧,别看说得干净,八成是想爬人家大少爷的床爬不上去。” 桑瑜缓缓握紧包带。 “你们别这么说……宋老师那么维护她的……” “宋老师哎,整个康复中心都是她在背后说了算,家底多深谁也不知道,这种家庭养个宠物估计都会维护。” “对啊,她又不是孙媳妇,保不准哪天被辞了,比谁都惨。” 门越开越大,压低的笑声没遮没挡。 “群里说的没错,穷丫头而已嘛,不是包养就是伺候人,总不能指望年轻有钱的大少爷光明正大来追吧。” “再说啦,大少爷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呢,没准儿——” 声音戛然而止。 电梯门彻底敞开,桑瑜站得笔挺,朝她们抬了抬头,挑起嘴角。 里面刚下夜班的三五个小护士,以徐真为中心,俱是脸色僵硬。 嘴上过瘾,但毕竟桑瑜有宋芷玉出面,没人敢当面议论,见此刻被抓到正着,互相拉扯着赶紧低头离开,光把徐真剩在后面。 桑瑜勾勾手指,“别堵着电梯,过来说两句话。” 来的路上,桑瑜看过排班表,徐真这批调来的新人比她们的工作时间要密集,她还以为正好错开,不用碰面,结果可好,迎面撞上。 缘分呐。 徐真再没了之前的自来熟,横眉竖目,“你——” 桑瑜打断,“我就两句话,第一,程迟跟我没关系,老同学而已,第二,我给谁做营养师,是我的私事,用不着你操心,别白费力气了。” 说完她抬脚就走。 徐真气得冷笑,“别以为宋老师给你撑腰,你就能趾高气昂,还真把自己当少奶奶?我就想让程迟知道,他喜欢的人,哪怕不是被包养,也只是个给有钱人家做饭烧菜,当保姆的!” 桑瑜回头瞥她一眼,气都懒得气了。 思想层次太低。 她摊摊手,“随你啊,反正我乐意。” 桑瑜鼓着脸靠近护士站,负责跟她交接班的简颜还没走,看她来了,气呼呼挽住她手臂,“小鱼,没想到徐真是那种人,亏我以为她不错,跟她走那么近……你别生我气。” 桑瑜想了想,果然还是有点小介意。 她扁扁嘴问:“那是她给的进口零食好吃,还是我做的养生零食好吃?” 简颜睁大眼,“必须你做的好吃啊,哪有可比性!谁敢说她比你好,绝对是脑袋不清楚!” 桑瑜一笑,心里舒坦了,掐了简颜一把,“原谅你。” 简颜笑嘻嘻抱她,“对了,下周考试你复习了吗?” 桑瑜点头。 简颜愁苦,给她看电脑页面,“下班前刚来的通知,要临时加一项新数据库使用的考核,我们都没接触过,但是徐真那帮市医院来的,已经提前用过了,肯定比我们熟练!” 她郁闷,“真不想被她比下去!” 桑瑜皱眉,“很难吗?” “据说特别难,发下来的教程又很晦涩,”简颜挠头,“徐真临走前还得意,说肯定会把咱们中心的压下去,考出成绩来给宋老师看。” 桑瑜明白。 说什么压康复中心,到头来就是想压她。 她如果真的考不过徐真,必然被到处嘲讽,说不定连带着奶奶都会被暗地里议论,说极力维护的人能力不足,技不如人吧。 为了奶奶,也绝对不能输! 交班以后,桑瑜查完房,回到护士站里的休息室开始研究新数据库的教程。 看了不到十分钟就头昏脑涨。 确实超级难…… 她下巴垫在桌上,把细碎刘海抓得乱七八糟,长吁短叹时,手机嗡嗡一震。 天气预报推送? 这大半夜的! 桑瑜直起背,好奇地点开通知栏的提醒。 手机屏幕刷的一变,被一张突然跳出的手绘图完全铺满。 图上—— 小美人鱼身姿曼妙,手臂搭在岸边的礁石上浅笑,鱼尾卷起一点深蓝水花。 同样的位置,嵌着一行字—— “今夜,小美人鱼游上了岸,蓝色深海,在盼着她回家。” 桑瑜忍不住轻轻“哇”了声。 心口莫名被酸酸软软地触动。 她本能地去长按,意外发现竟然多了直接保存的功能,赶紧存下,设置成屏保,指尖摸了摸小美人的长发。 这么美…… 桑瑜点开软件中心,去天气预报的页面留言,“新增的手绘图好喜欢!” 蓝钦正靠在椅背上,紧握的手机一响。 他回复了好多,想发布时,又觉得自己太啰嗦,一行行删掉,重新打了几个版本都不满意,最后只留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送给你。” 夜深人静。 蓝钦知道桑瑜不会再有消息过来,他躺去床上,看了看康复中心那个已经噤声的八卦群,聊天记录里面的一行字始终刺着他—— “一个光是脸蛋漂亮的穷丫头,总不能指望哪个年轻高富帅堂堂正正当正牌女友来追吧!” 他不能允许桑瑜被这样的言语伤害。 蓝钦闭上眼。 年轻……他有的。 高……还可以。 富……嗯,有一点钱。 帅……小鱼说过,他可爱,很好看。 他应该合格的。 蓝钦努力入睡,他要早起,保持最好的状态。 他定了早晨五点半的闹钟,起床把自己打理干净,拿出久没使用的黑色隐形镜片戴上,眨了眨眼,擦掉沁出的生理性眼泪。 陈叔提前等在楼下,一见蓝钦下楼,先被正式的黑色长裤白衬衫晃了眼,继而看到双瞳颜色,叹了口气,“先生……” 蓝钦摇摇头,不让他继续。 他不能因为眼睛,在别人面前给小鱼丢脸…… 陈叔开车,出了临江高层绕个弯,停在一家装修典雅的花店门前,老板提前备好了刚送到的满室鲜花,捂胸口看蓝钦两眼,知趣地退出去。 晨光融暖,斜洒进玻璃门扉,笼罩在蓝钦身上,把他身上熨帖的白衬衫映出薄薄光晕。 陈叔耐心地守在门口等着。 蓝钦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娇嫩花瓣,垂眸挑拣,郑重选出最无暇的几支,亲手修剪枝叶,摆进铺开的深灰色纸张,用暗红缎带扎紧。 车再次启动时,刚刚七点。 陈叔曾在蓝家老宅做过几年花匠,对花的象征意义也有些研究,他透过后视镜瞄了瞄蓝钦怀里的花束,心底有点泛酸。 两支向日葵。 沉默的爱。 雏菊。 深藏在心底的爱。 桔梗。 无望的爱。 就连搭配的柠檬草,也是开不了口的感情…… 唯独几支粉白玫瑰,大概是他实在忍不住,才放进去的热烈。 车停在康复中心楼下,离桑瑜下班还有足足四十分钟。 但这车是近期爆点,刚一出现,就被楼上无数人透过窗口捕捉,兴奋地观望。 消化内科护士站的窗口朝向大楼另一边,桑瑜并不知道,路过医生办公室时,被值班医生喊住。 “小鱼,那就是来接你的车?” “真羡慕你,不过大家大户的,应该不好伺候吧?” 桑瑜皱眉。 伺候,伺候。 她们眼里,是不是等级观念比古装电视剧里还森严? 她的确像孟西西说的,能在康复中心横着走。 但这些人——嘴里说着羡慕,行动上畏惧奶奶,不敢明目张胆议论她什么,实际背地里,多半都在酸她。 医生似笑非笑,“你这么漂亮,别老想着赚钱,趁年轻赶紧找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啊,可别把自己耽误了。” 瞧瞧,故意在门当户对上加重语气,这是在劝她有自知之明,别惦记着攀高枝? 奶奶在群里这一声令下,是让多少人气疯了眼啊。 桑瑜懒得理她,回护士站给陈叔打了个电话,“陈叔,今天来这么早?” 陈叔看了眼后排,蓝钦从停车开始就在盯着大门口,持花的指尖太用力,泛着白,他接收到眼神,顿了顿,含糊说:“我办事顺路,你不用急。” 八点一到。 桑瑜交接完工作,第一时间下楼。 走出大门口时,正逢上班高峰。 徐真和昨晚碰见的几个小护士刚调来,排班密集,今天继续上白班,刚好朝她走过来,身边经过的同事们,也在不约而同打量着抢眼的深灰色轿车。 桑瑜有所感觉,仰头一瞧,楼上大开的窗口后面,不知多少脑袋正在探出来张望。 真是热闹。 桑瑜吸了口气,攥紧背包。 别管……别管,随便怎么议论,她才不在意。 桑瑜抿抿唇,摁住心里的隐隐难受,露出笑脸,大步下台阶。 徐真双手环胸走近,看样子正要开口。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蓦地传来一声惊呼。 徐真循声转身。 数不清的眼睛跟着盯过去。 桑瑜也不由自主,朝熟悉的深灰轿车抬起头。 陈叔先一步下车,恭恭敬敬绕到后排,俯身把车门打开。 随即—— 修长笔直的腿稳稳踏出。 男人手持花束,简单一个下车的动作,由他做出却分外利落优雅。 他略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单单身形就已叫人忘记眨眼。 桑瑜缓缓捂住嘴。 全世界都像是定格,死寂,鸦雀无声。 蓝钦向她走近两步,抬起头,一张脸映着淡金晨曦,无比的勾人心魄。 他被镜片遮盖的浅黑双瞳里写满温柔。 追求者吗? 谁敢说桑瑜没有,他来了。 去做保姆伺候人? 谁敢贬低桑瑜,他来了。 他不会…… 不会让桑瑜再受到同事的任何委屈和嘲讽。 这件事,他能做到。 即使只是为了给她出气,即使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快意,他也迫不及待……想要做到,就像一个…… 真正的追求者那样。 他所有因她而沸腾的血液,压抑太久太久,也许仅在此刻,才能用正当的理由做掩饰,尽情释放给她。 哪怕几分钟,几秒,又会被打回原形,他也无比珍视。 周围数不清的人在互相拍打,指点,议论,惊呼。 蓝钦全然不受影响。 他捧着花束,扬起唇角,凝视桑瑜,安安静静露出浅笑。 第29章 神仙·29 桑瑜耳中听不到其他, 满是轰鸣的剧烈心跳声。 视野全被面前的男人占据。 她最喜欢揉的——蓝钦黑色柔软的短发,端正又随意地抓向额后,肤色冷而白, 无可挑剔的五官少见地露出锋芒,他在晨光中长身玉立, 矜贵挺拔,不可逼视。 不再是平常的软糯温驯,他从头到脚,都是能把人原地点燃的纯粹荷尔蒙。 桑瑜觉得自己头重脚轻, 掉进了他撑出的一方天地里。 这方天地——就在人群里, 大门外, 他一言不发, 默默给她圈出的净土。 蓝钦的双手同时对她递出,一只捧花, 一只等她去握。 桑瑜在看清他眼里的黑色镜片,和腕上紧箍的墨绿串珠时, 眼眶终于发红, 胸腔里像被岩浆汩汩地流过,又烫又疼。 “这是谁啊……” “宋老师说的宝贝孙子是不是?你看他就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啊!肯定是!” “之前说包养桑瑜的, 原来是人家大少爷的司机?!” “桑瑜是给他做营养师?不说别的, 天天能看这张脸, 就太赚了吧……” “什么营养师!没看人家拿着花来亲自接人?!” 嘈杂混乱的议论声, 开始一点点挤进心跳的缝隙。 “之前谁说桑瑜给人做保姆的?这下丢脸丢大发了吧!” “羡慕嫉妒恨也没用, 看来人家桑瑜就是有本事!” “卧槽我不管别的了, 帅成这样,先拍照再说——” “拍照”两个字一出,桑瑜猛然惊醒,迎上蓝钦无尽温软的目光,憋住眼泪,就要去抓住他的手离开。 陈叔这时上前一步,淡定自然地讲着蓝钦事先给他安排的台词,“桑小姐,先生特意过来的,就算你还不肯答应他,至少不要拒绝他接你啊。” 一句话说完。 围观的包围圈再次死一般寂静。 不,肯,答,应?! 意思是……大少爷在苦追,桑瑜非但没有贴过去,居然还在考虑,甚至可能拒绝?! 徐真离桑瑜最近,看得听得最清楚,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从白到青,牙关咬得满脸肌肉狰狞。 她不瞎,眼前这位少爷,满心满眼的全是桑瑜。 昨晚在电梯里跟她同仇敌忾的几个小护士尴尬得直往后躲,跟徐真保持开了一点距离。 难怪宋老师那么维护桑瑜,搞了半天是自己宝贝孙子苦追不到的人! 徐真到处瞎说,这也太坑了! 桑瑜本来憋住的泪,却再也控制不住,随时要溢出眼眶。 钦钦怎么可以这样…… 她用力咬唇,感觉到有人在惊诧过后,举起手机,她急忙走上前接过蓝钦的花,一把握住他的手,牵着就走。 后面有好事的追着想拍。 陈叔训练有素伸臂拦住。 桑瑜低着头,眼泪自发地往外涌,她把蓝钦越抓越紧,一口气冲到车边,拉开门想护着他坐进去。 蓝钦难得不听话,反手揽住她的肩,单手遮在车门上方,众目睽睽之下,俯身维护,让她先上车。 等到左右车门全部关紧,噪声隔绝在外,私密空间里仅剩下彼此两个人。 桑瑜转过身,泪眼汪汪瞪着他。 蓝钦面对外人时的气场一下子不管用了,手足无措地僵在座位上,看着她的泪,眼都不敢眨,心脏像被攥住,眼角也禁不住泛上潮红。 他…… 他做错了是不是…… 小鱼在生气。 蓝钦胸口闷堵起来,双手按着座椅,唇本能地开合,又紧紧抿住,低头想找手机给她打字,身上突然一僵,一道裹着清甜淡香的影子,飞快地扑倒过来,双眼湿哒哒抓住他的手臂。 “蓝钦你怎么回事!” 蓝钦呆了。 “谁让你戴镜片的!谁让你戴珠子勒住手腕的!谁让你告诉陈叔那么说……说什么在追我,我还不答应!” 桑瑜一张脸涨得通红,抬起头怒视他,“你怎么可以这样!” 蓝钦被她一声声震在心上。 女孩又红又软的脸带着水迹,近在咫尺,他呼吸一下重过一下,抗不过冲动,慢慢抬起手,盖在她的后脑,轻轻揉了揉哄慰。 他的动作太温柔。 哪怕不能说话,没有打字,但桑瑜在这一瞬,全都懂了。 蓝钦一直在记挂着她在康复中心受到的流言蜚语。 并不是解决了微信群就算结束,并不是奶奶发声就能保她安心无忧,后续会发生的问题,或许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蓝钦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他特意来护着她,做她的追求者。 用亲身行动把她捧得高高,明确告诉所有背地里酸她的人,桑瑜是珍贵的。 她是珍贵的,值得一切重视呵护。 桑瑜的眼泪再次流下来,努力很凶地抹着脸,哽咽说:“蓝钦!你不能这样!你得……你得客观一点好吗!” 眼睛那么美,干嘛藏起来。 伤疤也不用怕人看见。 还有追她…… 真的要是追她,她哪会拒绝啊! 桑瑜几句话梗在嗓子里,想干脆说出来给他听。 没想到蓝钦看她哭得可怜,别无办法,借着刚才在外面的勇气,手臂一揽,克制又小心的,把她压到了自己胸前。 桑瑜一下子什么都忘了,感官彻底被他的气息侵袭,曾经紧密贴过的这个怀抱,再次靠进去才知道,她有多怀念。 蓝钦怎么可以这样…… 那么理所当然做着保护她安慰她的事,让她心都飘起来,他还一身的纯净端整! 桑瑜揪住他的衬衫,气呼呼把哭花的妆蹭到他衣襟上。 陈叔走到车边,提前敲了敲玻璃。 桑瑜吸吸鼻子爬起来,挪开一点距离,额头抵着前排靠背,尽量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深吸口气,转了转头,恰好跟蓝钦对视。 越看他黑色的眼睛越难受。 “回家……”她咕哝,“快点把镜片摘下来。” 蓝钦自知理亏,给她打字,“小鱼,不哭了好不好。” 桑瑜哼哼着扭头,停了停,把手伸给他。 她一颗心酸软颤动得厉害,忍不住冲动,想抓着他的手给自己擦擦眼泪。 蓝钦却是绝对猜不到小鱼想要他。 他紧张地四下看看,给什么也不对,最后把花束捧起来,试探着递到她软软的手心里。 桑瑜没摸到手,更气了,坐直了看他。 他扔掉了强势,在她跟前,小羊羔似的温驯乖巧。 桑瑜把花抱进怀里,低头闻了闻,心口又莫名甜起来,重新跟蓝钦对视,看了几秒,泪花一散,憋不住笑了出来。 “钦钦,怎么办啊。” 她无奈地歪歪头,“这下,你家人都以为我是你女朋友,我同事都以为你即将是我男朋友,咱们俩……可能说不清了。” 到家以后,桑瑜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蓝钦上楼,给他把隐形镜片摘掉。 一边摘,一边愤愤说:“我这就把你剩下的镜片全藏起来,省得你以后瞒着我偷偷用!” 蓝钦揉着眼睛打字,“我是去给你长脸的,不能丢人。” “丢人?”桑瑜捏他脸,“钦钦最好看,你敢说他丢人?” 蓝钦弯弯嘴角。 小鱼不气了。 在夸他。 他那点小开心藏都藏不住,桑瑜看在眼里,心快融了,揉揉他勒出印子的手腕,拽着下楼,“我给你做早饭。” 蓝钦摇头,“你上了夜班困不困,先睡吧,我中午再吃。” 桑瑜瞥他,“早上太热闹,现在精神还亢奋,恐怕睡不着了。” 蓝钦不好意思地别开眼。 桑瑜掐掐他,“蓝小钦那么炫酷,现在知道羞涩了?” 等熬好粥从厨房出来,桑瑜一眼看到蓝钦又蹲去了临江的落地窗边,在软垫上抱住膝盖蜷着,像只大猫咪似的。 “钦钦,过来吃饭。” 蓝钦被太阳晒得不愿意动,给她发微信,“我们可不可以在窗边吃。” 就像上次的烛光晚餐一样…… 跟她一起吃过那样的,他就再也不想回到单调的餐桌上了。 桑瑜记起,蓝钦已经不止一次恋恋不舍蹲在那了,看来是很喜欢。 她考量一下尺寸,突发奇想说:“要不我们在窗边摆张小桌子!” 蓝钦顿时眼睛一亮。 桑瑜给他比划,“你看啊,上次的地桌太矮了,吃饭姿势对你消化不利,不如买张新的小餐桌放这里,够两个人用就好,以后如果你愿意,每顿饭都在窗边吃。” 蓝钦不禁双手撑地,连连点头。 他无暇的脸被太阳洒上细腻碎金,粼粼漾着微光。 蜷着身仰起头,又那么全然依恋。 正装凛然的强势荷尔蒙是他。 穿着家居服满眼乖顺的也是他。 桑瑜一时看得失神,按了按额头,孟西西在咖啡店里的话重回耳畔。 ——“他不懂,你就教他,他纯,你就让他不纯。” ——“治愈他,也要得到他啊。” 尤其经过今早的冲击。 她真的……就要撑不住了。 “先吃饭,”桑瑜强行按捺,吸了口气,“吃完以后你睡会儿,我去买桌子。” 话音刚落,她的微信上就收到了既斩钉截铁、又可怜兮兮的四个字,“我也想去。” 桑瑜还没来得及回应,某人的手指就牵住了她的裙角。 微信上,跳出一行更让她无法抗拒的要求—— “小鱼,带我去吧。” 试问如何才能拒绝钦钦? 答案是别挣扎了,做不到的。 陈叔听说两人要一起出门,激动不已,把各大家具店如数家珍,最后双手一拍,强烈推荐,“宜家好!旁边就是商场,买完桌子能顺便逛逛!” 桑瑜思绪一飘,想到宜家的广告词…… 爱他就带他逛宜家。 她清清嗓子,脸有点红,跟蓝钦说:“去宜家的话,买回来需要自己安装,可是我的动手能力……” 蓝钦字都不打了,直接了当,把自己骨节分明的白净双手伸出来,展示给她。 哪里需要她动手。 只要小鱼愿意带他去…… 他——超能干的! 第30章 妖怪·30 超能干的修长双手落在桑瑜眼里,却是超好看的。 工作日的上午, 宜家人不算多, 桑瑜领着手超好看, 脸超好看,身材也超好看的蓝钦,压力很大。 无论走到哪都要被视线聚焦, 落在蓝钦身上是惊艳, 继而落在她身上的, 多半有点刺。 没办法,谁叫这时候逛宜家的女孩子多。 桑瑜刺着刺着竟然习惯了,反而生出骄傲的优越感来。 开玩笑,蓝小钦是她领出来的,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边,是她的好吧! 谁敢觊觎! 桑瑜挺胸抬头, 特别故意地往蓝钦臂弯上一搭, 还不过瘾,又踮起脚揉揉他的头发, 满足感无法形容的爆棚。 蓝钦不太习惯被别人注视, 反射性地低垂着眼,乖乖任她揉捏。 他从没有这么大方地露着异瞳出门, 但小鱼在身边,他就……有了很多底气。 “钦钦, 你别多想, ”桑瑜及时发现他的不自在, 挡着嘴悄悄说,“她们盯着你,是因为你好看呀。” 要不然哪会一脸不甘地瞄她。 蓝钦心里一松,抿唇浅笑,打字给她,“你觉得好看就够了。” 他只想要桑瑜的肯定…… 桑瑜果断拉住他的手臂往前冲,“走——现在就带全世界第一好看的钦钦去逛街!” 进入宜家卖场,先经过厨具区,蓝钦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到处好奇地打量,看见什么都想摸摸。 “小鱼,这个给你喝水!” 一套彩绘杯子放进手推车。 “小鱼,这个用来装果茶。” 陶瓷茶壶入筐。 “小鱼,盘子可爱,可以盛甜点,你喜不喜欢?” 不由分说就塞车里。 甚至有其他顾客把床品区的几个萌系抱枕顺过来,不想买了随便摆在一边角落,蓝钦也捡起来捏捏,告诉桑瑜,“好软——小鱼你看!” 桑瑜叹为观止,晃晃他,“钦钦,你清醒点啊,不能什么都拿,咱们是来买桌子的!” 蓝钦眨眨眼看她,慢慢打字,“但是很可爱。” 都适合她用…… 桑瑜失笑地翻了翻,他买的明明都是宜家长年在卖的经典款,并没什么特别新鲜的呀…… 她正想着,突然神经一紧。 “你……”她望着他,“以前没来过吗?” 蓝钦摇头,“……我没有逛过街。” 十六岁以前,他待在蓝家老宅里,除了被送出去上学,就是回到他独居的小楼,熟悉的只有沿途风景,日常用度有人专门送来,他又不敢露眼睛,没有逛街的机会。 十六岁以后,他躺在病床上两年,之后就自我封闭起来,除了悄悄去见她,从早到晚都待在屋子里,实在不得已才会出门,更别提……逛街这种奢侈遥远的事。 今天,是他第一次。 桑瑜失声,喉咙里涨得难受,疼惜地在他手臂上顺顺,“买买买,钦钦喜欢什么都买。” 她拍拍钱包,“宜家我还是能买得起的!” 然而最终结账时,并没有买太多,她也没能抢上付账的机会。 蓝钦舍不得让桑瑜推车,可是太重他单手也推不动,双手的话,手臂就不方便让她……偶尔不经意揽那么一下了。 不行。 必须少买。 陈叔喜滋滋帮着把东西搬到后备箱,朝隔壁的商场指指,“桑小姐,你要不要带先生继续逛逛?他哪里都没去过。” 桑瑜毫不犹豫。 当然要。 宜家的地下车库跟商场的负一层相连,走过去时,正好从餐饮区域穿过,临近中午饭时,各大餐厅里人流逐渐密集,有香味混杂飘出,过道中间透明展柜里的甜点和奶茶更吸引人目光。 蓝钦面对这种场景,只能扯扯桑瑜的袖口。 都……想吃。 可是都……不能吃。 他眸光湿润,眼巴巴盯着桑瑜,漂亮眼瞳里就一个字,“馋。” 桑瑜好笑又心疼,安抚地拍拍他,“你看看,喜欢什么都记下来,等你肠胃好转,我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蓝钦重重点头,拿出手机一家家拍照。 镜头看似不经意地转来转去,悄悄定格在桑瑜身上,咔嚓,拍下她。 蓝钦偷拍好几张,心满意足换到微信,“小鱼,我想给你买奶茶。” 桑瑜惊讶抬头。 “很多人都在喝,”蓝钦四处看看,“给你也买。” 五分钟后,蓝钦凭着丰富想象力,在众多目录里选出他认为最好喝的红豆布丁奶茶,插好吸管递给桑瑜。 桑瑜喝了一口,对上他闪闪的眼睛,忽然鼻酸。 她在备忘录里记下,钦钦喜欢红豆布丁奶茶,以后要经常煮给他喝。 自动扶梯旁边,有商场的楼层分布示意图。 蓝钦仔细看看,指了下三楼。 三楼是少淑装。 桑瑜对蓝钦有求必应,他说想去哪,那就一定要陪着他去哪,可到了三楼她才发现,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 钦钦有购物狂的潜质! 发现漂亮的裙子就往她身上比,偏偏眼光还特别好,选的全都适合她。 桑瑜一翻吊牌就郁闷。 这价格……要杀人吗?! 后来她干脆耍赖,不肯往店里进,蓝钦抿抿唇,眼里流露出失落。 桑瑜耐心给他讲,“钦钦你不能冲动消费,你看第一条,纱太薄了,不安全。” 蓝钦迟疑点头。 “第二条吧,颜色有点花,我不喜欢。” 蓝钦垂头。 桑瑜把刚才看过的裙子一一鸡蛋里挑骨头,说得信誓旦旦,特别诚恳,蓝钦并不气馁,陪着她继续逛。 绕过一个转角,桑瑜抬头看到她熟悉的牌子。 便宜,不贵,她的爱!终于有她买得起的了! 桑瑜小兴奋地拽着蓝钦过去,一眼注意到橱窗里模特展示的当季新款,深米色蕾丝连衣裙,中长到小腿,一点点贴身,百分百是她的菜! “钦钦你看——那个好看吧!” “颜色干净,什么场合都可以穿。” “长度也刚刚好。” 桑瑜开心说着,准备拿自己的尺码照镜子比一下,顺手翻起吊牌—— 一千二百九十九?! 导购含笑走来,“这是我们新上市的高端副线,刚挂上,您眼光可真好。” 桑瑜抿着唇放下裙子。 说好的最高二百九十九封顶呢…… 她刷的转过身,拉走蓝钦,吸了下鼻子,“……也没那么好看,颜色暗,太长,不喜欢。” “钦钦我们走。” 把三楼逛完一圈,桑瑜敏感看出,蓝钦有些累了。 “回家吧,”她商量,“下次来逛男装。” 从地下一层返回时,蓝钦停在甜品店前,给桑瑜买了两个甜甜圈和一块黑森林。 桑瑜茫然,“我会做的……” 蓝钦弯着唇,给她打字,“做饭辛苦,偶尔出来,你要吃一点现成的。” 桑瑜到了家就把裙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努力规范蓝钦的作息,调整他的饮食。 原本应该本周带他去康复中心做的全面检查,因为之前意外的失眠少食推迟,她跟宋芷玉商量好,尽量定在下周。 如果检查结果出来,蓝钦体质恢复良好,就证明她的工作有所成效,蓝钦也适合跟她待在一起。 那她或许…… 桑瑜默默脸热。 她或许就可以说服自己,听孟西西的建议,对蓝钦有所行动。 不过桑瑜很快发现,从商场回来以后,蓝钦开始有一点点反常。 以前蓝钦虽然听话,但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关心,每天按时称体重,纯粹是因为她的要求。 可自从逛完街,蓝小钦不知哪根神经搭对,每天主动早晚两次称体重,自己计算体脂率,比桑瑜还要积极。 桑瑜以为他是着急恢复,除了夸奖鼓励,也没太在意。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 她在厨房里忙碌出来,发现蓝钦坐在落地窗边的新款小桌子旁,双手扣着,后背挺得很直,不时在她卧室和厨房中间来回看。 发现她出来,他马上移开目光,睫毛落下去,微微颤抖。 “钦钦,怎么了?” 蓝钦摇头,头更低。 桑瑜过去试试他的额头脸颊,有点热,但并不像发烧,为了稳妥,她决定还是回房间找体温计。 她转身。 他站起。 她走出几步。 他的呼吸越发不稳。 桑瑜不放心,加快速度,小跑着推开自己卧室虚掩的房门—— 脚步毫无准备地戛然停住。 她的床尾,铺着一条连衣裙。 深米色,中长,她曾经冲它兴奋地跑过去,又因为价格而放弃。 桑瑜傻看着,忘记眨眼,本能地一步步靠近。 裙子的腰际,端正摆着一张折叠的彩色小卡片。 桑瑜手腕有点发颤,拾起来,轻轻打开。 无比熟悉的清俊字体,一笔一划端正写着两行字,闯进她的眼帘—— “小鱼,我刚刚称过体重,比起一周前,足足上涨了一公斤。” “这条裙子,可不可以作为给我营养师的奖励?” 桑瑜的眼眶一瞬发热。 卡片的最下面,还有另外一行小小的字,紧巴巴挤在一起,“那天的另外几条裙子,等到我能涨两公斤,三公斤的时候……都想送给你。” 桑瑜把卡片按在胸口,抱起裙子,闭上眼。 蓝钦哪里是发烧啊,他是在紧张…… 他没有被她蒙骗过去,他知道她喜欢的。 也知道平白赠予,她不会接受,或许还会心里别扭。 所以想出借口,拿自己一公斤的体重来做机会。 蓝钦总有这样那样的方式,让她无法拒绝,心都为他化掉。 桑瑜关上门,脱掉身上的旧衣服,把裙子换上,放下扎起的长发,涂了一点点口红,细细抿开,站到穿衣镜前。 她是第一次穿上男人送的裙子。 镜子里的人有些奇怪,让她熟悉又陌生,从她进卧室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怎么好像……莫名变美了很多…… 蓝钦靠在门外,忐忑地等。 他数不清过了多久,门被从里缓缓打开。 一袭米色裙角裹着细白秀长的小腿,直直撞进他的眼睛里。 往上是纤细的腰,饱满隆起的胸口,明晰锁骨和优美雪腻的脖颈。 蓝钦看呆,屏住呼吸。 桑瑜抬眼,望着跟她相距不足三米的男人。 客厅的灯还没有打开,他站在傍晚昏黄的天色里,身骨清瘦挺拔。 腰线紧窄,适合拥抱,肩膀平直宽阔,适合倚靠,一张脸即便处在黯淡光线里,仍旧勾人垂涎,她能想象到……不止适合揉捏,一定更适合……抚摸和亲吻。 而他本身,又总是那样干净剔透,内敛温柔。 怎么可以……这么让她心动。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一直被无形诱惑还恪守分寸,有些东西在为蓝钦疯狂地跳跃着,呼之欲出,她大概很难等到他身体检查结束了…… 桑瑜眼睫轻动,红唇浅浅扬起。 “钦钦,”她穿着他送的裙子,倚着门扉,轻声说,“你这样……不能怪我。” 她说过,她很坏的,钦钦还记得吗? 她这次可能控制不住……要真的开始欺负他了。 第31章 神仙·31 眼前的女孩噙着笑, 微卷长发松软散在胸口, 嫣红唇瓣略微湿润, 从头到脚娇娇白白,透着和往常不同的妩媚。 蓝钦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 掌心里沁出汗, 怔怔凝视着, 注意力完全被她占据。 小鱼在说什么? 不能……怪她? 她根本不需要担心,无论什么事, 他都不可能怪她。 蓝钦张了张口, 喉咙深处难以自抑地研磨出一点艰涩的气音,他听到,唇角无措地用力抿住,有些仓惶地落下眼帘。 真是……难听。 他怎么能在桑瑜的面前,发出这种噪音。 蓝钦刚想转身避开她的视线,就见到她突然动了, 朝他走近两步,停住, 接着——脱掉了脚上的棉麻拖鞋。 他本能地想要阻止。 桑瑜动作更快, 小巧白皙的脚趾蹭了蹭,把拖鞋推远, 赤着一双脚直接踩在地板上,光裸小腿一提一抬, 向他靠近。 空气仿佛变得黏稠, 被她纤软的身体搅动着, 蓝钦呼吸渐重。 “钦钦,你看看我,”桑瑜抚着裙摆,声线绵甜,“好看么?” 蓝钦耳尖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指尖抓住宽荡的裤腿,抵不住蛊惑抬起眼,她离他更近了,不足半米,伸手就能触碰到。 他点头,睫毛急颤。 桑瑜心口跟着他的睫毛一起颤,状似为难地揪了下腰间,“可是你不觉得,腰围好像大了一点吗?” 蓝钦以为是自己选错了尺码,急忙看过去。 她腰肢细窄纤薄,不盈一握,裙子薄薄的蕾丝恰到好处贴合,曲线流畅。 蓝钦耳朵全红了,正想摇头,桑瑜已经一小步上前,牵起他的手腕抬高,把他两只隐隐发热的手,端端正正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蓝钦脑中轰然一炸,手掌像蓦地被高温点燃,融化了一样黏在她的腰上,不敢贴近,不忍松开。 耳边是她微哑的、苦恼的声音,“钦钦,光看怎么知道,你摸一摸,才能确定是不是大了。” 蓝钦紧抿的唇略略张开,汲取稀薄的氧气。 手却有了自主意识,缓缓收拢,扣住,舍不得放。 小鱼的…… 小鱼的腰。 桑瑜心跳如鼓,略仰起头,盯着他滚动的喉结,“摸到了吗?是不是大了?如果不合适,要去换的……那么贵,我不可以让你白白花钱呀……” 蓝钦全身血液都涌到一双手上,顺着她的话,轻轻抚摸两下,连脖颈和锁骨都红了一片。 他眼角暗暗泛起潮气,不知所措地小幅度摇头。 不大,刚好,小鱼穿着,特别美,美到让他…… 不愿意她穿出去,给别人看到。 蓝钦口干舌燥,蒙了雾的目光落在她一双白生生的脚上,脑中终于清醒些许,想俯身去给她捡拖鞋。 桑瑜拉住他,“拖鞋跟裙子不相配,我特意脱掉的。” 蓝钦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字,唇无声开合,“冷。” 桑瑜一笑,眼中光影流转,攀住他的手臂,“为了漂亮,冷算什么,不过——还有一个办法,既漂亮,又暖,我可不可以试试?” 蓝钦当然答应。 “钦钦,你先说,我重不重?” 他急忙摇头。 不重!太瘦了。 “那——你能承担得住我么?” 蓝钦吐息热烫地跟她对视,怎么……承担? 桑瑜轻轻抬起腿,双脚踩在了他的鞋面上,身体自然站立不稳,只好往前一扑,毫无办法地环住了他的腰背。 这个怀抱…… 她又回来了。 嘴上歉意地说着“对不起啊我站不住”,心里翻腾得堪比炸开的小油锅。 终于……终于! 她主动扑进来了! 桑瑜埋在他胸口,手在他清瘦的背上来回抚摸,简直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这些才是她真正想对蓝钦做的。 不是揉揉头摸摸脸那么简单,她想尽情做数不清的坏事,让蓝钦为她心跳脸红,动情动欲。 但她的钦钦太简单,值得最耐心的循序渐进,她不能—— 安静到只有心跳的客厅里,突兀地响起了沉闷的嗡嗡声。 桑瑜那点旖旎到不行的小心思被活活扯断,她不满抬起头,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厨房? 桑瑜眨眨眼,神经一下子抽紧,记起是汤锅上的警报器,她慌忙拍拍蓝钦,“钦钦!快快快,炖的汤好了!再不关火要溢锅了!” 蓝钦被她搂着,基本丧失行动能力。 但听到桑瑜的惊呼,身体自动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及时,他用出全部力气,略低下身揽住桑瑜的腿,把她整个人往起一抬,抱住。 桑瑜离地腾空,感觉到他手臂隐隐的抖,吓得叫了一声,“不行我太重了,你放下!” 不能放,小鱼脚会冷。 拖鞋太远了,来不及捡。 只有他…… 只有他才可以抱着小鱼过去。 蓝钦抱稳怀里的人,不敢跑,怕自己撑不住会摔了她,尽最大可能快步走到厨房,推开门,刚高兴他做到了,下一秒,炉灶上跳跃的微蓝火焰就无遮无挡,猛地闯进他的视野。 无边无际的火。 窜上他的衣服,他跌在地上翻滚,缩进唯一能够容身的破乱角落,浓重烟尘和橙红的火星,源源不断挤进他的口腔咽喉…… 蓝钦定在原地,扶着门把的手掌绷住,骨节嶙峋。 “钦钦?” 桑瑜低头看到他脸色煞白,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落在烘着锅底的刺眼火苗上,她瞬间了然,在他怀里扭了下身,用自己把炉灶挡得严严实实。 装满甜腻的心顿时掺了苦。 “没事没事,做饭的而已,”她借着角度,揽住他的头,在他柔软发梢上一下下安慰地揉摸,“上面炖的是我们钦钦的晚饭,等下就吃掉它,一点也不可怕。” 蓝钦胸口起伏,额上爬满冷汗,在她臂弯间无助地蹭蹭,忍住颤栗,闷着头走去炉灶边。 他不看火,只看开关,快速伸手,关掉天然气,马上收回来,迫切地重新抱住她,埋下头,贪婪地渴求她温暖清甜的气息。 桑瑜想到他为什么会怕,可能经历过的场景……眼里湿了一层,不说话,老老实实让他依赖。 她能理解,能想象,能体会。 当年她爸爸……就是葬身在一场大火里。 桑瑜顺着他的背,无声无息给他怀抱。 直到—— 蓝钦的手臂坚持不住,彻底脱了力。 他红着一张脸,被桑瑜果断推出厨房外,懊恼地靠在门边默默难过。 有些生气地狠狠按住自己没用的身体。 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有抱她的机会。 他自我厌弃到眼眶发酸,又起身赶去小鱼之前站过的位置,捡起拖鞋,把厨房门打开一条缝,一只一只推进去。 推完看了看,小鱼没有过来穿。 蓝钦挫败地抱膝蹲在外面,苍白着脸,敲了敲门,制造声响。 一下两下,是叫小鱼。 三下四下五下六下,是过来穿鞋。 “听见啦——”桑瑜在里面调整好情绪,扬声回应,“这就穿。” 蓝钦濡湿的长睫动了动,抬头望着玻璃门里她朦胧的身影。 她……能懂他的意思? 桑瑜把汤粥摆好,试了试温度,太烫,打算先晾一晾,端起另一盘切成小方块的蒸奶糕,穿上鞋,打开门。 她的巨型大猫咪就温温驯驯蹲在门口,异色眼瞳里流光溢水,有低落,有坚忍,更有依恋。 桑瑜干脆也蹲下,两人相对,她小小一团,比他缩了好几圈。 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哄他逗他,让他忘掉苦痛。 桑瑜捧起盘子,双眼明媚,“给你蒸的奶糕,很香,要不要尝尝?” 蓝钦点头。 桑瑜纤细指尖捏起一块,递到他嘴边。 蓝钦张口接住,温热香甜在唇齿间化开,他眯了眯眼,盯着桑瑜手指上残留的碎屑,喉咙难忍地滚动。 他……他竟然想…… 桑瑜手里正好攥着纸巾,顺便一抹,不等他想完,擦掉了。 蓝钦眸光转暗。 桑瑜含笑挺起背,双手拄着地面,凑近他,“钦钦,我手碰了地,弄脏了,奶糕好吃的话,你能不能给我也尝一下。” 隐约交缠的一呼一吸,温度灼人。 蓝钦心跳剧烈,拾起一块奶糕,盯着她红润饱满的唇,试探着喂过去。 桑瑜张唇咬住,他手指无处可放,想要收回。 手腕却被轻柔地扣住。 “还有一点呢,”他听到她说,“不能浪费。” 话音落下,桑瑜红唇微启,洁白贝齿间露出一点粉润舌尖,湿湿软软,刮过他沾着奶糕碎屑的指尖。 蓝钦全身犹如通了电,从手指蔓延开的酥麻酸痒,直直扎进心底,涌向身体里每一点深藏着爱意的隐秘角落。 桑瑜舌上残存着他的温度,心快蹦出喉咙口。 但必须装得像条淡定的大尾巴狼。 她歪了下头,“不能浪费,记得了吗?” 蓝钦让她有意无意欺负着,整个人快被煮熟,敛着唇悄悄后悔,他……他学会了,重来一次行吗? 他伸手推了推奶糕的盘子,想要桑瑜再喂他一块。 桑瑜捏捏他,忍住冲动,端起盘子走了。 不能操之过急。 一下子进展太快,钦钦会消化不掉,今天学会一样,明天——继续教。 当晚桑瑜又轮到夜班,蓝钦一直把她送到电梯口。 等电梯时,桑瑜侧头看他,注意到他的手指,目光不禁一跳,“你手怎么了?!” 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创可贴! 蓝钦往身后藏了藏,给她解释,“画图……磨到了。” 其实是……被她舔过的,他怕弄脏,怕洗掉,就包了起来…… 桑瑜没多想,叮嘱他小心,很快又发现不对,追问:“钦钦,你干嘛把家居服换掉?在家穿衬衫不难受吗?” 蓝钦这点心事揣了整晚,到了最后关头,再也没法憋着,给她打字,“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值夜班。” 桑瑜意外,“跟我去值班?” 蓝钦点头,“我保证不吵你,就在里面休息室画图。” “为什么?” 蓝钦看看电梯变化的数字,盼着慢一点,“晚上你一个人会无聊,害怕。” 护士站他去过,深夜事情少,就一个人在。 空空荡荡很孤单。 他自己在家里过夜……也很孤单。 之前不敢提,但今天……小鱼和他更亲近了,他甚至有了不切实际的奢想,小鱼是不是……对他有一些好感。 他不愿意跟她分开。 桑瑜看看表,再看看蓝钦没什么血色的唇,选择摇头。 “你需要好好养身体,不能乱跑,在护士站一整晚都没地方睡,熬一夜过来,下周又没法去做检查了。” 电梯到了十六楼,“叮”一声打开。 桑瑜走进去,“快回去,早点睡。” 蓝钦缓缓点了头,听话地垂眸。 电梯门关闭,他的身影消失,桑瑜再也撑不住,一把捂住胸口,小妖精……委委屈屈的样子快把她戳死了。 可他身体还弱着,总不能真往康复中心里带。 桑瑜皱眉走出单元门,抬头望了望楼上的灯光,抓心挠肝地惦念着被扔下的某人。 陈叔就在车里等。 桑瑜呼了口气,准备走去车边,贴身放着的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两条微信。 程迟:“小鱼,今天我也值夜班,等等过去找你。” 程迟:“你不肯让我请你吃饭,我只能带点夜宵,给你赔罪。” 桑瑜满腹柔肠全没了。 想起程迟这几天有事没事的微信轰炸就头疼。 谁要他赔罪啊,要不是他在市医院跟人乱说什么初恋,至于让她平白受这种莫名其妙的风波? 桑瑜愤愤回复,“不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程迟秒回:“小鱼别闹,我还能教你数据库操作,带你下周考试上分,稳坐第一。” 桑瑜嫌弃,“用不着。” 她回完把手机揣进兜里,不再去理,涌上烦躁的心再次被蓝钦占满。 被程迟一搅和,感觉精神都受到了污染,急需钦钦美颜净化抚慰。 桑瑜咬咬牙,有个小念头躁动难安,她就算不能带钦钦去值班,至少应该告诉他,这一晚上,她会想他的呀。 明早回来,再问钦钦有没有一样想她。 互诉想念——第二件事也就顺便教会了。 桑瑜下定决心,跟陈叔打声招呼,飞快地转身上楼,乘电梯直奔十六层。 电梯门打开,桑瑜刚想迈出,却惊呆在原地。 蓝钦仍旧站在她走时的位置一动不动,背靠着墙,微微弯着背,一下下摩挲着手指上的创可贴,他半边身藏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满身落寞孤伶。 像被深爱的主人,遗弃在了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第32章 妖怪·32 已经夜深了, 走廊常亮的灯自动熄灭一半, 余下一半转为声控,电梯的开门声响起, 才猝然点亮。 灯火通明里,蓝钦的孤单更无处可藏。 桑瑜清楚看到他眼里的黯淡茫然,在认清是她回来后, 立刻犹如被拂去厚厚尘埃, 露出双瞳原本的光彩, 惊喜地朝她跑了两步。 两步之后, 他又停住, 意识到自己背着她不听话的事被当场撞见了, 心虚地低了低头, 开始戳手机。 “小鱼, 我不是故意站在外面的……你走了我还不困, 就没有急着进去……” “你怎么会回来?是不是忘带什么。” 桑瑜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接对着他大步走过去, 拉住他的手腕就往家门里带, 全程一言不发。 蓝钦知道是他不对,着急地想解释更好一点,但手被她拽着没法打字, 心里七上八下地跟她上二楼。 桑瑜一边用膝盖顶开蓝钦衣帽间的门, 一边给等待跟她换班的孟西西打电话, “西西, 我记得前天主任说, 要把护士站旁边那间小屋子收拾出来给咱们临时休息用,是真的吗?” “你问的够巧的,下午刚收拾好,”孟西西正好在旁边,推门瞧瞧跟她说,“还挺干净,床小了点,够用,你今晚没事就可以躺一小会儿。” 桑瑜问:“有多小?” 孟西西笑,“装你肯定够了。” 桑瑜卡了一下,瞄瞄蓝钦,声音小一点点,“装一米八五的男人呢……” 孟西西沉默几秒,低声爆发,“桑小鱼!你有家属陪夜班了是不是?!” 挂了电话,桑瑜从衣柜里找出件长外套给蓝钦穿上,她在电梯打开那瞬间受到的冲击还没完全平复,心脏酸软得无法言说,不太敢直视蓝钦的眼睛,怕会忍不住逼问他,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对她这么在意。 她一走,他竟然会是这副糟糕的状态。 如果不是临时决定回来,她肯定以为他上了楼,好好躺下睡觉,平稳度过一夜。 实际上…… 桑瑜想到蓝钦刚才的眼神就心疼,喘了口气才叮嘱他,“多穿点,不要着凉,护士站里的空调温度低。” 蓝钦总算确定了她的意思,不相信地扯着她的袖口晃一下。 “是,带你去,让你和我一起值夜班,”桑瑜被他晃得快洒了,抬头看他,“刚问过了,护士站新开了一个休息的小隔间,里面有床,晚上你画图累了就进去睡,不能强撑。” 蓝钦赶紧把外套的拉链拉好,帽子扣起来,还翻箱倒柜找出一副金丝平光镜戴上,全副武装等着桑瑜领他出门。 桑瑜再次受到美颜暴击。 她家钦钦戴上眼镜……莫名的斯文禁欲,她本来压得好好的狼血忽然沸腾,想把他整整齐齐的衣服全扯下去…… 桑瑜按住额头冷静,把他拽走,轻声念叨,“大晚上的戴眼镜干嘛,刺激人。” 过了几秒,她收到蓝钦发来的微信,“交接班的是你朋友,会看到我,我想遮一下眼睛。” 桑瑜脚步一顿,毫不犹豫把他眼镜摘掉。 “第一,不需要遮。” “第二,你戴眼镜的样子不许给别人看。” 说完这两句,桑瑜深深吸气,捧住他微凉的脸揉了揉,放软语气,“第三,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回来,的确是忘了重要的事。” 她眸光温软,嘴唇湿红,蓝钦定定看着,清晰听到她接着说—— “忘了告诉你……我跟你分开,单独去上班的时候,其实都会想你,你……以后也记得要想我。” 蓝钦收拾好画图工具,一路跟桑瑜下楼,上车,到达康复中心消化内科的护士站,还浸在她那句话里出不来。 孟西西接完桑瑜电话就在激动地伸头守望,一看到俩人真的同步出现,眼睛差点脱窗,瞪着蓝钦合不上嘴。 桑瑜无情地扭过她的头,“你是有男朋友的人,注意点。” 孟西西相当亢奋,“卧槽近距离更好看!居然还是鸳鸯眼吗?!你这到底什么运气捡来的宝贝啊!” 她又瞥一眼,陶醉不已,“而且好可爱!还有点害羞!” 桑瑜扬下巴,“他害羞是因为我说想他。” “小鱼可以啊,出手不同凡响,都开始直说想他了?”孟西西鼓掌,“继续努力,抓紧拿下,你看他多在意你,眼睛一直在追着你跑。” 桑瑜侧头瞄瞄,果然接收到蓝钦的视线,她脸热地推推孟西西,“在努力啦,你快下班吧。” 等护士站恢复安静,桑瑜先去检查小隔间的床,看到还算宽敞干净,心放下不少,出来跟蓝钦说:“累的话就去躺着。” 蓝钦摇头,提了提手里的包,给她打字,“晚上头脑清醒,容易有灵感,我想快点把图画完,只剩最后两张了。” 桑瑜舍不得他熬夜辛苦,纠结地让一小步,“那就画一个小时。” 说着她推开休息室的门,墙边某个熟悉的柜子强势抢眼。 桑瑜挑挑眉,想到当时蜷在里面的小妖精现在就乖乖地站在身边,勾得她心神荡漾,忍不住轻笑出声,“钦钦,你先等等,我进去把衣服换了。” 蓝钦也一眼看到了柜子,藏在衣领里的脖颈泛上红热,快速点头。 这个柜子现在被桑瑜占为己有,蓝钦躲过的那扇门里,放着她的私人衣物,她套上护士服,盘起长发,别好护士帽,理着细细碎碎的刘海让蓝钦进来。 “我换好啦。” 蓝钦闻声照做,没想到怔在门口。 雪亮灯光下,乍然入眼的,是小护士纤瘦娇俏的背影。 她长发整齐盘在脑后,露着修长白嫩的后颈,肩背薄而秀丽,腰被康复中心的浅蓝护士服掐得窄窄一条,正回过头来对他笑,眼睛弯成桥。 桑瑜转过身,双手背到身后,眨眨眼,“干嘛一直盯着我,护士服漂亮吗?” 蓝钦匆匆转开脸,心脏震得耳中轰鸣,掩饰地给她打字,“漂亮。” 他又看一眼,吐息更热一分,诚实地补充,“你穿漂亮。” 桑瑜盯着这几个字,笑得荡漾。 钦钦可真是甜死了。 她走去他身边,拉他到桌边坐下,把他的笔记本电脑通电,手绘板连接,画纸画笔铺好,“先工作,一个小时画完,给你奖励。” 蓝钦摸过纸笔写,“什么奖励?” 桑瑜俯身,手肘撑在桌面上拖着下巴,扬起唇角看他,直把他看得脸红,她才笑笑地轻声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日常撩拨完蓝小钦,桑瑜心满意足坐在他对面的桌子前,愁苦地回归复习考试的现实。 她幽幽叹气,摊开新数据库的教程,对着电脑一行一行费力地研究。 自从蓝钦以追求者的身份高调出现在康复中心大门口,背后酸她的那些声音总算平息了下去,虽然还有人明里暗里打探蓝钦的身份和家底,但碍于宋芷玉的威压,谁也不敢造次,渐渐也就对桑瑜转为了纯粹的羡慕。 桑瑜倒不在意别人眼光,嫉恨也好羡慕也好,只要别打扰到她和蓝钦,就当不存在。 可考试这件事仍旧悬在头顶,成绩是徐真唯一能再拿来嚼舌头的借口。 她不能给奶奶和钦钦丢脸,必须高分通过,数据库再难,也得学会。 桑瑜趴在桌面上皱眉翻教程,没注意到领口坠下,露出了锁骨,那块小巧的水滴形胎记,恰好落在蓝钦的眼里。 蓝钦的画笔勾勒着人体脖颈的曲线,非常自然熟练的,在模特锁骨处,添上了同样的粉色小水滴。 他最早的设计稿,最初绘制珠宝的初衷,仅仅是为她而已。 桑瑜拨拨刘海,头昏脑涨地在教程上划重点,一笔刚下去,护士站里铃声骤响,她训练有素起身冲出去,看到是15号病房在按铃。 她急忙跟蓝钦招呼一声,“钦钦你先画,我去病房看看!” 说完快步跑进走廊。 蓝钦不放心地追出去,看到她身影拐进病房,里面灯光亮起,并没有什么异响传出,又等了几分钟,仍旧安静,他断定没有大事,才回去座位。 可怎么也画不出了。 她不在,心就高高悬着,没办法落到实处。 蓝钦打开手绘板,起稿绘制新图,小美人鱼穿着蕾丝的连衣裙,跟化成一点人形的蓝色深海拥抱。 他画着蓝色深海的手指,抚在小美人鱼的腰上。 当时搂住她的触感再次爬上来,他攥着手,私心地把图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搂得更紧。 点击保存时,休息室外,响起靠近的脚步声。 蓝钦以为是桑瑜回来了,正要去迎,很快意识到不对。 脚步很重,步子迈得大……是男人。 他起身,脊背挺直,静静看向门口。 “小鱼?不好好值班跑哪去了,”外面传来男人低润磁性的嗓音,明显带着笑意,“你程哥哥我,特意送宵夜来了。” 蓝钦蹙眉,扶着桌边的手指缓缓收拢。 程迟在护士站没见到人,扭头发现里面休息室的门虚掩着,有灯光溢出,自然以为是桑瑜不愿意搭理他,无奈地过去推门,“桑小鱼,咱也好几年没见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我——” 门扉大开,四目相对。 程迟一惊,剩下半截的话硬生生卡在嘴边,被盯过来的异色眼瞳吓了一跳。 他脸色变了变,“你是?” 嘴上问着,眼睛已经把整个休息室打量一圈,注意到桑瑜摊开的数据库教程和对面蓝钦的桌面紧挨,昭示着关系匪浅,他心下沉,面上不显,继续问:“桑瑜呢?我找她。” 程迟本能地想凸显特殊,把打包精致的饭盒拎起来,“我来给她送宵夜。” 蓝钦指尖狠狠扣着桌沿,低眸落笔,龙飞凤舞写字,“我在陪她值夜班,她临时出去了。” 写完,他把纸竖起,足够让程迟看个清楚。 程迟从蓝钦写字起就开始震惊,再一仔细打量他的身体轮廓,不在意的笑意已然爬上嘴角。 他还当是什么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搞半天是个哑巴,虽然跟他身高相仿,但肤色苍白,衣袖外的半截小臂跟他比简直孱弱,一看就是个体弱的,不知道藏着多少毛病。 再一联想康复中心里的各种传闻和描述,不难跟传说中的“大少爷”联系起来,脸是不错,可能也有钱,那有什么用,桑瑜又不是个贪财好|色的。 程迟笑笑,把宵夜放到桑瑜桌上,“等她回来,麻烦你告诉她我来过。” 蓝钦眸光冰冷,“小鱼吃过了。” 程迟勾唇,看向蓝钦携着刀锋的俊挺字体,“你不知道吧,她以前就很贪吃的,宵夜不能少,”他挥了下手,“还有啊,跟她说,我下回再来教她用数据库。”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远后莫名松了口气。 开玩笑吧,他这辈子还没怵过谁,结果刚才跟那哑巴大少爷对峙,居然有点不敢直视?再不走,怕是要被压了一头。 程迟难以置信地抓抓短发,摇摇头,习惯性嘴贱地给桑瑜发微信,“小鱼,宵夜给你送去了,难怪都传说你不答应某大少爷的追求,原来是个体弱的哑巴啊,理解理解。” 桑瑜在病房忙完,成功给胸闷失眠的患者顺了气,归心似箭往护士站跑的路上,收到程迟的信息。 她两眼看完,怒火直线暴涨到头顶,大半夜的没法出声骂,只好手速如飞地噼里啪啦打字,“你有病是不是,你跟他胡说什么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是我在追他,我追他,懂了吗?!” 恨恨发送完,桑瑜加快脚步,一把推开休息室的门,看到蓝钦坐在原位上,低着头画图,握笔的手指白得厉害。 打包好的宵夜就摆在桌角。 “钦钦——” 蓝钦抬眸,桑瑜对上他的眼睛,犹如一头跌进了某处不见底的深潭中。 桑瑜早就清楚,蓝钦对她是有占有欲的。 无论是不是爱情,他都不会心平气和接受程迟那种不管不顾,甚至饱含故意的挑衅。 桑瑜暗暗后悔,她满心装的都是蓝钦,压根儿忘了程迟说要来找她的事,程迟本身又皮又贱,还发那种微信给她,肯定无形中伤到了蓝钦。 她今夜就不该冲动,不该带他来。 蓝钦一字一字写,“有个医生送来的。” 桑瑜走上前,提起宵夜。 蓝钦紧盯着她的手,眼廓隐隐发红。 桑瑜直接像丢垃圾一样把宵夜放去护士站里的公用小冰箱,回来跟蓝钦说:“扔了是浪费粮食,就放那里,明天来上班的,谁爱吃谁吃。” 蓝钦听不太清她说什么,心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机械地在空白的画纸上胡乱勾画。 那个医生…… 应该跟小鱼认识很久了,语气熟稔,了解她的习惯,对她……是爱慕的。 小鱼那么好,爱慕她多正常。 他又算什么,他没有任何…… 没有任何能值得桑瑜喜欢的地方。 蓝钦心里好不容易竖起的那些脆弱的信心,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即将碎在崖底时,一只柔软温热的手,绵绵盖在他冰冷的后颈上,继而环住。 她的体温一瞬贴靠过来,蓝钦喉咙里泛上浓重苦涩。 “我看到你有一张成稿啦,压在下面,”桑瑜伸手指了指,揉一下他的头发,“说好画完就给奖励的,你还要不要了?” 蓝钦掌心扣得发疼,慢慢点头。 桑瑜简单整理好桌面,把他牵起来,带进有床的小隔间里,摊开被子,推着他躺上去。 床还是有点小,蓝钦的腿没办法伸直。 桑瑜给他盖上被子,抬手关了灯。 隔间没有窗,一片漆黑,只有虚掩的门缝里透进一点雾蒙蒙的亮度。 蓝钦胸腔里冰冷空荡,看到灯熄,以为她要走,慌忙过去抓她,黑暗里看不清楚,紧紧握在了她的手上,他紧张地松开,稍一远离,立刻被原样不动,握了回去。 “我不走,”蒙蒙夜色里,桑瑜的声音传来,“我陪你睡着。” 蓝钦没法写字,身上僵着,也没法去拿手机。 满腔数不尽的话,堵在心里疼得要炸开。 他想要小鱼的奖励。 他想要…… 她不喜欢别人。 不管别人多好,多优秀,能不能……不喜欢。 蓝钦攥紧被子,把桑瑜的手抓到发烫,唇无声而无措地动着,发不出声音。 桑瑜坐在床边,身体挪了挪,倾身向他靠近,手指碰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摸索,安抚。 她知道,他是自卑的。 他在脆弱的时候,需要她的肯定和夸奖。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全世界最好看的人是蓝小钦。” 蓝钦急促呼吸。 “那我现在再告诉你,最温柔的,最可爱的,最英俊迷人的,都是蓝小钦。” 蓝钦睁着眼,努力地想看清她。 桑瑜越靠越近,指尖不小心轻碰过他的唇边,电到了似的一颤。 “那个医生——” 蓝钦在被子里瑟缩了一下。 “那个医生,”桑瑜坚定说,“是我同学而已,爱开玩笑,你不用理他,我也不会理他。” “我现在啊,”她在黑暗里笑了笑,尾音缠绵,“只想给钦钦奖励。” 说完,她蒙住他的眼,低下头。 鼓起疼惜和爱意的、蜻蜓点水的吻,轻轻落在他冰凉的眉心。 第33章 神仙·33 蓝钦的心脏仿佛停跳, 所有感官麻痹,全身的血液先是凝结, 继而疯狂地急涌向她嘴唇轻贴的那一点。 眼睛上盖着她绵软的手, 眉心是她温水一样化开的唇。 他不是在做梦, 不是每晚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奢想。 小鱼真的……在吻他。 然而清浅的吻一触即分。 蓝钦根本来不及再多感受,桑瑜已经呼吸凌乱地抬起身, 蒙住他眼睛的手克制不住激动, 在略微打颤。 她明知室内昏暗,蓝钦一定看不清她脸上欲滴的狼血, 但也没勇气把手拿开,总觉得他只要一睁眼,她就无所遁形了。 第一次做这种动嘴的坏事…… 她需要适应和熟练! 桑瑜搞不清她这到底算情不自禁还是兽性大发,努力镇定地开口,“我……” 一个字还没说完, 护士站里的铃声再次响起,深夜里分外提神醒脑。 桑瑜惊跳起来, 原地绕了一小圈又回到床边,胡乱在蓝钦头上揉了两把,哑声说:“钦钦你先睡, 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你了, 我出去忙,有事打我手机。” 蓝钦下意识去拉她。 桑瑜没注意到, 急着去病房, 护士服跟他的指尖轻擦而过。 小隔间的门被她顺手关紧, 再也没有光线透入,一片黑暗,蓝钦睁着眼,终于听到了自己闷雷一样的剧烈心跳声。 他把手心盖在桑瑜亲过的位置,拉高被子蒙住头,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小床上辗转反侧,蜷着身翻滚两圈后,他摸出手机,鼓起勇气点开了百度。 蓝钦蹭了蹭雾蒙蒙的睫毛,纠结好半天,在搜索框里小心地输入—— “被女孩亲吻眉心。” 跳出来的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有人在询问,亲吻眉心究竟代表什么。 蓝钦喉咙干涩地吞咽几下,打开页面,看到最上面的回复,说亲吻眉心代表着喜爱。 他头晕目眩,在被子里团起来,吐息滚烫,继续往下翻,却见下面一连串的回复,完全换了画风—— “表示安慰。” “睡前礼仪,谢谢。” “什么年代了,亲嘴都嫌进度慢,亲个眉心能代表什么?顶多安慰奖呗。” “估计是人家女孩看你可怜。” 蓝钦不动了,攥着手机僵了许久,慢慢把屏幕扣下,四周恢复黑暗。 没关系……只要是小鱼给的,他都要。 而且小鱼对他……也许有,有一点喜欢的。 蓝钦抓住被子,把身体裹住,强制自己屏除那些根深蒂固的悲观,朝最好的方向去想。 他弯了弯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被窝里露出浅笑。 不是也许…… 小鱼肯用嘴唇碰他,一定……一定是有点喜欢他的。 桑瑜去的仍然是15号病房,胸闷的患者半小时不到又开始胃酸,等到再次平稳入睡,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她回到小隔间外,轻手蹑脚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想看看蓝钦睡得好不好,结果居然见到一个圆滚滚的被团挤在墙边。 桑瑜用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被团就是她家钦钦。 她哭笑不得挤进去,借着外面的亮,耐心把被子慢慢掀开,露出里面蜷缩着的男人。 傻子……这要怎么呼吸啊。 “钦钦?” 小小喊两声,他没有醒,桑瑜舍不得吵了,穿过他的颈后,拖着腰背往上提了提,他睡梦中也在配合,乖乖挪动,够到了枕头上。 桑瑜舒了口气,忍了又忍,没忍住,探身碰一下他的额角,担心自己继续下去会有更过分的兽行,她掖好被角想走,蓝钦却有所感应,迷迷糊糊抱住她伸到近前的手臂,脸贴在上面,不舍地磨蹭了几下。 完全无意识的可爱准确无误地把桑瑜击中。 她嘴唇咬得充血,一边咬牙切齿默念“蓝小钦你再这样要命了啊”,一边凶巴巴低头,在他脸颊上毫不客气地用力亲了一大口。 抹着嘴角关门时,桑瑜扶额长叹一声。 她以前挺纯的,真的。 所有经验全部来源于各型各款的浩瀚少女漫,纯理论而已。 没想到实际运用起来能上手这么快…… 都怪钦钦太招人! 既然两纯相遇,必有一污,钦钦还是干净着吧,让她先过过瘾,一步步把坏事做个够。 隔天早八点交接班,五点半以后就忙碌起来,桑瑜在各病房穿梭时,没忘记要提前把蓝钦送去车里。 蓝钦现在算是康复中心的话题人物,真要被太多人撞见她跟他出双入对,难免会遭到围观,她不想让他不自在。 何况下周就要安排蓝钦来做全身检查了,要是太多人对他脸熟,到时候也会给他平添麻烦。 蓝钦早早起来,把绘图工具全部整理好,给桑瑜打字,“不用送我,我在车里等你下班。” “别等啊,让陈叔送你回去,我下班坐地铁就好,”桑瑜不同意,“你昨晚睡得肯定不舒服,到家里好好补觉。” 蓝钦总是拗不过她的,走前趁她不注意,顺走了她画满重点的数据库教程。 八点一到,桑瑜顺利交班,下楼时偶遇相熟的同事,并无恶意地笑着逗她,“追求者又在楼下等着接你啦。” 桑瑜脑中警铃一响,蓝小钦没走?! 她加快脚步,跑出大楼一看,可不是,深灰轿车还停在老位置,后排车窗降下少许,露着蓝钦柔软浅黑的头发。 好哇,又不听话。 桑瑜鼓起脸,气势汹汹直奔过去,一把拉开车门。 蓝钦抬头朝她笑,扬起膝上的教程,把笔记本屏幕转给她看。 桑瑜愣住。 蓝钦给她写字,“数据库我学会了,小鱼,我可以教你。” 他眸光清润,眼尾弯着无比温存的弧度,“可不可以申请,抵消掉我没有提前回家的错?” 桑瑜脑中就剩下一个念头。 有钦钦在,她要是不考个全康复中心第一名,那简直天理难容。 原本在车上计划好,到家吃饭补眠,下午刚好用来学习,没料到桑瑜睡到一半就接到护士长的电话,通知下午全体到康复中心统一集中培训数据库的使用。 桑瑜迷迷糊糊说:“我能学会了……” 护士长提醒,“集体活动如果缺席,怕是会有人背后编排你,你现在毕竟身份特殊。” 桑瑜顿时从困意里清醒,“好,我一定准时。” 杀手锏啊! 她爬起来准备午饭,切菜时听到蓝钦下楼,超乖巧地靠在厨房门边轻轻地敲。 桑瑜笑着回应,“知道你起床啦,不过计划有变,我下午要去康复中心集体培训,晚上你再教我好不好。” 隔了片刻。 玻璃门蔫蔫响了一小声——“好。” 桑瑜嘴角翘得更高,钦钦这八成是不乐意她走,她出发时,他还跟着送进电梯,给她发“早点回来”。 电梯门将关未关时,桑瑜蠢蠢欲动地按住开门键,“你下午也有事要忙啊,如果能把图纸全画完,晚上——给你奖励。” “奖励”两个字意味深长地轻飘飘落下,毫不费力地把蓝钦点燃。 桑瑜心口躁动的小兔子跳了一路,直跳到她迈进集中培训的会议室,进门一看,眼里的热度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程迟站在授课的位置,一身白大褂,器宇轩昂撑着桌面,朝她挑眉笑了笑,“准时。” 桑瑜:“呵呵。” “别走,给你留了第一排,”程迟拦她一下,“四五年没见,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冷淡。” 桑瑜不领情,“我视力好,最后一排足够,再说了,四五年没见,你就送我那么大的礼,在市医院造我的谣,我对你冷淡算是客气了好吗?” 说完直接往后面去,孟西西和简颜到的早,正在跟她招手。 她走出几步,程迟欠揍又带着叹笑的声音从后面低低响起,“那如果,不是造谣呢?” 桑瑜去座位上坐好,孟西西和简颜一起凑上来八卦,“程医生跟你聊什么呢?叙旧?” “我跟他哪有旧可续。”桑瑜嗤之以鼻。 满不在乎说完,她低眸,攥了攥手指。 过去年少时,两家相安无事,住得近走得近,她跟程迟算是青梅竹马,虽然互损互嫌,见面没半句好话,但确实关系比较亲密,十来岁简简单单的日子,没有复杂的风花雪月,最多路上碰见了,笑笑闹闹一起上个学。 她十四岁那年,程迟十六,路边捡根狗尾巴草,痞里痞气来跟她表白。 嗓音清冽动听,然而说的是“我看你还不错”。 她那时个子矮,一米六不到,气得跳起来打他,“我看你不怎么样!” 表白完没几天,她家就出了事,爸爸的死闹到人尽皆知,她走到哪都免不了被指指点点,程迟一家躲瘟疫似的,很快搬走,程迟为难地支支吾吾,“那个,我妈说这环境有点乱,所以……” 对她表白过的事,绝口不再提。 桑瑜摆摆手,她本来也不喜欢他,哪里会在意,可这种一有事就避之不及的态度,实在叫人觉得没趣。 后来见得越来越少,到近年断了联系。 如今重逢,却声称她是他初恋?还敢去蓝钦面前多嘴?就在刚刚,居然说什么初恋不是造谣。 桑瑜摸摸脸,程迟怕不是看她多年过去没长残,寂寞无聊打算上手吧。 三言两语想撩她?做梦。 “小鱼,听课呀,”简颜拽拽她,压低音量,“程医生声线超好听超磁性!说起来你不是绝对声控的吗!这种声音还不够吸引你?” 孟西西扬眉,“小鱼现在心有所属,”她轻声八卦,“不过简颜说的对,你是声控来着,连追的爱豆都是唱歌好的。” 她嘿嘿直笑,“你家雇主那么帅,声音肯定好听,你双重满足了吧?” 桑瑜怔了怔,想说我家雇主不需要说话我也觉得好听,正逢前面程迟敲了敲白板,示意安静,她也就没能说出口。 嗓音什么的…… 她都快忘了这一茬。 没有蓝钦以前,她确实偏好,爱听广播剧,关注声优,做追星少女都是沉迷歌声的那种。 但有了蓝钦以后,都是浮云。 授课结束时,桑瑜再次收到了天气预报发来的推送,新跳出的手绘图上,只有寂静幽深的一片蓝海。 小美人鱼不见了。 中间嵌着的那行字分外简单—— “小美人鱼不在,蓝色深海被按了暂停。” 桑瑜去软件管理的评论里发问:“小美人鱼去哪了?” 回复秒到,“去了岸上的世界。” 她有点为深海担心,“会回来吧?不然那片海好可怜。” 蓝钦坐在落地窗边,一刻不停地望着楼下她必经的小路,“会的,她会回到海里。” 点了发送,他把头埋在膝盖上,红着耳朵摸摸眉心。 小美人鱼还说…… 会给他奖励的。 程迟讲课,桑瑜拼命努力也没怎么听下去,算一算离考试仅剩三天,其他都复习好了,唯独数据库这一项,是必须攻克的当务之急。 所以当晚喂饱了蓝小钦,她马上开启一本正经的学习模式。 一本正经的—— 让蓝钦坐在电脑前,先演示一遍给她看。 蓝钦干净修长的右手搭在鼠标上,随便一个滚动敲击的动作都分外悦目,他担心桑瑜看文字来不及,难得对她用了语音软件,操作几下,再条理分明地一一解释给她。 桑瑜保证她学得非常认真,绝不可能浪费钦钦的辛苦。 但总能分出那么一丝半缕的小心思,寻着机会对他上下其手。 语音软件在发着略显生涩的声音,“这里,先进入录入系统,把患者的病历——” “哪里?”桑瑜一下子没看清,及时发问,手顺势递过去,轻轻盖在他的右手上,微微一晃鼠标,“点哪里?再教我一遍好不好。” 蓝钦脊背不禁挺直,手上迅速被烘出高温。 桑瑜站在他椅子后面,看他不动,身体俯下,嘴唇跟他耳廓贴近,馨甜气息柔软地扑洒,“钦钦?你告诉我呀。” 蓝钦喉结滚动,在她的覆盖下,缓缓移动鼠标,重新操作。 可视野却没有刚才那么清晰。 满心满眼,全是她笼罩过来的清甜。 蓝钦手很烫,耳朵灼烧,眉心也不甘寂寞地麻麻痒痒,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正落在桑瑜眼里。 桑瑜看到他湿润的唇角,目光一跳,有点受不了刺激,努力专注地盯向屏幕。 她把步骤依次记下来,对照教程,确保真正学会了。 教完一遍,蓝钦站起来,有些不安地看她,打字问:“试一下吗?哪里不懂,我再给你讲。” 桑瑜点头,跟他交换位置。 她坐在电脑前,鼠标键盘上留着他的体温,而背后,她贪恋的那种清浅药香铺天盖地覆下来。 桑瑜咽了下口水,裸露的后颈隐隐发痒。 蓝钦不敢跟她太近,左手按在椅背上,悄悄用力,五指绷得很紧,右手扶在桌沿,随时等着帮她指导。 桑瑜流畅地按步骤进行,到收尾时,有意放慢了速度。 她刚才,就站在钦钦现在的位置,身体力行教了他…… 他那么聪明……应该学会了吧? 她心跳砰砰,强装淡定,光标停在某处,回眸懵然无辜地问蓝钦,“这里,我记不清了。” 蓝钦立刻低下身去接鼠标,发现她的手并没有挪开的意思。 他长睫急乱地颤了片刻,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抬起右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桑瑜屏息,手背通着心脏,蔓延成一片酥麻。 他教她学习。 她……却在教他撩人。 桑瑜成功教会了钦钦第三样,小贪心泛滥,意犹未尽,想着要不然干脆努努力,再进一步—— 她转了转脸,偷瞄他无暇优越的侧脸,挖空心思琢磨怎么才能自然地贴过去。 刚试探着动了一下,蓝钦工作台上明亮的灯光乍然熄灭,电脑没有安装电池,也在同一时间黑屏。 整个工作间窗帘紧合,光线消失,瞬间跌入纯粹的浓郁黑暗里。 桑瑜毫无准备,着实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扑向身边最安全的热源。 蓝钦也在变故突发的第一刻,马上把她揽到怀里。 相隔本就极尽。 漆黑中,所有彼此纠缠的动作全凭本能。 脸颊轻贴,呼吸交融。 蓝钦的手机蓦地一亮,是陈叔打来的电话,桑瑜余光看到,明白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否则陈叔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跟蓝钦联系。 她细细的手臂环着蓝钦的腰,舍不得放开手,勉强清清嗓子,摸过手机接起来,“陈叔?” “小鱼啊,”陈叔松了口气,“你在家就太好了,停电了是吧?” 桑瑜“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停电。 耳畔蓝钦的热烫吐息存在感太强,严重扰乱她,她尽力定着神,听到陈叔说:“物业那边登记的联系人是我,我刚收到信息,说是临时电路维修,大概一个半小时就能修好,你跟先生注意安全,当心别磕了绊了。” 桑瑜痛快答应,关掉屏幕,重回漆黑。 这样抱下去…… 她口中干涸得厉害,明显感觉到室温升高,她身上已经沁出了汗。 蓝钦更是……她贴靠着的脖颈间有些微湿…… “钦钦……”她小声说,“停电了,一个半小时恢复,我们……” 蓝钦碎成粉的理智艰难地黏回些许,以为桑瑜是害怕了,按亮手机给她打字,一行字总是错,删删改改几遍才好,“楼下江边的落地窗会亮一点,我们下去。” 晚上八点,落地窗外,城市的夜景流光璀璨。 桑瑜摸黑去倒水,蓝钦不放心,亦步亦趋跟着她,她干脆用手机照明,给他煮了一小壶奶茶。 出来以后惊讶看到,蓝钦竟然把一个双人座的沙发转了方向,面朝窗口摆放。 桑瑜忙过去扶他,“不累吗?” 蓝钦摇头,打字,“我想跟你一起坐这里。” 小沙发,大窗口,推过来的迷你茶几上放一壶奶茶,浓香四溢,外面江面灯火点点,夜空深蓝。 坐下以后,身体不知不觉紧挨,手随便动动就能互相碰到。 桑瑜的心思没法单纯,聊过几句,她用奶茶壮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糯糯地撒娇,“钦钦,我好困啊——” 说完,她身体软绵绵向后靠,倚在沙发背上,蓝钦无声拿过靠枕给她垫着,没过几分钟,桑瑜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假装呼吸绵长,慢悠悠向他的肩上滑倒。 三,二,一。 成功着陆。 桑瑜翘起唇角,心满意足以睡着的借口靠上了蓝钦的肩头。 蓝钦不敢动,默默数着时间,猜测她该陷入熟睡了,才小心翼翼错开肩膀,扶稳她的头,顺着自己胸前滑下,直至她身体彻底落倒,枕在了他的腿上。 他太瘦了…… 肩膀很硬,小鱼一定不舒服。 腿上……会好受一点。 蓝钦心里清楚,应该把小鱼送去房间,或者他走开,让她好好平躺。 可他做不到。 他想……让她在这里,在他的身边。 桑瑜的心里却是一路颠簸刺激,震颤着枕上了蓝钦的腿。 她甜得眯起眼,窃窃地偷笑,不客气地伸手,搂住他的腿,安心半合上眼。 就等考完试。 考完试以后,马上安排钦钦去检查身体,结果出来让奶奶放心,她一定不再忍了,直接跟他表白,到时候……尽情亲亲抱抱,把能教的,都让他学会。 停电以后,家里空调失灵,夏末的夜晚依然闷热。 蓝钦低头凝视桑瑜,看到她鬓角有汗,他着急地四下寻找,保持双腿不动,探身摸到一块画板,如获至宝拾起来,当做扇子,轻缓匀速的,一下下给桑瑜扇着。 到处静谧无声。 蓝钦手指碰到桑瑜的头顶,不厌其烦地来回抚摸。 以前他在想,只要小鱼同情他,怜悯他就好了。 他就满足了。 可现在…… 不够,他越来越贪心,他想要……小鱼的喜欢。 如果…… 如果此时此刻,她睡在他的腿上,依赖地躺在他的怀里,就是被她喜欢着的感觉…… 那即使只有这一天,这一个晚上。 他也心甘情愿,拿所有余生去换。 第34章 妖怪·34 家里太静, 耳边摇晃的画板带起舒缓风声,催得人昏昏欲睡。 桑瑜享受地枕在蓝钦腿上, 手环着他的膝盖,心里暗爽得上天入地恨不能直冲云霄,实际上连动都不舍得动一下,乖顺地紧紧贴着他。 要多赖一会儿, 不能让钦钦发现她装睡。 桑瑜提醒自己几遍, 努力保持清醒,但悠悠的微风在脸侧拂来拂去, 实在太过舒服, 她眼帘渐渐沉重, 再被他身上的气息一裹, 安稳得全身酸软。 她强行撑了十来分钟, 到底意志力溃散, 真的窝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家里还暗着,窗外不远,江边的灯火已经熄灭了一半。 可是脸畔柔软的风依旧轻轻扫着, 频率都没变。 这不对啊。 她躺下时候是八点多, 江边灯火每晚九点半减半, 那至少过了一个多小时! 一个多小时……钦钦一直在给她扇风?! 桑瑜差点怀疑自己是一场大梦根本没醒,暗暗掐住手心, 嘶——疼! 她眨了眨眼, 胸口咚咚剧震, 装作在睡梦中翻个身,哼哼唧唧调转方向,面朝蓝钦。 她一动,风随之停了,蓝钦的手放下来,护住她的头,帮她挪动。 桑瑜闭着眼,心底翻江倒海。 不是错觉,是真的…… 她清清爽爽睡了一个多小时,脸上一点汗意也没有,是因为……蓝钦全程都在照顾她。 桑瑜眼眶一酸,悄悄吸了下鼻子,干脆把手臂一伸,软绵绵抱住了蓝钦的腰。 不管,反正要抱。 就当她是睡晕好了。 他腰际薄薄的肌肉明显绷起,又紧又硬,桑瑜更心疼了,在他腿上不安地乱蹭,不让他再有机会去扇风。 蓝钦却会错了意,以为桑瑜是睡得难受。 他爱惜地顺顺她的头发,再不舍也忍耐住,轻托起她的后颈,把自己的腿一寸寸向外撤离,随即抓过靠枕,给她当枕头垫在下面。 桑瑜哪会乖乖放他走,但如果现在突然醒来好像也略显生硬,她只能再翻个身,委屈地皱眉,嘴里含含混混小声念叨,用梦话表示强烈怨念。 “硬……” “不舒服……” 是不是通俗易懂? 不要靠枕,要他,谢谢。 她再贴一下就好,贴一下……她就醒过来,帮钦钦按摩,舒筋活血。 桑瑜心里计划得美滋滋,然而台词没等念叨完,她就感觉到一双手穿过她的颈下和膝弯,试图把她从沙发上抱起。 钦钦?! 桑瑜一惊,没想到蓝钦竟然有力气来抱她,她马上想睁眼表示醒了,可蓝钦比她更快,唇齿间溢出些许吃力的气音,努力把她扣进怀里,一步一步,慢却稳定地走向她的卧室。 她贴靠在他胸前,听到怦怦心跳。 直到身体陷进熟悉的床里,桑瑜才算回了神,悔得恨不能掐死自己,钦钦的腿肯定麻了,手臂也必然是酸的,她居然还让他抱这么远! 她揪着被子默默顿足捶胸,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错杂交叉的睫毛间,隐约看到蓝钦坐在床沿,手伸到她脸上,帮她拨开不小心咬进嘴里的头发。 桑瑜一颗心酸软甜腻,翻滚得快要炸开花,及时想起答应好钦钦的奖励还没给。 她下定决心,果断一转头。 嘴唇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他的手心里。 软的,热的,细腻好亲。 蓝钦手被电到了似的一震,定在她脸侧许久不动,桑瑜心急难耐,这种情况,她到底应该醒还是不醒啊! 纠结得抓心挠肝时,蓝钦终于把手移走,她刚喘过一口气,蓦地感觉到眉心一烫。 桑瑜呆了,傻傻僵在被子里。 紧接着响起慌乱起身,噼里啪啦跑远的脚步声。 等等——等等! 发生了什么?! 她眉心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个软软热热的……该不会…… 桑瑜睁眼盯着黑蒙蒙的屋顶,脑中一片空白,从额头一直红到锁骨,过了许久,她闷闷地呜咽了一声,一头扎进松软的枕头里,躁动地满床打滚。 能不能申请倒带啊…… 到底是指尖还是嘴唇?! 到底是亲她还是学习?! 她要被蓝小钦一个动作给折磨疯了。 蓝钦跌跌撞撞跑回二楼,冲进工作间里大口喘息,他嘴唇烫得融化,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 写字台上的灯光哗的亮起。 来电了。 他背靠门板,仰起头定了定神,坐到桑瑜坐过的椅子上,摸出抽屉里的带锁笔记本,把它当做纾解的出口,凌乱急匆地落笔,“我……我趁她睡着,吻了她的眉心。” 他揉揉眼睛,略微汗湿的手压着纸张,一字字郑重写—— “吻眉心,代表喜爱。” “我知道我贪心,不自量力,可我……” 他的笔尖扎破纸页,眼廓漫上潮气。 “可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她喜欢我。” 桑瑜失眠了大半夜,隔天一早起来就被抓去康复中心加班。 秋季是一些中老年慢性病的高发季节,所以从夏末开始,康复中心就会迎来入院高峰,消化内科又刚好是大热门,原本科室里计划的忙碌期是在考试后,没料到大量患者提前出现,全员不得不紧急进入忙碌状态。 考试前的两三天,桑瑜基本都在奔波里度过,复习,加班,争分夺秒回来给蓝钦准备三餐,看顾他的身体,连跟他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很难找到。 蓝钦特别乖顺体谅,每天按时吃饭称体重,还自己学会了测血压,做记录给她看,没有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桑瑜盼着日子快点过,忙过这几天,考完试,陪他做检查,之后就世界太平了,不管蓝钦那晚究竟摸了她还是亲了她,她都得要他负责到底。 考试当天,桑瑜简直如有神助,笔试机试全部顺利答完,最后一项数据库操作演示,分数随考随出,她直接拿了全康复中心护士系统第一名。 出来不巧,恰好跟徐真迎面撞见。 徐真脸色铁青,恨恨瞪她一眼,绕得老远走开。 桑瑜马上捧着手机给蓝钦发微信,“钦钦!操作第一!看你教得多好。” 蓝钦秒回,“小鱼聪明,学得好。” 桑瑜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的身体检查我这边计划好了,就定在这周五,后天,我能放假,到时候陪你。” 蓝钦隔了两分钟才答应。 “……好。” 桑瑜考完继续去忙,蓝钦确定她不会再有信息过来,转而点开宋芷玉的对话框,“奶奶,明天,周四,可以吗?” 宋芷玉回复,“可以,听你安排。” 她又八卦一句,“小鱼给你定的周五吧?” 蓝钦低下头,“嗯,所以明天必须做,我那个样子……不要给她看见。” 他其实……很排斥去做检查。 “检查”两个字,于他而言自带着折磨,稍一提及,治疗那两年里的苦痛就像尽数回到了身上,刀割斧凿一样。 全身检查下来,至少抽四五管血。 他这副身体,对抽血有生理性的阴影,每次结束,精神状态都会极差,他糟糕的反应,不想……给小鱼看见。 而且万一,结果并不理想呢?小鱼会失望的。 宋芷玉提醒他,“那明早不要吃东西,我八点去接你。” 蓝钦攥着手机,目光转向楼下空荡荡的小路,给宋芷玉发,“康复中心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忙。” 宋芷玉好奇,“呦,你还在意这个,小鱼没空陪你了?” 蓝钦眼帘垂下,眸光乌暗,缓缓打了三个字,“我想她。” 他不能干扰桑瑜工作,不能牵绊桑瑜精力。 可他想她想得…… 几天里用尽所有努力,都没办法化解分毫。 翌日清晨,桑瑜做好早餐匆匆上班,临走前瞄到蓝钦跟着她的身影,心痒难耐,自从开始不分昼夜的忙碌,她都没机会吃肉了! 想做就做。 她刷一下转身,狼爪伸高,捏住蓝钦的脸颊揉弄两下,过瘾地微微眯起眼,笑着摆手,“我走啦,明天放假,咱们去检查。” 蓝钦张了张唇。 她这就要走了…… 摸两下而已,完全不留恋的……转身就离开…… 他积压了几天的低落早已将近临界,追上去抓了抓她的手腕,抬高,又放回到自己脸上。 桑瑜屏息。 蓝钦长睫在眼下盖着阴影,看她不动,难过地碰了下她的手背,主动贴上去慢慢厮磨。 两下不够。 再摸摸……好不好。 桑瑜好不容易才清心寡欲的,哪能受得住这种刺激,看到他垂着头靠进她手心里,她血液都飙到了头顶,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捧住尽情揉捏。 想亲,想咬…… 忍住,等明天,她得名正言顺。 桑瑜红着脸飘进电梯时,手机上收到蓝钦的微信,“可以接你下班吗?” 她晕乎乎承诺,“好,今天不太忙了,争取四点准时。” 陈叔载着桑瑜出发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临江高层楼下,蓝钦穿了件有帽子的外套,提着保温桶,坐进后排。 宋芷玉笑着打量他,挑眉故意问:“哎呦,耳朵怎么是红的?” 蓝钦看了奶奶一眼,把大帽子扣在头上,转向车窗外,衣袖下的手指悄悄攥在一起,他嘴角弯着,忍不住蹭了下刚被她摸过的脸颊。 蹭完更热。 他轻轻呼口气,抱紧怀里的保温桶,里面是小鱼做的早饭,他现在不能吃,等抽了血之后,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吃掉它。 宋芷玉直接带蓝钦进康复中心的VIP通道,二十余项检查项目在列表上依次排开。 全部做完,最快也要午后。 宋芷玉放心不下,全程陪同,把蓝钦状态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出家门时还有些红润的脸,在抽完第三管血后,就只剩下一片惨白,冷汗在发迹额头沁出,藏在外套衣领里的发梢彻底汗湿,嘴唇上全然没了血色。 宋芷玉叹息。 她本来不太同意蓝钦背着桑瑜提前来做检查,但此刻看到,能理解他的心思。 蓝钦想要桑瑜看到他好的一面。 难堪的,孱弱的,不堪一击的……都不希望被她亲眼所见。 宋芷玉挥挥手,“先查心脏吧,剩两管血等等再抽。” 蓝钦缓缓放下卷起的衣袖,抬头看看宋芷玉,异色眼瞳里雾茫茫,黯淡无光。 他有些吃力地发了条信息给奶奶,“别告诉小鱼我在。” 宋芷玉别开头,“……知道了。” 等五管血全部抽完,蓝钦仍不能吃饭,熬到血检结果出来,继续由宋芷玉亲手做了胃镜,他下操作台时站得不太稳,进卫生间干呕半天才出来,习惯性靠进角落里坐下。 还好,他阴影最深的,最抗拒的几项全都做完了。 蓝钦握紧腕上的伤疤,后脑抵在墙上,他今天……应该没有太难看。 恢复了近一个小时,宋芷玉要他先吃饭,否则没力气支撑到后面。 蓝钦手臂隐隐打颤,抱起保温桶,低着头一勺勺舀起桑瑜亲手熬的水果粥,吃一口,就能笑出一点。 直到下午两点,宋芷玉放下器械,针对蓝钦的整套检查才算全部做完。 各种化验单大大小小叠成一摞,宋芷玉来回认真翻了三遍,终于露出笑脸,“恢复不错,小鱼有功。” 蓝钦擦掉一层层涌出的冷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一样。 听到奶奶的结论,他眼里有了笑意。 小鱼快下班了,他想带她去逛街买新裙子,再去外面吃一顿饭,她吃,他在旁边看着。 蓝钦这次不抱保温桶了,抱起装满化验单的牛皮纸袋,欣喜地要带去给小鱼看。 离开宋芷玉办公室前,蓝钦隐约听到走廊里女孩跑过的脚步声。 他神经猛一跳,紧张地盯着半掩的门板。 随后,桑瑜清甜的声音相隔一点距离,颠簸着传进他的耳朵,“这就来——” 他不由自主向门口走了几步,路过墙边的镜子时,注意到自己惨淡的脸色,又停下,隔着门听她的声音。 “小鱼你慢点!” “没事啦,”桑瑜笑着,“摔不到。” “对了!那个程医生!骨伤科男神!刚才到处找你呢,你忙完别忘了去知会他一声——” “不去,”桑瑜声音更远,“没空。” 程医生…… 蓝钦紧握着门把,又看看镜子里的脸。 他低了低眼睫,撑起力气回到奶奶桌边,虚浮地写字,“有口罩吗?” 宋芷玉眼角一挑,“干嘛,要去接小鱼下班,嫌自己状态差,不好看啊?” 她翻翻抽屉,找出两包,一包是普通的蓝色医用口罩,一包是楼下儿科特制的卡通口罩,大号,够用。 蓝钦去拿医用的。 宋芷玉笑盈盈,“你确定要这个?据我所知——小鱼可是很喜欢萌系的哦。” 小鱼……喜欢? 蓝钦目光落在那叠卡通口罩上。 彩印精良的……小熊猫,小狗,小兔子,小猫咪…… 他抿唇,手指蜷了蜷,放弃医用口罩,选了小猫咪戴在自己的脸上,重新回到镜子前。 浅黄色小猫咪铺满半张脸,罩住了他的苍白。 蓝钦形状漂亮的眼睛弯了弯。 只要小鱼喜欢…… 他做猫咪也好啊。 第35章 神仙·35 按宋芷玉的意思, 是希望蓝钦留在她办公室多休息,把状态恢复好些,等到四点,正好过去接桑瑜下班。 但蓝钦一听到桑瑜的声音, 根本忍不住,虚弱跳动的心脏犹如裹满了柔软而紧密的丝, 把他一圈圈绑得酸酸涨涨, 脑中就剩下一个念头, 想快点见到她。 哪怕先远远的看一眼…… 也能得到抚慰。 蓝钦搂着一整袋的检查结果单,推门出去, 站在康复中心的走廊里左右望了望, 桑瑜早已经没了影子,他给她发微信,“小鱼, 你在做什么。”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 桑瑜才有空回复, “特别忙,你不要太早出来接我,有可能会晚点下班。” 蓝钦戳戳屏幕, “好。” 他又问:“你现在在护士站吗?” 蓝钦清楚, 如果他直接出现在桑瑜面前,桑瑜肯定要分心照顾他, 他再想她, 也不可以干扰她工作, 他就想确定她的位置,过去看一看。 桑瑜回:“是呀。” 两个字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宋芷玉的专家诊室和消化内科病房隔着四层楼,蓝钦不愿意站在人群里挤电梯,从少有人使用的步梯往上走,走一层休息片刻,纵使这样,到达时还是喘得变重了些。 步梯间和病房区中间,夹着一个放置供电设备的长方小通道,前后两道安全门,分别通向连接的两处。 蓝钦站在这个小通道里,贴着墙缓了缓,尽量稳住呼吸,他按按怀里的纸袋,想到自己有所好转的检查结果,唇角不觉扬起来,等下班见了面,小鱼知道一定会高兴的,也许就不会怪他偷偷来提早检查了。 通往病房区的安全门虚掩着,蓝钦拉开一点,斜着望过去,正好能看到护士站的全貌。 有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在忙碌,并没有桑瑜的身影。 蓝钦失望地皱皱眉,又往里面他去过两次的休息室看,休息室门扉大开,空无一人,桑瑜显然也不在。 小鱼在哪…… 蓝钦心里凉凉地空了下去,扒着门缝等了好久,一直挨到四点下班时间,桑瑜仍没有出现。他身上强烈的不适,以及大半天下来心理上的脆弱,在期盼逐步落空后不约而同拔高,一下下捶打他分外敏感的神经。 他的状况不是很好,可能要任性地打扰她了…… 蓝钦口罩下的嘴唇干涩,眼帘垂落,再次给桑瑜发微信,“还是很忙吗?”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四点十五了…… 还没有回复。 蓝钦握紧手机,把安全门拉得更宽,忍不住出去,穿过等电梯的人群,径直走向护士站。 简颜正在低头写病历,察觉到有道高挑的身影靠近,本能一抬头,对上一双轮廓优美的异色双瞳,和盖住半张脸的猫咪口罩。 她愣在当场,一张小圆脸迅速发红,支支吾吾问:“您,您有什么事?” 边问边暗中攥拳,这是哪里从天而降的英俊大猫咪! 整个护士站都被瞬间点亮了好吗! 没听到答复,简颜热情地又问一遍,“有什么需要您就说,我们都会提供帮助的!” 蓝钦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打字,“请问桑瑜什么时候会回来?” 简颜盯着这行字,禁不住吸了一小口凉气。 找小鱼的?而且……不能说话吗? 简颜咽了咽口水,指指楼上,“小鱼应该在会议室里给主任帮忙,”她看看墙上的钟,恍然,“原来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啊,那她肯定快回来了。” 蓝钦点点头,转身离开。 简颜连忙提醒,“您在那边长椅上等她就好。” 蓝钦停了一下,选择回到安全门后面的小通道里。 长椅上人很多,他刚才一路过来,已经有不少人在好奇地打量他的眼睛了,或许别人都没有恶意,但他不想……不想被指指点点,更不想有人感兴趣地找他攀谈时,他发不出声,继续去承接同情的目光。 目送蓝钦背影消失,简颜却是难以平静,火速给孟西西发微信,“爆料爆料!有个戴猫咪口罩的超级大帅哥,刚刚来护士站找咱们小鱼!” “小鱼最近简直桃花朵朵开!” 孟西西秒回,“有多帅?” 简颜乐死了,“作为颜狗,恨不得死在他大长腿旁边的那种帅。” 孟西西不太信,“你太夸张了吧?自从见过小鱼家雇主,我就没觉得有更帅的男人了。” 简颜刚要反驳,就见孟西西晃着手机从走廊另一边过来,她面对面招手说:“真的,而且——是特别少见的异瞳!据我观察应该不是镜片效果。” “异瞳?!”孟西西这下惊了,“该不会一褐一灰?” “对啊。” “卧槽,那就是小鱼家雇主啊!” 简颜本来俯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一听这话激动不已,“真的假的?” 孟西西说:“八成是真的,哎你赶紧收拾,咱们下班,边走边跟你说。” 交班走出护士站,简颜犹豫,“要不要等小鱼啊,她还在会议室忙着。” 孟西西笑她,“人家雇主都亲自来接了,你等着当电灯泡?快走快走。” 蓝钦安安静静待在昏暗的小通道里,左边安全门外,是空荡的步梯,右边安全门外,是人声不断的电梯和病房区。 他耳中一半死寂,一半喧嚣,垂眸盯着屏幕漆黑的手机,觉得双腿的力气像是快要撑不住了。 以前做检查,结束后马上回去躺着,大概要一天可以恢复,这次……他直接来等小鱼,或许是有些逞强了。 但只要一想到小鱼回来,看到他时的笑脸…… 蓝钦想,再难受他都可以坚持住。 还要……还要带小鱼去逛街吃饭的,就去上次的商场里,先给她买一杯红豆布丁奶茶,再去生意最好的那家烤鱼店里。 如果她心情特别好,他希望自己能有勇气问一问…… 问一问……她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他一点点? 他不奢求现在就喜欢,以后……以后也可以的,他能等,多久都能等。 黯淡的光线和浮沉里,蓝钦背靠墙壁,想象着她在身边活跃灵动的画面,口罩下的笑痕格外温存。 ——“如果是一褐一灰的异瞳,那肯定是小鱼的雇主。” 右侧安全门外,消化内科病房的电梯口,女孩们的聊天声倏地拉近。 蓝钦不由自主抬起头。 “可是,”简颜跟孟西西一起等电梯,消化完劲爆消息,疑惑问,“我刚才跟他交流,他不知道是暂时发声不方便,还是其他原因,是用手机打字的。” 孟西西一愣,“打字?” “对,他没有开口说话哎,一般就算感冒声音哑,也很少会干脆不出声啊。” 蓝钦缓缓站直,抓住牛皮纸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你该不会怀疑他不能说话?”孟西西犹豫了一下,含蓄说,“……哑的?” 简颜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乱猜,但是不可能吧,按你说的,小鱼现在跟她雇主走很近,以她那个超级声控,别说哑,就算是声线不好听,她都不可能喜欢!” 孟西西不禁一笑,“说的也是,我记得以前张罗给小鱼介绍男朋友,每次她筛选的先决条件都是声音好不好听,不好听的话,一概免谈。” “就是,”简颜赞同,“我这种颜狗,对方长得丑估计连看也不想看,小鱼更挑剔,别说哑不哑,就算声音难听点,那也百分百没戏。” 电梯“叮”一声到达,孟西西和简颜走进去,说话声随之远离。 全世界陷入沉寂。 两道安全门,虽然没有上锁,但都关着,透不进什么光。 蓝钦雕塑一样站立,呼吸几乎不存在。 他眨一下眼,再眨一下,眼前仍旧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存在于记忆和想象中那些明亮耀眼的光,似乎转瞬之间,全被狂风吹熄。 被各种医用器械刮过的喉咙里泛起火辣的涩痛,胸腔里的氧气被急速的抽走,五脏六腑都在难忍的抽搐。 蓝钦喘了一声,控制不住弯下背。 ……不会的。 她们说的,不会是真的。 桑瑜跟主任在十楼会议室忙到四点半,总算熬到散会,她把会议记录本和一大摞资料码整齐,主任见状手一挥,“行了,你快下班吧。” 得到首肯,桑瑜一秒也等不下去,马上往门外跑,摸出手机要给蓝钦发信息。 四点半,钦钦肯定等急了。 她看到通知栏里有一条未读微信,猜到是蓝钦发的,心里甜滋滋正想点开,扎起的马尾辫突然被人从背后轻轻揪住。 程迟低磁的声线自头顶传来,“散会就跑,急着干嘛去,差点没逮到你,不是知道我在找你吗?” 桑瑜不满地把辫子扯回来,“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 她没心情搭理程迟,看到从会议室出来的医生们全聚在电梯外,她不想浪费时间,干脆一推旁边的安全门,穿过小通道,走进步梯间,脚步轻快下楼。 消化内科在七楼,三层而已,走走就到了。 程迟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小鱼,我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你就算对我再多不满,也不至于久别重逢,连好好聊个天也不行吧。” 桑瑜心生烦躁,加快速度,一口气冲了两层半,程迟腿长,想逮她轻而易举,眼看到了七层消化内科,而他的骨伤科在六层,即将分道扬镳,再不追真来不及了,他几步赶上,按住桑瑜的肩。 “我想跟你认真聊聊。” 桑瑜手已经搭上了安全门的把手,感觉到肩上的力量,忍无可忍,霍的转身,“你到底想聊什么!” 门内,蓝钦冷汗涔涔,俯身倚靠在墙角,不愿服输地强撑着心底布满裂纹的防线。 四处死寂。 最熟悉、最贪恋的声音,一门之隔,重锤一样撞进他的耳朵。 小鱼…… 小鱼回来了。 蓝钦急切地张张口,吃力吞咽几下,按着墙壁站起,拼命向她靠近,每走一步,他撑起的壁垒就坍塌一分。 “我想聊的很简单,桑瑜,我承认当年你家里出事,我害怕被别人议论,直接搬走是我不对,后来跟你联系,你越来越冷淡,直到彻底断了,我也明白你是怨我。” “十六岁跟你表白不是我冲动,我真的喜欢你,跟你分开以后,我一直在自责,所以拼命努力才有了今天的位置,这几年不管谁追我,我的答案都是忘不掉初恋。” “上次说过了,不是谣言,我想告诉你,你就是我初恋,我到现在也放不下。” 蓝钦耳中嗡响,伸向门把的手僵在半空。 “麻烦你闭嘴,”桑瑜听得想笑,“程迟,你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我根本不在乎,我以前不喜欢你,现在和以后,更不可能喜欢。” 说完,她拉动门把。 程迟脸上浮起些许不可理喻,饱胀的自信受到打击,扯住她的手臂,“我这么低声下气了,你还没个笑脸?我到底哪不好,让你这么深恶痛绝?” 桑瑜厌恶地一把甩开,“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告诉你,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一句话,利剑般刺透门板。 门的背后,蓝钦脑中“轰”的一声,所有悬在一线的坚持全数炸裂,烧成灰烬。 第36章 妖怪·36 “喜欢的人?桑瑜,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 你喜欢上那个追求你的哑巴大少爷了吧?” 不等桑瑜开口, 程迟嘲讽地发出轻笑, “你要拿别人当幌子, 我还勉强信信, 他?” “我是医生,不用看病历也知道他身体有多糟, 空壳子一个,光有副好皮相又能怎么样?家里再有钱,能买个健康?” “别人或许不在乎这个,但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你爸出事以后, 你妈病那么重,你当初是怎么起早贪黑照顾病人,还得辍学出去摆摊卖早点,你都忘了?” 程迟摇头, “照顾病人, 你还没照顾够啊?他后半辈子要是缠绵病榻,站不稳走不动,你就把自己搭进去?而且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好不好听就不用提了,他连用自己的声音,亲口对你表白都做不到, 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她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她不可能, 喜欢他。 所有光芒落幕。 蓝钦小心翼翼撑起的, 聚焦着他所有感情和向往的小世界,坍成碎屑。 千斤重的黑暗带着刺耳的巨响砸下来,听觉、视觉、触觉、颤动着的五脏六腑,碾成到处流淌的血。 蓝钦听不到桑瑜说了什么。 他也不敢听到。 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也记不起现在要去哪里,只知道门板开始开合,他这个只该躲进柜子,藏进缝隙里的丑陋妖怪,无论如何,也不能停留在这里给她看。 此时此刻,如果听到桑瑜亲口回答…… 他就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蓝钦摇晃着转过身,按住墙壁,跌撞着冲向背后的另一扇安全门,门外,电梯恰好到达,他不在乎多少人在打量他,狼狈地挤进去,靠在角落,紧贴着背后冰冷的金属,不敢抬起眼。 电梯到达一楼时,他口罩的边缘彻底湿透。 猫咪的胡子在水迹里氤氲得模糊不清。 桑瑜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暴怒地推开还想继续废话的程迟,清清楚楚丢给他一句“无论他什么样子,我就是喜欢他”,接着“啪”一声推开安全门,反手把门甩到程迟脸上,快步跑进护士站。 她飞速给蓝钦回微信,“钦钦我结束了,现在下班,你在车里吧?” 桑瑜发完就把手机扔包里,争分夺秒赶到楼下,看到熟悉的车停在原位,她心里的闷涨怒火不觉散开,迫不及待直奔后排拉开车门,“钦钦——” 后排却空无一人。 “小鱼,下班了?”陈叔如常笑着,回头跟她打招呼。 桑瑜愣了愣才坐进去,蹙眉问:“陈叔,蓝钦呢?” 陈叔一头雾水,“先生在家吧?我今天去外面办事,忙完直接过来的,他没告诉我他要来。” 车子启动,两侧街景飞掠而过,桑瑜愈发心里不安。 早上临走前,钦钦特意说过他要来接她,而且下午也有微信联系,没提过有变动啊。 她咬咬唇,又发一条微信给蓝钦,“钦钦,你在家里吗?” 手机被攥到烫手,眼看着接近临江高层,仍然没收到蓝钦的应答。 钦钦到底……怎么了。 也许有很多理由能解释这一点小意外,但桑瑜就是本能地认定,绝对不正常。 车到楼下将将停稳,桑瑜来不及跟陈叔挥手,心急地跑进单元门,把几部电梯全部按亮,等待时,她心里七上八下站不住,忐忑地踱到门口朝外面看。 接近五点,天色些微转暗,远处有灰沉沉的浓云飘上来,风也变大了些,冷冽吹着,是要下雨的征兆。 电梯打开的提示音终于响起,桑瑜赶紧上楼,守在按键边上,一到十六楼,马上催促地按下开门键,奔进家门。 “钦钦!” 桑瑜站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喊。 “我回来了——” 家里没有开灯,客厅的窗帘拉开一半,外面的天色比起刚刚更暗沉几分,翻卷的云层层叠叠,映着下面波澜起伏的江面,一眼望不到边。 摆设细节,甚至拖鞋的方向,一切都是她出门前的样子。 桑瑜停了三五秒,到处都静得叫人发慌,她心脏一点点提起,直接跑上二楼。 “钦钦,你在吗?” 卧室和衣帽间都开着,整齐空荡,只有工作间的门关紧,桑瑜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扑过去推开—— 没人。 百叶窗帘降下,透进一条条黯淡的天光,蓝钦的笔记本电脑扣着,绘图工具在工作台上摆得井井有条。 他不在。 桑瑜彻底慌了,靠在他桌边按了按额头,翻出手机,通知栏空白。 她扶着蓝钦的椅子坐下,俯下身努力定神,不断暗示自己稳住,蓝钦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是有行动能力的正常成年人,他可以自由地离开家去任何地方,也许是来不及通知她,也许是暂时不方便联系。 不会有事。 自我安慰重复了几百遍,二十分钟以后,桑瑜的忍耐到达极限,干脆给蓝钦拨电话,不需要他说话,只要肯接就好。 一次次无人应答,她眼角莫名开始泛潮,转而打给陈叔,“陈叔,蓝钦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陈叔诧异,“你的意思是,先生不在家?” “嗯,不在,”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带了一点哭腔,“联系不上。” 陈叔并不知道蓝钦去检查的事,他想着,先生最近跟过去不同,每天甜蜜幸福的直奔恋爱,搞不好是出去给桑小姐买礼物弄什么惊喜,先生那么谨慎的人,总归不会出问题,他宽慰,“你别急,再等等,我联系宋女士问问。” 桑瑜又等五分钟,陈叔没回电话,她用力咬唇,直接打给宋芷玉,连打两次自动挂断,她揉着眼睛看看表,恍然想起这个时间,宋芷玉应该还在康复中心里开专家研讨会。 外面天色更暗,风雨欲来。 每天都乖乖等着她缠着她的蓝钦,像是突然消失了。 桑瑜再也熬不下去,她给蓝钦带件厚外套,一口气冲到楼下,漫无目的地在小区周围徘徊。 离家两条街的路口,蓝钦手腕上渗着血。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失焦的眼睛随意扫过,嘴唇动了动,却忘了自己戴着口罩,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 “在外面走不知道看路?”骑电动车的小青年骂骂咧咧,摸了摸刮到蓝钦的车把,瞪向他,“你碰到我车了,不会道歉啊?!” 蓝钦全凭本能在挪动双腿,身上早已经脱力,简单一个拿起手机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是能力范围之外的奢侈。 天暗了,要下雨了。 他身上很冷。 小青年气不打一处来,还想指责两句,一眼瞄到他手里抓到汗湿的牛皮纸袋,印着康复中心的标志,猜到可能是个病人,皱眉摆摆手,“真晦气,算了算了,我还急着接女朋友呢。” 接女朋友。 蓝钦又挪动两步,机械地抓着袋子,他原本也是……去接小鱼的。 他胸口太疼了,不堪入目的样子不能给小鱼看到,不敢和她一起坐车,见了她,他所有心思一定会暴露无遗,被她嫌恶。 做营养师也好,什么都好,他不能失去她。 外面很冷,到处都很多人,他只想快点回到他的房间里,在她靠过摸过的地方,找一个角落就够了。 桑瑜站在傍晚越发冰凉的风里,数不清打了多少电话,她不敢走远,就绕在小区附近的各个入口,盼着能第一时间发现蓝钦。 紧握的手机蓦地响起,她手忙脚乱接听。 “小鱼,在忙吗?”孟西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桑瑜喉咙像被掐住,闭了下眼睛,这才看清来电人,不是跟蓝钦有关的,是孟西西,她嗓音沙哑,“西西。” “下班没跟你见到面,有点不放心来问问,”孟西西笑,“幸福的小鱼,有没有跟你家雇主成功汇合?” 桑瑜一懵,“……什么?” 孟西西惊讶,“他不是去护士站接你了吗?简颜跟他碰面的,他还戴了儿科超可爱的猫咪口罩,当时你没下班,他就继续等你了,怎么,该不会没见到?” 桑瑜顿时眼前发黑,“几点的事?!” “四点多,”孟西西回忆,“大概四点十五。” “他还说什么了?!” “哪有说话,他就给简颜打了一行字,问你在哪——” 桑瑜手臂开始发抖,再也没有怀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她茫然无措地往回跑,要上楼去看一看他有没有回来,如果没有,她就去康复中心查监控,不管哪里,她必须尽快把他找回来。 孟西西还在听筒里持续说着什么,桑瑜根本听不清,头顶浓云更低,逐渐有雨丝飘落,打湿她的发梢。 她一口气跑到楼门口,猛地站住。 小区里路灯亮起,白莹莹的光照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在她前面不远,踉跄地走到玻璃廊檐下,极其吃力地拉开单元门。 他外套上落着密密的雨点,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双手在夜色下惨白刺目。 桑瑜的心脏犹如被冰冷大手狠狠攥住,不明缘由地剧痛起来,喉咙也哽得生疼,竟然发不出声,她蹭掉眼角沁出的水,快步追上去。 却没想到蓝钦比她快。 她追到门外,蓝钦已经进了电梯。 她扑到电梯边,门已经关闭上行。 她好不容易上到十六楼,家门正好被从里关上,走廊里只剩空荡。 桑瑜心上细细密密扎着刺,各种念头走马灯一样闪过眼前,去猜测四点十五到她下班之间,在蓝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手抖着拧开门锁,看到湿漉漉的脚印直通二楼,蓝钦鞋都没有换,身影在楼梯尽头弯折,露出难掩的痛苦。 “钦钦……钦钦!” 桑瑜慌忙追过去,楼梯上到一半时,蓝钦整个身体跌到工作间的门上,他用肩膀顶开,缓慢回过头,闪躲地看了她一眼。 桑瑜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他戴着猫咪口罩,上面凌乱着错落的水痕,眼睛里积着白蒙蒙的雾,长睫一缕缕黏着,露出的半张脸纸一样白。 跟她目光对上,他明显瑟缩地避开,拼力挤进房间,用后背撞上门。 小鱼……在家。 她……她看到他了。 撞上门的一刻,蓝钦脱力的腿再也撑不住,顺着门滑到地板上,他喘息几下,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咬牙抬起千斤重的手臂,颤栗着摸到门锁,按下。 门板不停震颤,桑瑜呼喊他的声音忽远忽近。 蓝钦一路上想的——从此退开,满足现状,不要被她发现心意,然而在清楚看到桑瑜的脸,听到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后,轻而易举崩溃。 不够…… 怎么可能够。 他想大喊,求她不要喜欢别人…… 能不能试着喜欢他,虽然他很糟,但他会拼命努力……拼命努力让她开心。 他不要退,也无处可退。 小鱼已经看到他反常的样子了,他把她锁在门外,他再也回不到从前——她熟悉的,喜欢揉弄的那个钦钦。 蓝钦不自觉地把嘴角咬出血,眼睛迅速模糊,他看不到屋子里的东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凭着记忆爬到工作台边沿,蜷着身,钻到下面并不宽敞的空堂里。 他歪歪扭扭,手臂带过垂落的电源线,写字台上的电脑,画稿,硬的软的东西,牵连着纷纷掉在地上,有不少砸上他的后背。 蓝钦都没有感觉,只有一个念头在驱使。 蜷起来……躲起来…… 把自己关在这里。 否则他……一定会爬去桑瑜的脚边。 敲门声还在持续,蓝钦把自己紧紧团住,胡乱咬住衣袖,口罩迅速又湿了一层,密密长长的睫毛黏答答纠缠在一起。 为什么要敲…… 她喜欢别人,为什么要敲,可怜他吗?可他早就变得贪婪了,他不要可怜。 “蓝钦!蓝钦你开门!” 蓝钦耳朵里像有重锤在狠敲,轰轰声中仍听到她的哭腔。 他往角落里缩得更深。 小鱼哭了…… 她会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在乎他吗? 桑瑜踹门踹得脚疼,拖鞋飞出老远,眼泪糊了一脸,开始还温柔地哄,后来急疯了,干脆开始疾言厉色,里面却全无声息。 她额头抵在门板上,艰难地去回忆那十几分钟里发生的事。 孟西西和简颜见到了蓝钦,他打字给简颜看……她没有特意跟她们提过他的伤,她们也不清楚他无法说话,是不是……她们无意间,在蓝钦面前说了什么,让他难过? 还有程迟…… 程迟追着她下楼,说了那么多过份的话,蓝钦当时在哪里?会不会…… 桑瑜头快爆炸,摸出手机开始给蓝钦发微信,她手腕不稳,一条的字尚未打完,屏幕上界面一跳,宋芷玉打来电话。 她总算清明了些许,意识到蓝钦此刻的状态已经趋于极端,偏向心理上的病态反应,她深吸了两口气,不想蓝钦听到通话内容,稳了稳脚步,扶着栏杆走去下面接听。 蓝钦却在确定桑瑜离开门边的那一刻起,彻彻底底掐灭了重燃的一星火光,掉进了最深的绝望里。 她走了。 不再敲门,不再喊他,不再试图进来。 没有什么在乎,她接到别人的电话,选择走开。 她烦了,不管了,放弃他了。 桑瑜不要他了。 抠着手心勉强忍耐的眼泪,终于在漆黑空洞的桌子下面肆意涌出。 蓝钦身上的衣服扯得湿漉凌乱,他动了动,身体僵得厉害,像动物那样匍匐在地上,一寸寸爬回到门口,倚着门板听。 什么也听不到。 桑瑜真的不在这里了。 从十七岁开始,刺进他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耐心破开他厚重斑驳的壳,照到他身上的那道光……抛弃他了。 蓝钦哭不出声音,嘴唇咬得血迹斑斑,贴到墙上去够门锁。 锁开了。 他后悔了,怕了…… 可不可以求桑瑜不要走。 他不是一无是处的。 他……他可以的,他做任何事都可以,只要她别抛弃他。 蓝钦守着开了锁的门,桑瑜再也没有返回来,他捡起掉在门口的牛皮纸袋,颤栗着搂住。 “他身体多糟,空盒子一个!” “他连用自己的声音,亲口对你表白都做不到!” 那男人的话刀子似的捅在蓝钦心上。 可他的身体……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已经开始好转了。 他也有过声音的,他不是天生的哑巴。 以前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并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 但是他……他真的有过。 蓝钦死寂的眼睛里透出一线微弱的亮。 他……他有声音……他能做到。 蓝钦满脸是泪的在地上挪动,腿软得没有知觉,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他爬着蹭去桌边,电脑掉在地上,他打开,找到一个深藏的文件夹。 两千多个视频文件。 他手指压不下去,点了几次才点开其中一个。 画面倏地亮起,一个异色眼瞳的十来岁少年,身穿染着果汁痕迹的上衣,端坐在镜头前,习惯地笑了一笑,嗓音清冽干净,柔润悦耳,他说:“今天天气很好,楼下的桑树结果了,我想去摘一点尝尝,被妹妹看到,泼了果汁。” 蓝钦拼命揉眼睛,想看得清晰一点,手颤抖着,提取视频的音轨,一遍遍反复听,把其中的“桑”字,截取出来。 他胸口不停起伏,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呼吸声,往下翻,点开另一个日期的视频,异色眼瞳的少年头埋在膝盖上,笑笑地说:“我想吃鱼了,但是做饭的阿姨说,爷爷不允许,她就不可以做。” 蓝钦把“鱼”字,仔细地截下。 鱼……是他的小鱼,他的,桑瑜。 他身上冷汗一层盖过一层,压榨着自己的极限,像要拼上剩余的全部希望和力气,做最后一件事。 继续点开新的视频。 少年脸上用油彩画着可怖鬼脸,对着镜头笑得眼泪直涌,“我吓到他们了!我是不是很厉害!我喜欢……喜欢这样,吓到他们,就不会来笑我了。” 截取“我喜欢”。 鼠标滚轮把页面拉到下面,末尾的视频里,少年望着镜头,向往地说:“如果某天,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专注而认真,嗓音动听,“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漆黑的房间里,蓝钦看着屏幕里年少时的自己,呛笑了一下,截下“你”。 从过去到现在,这就是他的全部。 桑瑜…… 她有喜欢的人,可是,她还没有跟那人在一起,对吧? 在她要抛弃他的时候。 他还可以……预支出以后的所有勇气,把为她跳动了几年的心,亲手掏出来,一字字说给她听。 第37章 神仙·37 天黑了, 淋漓雨水不停冲刷落地窗, 街上灯火被涂成光怪陆离的模糊影子。 桑瑜蒙着泪湿的眼睛坐在台阶的最下层, 沙哑地接起电话, “奶奶……” 宋芷玉那边似乎很忙,人声噪杂,她没注意到桑瑜的异常, 干脆利落说:“刚才给我打过电话?我在开会没有听到,正好想找你,上次考试你表现很好,整个护士系统里综合成绩排在第一。” 不等桑瑜出声, 宋芷玉继续交代, “中心里有一场重要培训, 去海南大概三五天的时间,综合成绩就是考量标准,前三名入选,培训合格回来后,加薪是最基本的,后续还有其他提升空间, 我考虑让你参加。” 桑瑜脑中浑浑噩噩,听不进其他话题,哽咽着插言,“蓝钦他——” “钦钦怎么?”宋芷玉总算感觉出桑瑜语气不对, 以为两个小孩儿闹不愉快了, 笑着帮孙子解释, “你不会生他气了吧?瞒着你提前来做检查,是他不对,但他也是顾虑到自己状态太差,不愿意在你面前难堪。” 桑瑜张开唇,几乎听不懂宋芷玉的意思。 “二十几项检查从早上做到午后,他中间只吃了一点你熬的粥,”听筒里,宋芷玉的中跟鞋铮铮作响,她细心叮嘱,“他对检查阴影深,心理和身体上都很难熬,撑着去接你已经很不容易,你就别怪他了,晚上你给他做一点甜的,他喜欢。” 读懂宋芷玉究竟在说什么后,桑瑜眼眶里蓄满的泪无知无觉淌下来,被利器笔直地穿了心。 “他今天……去检查了?!”桑瑜声音嘶暗得变了调,语速越来越快,一股脑把堵得快爆炸的话倒给唯一可能了解蓝钦情况的人,“奶奶,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没见我,没坐车,像是自己走回来的,现在房间锁了门,我进不去!” 宋芷玉脚步停住,沉默两秒,语气转为冷肃,“别慌,什么情况,你慢慢说。” 桑瑜语无伦次,狠掐着眉心深深呼气,才尽可能有条理地把经过说清。 她扭头望向楼上紧闭的房门,想到蓝钦目前可能的状态,牙齿咬出了淡淡血腥,“钦钦淋了雨,躲在工作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太害怕……” “怕什么!”宋芷玉低喝,“他不至于昏倒,也没力气做伤害自己的事,我马上去查监控,至少要先确定原因在哪!” 宋芷玉雷厉风行,转眼的功夫就把四点十五之后消化内科护士站附近的监控调出,蓝钦的行动被清楚记录,进了小通道就再没了动静,直到四点过半,他才突然冲出,狼狈不堪地钻进电梯里。 两分钟后的一楼大厅,拍到他摇摇晃晃离开的身影。 宋芷玉不多废话,直接把截图发到桑瑜的手机上,问她,“我查了小通道前后门的情况,你跟程迟在步梯间时,钦钦应该一门之隔,就站在你的面前,你记不记得当时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可能刺激到他的话?” 桑瑜怔怔盯着一连串的截图。 一门之隔,说了什么? 程迟说,那大少爷身体差,是个哑巴,你不可能喜欢他。 她说,她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后来呢? 后来她还说,不管蓝钦什么样子,她就是喜欢……可钦钦的反应,一定是没有继续听吧? 收到的最后一张截图上,蓝钦戴着猫咪口罩,上面深深浅浅的水渍,额发汗湿着,窝在电梯角落里连身体都站不直。 他在乎她啊。 是有多在乎,他才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桑瑜低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使劲儿拿袖子抹了两把脸,起身就往楼上跑。 锤子也好斧子也好,她非把那扇上了锁的门砸开不可! “桑瑜,你去哪!”听筒里,宋芷玉听到咚咚脚步,声音格外冷肃地阻止,“你冲上去,要跟他说什么?!” 桑瑜脱口,“我说我喜——” 她蓦地顿住,两眼缓缓地眨动,压下哭腔,一字一字,“奶奶,对不起,我失职了,我作为照顾他生活,调养他身体的护士和营养师,没能恪守本分,我……喜欢上他了。” “喜欢?”宋芷玉紧接着开口,“喜欢他长相?喜欢他温柔?还是喜欢他性格可爱依赖你?!” 桑瑜的神经被一句句问题用力拉扯。 宋芷玉肃声,“那你现在亲眼看到了,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不止身体差,心理上也缺陷明显,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极度自卑,想法悲观,脆弱敏感得不堪一击,遇到事只会藏起来!你是做医护工作的,这样的病人发作起来有多麻烦,多难沟通,你应该非常清楚!” 桑瑜像被人捂住了口鼻,无法呼吸。 宋芷玉咄咄逼人地发问:“你应该看出来了吧?蓝钦喜欢你,远超过你想象的喜欢,他感情开始的时候,你甚至还没有跟他正式认识!” “但他的喜欢,就是这样胆怯、如履薄冰,不敢表白,不敢外露,却要暗自在乎你的每一点反应每一句话!”她呼吸里隐约颤抖,“桑瑜,你是个值得拥有健康恋爱的好姑娘,蓝钦这样的人,你真的要选择他吗?” 桑瑜攥着坚硬的金属栏杆,无暇去追究蓝钦感情的源头,眼前喧嚣的是相识以来蓝钦在她面前的各种模样,他笑他难过,他可靠他委屈,一帧帧扎在心口上。 她总在怀疑,蓝钦到底对她是什么心情。 现在,此时此刻,她终于确定。 那些小心谨慎的、笨拙掩饰的,不是其他,就仅仅是最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所以她简单一句“我早就有了喜欢的人”,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宋芷玉带了一丝颤音,“桑瑜,蓝钦他经不起随便谈谈的恋爱,如果你现在一时心疼决定要他,没几天后悔了再放弃他,对他而言是什么后果,你可以想象。” “我不止为他,也是为你,”她长叹,“以蓝钦的情况,经过这次,更不可能有勇气主动对你承认心意,他只会在壳里越缩越深,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凭什么连男人的表白都享受不到!” “你不要冲动,冷静考虑好,要是不想受他打扰,我做主,随时放你走,合约里的金额照付,以后他生死病痛,你没有任何责任。” 桑瑜下巴滑落的水滴掉在台阶上,她一步步迈着,没有任何迟疑,“奶奶,我不走,也不需要他辛苦,我会跟他表白的。” “……桑瑜!” “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我跟他说,”桑瑜咳了一声,笑出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我要是跟您保证对他多长久,可能显得太假了,但您还不知道他的本事吗?能让人越陷越深。就算他再多阴暗面,再多缺点,我也没办法离开他不管。” 电话另一头,宋芷玉听完桑瑜说的,合上眼睛,旁边待命的心理医生递给她纸巾,口型示意了几句话。 宋芷玉抹掉眼角的湿,点点头,正要进一步提醒桑瑜,才发现电话竟然被挂断,再打,无人接听。 桑瑜站在蓝钦工作间的门口,哭得滚烫的脸颊贴在门板上。 她怎么可能…… 离开他不管。 她已经完了,跟这房间里面的那个人,斩不断扯不清,奶奶讲述那些缺点的时候,她丝毫感受不到嫌弃,心脏里满到炸裂的,全是为他而生的疼,一下一下,比刀割更甚。 男人的表白? 她不需要。 只要那个男人是蓝钦,她什么都可以不需要。 密不透光的工作间里,电脑扣下,四处空旷漆黑,蓝钦瑟缩着身体,没有地方可以待,他蜷着双腿,又躲回到写字台下面的狭小空间里。 很小的,才可能属于他。 他眼睛酸得过份,迷蒙看着亮起的手机屏,上面停着一段拼接剪辑好的语音。 很短,仅仅六秒钟。 可已是他的所有努力。 他心底里有无数话想对桑瑜说,或许喋喋不休几天几夜也没法停止,但他能够支撑的,不过这六个字,六秒钟而已。 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给她听。 就算她走了,觉得难以忍受,嫌弃、厌恶他,至少他要把最后一簇火光燃尽,不会揣着后悔……结束这段狼藉又卑劣的短暂人生。 写字台太低,蓝钦连坐直也无法做到。 带着伤疤的咽喉艰涩地吞咽,他想体面一些出去,刚用一点力,膝盖就跌在地板上,怀里的牛皮纸袋“啪”的掉落。 他伏下去抱紧,尽力抓着手机。 这两样东西不能丢,要给小鱼……给小鱼证明……他可以。 走不出去,就爬吧,不管多难看,他也想…… 解了锁的门,蓦地一动。 蓝钦悬在一线的神经犹如被谁一把扯住,他惊慌地望着逐渐敞开的缝隙,战栗着弓起身,控制不住再次蜷进了写字台底下。 不行…… 他做不到,不能让这么可笑的自己出现在桑瑜眼前。 就……就缩在这里吧。 结果给她看,表白给她听,但他这个人……就静静待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他失态够多了,至少把她觉得可爱好看的那一面,留下来。 蓝钦手腕不停地抖,手机拾起来,掉在身上两三次。 门越开越大,有外面的光线透进来,刺破了满室浓黑。 他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全身反而冰得不像是活人,手指一下下按着,艰难地点开微信,停在桑瑜的页面上。 桑瑜站在门外,按着门板的手不自觉滑下搭在把手上。 她想再喊一次,让钦钦给她开门。 却在无意识下压时,诧异发现锁已经解了。 门可以推开,她可以走进去,她像是足足隔了几天没有见他,满心满脑唯独一个念头,马上冲进他的怀里,抱住他安慰。 门完全打开。 并没有蓝钦的影子。 桑瑜眼前模糊,抹了好几下才看清,写字台下面,露出了一寸衣角。 她眼眶又是一烫,脚步不稳地要跑进去,突然硬生生停住。 那衣角旁边,慢慢伸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怯怯地、颤动地,推出一个装得鼓鼓的——康复中心专用的牛皮纸袋。 紧接着,她的手机响起特殊的提示音,是专给蓝钦设置的微信铃声。 桑瑜慌手慌脚拿起手机打开,模模糊糊看到屏幕上有一行字—— “我今天做了检查,身体有好转了,不是别人说的,那么……那么坏,我还能更好,我能做到的。” 桑瑜眼泪不停地涌。 她朝他靠近两步。 微信再次响了,她隔着水雾去看,他给她发—— “我也有自己的声音,我能亲口跟你说那句话,你听一听,好不好。” 那句……话? 桑瑜呆住,几秒后,心跳猛地炸响。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她无比清晰地听到写字台的下面,那片衣角瑟缩着的黑暗里,传出用音响播放着的,这世上最动听戳心的少年音。 明明是陌生的,偏就熟悉得好像早就拥有。 少年音清澈悦耳,干净得不染尘埃,无比流畅地对她说—— “桑瑜,我喜欢你。” 桑瑜的世界一片空白。 领口染湿,黏黏贴在胸前,她毫无感觉。 她没有听错。 是蓝钦亲口,用自己的声音对她说的,我喜欢你。 情绪急速坍倒,桑瑜再也扛不住,一步一步加快速度跑向他。 够了,他做到这样足够了。 剩下的,她来。 桑瑜扑到写字台边,腿一酸跌跪下去,黯淡的角落里,满地电脑书本狼藉,蓝钦靠在最深处,修长的身体裹成一团。 “钦钦……” 桑瑜念着他的名字,嗓音沙得听不真切。 她又喊,“钦钦。” 手触摸他的衣服,他颤了一下,往后退。 但早已退无可退。 桑瑜欺进桌下窄小的空间里,紧紧挨到他的身边,不由分说拉开他死死扣着的手臂。 蓝钦喉咙深处溢出碎裂的气音。 桑瑜心都被揉烂,硬是打开他蜷曲着的身体,把自己越贴越紧。 “蓝钦,我说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你亲耳听到了是不是?” 蓝钦双手抠着地面,抗拒地低头呜咽。 桑瑜不管,强行挤进他冷到打颤的怀里,狠狠揪住他的衣襟,“那我现在,仔仔细细告诉你,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可能从第一面见他起,就不由自主被吸引,以后的每一次见面,都更深陷一点,直到现在,我非他不可。” 蓝钦剧烈喘息,被桑瑜抬起脸,绝望地跟她在昏暗中对视。 桑瑜一眨不眨盯着他,声线波折,“我喜欢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看,最可爱……” 蓝钦皱到不成样子的口罩仍旧戴在脸上,发硬的边缘再一次被滚烫的水迹浸湿。 桑瑜轻声,“而且我刚刚知道了,他也是最勇敢,声音最好听的人。” 她凝视他,“你以为,这个人是谁?” 桑瑜衣衫轻薄,完全贴在了他的胸前,馨香绵软。 蓝钦呛咳,眸中尽是水光。 桑瑜指尖抬高,伸到他的耳后,动作缓慢温柔地一勾,摘下他的猫咪口罩。 苍白虚弱、如描似画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上面湿润沾染的,是为她流的泪。 桑瑜痴迷地腻在他的气息里,跟他无限靠近,直至彻底交融。 “蓝钦……” 她喃喃。 “我早就喜欢上的那个人,是你。” 话音落下,桑瑜纤细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搂住,拉近。 到处宁谧,光亮微低。 如鼓的心跳密不可分地交缠在一起。 她仰起头,轻轻的、眷恋的,贴上他咬得伤痕累累的冰凉嘴唇。 第38章 妖怪·38 他的唇冷而软, 伤口零散遍布, 有些微微凝了,有些渗着薄薄血迹,沾到她的唇上, 她舌尖舔过, 尝到了揪心的锈。 桑瑜合着眼, 睫毛颤得停不住, 呼吸灼热地吻一下, 松开,盯着他的眼睛看。 四周明明很暗,但蓝钦水迹犹存的异色眼瞳里, 就像被掀去了遮挡严实的幕布,一点一点的, 不敢置信地溢出了烫破黑夜的光彩。 桑瑜一手环着他, 一手摸上他的脸,爱惜地抚了抚, 忍不住胸中喧嚣涌动的岩浆, 再一次凑上去, 吻得更重。 他嘴唇怎么可以这么软…… 要被她亲得化掉了。 桑瑜并没有经验,实际上紧张脸红得要死,只懂得贴着厮磨, 亲几下看他乖乖受着, 才小小的……轻舔了他一下。 被她肆意侵占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胸腔起伏太大, 震得她跟着摇晃。 蓝钦僵冷的身体不知从哪找回了少许力气,全用在她的身上,他扣住她的腰背,颤巍巍抚摸两下,确认怀里的人不是虚影,他身体忽的前倾,头低下,埋进她甜暖的颈窝里,双臂不顾一切收紧,把她牢牢抱住。 不是梦…… 不是梦。 小鱼说喜欢的人是他,她为他流了眼泪,不嫌弃地贴着他,主动吻了他。 蓝钦双眼把她颈间的长发蹭湿,拼尽全力拥着还是不敢相信,他费力地抬起手放到嘴边,一口咬下去。 很疼…… 他惊慌地动了下眼睫,迫切按住怀中瘦瘦绵绵的人揉了揉,她……没消失。 是真的。 桑瑜乖巧任他揉捏磨蹭,听着他在耳边的粗重喘息,身上酥软个彻底,老实趴在他胸口,趁机发泄心疼,侧着脸够到他耳边,软乎乎亲一小口。 蓝钦反射性的颤栗。 桑瑜上瘾,搂着他又亲一口,移到耳根。 他嗓子里研磨出嘶暗的低响。 桑瑜扶着蓝钦的肩把他撑起,在昏暗中四目相对,她笑了一笑,柔润的唇送上去,吻了他喉咙上手术留下的陈年疤痕。 “蓝钦,不管别人议论什么,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她说,“跟别人不一样的眼睛我喜欢,写字的笔迹我喜欢,不管保护我还是为我哭,有声音或者没声音,身体好与不好,我都喜欢。” 桑瑜嘴角弯着,“世界上只有一个蓝小钦,从现在开始——” “不对,从刚才,你对我表白开始。” 她眸光灼灼,捧着他的脸,在桌子底下认真宣布,“蓝小钦属于我了,谁也不能抢走。” 蓝钦不敢呼吸,不敢眨眼,蜷着身痴痴望她。 桑瑜抹抹眼泪,揉了把他凌乱的头发,感觉到冷汗和雨水的涩,惊觉自己忽略了重要的大事,想赶紧把他从这小空间里带出去。 她探身刚动一下。 蓝钦的影子猛地罩下来,扑抱着把她狠狠箍住。 说是狠,其实他哪还有什么可用的气力,手臂是抖的,脖颈脸颊冰块一样,手指搭在她腰上都很不容易。 可桑瑜就是明白,蓝钦恨不能豁出命,也要把她留在怀里。 深情不知从何而起…… 她也暂时不想去追究。 疼他爱他就够了。 但是现在,快点让他躺下,把头发吹干,热毛巾擦擦身,不能生病才是当务之急。 桑瑜狠下心推推他,“钦钦,先放开,我们得从地上起来。” 蓝钦被她几句话刺激得理智全无,抱着不肯松手,听到“放开”两个字,排斥地摇头,挤上去贴她更紧。 桑瑜伸手一摸,他后颈泛起热度,已经隐隐烫手了,她心里急,强迫地拉他手腕,正好捏到被电动车划出的伤口上,他疼得闷哼,黏答答的睫毛压着下眼睑,死不答应。 她刚摸哪了?!触感不对! 桑瑜发现他有伤,更心焦,舍不得也得扯开他,蓝钦被逼出含混的呜咽声,头拼命往她脸颊边蹭,说什么也不要分开。 她手足无措时,敞开的门外,楼下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不出五秒,陈叔低低的话音响起,不止一个人的脚步迈入,灯的开关被“啪”的按下,更明亮的光线越过走廊照进工作间。 桑瑜意识到,多半是奶奶赶来了。 果然,宋芷玉的高亢声线扬起,“小鱼?小鱼?!” 她喊完,几道人声夹杂在一起,还有搬运器械声,都在直接朝着楼上匆匆过来。 桑瑜摸摸罩在身上的男人,推不开扯不掉,而楼梯上的脚步正在迅速逼近,眼看着要到门口,她也不能一直不出声让奶奶担心。 她叹了口气,安抚地顺顺蓝钦的脊背,干脆放弃抵抗了,往他怀里一窝,弱兮兮答应了一声,“奶奶……” 下一刻,光芒大亮。 工作间里灯火通明。 桑瑜脸红得滴血,腾出一只手捂了捂脸,露出一只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外面。 几双腿有男有女,不约而同停在写字台边,继而—— 纷纷蹲下身。 奶奶……二叔……陈叔……还有不认识的人…… 全体目瞪口呆,无比震惊地跟她大眼瞪小眼。 桑瑜欲哭无泪,抽空愤愤地咬了蓝钦一小口,他瑟缩,她又心疼地给摸摸,没办法地吸了吸鼻子,皱着脸嗫嚅:“奶奶我……我真不是故意不起来的……” 都怪钦钦小妖精! 宋芷玉脸色纠结,回头示意跟来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面露无奈,低声说:“不能硬扯,桑小姐自己都挣不开,何况是我们这种外部力量,他精神绷到极限了,再强行刺激怕是不好。” 他俯身把提着的大号医药箱放下,消毒双手,撕开注射器包装。 宋芷玉点头认可,“小鱼,你把钦钦外衣脱下来。” 桑瑜看到注射器,心沉下去,“奶奶,他……” “没事,”宋芷玉安慰,“小剂量的镇静剂而已,先让他听话。” 桑瑜拥着蓝钦,酸得说不出话,皱着眉尽量跟他拉开缝隙,把外套拉链打开褪下,里面的衬衫扣子解开,把右侧领口拉到肩膀以下,露出注射需要的三角肌区域。 他肌肉不多却线条流畅,冷白皮肤在灯光下恍如价值连城的玉石。 桑瑜看着针头刺入,药水推进。 蓝钦在她怀抱里颤了下。 桑瑜搂住他的头抚摸,轻声在他耳畔哄慰,“钦钦,休息一下就好了啊,我不走。” 十几分钟后,蓝钦安安静静靠在她颈边不再挣扎,急得变了脸色的陈叔和蓝家二叔一起,把蓝钦从桌子下面半扶半抱的拖出,桑瑜腿早麻了,踉跄起来追着过去,把他送进卧室,安置在床上。 宋芷玉把带来的医疗器械推到床边,连接到蓝钦身上,逐步给他做全面检查,桑瑜步步紧跟着她帮忙,生怕哪里耽误一分半秒。 “还可以,”宋芷玉拍了下桑瑜的手臂给她定神,转头跟心理医生对视,“比预想的好多了。” 心理医生也舒了口气,“比起上次,简直……” 他看了桑瑜一眼,笑了下没有继续说。 比起上一次这样失控,好得不能再好了。 蓝钦在药物作用下入睡,宋芷玉手一挥,带人退出卧室,叮嘱桑瑜,“别留太久,让他好好休息,我在客厅等你。” 卧室里恢复安静,桑瑜伏在床边,给蓝钦掖好被角,摸了摸他包扎好的手腕,探身过去跟他贴贴脸,轻吻一下唇角。 “先睡啊,醒来就没事了,”桑瑜明知他听不见,还是喋喋不休地念叨,“奶奶找我说话,我就在楼下,很快上来。” 桑瑜下楼时,陈叔和蓝家二叔已经走了,奶奶和心理医生坐在沙发上,脸色凝重。 “小鱼,过来坐,”宋芷玉抬手招呼,开门见山问,“你跟他表露心意了?” 桑瑜点头。 宋芷玉发愁,“我不让你说,不单单是从情感上考虑,以他这个心理状况,你表白之后,他更不可能从被动里走出来了,八成会觉得这段感情是受了你的怜悯,往后……” 桑瑜不禁挺了挺背,“奶奶,我的确表白了,但是……是在钦钦跟我亲口表白之后。” 宋芷玉戛然停住。 过了半晌,她才愕然问:“他表白?!还亲口?!” 心理医生急忙摊开记录本,“桑小姐,麻烦你仔细说。” 桑瑜有点羞涩,但还是乖乖把过程描述,说到合成的少年音时,宋芷玉懂了这语音的来源,眼里流露出深切难过。 宋芷玉低叹,“看来把他逼到极限,反而有了意料之外的进步。” 她凝视桑瑜,郑重说:“以前总觉得没到时候,所以始终没有跟你深入聊过,只把治疗他的程度停在饮食和肠胃上,实际他的心理问题不容乐观。” “在大火后漫长的恢复期里,蓝钦并不意外地出现了抑郁和自闭的情况,曾经一度非常严重,还好后来……” 宋芷玉看看桑瑜,想到那一段蓝钦每天拖着病体去偷看她的日子,顿了顿。 “还好后来他自己找到方法,解脱了不少,但在情绪受到强刺激后,难免会有阴影和后遗症,”她尽量平稳地说,“而你要参与的治疗,除去饮食外,心理也占很大比例,因为——” 桑瑜屏息专注。 宋芷玉说:“因为蓝钦受损的声带,目前是有希望恢复的,但受限于这几年他体质太弱,以及心理上的消极,才迟迟没办法实施。” 桑瑜双手一下子捏紧,往前挪了好几下,离宋芷玉更近,“真,真的?!他还可以恢复?!” 宋芷玉颔首,“根据他今天在康复中心的检查结果,还有刚才的情况,蓝钦的体质确实在稳步提升,你照顾得很好,所以接下来,我们终于可以进入真正的主题了。” 晚上八点半。 桑瑜送走宋芷玉和心理医生,跑进卧室看看蓝钦,确保他状态稳定,才垂头丧气跑下楼,晃进厨房里给他煮晚饭。 钦钦就吃了一点点粥,这一天折腾下来,早该饿晕了。 她给红薯削皮,拎菜刀切段,放锅里蒸到软烂,守着火候时,满脑子都是后来奶奶说的那些话。 在告诉她可以进入真正的主题,她正在紧张待命的时候! 奶奶居然第一句就提出,让她照常参加康复中心那个什么去海南的培训。 她马上反对,心理医生有理有据地接口,提醒她今晚蓝钦的情况——感情上的强烈刺激后,需要注射镇静剂才能安稳。 蓝钦最好能有一个缓慢接受的过程。 主动告白是他极大的突破,但在这之后,不能立刻持续地给予太多幸福,否则——她很容易被过份依赖,缠得不能脱身。 非常态的恋情,她一旦感到厌烦,对极其敏感的病人来说无法隐藏,很容易备受打击。 桑瑜默默念叨,她不会烦啊,她乐意啊,她不想脱身啊! 奶奶直接拍了板,“小鱼,就三五天而已,正好给钦钦一个冷静期,让他慢慢消化新迎来的恋爱关系,好让他用更健康的心态对你,别那么缠人。” 桑瑜想,她已经把人家宝贝孙子据为己有了,怎么能固执地不听话啊,而且说到底,奶奶是为她和钦钦好…… 不舍,不赞成,不同意——也得去。 宋芷玉出门前,桑瑜委屈唧唧问:“奶奶,我什么时候走啊?钦钦饮食怎么办?他在家没人照顾怎么办?” “下周一统一出发,还有三天,”宋芷玉扬扬眉,“饮食方面,你提前做好能保存五天以上的主食,再备点冲泡就能吃的半流食,其他的看着办,差不多了。” “另外,”她一笑,“他不会没人照顾,明天等他恢复,陈叔会接你们走。” “……走?!” “他二叔不是白来的,钦钦画好的设计图开始做样品了,有技术上的问题需要他盯着,去集团里不现实,所以就定在蓝家老宅,那儿可是应有尽有。” 宋芷玉在她脸上捏一下,“再说,你既然跟了钦钦,就是蓝家的人了,也该回老宅住上一段,看看钦钦长大的地方。” 看看钦钦长大的地方…… 桑瑜鼓着脸,用筷子捅了捅锅里的红薯。 总觉得那蓝家老宅不是什么好地方呢! 可无论好或不好,跟蓝钦相关的,她都迫不及待想要了解。 小米红薯粥熬到浓香软糯,桑瑜稍微晾温,端起来上楼。 她刚迈进一只脚,床上的蓝钦就不安稳地动了动,她放下托盘,打开床头一盏不刺眼的暖光壁灯,探探他的额头。 还好,之前发出来的热明显退了下去,这次应该不会再高烧了。 桑瑜试试碗壁,还有等的余地,她没有吵醒蓝钦,去工作间把牛皮纸袋拿回来,依次把检查结果看完,欣慰地捂在胸口拍拍,无意间一转头,对上了蓝钦略显迷蒙的眼睛,同一时间,她的衣角被抓住。 抓住,晃了一晃。 哎—— 她男朋友醒了。 桑瑜两眼弯弯,把纸袋放一边,凑过去摸了下他的脸,“好点了吗?” 蓝钦很小幅度地点头,手上把她衣角抓很紧,眼睛却在看过那一下后就垂低,不太敢直视她。 他另一只手在被子底下揪住了床单。 发生过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他不知满足,得寸进尺地赖住她不肯动,靠打针才离开桌子,一定……很缠人很讨厌。 小鱼才刚刚答应…… 他嘴里泛苦。 桑瑜才不给他难过的机会,把枕头竖起,扶住他的手臂,“钦钦,快坐起来,我煮了特别香的红薯粥,饿不饿?喂你。” 蓝钦轻易被蛊惑,随着她的动作坐好。 桑瑜端起粥舀了舀,轻轻一笑,“今天开始,你有特殊的优待了。” 蓝钦紧张地看她。 桑瑜举着勺子,脸和粥一起靠近他,在他鼻尖软软一啄,“以前最多是个漂亮小姑娘喂你,但是今天——是你的漂亮女朋友喂你哦。” 蓝钦心一颤,下意识想抓她的手。 然而—— 桑瑜一手在端碗,一手在拿勺。 ……超委屈。 他眼里淤积着酸酸糯糯的光,别无办法,努力用最快的速度把粥吃完,又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 睡眠和进食让身体上的折磨消减大半,体力也不知不觉恢复一些。 小鱼忙完了,手空了,他是不是可以…… 他……他根本没有真实感,心底慌得要命。 想她抱一下。 就一下…… 哪知桑瑜喂完他,扶着他起床简单活动几圈,照顾完他洗脸漱口就准备下楼了。 蓝钦没有找到能亲近她的机会,看她要走,提得高高的心眼看着就坠了下去,他急切地歪歪扭扭写字给她,“小鱼……” “怎么啦?” 蓝钦攥着笔,笔尖把纸扎破也写不出。 要怎么写? “我想抱着你”、“我想确定你喜欢我”、“我想……想亲你一下”…… 哪个也写不出。 门关了,桑瑜蹦蹦跳跳下楼,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蓝钦站在床边,低头揉了揉眼睛。 他一动不动待了好半天,心脏上的藤蔓越缠越紧,小刺不停地扎进去,笑他没用,笑他留不住心爱的人。 刚分开两分钟,他就想她想得全身发疼。 蓝钦抿抿唇,撑着力气俯身提起枕头,卷起被子,全搂在怀里,迈开两步发现抱不动,就拖着,闷头往外面努力地走。 他受不了,他要去敲小鱼的门,想在她床边打地铺。 蓝钦鼓着勇气挪到卧室门口,迎面撞上了同样抱着被子和枕头进来的纤瘦人影。 “哎呦疼——钦钦你撞我!” 桑瑜额头在被子上蹭蹭,才注意到他要干嘛,一时又是甜蜜又是好笑,推着他回去,“从实招来,你要去哪?” 她脱鞋爬上床,把大床一分为二,中间留下空隙,两边分别铺好枕头和被子。 她身上穿着印满小西瓜的家居服,又爬回床沿,望着呆立在那的蓝钦,眸光狡黠,仰着脸甜声问:“我男朋友病了,我放心不下,专门过来陪床的,你呢?你——要去找女朋友一起睡吗?” 第39章 神仙·39 蓝钦垂眸盯着她。 女孩睫毛纤长, 双眼剔透, 脸颊瓷器一样细腻,黑发披散在肩上,一侧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被壁灯光线笼着,仿佛半透明。 她嘴唇浅红柔润,在笑着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场景就在眼前, 身体里狂热鼓动的血液烧得人口干舌燥。 蓝钦再也忍耐不住,张开手臂, 俯身把她抱进怀里。 她身上的家居服很滑,露出的皮肤软软热热,搂紧以后,她的心跳声倏然放大, 砰砰敲着他, 折磨着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一丝冷静。 “蓝钦……” 桑瑜脸颊靠在他肩上磨蹭两下, 非常主动地往前爬了爬, 环住他的腰,小树袋熊一样挂上去。 之前在桌子底下地方太小, 限制了她的发挥,她都没好好感受! 现在才是天大地大, 任她享受。 桑瑜光裸白净的脚趾禁不住藏进被子里蜷了蜷, 沉醉得眯起眼。 靠。 蓝钦体力恢复主动抱过来, 她小小一团贴进他怀里,多简单的动作,她怎么可以这么心动,骨头要麻掉了。 桑瑜尽情地在他身上作乱,细细十指到处乱摸,蓝钦的吐息持续升温,被她碰过的地方都撩着火星。 他的唇本能地循着热源,试探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亲一下就向下,换到脸侧。 她的脸触感软绵,亲几下也不嫌多,一路缠绵过去,就落到唇角。 桑瑜略略张开唇,眼帘半合着,攥住蓝钦的衣摆,准备承接他的吻。 静夜里,一点呼吸和心跳都显得震耳…… 何况是骤然作响的手机铃声!还是特别欢快激昂的调子! 桑瑜差点被吓死,直接瘫在蓝钦胸前。 她闭着眼咬牙切齿,谁大半夜的打扰小情侣亲热,杀千刀都不嫌多好吗,等她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解风情,她非要—— 桑瑜够到床头桌上的手机,拿起来愤愤一看,顿时蔫了,抱着膝盖蜷去床头,可怜巴巴看了蓝钦一眼,深深吸气,超乖巧地热情接听,“奶奶——” 宋芷玉听到她声音就憋不住笑了,故意问她,“没睡呢吧?跟钦钦在一起?” 桑瑜想承认的,但话在嘴边又临时拐了弯。 这大晚上的,要是承认跟钦钦在一起,可不就坐实了她心痒难耐,图谋不轨。 她对钦钦可以肆意妄为,对奶奶……还是矜持点好。 桑瑜轻咳一声,“没睡,我,我在自己房间呢,钦钦应该睡了。” 蓝钦坐在床沿,费力地克制着躁动,看到她的小西瓜家居裤蹭起一大截,露着白生生的小腿。 他今天消耗太大,复原的那点体力根本不够用,折腾这么一会儿,又有些头晕腿酸了,他不敢再乱看,手伸过去拽下来盖住,指尖无意经过她的脚背,触到一片冰凉。 小鱼……脚冷吗? 蓝钦低着眼眸,离她近了些,趁她打电话的时候,轻缓抬起她的脚腕垫在自己腿上,双手焐热些,把她的脚搂住。 桑瑜正在聚精会神听奶奶说话,被蓝钦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激得身上一软,失声叫了下,连忙捂住嘴。 她这叫的……听着不太纯洁啊! 宋芷玉果然问了。 桑瑜脸上热得能煎鸡蛋,两只脚不安分地在蓝钦怀里动动,别开眼解释:“没事,被……被烫了一下。” “平常看着挺靠谱,怎么对自己冒冒失失的,”宋芷玉笑她,“行了,你也大起大落了一天,早点休息,别忘了我嘱咐的,把明天回老宅的事跟钦钦讲一声,你跟他说,他会比较好接受。” 桑瑜不了解蓝钦过去的生活,但凭着这段时间以来拼接的各种信息,也明白老宅对蓝钦来说,绝对不是什么美好记忆。 从前险些毁掉蓝家的叔公,因此迁怒蓝钦的爷爷,一群看似和善殷勤、实则可能伤害过蓝钦的家人们…… 如果可以,她不想让蓝钦回去。 可奶奶是这家里的明白人,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必定有于蓝钦有益的理由。 桑瑜轻声答应,“好,我跟他说。” 宋芷玉悠然说:“那我挂了,另外,你们俩晚上注意点尺度啊,别一下给他太多甜头。” 说完,电话挂断。 桑瑜石化了,搞半天奶奶根本就没信她说的谎?!早知道她跟他在一起啊…… 不过奶奶提醒得对,蓝钦虽然在给她暖脚,但他自己也很凉,显然还需要更多时间恢复,明知道他对她没有抵抗力,她更不能失了分寸。 桑瑜恋恋不舍把脚抽出来,“钦钦,我们躺下吧,你该睡了。” 台灯关掉,窗口拉着轻薄的纱帘,透进月光。 蓝钦和桑瑜老老实实躺在自己的位置,手脚摆得端端正正,两条被子中间隔着银河。 桑瑜睁着眼,默默组织好语言,柔声把回老宅的缘由告诉蓝钦,扭过头去看他的侧脸。 在她的印象里,他脸上的线条总是柔软的,然而刚刚那刻,竟然满是凌厉。 她心里一疼,裹着被子朝他凑近,手伸出去,扯了扯他的被沿,马上被他握住,团在掌心里,一寸寸小心地摩挲。 再去看时,那些凌厉消失了,他也在看她,眼里亮闪闪,尽是不见底的爱意。 桑瑜有些不忍,抿抿嘴,跟他五指交扣,才说起第二件事,“还有……因为考试成绩好,我要被外派到海南培训,大概离开五天……” 不出所料,手指上的力度瞬间加重,蓝钦的呼吸乱了节奏,克制不住把她连着被子一起抱住,头也靠过来,连连吻她的额角。 桑瑜拍拍他,“最多五天,结束立刻就回来,中间也可以视频啊。” 半晌后,他的气息静了,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桑瑜却眼眶发酸,才刚恋爱,蓝钦多不情愿啊……可是以为她想去,他没有反对没有争取,情绪全塞给自己消化。 好想亲……想欺负……想引诱他…… 她裹得球一样往他怀里钻了钻,咬着手指偷偷纠结,今天只贴着唇浅浅碰了两下而已,什么时候才可以再亲! 隔天醒来,蓝钦精神状态好了大半,桑瑜做早饭把他关门外,他就守在门口寸步不离,吃饭时候把她牵到身边紧挨着坐,椅子离远了也不能忍。 上午十点,蓝家二叔和陈叔一起再次上门,陈叔去帮忙整理要带的必需品,二叔则坐下来,搓着手试图跟蓝钦有点深入交流。 “钦钦,让你回去没别的意思,主要是二十四张图里,至少七八张,在原石打磨的细节上都有难度,”二叔说,“我做生意可以,技术实在有限,你哥你弟,这方面都是白痴,何况毕竟是你的设计,只能麻烦你亲自去。” 蓝钦没看他,打开语音软件,“住哪里。” 二叔忙说:“我已经叫人给你们把主宅旁边的东南小楼——” “不用,”蓝钦淡淡截断,“住我以前的那栋。” 二叔脸色变了变,眼神躲避开,双手扣在一起沉吟片刻,“你搬出去以后,那楼就荒废了,再说采光也不好,何必呢?” 蓝钦打字,“整个蓝家老宅,我只能住那里。” 二叔窒住。 这句话,曾经是他为了讨好父亲,指着十二岁的蓝钦亲口说的,“阴冷?害怕?你还想换地方?我告诉你,整个蓝家老宅,你就只配住那里!” 现下被蓝钦改了一个字复述,已是对他留了情面,他哑口无言,寄希望于路过的桑瑜,“桑小姐,你劝劝钦钦,他以前住的那栋楼实在是——” 他不好再深说,以为桑瑜性子好能顺着他,桑瑜却嫣然一笑,在沙发后面按住蓝钦的肩,心思转了转,意有所指说:“如果真那么不好,他作为蓝家的少爷,又怎么会从小住到大?蓝董您肯定夸张了吧,我没意见,全听钦钦的,他想住哪,我就住哪。” 二叔叹着气联系宋芷玉,得到的回答跟桑瑜差不多,他再也没了办法,打了一堆电话去交代,要把后院的小楼尽快收拾出来。 去蓝家老宅的路上,桑瑜多少还是抱着一点点好奇的。 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小丫头,对小说里描绘的所谓豪门大家难免有些幻想,再想到是蓝钦长大的地方,感情上又涂了层向往。 然而在陈叔驾车转过一个拐角,两侧街景愈发清净肃杀,远处楼房的尖顶出现在视野时,蓝钦从上车起始终跟她交扣的手开始渐渐变冷,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桑瑜很快察觉到,采取最有效的办法,抱住他的手臂,软趴趴往他肩上一倒,小声拖长了调子,“钦钦——我紧张,你快哄哄我。” 蓝钦眼眸深处的幽暗顿时被她一句话打散,侧身拥住她,不安地在她脸颊上抚了抚,手在她单薄的背上温柔地轻拍。 桑瑜发现陈叔在后视镜里偷笑,她吐了下舌头,心安理得窝在蓝钦胸前,抓着他的手指玩,看似不经意地轻轻说:“不管去哪,我想到不是一个人,是跟你一起,就都觉得很好。” 蓝钦心口跳得很重,把她环得更紧。 饶是桑瑜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会在进入这处奢华庄园后,开车拐了好几下,最终竟然停在这么…… 一言难尽的地方。 小楼不大,带阁楼的小三层,一半外墙都是暗绿色的破落爬山虎,正有工人戴着口罩爬在梯子上往下扯,台阶上斑斑驳驳,一楼大门是新换的,塑料纸还没来得及扯掉,但窗口的老化显而易见,阁楼连通的小露台上,栏杆都是厚厚的锈。 桑瑜回眸看了看途经的一路繁华,再抬眼望望阁楼上的破败,那些关于蓝钦过去生活的猜想,在现实面前烙了更深的印。 看来这么大的蓝家,真把蓝钦看成是多余的。 到了门口,蓝钦却皱眉踟躇,内疚自己是不是太固执,让小鱼跟他来住这么—— 念头刚起,手就被桑瑜扣住摸摸,拉着他往前走,“钦钦我们快进去,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 到时将近傍晚,桑瑜先检查一楼的厨房,发现用具齐全,食材也采购妥当,她进进出出的功夫,蓝家她见过没见过的成员们纷纷登门亮相,看着蓝钦的眼神多少都有些战战兢兢。 蓝钦一律没什么表情,客气疏离地偶尔回应,侧脸冰封。 桑瑜心口酸涩地动着,不习惯蓝钦这样的表情,适时端茶过去,给蓝钦倒杯热的塞他手里,对沙发上久坐不走的蓝家大哥笑一笑,“钦钦这两天状态不好,可能有点累了。” 蓝家大哥脸颊肌肉绷了绷,神色复杂地深深盯了桑瑜一眼,对蓝钦点点头,转身离开。 蓝钦把桑瑜的房间安排在二楼,是他从前住过多年的屋子,他自己则在楼下,给她守大门。 夜深人静后,桑瑜换了睡裙,洗脸贴好面膜,在陌生的卧室里转了两圈,到处摸摸碰碰,等面膜时间到,她进浴室涂涂抹抹,琢磨着等下可不可以再抱着被子下楼去找钦钦。 来这里的第一晚,她不想单独一个人过。 她红着耳朵涂乳液时,完全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她门外,跟昨晚一样,搂着一大捧被子枕头,眼眸低垂地靠着墙。 蓝钦把手机握得滚烫。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被打扰,他根本没能好好的抱抱她亲亲她…… 这栋小楼的夜太静了,静得让人害怕,像是转眼之间,他就和过去一样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蓝钦把被子揉成一团,按亮手机屏幕。 桑瑜涂完乳液,还剩下精华霜,忍不住趁着中途手指干爽时,想给蓝钦发个微信。 指尖戳下一个字,嗡嗡的震动恰好响起。 蓝钦的信息更早发来,“小鱼,你怕吗?” 桑瑜咬了下唇,火速回复一个字,“怕。” 她回完觉得程度不太够,激动地补充,“特别怕。” “我能陪你吗?” “能呀!我去找你。” 桑瑜嘴角翘着,拿起精华霜就跑,准备去楼下再涂,一开门,蓝钦罩着柔光的神仙容颜冲进眼睛,新的回复同时到达—— “我已经来了。” 桑瑜咽了咽口水,这种情况要是能抗拒得了,那她就枉做钦钦女朋友。 具体怎么拉蓝钦进的门,桑瑜模模糊糊记不太明白,只知道视野再次清晰时,她被蓝钦以困了为由,带到床上用被子裹住。 房间的灯亮着一盏,离床有些远,光线漫过来仅剩一个尾巴。 昏黄里,蓝钦的脸轮廓深浓,乌黑长睫盖下去,弧度要命地挠着她的心。 桑瑜点着他的下巴笑,“蓝小钦,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蓝钦静静拥着她,不想摸手机也不想写字,拉过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柔软的掌心里一笔一划。 桑瑜痒得厉害,又舍不得躲,任由他撩着她的皮肤,一边微微的颤栗,一边辨认他的意思。 “想……抱……你……” 桑瑜眼瞳皎洁,水一样漾着光,明知故问,“那现在抱到啦,你身体刚好点,要多休息,是不是可以睡了?” 蓝钦低头挤进她甜暖的颈窝,唇在耳边碰过,继续摩挲她的手心,动作缓慢,带着不敢言说的迫切。 “想……亲……你……” 桑瑜笑弯了眼,捧起他的脸,不跟他商量,直接身体力行,在他额头上重重一亲。 蓝钦灼灼看她。 桑瑜意犹未尽,分别亲过他的眼帘鼻尖,专门越过嘴唇,又亲了亲下巴。 嘴唇……是正餐。 要放后面。 她心要跳出喉咙口,盯着他的唇移不开眼,想继续欺负时,蓝钦已然控制不住,朝她贴过来。 桑瑜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后背意外硌在什么东西上,痛呼了一声。 蓝钦忙把手探过去,摸到一个……小瓶子。 “啊,是我的面霜,还没来得及涂,”桑瑜恍然记起,“等我一下,不涂会很干……” 蓝钦拥着她,不肯让她乱动,把她往厚软的枕头上扶了扶,帮她靠稳,修长手指拧开瓶盖,指尖沾起一点雪白膏体,点在她的额头。 微凉指尖细心把面霜推开,接着他凑近,唇落下,吻在她的额间。 桑瑜心脏剧震。 蓝钦再次勾起面霜,点在她两边脸颊,指腹推开,刮过鼻梁眉眼,按她刚刚吻他的顺序,依次郑重地吻过。 最后一指面霜,在她尖俏的下巴上化开,吻随之到来。 同样亲遍全脸,同样越过嘴唇。 蓝钦灼热的气息扑洒,烘得桑瑜手脚酸软,只会眸光似水地看他。 怎么办,钦钦学得快,可是她的正餐还没教…… 桑瑜抓着被子不知所措时,蓝钦将面霜的瓶子推到一边,双臂把她抱紧,他呼吸格外急促,干燥火热的唇重新压下。 准确无误,吻上她湿湿软软的饱满红唇。 第40章 妖怪·40 嘴唇先是轻柔相贴, 夹杂一些试探和胆怯的,单纯碰在一起。 但绵软热烫的触感, 足以让桑瑜那点可怜的神志融得干干净净,不由自主想去搂他,才发现她被蓝钦用被子缠住, 根本动弹不了, 只能乖乖地在他臂弯里任由品尝。 蓝钦碰了她片刻,略抬起头,异色眼眸里浓郁欲滴,喉结难耐地滚动, 定定看她的反应。 她脸颊泛着红, 不舍他离开,无意识地在火烧火燎的唇上轻舔了一下。 蓝钦喘得加重, 立刻再吻上去,克制着力度,跟她细嫩的唇瓣微微厮磨,无形电流酥酥麻麻蔓延, 戳刺着每一点为她抽紧的神经。 桑瑜心里暴烈的小油锅彻底炸开了花,脱力地陷在软床里, 满脑子噼里啪啦的烟花声。 她男朋友……不是什么都需要教的。 教了一点点, 他就有能力举一反三, 把她这个半吊子小老师成功摁在身下。 好喜欢怎么办……越来越喜欢。 喜欢到不满足于浅尝辄止。 桑瑜怀疑她在不认识蓝钦之前的那些纯洁守礼全是假象, 其他男人追她, 她恨不能把见面到吃饭的距离都要扯开三个月以上, 可现在——她面对蓝钦随时狼血沸腾、想缠着他做尽亲密的坏事,也许这样,才是她深藏的本来面目。 她也不太羞涩,认准了就冲。 唇上亲吻的力道缓缓失控,研磨得她全身燥热,她耐不住高涨的小火苗,顺着他略张开唇,探出一小截粉润的舌尖。 蓝钦被她润湿,苦苦撑着的薄弱理智嗡的一声挣断。 他胸中甜涩同时肆虐,低头重重亲她几下,强忍着错开脸,埋在她颈边磨蹭,他不敢张口……他口中,数不清有多少烙下的灼伤,自己常能感受到里面的凹凸,小鱼满怀期待吻他,要是碰到了,会多失望…… 蓝钦闭眼,隔着被子把她圈住,不舍得让她离远一点。 桑瑜想不到那么多,以为蓝钦第一次主动亲吻是不好意思了,她反而小兴奋,热情地咬咬他的耳廓,很贴心地决定多给钦钦时间。 不过她还是有那么点疑惑,不懂为什么蓝钦一定要用被子把她裹上,让她束手束脚都不能乱摸。 桑瑜本打算问的,一想到蓝钦需要拿纸笔或者开手机回答,又舍不得他动了,她爬起来把两条被子分别铺好,关了灯勾勾他的手指,黏黏糯糯念叨几句蓝家的见闻,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黑灯瞎火的,蓝钦一直守到桑瑜熟睡,才一寸寸挪近,隔着蓬松的棉绒环住她的腰,紧紧跟她挨着。 他默默庆幸,还好被子厚……否则她穿那么轻薄,身上柔柔婉婉的线条一览无余,他怎么敢碰她,一碰就肯定…… 蓝钦耳根热得发疼,悄悄在枕头上压了压,火烧火燎的强行入睡。 他合眼前,这间卧室里梦魇一样的种种画面,独自煎熬过的漫长岁月,都被她的体温和香气覆盖,耀武扬威镀上了色彩。 桑瑜在康复中心连续加了那么多班,换来一天半假期,接下去又要公出去海南,主任直接给她特批,允许她出差回来前都不用上班了。 她乐得休息,腻在床上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懒洋洋转身,惊觉被困住,低头一看,腰间的手臂箍得死紧,头发间有浅浅的温热呼吸。 蓝小钦啊蓝小钦。 昨晚分被子睡的时候那么一本正经,恪守分寸,结果呢?还是身体最诚实吧。 桑瑜又享受了一会儿,不忍打扰他,想偷偷钻出去,刚动一动,蓝钦就惊觉,反射性地往怀里扣了扣。 他意识清醒后,反应过来桑瑜要起床,而自己的小动作也暴露了,连忙把手收回去,懊恼地扯被子蒙住脸。 桑瑜笑死了,用力揉他,“躲也没用,已经被我发现啦——” 蓝钦纠结地看她,指尖揪了揪枕头。 桑瑜大方表示,“你的女朋友嘛,你随便抱呀——” 她还想趁机亲他一下,没等实施,紧闭的房门外,忽然响起沉哑古旧的门铃声。 桑瑜赶紧坐起来,跟蓝钦分头下床,先跑到窗边探头看看,蓝家大哥西装革履站在大门外,正准备按响第二下。 蓝钦皱眉,给桑瑜披上一件外衣,飞速写字,“我没有锁大门。” 院墙内的整个区域都是蓝家老宅的范畴,有严格安保,何况从前独居时,他起初日夜盼望能有家人按响他的门铃,后来则是锁不锁照样有人闯入,他也就没了锁门的习惯,昨夜满心只想着上来跟桑瑜亲近,顺手锁了房门,就忘记了楼下。 桑瑜顿悟,这意思是,蓝家大哥可能等会儿就不请自入了? 她没时间耽搁,争分夺秒冲进浴室洗漱,飞速涂个淡妆,蓝钦洗了脸,在旁边兴致盎然,看得一脸惊奇。 桑瑜抽空朝他眨眨眼,“钦钦,我化不化妆差别大吗?” 蓝钦摇头,没差别,怎么样都最漂亮。 桑瑜嘴角勾起,不害臊地自吹,“这种妆就是为了气色好点,肯定看不出明显变化,等改天我画个全妆给你看,西西说过我技术很好的,画完特别美。” 蓝钦笑着摸摸她头发,楼下的人终于等不下去,高声说了两句什么,压下把手登堂入室。 桑瑜随便蹭上口红抿抿,被蓝钦拽住,指尖伸上去给她匀开,才慢条斯理牵她出门。 蓝家大哥蓝景程在一楼环视一圈,知道弟弟换到楼下住,久等不见回应,不放心地想去敲敲,蓦地听到楼上木地板咯吱响动,他抬头一看,眼睛差点瞪脱窗,蓝钦牵着桑瑜,竟然从同一间房里出来。 “钦钦,你这是——” 蓝钦居高临下,浅淡地扫他一眼。 蓝景程噎回去,憋得胸口疼,闷声说:“奶奶让我陪你去主宅,我爸和几个高层都在,打算一起开个短会,需要你确定那几件样品的工期。” 蓝钦略一点头,握握桑瑜的手。 桑瑜轻声说:“你快去忙吧,正好我进厨房,研究一下出门那几天里给你留什么主食。” 蓝钦听到“出门几天”,心脏不觉一抽,不愿松开手,想直接带她一起去,他的工作,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蓝景程看似不经意地插言,“桑小姐说得对,应该留下忙自己的事。” 桑瑜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蓝景程……似乎从在临江高层初次见她起,态度就跟别人有些不同,眼神总是复杂,语气也不明不白。 看她不顺眼吗?多半……是担心她对蓝钦有所图?或者纯粹觉得她高攀。 其实也正常,她本来就是他们眼里的穷丫头。 桑瑜笑笑没说话,不想因为这一丁点的小事计较,她顺了下蓝钦的背,想跟他道别,却骤然感觉腰间一紧,蓝钦就站在楼梯上,当着蓝景程的面,俯下身靠近,温柔贴上了她的唇。 她呼吸一下子凌乱,任他难舍地亲吻。 流连几秒,蓝钦安抚地抱抱她,看到她红着脸神色好转,才转身下楼,径直路过蓝景程身边。 蓝景程俊脸上的表情可算精彩纷呈,纠结地瞥了瞥桑瑜,没说话,大步追出去,赶上蓝钦并不太快的脚步。 小楼离主宅的距离不算近,蓝景程特意开车过来的,蓝钦没有坐,不疾不徐往前走。 蓝景程清楚他不喜欢别人靠太近,保持着一米开外的距离,问了两句他身体撑不撑得住,没得到回答,他拧眉沉吟许久,直到老宅近在咫尺,才低声说:“钦钦,你别怪我多嘴,最早是我带你去见她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做的是对是错,你靠着她做的食物保了命,我对她千恩万谢,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 蓝钦停住,眸光冷暗。 蓝景程扛着压力,咬牙说出憋了许久的话,“她毕竟是桑连成的女儿。” 上午天色偏暗,熹微阳光下,蓝钦线条锋利的脸上犹如淬了寒冰,一字字打给蓝景程看,“桑连成没有做错事,我本来不想提,但如果一定要深究对我的伤害,姓蓝的任何一个人,他都望尘莫及,大哥,也包括你在内。” 蓝景程面如死灰。 蓝钦把屏幕竖到他的眼前,他不由得退开半步,被字晃了眼,“更重要的是,桑瑜对我来说,就仅仅只是桑瑜,与其他任何人没有关系。” 蓝景程看着他,哑口无言,正逢陈叔打点完主宅厅内的茶水,推门出来,见到他们愣了愣,朝蓝景程客气问了好,关切地转向蓝钦,“先生,你怎么走来的?快进去吧,都在等你。” 蓝钦不再去管蓝景程,直接迈入大厅。 名贵冷硬的深色实木沙发上,一群人见他到了,纷纷站起身,脸色各异,蓝钦目不斜视,坐去给他预留的位置,打开语音软件。 有人的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淡淡异样。 蓝钦面无表情,不卑不亢,简单把八张有难度的设计图分解剖析,对二叔所指的技术困难分别阐明,初步确定样品的工期,答应会随时在老宅里盯着进度,到完工,成品无瑕疵为止。 主要问题解决完,还有不少细枝末节的疑问源源不断抛向蓝钦,从始至终在主位上很少说话、专注喝茶的宋芷玉淡淡开了口,散掉一屋子的人。 等清净后,她笑笑地问他,“钦钦,累了吗?这么一堆苍蝇,够吵的。” 蓝钦关了软件,没回答宋芷玉的话,也不想再谈其他话题,拾起笔,开门见山给她写,“奶奶,为什么要让桑瑜走。” 五天? 哪怕一天…… 他也难以接受。 他……跟她分不开。 第41章 神仙·41 看完蓝钦笔锋凌厉的一行字, 宋芷玉了然,去海南虽说是她半强迫的,但桑瑜不会随便把她供出去,多半是蓝钦自己想到了。 宋芷玉挑挑眉, “你认为是我特意安排的?” 坐实心中猜测, 蓝钦放下笔,惯常温和内敛的眼眸深处少见地跳起暗火。 宋芷玉明白,她这是戳到孙子最软最疼的地方了,很难含糊过去, 更何况, 她也并不打算含糊。 “你可能不了解, 正常的医护工作中, 出差是常事,就拿康复中心这次来说, 多少人抢都抢不到名额, ”宋芷玉唇边一抹笑,“桑瑜考试成绩好,够优秀, 才有去的机会。” 蓝钦眼睫压低。 宋芷玉用杯盖拂了拂茶叶, “桑瑜是个生活态度积极的好姑娘,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应该也是你当初爱上她的原因?她有自己的圈子, 是当下小女孩最普遍的生活状态, 恋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 平常要认真工作,闲暇跟闺蜜喝茶逛街,偶尔出差,努力升职,这么自然的事,为什么在你眼里,却需要来质问我?” 宋芷玉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平淡,但蓝钦交扣的双手越攥越紧。 她不做停顿,硬着心肠继续说下去,把话题带到更锐利的方向,“蓝钦,前天晚上,我带人冲进你的工作间,你知不知道你当时什么样子?” 蓝钦脸色隐隐泛白,抓起桌上的笔握住,停在纸上迟迟不落,宋芷玉转开脸,直白说:“你缩在桌子下面,把桑瑜困在怀里不让她动,注射了镇静剂她才解脱出来,她站起身的时候,脚已经麻了。” 他低头闭上眼,笔尖划出深深痕迹。 “我当时就在想,那桌子下面的小空间,像不像你这些年生存的世界,”宋芷玉声线变沉,“逼仄窄小,暗无天日,厚重的壳一样罩着你,我懂——桑瑜是你的光,是你的一切,你得到她就想紧紧抱着,那你有考虑过对她的束缚吗?你就打算像前晚一样,把她跟你困在一起,再也不让她出去了吗?!” 蓝钦胸口重重起伏,抬眸盯着宋芷玉,眼角隐隐泛起猩红,笔尖穿透三四张纸,划得一片破乱,“不是!” “不是?”宋芷玉继而厉声,“从她跟你确定关系开始,你一刻也不能放开,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寸步不离,我全看在眼里!” “如果你是个正常人,像别人那样仅仅恋爱初期黏得紧,我绝对不会干涉,但你不是!蓝钦,我是你的医生,我非常清楚,你只会愈演愈烈,等某天桑瑜的热情过去,需要空间冷落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要心理崩溃一次,直到让她喘不过气为止?” 蓝钦大口呼吸,双手骨节绷得青白嶙峋。 宋芷玉缓了缓,确定他听进去了,语气渐渐平稳,“蓝钦,蓝家对不起你,你长到今天,受的伤太多,得到的爱太少,就连我也不是毫无保留。你有多渴望她,多盼着她爱你,我明白。但你要谨记,你是个病人,你的心态跟常人不一样,你必须冷静,克制,才能跟她长久。” “趁着恋爱刚开始,你的偏执还没有表现,你最好提早有所收敛,像个正常的成熟男人一样爱她,”她低声轻叹,“无论桑瑜的父亲做过什么,是对是错,于我而言都跟桑瑜无关,她是个值得珍爱的好小孩儿,她经历过你崩溃的样子,不但没吓到,还能跟你表白,要换做是我?” 宋芷玉勾唇,很有年轻时的风采,“要是有个男人这样爱我,我转身就跑,”她哼了声,“敏感脆弱,依赖缠人,就算再可爱,哪有自由重要。” “所以,奶奶是为你好,以女人的心态,劝你冷静下来想一想,五天并不长,很快就过去了,”她放下茶杯,优雅起身,“学一学什么才是健康的恋爱,别一把火烧下去,烫到了她。” 宋芷玉慢步上楼,迈上台阶时,又扭头看向蓝钦。 蓝钦依旧在沙发上,衬衫很薄,贴着他清瘦的脊背,整个人像被冰凝住,冷白得叫人通体发寒。 宋芷玉心有不忍,“奶奶希望你被爱,但不是一时的,是长久的,”她语气放柔,“也希望你能积极配合以后的治疗和手术,让小鱼有朝一日,嫁给一个健康的、能亲口说爱她的男人。” 偌大厅内,再无声响。 蓝钦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记不清多久没有动过,修短的指甲在手心里深深按着,周围的皮肤一片死白,颤抖着松开后,又迅速涌上刺目的红。 神经拉扯到极致,反而是空白的。 周围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一遍遍利刃般捅着心的,全是伴随奶奶的警告而来的——桑瑜可能会受不了他,皱眉躲避的样子。 奶奶说的没错,一次……哪怕就一次。 如果小鱼对他流露出厌烦,他都会承受不住。 小鱼是他的女朋友,喜欢他,愿意接受他的亲近碰触,抚摸亲吻。 从意识到这个事实开始……他心里已然疯了,从早到晚,每时每刻,只想看着她拥着她,急迫又胆怯地,期盼能把她更多……更多的据为己有。 蓝钦合住眼,右手张开,小心翼翼捂住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指尖上,有跟小鱼分开前,在她唇上蹭过的口红。 贴身的手机嗡嗡震动,桑瑜给他发来微信。 对话框里,图片持续跳出,她把做好封存的主食摆到铺着格子方砖的窗边,挑最好的角度,拍得精致漂亮给他看。 图片发完,她的文字马上过来,“钦钦,看我做得好不好!” 蓝钦手抖着,发不出回复。 桑瑜等不到,干脆又发来一张自拍,小姑娘扎着丸子头,长睫微卷,在窗边阳光下铺着一层碎光,笑眯眯看着镜头,还要问他,“蓝小钦,你女朋友可不可爱?” 蓝钦想到自己的偏执可能会导致失去她,眼眶刺得酸疼,缓缓打字,“可爱。” 桑瑜开心了,又问:“忙完了吗?我要再过两个小时才能做完。” 蓝钦尽力忍下立刻回到她身边的渴望,一字一字打,“没忙完,等你做完我再回去。” 小鱼有正事做。 她出发前,需要时间和空间忙很多。 他不可以随意侵占打扰。 蓝钦压着扶手站起,按住冰冷的实木椅背,他身上僵得厉害,走动几步,才逐渐感觉到血液流通。 离开主宅,站在通向远处的葱郁通道,蓝钦想不到能去哪里。 这个地方太大,太空,跟他毫无关联,他除了姓蓝,这里一草一木,都写满了对他的排斥,每根树枝,都见证过他从小到大的狼狈自卑。 可笑的是,蓝家日渐衰微,到今时今日,竟然需要宋芷玉的面子,众星捧月请他回来,靠着他的设计图维持表面繁荣。 他们要的,始终只是他的价值。 父母丢下他出国,生了弟弟争取爷爷的宠爱,兄弟姐妹无不把他看成妖怪异类,呼朋引伴朝他丢石子,奶奶……也是很多人的奶奶,永远顾全大局。 他本就是个笑话,也不懂生而为人有什么意义,大火之后迫切地想结束掉狼藉的人生,是桑瑜蹦跳着闯进他的世界里,给他期待,让他闻到活着的香气,哪怕为了看看她新做的裙子,也能撑着再熬一天。 熬完一天,被她捧着粥,甜笑诱惑着,就有了第二天。 直到一年年过去的现在,她成了他的全部。 蓝钦僵坐许久的双腿持续泛酸,他走得很慢,沿着刻满诛心画面的主宅,走到远处单独设立的工作室。 蓝家的高奢品牌里,经他设计的成品基本都出自这里。 他推门而入,没精力理会别人的问好,一路上楼,挤进最边缘的原石打磨处,戴上护具,拉开上锁的小抽屉,挑出一块早早给桑瑜预留的翡翠。 莹润剔透,含光漾水。 有些像她,却不及她千万分之一。 蓝钦抿着唇,睫毛垂落,聚精会神打磨雕刻,他并不太擅长亲自动手,但所有臌胀的爱|欲,总归要有个寄托。 他能忍住的,他能像个正常人。 桑瑜在小楼的厨房做完至少能封存七天的主食,继续准备搅碎烘干的半流食,按着每日营养搭配排列顺序,分别贴上标签,总算是稍微放了一点心,然而看来看去还是心疼钦钦,又继续动手,给他做了不怕坏的糕点和小零食。 蓝钦恢复不错,检查结束后自从升级。 终于能脱离吃糊糊喝粥的婴幼儿时期了。 桑瑜嘴角弯着,完全不累,一想到蓝钦眼巴巴的模样就乐,忍不住在料理台边边忙边唱歌,多数跑调,仍旧坚持喊着“爱你不是两三天,每天都想你很多遍——” 糕点放进烤箱,她擦擦手摘掉围裙,坐去餐桌边打开手机看看日历,记起大事,火速给妈妈转账。 “妈,你多买点好吃的,别省,”她唠唠叨叨地发语音,“不够了就跟我要,我工作赚很多的,也不影响存买房子的钱。” 她没有松懈过,该拼的该刻苦的,都尽了最大努力,抛开蓝钦给的钱不算,卡里的余额一直在持续涨高。 离买房子更近,等攒够了,就能把妈妈接来,免得受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刁难。 妈妈隔了片刻回过来,声音细柔,夹着轻微的咳嗽,“小鱼,不要太辛苦。” 桑瑜赶紧问:“妈你是不是感冒了?换季小心流感,我把最近适用的药给你发过去,你记得买。” 妈妈的笑声很轻很绵,“我已经好了呀。” 桑瑜吐了口气,“那你注意身体,我争取下个月回去看你。” 以往忙碌时,她一年也就能回去一两次,今年有些特殊,她其实很想……等钦钦再恢复些,带他一起。 她男朋友那么帅,恨不得满世界去炫耀。 桑瑜跟妈妈说完话,跑去窗边张望,心急钦钦还不出现,烤箱亮着,也要好半天才能出炉,她想起一同出差的孟西西千叮万嘱,要她在脚上涂个指甲油,去海边穿拖鞋拍照会很美。 她闲着没事,翻出一瓶豆沙粉的,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腿抬高,脚跟垫在凳子边沿,抱着膝盖全神贯注摆弄小刷子。 蓝钦回来,远远看到小楼的大门半掩,像是在苦等着他。 钝痛了小半天的胸口顷刻被抚慰,他禁不住加快速度,生涩地跑起来,大步冲到门边低喘。 透过门缝,足能看到他的小鱼弯着纤瘦的背,雪白脖颈上散着一点绒绒碎发,板着一张娇俏的脸,认真对自己的脚趾头使劲儿。 他费尽力气做好的那些心理建设,在见到她时溃不成军。 蓝钦放轻脚步走进去,搭上她薄薄的肩膀,不等她说话,他按捺不住俯下身,从背后把她抱住。 女孩小小软软的一团,满身烟火气的甜香,乖顺贴在他的胸口。 心都恨不能立刻掏给她,碾碎了化在她身上。 桑瑜惊喜地抬起头,半点不害臊,直接亲一口他线条优越的下颚,“你回来啦,我跟你说,我做了好多东西,还有你爱吃的小零食,等下趁热尝尝。” 蓝钦双臂收拢,把她抱得更紧。 桑瑜提着沾满指甲油的小刷子,不敢乱动,好奇问他,“今天都做什么了,去了好久啊。” 蓝钦蹭蹭她的头发,没有马上回答,转身到她面前,看到她指甲油涂了一半,一只脚正晾着,一只脚抬高,还剩下白嫩嫩的四个脚趾。 被他注视着,脚趾似乎比本人还羞涩,往里蜷了蜷。 “你先去坐,我很快就好啦——” 桑瑜才说一半,手里的小刷子就被蓝钦接了过去。 他今天穿着正装,衬衫西裤,比起上午离开时,现在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起伏分明的喉结一览无遗,袖口翻起,小臂的筋骨清隽利落。 桑瑜看得着迷,目光不觉顺延往下,他被皮带扣紧的腰腹紧窄,双腿笔直修长,正在缓缓弯折…… 弯折?! 她吓一跳,就见蓝钦单膝点地,蹲跪在她面前,拿起她的小刷子,一丝不苟地刷上她的指甲。 桑瑜自己涂时,脚上完全没感觉,可蓝钦的手指若有如无蹭过,足够让她心思翻涌,皮肤一片酥麻。 蓝小钦…… 又在完全不自觉地撩拨她。 桑瑜咬着唇,下巴垫在膝盖上垂眸看他,他头发乌黑柔软,浅浅漾着光圈,耳尖上凝着红红的血色,似乎一碰就能破。 蓝钦涂完一只,小心地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拂过,桑瑜身上一软,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耳朵也跟着红了。 蓝钦在涂下一只前,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摞叠好的纸条递给桑瑜。 桑瑜展开第一张—— “小鱼,我今天在主宅开会,那些人很讨厌,什么都要问我,我不想回答。” 桑瑜一下子笑出声,摸了摸他的头。 第二张—— “开完会,我去了工作室,找出一块藏了很久的翡翠,用不太好的技术,把它做成了一个小吊坠。” 桑瑜惊奇,继续翻第三张。 “我这一天很无趣,吊坠做完,其实还应该去加工间看一看图纸落实的进展,但是我握着它,想快点回来给你。” 给她? 桑瑜有点紧张,一眨不眨盯着他。 蓝钦给她涂完了指甲油,解开衬衫胸前口袋的扣子,郑重拿出一样东西团在手心里,递到她眼前张开。 一条小鱼。 浅淡白绿相间,混一丝微微的蓝,憨态可掬,鱼尾上翘,周身泛着柔,里面透得能滴出水。 很小的一条,穿了细细的孔系在编好的暗色线绳上。 桑瑜用指尖碰了一下,冰冰凉凉,戳得她一颗心混乱跳动。 蓝钦解开绳扣,骨节分明的手指牵起两端,绕在她纤细瓷白的脚腕上,不松不紧系好,正卡在腕骨。 他又拿出一张纸条给桑瑜。 桑瑜迫不及待展开。 “戴在脖子上,会影响你搭配衣服,手腕也不行,耽误你的工作,只有脚腕最合适,小鱼,你喜欢吗?” “如果不喜欢,我再做新的。” 蓝钦目不转睛深深凝视她,想把她刻在眼睛里。 她脚腕上戴着他亲手做的玉坠。 他现在只想抱紧她,用力地亲吻她,把她困在怀里寸步不离,哪里都不让她去,贴着她黏着她,死死跟她守在一起。 但写在纸上的,是最温存平和的语句。 桑瑜摸着翡翠小鱼,搂住他的脖颈连声说:“喜欢——超喜欢——” 她笑得甜,眷恋地蹭蹭他的鬓角,扬着声音说:“蓝小钦,你是不是也超喜欢我——喜欢到不行的那种——” 喜欢? 小鱼……喜欢哪里够啊。 蓝钦拥着她,低头吻了她的脚腕。 他抓住她软绵绵的手,抚开她的手心,压着心里疯狂沸腾的岩浆,看似平稳地在上面一笔一划。 不是喜欢。 是—— “爱你。” 让我爱你,我会克制,忍耐,不让你疲惫。 请求你……每天给我喜欢。 少一点就好,少一点,但——久一点。 第42章 妖怪·42 桑瑜晕乎乎把脸埋在蓝钦颈侧,感觉到手心里痒痒的触感, 横竖撇捺, 组成了爱她两个字。 她恍然记起, 蓝钦对她的感情,是比她认识他更要早的,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吃她寄卖的糕点吗?吃着吃着, 就发现做糕点的人很不错是不是? 这么说来,蓝钦一定曾经偷看过她的吧? 桑瑜被自己脑补的画面甜到,嘴角上翘搂住他, 仔细想想又发现不太对, 那更早之前呢?钦钦到底为什么非吃她做的不可。 该不会……单纯只是缘分而已。 事关蓝钦情之所起, 桑瑜好奇心爆棚,想要开口问问时, 他的唇寻了过来,热烫地覆盖了她。 桑瑜心神涣散, 骨头都没了, 顾不上琢磨别的, 赖在他怀里任他啄吻厮磨, 稍微有那么一点小心急,钦钦他…… 为什么还不深吻! 好歹……好歹给她个舌尖呀! 期待得抓心挠肝时,烤箱不合时宜发出连绵不断的提示音,极其破坏氛围, 气得桑瑜眼角红红地坐起来, 想冲进厨房狠狠把它断电, 脚一动,有些凉,她才意识到指甲油还没干。 她默默皱鼻子,下次……要买那种速干的,贵一点点的。 反正地板干净,跑过去也没关系,她双脚往下落,脚底将将碰地,一双手臂伸过来,揽过她的后背和膝弯,直接把她整个抱起。 “钦钦!”桑瑜吓得拍他,“你放我下来,你才刚恢复——” 蓝钦紧了紧臂上的力气,坚持直起身,抱着她迈进厨房,走到红灯闪烁的烤箱边。 桑瑜不敢耽搁,急忙把电源关掉,拉下烤箱门,焦黄色的蛋奶酥成品完美,浓香四溢。 她忍不住吸了吸,回身环住他,骄傲问:“香不香?” 蓝钦知道自己这一天下来没什么力气了,但此刻托抱着她,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累,他跟她贴贴脸,笑着点头。 是呀,钦钦手占着,除了点头摇头,没法回答别的。 蓝钦的臂弯太过稳定,桑瑜一时忘了他身体弱,很坏地眨眨眼,故意问他,“那是它香,还是我香?” 看蓝小钦要怎么答复。 蓝钦笑痕更深,干脆利落地亲了下她莹白的鼻尖。 桑瑜脸一红,莫名觉得听到了蓝钦给她的答案。 ——当然是你。 当晚,全世界最香的桑小鱼把冰箱堆满,每种食物分别编号,如何搭配,放微波炉热多久,都写得清清楚楚别到封口上,不需要冷藏的零食则另外准备一个大的竹编筐,全部码进去摆在茶几边,叮嘱蓝钦不要多吃。 蓝钦坐在沙发一角,静静看她忙碌。 小鱼担心太多了…… 她走了,他究竟能不能吃得下都是未知。 墙上的钟指向十点,桑瑜眼睛有点酸,偷偷打了个小哈欠,被蓝钦瞄到,起身送她上楼休息。 “你……”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桑瑜惊觉蓝钦今晚并没有跟她一起睡的意思,心里不免有点空。 她再放得开,毕竟刚恋爱,同床共枕的大事上多少会不好意思,她鞋尖蹭蹭地面,故作不在意地问,“你不进来呀?” 蓝钦握着门把,手在光照不到的暗处极力绷着。 朦胧光线下,桑瑜泛粉的脸颊诱人采撷,唇一抿一咬,愈发充血红润。 蓝钦喉结滚动,强行错开目光。 说好了要有分寸……克制……再这么同床下去,他肯定会更过分,光是隔被子拥抱,贴着唇浅吻,怕是填不满心底贪婪的洞…… 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指腹在她耳际细嫩的皮肤上刮过,忍着亲近的渴求,把她朝里轻推。 蓝钦脚步缓慢地下楼,回到自己房间,一头倒在床上,扯被子蒙住脸。 桑瑜就在他楼上,小楼年久失修,隔音很差,他屏息听着屋顶传来的拖鞋声,踢踢踏踏在床和浴室中间来回跑动,想象着她换上睡裙,长发披散在胸口,钻进被子里拱成一个小圆球的样子,胸口又甜又涩。 蓝钦直到深夜也无法安稳入睡,闭上眼就是奶奶那些疾言厉色的警告,偶尔做些短梦,梦里,桑瑜像握紧的沙一样从指缝流走,他拼命去捡,一粒一粒哭着往手心放,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惊醒以后,他全身汗湿得像从水里捞出,再也合不上眼,本能地把手伸向身侧,空的,冰凉。 小鱼不在…… 她在楼上。 蓝钦望着屋顶发呆,等到心脏传来的疼痛缓过些许,他拧亮台灯打开手机,脸色苍白地在百度里搜索,“健康的恋爱是什么样子。” 首页的回答清楚明白,“别过分在意,别表现出明显的占有欲,充分尊重恋人的决定,给恋人足够的私人空间。” 蓝钦抿唇,他……真的不健康。 他太在意,占有欲太强,尊重她的决定当然能做到,但是……不想给她多少私人空间。 怎么办…… 蓝钦把头挤进枕头里,短发蹭得一团乱,很难过地接受了自己病态的事实,继续搜索要如何改正,很多回答一致说:“先试着忍住冲动,放她自由,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要过度关心和依赖,至少表面上不要。” 好难…… 蓝钦揉了揉眼角,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心里酸得像几大杯柠檬汁同时翻倒,泼得到处都是。 太难了……可是只要能让小鱼喜欢他久一点,他必须做到。 周一转眼就到,桑瑜的机票是上午十点,跟一起出发的同事们约好八点半在机场大厅汇合。 康复中心里护士去的少,医生去的多,男男女女有十几个人同行,桑瑜跟别人不算熟,但孟西西很争气地考到了第三,有她作伴,整个行程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了。 桑瑜早早起床,化个干净清透的淡妆,把贴身用品收拾好放进行李箱,准备拖着下楼,一开门,蓝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等在门外,垂眸接过,把箱子提起拎到楼下。 她担心蓝钦会累,追着下去,看到他修长手指拨动,给她的箱子设置密码锁,弄好了推给她一张纸,“密码是你生日。” 桑瑜蹲去他腿边,托着腮问:“钦钦,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从前天晚上分房睡开始,蓝小钦的状态明显有些低迷,总是一个人窝在角落里发呆,也不像之前那么爱抱她黏她,亲一下都小心谨慎的,贴贴就分开,眼里的光随之黯淡了不少。 桑瑜犯愁,要说蓝小钦对她冷淡,那绝对不可能,肯定有其他原因。 蓝钦摸摸她的脸,犹豫着可不可以点头。 如果可以……他想拼命点拼命点,告诉桑瑜他有多舍不得。 事实上,他再三斟酌,很成熟收敛的——就点了一小下。 桑瑜其实压根儿就不想去,半点也不乐意跟蓝钦分开,但考虑着不能增加钦钦的负担,笑着蹭蹭他的手,看似轻松说:“才五天嘛,随随便便就过去啦,你不是正好也有工作要忙。” 蓝钦攥了攥手指。 果然……小鱼是喜欢出去的,她期待着跟朋友同事到外面看看,不能老是腻在他的身边。 蓝钦努力呼了口气,表情自然地笑笑,点头。 桑瑜做好早饭,跟他一起吃完,把他午饭要吃的提前备出来放在冷藏里,千叮万嘱,“记得按标签加热,中午我在飞机上不能跟你联系,你不要让我担心。” 蓝钦亦步亦趋跟着她,跟了两圈,惊觉自己又黏人了,慢吞吞退到餐桌边上,抬头盯着墙上的钟,盼着走慢一点。 老宅去机场的路程有些远,七点半不到,陈叔就把车开到楼下,轻按了一声喇叭示意。 桑瑜开门招手,“来啦——” 她伸手去拉行李,蓝钦马上抢过,帮她提到门外,陈叔小跑着接下放进后备箱,蓝钦理所当然走到车边。 桑瑜反应过来他要去送,眼前不自觉勾勒出蓝钦目送她走远,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大厅里,再可怜巴巴独自回来的情景,光凭想象心都疼了。 她果断阻止,“钦钦,你等下不是还要去监工吗,别送我了,我到机场跟西西她们汇合就给你发微信。” 蓝钦愣住,已经搭上车门的手僵了。 桑瑜安抚地抱抱他,“你在家里吧,别乱动了,我走了哦。” 蓝钦禁不住扯她手腕。 送……送都不可以吗? 他急得想要求,蓦地记起网上那些回答——“她说什么就听什么,不要过度关心和依赖,至少表面上不要。” 桑瑜踮起脚,仰头亲他一下,“我走啦,五天之后见。” 蓝钦看着绝尘而去的车,眼眶都酸了,被她最后一句话戳成筛子,难以忍受地快步走回房间,拉开衣柜翻出最不常穿的衣服,五分钟不到,换上一身运动裤和灰色的连帽卫衣,戴上口罩,找蓝家其他的司机送他,尽量跟上桑瑜的车。 既然“表面上不要”,那暗地里,他偷偷地跟过去看着她,送送她,不算做错事吧? 这是他的底线了,再忍就要爆炸了。 桑瑜浑然不知,坐在车里默默不舍,趴在窗口唉声叹气,陈叔憋不住笑,“想先生了?” “他那么好,能不想嘛——”桑瑜扁嘴,吹了吹细碎的刘海。 陈叔建议,“先生表达有障碍,心里很多事没法时时跟你说,你要是想他,就多告诉他,他一定爱听。” 桑瑜纠结,“可是刚走哎,会不会显得太黏人了?女朋友黏人不讨喜的。” 陈叔笑死了,“他巴不得你黏人,我看你们俩现在刚开始,都有点患得患失的,要我说,小年轻谈恋爱不就应该开门见山,想做什么做什么。” 虽然道理是这样,但桑瑜捏着手机,到底熬到了机场才给蓝钦发微信报平安。 这两天钦钦低迷,她也暗自决定好了,立志要做体贴乖巧的可爱女朋友,盼着要让钦钦更多爱她点的。 出发大厅里,孟西西朝她跑过来,“小鱼——快快快,大家在等你一起去办登机牌。” 桑瑜迎过去,拖着行李跟同事们问好,有男同事说:“桑瑜越来越漂亮了。” 孟西西搂着桑瑜的肩,扬眉强调,“我们小鱼这是被爱情滋润的。” 同事们纷纷惊呼,有八卦的问她,“小鱼,你真跟那位追你的大少爷在一起啦?” 桑瑜大大方方点头,“是呀。” “不过——”有人试探着小声问,“我听中心里传言,他好像不能说话?真的假的?” 桑瑜明媚一笑,“我男朋友的确不能说话啊,那又不影响我喜欢他。” 她大眼弯弯,也作出八卦的样子,“是骨伤科程迟传的吧?” 同事脸色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桑瑜悠然说:“程医生倒是能说话,可有什么用呢,纯粹污染环境,制造垃圾。” 手机这时一响,专属铃声马上拉回桑瑜的注意力,她笑眯眯点开,看到蓝钦给她发,“小鱼,安检了吗?” “还没,在排队啦。” 蓝钦下车前全副武装,戴好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配上口罩和卫衣的大帽子,再加上高挑身形大长腿,刚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注意。 有经过的女孩拉扯着窃窃私语,以为是哪个娱乐圈里刚出道没见过的新人。 蓝钦目不斜视,直奔出发大厅,乘电梯上二楼,接近安检区域时,远远看到队伍的尾巴,桑瑜的米色裙角一闪而过。 他连忙躲到柱子后面,小心翼翼侧过头,偷偷打量。 小鱼…… 隔着暗色镜片,他痴痴望着她不时闪出的小半边侧脸。 她似乎在跟同事聊天,笑得特别甜,转头时发梢会扬起,扫过后面那个男人的手臂…… 蓝钦眸色暗了暗,很快发现桑瑜的身影被人挡住,他看不到了。 他敛着唇角,估算一下地形,跑去离她队伍更近的柱子后面。 没过两分钟,又被挡住。 只剩下最近的一个柱子了…… 蓝钦鼓起勇气冲过去,没注意到摇摇晃晃跌过来的一个小男孩儿,突然撞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男孩妈妈惊呼一声,对蓝钦连连道歉。 声音不高,但也引来了安检队伍的目光。 孟西西正跟桑瑜聊得欢,循声随便一扫,爆出一声“卧槽”,用力扯扯桑瑜,“你看你看!极品啊!看那身形!” 桑瑜没兴趣,拽拽她,“你一个有男朋友的人,能不能收敛点。” “不是,你快看啊,真的特别帅!” 桑瑜被她硬拉着,不情不愿转过头。 呆了。 某个极品身形的男人正按着墨镜,不安要往柱子后面躲。 桑瑜一口冷气抽得窒息,狠狠磨牙。 ……帅,真帅!帅得跟她男朋友一模一样! 桑瑜来不及跟孟西西解释,急匆匆绕到队伍侧面,连声拜托“借过借过”,声音有些抖,脚下速度控制不住越来越快,直奔着最近的大柱子过去。 某人发现了她,恋恋不舍地定定看了她一下,才惊慌地想走。 一转身,藏在宽松卫衣里的手臂腰线不经意暴露些许,在桑瑜眼里更是无所遁形,她愤愤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口,“还走?再走我生气啦!” 蓝钦好慌,没想到自己暗搓搓的小动作这么轻易就被揭穿了。 他心里翻江倒海的,生怕小鱼真的生他气,老老实实回过身,沮丧地垂下头,还不忘牵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揉揉。 桑瑜哪里会生气,见到他高兴还来不及,可又心疼他这么傻傻的,竟然做了伪装不敢明目张胆出现。 原来钦钦……这么想送她的吗? 桑瑜自责不已,伸手摘掉他的墨镜口罩,露出原原本本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再把他帽子拽下,帮他理了理微乱的短发。 机场里人不算少,蓝钦这一露脸,视线四面八方地聚过来,桑瑜左右看看,不乐意了,“等下你回去,记得再戴上,不给别人看。” 蓝钦的意识全在她身上,见她不生气,提高的心放下去,一时记不起那些收敛,环住她的腰贴近,讨好地顺顺,脸颊跟她轻蹭。 桑瑜心都痒死了,压下他的后颈亲他一下,后面传来孟西西颤巍巍的声音,“那个……小鱼……马上安检了……” 蓝钦拥着她轻轻回吻,直到不能拖了,才把她交给孟西西。 孟西西看得是心潮澎湃,举手跟蓝钦保证,“放心吧,我绝对把你家小鱼看好了,她不会游跑的。” 桑瑜重新回到安检队伍,之前八卦蓝钦不会说话的几个同事全都改口了,频频往后张望,叽叽喳喳去看蓝钦的外形,小声议论着比传言里还扎眼,要换她们,哑巴也认了。 桑瑜知道她们多半没恶意,但也不爱听,她笑笑地开口,“哎——你们聊的可是我男朋友。” “而且,别用哑巴这种词好不好,”她并不表现得生气,捍卫却是丝毫不减,“他声带受过伤,你们这样说,我很心疼的。” 马上轮到桑瑜时,她禁不住踮起脚回眸,蓝钦还站在那里,努力笑着跟她挥手。 桑瑜很辛苦地忍了忍,没忍住,跟排在她后面的招呼一声,再次挤出队伍,但安检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且有隔离带遮挡,弯弯折折绕着圈,很难出去。 何况出去再进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机场唯恐有人乱闯,安检和送机的人群之间,设置了两重隔离带分开,中间足有六七十公分间隔。 桑瑜小跑着,蓝钦看她动了,也立刻迎上来。 然而时间紧迫,最终只能隔着两重隔离带傻傻对笑。 周围人声嘈杂,远处人流如梭,都好似不存在。 桑瑜想说会特别想他的,刚小声起了个头,“钦钦呀——” 话音就含混地淹没掉。 蓝钦伸手抚过她的后脑,在频频被围观的人群边,他争分夺秒地探过身,越过隔离带,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第43章 神仙·43 因为蓝钦这一个吻, 桑瑜在登机之后头还是晕的, 严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孟西西拽着她,把她推进座位扣好安全带,坐在她身边,特别故意地护住手机屏, 欣赏什么美景似的啧啧有声, “这种神一样的颜值, 随便亲亲就是爱情片截图。” 桑瑜被“亲亲”俩字准确戳到, 凑过去偷瞄。 孟西西躲来躲去, 被桑瑜抓到机会,抢过来一看, 红晕未褪的脸秒变熟番茄,扑过去打她, “孟西西你偷拍!” “什么偷拍,这叫光明正大帮你记录,”孟西西贼笑,“怎么样,好看吧, 是不是要感谢我?” 桑瑜鼓着脸,转身藏进座椅角落, 把孟西西抓拍的接吻瞬间捧到眼前细看。 照片上, 蓝钦俯身, 扣着她仰头, 机场明澈光线下, 他侧脸镀着微光,垂眸贴紧她的唇,美好得不像真人。 桑瑜一边看得心神荡漾,一边意犹未尽放大,沉迷在蓝钦吻她时唇角的弧度里。 “喂喂——眼睛要掉手机上了啊。” 桑瑜听她一叫,赶紧把照片发到自己微信里,原图删得彻彻底底,渣都不留。 孟西西生气,“桑小鱼你好小气,给我留着欣赏,用来激发一下少女心不行?” “不行,”桑瑜戳下保存,一本正经,“我男朋友,不可以出现在其他漂亮小姐姐的手机里。” 孟西西乐了,“看在你夸我的份上,不计较了,”她略微正色,“不过说起来,他声带还有恢复的可能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替你可惜,你是声控,他人又那么出色,不能说话太遗憾了。” 桑瑜眼帘低了低,想起奶奶之前特意找她谈过的话。 蓝钦刚伤时,身体心理上的负担都太重,保命尚且不易,根本顾不上声音,再加上声带修复手术并不完全成熟,就搁置了。到如今技术上的困难早已突破,理论上可以尝试,虽说无法复原伤前的音色,至少能争取正常发声。 但蓝钦从前经历过的治疗过程漫长且痛苦,导致他对住院、手术都有极大的生理性排斥,何况在她走近他之前,他长期进食困难,体质虚弱,精神上也毫无斗志。 奶奶强调的正是这一点。 她接下来要做的,不仅仅是让蓝钦的身体指标达到手术标准,更要克服他心理上的悲观消极,尽量早点进手术室,再拖下去,成功率必定持续走低,于他有害无益。 桑瑜轻声跟孟西西说:“有希望的,我们会争取,如果到最后还是恢复不了,那也没关系。” “我们文字交流挺好的,”她托着腮笑,“而且,声控并不影响呀——我爱听他的心跳声。” 空姐轻声细语提示关闭通讯设备,桑瑜把手机握到发烫,指尖在座椅上挠啊挠,到底战胜了那么一点羞涩,点出存好的接吻照发给蓝钦,她守着发送的进度条走完,立刻关掉手机。 让蓝小钦自己澎湃去。 蓝钦还没走,特别听话地把帽子口罩戴好,默默站在机场大厅的落地窗边,望着桑瑜坐的那架飞机。 手机震动,他第一时间打开,看一眼就炸了。 蓝钦脸遮着,只有耳根泄露出血红,他往墙边挪了挪,额头抵在冰凉的方砖上降温,把照片放大,看得入神,截取,然后……更换了空白多年的微信头像。 陈叔听说蓝钦来了,把位置及时报给他,就一直在机场的地下车库等着,许久不见人影,他不免有些担心,打算发个信息问问,没想到会被先生的新头像惊得手机砸脸上。 小年轻谈恋爱啊…… 就是好。 又过了近二十分钟,陈叔估算桑小姐的飞机该在天边看不见了,总算等来他家先生,他顺着后视镜打量,见先生摘掉墨镜,形状优美的眼廓还存着一层红,联想到头像里的画面,不禁笑着摇头。 桑小姐不在,先生总有些不怒自威,陈叔不敢乱开玩笑,简单招呼过后,把车开上机场高速,停停走走时,不时观察着他的神色。 小小一方镜子里,蓝钦脸上的幸福随着远离机场而转淡,进入市区时,他眼角眉梢的糖融化干净,失神地弯下背。 陈叔不禁开口,“桑小姐很快就回来了。” 蓝钦没有反应,陈叔低叹,转移话题说:“先生,今天到老宅以后,你换个地方住吧,那栋楼……你一个人不好。” 蓝钦抬了抬眸,摇头。 “其实整个老宅都不好,刚知道宋女士让你回去的时候,我挺不理解的,”陈叔跟着蓝钦好几年,有些话题不需要避讳,坦荡直说,“这几天旁敲侧击也明白了一点,宋女士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帮你在蓝家立威,好让你顺理成章介入到蓝家的生意里。” 蓝钦视线转向窗外,用语音软件对陈叔说:“我不会介入。” 陈叔一听,如释重负,“我说也是,蓝家对你那样,最好以后都没瓜葛,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不缺那些生意。先生你真是心善,以你的能力,设计图不管卖给哪家都是天价,结果为了报答宋女士对你的好,全给了蓝家。如果换成我,以前受那么多罪,现在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他为蓝钦不平,小声咕哝,“再说了,你是个病人,哪能掺和那些纷争,宋女士太急了。” 蓝钦又听到了这两个字。 病人。 奶奶,陈叔……仅有的能靠近他身边的人,都在不断提醒他是个病人。 身体也好心理也好,他不正常,他是异类。 蓝钦合起眼,摆明了拒绝多谈,陈叔知道他心情不好,及时住了嘴,按他的意愿把车停在小楼门前,在他下车时还试图争取,“先生,别住这里了。” 不住这里……住哪里? 偌大蓝家老宅,只有这扇门内存着桑瑜的影子。 蓝钦锁上门,外界的一切杂声都被隔绝,客厅里依然是桑瑜走前的样子,她专门挑出两样零食放在茶几上,是他今天可以吃的份额。 早饭的香气隐约还在,厨房门敞开着,她娇娇俏俏的身影似乎随时能跳出来。 墙上的钟指向十二点,他该吃午饭了,但是小鱼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跟她断了联系,他整个人都在半空飘着,落不到实处,半点胃口也没有。 蓝钦慢慢走到沙发边,抓起她最偏爱的抱枕搂住,低头埋在上面,轻轻摩挲嘴唇,回味着吻她的触感。 他清楚自己不正常。 可小鱼……也会把他当成病人看待么? 就算当病人也无可厚非吧,他今天就做错事了,跑去机场被她发现,虽然小鱼给他吻,万一……万一心里嫌他太黏呢。 蓝钦睫毛间隐约溢出潮气,在机场得到的甜不够用了,他意识到情绪在朝坍塌边缘靠近,尽量不去悲观,起身进房间搬出电脑和手绘板,坐到小鱼喜欢的茶几边,再把小鱼做的零食一盒一盒搂到腿上。 她的味道够多了,他才静了一点心,努力集中注意力。 桑瑜一点二十下飞机,迫不及待打开手机以后,跟着蓝钦的微信一起到的,还有天气预告的最新手绘图。 小美人鱼的鱼尾变成人类的裙摆,伏在岸边礁石上,蓝色深海化出男人的轮廓,不舍地拥住她亲吻。 深海的脸部线条模糊,但能看出湿淋淋的,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 桑瑜莫名的心里一酸,想起她家钦钦,急忙给他发语音,“钦钦我到啦,你有没有吃午饭?” 蓝钦窝在沙发上守着手机,心虚地看看动都没动过的冰箱,“吃过了。” “那有没有想我?” 蓝钦吸了下鼻子,蔫蔫发,“想。” 他很收敛地只回一个字,想到小鱼刚下飞机肯定很忙,他不能让她费心,又体贴叮嘱,“你先忙,到酒店告诉我。” 桑瑜坐上摆渡车,再次点开之前的图,越看深海越可怜,忍不住去软件管理留言,“小美人鱼和深海分开了?” 蓝钦正挤在一堆靠枕中间失落得要命,意外从其他渠道得到了小鱼的消息,他盯着那个字眼,激动反驳:“不分开!不是分开!她暂时走几天。” 桑瑜看到回复失笑,“好好,不分开,那这几天深海很孤单吧?” 蓝钦后悔地抠了抠垫子,觉得自己语气太急了,顶着一头凌乱短发爬下沙发,打开手绘板,再画一张图。 桑瑜取完行李,跟随大部队坐上接机的商务车,发现天气预报又有新图。 小美人鱼确实不见了,但是……深海底下多出一大群小鱼仔?!五颜六色奇形怪状,长得都跟食物似的。 紧接着,她在软件管理的留言下多出一条新回复,“小美人鱼给深海留了吃的,孤单的时候,就闻一下。” 桑瑜好笑又心酸,“为什么不是吃一口?” 回复带着小情绪,“因为深海没胃口。” 没胃口的蓝小钦守了好半天,桑瑜不再给他回音了,猜到她多半在办理入住,报道登记,不可以打扰,他撑着所剩不多的精力换套衣服,出门去样品加工现场,面无表情跟各道工序的技术人员艰难交流三个小时,摸出手机看看,空的…… 整整三个小时,小鱼没理他。 蓝钦实在压不住心底翻涌的低潮,离开工作现场,回自己房间试图睡下午觉,然而蒙着被子闷到窒息也无法入眠。 他饥肠辘辘又爬起来,脸色发白地攥着栏杆上二楼,冲到桑瑜的房间,一口气窝进她铺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里。 蓝钦紧抱住桑瑜的枕头,把自己缠成粽子,在黑蒙蒙的被窝和她清甜的气息包裹下,终于找到一丝丝的安全感。 不能这样……她走的五天,他必须调整好,学着做个稳重合格的男朋友。 现在……太弱了,弱得他自己都厌恶。 蓝钦按亮手机,翻出他在网上精挑细选下载的一本工具书——《手把手教你谈健康恋爱》。 封面的书名底下,还印着一行小字,“保持爱情新鲜长久的秘籍”。 百度不靠谱,同类书籍又多得数不尽,唯独这句话触到了蓝钦的神经,他毫不犹豫花钱买了电子版,决定在五天里认真学会。 翻开秘籍第一页,大标题相当醒目,“严禁过于频繁的联系,不在一起时,每天两到三次为佳。” 蓝钦揪住枕边,戳心戳得酸到冒泡,匆匆往后点,下一个大标题,“严禁过度干涉对方的私人社交,做到多鼓励多支持。” 私人……社交? 就是跟他不认识的,女人或者……男人,出去聚会吃饭,聊天唱歌吗? 蓝钦扣住手机,身体蜷了蜷缩起,拱进枕头底下,闷了好半天才重新拾起,更快速地跳到后面,第三个大标题,“严禁随便吃醋——” 够了够了。 不用继续看,光这三条都是跳崖级挑战。 蓝钦委屈地关掉阅读器,在日程表里一字一字给自己定规矩,“五天之内,不能总发信息找她,不能干涉她出去聚会,不能吃醋。” 桑瑜到酒店才得知,其他同事是两人一组住标间,就她分到了单独的大床房,而培训方给出的理由,是不小心安排错了,参训人员陆续到齐没有空房,只能将错就错。 孟西西悄悄说:“大少爷有小心思哎,提前做了手脚,怕我打扰你们甜蜜视频。” 桑瑜设想一下认真表示,“如果你在,我确实放不开。” “放不开是怎样?” 桑瑜悄悄模拟,“就是一本正经说——我虽然忙,但很想你。” “放开了又是怎样?” 桑瑜捧脸,嗓音甜甜拖长音,“钦钦我超想你!想到不行!” 孟西西听得浑身发软,拽住她走,“不跟你同房是对我的恩赐,我不想被虐。” 报道的下午要开培训动员会,台上的领导喋喋不休两个多小时不带停的,还突击要求全程录像监控不允许开手机,桑瑜连通知蓝钦一下都没来得及,愁苦地支撑到结束,她秒开手机,意外发现一片空白。 钦钦也在忙吗?居然都没有跟她联系。 桑瑜犹豫一下,决定先和孟西西去吃饭,晚上跟他直接视频,完全不知道蓝钦抱着手机藏在被子里,等得快要变成化石。 孟西西挽着她说:“培训这几天,今晚最闲,快美美化个妆穿上漂亮裙子,出去吃顿好的!” 桑瑜响应,回房间找出她唯一一条细吊带的及踝长裙,难得对镜子仔细化妆,想着正好视频时候给钦钦看。 蓝钦闷着头又熬了半个小时,濒临极限时,手机蓦地一响,他如饥似渴翻起来,发现是一条广告信息。 难过就这么不经意冲到顶峰,他戳开跟桑瑜的聊天框,看到微信头像更受不了了,手指冰凉地给桑瑜发,“小鱼,你在哪,在做什么。” 桑瑜正好涂完口红,瞄到发信人,镜子里映出的精致小脸上露出笑,马上给他回语音,“在房间里换衣服化妆,准备跟西西吃晚饭。” 化妆…… 蓝钦控制不住地得寸进尺,“我想看看你。” 桑瑜对镜照照脸,确定特别美无瑕疵,欢欢喜喜发送视频邀请,蓝钦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他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跌撞着下床冲进浴室,把头发打理整齐,又跑出她的房间,才接通。 屏幕上刚一出现桑瑜妆容细致的脸,蓝钦鼻子就酸了。 他尽可能让自己没有异样,努力弯起嘴角,贪恋地盯着她。 这就是小鱼说的全妆吗?真美…… 还好是跟孟西西吃饭,他保证不闹,不干涉,不吃醋。 桑瑜美滋滋欣赏着男朋友美颜,贴近看看,发现他眼里有血丝,皱眉问:“钦钦,你没睡午觉吗?气色不大好。” 蓝钦听到,下意识躲了一下镜头,他很憔悴是不是…… 想要解释时,手机里传出敲门声,隐约是孟西西在喊,“小鱼开门,情况有变。” 桑瑜把手机立在桌上,跑去开门,蓝钦一下子看清她身上的长裙,柔润轻垂,裹着她身体的线条,还露着细细白白的肩膀后背。 孟西西探头进来,“培训群里刚通知,你看到没?晚上培训方安排统一聚餐,海滩烧烤哎!大手笔!” 蓝钦听得真真切切。 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想吸引小鱼的注意力都做不到。 孟西西拉她,“订的六点,一直到九点结束,据说布置得挺浪漫,咱们快去,现在人少正好拍照。” 桑瑜迟疑,“等下好不好,我在跟他视频呀——” 孟西西不同意,“哎呦知道你们俩难舍难分,等晚上回来随便看嘛,”她踮脚看到屏幕上的蓝钦,热情招一下手,“我先带小鱼去聚餐好不好?” 桑瑜也转头望向蓝钦。 蓝钦凝视她窈窕的身影,抿唇笑一下,慢慢点头。 桑瑜走近,凑到镜头前,细腻肤质,微翘长睫,碎光粼粼的眼尾放大在屏幕上,她软声说:“钦钦,那我去啦。” 视频随之切断。 蓝钦手攥着楼梯的栏杆,盯了漆黑的屏幕许久,缓缓坐下去,无声地抱住膝盖。 不能……干涉她的私人社交。 不能……不让她去正常的集体聚餐。 窗外夕阳漫了上来,屋内没有开灯,小楼里光线暗淡,处处都是灰蒙,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人心慌。 蓝钦抬了抬头,背靠在墙上,半合着眼一寸寸打量这个熟悉刻骨的地方。 大门外的小庭院,他不止一次被一群高高矮矮的孩子追着打,不光蓝家的,还有他们特意带来的所谓豪门贵子们,指着他哭红的眼睛尖尖地笑骂。 客厅里,父母推开他,表情沉重说:“以后你就住这里吧,我们不能为了你放弃家产和在集团里的话语权。” 走廊,高壮的二叔拖着他上楼,冷声怒斥,“谁让你随便出去的?你爷爷过生日有你什么事?需要你讨人嫌?!” 楼上的卧室,他每天打开珍贵的录像机,自己对着镜头说话大笑,怕再不说,久了会变成哑巴。 阁楼外的露台,唯一会对他好的奶奶也放弃他走了,他很听话,站在那里笑着跟她挥别。 蓝钦把自己抱紧,迷蒙视线又转了回来。 不对……不一样了。 这些锈着黑暗记忆的地方,小鱼都蹦蹦跳跳走过,她笑着跑进庭院,在客厅里忙碌,拉着他咚咚咚爬上楼梯,在房间里拥吻…… 蓝钦蹭一下眼睛,再一次艰难地扼住了滑向极限的情绪。 小鱼去聚餐而已,又不是不理他了,他要成熟。 她那么美,他要骄傲。 蓝钦深深吸气,记起孟西西说的“培训群”,沁着汗的手捡起手机,去问宋芷玉要群号。 偷偷关注…… 这次一定不暴露。 聚餐的海滩离酒店不远,桑瑜和孟西西到时,已经来了不少人。 这次培训是全市范围的,医疗系统人数众多,涉及到新型数据库的操作,以年轻人为主,都爱热闹,也看得出精心打扮过。 孟西西打量一圈,先赞叹海滩布置确实不错,然后下结论,“你看这男男女女,估计有不少心思不纯的,把这儿当系统内的大型相亲现场了。” “不至于吧——” “至于,”她轻捏桑瑜一下,“开始有人看你了。” 桑瑜扯扯裙摆,“我以为跟你吃饭才辛苦化妆换裙子的,结果来了这儿,”她也感觉到视线,不太自在,松开盘起的长头发,盖住裸露的肩背,“快拍照,拍完吃饭,我急着回去视频呢。” 天色转暗后,海滩上灯光四起,还有歌手唱小调,烧烤的香味也飘了出来,气氛愈发热烈。 桑瑜却是不胜其烦。 不为别的,就因为频频端酒来搭讪的各年龄层、各颜值层、各身高层的男士们。 可说到底,毕竟是工作聚餐场合,谁来了都不会开门见山,扯一段专业知识让人不听也得听,桑瑜快烦死,没吃几口准备撤退。 刚要开溜,之前找理由来撩过两次的市医院消化科主任端杯果汁递给她,“要走吗?” 桑瑜没接,“对,急着回去。” 年轻主任一笑,风度翩翩,“晚了不安全,我送你。” “不用,”桑瑜拒绝,“您——” 话音未落,培训主办方出场,站上歌手的高台激|情演讲,大喊着各单位的名字要点到拍合照,谁也不准走。 桑瑜烦闷地绕开,满场寻找喝飘了的孟西西,裙角被转凉的海风扬起,主任快步跟上,想把西装披在她身上。 旁边有人在热火朝天拍照,刚巧把这一幕框进镜头,直接批量发布到了培训群。 漆黑小楼里,蓝钦捧着手机躺在桑瑜的被子下面,成功潜伏进培训群,点开新发的照片一张张翻,盼着能捕捉到一点小鱼的影子。 翻来翻去都没有,他满心失望时,最后一张跳出。 是个单人照,所以旁边的背景格外清楚显眼,他的小鱼,在海边俏生生提着裙摆,后面紧跟一个高大男人,意图用衣服拢住她。 蓝钦脑中轰的一响,所有恪守的分寸一瞬间全部炸成灰,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呼吸沉重,死盯着这一幕,手臂绷成钢板,下床冲到一楼,掀开电脑噼里啪啦,下单加上大额转账,手指在键盘上磨得火辣生疼,狠狠打字,“十分钟之内!必须送到!” 桑瑜在外套接近时就敏感地躲开,皱眉说:“您别这样。” 年轻主任一笑,“我没恶意,想跟你交个朋友。” 桑瑜直截了当说:“我男朋友不喜欢我交异性朋友。” 年轻主任扬眉,“这种借口就别找了吧?就算真有男朋友,我的条件也不太可能被比下去,再说晚上无聊,不如——” 桑瑜听出深意,脸色凌厉起来,“麻烦让开!” 海滩人多拥挤,烤架支得弯弯绕绕,桑瑜管不了孟西西和什么集体照,快步往酒店走,却被挡得行动缓慢,后面的男人狗皮膏药,沿路还不时有人上下打量她,烦得她心态爆炸。 在那主任再一次伸出手时,整个聚会现场外,蓦地响起一声—— “桑瑜桑小姐在吗?” 声音透过扩音器,震耳欲聋,直接盖过了嘈杂的人声和歌声,一时间全场寂静。 桑瑜愣住,颤巍巍举起手。 她这才看清,有个穿制服的高个大叔站在大石头上,环抱巨大一捧火红玫瑰,笑着继续说:“对,就是您,先生交代了,全场最漂亮的。” 大叔举起玫瑰,现场人潮不由自主让开通道,看清他身上的制服后议论纷纷。 “卧槽这牌子的花——” “这么一捧得多少钱?烧钱呢吧!” 别的都没入耳,唯有“先生”两个字,让桑瑜心跳轰响。 大叔走到跟前,把巨大花束托住,响亮说:“先生说了,这花啊您看看就好,拿着太重,怕累着您,随便分给同事,让他们多点桃花。” 说完,他从背的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大尺寸平板电脑,递给桑瑜。 “这个才是给您的,先生说,他这一晚上都在等您视频呢。” 桑瑜怔怔接到手里,按亮屏幕,平板电脑连着网,一个小窗口上,有让她头晕目眩的身影。 大叔拆开花束,丝毫不吝惜地扬向四周,满场气氛顿时被调动,男男女女情绪高涨地来欢呼争抢,竟把聚会带到最高|潮。 桑瑜手指不稳地把平板上的小窗口放大,铺满整个屏幕,蓝钦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的白衬衫,一张脸英俊无瑕,对她弯唇浅笑。 身旁瞄到的女人无不发出惊呼,打量过桑瑜的男人知趣地纷纷转头,打着哈哈拿起玫瑰去了别处。 站在桑瑜身后的年轻主任面色铁青,灰头土脸地退两步让开,一言不发混进沸腾的人群里。 桑瑜根本注意不到四周,她一眨不眨看着屏幕上的人。 蓝钦望着她,拿起手机给她示意。 桑瑜慌慌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打开微信,一行文字赫然清晰,“小鱼,你男朋友在呢,不用怕骚扰。” 第44章 妖怪·44 海边夜风习习, 吹起桑瑜的长裙,她脚腕上的翡翠小鱼轻荡, 凉凉蹭着皮肤。 身边很多人在说笑叫喊,远处灯火斑斓, 都像隔了层薄膜般模糊不清,屏幕上浅笑的男人和简简单单一句话,对她而言就是全部。 桑瑜百分百确定,她心里正在声嘶力竭地尖叫。 但是不知道怎么眼眶竟然湿了起来, 声音软趴趴地对蓝钦嗫嚅,“蓝小钦, 你犯规……” 大叔分完玫瑰花,一路不远不近跟着, 护送桑瑜回到酒店楼下才功成身退离开。 桑瑜迷迷糊糊冲到楼上,手有一点抖, 刷开门卡挤进房间, 视频还在连着。 她嗓子里干渴得厉害, 急忙把平板电脑按亮,却吃惊看到蓝钦脱掉了衬衫,换上去机场送她时穿的那件宽松卫衣, 大帽子扣下来拉低, 足足遮住他小半张脸, 只剩鼻梁嘴唇露在外面。 跟刚才在海滩上截然不同的状态, 桑瑜甚至能想象, 如果不是对着摄像头, 他可能下一秒就要把头一低,团着身埋进沙发边边里了。 “钦钦?”她凑近看他,“怎么啦?” 桑瑜才说几个字,有服务生踩着点似的过来敲门,笑容热切地推进餐车,把盘盘碗碗摆到桌上,轻声说:“您用餐结束随时打电话,我们来收拾。” 等服务生离开,桑瑜看着荤素搭配适宜的晚餐直咽口水,猜到又是蓝钦安排的,跑过去想当面问他,就见平板电脑上,蓝钦抿紧唇,按着手机。 她的微信随之响起,“你晚上肯定没吃好,我给你订了餐。” 果然是。 高调出现给她解围,宣示主权,还惦念她饿着吃不饱,这样的男朋友,桑瑜心都融了,结果蓝小钦本人貌似……低落得抬不起头?! 桑瑜本来还想问问玫瑰花要多少钱,给他们分了好浪费,现在顾不上了,认真坐到屏幕前凝视他,“钦钦——” 蓝钦喉咙微微动着,唇色又淡又白。 桑瑜担心,有意问:“都不肯看我,你不想我是不是?” 这句话成功戳活了蓝小钦,他把帽子拽得更低,慢吞吞给她发微信,“对不起。” 桑瑜不明白,“为什么道歉?” 蓝钦难受地按着拼音,把涨到疼痛的私心一点点剖开,跟桑瑜坦白,“别人对你不怀好意,我有很多办法解决,但是,我选了最张扬的那种。” “我想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谁也不能觊觎。” “是我不好,对不起……” 这有什么不好?她喜欢,她超有安全感啊。 桑瑜眨眨眼,依然不太懂,不禁离镜头更近,想看清他的神色。 蓝钦终于抵不住思念,稍稍抬起头,目光落在桑瑜的脸上,他眼眶泛热,想到自己这一整天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错的过界的,计划好的三个目标也破得彻彻底底。 或许只有道歉,才能让小鱼原谅他。 蓝钦不敢一直盯着她,悄悄把手伸过去截图,截得够晚上趴在被窝里偷看,他才弯下背,抱住腿酸涩地承认—— “对不起,我吃醋了。” 我吃醋了。 就这四个字,桑瑜一晚上没睡好,说不上满心翻腾的到底是酸还是甜,总之排山倒海,静不下来。 按说以前他吃醋的时候也有过,但第一次明明白白告诉她。 蓝钦于她堪比天上明月,抱着吻着整个人都能被净化的那种,如今明月离着几千公里为她潜伏培训群,看到一张照片醋成这样,说明什么? 说明特别爱她呀。 桑瑜大半夜揪着被子脸热心颤,来回翻滚折腾得一头汗,继而想到深处。 她每天都能把蓝钦深爱她的事实更认清一点,所以对于蓝钦的情绪变化,自然察觉得分外敏感。 他把吃醋当成犯错,去机场送她还特意伪装。 而且不止这两件事,她临走前,蓝钦就已经开始反常了,有意保持距离,碰她亲她各种小心翼翼,整个人黯淡得像是蒙了尘,哪还有刚确定关系时的光彩。 蓝钦的心态出了问题。 在几天之前,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桑瑜猜测成型,考虑到相隔太远,不方便掌握蓝钦的反应,如果逼问容易起到反作用,她选择按兵不动,继续观察他。 不出所料,往后培训的几天里,蓝钦自觉做错事,乖顺老实得叫人心疼,上课期间绝不打扰她,等她出了声,他则马上出现,显然是在苦苦守望,还自以为掩饰很好。 培训期间的座位是打乱排序,桑瑜并没有常跟孟西西坐在一起,倒是认识了邻座的市内权威心理医生。 因为蓝钦那晚的高调,桑瑜成了整期培训里只能远观不可乱撩的存在,她轻松不已,趁课间清净,把蓝钦当前的情况简化描述,问了心理医生不少问题。 “如果患者受到外界影响,状态消极,”心理医生听完,给她分析,“你不能直接反驳,要先顺着他的消极,潜移默化冷淡下去,直到让他发现,消极不但换不来关爱,还会适得其反,他就会意识到‘外界影响’的错误性。” 她叮嘱,“你不能舍不得,必须引导他自己认识到,他才会主动突破,否则那些阴影总会缠着他。” 桑瑜如饥似渴恶补了不少相关的心理知识,趴在桌上叹气,把手机屏开了又关,决定按医生的话,暂时忍住,冷着他,等回去面对面再好好算账。 跟蓝钦的联系是少了,可天气预报却是更新密集,每天至少四五张新图,一张比一张可怜,桑瑜看得心酸,特意建了个文件夹来存。 靠着图分散精力坚持到培训最后一天,早饭时,桑瑜抢到了当天中午返程的机票。 “不是吧——”孟西西垮着脸,“中心又不催着上班,还能留下多玩一天的,别人都不走,你干嘛这么赶啊。” 桑瑜咬了一口小笼包,“有天大的急事。” 蓝钦天天粉饰太平,她要再不出现,他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增的重,估计都要掉下去了。 孟西西气闷,一眼瞥到桑瑜手机上跳出的手绘图,好奇地拿过来看,“哇,这么美,画手是谁?” 桑瑜摇头,“不清楚,没署名,是天气预报软件推送的,好多张呢,我都存在相册里。” “蓝色深海和小美人鱼?”孟西西打开相册一张张翻,随口聊,“别说,这小美人鱼还挺像你。” 桑瑜怔一下,筷子停住,“怎么会像我?” 孟西西按顺序拨动,“连起来的话,深海喜欢小美人鱼,她在就开心,不在就思念,然后恋爱了,小美人鱼偶尔上岸,深海就孤零零的守着,比如拥吻这张——” 孟西西调笑,“多像机场那天,你家大少爷亲你的姿势。” “不过也有瑕疵啊,”她重新翻一遍,注意到了某处细节,皱皱眉,“我这种颜控,你别怪我在美好的东西上挑剔,你看这张是小美人鱼正面,她脖子那里,有个粉色的污点,是画手笔触不干净吧?好可惜。” 桑瑜忙接过来细看。 的确,较早的一张里,小美人鱼脖颈的位置,多一个突兀的粉色点点,就像误画没擦干净,在白皙皮肤上有些扎眼。 桑瑜不相信画手会有这种失误,把图拉到最大,粉色点点模糊成了粉色尖头的椭圆,刻在小美人鱼的…… 锁骨上?! 桑瑜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锁骨,那里,有粉色的水滴形胎记。 孟西西说完就转到其他话题,桑瑜却忘记呼吸,半天回不来神,倒回去一一查看手绘图保存的时间,再回忆对照自身当天的经历。 像?似乎……不仅仅是像而已。 桑瑜盯着刚下飞机时收到的那张拥吻图,小美人鱼上岸离开,蓝色深海脸上有淋淋的水迹,再加上软件管理中语气激动的回复…… 她的心跳乱成一片。 当天中午,桑瑜高分通过培训考试拿到证书,没参加下午统一组织的活动,第一时间赶去机场,急匆匆登上返回的航班。 比起预计的时间要早上整整大半天。 桑瑜想了想,没有提前通知蓝钦,毕竟在刻意冷着他,现在说了前功尽弃。她按捺着满心冲动,记起蓝家老宅不会允许出租车随便进入,无奈给陈叔打了个电话,“陈叔,我要提前回去啦,你先别告诉钦钦。” 陈叔大喜过望,“好好好我去接你!” 飞机提前十分钟抵达,陈叔早早等在接机大厅,帮她提过行李,“可算是回来了,先生想你想得啊……” 桑瑜把带回的小礼物递给他,“钦钦在忙吗?” “忙,”陈叔笑着接过收好,“这几天忙得不正常,天天耗在加工现场,我估摸着,他是太想你,不愿意一个人待在那小楼。” 桑瑜跟着陈叔坐进车里,心口紧缩着,双手扣了扣,轻声问:“陈叔,那小楼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住的时候,钦钦经常对着某个地方发呆,我不想直接问他,怕他回忆起什么会伤心。” “你不问他就对了,哪哪都带着血,都是伤疤,”陈叔长叹,驶出停车场,边开车边讲,“蓝家可是做了孽——” 下午市中心堵车,车速缓慢,红灯时,陈叔语气沉重地说到,“先生那时候小,宋女士给他一个录像机,他当宝贝似的抱着,天天自己跟自己说话,结果没多久,宋女士也出国了,先生孤零零站在小露台上和她告别,哎那眼神儿,别提了。” 桑瑜受不住地闭闭眼,“陈叔,先别讲了,我听着胸口疼。” “蓝家对他做的那些糟心事,三天三夜我也讲不完,”陈叔苦笑摇头,“不讲也好,他现在有你了,会好起来的。” 桑瑜俯身撑着额头,任眼里的湿气坠落。 她知道他以前过得不好,但没想到会折磨到这种程度,而且照陈叔的意思,她听到的,不过才是冰山一角。 那小楼里,处处对蓝钦来说都是锋利的刀。 她走这五天,他到底怎么熬过的。 车又开过一个路口,途径繁华商圈,左右都是商场,桑瑜抹掉眼泪直起身,透过车窗看到前方不远的家居城。 她记得,二叔登门时,钦钦曾表示过,蓝家老宅,他只能住那栋楼。 既然非住不可,期限又不定,她就不能任由那些记忆再随随便便伤害到他。 “陈叔,麻烦在前面家居城停车好吗,”桑瑜深吸口气,“等我半个小时,我会尽快的。” 半个小时里,桑瑜大包小包来回往返,陈叔吃惊地抢着帮她提,“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桑瑜抹抹脸,咬牙,“装修!” 打探好蓝钦这时正在加工现场,肯定守着天黑好按原航班的时间去机场接她,暂时不会回小楼。 桑瑜在陈叔的掩护下,暗暗潜伏进去,拽着行李箱和一大堆材料锁上门,直接累瘫在地上。 她喘了口气,扑到沙发上深呼吸,抓起她最偏爱的抱枕搂住,蹭了蹭,意外发现上面有两小片干涸掉的水印。 明显是泪痕。 钦钦……一个人的时候哭了啊。 桑瑜眼前勾勒出他独自缩在这里流泪的样子,一下子心疼到窒息,差点抓起手机立刻给他发微信,她埋下头强忍住,转移注意力,爬起来冲去厨房检查冰箱,一看到里面的存货,狠狠磨牙。 好哇蓝小钦,一天就吃一顿饭?! 她又燥又心疼,拍着胸口来回绕圈,勉强顺了气,看看表,争取时间拆开买来的各种材料,着手开始布置。 等拎着最后一包东西跑上阁楼的露台时,桑瑜手机响了,她赶紧接听,“奶奶?” 听筒里传来宋芷玉的笑声,“提前回来了?” 桑瑜抿嘴,“您知道啦。” 宋芷玉说:“培训方刚才把返程表报给我,我才知道你买了早班机。” 桑瑜摸着楼台栏杆上的锈迹,小声说:“您别生气,我想快点见到他。” “看来你们这冷静期啊,反而过成火热期了,”宋芷玉轻哼,“两个人都没能冷静,一个迫不及待冲回来,一个天天耗在工作室强忍,说到底,是我这老太太不解风情。” 桑瑜张了张口,隐约意识到了蓝钦反常可能的根源。 奶奶既然找她谈过,是否……也专门找钦钦谈过相似的内容? 桑瑜趴在栏杆上,静了静说:“奶奶,我想……能让钦钦真正变好的,应该不是忍耐克制,是感情,很多……很多感情。” 宋芷玉反问:“那你也应该明白,他需求的感情非常多,你能一直给么?” 桑瑜弯了弯唇,轻轻说:“我能。” 宋芷玉半天没言语,慢慢挤出一句,“小丫头知道个什么,傻愣愣的一根筋,能?能就过来主宅!正好大家都在呢,你是钦钦女朋友,也该正式见见面。” 桑瑜没料到是这么个发展。 她抓紧把露台布置好,在行李箱里找出一个单独放的大袋子,犹豫着要不要拿。 回来之前,她有专门给蓝家人选礼物,毕竟是住在人家屋檐下,培训机会也是奶奶提供的,就算为了钦钦的面子,也该有所表示,虽然不贵,但都是心意。 可在车上听到陈叔讲的那些,她就觉得这些东西宁可丢到墙外面,也不该给。 接她的车到了,桑瑜纠结再三,到底还是把袋子提上,说服自己一万遍,就当是看奶奶的面子。 桑瑜在主宅门口下车,许久不见的何嫂笑眯眯给她开门,“桑小姐,来啦,先生那边刚去通知,他马上就到。” 通知……蓝钦啦? 桑瑜心口一震,莫名紧张,把手里的袋子攥紧一些,走进大厅,她以为会先见到蓝家人,却见一只圆滚滚的雪白身影飞扑而来,一屁股坐在她脚上,抬起一褐一灰的眸子激动地喵喵叫。 “……亲亲?!” 蓝钦苦守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挨着。 还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桑瑜就能登机了。 他这几天都有忍耐住,憋疯了也不去过度打扰她,希望小鱼能原谅他那天的任性,跟他多一点联系。 然而没有…… 她出现的越来越少,昨晚因为有晚课,没时间和他视频,今早到现在,只发过一条微信,早安两个字而已。 蓝钦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小鱼回来上,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她太忙,太累了,她不是不理他,见面就好了。 直到有人来敲门,对他说,“先生,桑小姐提前回来了,现在在主宅,您看要不要过去?” 蓝钦以为听错了,脚步一踉跄,脑中乱响,连接他的车都没看到,他一路朝主宅的方向跑,到门口时,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层,急喘着推开大门,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沙发上,被一堆人簇拥,娇俏甜笑,怀里抱着一只猫。 他发不出声,大门的响动也轻微,桑瑜头都没回。 她根本没有发现他。 桑瑜在门开的一瞬间,余光就转了过去,看到蓝钦出现,心再也不是自己的,全数黏到了他的身上。 呼吸,忍住,不能……前功尽弃。 她手抖着,照常给蓝家人发礼物,一样一样递出去,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亲亲在旁边蹭她,她感觉不到,很多人嘴在开合,她也听不太清,唯独蓝钦的呼吸,一下一下,全敲在她的耳朵里。 他喘得很重…… 该不会……跑来的吧?! 桑瑜急疯了,几秒钟像熬了几小时,终于等到蓝家人招呼蓝钦,她舔舔唇,努力镇定地装作刚发现他,云淡风轻一笑,“钦钦,你来啦。” 蓝钦盯着她。 身上被碾过一样。 她提前回来,没有告诉他。 她在分礼物,好大一个袋子,每个人都有份,何嫂也有。 袋子越来越软,里面的东西依次被她细细白白的手拿出来递给别人,直到空了,也没有他的。 蓝钦就站在门口,定定看她几秒,心里疼得实在受不了,转身出去,又舍不得离远,靠在昏暗的外墙边微微弯下背,眼睛酸痛。 骗人的…… 奶奶……书……都在骗他。 他那么艰难地照做,小鱼不理他了,眼里根本……没有他了。 蓝钦跑过来的腿有些撑不住,他朝更黑的地方躲了躲,不堪折磨地想要蹲下去,腿刚一弯,手臂就忽的被人挽住。 “钦钦。” 黑蒙蒙的黯淡里,桑瑜脸上漾着光,一双柔润的眼睛直视着他。 蓝钦生怕她走了,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放,唇颤了颤,用力抿住。 桑瑜在他出去的一刻就扛不住了,现下看到他这幅样子,默默把心理医生教她的那些引导法丢在地上踩了千百遍,可为了钦钦能突破,踩完还得捡起来。 她揉揉心口,把给钦钦专门准备的礼物往衣兜深处揣了揣,低声问:“你要进去吗?” 蓝钦摇头。 他不要,他讨厌那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只猫,他们都可恶,要分走小鱼。 蓝钦撑着力气,抓住她快步离开主宅的范围,往小楼走。 桑瑜不说话,一路安静跟着他。 天黑透了,月光很亮。 蓝钦长身玉立,比屏幕上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她的男人,跟她谈恋爱,是她和他两个人的事,凭什么要受别人的话语影响,暗自难过受了那么多委屈。 就今晚,她非让蓝钦意识到什么才是对的。 回到小楼,门上锁,客厅灯黑着,桑瑜怕他打开顶灯会看到她的布置,泄露了她的心意,她主动按了一盏角落里的壁灯。 他背靠门,身体硌在坚硬的锁上浑然不觉,唇轻颤着。 桑瑜知道他在喊她。 她忍着不理,仰头笑盈盈说:“钦钦,我累了,想先回房间休息。” 蓝钦眼里水迹欲滴。 桑瑜揉着头发往二楼走,他追了一步停下,凄哀地看着她。 她在楼梯上回头,跟他说:“反正这几天你也没怎么和我联系,应该不太想我吧,那大概也没话和我聊。” 蓝钦心脏被捏炸,喉咙里含混着。 她走到楼梯顶端,又笑一笑,咬牙说:“感情是相互的,不可能用冷静换来热情,至少对我来说,你想要什么,就得表现出什么。” 说完,桑瑜强行收回目光,推开自己房门。 关到只剩下一条缝。 门里,桑瑜呼吸急促,抓心挠肝地默默倒数。 钦钦要是再冲不破,她就扛不住,要朝他扑上去了! 三。 楼梯传来闷重脚步声。 二。 脚步声快速逼近门口。 一。 即将关严的门板猛地被推开,蓝钦双眼通红,扑上来把她死死搂进怀里,冰凉的唇不由分说压下。 桑瑜发出“唔”的轻声。 下一刻,她天旋地转。 蓝钦哽咽着吻她,带着她向后倒退,脚步错乱间,她倒向身后柔软的大床。 他手臂扣住她腰,颤栗着亲吻,唇迅速研磨出火热,从脸颊湿润地滑下,经过耳垂,吻上她细嫩的脖颈。 第45章 神仙·45 桑瑜全身像是过了电。 嘴唇上留着他辗转后的炙烫酥麻, 撩起的暗火一路蔓延过瓷白的皮肤,在颈侧最敏感处流连升腾,又不满足地烧到锁骨。 蓝钦用力箍着她,重喘着埋在她脖颈间啄吻厮磨。 桑瑜不由自主仰起头, 微张的唇间泄露出软腻轻弱的低吟, 这声音于蓝钦来说无疑是最强烈的刺激。 他胸中甜涩胀痛同时肆虐, 想按住她深深缠吻上去,口中的累累伤痕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不能恣意。 然而冲撞的血液无处可去,他再次低头, 含住她颈侧的细腻, 连连吮吻。 桑瑜犹如陷进棉花里,手脚软得用不上力, 每根神经都叫嚣着要他要他,但仅剩一线的理智在激烈跳跃, 告诉她必须阻止蓝钦失控下去。 他的身体她了解。 好转程度还不够,需要继续调养恢复,就算不影响他的……亲密行为能力,可有害无益。 何况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急需安抚,绝对不是更进一步的好时机。 桑瑜不得不忍住冲动。 她身上被勒得太紧,想推他, 手臂抬不起来, 本能地挣动了一下。 蓝钦吓到了似的僵住, 马上欺得更近,把她压进床里,鼻息混乱地抚住她的脸,不知该怎么解释哄慰,他张了张口,难以自控地探出一点舌尖,渴求地轻轻刮过她的唇角。 桑瑜那点理智瞬间遭到重大挑战。 钦钦回到嘴唇了……是想深吻吗? 如果只是吻,那没问题的啊! 桑瑜刚压下去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钦钦在最后关头突破,勇敢冲进来抱她,她本来就应该给奖励的! 她成功说服自己,对上蓝钦溢满不安的眼睛,一把捧起他的脸颊,热情地重重吻回去,顺便——也用舌尖蹭了一下他。 “这才对,”她嗓音哑着,叫他的名字,“蓝钦。” 蓝钦呆了。 暖黄灯光下,两个人怔怔对视。 桑瑜急得要死,她都这么鼓励了,钦钦为什么还不过来吻她!要伸舌头,很深,很用力的那种! 蓝钦紧盯着她,她的唇被他磨得微微充血,红润饱满,洁白齿间隐约是湿润的舌,他喉结吃力地滑动,闭了闭眼忍耐,扑上去抱住她。 他双臂伸到她的腰背下,收拢扣到胸前,把她完全纳入怀中,脸埋进她的颈窝里,哀求地轻蹭细吻。 求求你…… 别不理我。 别对我冷淡。 我哪里做错了,都会改,求你别放弃我。 他说不出话,喉咙里堵得生疼,一点气音也发不出来。 但桑瑜懂了。 感觉到他的惊惶无助,她眼眶一酸,抬臂搂住他,把泪擦到他的肩膀上,“蓝小钦,你知不知道错了?” 蓝钦用力点头,唯恐她推拒,不管不顾抱得更紧,仍然不放心,飞快扯过被子罩在身上,把自己连同怀里的人一起裹住。 桑瑜视线朦胧,咬他一口,“那我问你,错哪里了,不应该去送我?不应该频繁联系?不应该吃醋?” 蓝钦迟疑,过了半晌,鼻尖讨好地拱了拱她,慢吞吞摇头。 奶奶骗他。 百度和书都骗他。 小鱼根本不喜欢那样,他克制了,她就感觉不到他的爱,会跟他一样失落不安。 桑瑜摸摸他柔软的短发,哑声说:“钦钦,我明白你在乎我,害怕失去,所以到处小心翼翼,才会被别人随便一说就乱了分寸,不怪你。”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应该懂了,”她贴在他耳边,“人跟人不一样,感情跟感情也不一样,可能别人崇尚自由,在恋爱里追求私人空间,但你不是,我也不是。” “我喜欢跟你黏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想着对方,就算是暂时分开两地,也要多联系,用各种方式告诉彼此,到底有多想念。” 被子撑出一方小小空间。 房间里的光线雾蒙蒙地透入。 视野是昏黄迷蒙的,仿佛揉着一层薄纱,桑瑜努力睁着眼,看到蓝钦白皙的耳廓染上了浓浓的红。 他在想尽办法把她搂得更牢一点。 修长双腿也没闲着,别住她的脚腕,怕她跑掉。 他越紧,桑瑜的心越落在实处。 她嘴角弯弯,享受地贴在他的心口,听他剧烈的心跳声,“蓝小钦,我知道你爱我。” “这几天冷落你,回来不告诉你,就是要让你亲身体会,主动走出桎梏,以后不要再被外界影响,”她轻声,“我们的恋爱不需要其他人干涉,那些大道理对我根本不适用,我想要你的热情。” 蓝钦抬起头,定定凝视她。 桑瑜勾着他的脖颈,软嫩掌心轻缓抚摸,眸光流淌。 他所有勇气都是她给的。 也只能由她给。 蓝钦耳中心跳轰鸣,那些难以启齿的伤痕似乎都被抚平,他托起她的后脑,唇迫切地相贴,刚刚碰到,突然—— “咕噜。” 蓝钦简直不敢相信,他跑丢五天的胃口会回来这么快。 桑瑜听到久违的声音,愣了愣,搂住他哈哈笑出声,趁他不备,撑住他肩膀一推,翻身把他压到下面,指尖摩挲过他无暇的脸,蜻蜓点水亲一下他的鼻尖,“让你不好好吃饭,亲不到女朋友了吧。” “走吧,”桑瑜拉他起来,“我去做,你在客厅陪我。” 蓝钦追过去缠住她的肩,在她手心写,“冰箱。” 冰箱里有现成的,你不要做。 桑瑜瞥他,“你还记得冰箱啊?谁那么不省心,一天只吃一顿饭的?” 蓝钦理亏地垂了垂眼,扯着她袖口晃晃。 桑瑜秒秒钟心软,回身揉揉他,“我们家钦钦受了好多委屈,现在女朋友回来了,怎么可以吃剩的。” 说完,她穿好拖鞋走出卧室,蓝钦一步不落地跟上。 到门口时,桑瑜忽的加快速度跑到外面,“砰”一声关上门,蓝钦毫无准备,急忙扑过去拍打几下。 三秒钟,紧闭的门松动,从外拉开。 蓝钦一步跨出去,怔在原地。 桑瑜站在楼梯中央,背着手对他甜笑,她的身边,一侧墙壁上新添了好多相框,嵌满她跟他的合影,中间坠下高低不齐的星星灯串,另一侧金属栏杆上,也从上到下,错落有致缠着小鱼形状的彩灯。 之前整个楼里都是黑的。 现在,灯串打开,光线晕黄安宁,映着相框里亲近的身影,也映着桑瑜桥一样弯弯的眼睛。 蓝钦到处烫得起火。 他紧追两步到她跟前,站在高一级台阶上俯身拥住她。 桑瑜安抚地顺顺他的背,跟他手指交扣走到楼下,蓝钦才发现,客厅里的家居风格彻底改了,之前二叔着人布置的冷色调全部替换,变成浅驼姜黄的暖色调,餐桌上铺了小格子的桌布,沙发上也多了毛茸茸的垫子。 角落里有新的花瓶,厚重灰色窗帘消失,由清新田园的小布帘取代,同样坠着暖调的星星灯。 整个小楼,尽是她亲手描画的色彩。 “小鱼……” 蓝钦的唇无声开合,默默念着她。 “听到你在喊我啦,”桑瑜时刻关注着他,轻快跳到他的面前,“不止这些,还有呢——” 蓝钦心里钝钝地划着,又被浓厚的蜜抹上。 他一秒也不愿错开眼睛,凝眸盯着她。 桑瑜神秘地眨眼,“想知道呀?不告诉你,我先去煮晚饭。” 她担心炉灶的火让蓝钦不适,贴心地关上厨房门,冰箱里冷藏的新鲜食材为数不多,冷冻里倒是有不少备用禽肉,她琢磨着也该给蓝钦适当开开荤,找出一小块猪里脊,再加两块处理干净的鸡胸肉。 肉很冰,需要拆封再解冻。 桑瑜挽起袖子,炉灶上的锅接好冷水,准备去腥去血沫,她同时用指尖提着冻肉边角去找剪刀。 厨房的门轻微一动。 她反射性说:“钦钦别进来,马上要开火了。” 蓝钦径直而入,在炉灶边快步经过,从背后抱住她,接下她手中冰凉的袋子。 后背抵在他胸前,整个人像被笼罩,桑瑜呼吸一紧,轻声说:“你干嘛呀,快出去等着。” 蓝钦摇头,把纤纤瘦瘦的人拥在双臂之间,手上灵活地拆开包装,把肉倒出,亲她额角一下,示意她指导下一步。 桑瑜指指微波炉,“放里面解冻。” 微波炉时间到,桑瑜又推他一下,“这次真的要用火了。” 蓝钦不放,拥着她去炉灶边,看她把肉放进冷水锅中,他手搭上天然气开关,低头埋在她头顶,汲取着她的气息,闭着眼拧动,打火。 微蓝火焰随之跃起。 “钦钦,”桑瑜转身捂他眼睛,“你别这么勉强。” 蓝钦依然摇头,紧搂着她,一根一根抚摸她碰过冻肉泛凉的手指。 不想永远待在厨房外面。 不想放你一个人在里面孤单的忙碌。 想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在一起。 火…… 只要你在,我就有底气去试着克服。 桑瑜跟他商量,“那如果感觉不舒服,马上出去好不好?” 蓝钦点头,手臂收紧。 一顿饭做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临近收尾,蓝钦到底还是被女朋友无情驱赶,他抓着门边恋恋不舍看她,眼神儿无比可怜。 桑瑜不为所动,拿着汤勺朝他挥,“谁叫你偷吃的!” 蓝钦委屈,他好久没吃过肉了,小鱼又做得那么香…… 他就是趁小鱼没注意,吃了特别小一口。 “特别小一口也不行,”桑瑜凶巴巴,“你这五天都没好好吃饭,今天情绪波动还那么大,必须先喝汤暖胃,再吃点粥垫底,才可以试着吃肉。” 蓝钦舔舔唇,躲到厨房门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她。 桑瑜把蓝钦亲手剁碎的鸡胸肉加调料拌匀,戴手套捏成一个个小团子,平底锅开小火刷油,把小团子摁扁,烙成圆溜溜的肉饼。 香气四溢,比之前更甚。 她不禁暗暗侧目,打量门口,准确对上一褐一灰的眸子,在灯光下宝石般满是光亮。 桑瑜抿着唇笑。 这才是她的钦钦。 对她全然依赖,对跟她有关的一切充满期待。 而她,会给他足够多的感情,填补起他受过的伤,流过的泪。 刚一关火,蓝钦马上冲进厨房,帮桑瑜把小肉饼一个个盛出摆进盘子里。 他忙碌时,桑瑜摘下围裙,贴上去抱住他的腰。 蓝钦修长五指把她细细嫩嫩的手包在掌心,爱惜地摩挲。 桑瑜额头抵在他背上,满足感无法言喻。 或许奶奶觉得蓝钦是病人,对她的所有反应都属于病态,正常的爱情,就不该过度地赖着黏着。 如果这样定义的话。 那她也是病人。 泥足深陷,患了名叫蓝钦的病。 别人的自由是有足够的私人空间,而她跟蓝钦的自由,大概就是可以无所顾忌地拥抱彼此。 蓝钦把最后一盘肉饼摆上餐桌,激动地以为可以开始吃了,桑瑜却找出两个大托盘,把盘盘碗碗依次放上去,自己端起一个小的,另一个大的给蓝钦。 “来吧钦钦,跟着女朋友走,准没错。” 桑瑜刚迈开两步,托盘就被一只冷白的手稳稳接过,她回头一看,蓝钦一手端一个,竟然毫不吃力。 “不行啦,”她又抢回来,“要上两层楼,不安全。” 蓝钦一怔,两层,那么……是阁楼? 阁楼外的露台,是整栋楼里他最不愿涉足的地方,他无数次站在那里,透过生锈的栏杆去看整个蓝家老宅,看楼下的树绿了又黄,看唯一对他好的奶奶转身离开。 但小鱼在笑着朝她伸出手。 蓝钦没有停顿,握住她的手指一起咚咚咚往上跑。 阁楼和露台连接的地方,帘子早已被人扯掉,光秃秃空了许久,而此刻……垂着薄薄的浅色布帘,被夜风扬起边角,轻柔浮荡。 蓝钦脚步放慢。 桑瑜先一步跑过去把帘子拉开,露出焕然一新的露台。 栏杆上的斑斑锈迹被新的古铜色漆光覆盖,原本爬过破落爬山虎的地方,缠着比楼梯上更亮的星星串灯,暖黄细密,晕着外面天幕月色,恍如浮动的星河。 搁置多年的藤椅和茶几,重新擦净套上了印着细碎暗花的软垫,靠枕大而松软,坑洼地面上,仔细顺着边角贴了地板,脚下是可以光脚踩上去的方形绒毯。 蓝钦端着托盘,不敢眨眼睛。 桑瑜在茶几边朝她挥手。 梦一样。 梦……会醒。 蓝钦心口狠狠一撞,大步冲过去,脚踏上地板的一刻,眼前情景没有消失,她的甜香温热近在咫尺,他终于确定,他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活着的意义。 露台上,风轻而暖,朗月当空。 藤椅虽然老,好在够大,桑瑜的小细腿轻轻松松盘在上面,她目光一寸寸刻着蓝钦无比优越的侧脸,心痒难耐,端起果汁,跟他的热汤相碰,“祝贺我男朋友——” 蓝钦期待眨眼。 桑瑜轻托下巴,娇娇地笑,“成功认识到其他都是错的,只有小鱼是对的。” 蓝钦低眸弯唇,把热汤喝下,拾起桑瑜特意给他准备的纸笔,先是郑重嘱咐她以后绝不可以独自忙碌这些大工程,接着,把压了多天的话袒露出来。 “小鱼,我是个病人,心理不太正常,对你的渴求……很大,我可能会把握不好分寸,如果超出,你给我改正的机会。” 他捏了捏笔,强制写下无法容忍的字眼儿,“不能离开我。” 桑瑜不说话,也用笔写,“不瞒你说,我多半也是个病人,跟你的症状特别类似,既然这样,我们干脆随便发挥,如果某一天,连我都觉得过度了,再提醒你,但在那之前,请先生,尽情的。” 蓝钦眼眸灼灼发烫,小勾子似的黏在她脸上。 桑瑜呼出一口热气,心思不受控制地开始歪,这大好月色,不教钦钦做点新的坏事,太浪费了。 她再次落笔,“这样,为了安慰钦钦五天里的苦,从今天开始,小鱼仙女每天给你三个愿望,只限当天完成。” 写完这一行,她在底下填上巨大的一二三,推给蓝钦。 趁蓝钦长睫阖动,桑瑜拨了拨长发,把唇咬得更红,浅浅托着脸,月色下眸光如水看他。 在她考虑要不要把领口也稍微拉低那么一点的时候,蓝钦写了第一行—— “小鱼,我想你离我近一点。” 隔着茶几,实在太远了。 桑瑜特别满意这个要求,果断站起,踩着地上绒毯,雪白赤脚一步步靠近他,软绵绵爬上他的腿,乖顺窝进他怀里。 听到他一瞬放大的心跳和呼吸,桑瑜开心眯起眼,懒懒蹭了蹭。 蓝钦拥住她,听到她问:“那第二个呢?” 他用唇轻碰她的头发,艰涩地吞咽几下,握着笔的手松了又紧,足足两三分钟后,才鼓起勇气写字问她,“可以提很过分的要求吗?” 桑瑜红唇轻启,“可以呀。” 蓝钦垂眸看她,胸口燃着火星,尽力克制着呼吸,手腕不稳地皱眉写字,“我不止咽喉有烧伤,口腔里也有,很多。” 他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搂紧她,害怕她走开。 桑瑜一眼看完,心底酸得冒泡泡。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不回答,爬起来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颈压低,仰起脸,直接贴上他的唇,润湿他的干涩,破开微合的牙关,够到他火热瑟缩的舌尖。 伤? 她会抚平。 探入时,蓝钦只觉得脑中一炸,他僵了短短一瞬,立刻扣住她的头,急切地痴缠上去。 他不敢也不忍太过用力,尽量温柔辗转,但在她轻轻舔过他的伤痕时,急涌的渴望再也无法忍耐,他压过去狠狠侵占,尽情吞没渴望已久的颤栗柔软。 桑瑜瘫在他怀里,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即便这样,她仍没忘记,在唇稍稍错开的短暂空隙里,通红着脸细声问他,“还有……第三个呢?” 蓝钦低喘着紧紧抱她,不想再拿纸笔。 他指尖抚着她纤瘦的背,轻柔缓慢地,在上面一寸一寸滑过,耐心地写—— “晚上,我想和你一起睡。” 第46章 妖怪·46 背上被他一笔一划撩蹭得酸酸麻麻,每个横竖撇捺都通着电, 沿着神经血液往骨头深处钻。 桑瑜乖得像个随便揉捏的小面团, 脑袋里也塞满了面糊, 手臂软软挂在他腰上,一时间没太搞清楚他在写什么。 她只知道嘴唇又酥又烫, 晕晕想着是不是肿了, 打算伸手摸一摸, 蓝钦按住她, 疼爱地亲亲她酡红的脸颊鼻尖, 再覆到唇上,索求不够地厮磨深入。 比起刚刚的初次,显然少了一点生涩。 唇齿间湿润地紧密交缠,有轻微搅动的水声在静夜里无限放大。 桑瑜腻在他臂弯里,任他攻城略地,眼睛略挑开一丝,看到他无比接近的乌黑长睫, 低低落落颤得厉害, 优美眼廓也透着红, 高挺鼻梁上有浅浅的细汗。 再配上他的动作, 唇舌水声…… 似乎是深藏在骨子里的欲被她亲手剥露出来。 以前他无知无觉就够撩人了,如今这道亲密接触的闸一开, 还得了…… 蓝钦可是举一反三的绝对优等生。 桑瑜好纠结, 一边贪恋地舍不得放, 一边担心他会停不下来, 稍微找到那么一点自制力的时候,他留在背上的字也跟着变清晰—— 我想和你一起睡?! 她一震,身体不觉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蜷着的腿自然贴向他腰腹的位置,却被他迅速压住,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肯让她太过靠近。 桑瑜没反应过来,蓝钦已经呼吸凌乱地移开唇,低头垫在她肩上,急促地尽力平复。 他身上温度烫人,压着她的手格外有力。 为什么……不让她动? 桑瑜眨一下眼,模拟如果刚才没被阻挡,她的腿会碰到什么地方,他的腰腹以下……她猛地醒悟,咬咬唇,捂住眼睛。 捂住以后,她又咽咽口水,小心翼翼打开一条指缝,悄悄往他重要位置偷瞄。 哪知道蓝钦及时发现,抬手遮在她眼前,不让她看,闷闷涌出一点无措的鼻音。 桑瑜身上快蒸熟了,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摸索着蹭蹭他的脸,柔声说:“钦钦……你……这样正常的呀,我不会生气的……但是你的健康情况,最好再巩固巩固,我们才可以考虑……” 考虑,内个,负距离身体接触。 “还有你说想一起睡,”她结结巴巴,“目前这个情况……” 一起睡能行吗? 他可不是五天前的纯情大猫咪,现在是开了窍的蓝小钦了。 必须严肃对待。 蓝钦咬着牙关,埋在她肩上尽力冷静,偏偏她唇舌的触感、皮肤上的滑润,着了魔似的往骨缝里钻,他刻意去设想她不喜欢的样子,把自己戳疼了,才勉强把窜起的火浇熄。 他抬起头时,身上出了一层汗,不放弃地拉住她的手,在纸上写字争取,“我不想跟你分房,还像你走之前一样,一人睡一边,两条被子,好不好。” 桑瑜对上他深浓昳丽的异色双眼,心都软死了,恨不得就干脆把裙子一脱,为所欲为算了。 想想还是不行,得忍住。 钦钦健康最重要。 她一脸犹豫,蓝钦不禁紧张,继续写,“至少尝试一个晚上,如果我还是失控,你再让我去楼下。” 哪有这么讨价还价的,桑瑜憋不住一笑,弄乱他的头发,给他让步,“好——” 得到首肯,蓝钦特别积极地跑上跑下,把露台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回自己房间抱起被子枕头冲上二楼,他占据床上一小半的位置,靠在床头,掀被子盖住腿,一本正经地拿本珠宝画册乱翻。 桑瑜从浴室洗澡出来,就看到他乖乖地贴在床沿,中间跟她留了好大空隙。 她扬扬眉梢,没提出反对,见他放下画册,于是关灯上床,老老实实躺进自己那一边,心里默默数数。 数到五,他在黑暗里朝她挪了挪。 数到十,继续挪。 数到一分钟,两条被子挨上,他的手试探着伸出来,揪住了她的被子轻轻地扯了一小下。 桑瑜笑得脸酸,清清嗓子,扭头借着薄薄月色看他,“干嘛呀。” 蓝钦侧过身跟她面对面,摸摸她枕头上的长头发,弯起嘴角,一脸幸福。 美色惑人…… 桑瑜心里荡漾得不行,也探出手指勾勾他,被他一把握紧。 她另一只手伸到枕下,摸出在海南给他准备的礼物,塞进他手心里,“看你在主宅门口那个眼神,是不是以为别人都有礼物,就你没有?” 蓝钦手一绷,牢牢抓住。 “傻不傻,可能吗?”桑瑜轻笑,“别人可以没有,你不可以,我哪会把你忘下啊。” 蓝钦急急地探身去开台灯,仔细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一条小海螺和水晶穿插的手编手链,颜色搭配素淡干净,形状错落有致,每个海螺的边缘都细心磨过,圆润不会伤手。 桑瑜见他那么认真,有点不好意思,蒙着被子说:“反正在海南你也不理我嘛,我晚上没事做,就在海边捡了很多小海螺,挑出这几个最漂亮的,单买了几颗成色好的水晶,照着网上教的编绳手法串在一起,三天才弄好。” 蓝钦眼中的光太热了,桑瑜脸上也不觉发烧,小声说:“我很穷你知道的,买不起多贵的,便宜的东西配不上你,就只能自己……” 她还没说完,开开合合的唇就被温软堵住,余下的话音全部淹没在他的气息里。 桑瑜仰脸迎承,心里美滋滋。 虽然花了不少功夫,她依然觉得她做得挺丑,但钦钦喜欢。 他喜欢就够了。 今晚他这么甜,先不闹他了,等明天,她得找个好机会,把天气预报和蓝色深海的事,堵着他问问清楚。 蓝钦把手链戴上,尺寸刚好,不松不紧挂在腕骨,不像以前的墨绿串珠那样硌得疼,他一整晚睡睡醒醒,醒了就摸一下手链,凑过去隔着被子抱她,沉浸在她身上甜暖的香气里。 他不记得最后一次是几点睡过去的,但再醒来,却是惊天动地。 天还没彻底亮,怀里睡得乖乖的小姑娘突然间惊醒,从床上弹起来,手似乎在被子里胡乱摸了摸,含糊叫了一声,火速推开他的手臂爬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哒哒哒飞奔向浴室。 蓝钦彻底吓清醒,连忙跟上她,然而被堵在门外。 他着急地敲敲门,压压把手,桑瑜在里面过了会儿才气若游丝发出声,“钦钦……我起不来,你能不能帮我去衣柜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拿个……” 浴室里,桑瑜捂着绞痛的肚子欲哭无泪,她还是个美少女好吧,还想在男朋友面前仙仙的好吧! 一大早的喊他去拿卫生棉,这叫什么事儿啊。 明明大姨妈应该再过几天才来,她可以提前做足准备,哪知道会这么措手不及,肯定……肯定是昨晚上荷尔蒙太过炸裂,她的身体受刺激了。 桑瑜话说一半没了,门外的蓝钦急得脸色发白,拿个什么?!小鱼怎么不接着说?! 他又推推门,不安地转头,想去拿纸笔写字塞进去,目光不经意越过床边,蓦地一顿。 浅色床单上,她睡过的位置,有一块红?! 蓝钦愣了几秒,耳朵爬上一层血色,懂了小鱼需要什么,他快步走到衣柜边,拉开抽屉,努力忽略里面各种贴身小衣,在角落里找到用完半包的卫生棉。 回到浴室门口,他写下一行“小鱼,我拿到了,你开开门,我不进去”,把纸顺着门缝推入。 还好桑瑜离得不远,探着身就能够到门把。 骨节分明的、极雅致的男人的手,抓着她的卫生棉,递了进来。 桑瑜眼前就一个词,暴殄天物。 美好的早晨,应该甜甜蜜蜜相拥,起床一起准备早饭,贴贴脸亲亲嘴,结果呢!她弄脏床单,半死不活瘫在这里,让钦钦给她送卫生棉! 一头撞死好啦。 桑瑜慢吞吞撕开包装,默默贴好,扶着腰站起来,打起精神对着镜子把自己简单收拾一下,她每次来大姨妈脸色都很差,不想给钦钦看出来。 要美美的。 桑瑜折腾完,腰就酸到不行了,好半天没听到蓝钦的动静,有点好奇他在干嘛,她悄悄拉开门探头一看,发现他俯着身,正在铺新的床单。 桑瑜想到那块血渍,快喷出火了,小跑过去帮忙,余光瞄着椅子上换下来的脏床单。 蓝钦拥着她安慰,把写好的纸给她。 “别担心,血渍我已经单独洗掉了,再拿下去用洗衣机整体洗一下。” “你躺着,不用管。” 桑瑜闷着呜了一声,低头抱住他拱了拱。 蓝钦笑着亲亲她脸颊,换好床单把她抱到床上,拽过被子盖住,红着脸斟酌一下,又写,“小鱼,还有睡衣的裤子,一起洗。” 桑瑜咬住被角,坚决摇头。 蓝钦蹭蹭她发凉的脸,在床边蹲下身,帮她把手机拿到跟前,打字给她看,“好,那我们买新的。” 买……新的? 要花钱,而且让钦钦去买,肯定要花很多钱。 桑瑜泪眼汪汪嗫嚅,“不能买新的,等我歇一歇自己洗。” 蓝钦唇角弧线温柔,揉揉她的头,“小鱼仙女答应给我每天三个愿望,今天第一个,我想给女朋友洗衣服。” 桑瑜被暴击,确定这样的钦钦她抗拒不了,只能抹泪庆幸钦钦没让她脱最里面的小底裤…… 她羞愤地在被窝里拽下轻薄的丝质长睡裤,团成一小团递出去,然后立刻扯被子盖住脸,只留发梢在外头。 钦钦说错了…… 她再也不是小鱼仙女了。 是大姨妈弄脏衣服和床单,还要辛苦男朋友去洗的凡人…… 凡人! 第47章 神仙·47 桑瑜侧身闷在被子里, 抱住脱得光溜溜的腿, 脸颊涨红咬住枕头,感觉到蓝钦在一下下拍着她的手臂安抚。 他动作不疾不徐, 力道又被棉被阻隔, 落到她身上时, 分外轻缓舒适。 即使蒙着脸,也能想到他此刻含笑的表情。 桑瑜吸了吸鼻子,颠簸的情绪不禁逐渐回稳, 慢慢打开蜷起的身体, 平躺下去, 蓝钦的手立刻下移, 按在她丝丝缕缕痛着的小腹上。 她一点点拽下被沿,露出眼睛,正跟蓝钦望着她的异瞳相撞。 心扑通一跳, 血哗啦一下。 桑瑜身上一挺,真要哭了, 缠着被子往床里缩了缩, 跟某个荷尔蒙发源地保持开距离,“钦钦你别管我了, 我再躺一下就好,你要是饿了的话,先委屈点, 热热冰箱里的存货。” 蓝钦摸了下她发白的脸, 拧眉给她把被子扯高裹好, 拿起床单和睡裤转身下楼。 桑瑜看着他的背影,更想哭了。 走得好干脆哦! 难道不是应该抱着她再哄一下的吗? 是不是在偷偷嫌弃她啦? 她鼓着脸又把头藏起来,细细指尖把床单挠得咯吱响,心里头翻来覆去时,就听到走远的脚步竟然重新返了回来,熟悉的手伸到跟前,动作小心地把她从被子里捞出。 桑瑜晕乎乎半坐起来,被他揽到胸前。 蓝钦搂着她,温热的唇贴贴她的额角,先给她看屏幕,“饿不饿?” 桑瑜摇头,心情瞬间变好,小声哼唧,“不饿,我等睡醒再吃。” 蓝钦手臂收得更紧,单手打字,“我倒了开水上来,等不烫了你喝一点,现在时间还早,喝完再继续睡。” 原来他刚才是下楼倒水了。 桑瑜抿着的嘴角一翘,仰头在他线条优越的下巴上小小亲一口,浑身不觉热起来,小腹的胀痛也没那么明显了。 蓝钦干脆连着被子把她抱到腿上,轻轻晃着哄她,隔几秒去试一下水温,等到可以下咽了,他把水杯喂到她嘴边。 桑瑜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身上微微沁出汗,困意也随之涌上来。 蓝钦不舍地把她放回床上,守着她入眠,才无声无息离开卧室,去楼下把床单放进洗衣机。 他站在水池边,把桑瑜弄脏的睡裤浸水,干涸的血迹在指尖融开,他摸到微微滑腻的触感,冷白脖颈不知不觉红了一片。 直到洗完好一会儿,蓝钦还是没法从那团血迹里走出来,蒙着脸埋下头。 哪怕是需要清洗的污渍,只要想到是小鱼的,他也好喜欢。 他是不是真的病很重啊…… 病很重的蓝小钦打开手机,搜索女生来大姨妈适合吃什么,百度表示,热的,软的,补血的。 蓝钦深知百度不能全信,接着多方查证,在茫茫食谱里对比了半天,决定应该给小鱼熬一碗红糖小米粥。 小米常做,厨房肯定有。 红糖的话……刚搬来时小鱼给他做过红糖小蒸糕,也有。 蓝钦进厨房找齐两样食材,背下步骤,把小米淘洗干净,接了适量的水,放上炉灶。 下一步要开火。 蓝钦盯着锅足足两三分钟,手指几次碰上天然气开关,又骨节泛白地放下,用力攥住裤腿。 小鱼在时,他能闭着眼尝试。 可现在不能闭眼了,他必须要亲眼看着,大火把米煮开,再转到小火慢熬。 火…… 蓝钦喉咙滚了滚,紧合着眼,后颈脊背反射性地泛起微湿,口中火烧火燎的痛开始蔓延,零散的片段锋利地重回脑海。 他双手用力按在料理台的边沿,强制自己停止回忆。 小鱼…… 小鱼在难受。 蓝钦费力地吞咽几下,桑瑜娇娇的脸挤开火光,跳到他眼前,虚弱地软软蹭着他。他吸了口气,按住开关迅速拧动,天然气的淡蓝火焰应声跳跃,呼啦燃起,顷刻燎过锅底。 坚持三秒。 蓝钦到底难熬,探身摸过一个长方的小瓷盘,挡在眼前。 他一手用盘子遮眼,一手拿汤勺在锅中搅动,火焰的热烫近在咫尺,偶尔拂过他的手,够到腕上狰狞的伤疤。 但桑瑜亲手做的海螺手链如同屏障,细细一条护着他。 蓝钦撑到小米翻滚开,调小火盖上锅盖,脸色苍白地退出厨房,把门关紧。他回客厅坐了片刻,心无处安放,总在惦念着楼上,于是收拾绘图工具,放轻脚步经过二楼卧室,走进三楼的小露台。 小鱼在海南的五天里,他每天更新好多图给她,如果回来突然断更,她一定会觉得奇怪。 她在留言里说过,在意着后续的。 而蓝色深海和小美人鱼的后续…… 在露台里。 蓝钦长睫低下,坐到昨晚的藤椅上,开电脑连接手绘板,控制不住心口炙烤般的热辣,小鱼腻在他怀里任由索取的模样历历在目,勾动着他的心神。 桑瑜睡得不太|安稳,一个小时就醒了,身上酸得过份,懒洋洋不愿意动。 她看蓝钦不在,卧室门关着,想给他发个信息,拿起手机按亮屏幕,锁屏界面上的小美人鱼长发漫卷,腰肢纤细,相当刺激眼球。 差点忘了,还有大事没搞清楚呢。 桑瑜趴在被子里翻滚几圈,脑袋有点锈,琢磨着到底该不该直接问,钦钦用天气预报这种方式默默疼爱着她,她都不忍心逼他去解释什么。 更何况,就算她猜得再准,毕竟还没有直接证据呀—— 嗡。 手机轻震。 桑瑜忙翻过来看,屏幕上,霍然跳出一张全新的手绘图。 小美人鱼的衣裙变回了斑斓的鱼尾,扑进海中,蓝色深海化作男人的轮廓,把她紧紧拥入怀里。 桑瑜一眨不眨盯着,呼吸急促。 钦钦……在画图,就现在。 直接证据,钦钦要主动给她送上门了吗?! 桑瑜靠在床头轻喘几下,实在控制不住满心激动,急匆匆给蓝钦发了一条微信,“钦钦,我醒了,有点饿,可不可以给我热热冰箱里的菜?” 她心跳如鼓,赶紧扒拉头发躺好,装作刚醒的迷糊样子。 不出十秒,房门被蓝钦推开,他脸色隐隐泛着红,着急地给她看屏幕,“好点了吗?疼不疼?” 桑瑜拉拉他的手,轻声撒娇,“不疼,就是饿了。” 蓝钦这才松一口气,想着他熬的粥应该快好了,顺顺她的头发,下楼直奔厨房。 他刚走,桑瑜火速坐起。 听声音,钦钦是从三楼下来的,那么——露台? 她胸口火热得不行,扶着酸痛的腰,轻手蹑脚跑进露台,他的笔记本电脑果然摆在小茶几上,手绘板连接,压感笔就放在一旁,显然刚刚放下。 而电脑没来得及关,桌面空荡,任务栏里有三个最小化的窗口。 一切都昭示着她猜测的那个事实。 桑瑜坐在蓝钦的位置,手指触摸到尚有余温的鼠标,她掌心滚烫,口干舌燥。 她真的不是窥伺,事关她,无法不在意,她保证不乱看…… 鼠标颤巍巍按下,下方的窗口随即弹出。 一个,是刚画好的手绘图。 一个,是她眼花缭乱看不懂的程序后台。 还有一个,是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上百个图片文件,全部是她最熟悉的,蓝色深海和小美人鱼。 桑瑜按了按额头,闭上眼尽力稳住情绪,点开最近的一张,就在几分钟前完成,跟她手机上收到的一模一样。 她再往前翻了一张,先注意到时间,居然相隔仅有半个小时。 目光继而转到图上,桑瑜一把捂住嘴,血液直涌头顶。 不是给她看的小清新。 这张图上—— 蓝色深海和小美人鱼保持着同样的拥抱姿势,在深吻。 跟之前的浅浅相碰明显区别,是唇舌交缠的……能看到湿润水痕的深吻…… 桑瑜强忍住心颤,怕钦钦被她揭穿,万一害羞把这么美的图销毁,她争分夺秒用手机拍下来留存,继续往前翻,却越翻手越抖,才发现蓝钦给看她过的,不过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他画过的太多了…… 小美人鱼自由徜徉,深海卷起浪花想要缠住她的鱼尾。 然而深海终究不舍,默默忍耐守望。 小美人鱼但凡笑一笑,深海就开心得涟漪波动。 小美人鱼冷脸不理,深海就无声无息低头淌泪。 以及那些深海暗自的孤独,对小美人鱼时时刻刻的渴慕,数不清字句的独白,以及大大小小的亲密相依。 这些…… 她全都没有看过。 蓝钦给她看的,多是平和恬淡,温柔思念,他留给自己的这些,则是深重寂寞,时时盼望,和他沸腾的惊涛骇浪。 桑瑜手腕轻颤,把窗口一一还原,起身抓着扶手,挪回到卧室的床上。 她以为很开心地揭破了钦钦的小秘密。 然而到此刻,胸口堵得酸涩,眼眶一阵阵涌上热烫。 桑瑜抱着枕头,点开天气预报,仔仔细细把各种贴心的功能全用了一遍,目光落在屏幕右上角随天气而变化的图标上。 咸蛋黄大太阳,鱿鱼圈月亮,细面条小雨…… 各种吃的。 原来不是错觉,是钦钦认为她喜欢烹饪,所以特意……给她画成了这样。 从初次到临江高层上门打针,她留了第一条评论被秒回,到现在,每一次受到的重视,原来……背后全都是他的在乎和体贴。 关于天气预报的零碎回忆太多了,多到一时根本数不清楚。 桑瑜想到初次相遇那天,她还逼着虚弱的蓝钦去更新程序修复BUG,稍一试想他当时的样子,她心就酸得要掉眼泪。 房门响动,蓝钦端着餐盘进来,坐在床沿,看到她脸色不好,担心地试试她的额头。 桑瑜抓住他的手用力攥着,不肯抬眼,怕泄露了眼底的红。 蓝钦急忙把粥放下,把她拉到怀里。 桑瑜鼻尖动了一下,敏感地闻到香味不对。 ……红糖?! 她冰箱里的存货,根本没有加过红糖的东西啊。 脑袋里隐约意识到什么,桑瑜猛地坐直,盯着蓝钦,扭头,清楚看到托盘里冒着热气的碗。 碗里…… 是黏糯适宜的,新鲜煮好的红糖小米粥。 她整个人都是晕的,指了指粥,不敢置信问:“这个……谁做的?” 蓝钦抿唇笑了一下。 桑瑜强忍着情绪,“钦钦,你做的?这里没有电磁炉,电饭煲又慢,要熬两个多小时才有这个效果,你……开了火是不是?!” 蓝钦有点不好意思,弯弯的眼中溢着甜。 桑瑜看看粥,再看看他。 压抑的眼泪再也撑不住,哗的流下来。 在她不曾涉足过的岁月,还有那些看不到的角落里,蓝钦……到底是在多努力地爱着她。 蓝钦慌张地给她抹泪,手忙脚乱去找手机要给她打字。 桑瑜拽住他,捧起他的脸就亲上去。 泪水咸涩潮湿,她的舌尖热烫柔软。 蓝钦哪还舍得远离,顾不上言语,扣着她的腰揽过,压上去深深吮吻。 桑瑜却哭得更凶。 她抽噎着抬起微微红肿的唇,磕磕绊绊说:“不行……不能亲了!” 蓝钦拥着她,意犹未尽,呼吸不稳地抚着她的头,无声询问。 桑瑜抹着泪,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你一亲我,我就——” 我就! 血……血流成河…… 第48章 妖怪·48 血液流失太迅速, 桑瑜力气都虚了好多。 可是这种羞耻得要死的事, 怎么可以对钦钦说出口! 就算她不做仙女做凡人,但钦钦还是天上明月枝头清霜,不能被大姨妈随便污染。 她揉揉眼睛,抽抽搭搭续着说:“你一亲我, 我就——想欺负你。” 他那么好,她的确很想欺负。 抱着揉着,亲着吮着, 剥开他的衣服上下其手, 让他理智尽失,为她动情动欲,对她不能自拔…… 跟她缠在一起做尽所有甜蜜的坏事。 蓝钦的吐息就在耳畔,热烈地撩刮着她的皮肤,再配合脑补的画面, 桑瑜被严重刺激,血流再次不受控制。 她揪住被角, 醉红着脸抬起头,近距离望向他。 蓝钦睫毛乌黑细密, 长长地略微扑簌,眼瞳里染着情,一褐一灰的颜色晕得更深,有天然的优美花纹嵌在其中, 一圈圈像是无形的锁链, 绑缚着她清晰的倒影, 一动也不能动。 桑瑜屏息。 这样的男人,到底怎么会爱上她的…… 她隐约记得,大概就在去年的这个时段,初秋,临近爸爸的忌日,妈妈又病倒,她持续心情低落,工作状态糟糕,被主任严厉批评,她勉强维持着积极的笑脸,不让人看出情绪,下班以后,独自窝在出租屋里偷偷哭。 哭得最难过时,手机上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广告短信,里面的内容甜萌好笑,后面附带一条下载链接。 她顺手点进去,被一款从没见过的天气预报吸引。 接下来,身边的麻烦事似乎也格外顺利地解决,那个月她拿到了康复中心的高额奖金,还有了几天年假回去照顾妈妈,去爸爸那座只埋着一件遗物的坟前祭拜,所有困难,在一夜之间抹平。 那么……都是蓝钦在背后默默做的吗? 一年前,他就……那么在意她了吗? 桑瑜血流过多,头发晕,逻辑有点不够用,算不明白时间线,再被眼前当事人的美□□惑,她满脑子想的尽是,原来早在一年前,她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享受着钦钦无声无息的疼爱了。 蓝钦怎么可以好成这样,她何德何能拥有他。 桑瑜把自己身上的优点铺开数了一圈,觉得特别不够用,完全不能跟蓝钦相提并论,她扁扁嘴,管不了什么大姨妈,往蓝钦身上一扑,树袋熊一样挂住,仰起脸连连亲他下巴,“钦钦,我忍不住,我要欺负你了。” 蓝钦胸口震得发疼,拥着她点头。 他一直都是任她欺负的。 只要不是不要他,随便她怎么欺负都可以。 桑瑜二话不说,直接挺身用力,摁着肩把他扑倒在床上,凑过去在他充血的唇上舔吮轻咬,在他搂住她要侵袭过来时,她轻轻一笑,“你不能反扑。” “说好我欺负你的——”她覆在他烧红的耳畔,目光柔软,声音缓慢温柔,“你要听话啊,我的……蓝色深海。” 四个字犹如千金重锤,砰一声剧震着砸下,蓝钦蓦地僵住。 桑瑜蹭到他身上,低头吻他,“天气预报,蓝色深海,我都知道了,是你。” 蓝钦紧盯着她,头脑短暂空白之后,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惶急地按住她的手臂,要起来找工具解释给她看。 小鱼发现了…… 怪他,是他最近没有控制好,太频繁地给她推送,她才会警觉。 他必须找出一个合逻辑的理由给她。 桑瑜感觉到他的手指迅速冰凉,在隐隐发颤,她心疼地赖着不动,蹭蹭他褪去血色的脸,“钦钦,你别紧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也不会逼你现在就回答,你既然一直瞒着,那肯定有你的理由。” 一两年前,蓝钦进食困难,身体虚弱,又这样苦涩地暗恋她,想想也知道他多煎熬。 虽然满是疑问好奇,但她并不急于掀开他的伤口。 说这些,目的也不是逼他立刻坦诚过去,她能等,等到他抚平以前的伤,再主动地详细讲给她听。 “我就是在想,好浪费啊,”桑瑜腻在他脖颈间,笑笑地叹了口气,“你喜欢上我的时候,应该直接跟我说的,我肯定早就答应你了,也早把你的身体调理好,说不定现在,连小孩儿都给你生了!” 蓝钦意外地张开口,急促呼吸,一把抱住她翻身压下,把她困在怀里。 桑瑜被他的气息覆盖,安心地枕在他臂弯,看着他说:“是我太粗心了,我早该猜到天气预报和蓝色深海的背后是你才对,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哪会有人对我那么小心珍惜。” 蓝钦眸光深暗,无法表达,迫切地亲着她的脸颊。 桑瑜眯起眼,“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暗恋,你这么好,好得我都怀疑是上天安排错了——” “不过我不管,安排错就安排错,”她双眸禁不住泛红,掐住蓝钦的下巴不让他动,跟他灼灼对视,“蓝钦,你这么爱我,你太傻了,但是没办法,反正我已经赖定你了,你对我好,就得一直好下去,不能反悔,不能半途而废,听到没有?” 蓝钦耳中呼啸,根本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只能把她收进怀里,越拢越紧,湿润的吻蹭过嘴唇,勾住舌尖,深入她每一寸火热柔软,尽情掠夺。 她才傻啊…… 她根本不知道,小鱼有多好,对他有多重要。 他这段不值一提的人生里,到处是被人划下的伤,被火烧毁的灰烬,被亲近的人一次次推进绝路的失望。 是她不厌其烦地朝他伸出手,救了他,而她不自知,或者早就忘记。 他也永远……不想让她记起。 桑瑜被亲得头晕目眩,忍不住错开一点喘气,水光粼粼瞪他,“蓝小钦,你怎么学这么快啊!” 才亲几次,再也不是从前纯情懵懂的蓝小钦了! 蓝钦听到褒奖,弯起唇,唇上浅红潮湿,满是她的甜香。 桑瑜看得眼热,想起楼上电脑里那张不为人知的深吻画稿,她咽了咽口水嗫嚅,“我刚才趁你下楼,去露台偷看过了,你画了好多我没见过的图!那今天,现在,你这样亲我,你……还会画下来吗?” 蓝钦听她直白提起,耳朵一烫,暗搓搓的小动作又被她抓包了。 桑瑜弱弱地挣扎一下,戳戳他的脸打商量,“你要是画了就别私藏,能不能……也给我一份啊?” 那么好看,那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看看就狼血沸腾! 更何况画的就是她! 有生之年,她居然能在自己男人手里,做一次少女漫……哦不,少鱼漫主角,必须一张张加密珍藏。 蓝钦微怔,想到自己笔下那些情不自禁的亲密图,不禁赧然低下头,搂住她闷闷失笑。 他很多担心都是多余的,小鱼不会咄咄逼人地刨根问底,她心里惦念的,都是他的心情。 而且……他家小姑娘色着呢。 他不能耽误,得……赶紧恢复身体才行。 蓝钦想到做到,先把晾温的小米粥一口口喂给小鱼吃下,看她脸上恢复血色,把她抱起来放到窗边软塌上,相拥着一起晒晒太阳。 等桑瑜体力恢复,又能如常下地乱跑,他就开始特别积极配合地严格按照她的食谱执行。 至少,得把这五天里消耗掉的补回来。 两天后桑瑜要回康复中心照常上班,前一天晚上吃过饭,她又套上卡通围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蓝钦跟在她身边,有点为难地给她看屏幕,“小鱼,非做不可吗?你身体还没好,应该多休息。” 桑瑜长发高高扎起,完整露着小巧白嫩的一张脸,眼尾弯弯,“当然要啦,我这一连好多天没上班,按惯例也要给大家带点零食做礼物的,再说我没事了,一点都不累。” 蓝钦蹙眉,捏了捏手机,“但你不是还说,要开始给我安排健身计划的吗?” 他的体质在稳步恢复,循序渐进的健身可以提上日程。 他心急,想尽快让自己看上去状态好些,小鱼才能更多喜欢他。 她那么爱摸他…… 现在太瘦,肯定手感不够好。 桑瑜忍笑,余光瞥瞥他的神色,故意拖长音,“健身计划不着急呀,可以拖延几天。” 蓝钦抿唇,一边不情愿地给她递筛网,一边按屏幕,“那还有——” 桑瑜实在憋不住了,挑眉看他,“钦钦,你看看咱们家醋瓶是不是倒了,我怎么——闻到了酸酸的味道——” 蓝钦茫然了一下,迅速明白过来小鱼是在笑话他。 他垂头,用力帮忙碾核桃。 对,他不否认,他就是酸,想到小鱼辛苦做那么多好吃的,明天要给好多男男女女分着吃,他就酸到不行。 ……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桑瑜黏黏蹭去他身边,脸颊在他手臂上贴贴,软声说:“每种都先给你吃嘛,等你吃够了才给别人。” 蓝钦委屈,他吃不够,这辈子都吃不够。 就算暂时吃不完的,他也可以存起来,以后努力慢慢吃啊。 干嘛送人。 “再说啦,给大家做零食,我很有满足感,”桑瑜呼了口气,静下心跟他讲,“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经常用做吃的转移注意,很有效果,现在心情特别好,当然也想用做吃的去分享。” 她轻轻问:“钦钦,可以吗?” 蓝钦低眸,想到她过去独自一人的坚忍不易,心口涩痛,哪还忍心拒绝。 做零食是小鱼的习惯和爱好,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心眼什么的…… 他自己消化。 蓝钦把酸意尽量按了按,碾完剥好的核桃仁,继续乖乖去敲生核桃。 核桃糕,想想就超级香。 便宜康复中心那些人了…… 蓝家老宅离康复中心距离远,不堵车也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隔天一大早,陈叔六点就等在小楼外。 蓝钦本打算去送桑瑜,临时得知加工现场那边出了问题,有一款耳坠的小钻太过精细镶嵌不上,需要他去解决。 他只能送桑瑜到门口,一开门觉得天气转凉明显,又上楼找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桑瑜笑眯眯说:“我去上班了,某人可以给我随便发信息,不用担心影响我工作,但也不许嫌我回的慢,我空闲时候才能看。” 蓝钦认真点头,“我会争取不发太多。” 发多的话,太幼稚了。 桑瑜亲他一口,“好——信你。” 等她在康复中心马不停蹄忙到中午,终于得了空翻出手机一看,脸都要笑僵,信他?信了他的邪还差不多。 微信右上角明晃晃的九十九带加号,鲜红欲滴。 同样开始上班的孟西西也溜进休息室歇脚,一看她的表情就嫌弃,“桑小鱼,看你荡漾的,给你盆水你真能游起来!” 桑瑜得意,“谈恋爱就是了不起呀。” “我谈恋爱怎么没这样,世界不公平,”孟西西双手环胸,愤愤说,“都怪你男朋友太甜了!过份!” 桑瑜喜滋滋划着屏幕,看从早上到中午,蓝小钦给她拍的半成品珠宝,他的工作环境,打磨原石的碎屑,还有他冷冷白白的手,再加零零碎碎的文字,温和给她讲述。 九十九带加号的信息,是他的整个上午。 桑瑜直接按下语音条,也不避讳孟西西,带笑说:“知道你超想我,我全都收到啦。” 孟西西捂胸口,受到了伤害。 等桑瑜放下手机,孟西西还想调笑她几句,转念想起听来的重大八卦,看看外面没人,捂嘴跟她说:“哎小鱼,你听说没,咱们去海南那一行,领队医生原本是骨伤科的程迟程医生来着。” 桑瑜一惊,“怎么是他?” 完全没风声。 “对,就是他,那两天你没来,不知道也正常,程迟这人不怎么样,暗地里跟人说你男朋友有缺陷,明面上又扬言喜欢你,估计以为去海南是个好机会,”孟西西压着音量,“结果,临行之前,中心这边突然下来一个新的培训计划,去北京,据说各种高大上。” “程迟根本都没犹豫,一见有更好机会,赶着就去了,所以咱们领队自然换了人,”孟西西啧啧,“程迟太自私,凡事把他自己看得最重,你对他没兴趣简直太明智了。” 桑瑜听故事听得跌宕起伏,对孟西西的话笑了一笑,程迟自不自私都与她无关,她才不可能对他有兴趣。 不过……去北京的机会,真那么巧合吗? 恰好桌上座机响了,宋芷玉在诊室里打来的电话,喊桑瑜帮个小忙。 桑瑜急忙赶过去,帮宋芷玉把哭个不停的患者安抚住,等患者离开,诊室里清净下来,宋芷玉看似随口问:“那个骨伤科的程迟,还有去打扰你吗?” 她脊背一挺,果然跟奶奶有关? “今天刚上班,没见过他。” 宋芷玉悠然澄清,“你别看我啊,我无辜的,最多就算是钦钦借的刀而已。” 桑瑜睁大眼,钦钦……借的刀?! “他对你那小心眼儿啊,针尖儿那么大,”宋芷玉比了一下,撇嘴轻哼,“程迟那么明目张胆,他能放过?不过你放心,钦钦拎得清,不会用不光彩的方法。程迟既然原定是领队,钦钦也没有用私权换人,而是多给一个机会,是程迟甘愿选了于己有利的那个,相当于在你面前,自动断了路。” “更何况,”她扬眉,“北京那培训,听着好,实际上去的是偏远郊区,条件又苦又差也没资源,他活该。” 桑瑜一颗小心脏颠颠簸簸,飘着出了宋芷玉的专家诊室,想到程迟到了北京以后的那副悲惨脸孔,摸出手机给蓝钦发微信—— “钦钦,干得漂亮!” “但是!别人在我面前本来就没路,我的路,都是给你的。” 下午两点,蓝钦早早换上衣服,赶去康复中心接女朋友下班。 这次不用再戴口罩遮挡,他脊背笔挺,自然在消化内科下电梯,提前知道了桑瑜在病房里忙碌,他没有吵她,很安静地坐在一边长椅,唇角含笑耐心等她。 然而那抹笑,在看到安全门里走出来的高大身影时,顷刻消失干净。 程迟…… 走步梯来的。 而且是特意赶在小鱼刚巧要下班的时间。 蓝钦双瞳温度骤低,在程迟直奔护士站的身影经过后,他长身而起,慢慢走在后面。 程迟憋屈得要死,无论桑瑜再怎么坚持,他也不信她真能喜欢哑巴大少爷,本想趁着海南的机会好好亲近她,哪知天降好事,无论从哪方面看,北京的培训都比海南的重要得多。 他毫不犹豫选了北京,还给自己找好借口,男人嘛,事业发展最重要,女人又不会跑,应该可以推一推。 哪知去了才知道被坑,穷乡僻壤熬了五天,颓废回来,他不甘心地想再找桑瑜聊一聊,毕竟青梅竹马,如今她又那么伶俐漂亮,跟他还算相配。 程迟进了护士站,孟西西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见他来了,表情淡淡,“程医生,有事?” “我找桑瑜,”程迟摸摸鼻子,“她没走吧?” 孟西西语气不大好,“她忙着呢,而且男朋友会来接。” 程迟不在意地轻嗤,“什么男朋友。” 他一眼瞄到桌角的一小堆零食,抓起两块,“桑瑜做的吧?听说你们消化内科人人都有份,那我也不客气了,拿去尝尝。” 孟西西憋气,但毕竟小东西,小鱼放这里就是给大家随便吃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程迟自讨没趣,把核桃糕抛高又接住,转身走出休息室,打算去长椅那边坐着等,哪知刚迈出两步,眼前骤然一黑,被一道高挑身影挡住。 他怔愣,本能地退了退,手中扔起的核桃糕,正抛到半空。 再仔细一看,挡住他的男人身穿价值不菲的衬衫长裤,一枚简洁袖扣都脉脉晃眼,五官英俊锋利,异色双眼结着沉冷坚冰。 这是……那哑巴大少爷?! 程迟诧异的短短一瞬里,蓝钦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然而半空中的两块核桃糕,却被蓝钦略略一抬手,准确握住,用力攥入了自己的手心。 “哎,你——” 程迟被他无形气势压得胸闷,才说两个字,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轻快脚步声,迅速靠近,而已经走过去的蓝钦在听到后,神色顿时转柔,回了身面朝走廊,准备迎接什么。 三秒不到,桑瑜带着烈烈的凶意冲入视野,迫不及待抓住了蓝钦伸向她的手。 程迟目瞪口呆。 “钦钦,我忙完啦,你来好早!”桑瑜说完,立刻怒视程迟,“程医生,您来干嘛?又想跟我男朋友说什么垃圾话?!” 男朋友?! 程迟空张着嘴,半个字也挤不出。 蓝钦连看都不看他,把桑瑜保护欲极强地往怀中一揽,在程迟瞪圆的眼睛前,温柔有度地,浅浅吻上她的眉心。 第49章 神仙·49 桑瑜接收到男朋友的吻, 眨眼间变成乖顺小绵羊,踮着脚尖往上迎了迎。 毕竟是在病区里,蓝钦克制着不能太放纵, 轻吻之后就抬起头。 桑瑜笑眯眯追上去, 在他脸颊啄了啄,“等我进去拿包。” 蓝钦抚着她的背点头。 完全把一旁脸色黑沉的程迟当空气。 孟西西还没走, 见战况稳定,及时从休息室里探出头,手里拎着桑瑜的包和外套,笑得意味深长,“桑小鱼, 包给你收拾好啦, 快点下班甜甜蜜蜜去吧, 别在这里扎眼睛啊,疼。” 桑瑜脱下护士服折好,跟孟西西的手互相一递, 完成交换,她趴在护士台上笔走游龙, 熟练填写交接表,盘好的长头发没了护士帽的束缚, 垂下几缕挡在眼前。 她随意拨了两下没拨开,不禁心急, 脸颊气鼓鼓时, 就见熟悉的修长手指靠近, 指尖一勾,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桑瑜的耳廓被轻碰,控制不住泛热,她侧头一看,蓝钦眼眸温润,淡色唇角带笑,正目不转睛凝视她。 钦钦的无形撩……最为致命。 桑瑜呼口气,赶紧加快手速,把交接单写好一推,牵起蓝钦的手,“咱们走。” 前后不超过三分钟,程迟仍站在原地,把桑瑜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他一言不发目送她被蓝钦拥着走进电梯,笑得一脸娇俏纯美。 程迟双手攥了攥,被当面打了脸般难以忍受。 他跟随父母搬家后,一路顺风顺水志得意满,连这次工作调动,也自认为是被康复中心高价请来的,肯定备受重视,自然没把什么东家的哑巴少爷当回事。 他交过的女朋友不少,但午夜梦回总惦着从前一起长大的小丫头,要说对桑瑜有多深喜欢,他自己也明白不至于,不过就是当时被拒绝的不甘,没得到的执念,外加一点遇事逃走的愧疚。 跟桑瑜重逢后,他认定以他如今的条件,她绝对拒绝不了,可如今看她竟真跟了那哑巴大少爷,他愧疚没了,震惊过后,全成了憋闷怨愤。 孟西西走出护士站,一眼看到程迟居然还在,一张脸阴晴不定,她路过时凉凉说:“程医生,省省吧,我们小鱼现在好着呢,你也别再传什么哑巴,人家大少爷身体能好,声带也有望恢复,以后八成比你还健康。” 程迟眉头拧死,脱口而出,“……他能恢复?那怎么会找桑瑜!” 孟西西扯嘴角,更为不齿,“那按你的意思,小鱼能跟大少爷在一起,是因为他有残缺?” “不好意思,”她默默白了一眼,“是因为人家两个相爱。” 孟西西走后,程迟彻底压不住心火,要说蓝钦有残缺,他尚且能想得通,至少没被比下去,然而乍一得知蓝钦能恢复成正常人,他那点酸就泛滥成灾。 桑瑜凭什么,还真傍上有钱少爷了? 追她有望时,他说好话把她往高捧,如今被打击,嘴里剩的就尽是酸溜溜的贬低,他掏出手机,点开跟桑瑜的微信对话框,给她发了一行字。 蓝钦揽着桑瑜到车边,拉开车门,护着她进去时,见她糯糯可爱,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 桑瑜笑得睫毛直抖,捂住脸把他拽过来,幼稚地捏回去。 陈叔从后视镜看得开心,准备打火启动,桑瑜边跟蓝钦说话边掏包,突然小小叫了一声,“哎,西西把我的移动硬盘忘下了,有个客户的配餐表在里面,定好晚上要交的。” 蓝钦马上要下车陪她去取。 桑瑜按住他,“你别折腾啦,我很快就回来——” 她说完直接推开车门,一阵风似的冲进楼里,陈叔摇头失笑,“桑小姐总这么活力满满。” 蓝钦发现追不上她,无奈弯着唇,望眼欲穿盯向窗外,听话地静静等时,腿边蓦地震了一下,他低眸,看到桑瑜去太急,连手机都忘了拿。 小粗心。 蓝钦笑意加深,把手机拾起,本没打算细看,但在屏幕变黑前,他敏感注意到弹出的通知框上,微信的发信人,是程迟。 目光不觉顺延往下,一行字清晰跃入眼帘,让他眸中温度一瞬跌至冰点—— “桑瑜,你家大少爷知道你的底细么?你爸爸,可是个绑架犯。” 桑瑜一路乘电梯上六楼,直奔消化内科护士站,电梯门一开,程迟正沉着脸要推步梯间的安全门,跟她四面相对。 程迟咧嘴笑了下,“来得倒快,怎么,找我吵架?” 桑瑜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该去脑外科看看病?” “嘴硬什么,”程迟冷冷挑眉,“被我说中了吧,那大少爷肯定不知道,你那点底细,要不是过去跟你认识的人,哪会了解。” “只看你现在光鲜亮丽,”他低着声,“不会想到你过去是为什么辍了学,又为什么摆过街边摊,起早贪黑卖早点吧?” 他每说一句,桑瑜脸上红润的血色就褪去一点,双手收拢,狠狠瞪着他。 “瞪我干嘛,”程迟越想越不平衡,“桑瑜,人要认清现实,我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了解你家的事,还能做到不嫌弃,换成那大少爷,能接受你这种……” 他勾勾唇,放轻音量,有如耳语,“绑架犯的女儿?” 绑架犯。 三个字,比雷霆更甚,轰一声炸开桑瑜的耳朵。 她死死攥住衣角,强憋着眼角涌上的烫,一眨不眨直视程迟,红唇微启,一字一顿—— “第一,我爸不是。” “第二,你给我滚。” 车里,蓝钦脸上罩着冰霜,解锁桑瑜的手机,把那条微信删除,拉黑程迟的名字,转而联系宋芷玉,只有一句话—— “让程迟滚。” 之前他尚且能保有风度,尽可能不因为感情去影响康复中心的人事变动。 但此时此刻,恨不能挫骨扬灰。 宋芷玉回得很快,“怎么?情绪这么激动?你不是不想大动干戈么?程迟好歹是从市医院挖来的精英。” 车内空气冷厉黏稠,陈叔一声不敢出,屏住呼吸咽口水。 蓝钦再次重复,“让他滚,马上。” “给我一个够重要的理由。” 蓝钦闭了闭眼,“他知道桑连成当年的那条新闻。” 两分钟后。 “好,安排下去了,”宋芷玉发语音,“我按你说的做了,接下来你也得按我说的做。你把小鱼接上,跟她一起到主宅来,我这准备了一件她喜欢的好东西,逗逗她开心。” 蓝钦扔下手机,开门下车,大步穿过人流走进康复中心大楼,迎面看到桑瑜低着头,慢慢从楼梯走下来。 她没乘电梯。 蓝钦心口胀痛,加快脚步,桑瑜感觉到他,抬头时,眼角的微红尚未隐藏干净,她怔一下,飞快揉了一把脸,甜笑着蹦蹦跳跳扑过来,“钦钦你怎么过来啦,我说很快的,你看还不到十分钟。” 她哭过。 她再装作开心,他也看得出来。 一定……是在楼上遇到了程迟,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蓝钦五脏都疼得翻搅,伸臂把她抱住,轻柔摸摸她的头发,把她带回车里,紧紧扣着腰,覆下去连连轻吻。 桑瑜往他怀里缩缩,“这么热情,分开十分钟就想我啦?” 蓝钦的唇微微开合。 想。 一分钟都想。 想把那些黑暗污浊的,她不该承受的,全部碾碎赶出她的世界。 陈叔开车避开拥堵的市中心,特意绕远路,选清净的路线一路畅行,给小情侣更多时间。 桑瑜舒服地靠在蓝钦胸口,特别能聊,喋喋不休给他讲康复中心里各种八卦,生怕一停下来就要抱着他哭了。 蓝钦拿着手机,时时给她反馈心得体会,喉咙里暗暗堵塞酸疼。 如果能说话该多好…… 就可以换他来说,讲各种故事让小鱼不难过。 陈叔把车停在主宅门口,桑瑜平静了不少,口干舌燥地喝着蓝钦喂给她的水,拍拍他问:“钦钦,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她记得钦钦很讨厌过来。 蓝钦笑笑,给她打字,“奶奶说有好东西给你,你会喜欢。” 桑瑜眼睛一亮,又犹豫,“但我不想你为难,要不——我进去,你等我,我拿上好东西,哄哄奶奶就赶紧出来!” 小姑娘脸颊瓷白,下巴尖尖,眼底压着深重苦涩,仍在用尽力气表现开心。 蓝钦搂着她下车,手机塞给她,屏幕上写着,“只要跟你一起,去哪都行。” 宋芷玉一见桑瑜进门,弯眉招手,“小鱼,你别急,给你的好东西还要稍等,你先跟钦钦坐坐。” 桑瑜好奇,“奶奶,到底是什么。” 宋芷玉神秘,“我微信名字你记不记得?” 那么特别,必须记得,追星少女宋嘛,全康复中心都知道。 宋芷玉眨眨眼,“小丫头,你不也是追星少女?我听那帮小护士说了,咱们祖孙俩有缘,爱豆是同一个,他演唱会月底在奥体开,珠宝是咱们赞助的,我这儿有内场最好的票,想不想要?” 桑瑜惊喜到窒息,一把抱住奶奶手臂,小迷妹尖叫,“奶奶你好棒!” 宋芷玉哈哈大笑,得意地朝蓝钦一掀眉梢。 蓝钦茫然看着小鱼完全忘了他,一头扎到奶奶身边激动不已,扣着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 追星……他听过。 爱豆……是什么?! 宋芷玉积极给蓝钦科普,“爱豆啊,就是追星少女们喜欢的大明星,我跟小鱼眼光这么高,看上的当然是最红的,小鱼,来,给钦钦说说,咱们寒寒到底有多帅。” 桑瑜脸色发红,听到奶奶也叫爱豆昵称,笑得弯腰。 蓝钦蹙眉,抿紧唇。 “寒寒是很帅,”桑瑜一时没察觉蓝钦的神色,被奶奶的话题吸引,跟她兴奋讨论,“不过我爱听他唱歌——” 宋芷玉嫌桑瑜的反应不够劲儿,达不到她要的效果。 她在身侧画报架上翻出几张杂志写真,明晃晃推给蓝钦,“看看吧,这就是小鱼喜欢的人,他还戴过你设计的领针。” 什么叫……小鱼喜欢的人?! 写真上的大明星年轻英俊,五官无暇,蓝钦眼眶有点烧。 他抬眸看一眼桑瑜,她的难过确实被盖了过去,注意力完全转移到新的事物上。 奶奶的方法有效。 可这新的事物…… 蓝钦错开目光,他不懂追星要怎么追,但至少……是投入了热情和精力。 他喉结动了动,口中发苦,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他抬手摁了摁,里面像有尖利的小爪子在来回划着似的,酸酸刺刺的难忍。 没过多久,有人专程把票送到主宅,宋芷玉给了桑瑜两张,桑瑜如获至宝,挥舞着凑去蓝钦身边,抓住他的手,“钦钦!月底我们一起去看!” 蓝钦心脏酸成一团,皱巴巴往下坠。 带他…… 去看她喜欢的,别的男人?! 宋芷玉始终观察着蓝钦的表情,见目的达到了,趁桑瑜不注意,给蓝钦接连发了好几条微信添油加醋。 “看到了吧,小鱼喜欢唱歌好的,你还不努努力尽快准备做手术?” “别以为小鱼凡事都包容你,接纳了你的所有问题,你就无所畏惧了,她这么好,你更要争取彻底康复知不知道。” “你没时间浪费,别沉醉现状,再不进步,迟早跟不上小鱼。” “她哪天要是喜欢更优秀的人了,你可别疯。” 蓝钦的软处禁不住这么三番五次的戳,他目光凌厉,刺向宋芷玉。 宋芷玉无辜摊手,心急得想更过分些,终究于心不忍,暗叹一声,转移了话题,“按你的要求,程迟留不下本市,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另外,小鱼跟你过去的那些事,我保证蓝家人不会说,也希望如你所愿,她永远都不知情。” 蓝钦看完收起手机,宋芷玉懂,这是拒绝跟她继续交谈的意思,桑瑜在场,也不能强逼他,她略显浑浊的眼里掺杂苦涩,只能把没打完的内容一字字删除。 看到蓝钦欲起身离开,宋芷玉暗中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 ……没时间的人其实并不是蓝钦,而是她。 她想快点,再快点,把蓝钦的一切安排好,让他早日接受手术,介入蓝家,把他该得到的都拿回去,最好他能不计前嫌,顺便救一救蓝家岌岌可危的颓势,那她就不用日日夜夜寝食难安,连死都不敢死。 宋芷玉喝了口茶,按下心绪,面色如常地挽留,“小鱼,晚上留下吃饭吧。” 桑瑜觉得刚收了奶奶的礼物,实在不该拒绝,但总不能让钦钦饿着,她小幅度摇头。 宋芷玉劝说,“不用担心,厨房里什么都有,你随便给他熬点粥,晚上何嫂做新送来的海鲜,你不尝尝吗?” 她说完,瞥向蓝钦,“钦钦,你从早到晚拽着小鱼,让她跟你一起吃那些寡淡的汤汤水水,她估计早就吃腻了,你就陪她留下换换口味。” 说话间,门厅传来响动,桑瑜一转头,见蓝家二叔一行人进来,显然也受了宋芷玉的邀请。 原来是奶奶早就计划好的家宴?那么是想通过她,把钦钦带来主宅再把他留下么? 以蓝家人的品性,搞不好又有什么麻烦事要用到钦钦了吧。 桑瑜默默把蓝钦的手攥紧,心里抗拒。 蓝钦余光扫了扫,揽着桑瑜站起,把语音软件放大音量,平平说:“不了,你们慢用,我带小鱼出去吃。” 经过门口时,蓝家二叔欲言又止,到底无法按捺,低声说:“钦钦,样品快要完工了,测评结果超过预期,董事会都很满意,但目前集团里有件重要的事,还需要你……” 蓝钦充耳不闻,搂住桑瑜径直离开主宅,沿夕阳斜洒的小路慢慢往小楼走。 要回去给小鱼添件衣服,接着带她出去吃饭。 他不想让小鱼跟他受任何委屈,也不想……她的心思被其他人分走丝毫。 桑瑜清亮的眼睛转了转,暗自吐槽蓝家人果然跟她猜的一样,所有殷勤都有目的,她心疼蓝钦,勾勾他的衣袖,“钦钦,你别听奶奶说,我一点都不腻啊,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蓝钦眼眸垂低,睫毛间溢出浓浓黯然,桑瑜弯下身仰脸去看,惊讶地扯住他,“怎么啦?” 他停住,看了眼她的口袋,吸吸鼻子,扭开头。 桑瑜顺着他低头,她口袋里露出的……是演唱会门票? 演唱会……她爱豆…… 啊,她说了,她喜欢,还爱听唱歌。 桑瑜了然,捂着嘴笑,她还当是怎么,原来她家小醋缸偷偷翻了。 头顶夕阳刺眼,她挽着蓝钦手臂把他拉到主宅侧面背光的位置,那里有排造型各异的装饰椅。 桑瑜推着蓝钦到椅边坐下,她居高临下,双手往下一压,按在椅背上,把他困在了自己的双臂间。 她悄悄点头,这个姿势好,霸气上档次。 蓝钦果然大猫咪一样乖乖望着她,等她安抚怜爱。 桑瑜一笑,左右看看没人,身子放低贴近他,“蓝小钦,你又多想了是不是?不管其他女孩什么样子,对我来说,喜欢爱豆就跟喜欢一场电影,喜欢吃某道菜一样,仅仅是短暂的生活调剂。” “跟对你的感情完全不同,”她清楚蓝钦有多在意她,舍不得他难过,睫毛忽闪,有意无意蹭着他的脸,“世界上有很多爱豆,很多好吃好玩的,但是只有一个蓝小钦,你要明白区别。” 蓝钦定定看她,盯进她明媚的眼睛深处。 她的唇很红,开开合合坦诚着自己细嫩的心,明明揣着那么多沉重过往,还在惦念他的心情。 他错了,他不该不自信。 小鱼在告诉他…… 没有人能跟他争抢,没有人能跟他相提并论。 不管谁来恐吓,他都不能害怕。 桑瑜看他那么温驯,心动难耐,忍不住靠得更低,唇刮着他的鼻尖,“我爱的是你,记住了吗?” 蓝钦的异色双瞳光芒灼灼,小鱼说……爱他。 在桑瑜以为自己占据了主导时,蓝钦干脆利落地环住她的腰,手掌沿着她的脊背寸寸向上,扣着后颈不轻不重一压,她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到他的怀里,饱满的唇无措张开。 水光润润,任人采撷。 蓝钦倾身含住,合眼辗转,直到她齿间不自觉溢出轻弱气音,他长驱直入,勾着她瑟缩的舌尖,尝遍她口中绵软清甜。 桑瑜鼻端全是他身上的清浅药香,唇齿被他热烈侵占,浑然不知位置已经调换。 她软塌塌坐到了椅子上,蓝钦弯着背俯下身,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把她牢牢困在中间。 他的唇稍稍抬起,跟她牵连着透明的细细丝线。 桑瑜迷蒙睁开眼睛,看到他碾红的唇轻轻开合,无声回答她刚才的问话—— “记住了,我爱的,是你。” 第50章 神仙·50 桑瑜以为她已经把情绪收拾得足够好, 不会叫蓝钦发现异常。 然而在看清他说了什么后,艰难筑起的壁垒毫无预兆地碎了,程迟低低的话音重回耳畔, 一遍遍扎着她,“大少爷能接受你这种……绑架犯的女儿么?” 她爸爸不是绑架犯,她见过确凿的证据, 能肯定无误。 可当时的新闻轰动一时,闹得人尽皆知, 让她这个普通家庭的小丫头一夜之间成了人人指点议论的话柄。 亲戚翻脸, 邻居躲避, 同学老师们窃窃私语, 妈妈也白了头发,卧床病了两三年,她辍学照顾, 家里的钱用完, 她不会做别的,于是天天凌晨起床,到路口摆摊,卖粥和面点。 以前她总觉得, 她跟蓝钦的世界是云泥之别,她也没什么优点,没奢想过……能得到蓝钦这么深的爱。 但既然得到了, 就不可能放得开, 即使以后发现她再多不好, 蓝钦也不可以嫌她!她是他的了,不接受退货的! 桑瑜鼻子泛酸,扁着嘴不说话,蓝钦亲亲她的眼帘,转身在她面前蹲下,背朝着她,手向后伸。 “你干嘛呀……” 桑瑜过度脑补着蓝钦可能会嫌她的画面,眼角湿哒哒,自己跟自己闹别扭。 钦钦不准不爱她! 委屈想哭。 蓝钦见她不乖,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她没防备,轻呼着扑到他背上,他托住她的膝弯,略显吃力地站起。 桑瑜怕他不稳,急忙老老实实配合,努力搂住他的脖颈,蔫蔫贴过去小声说:“你松开啊,我自己走……” 她嘴上说得正经,身体却依赖得不行,生怕蓝钦真把她放下,腿夹着他的腰,半点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蓝钦回头贴贴她的脸,不疾不徐背着她走回小楼。 路上不算长,但蓝钦走得慢,十几分钟里,桑瑜腻在他肩上,悄悄把积淤的那点眼泪流出来,不知满足地闻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 进了家门,蓝钦小心翼翼把她放到沙发上,蹲到旁边,把纸垫在她膝上写字,“小鱼,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桑瑜摇头,“那你怎么办。” 蓝钦跟她商量,“随便做一点,放在保温桶里带着。” 桑瑜设想一下,笑出来,“所以是我大鱼大肉,你在旁边素面羹汤吗?” 蓝钦眸光暗而柔,抱着她的腿仰起脸,如描似画无声渴求,等两秒看她不答应,他又磨蹭一下,眼尾垂了垂,流露出戳人心肺的可怜。 不用说,不用写,意思全在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 拜托小鱼答应嘛—— 桑瑜简直要流鼻血,捏住他的脸胡乱揉了一通,挤过去再从上到下亲他一遍,一抹嘴角,跳下沙发,“好——带我钦钦出去吃。” 蓝钦计划了好几个目标,比如上次在宜家附近看到的烤鱼,却被桑瑜一一否决。 车开出蓝家老宅大门时,桑瑜拍了板,“钦钦,咱们去吃路边摊,这个季节还不算冷,正好能在外面烧烤撸串儿!” 蓝钦惊呆,说好的营养师呢?不是要严守饮食健康?新闻经常曝光吃烧烤对身体不好…… “烤鸡翅烤猪蹄!” 蓝钦动摇。 “锡纸盒装的,刷满酱料的青椒茄子金针菇!” 蓝钦咽口水。 “还有撒上辣椒孜然的面筋豆皮火腿肠!” 蓝钦饿了…… 他抱紧自己的保温桶,里面是小鱼给他做的两道素菜,他一周才能开一次荤,还只能吃少放调料的肉沫制品,而且这辈子,他大概都碰不了重盐重辣了。 蓝钦委屈巴巴牵住桑瑜的手,别说了,他好馋。 桑瑜就近选了家网上评分高的,跟蓝钦下车一看,果然生意红火,户外小桌还剩两三张,擦得干干净净,环境不错。 初秋的晚上微凉无风,被烧烤店热辣的炭火和相碰的啤酒杯一烘,更添了暖意。 蓝钦去过的地方太少,对哪里都新奇,眼睛明亮地四处打量,桑瑜看得心软,擦擦椅子按着他先坐,自己去吧台点菜。 各个桌上也有备用菜单,蓝钦感兴趣地拿过来细看,逐个研究,掏出小本子认真记录。 鸡翅,小鱼可以给他做蜜汁或者红烧。 牛肉,炖得软烂,再做成酱牛肉,他能吃。 板筋,没吃过,不知道是不是很难咬。 千页豆腐又是什么? 蓝钦的求知欲如饥似渴时,他眼前的光线被靠近的身影遮挡住,菜单明显变暗,小字看不清楚。 投下的阴影太大,绝对不止一个人。 更不可能是小鱼回来。 蓝钦皱眉抬头,桌前站着两个结伴过来的年轻女孩,俱是长发垂肩,五官精致,穿衣打扮足够吸引路人侧目。 两个女孩见着蓝钦的脸,双眼蹭蹭放光,激动地互相对视一下,左边的先说:“小哥哥,能帮我们一个小忙吗?” 蓝钦脸色转冷。 “是这样,我们在拍一个视频,能不能请你帮忙出镜一下?”右边的甜声帮腔,“保证不浪费你多少时间,你真的——太帅了好吗,眼睛超漂亮,你要是肯拍,我们点赞最少破十万!” 两个女孩双手合十撒娇,“求你啦,我们请你吃饭。” 蓝钦漠然垂下眼。 赞美的话,他只听小鱼说。 他把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提笔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竖起来给她们看——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喜欢。” 桑瑜点完菜,对着酒水单犹豫不决,她再怎么高兴,心底还是堵着,坚硬的节卡在那里,控制不住担心蓝钦是否真能心平气和接受她家里的情况。 她指尖在各个牌子的啤酒上流连,有点想喝,叹着气本能回头张望一眼,低黯的眸光一下子烧起。 今晚出来,蓝钦穿着一件略宽松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肤如白玉,人群里温润晃眼,本来是她一个人的美景,结果她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有两个女生竟然站在桌前,还在对他各种撒娇卖萌?! 桑瑜气得手指一戳,“老板,两瓶青岛纯生!” 说完她撩开胸前的长头发,气势汹汹朝蓝钦走过去,没等靠近,就隐约听到女孩们细细软软的音调,“小哥哥,你女朋友那么小气吗?一个视频而已嘛。” 桑瑜火冒三丈,还小哥哥?! “抱歉啊,他女朋友就是那么小气,”她噙着笑走近,坐到蓝钦身边,扬头弯眉,眼光如刀,“两位还有什么事?” 蓝钦一见到她,眸中霜雪顿融,立刻牵住她十指相扣。 两个女孩明白彻底没戏了,摇摇手失落叹气,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离开。 桑瑜盯着她们背影消失,才转回头瞪向蓝钦,一开口,竟然不自觉带了点鼻音,“钦钦!” 叫完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肯跟他拉手了,自己把手指头搅在一起,捏得发红。 蓝钦把她的手重新攥住,爱惜地揉揉,给她写字,“想找我拍视频,我拒绝了。” 桑瑜闷闷问:“怎么拒绝的?” 蓝钦把写过的纸翻下来给她看——“我女朋友不喜欢。” 女朋友本人长长“哼”了一声,额头往他手臂上一靠,又甜又酸地弱弱咕哝,“完蛋了蓝小钦,我看见小姑娘撩你就生气,你明确拒绝了她们还不走,我更生气,气得吃不下饭,想喝酒。” 她抬起脸,水光盈盈望他,“我喝一点酒行吗?” 蓝钦反对,“对身体不好。” “就一点,”她黏着他不放,“想喝嘛。” 烧烤店灯光白亮,映着月色漫洒,桑瑜含着薄怒的眼清澈欲滴,咬过的唇瓣格外殷红,蓝钦喉咙轻动,克制着想吻她的念头,把她连着椅子一起拉近,搂紧了安抚,快速写字,“喝了会难受吗?” “不会!”桑瑜打包票,“最多睡得久一点。” 蓝钦妥协,等烧烤和啤酒纷纷上桌,他也打开自己的保温桶,把汤倒出来,跟桑瑜的酒杯相碰。 他喝半杯,桑瑜喝一杯,神色语速特别正常,笑笑闹闹吃得停不下来。 他喝一杯,桑瑜喝三杯,脸颊染了微红,娇娇地赖在他身上。 他把汤喝完,桑瑜开了第二瓶,还想往杯子里倒,被蓝钦按住,下笔重了些,“不能喝了。” 桑瑜鼓了鼓脸,迷蒙看他,尖尖的下巴都红了一小片,口齿清晰说:“钦钦你不疼我了,你以后……” 以后怎么样,她又垂下头不肯说。 蓝钦不放心,把她搂到腿上,她身体摇晃时,正好一串眼泪在灯光里轻轻坠下,有如闪过的流星。 她身上软了,趴进他怀里,拽着他的毛衣怯怯地问:“……你以后,了解我更多以后,会不会就不疼我了。” 蓝钦听清的一刻,心里疼得像是刀绞斧凿,张开口想告诉她,喉咙里用尽力气,只有扯痛的暗哑。 他把桑瑜抱起,留了超额的钱离开人声鼎沸的烧烤店,这里离江边不远,对面就有通往江堤的台阶。 夜风略微起了,柔软湿润,桑瑜在他怀里不老实,闹着不想回去,勾着他的后颈是死命磨蹭,含含糊糊说:“钦钦,你带我去江边看看好不好……” 蓝钦把外套帽子扣在她头上,沿着昏暗的台阶往下走。 桑瑜醉得迷迷糊糊,酒的后劲儿愈发往上涌,来回不安地乱动,蓝钦紧张地护着她,脚下台阶的缺口一时没注意到,眼看着要跌倒,他怕伤到她,下意识向侧面摔,左侧手肘结结实实撞在坚硬的石板上。 蓝钦闷哼,手上力气半点没有放松,把桑瑜护得更紧。 他忍着疼站稳,唇上发白干涸,桑瑜颠颠簸簸睁开眼,伸手摸了摸,“钦钦,你嘴唇好干,是不是需要我……” 话音落下,她带着酒气的红唇欺近,绵软地覆盖滋润,缠绵搅动。 四周安静,远处有车声经过,月色如纱,江面被风掀起波澜。 蓝钦忘了疼,转身把她抵在撞过的石板上,手垫着她的背压过去,直到感觉她不会呼吸,才轻舔着她唇角略略放开,胸腔剧烈起伏。 桑瑜脱力地往他颈窝一靠,有点缺氧,半睡半晕过去,蓝钦托起她往回走,刚迈上两步,手机铃声在静夜里骤然响起。 蓝钦一顿。 不是他的,是小鱼的。 第一遍他没有管,紧接着响起第二遍,隐隐透着急不可待,蓝钦皱皱眉,循声找到手机,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却极其熟悉,是小鱼的家。 她家…… 蓝钦握着手机,她妈妈,其他家人,都在那里。 他意识到可能有急事,而小鱼睡得很沉,周围没人可以帮忙。 蓝钦立即脱掉外套垫在地上,把桑瑜小心放下让她靠着墙,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接通电话。 里面声音嘈杂,传出急促高亢的女人声音,“桑瑜,你妈病倒了在医院!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蓝钦咽喉发胀,千言万语堵得几乎干呕,他迅速打开语音软件,输入汉字,没等点到语音转换,女声又叫道:“说话啊桑瑜!你要不回来我可不管了啊!” 他指尖一颤,急忙点下转换,平平的电子音说出半句,女声彻底不耐烦,“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根本听不清楚,我把病房发你手机上,你看着办吧!她死活我可不管!” 对方直接挂断。 寂静里,只留下语音软件在机械地继续播放。 蓝钦双眼发红,在伤疤犹在的喉咙上用力掐了几下,狠狠扣住手心,他用最快速度给在附近等待的陈叔发信息通知来接,把桑瑜抱起。 左臂用力时,撞过的手肘酸麻剧痛,他咬牙强忍,把人稳稳护好,大步冲上台阶,五分钟后,熟悉的深灰轿车沿路驶来,戛然停下。 陈叔跑下车给蓝钦打开车门,“先生,直接开车去?” 蓝钦匆匆点头,飞机高铁要等不说,以小鱼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做到,开车是最快的,凌晨就能抵达。 “好,我开得快,你别急,”陈叔百忙中瞄到他手臂的不自然,“你怎么了?” 蓝钦摇头,全部注意力都在桑瑜身上。 她醉了睡着,明显不舒服,脸颊绯红,呼吸沉重。 蓝钦扶她躺下,拿自己的腿做枕头,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暖着,她拱了拱,抓住他的衣角,在最安心的气息里稳了下去。 深夜。 陈叔一路飞驰,比预计更早到达相距几百公里的县城,按导航找到地址上的医院住院部,门前清冷肃穆,大厅灯火通明。 “先生,提前联系医院打听过了,”陈叔脸色沉重,“桑小姐家庭关系近几年越发差,现在楼上病房里,怕是不怎么太平。” 蓝钦没空回应,忙着把车里备用的宽大厚外衣裹在桑瑜身上。 她昏昏沉沉还是没醒。 陈叔为难,“要不先把桑小姐留车里?或者找个酒店?” 蓝钦斩钉截铁摇头。 他不可能放小鱼一个人。 蓝钦打开车门,先一步下去,俯身扶着桑瑜坐在椅边,让她倒进自己怀里。 不管里面什么情况。 他是桑瑜的男朋友,他都能解决。 蓝钦手肘疼得没了知觉,但他这些年过来,唯有忍耐最擅长,他咬住牙关,像抱小孩那样把她紧紧拥在胸口,帮她理了理凌乱的衣服,迈上医院斑驳的台阶。 第51章 神仙·51 医院是民营的, 有些年头了, 设施环境都偏老旧, 住院部大厅的地砖破了不少边角, 沿路过去, 墙面沉暗,电梯一部失灵,一部停在最顶楼。 零点已过, 无人走动, 到处空荡死寂。 陈叔手机此起彼伏的响, 来的多是信息,他迅速查看后调成振动,比蓝钦走快两步,把电梯按亮, 低声说:“先生, 时间太紧也太晚,目前了解的还不够详细。” “桑小姐家里的矛盾主要是因为房子, ”陈叔把已知的情况尽可能简单表述, 说到关键时顿了顿, “……就是桑小姐过去住的,你熟悉的那套。当年是她外公外婆给女儿的嫁妆,不过没有更名过户, 去年老两口意外过世, 没来得及留遗嘱, 遗产分配的时候, 她家的虎狼亲戚就盯上了,最近又赶上那块地皮拆迁,给几百万补偿款,所以都等不及了。” 说话间,电梯到达一楼,提示音短促暗哑。 蓝钦把怀里的人往上托了托,眼睫微动。 陈叔挡着金属门护他进去,继续说更重要的信息,“宋女士那边刚来了反馈,跟这边两家医院的股东大会都正式协商过了,很顺利,不出十分钟,应该都可以到位。” 蓝钦略一点头,桑瑜在他胸前难受地动动,嗓子里含糊地小声哼了哼,他忙腾出吃重困难的左手,摸摸她的背。 电梯一路迟缓上行,陈叔眉头紧皱着,犹豫说:“先生,同是医疗系统,咱们又肯砸大钱办小事,宋女士要这边做什么根本是轻而易举,可她偏要趁机对你提条件……” 他不满嘀咕,“这哪是奶奶对孙子的作为,有时候我真不懂她在急什么,三番五次地勉强你。” 蓝钦面色微白,表情没有因为陈叔的话波动分毫,专心关注着桑瑜的反应。 电梯经过下面三层时,俱是宁谧,刚到四层,就隐约听到些许响动,等到五层开门时,静夜仿佛一下子被光线和声音割裂。 病区走廊里本该熄灯,现在却是一片大亮,斜对着电梯的病房里,隔着门板传出沉闷争吵声,值班的医护们聚在外面,敲门警告安静,还不时向两侧挥手,示意其他患者不要随便出来。 “哎,这么晚还不消停,再下去是不是得报警?” “报什么警,”有医生说,“里面有认识咱院长的,说了不管嘛,不过看这情况是够过份的,一堆男男女女欺负个有病的女人,趁人之危啊。” 蓝钦敛眸,冷芒淡淡溢出,他帮桑瑜理顺微乱的长发,腰背挺直,踏上走廊地面的方砖。 陈叔紧随其后,接收到蓝钦眼神,看看手机训练有素说:“这边的院长保证五分钟到位,转院那边也差不多了,救护车正要出发。” 蓝钦扫了眼墙上悬挂的钟表,对陈叔示意。 陈叔活动脖子,“先生放心,全按你安排的做,该说什么我懂,不会临场给你掉链子,你只管顾好桑小姐。” 蓝钦目光停在表盘上,倒数五分钟。 秒针滴答转过三圈,剩下两分钟时,不远处护士站猛地有座机铃声呼啸而起,惊起病房外围守的医护,有人跑去接电话,有人不经意侧目,注意到身后修长静立的人影,吓了一跳,冲蓝钦失声问:“你们是谁?什么事?” 蓝钦唇角冷勾,安抚地拍拍桑瑜,向前一迈。 陈叔有如得到信号,大步抢上前,交代一句“不用管我们是谁,去照电话说里说的办,别耽误时间”,说完,他挥开这群看热闹的医护,大掌按上,病房门吱呀轻动。 里面七嘴八舌的声音立时从缝隙传出,撕破了遮挡,清晰震耳—— “到底签不签?!还拖什么!” “你老公做那种丑事,我们还把房子给你住这么长时间,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别想再往下耗,今晚上这遗产放弃协议你非签不可!” 病床上的人剧烈咳嗽,细柔无助的暗哑哭声夹在其中断断续续,“房子是爸妈给我的,你们逼死我好了,反正我活着也拖累小鱼!” “桑瑜?”女人讽刺地哼笑,“我之前给她打电话说你住了院,她可一个字都没应,你不会指望她回来帮你吧?就算她回来,又能怎么样?一个光会伺候人的穷丫头,出去混两年就能上天了不成——” 一句话尚未说完,病房门“砰”的发出震颤,应声而开,门板重重撞在墙上。 屋内一瞬间鸦雀无声,围着病床的一群人不约而同抬头,满脸惊诧。 陈叔率先进入,面目阴沉,一扫往日温和,满身彪悍匪气尽露,他环视一圈,恭恭敬敬侧过身让出通道,“先生,您慢点,当心别碰着桑小姐。” 满室男男女女少说也有七八个,都上了些岁数,个个神色狰狞,瞠目结舌瞪着门口迎光而站的年轻男人。 高挑身形,衣着不俗,皮肤在简陋灯管下泛着玉质的清净冷白,五官线条锋利,微蹙的眉心下,一双慑人的眼睛颜色相异,骨子里的矜贵再添上淡漠森寒,叫人不敢直视。 单一眼,就足能看出不是跟他们同在一个世界的人。 “你……”人堆里,站出一个算是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瘦削脸颊抽动,下意识不敢对蓝钦太放肆,“你谁啊?少多管闲事啊,我告诉你,这儿院长可是我朋友,没看见外面的人都不敢随便进来?赶紧出去!” 蓝钦完全把他当空气,又朝里走了一步。 “没听见我说话?”中年男人吞咽一下,强行加重语气,“别管闲事!” 随着蓝钦靠近,他怀里紧拥的轮廓也逐渐暴露清楚,是个……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桑瑜感觉到吵闹,头痛欲裂地醒了片刻,她睁不开眼,抱住蓝钦的肩往上够了够,沙哑叫了一声,“钦钦……” 一声发出,病房里顿时死寂,床上瘦弱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手上连着输液管匆忙爬起来,“小鱼?!” 中年男人失色,一步上前就想掀桑瑜身上盖的衣服,不需要蓝钦有动作,陈叔一把掐住他手腕甩开,“什么东西?我们家少夫人你也敢碰。” 少夫人?! 一个称呼捅了马蜂窝。 一群男女脸色彻底变了,刚刚乍一面对蓝钦时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弱势谦卑,现下一股脑全涌到他怀里抱着的人身上。 这么亲密的姿势,关系不言而喻。 开什么玩笑,他们从来没瞧起的小丫头,上次见还用着廉价化妆品,总不可能短短不到一年,真的攀上了高枝儿?! 蓝钦眸光如冰,稳稳托抱着桑瑜,根本不管多少嘈杂,低头用唇轻碰她的额角安抚。 桑瑜本就不清醒,酒气还重,感觉到蓝钦的亲吻,往他颈窝间埋了埋,语无伦次,“钦钦,回家……太吵了……快回家去睡……” 如果刚才两个字他们尚有怀疑。 现在一整句说完,绝对不可能再认错身份。 ……真的是桑瑜! “谁在管闲事,谁是闲杂人,搞清楚了么?”陈叔冷哼,“看看几点了!我们少夫人早困了,受不了外人打扰,都让开,别耽误给病人转院。” “这种破地方,你们也敢把人往里送?”他手臂一伸,钢铸般把人全隔开,让出病床的位置,“病人马上转院做检查,病情要是耽误一点,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 话音落下,病房外密集的急匆脚步恰到好处响起,不给任何人废话的机会。 歪扭套着白大褂的院长领一群医生火速冲进来,边擦汗边朝蓝钦点头弯腰,“蓝先生,抱歉抱歉,我们来晚了,这就送病人上车。” 五六个医生二话不说,解开病床的锁扣,提起输液瓶,暂停仪器监控,桑瑜妈妈不知所措,慌忙间意外对上了蓝钦的眼睛。 冷厉中夹着给她的柔和。 胆小如她竟然不怕了,意外平静下来,关切地盯着桑瑜,蓝钦拉下些许外衣,把桑瑜红晕的睡颜露给她看。 眼看病床被推走,中年男人气得浑身哆嗦,拽住院长,“干什么这是?咱不是说好——” 院长一甩袖,“说什么好,你也不看看是谁!新注资的大股东懂吗?以后这地方就是人家的!” 蓝钦抱着桑瑜随之转身,淡淡掠过陈叔。 陈叔懂,冷声收尾,“各位不用急,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房子也好遗产也好,我们先生奉陪到底。” 医院门外,另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的救护车后门大开,麻利把病人安置妥当开走,陈叔驾车紧随其后,深夜街上空旷,十几分钟就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入院后立即安排重新检查,陈叔不放心蓝钦的身体,苦劝他在病房等结果。 病房是提前备出来的,干净整洁的小套间,除了病床外,还有一张陪护床,被褥雪白一尘不染。 蓝钦双腿有些沉重,抱着桑瑜站到陪护床边,弯下腰轻轻把她放下,让她安稳落在枕头上,早已僵麻的手臂一点一点抽出,他趁着余力没过还算灵活,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坐在床沿,抚了抚她醉红的脸颊。 桑瑜敏感地翻身侧躺,把他手指眷恋地压住,用唇角碰了碰,迷糊着嘀咕,“钦钦好香……” 好香。 要舔一下。 蓝钦眼睁睁看着她伸出红润的舌尖,小动物似的腻在他手上,软软柔柔地轻舔,蹭了蹭,再满足地把脸贴上去。 小鱼…… 蓝钦胸口震颤,指尖滚烫湿润,他控制着呼吸,弯了弯唇,无声喃喃。 我没有给你丢脸,乖乖睡吧。 第52章 妖怪·52 等了半个多小时, 病房外有了动静, 纷杂脚步和转动的滚轮同时摩擦地面,声势浩大。 蓝钦站起, 片刻后虚掩的房门被打开, 医生护士推着人进来。 “急性肺炎,”医护忙碌时,陈叔抹了把汗, 靠近蓝钦身边说, “这病孩子常见,大人得的少,是她体质太弱了,不过万幸转院及时,情况不算太严重,好好用药休息,过几天就能出院。” 说完他忧心地观察蓝钦脸色, 压低声音, “先生, 你也该歇歇了。” 蓝钦摇了下头, 这里一切还没尘埃落定, 小鱼也醉着在昏睡,他怎么能休息。 病房里很快安顿完, 各种监测仪器亮起灯, 输液流速调慢, 主治医生摘掉口罩, 第一时间到蓝钦跟前打招呼,“蓝先生,病人交给我们,您尽管放心。” 说着客气地伸出左手。 蓝钦左臂几乎不能动,垂在身侧抬不起来,医生等了两秒,恍然大悟,“抱歉抱歉,我这人左撇子,太不礼貌了,应该右手来握的。” 他连忙换手,蓝钦试探举了举右臂。 还好……虽然也累到麻木,但至少不是摆设。 简单交握之后,医生还欲多谈,句句都需要蓝钦开口回应,陈叔适时上前打断,要求医生陪同去办理入院手续。 病房里总算恢复安静,只剩下三个人,桑瑜在睡着,蓝钦站在她床边。 另一张床上,瘦小虚弱的中年女人探了探身张望,确定桑瑜安好,才有些紧张地转向蓝钦。 “我是桑瑜的妈妈,我叫徐静娴,您……”她经历这一连串意外,惶惶难安,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蓝钦,但想到桑瑜跟他的亲密关系,到底鼓起勇气,试探说,“您要是愿意,叫我阿姨就好。” 蓝钦微白的唇轻动一下,给桑瑜掖掖被角,走到徐静娴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徐静娴近距离看到他,更觉紧张。 这么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自己女儿到底怎么…… 该不会是误会? 床头桌上,有现成的便签纸和笔。 蓝钦一笔一划写字,尽量不让酸胀的手臂打颤,“阿姨对不起,我喉咙受过伤,没办法开口说话。” 徐静娴捂住嘴,低声咳嗽,温婉双目中露出惊诧。 蓝钦平静对上,笔尖不觉把纸划破了一点,他另起一行继续写,字字坚定,蓄上了最大力气介绍自己,“我是桑瑜的男朋友,我叫蓝钦。” 徐静娴那点没成型的猜测被当事人直接浇熄,一句话定论,她情绪一波动,胸腔里咳得风箱一样作响。 蓝钦起身去端灌满的热水壶,试了两次才抬起,微晃着倒了半杯,又侧身挡住徐静娴的视线,拿起矿泉水瓶夹在自己身体和床头柜之间,借力拧开,兑成温水递给她。 徐静娴颤巍巍接过,连声道谢,忍不住仔细去看蓝钦的脸,那双优美的异色眼瞳里,早没了对别人时的森寒慑人,剩下浅浅柔柔的温情和……一点黯淡。 “你别多想,阿姨没觉得你有什么不足,”徐静娴轻声解释,“今晚多亏你帮了忙,可没想到初次见面是这种情景,让你见笑了。” 蓝钦拾起笔写,“家里遇到的问题,不需要您再费心,我都会解决。” 徐静娴想到那群叫她日夜难安的家人,一个小时前就是被眼前的年轻人摧枯拉朽般利落地阻止,她自然相信他有解决的能力,但…… 她不安地蹙了蹙眉,总觉得这样身份的人,跟她们母女的人生实在相距太远了,她犹豫该如何开口时,邻床的桑瑜抱着被子翻翻身,黏黏地唠叨梦话,“烧烤好吃,钦钦再给我点个烤肠……” 蓝钦转身看看睡傻的小姑娘,不自觉浅笑,拾起笔给徐静娴写,“晚饭时候她喝了啤酒,醉倒了。” 把前因交待清,他没管住腿,回到桑瑜身边给她盖好踢开的被子,在她凌乱的长发上摸了摸,又被她逮准机会,闭着眼抱住他的手不放,还习惯性拽了拽。 蓝钦没防备,顺势坐上她的床沿。 桑瑜感觉到体温靠近,像每晚在家里睡时那样,蹭过去揽住他的腰,心满意足地胡乱揉揉,甚至试图探进他衣摆里。 蓝钦耳根染上红,低头看看桑瑜的小嫩脸长睫毛,不舍得抽走,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瞄徐静娴的反应。 徐静娴正好在遮眼睛,对自己女儿这副要流口水的模样实在看不下去了,躺下去假装睡着。 凌晨三点,看顾徐静娴换完一瓶药,蓝钦走出病房,轻缓关上门。 陈叔在外面急得脸色难看,“先生,酒店房间我开好了,你去睡会儿吧行吗?这边有我。” 蓝钦抓手机不太稳,更不想叫陈叔发现端倪,他忍着打字,“我不放心,陈叔,你年纪也不轻了,快去休息。” 打完这些,他补上一句,“这是要求。” 陈叔语塞,先生什么时候要拿身份压人不好,偏偏现在,他又劝几句实在无果,拗不过蓝钦的决定,最后垂头丧气下了楼,打算去车里凑活到天亮,随时待命。 整层都是收费高昂的单人病房,人少安静,悄无声响,走廊尽头的窗户透着外面的黑沉天色。 病房门口有排座椅,蓝钦挑了最靠角落的一个,疲倦地仰起头,抵靠在墙面上,冷白的手指勾下毛衣的领子扯了扯,终于觉得喉咙里透了丝气。 他办到了…… 让小鱼安安稳稳在他怀里睡着,他成功地做足场面,把小鱼妈妈接出来,让那些欺辱过她们的渣滓不敢造次。 接下去,他会找最好的律师,把应该属于她们的东西全部留下。 都怪他,是他知情太晚了,否则早就应该…… 蓝钦闭着眼自责,身上酸痛地往旁边靠靠,不小心碰到左边手肘,当即疼得清醒,秒秒钟坐板正。 唔……好疼。 他睫毛抖了抖,低头小心摸了摸伤处,咬住牙按压,确定骨头没问题,多半是挫伤,可能表皮也破了,过几天肯定能好。 这种伤他以前经常受,有多重自己能感觉出来,根本不用在意。 蓝钦挪到座椅最外沿,探身顺着门缝朝里张望,这个角度,正好能对上桑瑜的睡颜,他聚精会神盯了一会儿,肩颈酸得不行,才又挪回墙角,翻出手机里的微信记录。 在车上跟奶奶协商时,她的回复简明冷静。 “钦钦,你的要求我能做到,但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一,把接受声带手术提前到三个月之内。” “第二,回来以后,平心静气听你二叔说话,再帮集团一个忙。” 蓝钦没有犹豫,他必须先解决小鱼遇到的麻烦,只要力所能及,他都能去换。 深夜走廊里的灯很柔,在他无暇的脸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影,褐色的眼睛露在光线里,细洒着碎星,灰色的眼睛藏在墙角暗处,堆叠起浓暗的晦涩。 集团的事他无所谓,但声带手术…… 以前他体质不够,技术不纯熟,他也不想说话,从没指望过。 现在,他有了能达到手术标准的可能,有了渴求说话的欲望,却也有了怕。 蓝钦望着昏暗的屋顶眨眨干涩的眼。 怕手术里,那条一直被奶奶忽略不计的,低于百分之一的生命危险。 如果仅仅是声带损伤的修复,手术就算失败,也能维持现状,并不会造成恶劣影响。 但他的情况太特殊,他整个咽喉部包括食管上段,都曾经严重灼伤,有些不可逆的伤害注定跟随他一生,平常稍不留神都会发炎,而他又无法口服药物,非常麻烦。 虽然奶奶反复强调,手术意外的可能性无限约等于零,她绝不会让任何危险发生。 可他病在他身上,他心里清楚,一旦术中或术后出现奶奶应对不及的反应,引起旧伤水肿,也许几秒几分之内,他就会窒息…… 蓝钦抿唇,靠在角落按着伤臂,无声无息地低了低头。 桑瑜费力睁开眼时,头都要炸掉,花了半分钟才撑着身坐起来,捂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迷茫地爬下床趿拉拖鞋,辨认了一下洗手间的方位,摇摇晃晃扶着墙过去,趴到水池边洗洗脸,顺便撕开早有人准备好的一次性牙具刷牙漱口。 她好不容易清明了些许,对着镜子梳好头发,照照自己宿醉过后的脸,愣了。 一次性的? 这……是哪?! 不是小楼,不是她跟钦钦的房间! 桑瑜吓得差点蹦起来,还在浑噩的脑袋彻底被冷水泼醒,她惊慌地冲出洗手间的门,一看屋里的陈设就傻住,目光落到病床上时,瞳孔缩了缩,身上细细地颤一下,手忙脚乱扑上去。 “妈?!” 徐静娴醒过来,无奈接住她,惯常细柔的声音里带了埋怨,轻咳着点点她额头,“你啊,明知道酒量不好还喝酒,看这一晚把蓝先生辛苦的——” 桑瑜一颗心砰的提到喉咙口,跳得眼前花白,口干舌燥。 早上五点。 桑瑜离开妈妈病床时来回看了三遍,真的是五点,从昨晚吃完烧烤她喝醉开始,到现在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 她用力咬唇,一边拼命祈祷钦钦一定去休息了,一边飞快跑过去拉开病房门。 外面天色还黑着,走廊光线昏暗,她先朝左看,空空荡荡没人,再朝右看,一排长椅大半埋在没光的阴影里,也空…… 不对。 最里面,靠墙角的位置,倚着一道暗淡的影子,头垂着,要不是雪色耳廓太过显眼,几乎就跟雾蒙蒙的空气融为一体。 桑瑜怔怔盯着,蓄满的眼泪顿时涌出来。 她心口堵得喘不过气,在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才冷静少许,放轻声音走到蓝钦身边,极尽小心地碰碰他的头发,她难受地蹲下去,脸埋在他膝盖上,无措地抱住他的腿。 “钦钦……”她小小声呜咽,“我怎么这么坏啊……” 怎么能喝醉睡死,怎么能让钦钦替她去面对那些乌七八糟的黑暗面。 桑瑜恨不能把自己掐死。 想着还不够,她真把手卡在了脖子上泄愤。 她才掐一下,疼都没感觉到,就被微凉的手掌盖住了头,接着手臂被拉起,身体一歪,坐到了他的腿上。 桑瑜睁大哭红的眼睛,对上蓝钦难掩倦意的异色双瞳。 眼泪更止不住。 “钦钦你是不是傻,”她搂住他的脖颈,“你就应该给我泼水,捏我掐我让我醒过来啊!” 蓝钦笑着,单手揽住她的背,想贴过去亲亲。 桑瑜却极其敏感地一把按住他,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她眯了眯眼,凝视蓝钦,手直接往他一动不动的左臂探过去,“你手臂怎么了!” 蓝钦吃惊,他以为自己表现得足够自然,任谁也看不出…… 小鱼怎么一眼就知道的?! 桑瑜眉心拧死,双手轻柔扶住他僵硬的左臂,指尖触到手肘时,他控制不住脸上一白。 “你……” “你就气死我吧蓝小钦!” “你还想瞒我?!可能吗?要放平常,你早就两只手搂我了,怎么可能单手啊!” 桑瑜从他腿上跳下去,心疼得满脸是泪,“怎么伤的?是不是我喝醉不老实,让你撞到哪里了?” “你等着!”她上气不接下气,“我非把你女朋友打一顿不可!” 蓝钦心里热烫地融成一片,用恢复了力气的右臂搂过她的腰,再次把她拉回到自己腿上。 桑瑜气坏了,哭得脸颊鼓成两个水淋淋的小包子。 蓝钦摸过手机,匆忙按了几个字—— “小鱼,你要是心疼,就给我一点奖励好不好。” 桑瑜瞪他。 蓝钦含笑贴近。 桑瑜哼了声,指指屏幕,示意他快点打字。 蓝钦摇头,直接牵住她的手,抬起她细嫩的指尖,点了点他的唇,无声说—— “亲亲我。” 第53章 神仙·53 经过一夜, 蓝钦的唇有些干涩,血色明显不足。 桑瑜隔着层眼泪盯了一会儿, 越看心口越涩, 偏偏他还不在意地带着笑, 一本正经期待着她的吻。 见她不肯动, 蓝钦眼尾垂了垂,藏掖起不被怜爱的小委屈,主动把自己送上, 贴得离她更近些。 方便她来亲。 桑瑜顶不住了, 捧住他发凉的脸用力揉捏几下泻火, 碰碰他的唇, 接着露出两排整齐小白牙,一口咬了下去。 蓝钦不反抗, 乖驯地任她咬, 手上揽得更牢,把她整个人扣到怀里, 无比耐心地细细舔吮, 直到她绷紧的身体逐渐变软, 老老实实给他纠缠。 桑瑜扯扯他的毛衣,声音哑了, “我还有酒气吗?” 蓝钦点头。 有啊…… 不然他怎么会亲一下就要醉了, 本来挺难捱的疲劳酸痛, 在她的气息里消失干净。 桑瑜清清嗓子, 捏着他的下巴推开些, “你别想随便蒙混过关,赶紧跟我去急诊,看看手臂伤到什么程度。” 他本来就没好全,昨晚吃得也不多,又用伤臂抱了她那么久…… 桑瑜根本不忍心细想。 时间太早,医院还没正式上班,急诊室里的值班医生给蓝钦上下捏捏左臂,发现按到手肘他也只是皱眉而已,不禁感叹,“昨晚上七点多弄伤,那这一夜应该最疼,你可够能忍的,坚持到现在才来,要换别人都能疼哭了。” 桑瑜听得揪心,扶着蓝钦的肩一下下抚摸,着急问:“伤到骨头了吗?” 医生开了单子,“这样看不准,去拍个片吧。” 出了急诊,蓝钦给桑瑜打字商量,“不用拍片,真的不严重……” 一句话打了一半,手机就被无情抢走,蓝钦抬头撞进女朋友急怒的眼睛里,蔫蔫地收回手,抿唇不反驳了。 他理亏,他不爱惜自己,他罪大恶极。 小鱼说什么就是什么,必须听。 更何况……他从小到大伤过那么多回,还是第一次被拉着做检查。 蓝钦低头笑笑,牵起桑瑜的手攥住,脸颊贴贴她的头发,一脸幸福。 早上没人排队,X光片出来的速度比白天快上不少,桑瑜早早守在取片机前,双手举起对着灯光细看,确定骨头完好,终于松了口气。 医生给开了喷涂的药,详细叮嘱,“是筋和软组织挫伤,药每天喷两遍,记得表皮的擦伤最近都不能碰水,日常洗澡什么的——” 他示意桑瑜,“女朋友多帮着点啊。” 急诊室外,蓝钦拎着一兜药,桑瑜抱着X光片,在逐渐熙攘起来的医院大厅里脸红地对视。 桑瑜默默澎湃,脚尖不老实,碰碰蓝钦的鞋边,“听到了吧,我们得遵医嘱,你不许偷着洗澡,等我帮你。” 蓝钦从头到脚升温好几度,不太敢脑补画面,怕一不小心会在大庭广众下反应过度。 从门诊大楼返回住院部,路上正好途径医院食堂,早餐已经开售,蓝钦陪着桑瑜进去买了小米粥和容易消化的面点,他目光流连在热气腾腾的各色餐饮上,胃里控制不住有些抽缩。 桑瑜把早饭送到病房时,两个护士正围在床边贴心照料,轻声细语逗着徐静娴说话。 徐静娴比起昨晚脸色好了不少,咳得也没那么剧烈,护士见家属来了,含笑说:“阿姨恢复不错,这边有我们随时照看,你们忙的话,就不用总在这儿守着。” 徐静娴的神情仍旧惴惴,嘴唇动了几下,没能说出口,在人前淡淡笑着。 桑瑜明白,妈妈在担心花销。 这么好的医疗条件,不用问也知道费用高昂,护士又随叫随到有如只为她一人服务,显然是钱堆出来的,对于多年生活简朴拮据的她来说,必定是如履薄冰。 桑瑜感受到妈妈的心情,过去握握她的手,蓝钦熟练放好病床上的桌板,把买来的早饭摊开,静静坐去一边不再打扰母女相处。 徐静娴知道不是深谈的时机,找其他话题,柔声问:“小鱼,怎么就买一份?你跟蓝先生不一起吃吗?” 桑瑜摇头,在妈妈背上顺顺,“妈,你先吃,过后我陪他出去吃。” 徐静娴恍然,以蓝钦的条件,医院里的饭菜必然入不了他的口,她问的这句实在是失礼,她抓了抓被子,不知所措地埋头吃饭,心下黯然。 她看得出来,蓝钦对小鱼是真心实意,感情深厚。 可她们家的环境和过去那些流言蜚语……怎么才能让女儿挺胸抬头,配得起蓝钦这样的人。 女儿很乖很懂事,做事有分寸,明知酒量差却失控地喝到人事不省,肯定是遇到了伤心事,而这些,她作为妈妈一无所知,也无从帮助。 徐静娴眼圈悄悄泛红。 病房门响动,陈叔进来提醒,“先生,律师到了。” 律师是蓝钦专门挑选的,连夜过来,风尘仆仆从机场直接赶到医院,把遗产的情况详细了解之后,他起身跟蓝钦握手,“先生放心,照徐女士和桑小姐的叙述,不止可以留下那套房子,老两口在世时,她们母女照顾得最多,应该还可以合理拥有更多。” 接下来,不需要那些狼心狗肺的亲戚再出现跳脚,所有话都放到法庭上去说。 等律师离开,徐静娴换上第二瓶药,墙上时针已转过了九点。 桑瑜看妈妈状态平稳,争分夺秒拉着蓝钦离开病房,她攥着陈叔塞来的房卡,严肃说:“钦钦,我先把你送到酒店,你睡一会儿,我回家里给你做饭,好了马上就去找你。” 蓝钦不肯,匆忙按手机,“我不困,一起去你家……不可以吗?到了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这个填满记忆的县城,他不想跟小鱼分开…… 桑瑜不容拒绝,“家里快要拆迁,周围脏乱差,再说我房间里一直没人住,肯定需要重新收拾,没法让你躺。” 她磨着牙,钦钦说得好听,要是真跟着她,绝对不可能老实睡觉,他累了十几个小时了,她不能心软纵容。 陈叔把车停在酒店门口,蓝钦眉心还微微拧着,桑瑜看他脸色那么憔悴,更坚定决心,“钦钦,你听我的嘛,睡着等我,要不然我又要担心了。” 连哄带凶把蓝钦推进房间,强迫他休息,还带走房卡以防他乱跑,桑瑜一刻也不多留,紧赶慢赶在二十分钟内到了家附近。 钦钦饿坏了,她得抓紧。 拆迁还处在前期,没有正式执行,周边破落得不算严重,桑瑜目光透过车窗一路飞掠,经过她十五六岁时每天摆摊的路口,恍如隔世般弯了弯嘴角。 陈叔也禁不住频频朝外看,喃喃自语,“变化真大……” 桑瑜的神经轻抽了一下,“陈叔,你来过?” 陈叔一凛,意识到他刚才念叨了什么,脑门刷的冒出汗,握紧方向盘,看似淡定地解释,“年轻时候……来过一次,有朋友在这。” 他生怕桑瑜继续追问,心惊胆战地加快车速,把车停在她家门口。 桑瑜更惊讶,“陈叔,你找的太准了!” 陈叔心里“哎呦”一声,对自己这脑子彻底绝望,苦着脸干笑,无辜反问:“你跟我说了详细地址的,是不是光顾着惦念先生,给忘了?” “大概是,”桑瑜吐了下舌头,“进来等吧?” 陈叔连连摆手,他哪敢啊,保不准又会说错话。 桑瑜没强求,跑进家门直奔厨房,系上围裙,动作麻利地找出材料开始切菜,她刚刚把米下锅,就听到“砰砰”轻响。 她一转头,窗外站着道清俊的人影,正曲着手指敲窗,“小鱼,你回来了?” “啊……”桑瑜乍一见他,差点没反应过来,“沈哥。” 她家住一楼,妈妈身体好些时,会开个窗口卖些自己做的面点赚零钱,这年轻男人是对面开奶茶店的老板,光顾几次知道她家人少,就三不五时过来热心帮忙。 桑瑜不记得他叫什么,以前见过两次,妈妈让她喊沈哥,她就随口喊了。 “我听说徐姨病了?”男人关切问,“在哪家医院?我想过去看看。” 桑瑜一笑,“不用,我妈不严重,过几天就能出院。” 他眉宇松了松,“那我放心了,小鱼,要是家里有什么事,你随时过去找我,我都在。” 桑瑜轻扬眉梢,这么熟稔地喊小鱼……八成也是她妈让叫的,就算是善意的好人吧,她也不是太自在。 “好,谢谢你啊沈哥,”她清甜回应,很自然地提起,“这次我男朋友跟我一起回来的,有事他能应付。” 男人怔一下,俊雅面孔上黯了黯,低声告辞。 桑瑜转眼就把这事忘了,最快速度做好饭菜装盒,迫不及待往酒店赶。 陈叔唯恐桑瑜想起他之前说漏嘴的话题,拼了老命往把她心思别处扯,“我订那酒店,是医院附近条件最好的,我一家家进大堂看的,保证你们住得舒服——” 蓝钦就站在“住得舒服”的酒店房间里。 他盯着挂了一圈红幔帐的大圆床,以及上面铺满的新鲜玫瑰花,额角隐隐蹦起青筋。 陈叔的品味…… 小鱼推他进来时太急,来不及细看,没有发现这房里异样,等下她回来,会不会以为是他授意订的?! 蓝钦觉得这事儿不能轻易算了,可房卡被小鱼拿走,他离不开太远,于是写张纸条询问楼层服务员。 服务员立刻拿对讲机跟前台去确认,笑容可掬对蓝钦解释,“先生,没弄错,订的原本是大床房,但本月我们酒店有优惠活动,自动升级房型,就给您换到蜜月房了。” 蜜月……房? 这三个字实在刺激,蓝钦轻轻吞咽一下。 是不是他出来的次数太少……才会对外面的世界这么陌生…… 蓝钦又写,“能换回大床房吗?” 服务员用七个字结束一切,“抱歉先生,房满了。” 门重新关上,房间里隔音良好,一片安宁,空气里有浅浅玫瑰花香,若有若无撩拨着意志。 蓝钦又看了看那张旖旎大圆床,耳根爬上血色。 他……他要睡在玫瑰花瓣上,等小鱼开门进来吗?! 第54章 妖怪·54 蓝钦为难地站在床尾, 伸手拨了拨浅红色的薄纱幔帐。 幔帐绳结系得偏松,他手指稍一勾动就脱落开, 扬成一片浮着暖香的红雾,带起微风,吹开了床上铺好的玫瑰花瓣。 花瓣本来摆成巨大心形, 现在心形最下面的尖尖缺了口。 蓝钦犹豫片刻, 俯身把跑偏的花瓣捡起, 一片一片按照原位放了回去。 其实看久了, 还……有点赏心悦目。 小姑娘应该会喜欢吧? 反正房间是陈叔订的,不能换了, 既然注定要住在这里……那他想留着,给小鱼看看。 蓝钦想象着小鱼可能的反应,脖颈连着锁骨也漫上红,他低头揉了揉,不舍得破坏现场, 改去窗边的小沙发坐下。 然而没等坐稳, 他目光不经意往茶几上一落,立即按着扶手站直,退开半步, 呼吸随之变烫几分。 茶几正中放着一个竹编的精致小篮子, 篮子里……明晃晃两盒包装惹眼的计生用品,外加一堆奇形怪状的不明物体, 既然装在一块儿, 他不用细看也知道, 肯定是差不多的用途。 蓝钦别开眼,莫名口渴。 他拎起篮子边沿,随便拉开一扇柜门塞进深处,眼不见为净。 可心里就像生出了不断缠绕的藤,攀爬着绑缚上来,枝叶细细密密拨弄着胸口,挑起难以言明的痒。 ……那些东西,他还不能用。 蓝钦闷闷攥着手,不坐沙发了,离茶几柜子太近,他容易多想,床也不可以破坏,看来看去,只能走去玄关,坐在门口的穿鞋凳上。 穿鞋凳偏矮,蓝钦长腿过份弯折,靠在墙上闭起眼。 这样好,小鱼一开门,他就能听到。 蓝钦蜷着身,疲劳很快找上来,他倚靠柜子睡着,梦到零零碎碎的旧时画面,十五六岁的桑瑜穿着棉布裙,好奇望着烧伤未愈、戴着墨镜口罩的他,舀一碗热腾腾的蛋羹,伸着细白的手臂递过。 他没接住,碗翻了扣在地上,他蹲跪着慌忙去捡…… 下一秒,他确确实实地掉下穿鞋凳,蹲跪在了酒店的地毯上。 蓝钦惊醒,蹭蹭困湿的眼角,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挪去床边,努力不破坏玫瑰花的形状,侧身倒上去。 桑瑜坐车去酒店的途中路过商场,她问了陈叔,蓝钦跟她回来的急,什么都没顾上带,其他倒好说,但换洗的衣物总要有。 而且他在医院熬了一夜肯定想洗澡,不能再穿旧的。 桑瑜火速到男装楼层挑一套舒适衣裤,接着直奔楼上内衣区,徘徊在一排排男款平角裤的货架中间。 她一个未婚少女来买男士内裤,多少有点难为情,偏偏导购特别热情,上来问她是不是买给男朋友,她点头后,就开始跟在她身后介绍各种详细体感,用词直白不避讳,像她亲身穿过一样。 桑瑜委婉表示自己选,可导购的责任心强到离谱,非要对她负责到底。 她瞄瞄时间,妈妈差不多该换药了,干脆拨个电话过去,顺便挡住导购的喋喋不休,“妈,感觉怎么样?咳得还厉害吗?” 徐静娴的语气总是柔缓,“好多了,这边凡事有护士照顾,你别操心妈妈。” “怎么可能不操心,”桑瑜小声说,“我下午过去,给你带两套衣服换换。” 徐静娴应着,不安问:“蓝先生还好吗?昨天辛苦他了。” “他在睡呢,等他恢复点精神,我们一起去病房,”桑瑜调子不觉拖得软糯,“妈,我们俩感情特别稳定,原本也打算年内把他带过来的,所以你不用那么生疏,叫钦钦就行。” 说话时,她看中两条手感柔软的纯色平角裤,想着钦钦虽然身高足有一八五往上,可身上偏瘦,腰又紧紧窄窄,一八零的尺码足够用了。 她克制着念头,无奈脑补能力太强,记忆里蓝钦光裸浅白的腰腹耀武扬威跳到眼前,激得她话音一顿,心思飘忽了片刻才落定,听到妈妈在说:“……这次的费用要算清楚,我们尽快还,他帮的忙太多了,钱这方面绝对不许含糊。” 桑瑜默然,妈妈对钱敏感,她要是知道,最开始跟蓝钦相识,他直接砸来八百万巨款…… “小鱼,别嫌妈妈刻板,”徐静娴叹气,“家里情况你是不是还没有对他说?妈妈知道你难,帮不到你什么,但也不能叫你被人看低了。” 桑瑜眼眶一热,“嗯”了声,“我懂。” 她拿着两条选好的平角裤外加一套睡衣去款台结账,听筒里,徐静娴继续叮嘱,“还有,女孩子矜持点,关系别发展太快,你昨天在陪护床上把手……把手往人家蓝先生衣服里伸,像什么样子。” 桑瑜刚生出的一点黯然,被妈妈几句话赶跑,她哭笑不得暗骂自己,关起门对钦钦奔放也就算了,怎么能当着妈妈的面,的确很过份! “妈你放心,我特别纯情!”她信誓旦旦扯谎保证,“不醉的时候,跟钦钦才拉拉手而已——” 话说一半,一直没逮到插嘴机会的导购忽然开腔,“小姐。” 桑瑜闻声抬头。 导购笑得灿烂,朝她晃晃平角裤的盒子,字正腔圆,“这款内裤版型偏小,你确定你男朋友可以穿吗?” 内裤,男朋友,纯情,拉拉手。 桑瑜石化地举着手机,听筒里一下子安静,全是徐静娴深受刺激的喘气声。 她只是不爱被缠着介绍,难道得罪了这位姐姐吗! 桑瑜哄完妈妈,来了小脾气,平角裤和睡衣哪个也不买了,拐到隔壁另一家,刷刷刷选完结账,提着袋子挺胸抬头大步走过,算一算钦钦应该还没睡醒,她怕吵到他,转去楼下超市买了必备的日用品,接近中午才跟陈叔到酒店楼下。 陈叔帮忙把东西送到门口,笑眯眯说:“前台说给自动升级到了酒店最好的房型,我就不进去了,你们休息。” 桑瑜左右看看,发现走廊灯光似乎格外旖旎,她没空多想,房卡“滴”一声刷开,轻手蹑脚推开门,把大小袋子一件件挪进去,地毯柔软,悄无声息。 她简单规整好,屏息直起身,看到窗帘拉紧,透不进日光,床边似乎亮着盏暖光灯,映得房里有如深夜。 仔细听,有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说起来,她是第一次跟钦钦在酒店开房间…… 桑瑜站在玄关,仅能瞥到一小截雪白床单,她等不及要去看蓝钦,换上拖鞋踮起脚,一步一顿地轻轻绕过浴室的转角,蓄足了势头要扑去床边,却在看清楚眼前画面后,硬生生卡住,扶住墙才摇晃站稳。 浅红幔帐一半悬挂,一半轻垂,偌大圆床上,铺满新鲜殷红的玫瑰花瓣,花瓣中间…… 侧躺着身形修长,眉眼如画的貌美神仙。 桑瑜心脏几乎停跳。 床上的男人微蜷着身,黑发压住花瓣,长睫垂低,在眼下遮出疏疏淡淡的影子,唇恢复了些许血色,无意识地紧合着,勾得人只想亲上去,破开他的牙关,肆意欺负招惹。 桑瑜好半天缓过一口气,捂住眼睛。 这种血脉膨胀,偶尔一次就好了,要是经常发生,她迟早小命不保。 蓝钦似乎感觉到她靠近,不安地动了动,眉心拧起,无意识抓了抓花瓣,冷白手指衬着红,更是一副活色生香。 桑瑜崩溃地以头碰墙。 蓝小钦,睡够了吗?不够也不行了! 她吸吸鼻子,挽起袖口,大步冲到床尾,甩掉拖鞋爬上去,两下够到蓝钦身边,手臂撑着床低头瞧他。 ……很久没想讲脏话了。 她男朋友,真……好看,好看得叫人把持不住。 桑瑜把微凉的手焐暖,抚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心急难耐地凑上去亲了一下。 他睫毛微颤。 亲一下,哪到哪啊。 桑瑜意犹未尽,伸舌尖润润他的唇,等他下意识张开一些,她软软欺上去,心跳轰鸣着加深了吻。 蓝钦略挑开眼帘,梦里可望不可即的人近在咫尺,正热情压着他的唇。 他伸臂扣住她的背,翻身覆上去,不满足于她的浅缓,迫切地占据主动,勾缠着她的气息辗转吸吮,在她脸颊红透,吐息急促时,他略略移开,沿着她的唇角亲过脸颊,痴迷地绕到耳畔,继而向下,吻着白嫩脖颈蔓延到锁骨,口中的高温化在她的皮肤上,难以自控地留下斑斑红印。 桑瑜仰着头大口呼吸,手指伸进他的短发,声音变了调,“钦钦……” 不……不行啊。 她眼角湿红,有气无力推他一下,后悔自己撩大了些,怕他控制不好分寸。 蓝钦喘得沉重,拼命把她往怀里揉,单只手臂自然不够,本能地用左臂借力时,剧烈疼痛猛然袭来。 他疼得闷哼,发迹沁了层冷汗。 桑瑜瞬间吓清醒,连忙扶他坐起,护住他的手肘,“怎么样?!” 蓝钦双眼雾蒙蒙看她,郁结地垂下头,埋进她颈窝里,张开口含住她细嫩的皮肤,留恋在她的颈侧。 这疼得……也太及时了。 桑瑜等他疼劲儿缓过,忍不住失笑,扯扯他的头发,“哎,钦钦大美人,不能怪我先偷亲,是你躺在花瓣上勾搭我的。” 蓝钦抬头,摸过手机打字,试图转移注意力,“本来想留着花瓣给你看,实在太困了。” 桑瑜一点都不可惜,“留什么,你可比花瓣好看多了。” 蓝钦表情还是绷着,额上汗更多。 她身上甜暖的味道存在感太强,不可能忽视,转移注意力……完全没作用。 他拧眉握住手机,重重戳屏幕,“小鱼,我去洗澡……” “可以啊,我做了准备。” 桑瑜坐直,要去超市的袋子里找保鲜膜给他包伤口,无奈床太软,她骨头也发软,一时没能坐稳,往蓝钦身上倒了倒,胡乱扶住他的腿,手意外地在某个区域轻擦而过。 某个……在合身的长裤下无法遮掩,轮廓可观、触感硬挺的…… 重要区域。 桑瑜脑中一炸,全身僵住,一动不敢动。 原来他急着去洗澡…… 是这个意思?! 第55章 神仙·55 房间里的温度在急剧升高。 桑瑜心口有几百只发了疯的小兔子横冲直撞, 撞得她头晕口渴, 扶着他腿根的那只手麻麻痒痒, 通了电似的神经乱跳。 她一遍遍跟自己讲, 这是男人正常的反应, 她一个护士,关键时刻应该往纯洁的方面想,不能失控跑偏,助长钦钦的火。 可是…… 真的太近太热了,只要她指尖稍微再往上移一点点,就能碰触到。 桑瑜脸上要熟透, 及时打断满脑袋邪念,暗骂自己,方才那么慌张,看都没看清, 碰什么碰?这种事得一步一步来, 还不如趁机先仔细看看。 她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 无处安放的目光试探往回转, 装作不经意地落下去,往他愈发膨胀的重要区域偷瞄。 怎料刚惊鸿一瞥看个边边,她眼前突地一黑,又被蓝钦的手蒙住了眼睛。 捂得严严实实,连缝隙都不给她留一条。 桑瑜被当场抓包, 羞愤泄气地蹬蹬被子, “钦钦你干嘛总不让我看, 还有你说要洗澡,该不会是打算洗冷水吧?!” 洗冷水浇熄生理反应,像是蓝钦能做出来的事! 蓝钦被说中心事,严重充血的耳朵彻底看不出原本肤色,浓红欲滴,他呼吸乱成一团,身上到处都烫得厉害,不受控制的位置隐隐硬得发疼。 他难忍地按住桑瑜,掐着她的腰贴近,在她同样红热的耳垂上略重地咬了一口。 咬完,不但没发泄,更难熬了。 蓝钦眼里有了水,挡着她视线下床,直到完全背对她,才松开手快步冲进浴室,关上门,扶着冰凉的洗手台降温。 桑瑜嗓子里干渴,轻咳两声跑到浴室边探头探脑,“钦钦……你……你是要自己解决吗?” 蓝钦咬牙,当然不是!等等……等等就忍回去了。 可他说不了话,要怎么澄清? 蓝钦羞涩又有点委屈,慢吞吞敲两下镜子。 “懂了!不是!”桑瑜特别善解人意,挠门提醒,“不可以冲凉水哦,等你冷静好,我给你伤口包上保鲜膜。” 蓝钦垂头看着迟迟不消的肿胀,更委屈地敲了三下回应,“……知道了。” 桑瑜贴着门,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抓心挠肝坐立难安,挥着保鲜膜满屋绕圈,转到第十圈时,发现浴室灯没开,她终于找到事做,贴心地帮蓝钦按了开关,甜甜说:“钦钦,给你开灯啦。” 她话音落下,门就从里打开,蓝钦费力地伸出左臂,衣袖拉高,肘上一片结痂的擦伤,等她包扎。 桑瑜心一疼,不客气地推了门,“小气!干嘛只开一条缝!” 蓝钦扭头不看她,乌黑长睫盖住眼中低落,失神地盯着地面。 桑瑜猜到他多半是钻了牛角尖儿,干脆不再说话,先把保鲜膜放一边,掀起他的衣摆,护着左臂替他把上衣脱掉。 蓝钦心里闷,起初略微抗拒,等桑瑜真的停下动作不管他,他又害怕了,抿唇走到她近前,俯下身贴贴她的头发,磨蹭着求情。 桑瑜这才继续,认真给他包住伤口,手向下滑到腰带上。 她顿了顿,不想他再冲动,放开手轻声说:“裤子你自己脱吧,我出去了。” 说完看似云淡风轻地转身就走。 蓝钦受不了她变冷淡,追上去从背后抱住她,紧箍着不放,他发不出声,只能大口呼吸。 桑瑜高悬的心蓦地一松,明白蓝钦再一次从极端的悲观里走出来了。 她马上回身,窝进他光光裸裸的怀里,带着鼻音问:“想通了?不难过了?你又在胡思乱想!明知道等这个阶段过去,体质好起来,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还要躲在这苛责自己!” “我们慢慢来,任何过程我都陪你,怕什么?”她仰头看他,手指不闲着,摸摸他的脊背安抚,“以后不许再随便嫌自己不好,记住没有?” 蓝钦听话点头,异色眼瞳里满溢的情绪,大半被她融化,还剩一些更为沉重的,默默藏进深处。 他讨好地牵起她的手,放在腰带扣上。 桑瑜脸又热了,解完赶紧跑出去,扒门口叮嘱,“用热水!我……我在床上,不是不是,我在外面等你!” 险些说撇。 桑瑜呼了口气,捏捏烫手的脸颊,努力清心寡欲去收拾床上的玫瑰花瓣,边整理边吐槽,陈叔别看年纪大,想法向来够新潮,保不准就是故意给他们订的这种房间! 大圆床,红幔帐,那还有没有其他的? 不过其他的估计很难刺激到她了,毕竟她是刚刚亲眼目睹过花瓣睡美人的桑小鱼,刺激阈值那是相当的高。 她得意洋洋想着时,恰好回过身,面朝浴室的方向,弯弯一双圆眼秒秒钟睁大,惊得膝盖一软,扑通跌坐到床上。 打脸总是来的这么快。 浴室…… 分两个区域,她刚才帮蓝钦换衣的,是外面的洗漱区,往里有玻璃房,是洗浴区,放浴缸和花洒。 洗浴区挨着床,只隔一道玻璃墙,她之前就注意到了,但是! 但是在里面没开灯之前,根本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她自动以为玻璃贴了纸,一定是不透明的,结果现在才发现,贴纸的位置勉强到男人小腹而已,再往上,全透,玻璃还擦得分外干净。 桑瑜跌到床沿,蓝钦脱得精光,她跟他,正在脸红气喘地面面相觑。 蓝钦是低头进来的,对眼前情景毫无准备,反应过来时,他急忙去拉透明玻璃最上方的帘子,可惜才拉下一小截,绳子就卡顿失了灵,连他的头发都没盖住。 他完完整整露着上身,对上桑瑜晃眼的目光,身下又有抬头的趋势。 蓝钦匆匆背过身,不想洗了,可也不敢走远,距离一旦拉开,她只会看到更多,他敲敲玻璃叫她别看,等了几秒,他悄悄侧头,差点窒息。 桑瑜不但没躲开,竟然快凑到玻璃边上了! 她背着手,无辜地眨眼睛,忍住澎湃的波涛汹涌,很正经地回答,“钦钦,我又不是没看过,你洗呀。” 蓝钦喉咙滚动,对她别无办法,调高水温把水流放大,没用多久,腾腾热气就把透明玻璃烘上了一层白雾。 桑瑜咯吱咯吱挠玻璃,在外面叫:“蓝小钦,你别仗着长得好看为所欲为!对女朋友这么小心眼不好的!我看看怎么了!” 蓝钦身上的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手指蜷起。 不是小心眼…… 他是属于小鱼的,怎么看,怎么摸,都随她高兴。 要是平常换衣服,他也不至于别扭,可如今这情况,她兴致勃勃星星眼,可爱得无比招人疼,是打定主意,要守在外头欣赏他洗澡。 他的健身计划还在初期,身体外观恢复得远远不够,甚至垂垂眼就能看到肋骨,哪里谈得上欣赏。 只会越看越没兴趣。 蓝钦避开左臂,半边身任水浇着,指尖碰到白雾上,写字给桑瑜,“别看。” 桑瑜气得跳脚,提高嗓音盖过水声,“要看!” 蓝钦戳戳自己凸出的骨头,苦巴巴写,“乖。” “不乖!” “小鱼听话。” “不听话!” 蓝钦犯难,湿哒哒在玻璃上画了一条简笔画的小鱼,画完,继续在鱼尾后面慢慢写下一个单词。 桑瑜随着他的手指,轻轻念:“小鱼……baby……” 小鱼宝贝。 钦钦叫她宝贝。 桑瑜色眯眯的小心脏一颤,莫名老实了,脚尖蹭着地毯,抓起手机给简笔画拍了照,后面隐隐映着蓝钦的影子,她支支吾吾说:“你,你别想柔情攻势,就欣赏欣赏嘛,怎么不行。” 浴室里温度高,新的白雾覆盖上来。 蓝钦一笔一划写,“小鱼,等我身体好点再看。” 桑瑜手一紧,把手机捏黑屏,恍然理解。 一直以来,但凡有什么好的,钦钦都是第一时间给她,如果不给,那一定是过不了他那关。 现在过不了关的,是他自己。 桑瑜眼底泛潮,拍拍玻璃,“……不看就不看!但是我告诉你,我家钦钦最好!不管什么阶段都是最好,不接受反驳!” 她乖了,老实地退到床上,抱着膝盖静静看他模糊的轮廓。 或许是她还不够大胆,才让钦钦跟她恋爱后仍然有自卑的机会。 她得改正。 桑瑜眸光坚定,伸出白白净净的一双手,翻来覆去地看。 以后要是再遇到撩大了的情况,躲什么躲,羞什么羞,她就该眼明手快直接把他摁倒。 即使暂时不能做到最后一步又怎么了,可以退而求其次啊! 凭什么要让钦钦独自消化反应,还勾出他那么多的负面情绪。 蓝钦身上乳白的泡沫被水冲刷,顺着宽阔肩膀滑下,延至脊背腰腹,在修长双腿上滚至脚底。 他快洗干净了,小鱼都没再说话。 生气了是不是…… 蓝钦面对着白蒙蒙的玻璃,看不清她的样子,心急地不知所措,他犹豫少许,重新在水蒸气上勾画。 桑瑜靠着枕头琢磨坏事,视线被逐渐成型的图像吸引,缓缓坐直身体。 偌大玻璃上,随着蓝钦指尖描绘而出的,是她熟悉的小美人鱼,虽然远没有画稿上精细,但寥寥几笔,已把委屈的模样画得传神生动。 桑瑜往床边爬了爬,看得聚精会神。 他的指尖勾到翘起的鱼尾,小美人鱼完全成型。 在她以为画完了的时候,他却没停,反而挑着鱼尾,向上扬起一个偌大弧形,到美人图头顶时下压,紧跟着继续上挑,同样的大弧落下,回到鱼尾汇聚。 一颗心。 小美人鱼,被完完整整地包在了心形里。 心形的末尾,还跟着几个字,“小鱼宝贝,不生气。” 第56章 妖怪·56 图形和文字, 抹掉了不少白雾, 透出浴室里那道浅白湿润的影子。 桑瑜哪还坐得住, 几步跑过去, 很幼稚地伸出手指, 隔着玻璃跟他的指尖对在一起,不害臊地扬起声音说:“你家小鱼宝贝怎么可能生气,疼你都来不及!” 花洒的热水持续降下,好不容易刮开的空隙又要遮上了,桑瑜心急得原地起跳,蓝钦直接擦掉一大片, 露出发红的脸,在流淌的水迹后面定定望着她。 “洗好了赶紧出来,”桑瑜点点他血色充盈的嘴唇,笑盈盈调戏他, “给你买了新内裤, 快穿上让我看看。” 蓝钦本来把水关小了, 一听到这话, 手果断抬起,放到更大。 桑瑜耍流氓成功,笑到打跌,倚在浴室门边一样样往里递东西,嘴里喊着“不看不看”, 眼睛贼贼地偷瞄, 等他擦干, 她拆开新内裤展开,放唇边轻吻一下,单手递进去,在蓝钦接住时,她清清甜甜说:“放心穿吧,我刚吻过的哦。” 门后面有人脚一滑,扶住了墙,飞快把内裤拽进去。 桑瑜美滋滋打开保温盒,蓝钦穿好衣服出来刚好能吃。 “饿了吧?”对坐的小茶几边,她不断往他碗里添菜,“早上没吃饭,中午不要吃太多,不然胃里会负担大。” 蓝钦早已饿空的胃得到温热的食物抚慰,他脸颊鼓鼓,边咽边给她写字,“我不饿,这几天你不要总是两边跑,我一天吃一顿就够了。” “蓝小钦,这种话以后别讲,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会不管你,”桑瑜分不清该气还是该心疼,捏捏他耳朵惩罚,“我家附近拆迁的影响不算大,我想过了,今晚开始咱们就搬去住吧,做饭方便,离医院也不太远,只是要辛苦陈叔多跑跑。” 蓝钦双眼明亮,赞同点头。 桑瑜又给他喂了个素丸子,满足地看他嚼碎吞下。 “不过家里房子很老了,环境不大好,你别介意啊,”看他马上吃完了,她筷子捅了捅碗底,声音转小,脸上仍带着笑说,“还有这次的事……如果不是你跟我一起来,根本不敢想会闹成什么样。” 她神色如常吃了两口饭,胸口有点堵,捏着筷子说:“那么迅速又风光的转院,不止是钱的问题,奶奶肯定帮了忙,上回二叔对你欲言又止的,怕是蓝家又有事要你做,这段时间我也看懂了,奶奶虽然待你好,但蓝家对她的分量可能更重,说不定会趁这次换你松口。” 蓝钦眸光渐深,放下碗,把椅子朝她拉近。 桑瑜轻呼口气,“这些事其实说了也没用处,在我睡死的时候,都已经发生完,全被你一个人承担了,钦钦,我不想跟你说谢。” 她抬起脸,双眼柔润,握住了他的手指,“妈妈催着我要把钱算清楚,还给你,可是她不明白,除了钱还有很多……而且我跟你也算不清楚。” 蓝钦把她手里的筷子抢下放去一边,牵过她搂到腿上,落笔写字,难得对她态度强硬,“不许算。” 桑瑜扁扁嘴,实话实说:“……也没法算,你做什么都大手笔,光医疗和律师,我存那点钱估计零头都不够,另外一百万还是你给的,你要不急,就等等房子的拆迁款好不好。” 好什么好。 蓝钦拧眉扣着她的腰,意识到某件事他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做得不够好。 他探身拿过旧衣服里的钱夹,揽着怀里馨香温软的女孩,把卡一张张抽出放进她手心。 桑瑜茫然接过,“做什么?” 蓝钦龙飞凤舞写字给她,“家里还有两张,回去都交给你,密码一样,你生日,以后随便用,再也不需要顾虑钱,我能赚。” 桑瑜顿时觉得捧上了几块足能烫死人的小烙铁,结结巴巴说:“不是,你别给我呀,我又不需要——” “本来就是你的,我任何东西,我本人,全部是你的。” 蓝钦的笔迹清俊有力,字字敲着心。 “更何况,我才是不需要。” 桑瑜怔怔盯着他。 蓝钦弯了弯唇,在她脸上亲亲,用一句话定音,“有你以后,我就只需要你。” 吃过饭,蓝钦又拥着桑瑜睡了半个小时,消耗的精力补足后,一起到医院看徐静娴,安排的两个护士照顾妥帖,医生的医术也信得过,才一天过去,徐静娴的病症明显缓解,脸色好看了很多。 桑瑜帮妈妈换衣服时,蓝钦到病房外回避,陈叔趁机跟他绘声绘色描述,“中午那会儿,桑小姐家里一帮亲戚找上门了,我后来看监控,在医院大门口气势足着呢,恨不能上天入地的。” 蓝钦单手插兜,静静等他继续。 陈叔没趣儿,“先生,你一点不担心啊?” 蓝钦露出浅笑,陈叔都开始讲故事了,必定是妥善解决好来逗他高兴。 他展了展眉,没顺着话题,而是另外打了三个字给陈叔看,“蜜月房。” 陈叔脸色一绿,当场败阵,连连解释他是被酒店给坑了,不再卖关子,把中午的过程交代明白。 一家子七八口摆明来闹事,领头还是病房里最耀武扬威的那个中年男人,身份是桑瑜的小姨夫,跟她小姨可谓天作之合,两口子一样的财迷心窍,生时对老人不孝,人一过世,立刻蹦出来分财产。 小姨夫过去生意做得不错,今年连续血亏,欠了不少债,眼睛顺理成章盯上了徐静娴这孤儿寡母,拿着桑瑜爸爸伤天害理,老婆女儿也不该有好下场当嘘头,再煽风点火嫌两个老人偏向她们母女,鼓动着全家把房子抢过来,隔三差五去闹事,足有一年多了。 这个月拆迁的正式通知下来,听说能有几百万,才会疯了一样强逼。 “他们脚都没等迈上台阶,就被你提前安排好的保安驱逐了,律师那边进度也很快,由咱们起诉,法庭见,”陈叔唏嘘,朝病房里看看,低声斟酌着说,“没想到当年桑连成的事,直到现在还对她们母女俩这么大影响。” 蓝钦低眸,无瑕的脸隐没在窗边繁盛的日光里。 陈叔自知多言,拍拍嘴闭紧,见蓝钦雕塑般立着不动,又禁不住私心问:“桑连成被恶意利用是事实,可你受的伤害也是事实,以及那几年你为桑小姐做过的所有事……就永远都不打算让她知情吗?先生,这样是不是对你太不公平了。” 蓝钦转过头,一褐一灰的瞳中溢出彻骨冷光。 陈叔精神一凛,犹如被冰水泼下,头脑清醒过来,退到一边。 跟桑小姐确定关系后,先生温柔带笑的时候太多了,多到他居然忘记,先生有多忌讳这个话题。 他后悔碰到蓝钦痛处,心急如焚时,病房门推开,桑瑜娇娇俏俏一张脸挂着甜笑,攥住蓝钦手指往里面带,“钦钦进来。” 蓝钦对上她的眼,神色不自觉松融,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满身依恋。 徐静娴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周不到就恢复得七七八八,她害怕浪费钱,急着要出院,硬是被桑瑜押到住足了七天,才收拾东西接她回家。 上车时,蓝钦眼巴巴看看相依的母女俩,主动坐去副驾驶。 徐静娴生怕衣服哪里不干净,谨小慎微地只搭着座椅一条边,桑瑜细心看出,环着妈妈拉到身边,途中发现蓝钦频频想回头又不敢回的小可怜儿模样,低头给他发微信,“钦钦,今天我们要分房睡了。” 回家住这一周,天天晚上跟钦钦隔着被子相拥而眠,但妈妈在就不一样了,她的清纯人设崩了那么多,剩下一点,还是保留着好,不能叫妈妈太担心。 蓝钦垂着头,发梢蹭着白皙后颈,被欺负了似的。 桑瑜想哄哄他,一行字来不及打完,衣袖被徐静娴扯住,“小鱼,你为了照顾我,耽误这么多天工作能行吗?” “我现在全好了,你跟蓝先生尽早回去,”她忧心地叮嘱,“到时候法院开庭,我去面对他们,别耽误你的正事。” 桑瑜拍拍她,康复中心那边,宋芷玉给了十天假,本意是带薪,当作预支明年的年假,可她清楚没这种先例,坚持按正常制度扣工资,过后再补班。 也许钱不多,但她不可以坏规矩。 陈叔轻车熟路,把车停在桑瑜家门口,老式住宅,面积不小,一楼带院子,院外有独立的铁门进户。下车前,陈叔随意扫一眼院门,意外“哎”了一声,“桑小姐,那是谁?” 桑瑜循声抬头,蓝钦和徐静娴也望过去。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栏杆外,脚边放着不少东西,正在看表。 徐静雅诧异,“……小沈?” 对面奶茶店的老板,年龄和条件跟小鱼相当,也能接受她家过去的污名,是她原本打算介绍给女儿的……相亲对象。 蓝钦眼睫微动,推着车门的手逐渐收紧。 就算有了不速之客,该下车也得下车,徐静娴刚一露面,年轻人反应极快地迎上来,先是客客气气点头问好,继而熟稔地上前扶住徐静娴手臂,“徐姨,我以为你还要等几天才出院,想麻烦小鱼给你带点补品的。” 小鱼? 蓝钦脸色转冷。 他即便不言不语,存在感依旧太强,年轻人下意识胆寒,收了收手。 桑瑜趁他撤开时,把徐静娴一揽,“沈哥,多谢你费心,我家里什么都不缺。” 说完她转向蓝钦,绵绵地撒个小娇,“钦钦——快来帮我扶着妈。” 一周过去,蓝钦左臂已完全复原,他眉眼凌厉,一手搀住徐静娴,一手把桑瑜带到身边,把她往怀里牢牢一搂,目不斜视走进大门。 第57章 神仙·57 沈老板受到冷遇, 视线仍停在桑瑜身上, 他站在外面没有马上走,寄最后的希望于徐静娴。 徐静娴后悔不迭, 怪自己不该那么草率地瞒着桑瑜许诺这种事,现在平白无故惹出了麻烦。 她最近见惯了蓝钦温柔, 突然受到他浑身的冷意影响, 心里突突打颤, 生怕惹得小情侣闹矛盾,回头跟沈老板委婉说:“小沈,不好意思啊, 今天我家里人都在,人多太闹,就不招呼你了。” 她略碰了碰蓝钦的袖边, 柔声给他介绍, 不忍说得太伤人, “你看,我女儿男朋友也来了,等过些天阿姨身体好点, 得了空再陪你多聊。” 沈老板明白没可能了, 把送来的东西留在门口, 沉默地回了对面的奶茶店。 由于徐静娴在医院输完吊瓶才出的院,上车时天色已经黑透, 现在半个多小时过去, 到了快该休息的时间。 陈叔见不速之客解决掉, 招呼一声也随之撤走,贴心帮忙关好了大门。 家里清净后,桑瑜没做别的,扒着窗口聚精会神朝外看,等待沈老板的身影消失,唯恐他一个想不通,再返回来打搅。 蓝钦紧密关注着桑瑜每一点反应,顺着她的目光落到奶茶店上,眉心拢得沟壑深深,强忍不适去拉她手腕。 什么人,值得她这样看? 桑瑜拍他一下,“乖啦。” 她单纯是提防而已,确定人离开,好跟妈妈“兴师问罪”,无奈过程里频频被黏在身旁的人打扰,不是视野遭到遮挡,就是拽她手搂她肩,没等她哄,捣乱的人突然不动了,心里想通什么,干涩地抿着唇,不声不响走开,默默给徐静娴倒茶。 蓝钦眼帘低着,挡住眸中沉暗涩然的光。 小鱼的妈妈是不是不满意他…… 那个人才是她帮小鱼选的,否则明明有他了,为什么刚才还在说,下次多聊。 蓝钦被杯子烫了手,悄悄蜷起手指,扣着掌心。 ……妈妈没有错,他再怎样,在长辈眼里也是个不能说话的、有残缺的人,任谁都不会愿意把女儿轻易交付。 他生来就不讨人喜欢,他难过什么,早该习惯的。 徐静娴脸色尴尬,越想越懊恼,很多话不好当着蓝钦说出口,求助地巴望着女儿解围。 怎知道女儿半点不留情,偏要在蓝钦面前盘问清楚。 “妈,到底什么情况?”确定沈老板不会再来,桑瑜回过身,叉着腰问徐静娴,“干嘛让他叫我小鱼啊,好像多熟似的。” 她提着声,对闷闷挤进角落里的蓝钦强调,“我跟他就见过两三次!” 蓝钦低头,双手搅在一起,脸上努力不显,心脏抽抽缩缩的难捱,别开头悄悄吸了下鼻子。 他听到了,她叫那人沈哥。 多亲近的称呼。 徐静娴连忙解释,“你不在家的时候,小沈总来帮忙,他人很不错,是我不好,给了人家念想,以为……” 以为什么,不言而喻。 蓝钦怎会听不懂,忍无可忍起身,拾起茶几上专门给他准备的纸笔,把笔捏得微湿,按捺住心底无数激烈的言语。 他不想桑瑜有任何为难,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给徐静娴,“抱歉阿姨,很晚了,我先休息。” 徐静娴呐呐,“蓝先生……” 生疏的称呼在这时分外刺耳,蓝钦静静看了桑瑜一眼,走进今早刚收拾出来的——给他单独住的小房间。 九点多了,窗外夜色黑蒙,路灯不算亮,月色也凉薄。 蓝钦背靠门站了几分钟,手指默默在门板上一下下划,划到一百多下,桑瑜还是没有追过来找他,他胸口堵得呼吸不畅,慢腾腾走去床边坐下,小木床随之发出不太稳当的吱呀声。 连床都比他会出声! 蓝钦鼻尖逐渐变红,揪起枕头抱住,灯也不开,溺在黑暗里。 房子很老了,门并不隔音,他能感知到外间的响动,小鱼跟妈妈轻声说了不少话,他朦朦胧胧听不清楚,心里更急。 在说什么……干嘛声音那么低。 蓝钦难过地缩了半天,等不到桑瑜,他到底忍不住,又挨到门边,别别扭扭侧脸贴上去听,偏巧桑瑜说完,把妈妈送回房,隔了片刻,她哒哒的脚步出来,他不禁紧张,攥着手期盼她来看他。 然而几秒之后,脚步竟然经过他的门前,停也没停一下,径直进了隔壁。 隔壁,是他跟小鱼同住了一周的,她的卧室。 蓝钦所有膨胀的情绪急速坠入谷底,憋了好半天的酸烫涌上眼角,他咬咬牙,去床边拽起枕头,拉开门闷头往隔壁冲。 他不要分房! 才冲两步,隔壁的门也打开,桑瑜同样抱着枕头,做贼似的踮脚跑出来,跟他在墙角迎面相碰。 客厅光线低微,黑乎乎一片,唯有卧室里溢出暖芒。 蓝钦对上她惊讶的脸,乱撞的低落醋意一股脑涨高,轻推着她倒走几步,退进卧室,他肩膀抵着门,“砰”地关紧,把各自怀里的两个枕头丢到床上,转身压着她按在门板,挨近了低头咬住她的唇。 咬也舍不得真咬,轻轻一口发泄,听到她细细的低呼,他立刻心疼地收了牙齿,含住温柔地吮着。 桑瑜略睁着眼,看到蓝钦无限放大的细密睫毛上凝着些许雾气,知道她家这个爱钻牛角尖儿的小醋缸乱七八糟翻了一地,她又没及时扶,肯定是委屈狠了。 但她必须要先跟妈妈讲清楚,才能有整个安稳的晚上来抚慰他。 蓝钦敏感地察觉到桑瑜在他怀里走神,心口拧得要出血,再也不能满足浅尝辄止,捧住她的脸长驱直入,加重力气掠夺,感觉到她灼烫混乱的气息仍然不够,别扭地咬住她的耳垂,在脖颈上留下只属于他的红痕。 桑瑜全身被酥麻的小电流攻占,本能地搂住他的腰,喘着气颤声说:“钦钦……你……你要被我惯坏了。” 以前钦钦吃醋是可怜地团起来,现在是压着她攻城掠地! 蓝钦舔吮得更入迷,环着她的背压向自己,想把那些无法消化的情绪全数倾倒给她。 桑瑜被他的热烫覆盖,手脚酸软地站不稳,清楚他有些失控,她强撑冷静,按着他的后颈,一字一字说:“蓝小钦,妈妈没有对你不满意……” 蓝钦身上一僵,急忙紧紧箍住她。 他不管,无论满不满意,也不能影响小鱼跟他的感情。 听到他吐息混沌凌乱,桑瑜顺着他的头发放柔声音,“她特别满意,之所以给我物色别人,是没想到我能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刚才说下次再聊,是客套的托词而已,至于对你疏离,是因为直到现在,妈妈也在担心我会配不上你。” 小鱼……配不上他?! 蓝钦愣了,腻在她颈边,难以理解地眨了下眼。 不对…… 这个可以暂时放一边,还有另一个更重的重点! 蓝钦想想就胸口疼,发出一点不满的鼻音。 桑瑜听着这声浅浅弱弱的“哼”,心轰隆一跳,像是听到蓝钦在她耳边开口说话一样,半天缓不过来,她抬头,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还在别扭什么?” 蓝钦不情不愿侧头,朝外面奶茶店的方向示意一下。 “在意沈老板?” 蓝钦又哼,沈老板?她之前可不是这样叫的。 桑瑜了解他,小心思转得飞快,迅速抓住关键,试探换了个叫法,“沈先生?” 蓝钦扭脸。 这反应,桑瑜彻底悟了,心里笑翻,轻咳两声,仰着脸凑近他,悠悠说:“还是——沈哥啊?” 还叫! 蓝钦瞪着她,眼底要起火,拽着她往身体里揉。 “蓝小钦,看你没出息的,”桑瑜搭着他肩膀,扬起眉梢看他,“这不是正常称呼吗,平常在外面遇到不太熟的异性,都要张哥王哥的叫,康复中心里,凡是年纪比我大的,都叫哥——” 桑瑜故意把“哥”这个音拉长,黏黏糯糯地气他。 道理蓝钦都懂,但就是嫉妒得要死,她叫一声,他心就皱一下,恨不能把她拆吞入腹,溶进骨血。 他确定他变坏了,什么道理也不能讲,不想成熟理智不想克制分寸,只想把她从头到脚,连小小一个字也占有。 他抬着她的下巴,要把那个字吞下去,桑瑜比他更快,软软靠到他的耳边,伸舌尖轻舔了一下,在他震颤时,她压低了音量,柔柔润润开口,“但是你就不一样了,别人是哥,你——” 桑瑜弯唇,热气喷洒,“蓝钦,你嘛,你是哥——哥呀。” 哥哥。 两个字,像烟花也像□□,轻而易举粉碎蓝钦的理智。 然而跟哥哥的缠绵尾音同步响起的,还有背后的木头门板上,由外传进的和缓敲击声。 有人在敲门。 桑瑜率先惊醒过来,一把捂住嘴拼命调整语气,用眼神示意蓝钦快快有所应对。 蓝钦被两个字烧得发懵,老老实实靠在一边不动。 桑瑜深深吸气,悄悄跑去床边,装出迷糊的声音,“妈?” “是我,”门外,徐静娴压低音量,“小鱼,妈睡不着,有几句重要的话想和你谈谈。” 桑瑜急得气喘,跟蓝钦隔空对视,捏着鼻子懒懒喊:“明天谈好不好?我困了,你还病着也要早休息。” 徐静娴坚持,“就几句,我进来了啊。” 桑瑜吓呆。 她家小醋缸正在墙边脸红红的立着,妈妈这一进来岂不是现场捉……那什么! 上回买内裤的事,妈妈受的刺激不小了,这要是亲眼目睹她跟钦钦衣衫不整面红耳赤,保守如她还不得晕过去。 “等,等一下!我没穿衣服!”桑瑜赶紧争取时间,挥手让蓝钦来她身边,急匆匆满屋寻找能把小醋缸藏起来的空间。 卧室就这么大,她住了多年太熟悉了。 不带浴室,窗帘薄薄一层布,床下是实心的,唯有…… 桑瑜跟蓝钦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墙边的四开门衣柜上。 蓝钦眸光湿软,控诉地望向桑瑜。 他是名正言顺的! 桑瑜双手合十,央求地亲亲他,小小声说:“知道你是名正言顺的,但妈妈不是守旧嘛,刺激大了不好,钦钦乖啊——就一小会儿!我尽快把妈妈哄走,马上救你出来!” 她一边扬声喊着“马上马上”,一边拉开衣柜门,迷蒙中看不清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只记得这扇中间没隔板,衣服也不多,藏他没问题。 蓝钦好不容易知晓妈妈对他没有不满,哪能真的刺激她,虽然可怜巴巴,但还是乖乖进衣柜蜷了下去,抱住膝盖缩在角落,异瞳剔透清亮,仰头望着桑瑜。 桑瑜却挪不动步了。 当初那个午夜,从休息室柜子里跌出的小妖精重回眼前,如今已经为她所有。 徐静娴久等不到女儿开门,主动推开,“穿好了吧?” 桑瑜还在衣柜边,争分夺秒俯下身扣住蓝钦的后脑,在他淡色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接着飞快直起身,胸腔里轰乱着关上门,留出一条缝隙给他透光呼吸。 “妈——” 徐静娴看着女儿睡裙歪扭,摇头,“这么长时间还没穿整齐。” 她神色复杂,顿了顿开口,“妈是想跟你聊聊你爸的事,你跟钦钦关系走到这一步,有些问题不能总回避,你得对他坦白。” 蓝钦蜷在黑乎乎的衣柜里,唇上的温度愈烧愈热,以至于一时没有听清徐静娴的话。 他低喘着向后靠,腰际意外硌到一个大盒子。 蓝钦摸索着把盒子拿到怀里,盒盖不稳,险些错位掉落,他一把扶住,身体随着动作前倾,柜门缝隙间透出的那一线光芒,不偏不倚打在了盒子中间,照亮里面的东西。 层层叠叠放置整齐,满到几乎溢出的…… 信件?! 蓝钦模糊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骤然急促。 借着晕黄的亮,他目不转睛盯着最上面的一封,信封右下角那行熟悉刻骨的打印字,清晰无误闯进他的眼睛,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数不清过去多久,他才手腕颤抖着,试探地用指尖轻轻触摸。 触摸他以为早已被桑瑜忽略或遗忘的…… 曾经属于他跟她的,整整三年。 第58章 妖怪·58 衣柜算不上宽敞, 悬挂的裙子在黑暗里影影绰绰,黏稠空气中浮着属于桑瑜的浅香, 混杂着泛黄信件散发出的陈旧涩意,从头到脚包裹住蓝钦。 衣柜外面, 床板的偶尔吱呀,衣料轻柔的摩擦,以及低低缓缓的说话声响动不断, 但蓝钦听不真切。 他所有的感官都固定在怀中的这个大盒子里,满耳尽是轰鸣心跳。 在临江高层的工作间, 他放置上锁笔记本的那个抽屉下面,柜子里也有一个相同用途的木箱, 比它更大更满,珍宝一样摆在最深处。 里面如珠似玉珍藏的,是桑瑜十五岁到十八岁的三年里,写给他的所有信。 加在一起, 九百六十封。 每一封, 他都在数不尽的孤单日子里拿出来一遍遍地翻看,垂死病人饥渴地汲取着唯一的养料那样, 贪婪又无望的,把所有内容倒背如流。 直到后来翻得太勤,薄薄纸张相继碎了边角,他才惊慌地把信收起, 不敢再碰, 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锁着, 唯恐失去。 桑瑜十五岁时,他十七,大火烧伤后的第二年,漫长治疗进行到后期,他的意志力几乎为零。 对任何人和事没有反应,也没有力气抵抗,任由奶奶把他拖到一个又一个检查仪器上,随便各种管子伸进喉咙和胃里,他瘦到皮包骨,不吃不喝,也不交流。 活着等于死了。 他每天昏睡多,清醒少,醒来也不愿睁眼,浑浑噩噩寻找着能尽快结束折磨的机会,不想再把这种卑劣的人生拖延更长。 讽刺的是,病房里一群以往恨不能把他除之后快的蓝家人,反过来个个痛心泪流,想尽办法阻止他自杀,唯恐他们一辈子卸不掉良心上的重担。 在他离成功最近的那次之后,自觉罪孽最深的蓝景程情绪崩溃,硬是把他从病床上架起来,不顾众人反对,低吼着:“我带他去亲眼看看,桑连成那个畜生死了以后,他家里人过得有多惨,也许钦钦看了,心里能畅快!” 蓝钦的眼睛和口腔都不能见风,腕上的烧伤也总是化浓,全身穿得密不透风,戴着墨镜口罩和手套,倚靠在车里,漠然看着窗外景物飞掠,直至车停在一条脏乱路边,路的对面,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大围裙、满脸是汗的瘦弱小姑娘撞进他的视野。 “你看,骗走你的人没有好下场,他的家人也得替他受老天惩罚!”副驾驶的蓝景程咬牙切齿,“桑连成老婆病重,命快没了,他女儿十五岁辍学,只能摆路边摊伺候病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蓝钦充耳不闻,拿他当成空气,总在闭着的眼睛却始终睁开,怔怔盯着那个脚不沾地忙到嘴唇发白,仍然笑容灿烂的女孩。 十几分钟后,女孩的早点卖光了,她擦擦汗,收拾好东西,跑进附近药店买了一包药,细细的手臂推着于她而言堪称巨大的推车,吃力地向前走,没走几步,推车被路过的黄头发小青年连踹几脚,笑骂她是“绑架犯的女儿”,她捡块石头跳起来就砸,凶悍非常,等人骂骂咧咧走后,她又孤零零站着,低头抽着肩膀抹眼睛。 蓝钦的心,早已经忘了酸和疼是什么滋味。 然而在那天上午,女孩哭泣的样子,就这样巧合又注定的,针一样绵绵地刺进了他心里。 桑连成是被骗的,没有害他。 蓝景程为了心里好过,自欺欺人地把桑连成当做仇敌撇清自己的责任,可他不行,他既然知道了,即使要死,也应该……先帮一帮那个努力活着的小小身影。 隔着车窗的遥望,像一颗最不起眼的细小种子在不知不觉里生了根,从那天起,蓝钦找到了一点睁开眼睛的理由,每天往返坐七八个小时的车,准时出现在马路对面,定定望她。 没几天,奶奶怕他这样折腾会要命,在县城里包了家私人医院,把他的医疗设备全部转移过来。 蓝钦仍旧不与人交流,一动不动待在车里,看她早上四点半推着车出来,一刻不停忙到上午十点,人前总是甜笑,人后累得缩成一团。 他孑然一身,不成人形,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好用配合治疗换取奶奶定的金额,叫人拿钱去多买她的早点,买足两个星期以后的某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惊恐地发现穿棉布裙的小姑娘竟然摘掉围裙,走近了他的车。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黑漆漆的玻璃,轻声说:“你好,我叫桑瑜。” 蓝钦跌撞着往后退,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生怕她看清自己怪物一样包裹严实的样子。 她声音清清灵灵,眨着干净的眼睛,“请问有人吗?” 车窗为了透气,开着细细一条缝,蓝钦听她咕哝着“怎么没人”,然后,把一张薄薄的纸,顺着缝隙塞了进来。 等她走后许久,天都变亮,蓝钦才鼓起勇气,拾起那张纸展开,上面—— 歪歪扭扭画个笑脸,旁边一行字,“我知道你每天叫人来买早点,那么喜欢吃吗?但是也不用买太多啊,会浪费。” 右下角,还有一串备注,“明天我要新增红薯粥和小肉包,免费送你尝尝。” 一天时间里,蓝钦把纸贴身放着,反复看了无数遍。 可以……文字交流的吗? 隔天一早,去买早点的司机果然收到了热腾腾的粥和包子,外加一张新的纸条,“新品,帮忙试吃,明天如果告诉我反馈,给你免单哦。” 蓝钦已经一年多无法正常进食,更没有进食欲望,但那天坐在车里,他呆呆盯着香气扑鼻的新鲜早点,胃里破天荒地空了一下。 不咽……就不会吐吧? 他缩在后座,摘掉口罩,面对什么极限挑战般,舀了一点点粥放进嘴里,鼻酸地发现特别香甜,陌生又诱人,像上辈子吃过的东西,他颤巍巍掰开包子,尝了零星沾到肉汁的面,紧张得差点昏倒。 ……真……真好吃。 回到医院,蓝钦时隔一年多重新拿起笔,却吃不住力,写得歪七扭八,他扔了一堆废纸,再一次主动提出要求,想要电脑和打印机。 蓝钦买了信封信纸,郑重其事在牛皮纸信封上印下,“给桑……” 读音他知道,可是,哪个字才对?瑜还是榆?其实鱼……最可爱,像她。 他固执地印了“桑鱼”,然后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敲两个大字,把试吃反馈打在信纸上——“好吃。” 昏暗的衣柜里,蓝钦仰头靠在坚硬的木板上,凝视着他从大盒子最下面翻出的,当年第一封给她送去的信件。 信封上,打印的“桑鱼”,原来被她暗地里生气地画了叉叉,还在旁边气鼓鼓备注,“是瑜啦是瑜!不过鱼……意外的可爱,桑小鱼桑小鱼。” 里面的信纸上,那两个在时光里黯淡灰蒙了许多的字,以为被她随手丢弃、或者撕掉扔去了哪里的两个字,就这样厚重而甜涩地重压下来。 ——好吃。 蓝钦举着信纸,嘴角翘得高高,眼尾却淌下水迹。 从那天起,桑瑜也换成了正经的信封信纸,一笔一划给他写第二天要卖的早点品类,让司机带来给他试吃,她则斗志满满起早贪黑地忙,爱说爱笑,很少再见到疲惫。 蓝钦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生活那么苦,黯淡地望不到边,还能活得无比积极。 以至于这份太过热烈的积极,融入了每天花样繁多的早点里,无形诱惑着他,从试吃一点点,到含住小半勺再害怕地吐出,直至某天,他下意识吞了下去。 却没有吐。 大火之后几乎两年时间,他第一口,主动咽下而不吐的食物。 桑瑜递来的信,逐渐从早点菜谱,念叨到琐琐碎碎的日常。 “明天窗台上的花要开了,我没有相机,只好画给你看!” “明天据说会下大雨,我要是不出摊,你就后天再来哦。” “明天我新做的裙子可以试穿了!长到脚腕的,我已经两年没有新裙子了!” 每一封信,开头都是明天。 这个对蓝钦来说无比奢侈的词语,日日跳在她的信纸上,他也无法自控地,想等到明天,看一看她画的花,是否下雨,还有她穿新裙子有多漂亮。 他居然在期待…… 一个日夜盼着快些结束生命的怪物,瑟缩地躲在车里,隔着黑蒙蒙的车窗,通过一封封简短的信件,拥有了能够下咽的饭,可以安眠的夜晚,和看得见的明天。 蓝钦的手逐渐恢复力气,藏在车窗后偷望桑瑜的那双异色眼睛,也添了愈发深重的依恋。 他在车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手中不停勾勒线条,画出她有着粉色水滴的漂亮锁骨,在上面添加简单或繁复的首饰。 图很快攒出一叠,奶奶发现后,满脸诧异地想全部捧走,被蓝钦抢回,护着死不放手,奶奶无奈与他商量约稿,新的设计稿上没了水滴,满纸灵感天分却毫不打折,奶奶转而给他卡,“图我收了。” 蓝钦拿到钱,暗中给桑瑜的妈妈换医生,提前交钱再谎称便民优惠,用设计稿换奶奶帮忙,给桑瑜物色没有闲言碎语的学校,找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她以为是学校广招生源,才会减免费用让她重新入学,还给予合情合理的助学金。 最后一天卖早点时,桑瑜给他写了信,没有托人送,而是自己走到车窗边,笑盈盈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露面,不说话也不写字,但是这段时间,谢谢你每天跟我沟通。” “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天天傻笑,我差一点——”她大眼弯着,轻松说,“差一点就抱着我妈跳河去了!” 蓝钦坐在车里,把画稿团成废纸,不敢置信地剧烈心震。 “是你帮了我,”桑瑜说,“我每晚都想,明天还有人,专门坐车过来吃我做的饭,我得好好的,不能偷懒。” “寻死觅活就是偷懒,”她笑出整整齐齐的小白牙,“活着很累,但总会有好事发生的,我想跟你说,我妈妈的病好多了,明天开始我也要去上学,不过晚上我在家门口卖小吃,我们还是可以继续通信呀!” 这次顺着车窗缝隙塞进来的,是她家里的详细地址。 蓝钦白天断了粮,却开心得仿佛自己有了新生,让司机把车停在暗处,每天悄悄陪伴她上学放学,晚上守着她卖各种小零食,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桑瑜亲手烹饪的食物,他亲眼看着做,日日品尝,手法味道像烙印般刻在身体里,每种都让他胃口大开,他几乎以为伤病痊愈,然而一旦离开她身边范围,吃了外来的东西,立刻被打回原形。 身体和情感,犹如在创伤下自动做出选择,给了他名叫桑瑜的活路,也封死其他所有。 蓝钦的设计图对奶奶有了足够大影响的时候,他提出的条件是索要桑连成无辜的实际证据,得到的当晚,是桑瑜的生日,他初次走下车,一手拿着精心挑选的毛绒小猫玩偶,一手拿着装有重要证据的档案袋,放在桑瑜家的大门外,按响门铃。 她开门出来前,他摇摇晃晃落荒而逃。 那一晚,他躲在车里,嘴唇无声的动,轻轻跟她说生日快乐。 一年半后桑瑜考上医学院,最后一次夜里摆摊卖小吃,又来给他从缝隙里递信,气呼呼说:“两年多了,你天天来,结果连面都不露,好歹写个字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是男是女吧!” 蓝钦紧张无措地僵在车里。 桑瑜凶巴巴敲了下窗,“给你啦,我大学的地址,记得写信给我!” 蓝钦已经不用戴眼镜和口罩了,他干涩地吞咽,挣扎好一会儿,略微把车窗降多一丝丝,埋着头露出了指尖,亲手去接信。 他的手……还算干净整齐,也能看出性别。 接过以后,他又怯怯的,把自己的回信交给她。 那封回信…… 他打印的字极其简单,初次叫了自他写错了“桑鱼”开始,她衍生出的专有昵称“小鱼。” ——“小鱼,盼你幸福。” 这封信,也被蓝钦从大盒子里找出,水迹沿着他的脸颊,滴到发黄的纸张上,那行字下面,满满的,是桑瑜自己写上的吐槽。 “是男人!妈呀是男人!手超级好看又白又整洁!” “都是你乱写桑鱼啦!不然我哪会有小鱼这种奇葩名字——” “上大学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虽然说我本来也没见过你。” “祝福收下了,希望!你比我还要幸福!” 她像发弹幕一样,在信纸空白的地方写了一串串的小唠叨,蓝钦一字一字珍爱地看,张着口用力呼吸,控制不住这颗为她跳动的心脏,软烂成一滩泥。 小鱼不知道,她去上大学,他立刻就搬去了她在的城市,和以往一样守在她的校门口,贪婪地窥探着愈发娇俏动人的她,夜夜辗转,刻骨思念。 他不敢露面,不敢真正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最大限度的胆量,是武装上眼镜口罩,装作陌生人跟她擦肩而过,维持着通信的关系。 信里,她给他讲述见闻,告诉他她在蛋糕店打工,做了很多创新的糕点,说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奇闻异事。 蓝钦手心滚烫,抚过他的那些回信,摸到盒子里最上面的一封。 是他给她寄去的最后一封信。 里面印着,“我一切都好,以后会很忙,到此为止,不要再联系了。” 打下这行字的当晚,他病情恢复后第一次心理崩溃,蜷缩在桌子下面,眼前一片黑暗。 只因为,他在校园里暗暗看小鱼时,遇见她在收发室取到他的信,被一群同学笑话,“太土了,什么年代了还交笔友,天天通信,笑死人了,你知不知道系里都议论你啊!” 他宁愿自己折磨,也绝不能……让小鱼因为他,受到任何嘲笑。 现在,这封几乎要了他命的信,就静静捏在他的指间,磨得发烫。 蓝钦双手发抖,抽出展开,看到信纸上有桑瑜留下的圆形水痕,以及大片晕开的蓝色钢笔字,“不联系就不联系!我学习也很忙的!哼!” 他的小鱼,没有……没有忘记他,也不曾把缩在车里那个行为异常的怪物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和负担。 即便是当年那样不堪的他,依然为她所在意。 蓝钦把信压在心口,用力蜷着身才能勉强克制着不冲出去。 衣柜外,徐静娴试了试眼角,叹息着轻声说:“……小鱼,要不是今天小沈出现打岔,可能妈还要过些天才能做好准备跟你聊这些,妈希望你好好考虑,跟钦钦直说吧,你爸的事,早晚也瞒不过他。” 桑瑜脸色苍白,垂头坐在床边,头昏脑涨地想着,不用说…… 钦钦就在衣柜里,肯定已经把妈妈说的话全部听到了。 她家的情况,曾经有过的污名,她是个辍过学摆过摊的穷丫头,不是现在纯纯美美干净整洁的小护士和营养师。 徐静娴拍拍桑瑜的肩,走出卧室关上门。 衣柜里没有动静。 桑瑜咬着唇,钦钦怎么了……是不是听到这些,介意她了? 她眼角泛潮,忽的站起来,大步走去衣柜边。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不要她。 桑瑜吸吸鼻子,心里紧巴巴抽着,一把拉开衣柜门,低眸看下去,惊讶对上蓝钦通红的双眼和脸颊尚未干涸的水痕。 “钦钦?” 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她就被蓝钦拦腰抱住,狠狠往怀里一拉,惊呼着跌进衣柜里,扑到了他的胸前。 第59章 神仙·59 挂裙子的塑料衣架错乱地互相碰撞, 发出闷响, 很快归于宁静。 衣柜的对开门吱吱扭扭阖动一阵, 停在了将关未关的位置, 留下宽宽一道, 洒进晕黄的灯。 桑瑜鼻息混乱,紧紧贴在蓝钦胸口上。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她完全没有准备,一时把心里揣着的那些忐忑难过全忘了,好半天缓不过来神,乖驯的小动物一样窝在他胸口。 蓝钦身上穿着触感绵绒的针织衫, 她买的。 桑瑜越贴心里越软,拿额角来回磨蹭,不在乎身在哪里, 是否逼仄狭窄, 一门心思黏上去, 搂住他的腰。 蓝钦用尽力气箍着她,咸涩的吻连连落在她头发上, 抱着不够,亲吻也不够,他手脚并用困住她,又不知所措, 想不出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把她锁入身体里, 再也不要离开分毫。 桑瑜额前的细碎刘海被他的眼泪沾湿, 她感觉到凉, 脑袋里清楚了些许,想起刚刚看到他时,他是哭了的。 她连忙从他的桎梏里抬起手臂,摸黑触到他的脸,果然一片潮湿,她急得立刻想坐直,“钦钦?怎么了?!” 刚动一下,就被按回去。 别的事她可以惯着他,可都反常地哭成这样了,怎么能放任不管。 桑瑜坚持爬起来,紧张地去推门,试图让灯光更亮点方便看清楚,蓝钦不愿自己这幅状态暴露在她眼前,揉着她往衣柜角落里缩,喉咙里挤出颤抖的气音。 她被带着,身体略微晃动,指尖在柜门上擦过,顺势划在了一片滚热坚硬的金属上。 金属?还滚热? 那肯定是被衣柜里的人长时间摩挲过啊。 电光火石的那么短短一瞬,桑瑜敏感的神经蓦地拉紧,这个衣柜里……是不是放着她过去通信的大盒子?! 盒子里几百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她万般珍惜的三年时光。 蓝钦……看到了是不是?他刚才还在吃一个小小称呼的醋,现下发现这些,他得是什么感觉? 桑瑜心口乱跳,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你看信了?” 黑乌乌的柜子里,蓝钦的异色眼睛有如水洗过的宝石,挖不尽的情绪深深堆叠下去,半是明亮半是哀切,缓缓对她点头。 没怀疑,肯定醋死了。 桑瑜太阳穴抽痛,后悔不该推蓝钦进来,她对他不存在秘密,也不认为这些信件有任何见不得人,但是钦钦心眼儿小,太在乎她,哪怕是透彻至极的朋友也难免会让他刺激难过。 要怎么跟他说清…… 她沮丧地垂下头。 钦钦因为信生了气,必定也听到了妈妈说的那些话。 现在她在他的眼里,多半成了浑身麻烦,家境浑浊,还有不明感情过去的坏女朋友。 桑瑜刚压下去的那些晦暗心绪,在流泪的蓝钦面前,忽然成倍地激涌上来,他会对她失望么? 她再怎么努力也笑不出了,强行挣开蓝钦的手臂退去衣柜的另一边,抱住腿,带了哭音,“那是我的笔友,我们认识三年期间,几乎每天都有通信。” “就仅仅是笔友而已,面都没见过,你不要吃他的醋……如果当时没有他出现,我也许就坚持不到今天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累,”她蜷成一小团,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苦涩地哽在嗓子里,“我家以前发生的事,我妈基本都讲了,你全听到了吧?” 衣柜里只有那么大一点空间,她再退也退不到哪里。 蓝钦疼得心绞,他没带手机,无法表达,迫切地过去拥她,她就是不肯,抵住他的肩膀,抬起脸凝视他,唇颤着,声音轻弱,却字字清晰地对他坦白,“蓝钦,妈妈说了不能算的,我必须自己当面告诉你……我一直没跟你提过的我爸,在我十四岁那年,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不是普通的火灾意外,”她忍了忍,眼泪到底静静淌下来,“新闻里说,他作为保安,从一场宴会上,绑架了一个男孩。” 那条新闻,她到现在还记得真真切切。 她的爸爸被称作桑某某,作为保安却动了歪念,为了谋取巨额赎金,在一场豪门宴会上绑走某家千金贵体的小少爷,在藏匿点打电话索要钱财时,现场发生大火,他跟被绑走的男孩,全部葬身火海,没有生还。 新闻上,配着一张监控拍到的单人图,侧脸身形加上姓氏,但凡熟悉些的人都能认得出,桑某某就是桑连成。 桑瑜不敢相信,在这之前,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爸爸了,去问妈妈,她只含糊地说很快回来,却没想到,再得到他的消息,竟是在新闻里,在堵不住的悠悠众口中。 她爸爸桑连成是名退伍军人,在部队时表现优秀,向来被当楷模,身形高大健硕,脾性也温和爱笑,但自从退伍后,他性格大变,要么长时间漂泊在外,要么暗自抽烟愁眉不展。 直到出事后,她哭着追问打击之下病倒的妈妈,才得知爸爸是患了绝症,治疗费用高昂也保不住性命,他瞒着她们,拼命出去赚钱,盼着能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多留些钱让她们母女俩安度余生。 徐静娴那时倒在病床上,泪流不止,“你爸爸临走前,告诉我他接到了一单特别好的工作,在高档宴会上做保安,只要保护好富家少爷的安全就有天价报酬,我跟他吵架,不让他去,提醒他钱多肯定会有问题。” “实在吵得太凶了,他激动失控才告诉我……”她哭得喘不过气,“他说他活不了多久,没时间了。” 妈妈的预感是对的。 她那么仰望信赖的爸爸,在她们茫然不知的时间里,来不及去感受更多病痛,就被扣上了绑架犯的污名,直接死于大火,连半个字都无法为真正的事实辩驳。 桑瑜磕磕绊绊说着,眼泪一直流,上气不接下气。 蓝钦强行分开她死死勒着双膝的手臂,把她抱到腿上,他喉咙徒劳无功地震动着,发不出声,只能更用力地搂她,吻她的眼泪,一下下顺着她急促起伏的后背。 桑瑜没力气挣扎了,攥住他的衣襟,坚持说:“我爸没有别的家人,妈妈这边……外公外婆在外地又不会上网,不敢让他们知情,其他亲戚,你亲眼见到了,也明白是什么样子,把我们看成恶臭的垃圾不敢沾边。” “妈妈病倒,家里所有钱都用光了,我不能再当不知世的小姑娘,”她闭紧眼睛,“无论多少人议论我们,要看我们笑话,我都不可以认输,我……我会做饭啊,做得很好吃,我就学着别人,推了车去外面路边卖早点……” 蓝钦五脏六腑酸得颠倒,初见时她瘦瘦小小的身影利刃般在心口扎着。 他看到她的上午,她已经起早贪黑一年有余,尚且那么吃力辛苦,换成刚刚去做的时候,十四岁的小姑娘,没有大人照拂,身上背着嘲讽冷眼,又该是怎么熬过来的。 同样的时间里,他在病床上垂死折磨,她在路边艰难地过活。 如果彼此没有相遇,是不是走到今天,要么一抔黄土,要么颠沛流离。 蓝钦稍微试想一下,足以痛得心惊肉跳,他不忍再听下去,按住怀里的人,低头寻到她的唇吮吻。 桑瑜推他,沙哑的哭音断断续续,“一年多,我卖早点一年多,看不到希望,妈妈的病还在加重,我治不好她,连给她好点的医疗条件也做不到,我好累啊,总躲在被窝哭,想有人告诉我出路在哪里。” “然后那个人就真的出现了,”她抓着蓝钦的手腕,眼泪抹在他身上,“他每天买我的东西,跟我通信,让我有期待,我过了两年多才知道他的性别,我们从来没有暧昧,是最单纯干净的朋友,蓝小钦,这样的醋你不要吃……” 蓝钦掐着她的腰,更用力地吻。 小鱼…… 你想错了。 那些信,于你而言是单纯,于我而言,却是所有一切的情感。 信里看似简洁的字字句句,是反复斟酌,小心隐藏的心意,生怕一丝泄露,会让你察觉而远离。 你珍藏在盒子里的信,并不干净,是我对你的贪婪,渴望,向往,欲|念。 桑瑜不给他亲,偏要躲开,灼灼盯着他的眼睛,“蓝钦,就连程迟那种所谓高素质的医生,时至今天还会拿绑架犯的女儿来说我。” “我有证据,我爸爸不是,他是被骗的,但事实已经发生了,他再无辜,也确实在宴会上带走了那个男孩,毁了他一辈子,”她打着哭嗝说,“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的家庭,就是这么糟糕,过去的我,也不是无忧无虑,我辍学摆摊,在大街上跟嘲讽我的人对掐,有人欺负我,我还会打人骂脏话!” 她眼前被水糊住,看不清蓝钦的表情,哽咽问:“你女朋友的真面目全都暴露了,你能接受吗?” 蓝钦双手给她抹脸,捧起来亲吻。 桑瑜脸颊涨红,抽噎着不依不饶问:“你会不会嫌弃我?觉得我没有以前好?不再那么在乎我疼我了?” 蓝钦恨不能划开胸口把心掏给她,让她好好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他说不出,写不下,除了亲她,紧紧别着她不让她躲开,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叫小鱼不再掉眼泪。 “那你还吃醋!你还哭!”她感觉得到他的回答,却控制不住坍塌的情绪,越来越大声,“我怕死了,我不敢说,害怕你介意,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好,再下去我要憋出病了!” 蓝钦急得满头是汗。 怕什么,你哪里需要怕,我活到今天,全部是为了你。 他张着口,手指蜷曲,心里大吼着想要告诉她。 桑瑜捅着旁边的大盒子,“结果你呢,明知道我把你放心尖上,你躲在衣柜里,吃我这些信件的醋,你——” 蓝钦呆了一下,忽然手忙脚乱把盒子抬起来。 桑瑜泪眼朦胧,“做……做什么?” “你让我扔掉吗?”她弱兮兮蹬了蹬腿,“不行!一封都不行!” 蓝钦从耳根红到锁骨,浑身热得要烧起来。 他……他做不到别的,但他至少可以让小鱼知道,他到底爱了她多久,让她安心。 蓝钦捧着盒子,朝她递,塞进她怀里,捞起里面的信,按在自己身上。 桑瑜不解。 蓝钦双眼通红。 是我啊。 桑瑜看着他急切的动作,愣住。 蓝钦继续抓着信,拍在自己胸口。 黑暗里,他不能说,不能写,她看不清他的口型,他是封闭的,无法做出任何表达。 他全部心神被她占据,想不出其他方式,一遍一遍固执地用信拍打自己。 小鱼,我没有吃醋。 跟你通信的不是别人,是我啊。 信里装的,也不是其他,是我碾碎了交付给你的心。 桑瑜听着他不稳的低喘,借着低微光亮,看到他光彩斑斓,满含水光的眼睛,他举着信,反复往身上放,苍白的唇开开合合。 他在告诉她…… 他在告诉她。 桑瑜怔怔傻住,拥挤的脑中窜入一丝让她头晕目眩的猜测。 怎么……可能。 蓝钦等不及了,他丢下盒子,把信松开,扑上去抱紧她,撬开她的唇齿湿润纠缠,吻从火热的唇贴到颈侧,他控制不住张口含住,不舍又难耐地轻轻咬她。 咬一口,两口。 他埋进她颈窝里,喉咙里暗哑地沙沙作响。 桑瑜以为她已经哭完了,眼泪掉干了。 然而在这一刻,读懂了他意思的一刻,难以置信地全身发僵,急速蓄上的泪,更加汹涌地倾泻下来。 咬第一口——是。 咬第二口——我。 是我。 小鱼,是我啊。 衣柜的门被蓝钦激烈的动作撞开少许,透进一片昏黄的光,洒照在他打颤的肩膀上。 桑瑜被他拼命箍着,许久发不出声音。 从前一帧帧画面呼啸着撞到眼前。 那辆永远停在附近的车,黑漆漆的车窗后面,只肯用打印字沟通的人,对她日日夜夜的陪伴,执着地吃着她做的每一样东西,那些从不曾宣之于口的耐心爱护,还有唯一见过的,探出车窗缝隙的,苍白的手指。 桑瑜一口口吃力的呼吸。 她动了动灌铅的手臂,摸到蓝钦的手,在他指尖上近乎胆怯地摩挲。 是啊…… 她十五岁,他十七岁。 他受伤还没有好,不能开口说话,不能随便见风,可能手腕伤着,也无法写字,他又自卑着他的异色眼睛,还有被病痛折磨出的憔悴。 桑瑜呛咳,哭着笑出来。 她怎么能蠢成这样。 不是早就知道的吗?这个世界上,除了蓝钦,谁会给她那样的对待? 桑瑜缓缓抱住怀里的人,声音完全变了调,“蓝钦,是你,对不对?” 腻在颈窝里的脑袋用力点,毛茸茸的头发死命蹭着她。 桑瑜哭不出声,把他的衣服揪到变形,“……在车里看我的,买我早点的,跟我通信的,和我做了三年笔友的……是你。” 蓝钦还是点头,糊得她肩上一片湿润。 桑瑜分不清全身是冷是烫,禁不住微微颤栗,嗓音暗哑得听不清,她哭哭笑笑,咬牙挤出,“蓝钦,你是不是傻……” 是不是最大的傻子。 否则怎么会……怎么会漫长地徘徊了这么多年,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蓝钦感觉到她在颤,他双臂不断往里收,要把自己也不算太热的体温全部给她,他惊慌地圈着她,不知所措地连连亲吻,亲到桑瑜堆积的情绪彻底爆炸。 桑瑜摁住他。 她脑中昏昏涨涨,有无数话想说想问,数不清的片段割着记忆,太多了,反而变成雾沉沉的空白。 这个时候,别的都不重要了,她什么也不想,更说不出,只想用最直观的方式确定这个男人在这里,真正属于她。 她要离他更近。 桑瑜一腔沸腾,半跪起来,推着蓝钦向后抵在衣柜的隔板上,她倾身过去搂住他的脖颈,主动顶开他微合的牙关,送入自己滚烫的舌尖,迅速涌上高温的手在他身上抚摸,一寸一寸汲取他的触感气息。 蓝钦早已难耐,手指伸进她的长发,扣紧她的后脑,拉到跟前抵死交缠。 夜很深了,万籁俱静,衣柜木门半开,透入的灯光纱帐般朦胧。 耳朵里填满彼此轰响的心跳,口中是爱人最甜热的湿软,她的手带着酥麻的电,每一点轻抚游走,都让他濒临悬崖边缘。 蓬发的深重爱意和欲|望,无论如何也无法压抑。 蓝钦重重喘息,揉着身上软到无骨的纤柔身体,对她那些隐忍埋藏多年的欲|念涨破理智,疯狂地想要寻求出口。 他不能。 他知道的,他不能。 蓝钦硬胀到疼痛,满头是汗地吮着她锁骨上的水滴,下巴撩开她睡裙低低的领口,毫无章法地研磨着她胸前雪白细腻的绵柔。 小鱼…… 桑瑜环在他腰间的手,一寸寸向前移动,直至把指尖停在他的腰带上。 “钦钦……”她的嗓音又热又哑,细细抖着,“现在虽然不适合做到那一步,但是……不能总忍着,偶尔释放一次……可以的,你不需要动,我来帮你啊。” 蓝钦艰难地自控,视线模糊地睁开眼。 放在他腰带上的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动作轻缓地解开了搭扣。 蓝钦一眨不眨盯着她。 她脸上绯红,乖巧贴在他的怀里,手一刻不停,牵着小小的金属头,缓缓拽下拉链,碰到里面柔软的,她亲手挑选的贴身布料。 隆起的偌大轮廓,带着逼人的热度,再也无所遁形。 蓝钦绷到极限的神经铮然挣断。 桑瑜仰起头,含住他的耳垂。 上次……她就想过这件坏事了。 她的手覆盖下去,贴在他耳畔,轻轻地说:“钦钦,让我摸摸。” 第60章 妖怪·60 在她简单一句话和灼烫呼吸里, 蓝钦所有翻腾的血液急涌向同一个地方, 全身无法自抑地轻微颤栗。 他沁汗的手抓住桑瑜的手腕, 在黑暗里一瞬不错地凝视她, 明知她看不清, 唇仍在本能地阖动。 ……小鱼,不干净,别弄脏你。 桑瑜根本没打算跟他商量,“让我摸摸”更像是知会一声而已。 她鼓足了勇气,轻巧挣脱开蓝钦的钳制,碰到他腰间的松紧, 裹着湿热潮气的指尖挑开布料边沿,一点点沿着紧实肌理探进去。 每深入一点,蓝钦喘得就更重一分。 狭小衣柜里, 空气粘稠得几乎凝固, 氧气稀少, 到处是甜腻燥热,催得人理智尽失, 碾成癫狂的欲|求。 她的手指小蛇一样游近,声音细柔而颠簸,“我还没碰到呢,就这么烫了……” 蓝钦靠在衣柜隔板上, 强忍着愈发难捱的胀痛, 他无措地搂紧她的腰, 歪了歪头, 痴缠地抵在她身上,含住她的颈侧连连吮吻,双手把她的睡裙攥皱。 下一刻,纤软触摸炙硬,继而温柔地包裹住。 蓝钦顿时眼前花白,耳中嗡的大响。 推开衣柜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 窗帘薄薄一层,隐约透着外面黯淡的街灯和月色,一点声音也没有。 桑瑜先爬出来的,长头发凌乱,裙领低得能看到深深沟壑,雪白皮肤上烙着成片的红痕。 她胸口剧烈起伏,全身比平常至少红上三个度,娇娇的一张脸随时能坠破皮肉滴出血。 尤其让她心跳到快死掉的是…… 她睡裙湿了,沾上了一点淋漓的……浅白痕迹。 桑瑜头昏脑涨扶了扶墙,回身扒着柜门往里探头,不太敢看蓝钦,超小声嗫嚅:“钦钦听话,别……别乱动啊,等我端点水回来,马上!” 房子太老,只有客厅里一个卫生间,她这一冲动的确是很爽很过瘾,可没考虑到后续清洁不方便。 钦钦非要自己去洗,她哪敢啊。 外面安不安全都不知道。 桑瑜把嘴唇咬出牙印,匆匆换条睡裙,轻手蹑脚拉开卧室门,观望一下妈妈的房间,确定没危险,才小兔子似的踮着脚蹦进卫生间。 她需要尽快接好清水,还要去钦钦房间里给他拿到要换的衣服。 看起来轻而易举,就怕时间一长,睡眠轻的妈妈会被她跑进跑出的动静吵醒。 桑瑜深呼吸,努力镇定,然而在看到自己的右手上那片略有干涸的耍流氓罪证时,羞得差点直接跪了。 她这胆子真是……来劲儿时候比天大,坏事做完就剩一咪咪。 水流放到最小,淅沥淌着没声音,桑瑜恋恋不舍洗净手后,把崭新的小塑料盆放进水槽里,慢腾腾接水,趁机溜进蓝钦的房间,在他包里翻内裤和睡衣。 内裤揣兜里,睡衣……没地方放,挂脖子上好了。 桑瑜造型诡异地冲回卫生间,水正好接完,她泡进一条自己用的小毛巾,端着盆刚一转身,就见徐静娴睡眼惺忪站在门口,皱眉瞧着她。 这一惊吓,桑瑜脸都白了,费尽力气才把尖叫咽下去。 不能……露馅儿。 “妈,你怎么醒了?”她紧张地干笑,“被我吵到了是不是?” 徐静娴擦了下困意浓重的眼角,“我听到门响起来看看,小鱼,这么晚不睡做什么呢?” 桑瑜一本正经说:“妈,我这不是想太多失眠了嘛,就干脆接点水洗洗衣服。” 徐静娴心疼了,清醒不少,走近她,“那妈妈陪你。” 别!千万别! 桑瑜想到还在衣柜里的——刚被她尽情蹂|躏完的小妖精·钦,正可怜巴巴等她回去擦擦洗洗好睡觉。 她急得冒汗,困唧唧拖长音,“不用啦,你身体还没好,熬了夜再去住院怎么办?” 徐静娴怕花钱,一听住院果然踟躇,桑瑜赶紧乘胜追击,“妈你快去睡,我就洗个睡衣,用不了十分钟也睡了,明早再聊啊。” 连哄带催,总算是把妈妈劝回房。 关门前,徐静娴攥住的双手松了开,叹口气,意味深长看她,“明天如果不忙,跟钦钦沟通好,带他去一趟你爸墓地吧,虽然只埋了遗物,总归是从火场带出来的,有你爸一点念想,你终身大事定了,该说一声。” 桑瑜点头。 哪怕妈妈不说,她也打算带蓝钦去的。 不过……妈妈之前不是还替她担心钦钦会介意?怎么现在又确定她终身大事都定了。 “行了,”徐静娴摇了下手催促,“快去吧。” “还有——”她几番挣扎,暗想女大不由娘,终于突破保守极限地快速叮嘱,“注意安全!” 桑瑜一时没听懂,也来不及深究,长出口气,捧着小塑料盆火速回到自己地盘,浑然不知她脖子上搭的男款睡衣在妈妈眼里曝了光,还有睡衣底下不小心露出一小片的……旖旎的殷红吻痕。 以防妈妈不放心再过来,桑瑜第一时间把门锁好。 她手指拧着门锁时,感觉到身后有热源靠近,紧接着,她端着的水盆被接过放下,一双手臂拥上来,用力抱住她。 桑瑜睫毛颤了颤,任他箍紧,心里却在惦记…… 还没给他清理! 她面红耳赤挤出声,“你干嘛起来,不是说好等我的吗?” 蓝钦的短发在她耳畔蹭着,疼惜揉弄她的手。 他满腔的话涨得难受。 小鱼我用纸巾擦过了…… 你累不累,手疼不疼,我弄脏你了是不是? 这种事结束……应该我来照顾你,怎么能让你去做善后。 蓝钦双臂收拢,亲她的脸颊,下巴垫在她头顶厮磨,想到刚才的体验,他心口不禁窜起火,某些尝了滋味的地方不甘寂寞又欲抬头。 身体贴得太近,他再躲桑瑜也感觉得到,喘着气拍他一下,“冷静!不准想了!下次……至少一个月啊!” 说完强行回过身,凶巴巴瞪他。 可一对上蓝钦情热未退的眼睛,过去那些厚重的岁月就排山倒海压过来,她心一酸,控制不住想哭。 以前总好奇,钦钦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奶奶口中“他的感情早在你正式认识他之前”到底指的哪一年。 钦钦又为什么只能下咽她亲手做的食物。 种种压在心底的疑问,似乎在几百封信里全都有了答案,把笔友跟蓝钦的身份重合,太多细节她不忍回想。 也舍不得去追问……影响今夜他的幸福。 桑瑜瞄着蓝钦穿整齐的长裤,清清嗓子,挑眉说:“有的男人呀,别看表面上英俊无敌,只有她女朋友知道,他的……” 她一笑,贼兮兮凑近,小声调戏他,“内裤是湿的。” 蓝钦抿唇,被她一说腿要僵了,抢过她兜里和脖颈上搭的衣物放一边,俯身把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拿她手机打了几个字,递到她面前,“不许看,我自己擦洗,换新的。” “又不给看?”桑瑜抗议,“摸都摸——” 后面几个字被吻堵住,她弱兮兮没了声,蓝钦在衣柜里找条围巾蒙在她眼睛上打了结,拍着她哄哄,才去门边端水盆,解腰带。 桑瑜老实不动了,乖巧缩在被子里,只因为—— 钦钦手气实在太差,竟然随手拿了条浅色半透明的,她朦朦胧胧,正好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隔着这层围巾,换衣的画面更添了说不尽的色|气。 她静静盯着她家神仙宽衣解带,亲手脱掉毛衣长裤,清瘦流畅的肌理再无遮挡,袒露得彻彻底底,宽阔肩膀,紧窄腰线,修长双腿,被围巾和灯融合,镀上了光。 桑瑜还不能动,得装作没看见,憋得要疯。 他在继续,手指按在平角裤腰际,拽下,仍有些胀硬的可观轮廓闯入她的眼睛。 桑瑜鼻腔一热,心里大声哀嚎,赶忙翻了个身,咬住被角默默激动到颤抖。 等蓝钦换好睡衣拥上来时,桑瑜还没稳住,视觉触觉听觉的三重回忆连番冲击,她闷在枕头里,悄悄问:“蓝小钦,从实招来,你以前有没有……” 蓝钦给她盖好被,搂着她转身面对自己,不解看她。 她要问……什么? 桑瑜拱进他怀里,求知欲极强地睁大眼,“有没有自己摸过?” 蓝钦一怔,抬手关了灯,房间里彻底黑暗下来,他挣扎半天,才非常缓慢地点头承认。 桑瑜没料到他这么老实,自然而然联想到男生都会看的不良读物,自讨苦吃地冒了点酸意,轻哼一声,得寸进尺追问:“那种时候……你心里想什么?” 她揪住枕边,如临大敌。 蓝钦被逼得无奈,有些委屈地一口咬住她的耳垂。 难道会有别的答案么? 蓝钦在黑暗中合上眼,沉溺在她身上的淡香里。 过去那么多次刻意制造的擦肩而过,躲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暗中遥望,她夏天穿的白裙子,高高扎起的长头发,汗水流过的漂亮脖颈,犹如水珠滑过无暇白玉。 寂静无人的夜里,他抱着装信的木箱,蜷在床上和桌下,或者临江高层黑漆漆的落地窗边,一帧帧描摹印在脑海里的影子。 他不敢想,以他当初那副鬼样子,想就是对小鱼的亵渎。 可身体……控制不住。 他有过两次……结束之后,惩罚自己不准看信,更不准去偷看她,自我折磨。 蓝钦堵胀的喉咙吞咽着,把桑瑜抱得更牢。 他手掌摩挲过她轻薄的睡裙,指尖划过她的背,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写下同一个字,回答她的问题,“你。” 当然是想你。 从始至终,就只有你。 第61章 神仙·61 桑瑜做了一整晚没羞没臊的梦。 梦里温度高得离谱, 她一直在流汗,薄到透明的衣服黏在身上, 被滚烫的手撩开肆意游走。 蓝钦的重喘忽远忽近, 夹着她细弱的叫声和软腻呼吸。 她梦到被他从衣柜抱到床上, 又去蜜月房的浴室里一起淋着水厮磨, 后来还回了小楼的卧室,直至跌撞着相拥倒进临江高层的贝壳形大浴缸里, 她迎着他的吻, 在他身上尽情乱摸, 一不小心兴奋过头,压到了缸里整齐排列的洗澡玩具, 小鸭子“嘎”一声巨响,把意乱情迷的她吓到魂飞魄散。 醒了。 桑瑜一下子睁开眼,小鸭子的“嘎嘎”叫简直魔音灌耳,挥之不去。 她气得踹被子,真是白白浪费一晚上热烈缠绵, 还没摸够呢! 桑瑜心情极差地揉揉眼,稍一翻身,感觉到腰间紧箍的手臂,她放轻动作,小心转好方向,扭蹭进蓝钦怀里, 确定他在熟睡, 不甘寂寞的狼爪一寸寸抬起, 顺着他的睡衣边沿探进去,如愿摸到了他的腰。 又紧又滑,好摸到流泪。 桑瑜落到谷底的心情轻松飞上天,她舔了舔唇角,闷头埋在他胸口,手上愈发无法无天,往上摸到他脊柱微凹的弧度,再轻抚形状优美的肩胛骨,一边心疼他尚未达到成年男人该有的体脂率,一边又荡漾到不行。 瘦不瘦都好,就是喜欢,喜欢到总在心潮澎湃。 她不知不觉挨得更近,腿下意识乱动,想贴着他,刚一抬起,就碰到了提神醒脑的关键部位,大清早耀武扬威跟她打着招呼。 桑瑜脸一热,立刻老实,小鹌鹑似的僵住。 同一时间,醒过来的蓝钦无可奈何按住她亲亲,上身抱紧,下|身稍稍移开距离。 桑瑜做贼心虚,嘴里念叨“正常正常,早晨嘛绝对不能怪我哦”,跟着悄咪咪转了转,后背对他,摸过手机耍赖地转移话题,“看看几点了……” 屏幕按亮,数字明晃晃显示将近九点。 桑瑜猛地坐起来,手忙脚乱拍蓝钦,“钦钦!九点了!” 本来计划早点醒,趁妈妈起床前先让钦钦回自己房间,结果她睡得迷糊糊按掉了闹钟,至于向来自律有条理的钦钦……昨晚大概精力消耗略多,身体稍有不适反应,才会睡到这个时间。 桑瑜掀被下床跑到门口,贴着门板细听,果然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她揪揪头发,皱着脸摸摸跟上来的蓝钦,紧急支招,“你先别动,我去引开妈妈,你趁机回房间假装刚醒,应该不会被发现。” 说完她挤出房门,清清嗓子,强装淡定地溜进厨房,笑嘻嘻抱住徐静娴的手臂,“妈,我睡过头了,你去歇着,我做早饭。” “我已经做好了,”徐静娴在她脸上捏一下,余光朝她后面瞄瞄,眼角跳着,不太自然地小声问,“钦钦没跟你一起?” 桑瑜心一跳,纯洁表示,“我……还没去他房间看。” 徐静娴从昨晚就开始忍,到现在实在忍不下去了,犯愁地戳戳她额角,“说谎之前,记得把脖子上的印子挡一挡!” 桑瑜眨两下眼,反应过来妈妈的意思,在原地石化几秒,飞奔到镜子前一照。 好得很。 白净颈侧和锁骨上,深深浅浅的暧昧红痕,被黑头发半遮半掩,颜色反差衬得格外缠绵,比全露出来更要冲击眼球。 桑瑜捂住眼,记起蓝钦吮着她时的动情,脸红到爆炸,光看这印记,那必须战况激烈说都说不清。 “妈——”她担心徐静娴接受不了,拖长音试图解释,“我们还没——” 话没等说完,卧室门打开,蓝钦穿戴整齐,迎着两道目光坦然走出来,上前揽过桑瑜的腰,把一张写好的纸郑重交给徐静娴。 桑瑜有点紧张,暗中扯扯他的袖口,“钦钦你写什么?” 徐静娴忙在围裙上擦擦手,接过展开,蓝钦清隽有力的字透过纸背,只写着一行,“阿姨,我虽然缺点很多,但会用全部爱她,你放心。” 蓝钦抚了抚桑瑜的背安慰,自己却低下眼眸,盖住低黯和不安。 小鱼妈妈误会了,那就误会下去,他不想澄清。 哪怕他诸多不好,也希望得到家长的首肯,名正言顺拥有她。 “你这孩子,哪有什么缺点,”徐静娴莫名眼眶一酸,珍重地叠起纸收好,叹笑,“只要你别介意我们家……” 她及时打住,摇摇头,“不说了,阿姨做了早饭,快坐下吃。” 蓝钦攥了攥手,抿紧唇,头垂更低。 怎么办……他吃不下别人做的东西,阿姨说的第一件事他就达不到。 蓝钦悄悄摇晃桑瑜的手求助。 桑瑜忍笑,斜眼瞧他,刚才一鼓作气坐实关系的势头哪去啦?又变成无辜可怜还吃不进食的大猫咪。 她顺顺大猫咪的毛,推他去沙发上坐,自己进厨房贴在徐静娴耳边,把他身体的情况简单讲述。 蓝钦坐立难安挺着背,迎上徐静娴惊诧的眼睛,手背筋络隐隐绷起,没过几秒,他就意外看到那些惊诧转为伤感,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长辈的温热慈爱。 这种慈爱太陌生,他紧张得睫毛微颤,坐不住了,起身去卫生间找到拖把,挽起衣袖洗干净,认真擦地,不太敢关注厨房的动静。 桑瑜跟妈妈讲完,犹如回顾了一边蓝钦的经历,心口酸疼地一回头,英俊大猫咪竟然已经把客厅地面擦完,身姿笔挺拎着拖把要去卧室。 徐静娴努力消化巨大信息量,跟着女儿目光望过去,吓了一跳,她的本能反应比什么都快,急忙追到蓝钦旁边抢下拖把,“大清早没吃饭怎么能做这些,当心饿坏了!快坐下,等小鱼给你做好,咱们一起吃。” 蓝钦没活可干了,趁徐静娴不注意的空隙,快步冲进厨房,拉上门从背后抱住忙碌的桑瑜,连连吻她耳尖。 桑瑜一点也不诚恳地挣了挣,软声问:“干嘛?饿啦?” 蓝钦闭住眼。 妈妈不嫌弃他的身体,愿意让女儿跟他。 桑瑜懂他想什么,侧头回吻,蹭蹭他的脸,轻轻说:“钦钦,你有多好,你根本不知道。” 饭后,蓝钦动作迅速地收拾碗筷,端进水池里仔细洗刷,专心程度堪比画最精细的设计图,桑瑜看得心热,黏在他身旁边帮忙边捣乱,笑眯眯诱惑,“蓝小钦加油,洗完带你出去玩。” 县城东郊有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公园,娱乐设置众多,广场凉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但不是周末,时间又卡在上午,游人并不多。 桑瑜牵着蓝钦,一路叽叽喳喳小时候多喜欢来这里玩,撒欢儿的小动物一样跑到各种标志性地点求拍照。 其实她哪里需要求,蓝钦的手就没停过,相册里的照片数飞速上涨,全是他的珍宝。 “我十二三岁时候很矮!比班上女生都矮!”桑瑜比划着,“她们都笑话我,特别气!还好后面长起来。” 蓝钦听完,停住不走了,桑瑜怔愣时,他调整好力气,弯下身把她往起一抱,让她垫在自己手臂上。 桑瑜惊呼一声,忙扶住他的肩坐稳,放眼一望四周,居高临下,简直神清气爽。 蓝钦弯唇盯着她。 桑瑜哈哈笑着亲他一口,“对嘛,我家男人这么高,我长不长都无所谓啦。” 到中午时,公园逛了大半,桑瑜渐渐沉默,挽着蓝钦臂弯走到最靠边缘的一处矮山包,这里没有专门修缮过,并不算是风景,人迹稀少,有条老旧石阶蜿蜒到顶。 桑瑜抬头望望,浅笑一下,“钦钦,累吗?” 蓝钦眸光深暗,跟她十指交扣迈上台阶,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山顶的一处角落里,深埋着桑连成在火场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在桑瑜生日的夜晚,是他亲手跟洗脱污名的证据一起放进档案袋,摆在了她家门口。 秋日的风有些凉了,阳光被流云遮蔽,黯淡洒在山顶树木泛黄的叶片上,落下斑驳疏淡的影子。 桑瑜平静地抱膝蹲下,掏出兜里揣着的一小瓶白酒,拧开浇在一块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土面上,浇完扭过头,朝蓝钦一笑,“钦钦,这是我爸爸。” 她说得平稳,笑得也甜。 蓝钦却痛到锥心。 “我爸退役之前,能回家的时候不多,每次一回来就喜欢带我妈来这里看风景,”她声音轻软,絮絮回忆,“他还爱喝酒,酒量很好的,不像我那么容易醉。” 蓝钦摸着她的头。 桑瑜蹭了蹭他,眼角泛了红,“他出那么大的事,尸骨烧光了,只有件遗物,不知道被谁送到我家,还有那些……那些对我来说太重要的证据,真正的罪魁祸首在法庭上亲口承认了欺骗利用他……” “就算别人只看热闹,都不信,都不听,那也没关系,我清楚我爸没有存心去害人,”她攥住蓝钦的手臂,“钦钦,我爸……我爸是个很好的人。” 蓝钦抹掉她沁出的泪,无声说:“我知道。” 桑连成是个很好的人。 否则怎会忠于职守,一丝不苟完成雇主交代“保护少爷”的任务,又怎会在意识到被骗,现场大火燃起后,又返身进来试图救他。 桑连成太无辜。 他这样想着时,桑瑜恰好低声说:“可是我觉得……我爸并不完全无辜。” 蓝钦蓦地震颤。 “雇主给了不正常的高价,他就算重病心急,也应该有警觉,不该太过自信,”她望着远处,侧脸的线条柔和纯美,“他带走那个男孩,得知被骗的时候必然愤怒伤心,一定也试着挽回过,可做了……就是做了,事实上确实通过他的手,毁了一个人。” “如果我爸还活着,他会跟我一样想,”桑瑜团着身体,声音绵软却坚定,“那个男孩,才是最无辜的人。” 蓝钦心脏仿佛停跳,被无形的手指狠狠掐住,那些深压多年的,以为早已沉淀化成石头的血痂,毫无准备地被掀起。 他傻傻凝视桑瑜,睫毛一点点沾湿,指甲压进手心里克制。 小鱼说什么…… 他一直在自责,他这双眼睛生在蓝家,命运被注定,早已经习惯了被排斥被放弃,再多苦都能吞能忍,可他怨自己连累了不相干的人,害得桑瑜承受不该有的苦,跟他一样,成为一场家族倾轧的牺牲品。 出事以后,所有人都在忙着说你要恨谁,你要原谅谁,你要理解谁,把他当做问题中间的暴风眼。 唯有桑瑜……在并不知道真相全貌的时候,就那么自然地摒弃掉所有繁杂,简简单单告诉他,你是最无辜的。 蓝钦拼命抱紧她。 桑瑜靠在他怀里,小声说:“我每次想起那个男孩,都会很难过。” 蓝钦闭住眼。 足够了。 不要再想起,任何一点难过,他都不希望她再有。 就当做那男孩也葬身火海吧。 他绝对不能接受,小鱼对他带有任何愧疚,更无法容忍以后小鱼每天面对他,总会想起痛苦过往。 她的苦够多了,他只想让她拥有最单纯的幸福。 “好啦——”桑瑜抹抹眼睛,攥住他的手,“不说伤心事,今天来是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的!爸你看,这是我男朋友,是不是特别帅特别好!你肯定超喜欢他的!” 蓝钦把她扣进怀里,心跳轰鸣。 下山时,天际的浓云不觉间堆积严重,有零星雨点掉落,桑瑜在包里掏掏,“幸亏带伞了!” 她得意地晃着伞跟蓝钦炫耀时,一时忘记留神脚下,在台阶上没站稳,被雨水滑了一下。 蓝钦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搂住,桑瑜却愣了愣,低头一看,泪汪汪抬起腿,“钦钦你看我鞋!” 桑小鱼为了漂亮,特意穿双中跟鞋出来逛,结果这一滑不要紧,鞋跟卡在台阶上,直接卡得开了胶,一晃一晃摇摇欲坠。 质量太差!丢死人了! 蓝钦惊魂未定,确定她腿脚没伤,比她多走两级台阶,弯下背伸出手。 桑瑜反对,“不行!太滑了而且还下雨!我这样也能走的。” 眼看雨要变大,蓝钦哪能跟她商量,手勾着她膝弯一压,小姑娘乖乖趴到他背上,他稳稳直起身,一级级台阶走得分外小心。 桑瑜反抗无效,把伞撑在他头顶,紧搂着他的脖颈腻着。 天色昏暗,四下安静空旷,雨水滴答落在伞上,顺着边沿流淌。 蓝钦的脚步有节奏地踏着水,桑瑜心里格外静,吻了吻他的颈侧,缓缓说:“钦钦,我问你问题,你点头摇头好不好?” 蓝钦点头。 她垂了垂眼,“……我生日,在我家门外放礼物的人,是你吗?是你为了帮我……去查真相,找到证据和遗物的吗?” 蓝钦后背一僵,顿了两秒,摇头。 这个……他不能承认,她会联想。 桑瑜长出口气,不知怎么心里一松,“那就是有另外的人帮忙……无论是谁,都太感谢了。” “那还有,”她揉揉他的发梢,“你最开始为什么会在车里看我,买我的早点?路过碰巧吗?”她使坏捏他,“是不是十七岁的少年对我一见钟情?” 蓝钦弯了弯唇,点头。 “哈——”她假装小生气,“亏我把你当成纯洁好笔友,你竟然居心不良哼!” 蓝钦讨好地蹭蹭她的脸,稳步踏着湿滑的石阶。 “还没完呢!” “是不是吃了三年我做的东西,你才吃不下其他的?” “为什么突然断了联系?不喜欢我了吗!” “还有每次都打印字,你要是写字给我,我早认出你了!” “干嘛拖了这么多年才找我啊!你都不想我的?” 问题一箩筐。 有些根本不是点头摇头能回答的,蓝钦只能装傻,加快脚步背着他家小祖宗下了山,走到最近的遮雨棚躲避。 公园里设施齐全,为了给游客提供方便,棚内长年有卖各种小吃饮料的摊位。 桑瑜鼻子敏感动了动,扭头一看,伸手指,“钦钦!烤红薯!” 好——懂了。 蓝钦驮着小祖宗,去买了烤到流糖的大红薯,雨天里冒着白白热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桑瑜坐在休息凳上,激动地撕开红薯皮,瞄到蓝钦喉咙动了动。 她很坏地继续慢慢撕,露出黄到泛红的芯,尝一口,享受地感慨,“好——香——呀!” 蓝钦别开脸,偷偷地馋。 小鱼欺负人。 桑瑜暗笑,吃两口,把红薯换到左手,右手伸直,揽着蓝钦的头转回来,笑盈盈跟他面对面。 “钦钦,馋不馋?” 蓝钦瞪着她,眸光水润地控诉。 “想不想尝尝?” 蓝钦重重点头。 “好——不用等回家去做,现在,就给我家钦钦尝。” 桑瑜说完,扣着他拉近,干脆利落吻上他的唇。 钦钦,这样尝…… 喜欢么? 第62章 妖怪·62 桑瑜把红薯咽得干干净净, 只留了甜香气味在口中,才敢去吻他, 以免他有不舒服。 她还特别贴心地仔细舔了舔他的舌尖, 生怕他尝得不够。 蓝钦忽然被陌生的食物味道侵入, 有些反应不及, 但她的热烈和湿软同步抵达,迅速抢占上风, 他所有感官被占据, 根本顾不上别的, 全心全意迎接。 桑瑜自觉喂饱了他,向后退开, 得逞地眯眼笑,“怎么样,好吃吧?” 蓝钦长睫半垂,身上毛茸茸的黑色针织衫随着胸口起伏,他打字给她看, “好吃。” 停顿两秒,他继续,“……还想要。” 棚外细雨淋漓,沙沙敲着地面,空气里浮着沁人的清凉。 桑瑜满足深吸气,刚把红薯送进嘴里, 一看到这仨字, 不禁鼓着脸失笑, “得寸进尺啊蓝小钦,想要也不能真吃,当心会吐。” 蓝钦冤枉,他不是想要红薯…… 他想要的是她。 但看着桑瑜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手指紧了紧,想到更深,尽力克服障碍,跟她商量,“小鱼,我可以试试的。” 桑瑜怔了下,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她放下红薯,眉心蹙起,“试试吃其他东西?” 蓝钦小幅度点头,他不过想一想,身体就开始自动排斥,指尖也泛了凉,他慢慢打字,“我能——” “能什么?”桑瑜瞪着他,倾身逼近,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打断,“你是叫红薯这个小妖精勾了魂?居然打算把我的专属权利剥夺是不是?只能吃我做的饭——这是我的福利!干嘛要改!” 蓝钦揉揉她的头,非常努力按屏幕,可也跟不上她的语速。 桑瑜满脸不乐意,故意问:“你是看上哪家饭菜了?有什么是我做不出的?那么迫不及待要去尝吗!” 蓝钦急得打了一排错别字,来不及改,竖起来给她看。 他怎么可能是她说那样! 只是—— “不管什么理由,我不答应,蓝小钦,你要造反了!”桑瑜不看,摁下手机怒视他,“这叫变心懂不懂——” 蓝钦可忍不了这个词,看不远处卖吃喝的小商贩都在笑呵呵打量着他们亲密,他果断撑开雨伞,罩在桑瑜身前,一把搂住她,贴过去吮住她的唇,把她后面的话吞没。 他明明是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小鱼跟他在一起,无论工作多忙,都要顾及他的饮食,种种辛苦麻烦他一直看在眼里,何况他多希望能像正常男朋友一样,带着她到处走,吃遍各种美食,而不是去哪都提着保温桶,连跟她分享味道也做不到。 桑瑜被折腾得眼角泛湿,软在他怀里,弱弱地老实下去。 她怎么会不懂,有意激他打消念头而已。 “钦钦……”她唇舌酥麻,埋在他肩上轻喘时,不再乱闹,小声说,“你在严重创伤的时期接纳了我,吃不下其他东西,身体和心理的原因都有,这些年过来,对你而言几乎成了烙印,要克服太不容易。” “我们断了联系的几年,我都不忍心想你是怎么靠那些糕点熬过来的,”桑瑜手上用了力,攥住他,“我后悔因为工作忙,放弃了蛋糕店的生意,但也庆幸……如果不是你彻底断粮,饿到需要打营养针,大概还是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她抬起头,盯进他的眼睛深处,“现在我们天天在一起,以后也一样,有我,你就不用做任何尝试。” 蓝钦抚着她的后颈,跟她额头相抵,唇动了动。 桑瑜不给他迟疑的机会,躲在雨伞后面,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喉咙的伤疤上亲了亲,贴到他耳畔,“蓝钦,不要欺负你自己,你这一辈子的饭菜,我全包了。” 直到雨停离开公园回了家,吃过午饭,蓝钦还是没法冷静。 他的日记本不在身边,满腔的话无处宣泄,只好点开手机里的备忘录,手指不稳地打下“一辈子”。 三个字太短了。 他又重复打了二十来遍,终于把屏幕占满一点。 小鱼说包他一辈子,那就不只是饭菜,还有他整个人。 蓝钦把手机握到发烫,意犹未尽,趁桑瑜不注意,再次点进去,多加一行,“小鱼亲口说的,一辈子。” 桑瑜正裹着被子犯困,懒洋洋挑开眼,一巴掌拍到他腰间,“不好好午睡在看什么?” 蓝钦把手机藏枕头底下,拥住她乱蹭。 “这么开心?”桑瑜笑着捏他,“说你是大猫咪你还不承认,高兴不高兴根本藏不住,不在脸上也在尾巴尖儿上。” 蓝钦小口咬她。 他没有尾巴尖儿。 桑瑜被他的体温一烘,睡意更浓,含含糊糊念叨,“妈妈身体恢复,明早我们就要回去了……不放心……还有,还有我的演唱会门票……” 睡着也不忘惦记明天下午的演唱会。 蓝钦不太情愿地点点她额头,守到她睡熟,给她掖好被角,动作轻缓地起身下床,离开卧室。 雨停后,午后的阳光重新漫上,温度适宜,徐静娴躺不住,弯腰在门外的小院子里收拾花草,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眼尾细纹堆起。 蓝钦帮她把地面散落的花土收拾干净,徐静娴看着他骨节明晰的修长双手,连连挡他,“你这是画图的手,怎么能做粗活,当心伤了。” 他坚持做完,写了字给徐静娴看,“阿姨,住院时的主治医生以后会长期跟进你的健康,那两个跟你相处融洽的护士,每两天过来一次帮你做基础体检,还有房子的问题,目前进展不错,初步定在下个月开庭,到时我提前做好安排,你的安全我也有准备,尽管放心。” 徐静娴看一行,脸上局促一分,三番五次想提出意见,然而一对上蓝钦深不见底的异色眼瞳,那些话又憋了回去,她叹着气坐在他对面,“……钦钦,谢谢你。” 这是他给桑瑜的爱。 她已经拒绝了跟他们一起走的要求,如果再反对任何一条,都会让这敏感的孩子伤心自责。 徐静娴说:“别的阿姨接受,但是两天体检一次……改成两个月行吗?” 两天一次不必要,上门费多贵啊。 蓝钦静静笑开,拾起笔,“那就半个月。” 徐静娴哭笑不得,不再跟他争辩,折起纸收好,目光柔和地把他从头到脚描摹一遍,轻声说:“钦钦,以前每次小鱼要走,我都心惊胆战,害怕她在外面吃苦受欺负,这一次,终于能放下心了。” 蓝钦提笔写字,徐静娴按住纸边,“听阿姨说完。” “小鱼看着乐观,能说能闹,其实是逼出来的,”她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略有失神,“他爸出事以后,我没用,病得太重,家里全靠她承担,当时那种情况,是个大人也要崩溃的,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以前挺文静的,不爱说话,跟现在反差很大,”徐静娴语带哽咽,“我刚发现的时候还很奇怪,以为是错觉,后来有天我失眠,大半夜的听到有声音,起来一看……” 蓝钦心往下沉。 徐静娴鼻酸地说:“小鱼把自己关在厨房,边准备隔天要卖的早点,边唱歌自言自语,她怕吵我,声音很小却是哑的,想必一直没停过。” “那时我才意识到,她爸离开,我又病倒的日子里,她多寂寞。” 蓝钦按住扶手,指节青白。 徐静娴试了试眼角,“最需要关爱的少女时期,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所以长大后,可能会很黏人,还会话痨啰嗦,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说,你多回应回应她,她要是不省心,缠着你了,你尽量担待一些。” 几句话犹如重锤,准确砸在蓝钦心上。 他手里紧捏的笔几乎折断。 徐静娴描述的画面轻而易举在眼前勾勒,甚至无需回忆那么久远,相处以来的每个日夜,她在临江高层,在老宅的小楼,进厨房里忙碌着给他准备一日三餐时,不也在唱唱说说,却得不到一句及时的回应? 蓝钦唇上血色尽失。 他用笔,用手机,甚至语音软件,敲玻璃,任凭哪个,都是死的是凉的,没有温度,永远不能给她随时随地的回音。 白天偌大房子里只有她的声音,晚上睡前,她糯糯地挤在他怀里絮絮念叨琐事,他也仅能在她身上写最简单的字应答。 到今天,他以为她幸福,可她和过去一样…… 连个可以时时说话的人也没有。 小鱼许给他一辈子。 那这一辈子,他都要让她这么有缺憾地过么? 徐静娴注意到蓝钦神色不对,慌了,急忙问:“钦钦,阿姨说错什么了是不是!” 她解释很多,却一句也没能再入他的耳朵。 蓝钦低头半晌,想起从小困在小楼里那个自言自语的、孤独的自己,喉咙里辛辣地发胀。 他拾起沾了冷汗的笔,一字一字写,“别担心,我能陪她,我能给她最好的。” 他还有希望做到。 隔天上午,陈叔把收拾好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开着车门耐心等待母女俩依依惜别。 徐静娴扯开挂在身上的桑瑜,推推她,“快去吧,别让钦钦久等,下午不是还要去看什么演唱会?” 桑瑜惊讶,“妈你连这个都知道!” “钦钦记得呢,他告诉我的,”徐静娴望了望阳光下长身玉立的人,已看不出昨天那时的苍白,她不知怎么跟女儿说,低声叮嘱,“小鱼,你对钦钦好一点,他是个可怜孩子。” 桑瑜豪气保证,“必须的。” 上车时很潇洒,可真等开了车,徐静娴挥手的身影消失不见,桑瑜蹲在车座上扒着靠背,又忍不住抹了眼泪,她憋得不出声,把脸埋在手背上,身子蜷成一团,像个没破壳的小恐龙蛋。 蓝钦把恐龙蛋抱到腿上,扯件大外套把她裹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 桑瑜哭够了,伸展手脚破了壳,仰起头红着眼看他,颤巍巍吐槽,“钦钦,我二十多岁了。” 蓝钦点头,所以呢? “所以——”她激动地打了个小小的嗝,哼哼唧唧说,“你不能把我当两岁小屁孩儿哄啊!” 蓝钦眸中柔光脉脉,贴贴她哭到发热的脸颊,环着她打字,“那我们换个少女的方式。” 桑瑜这下哭不出来了,压不住火速上窜的期待,扒着他衣领等。 蓝钦俯下身,打开脚边一个包装整齐的小纸盒,桑瑜角度不对,只瞥到一个边角,貌似是……发卡? 他在正式拿出来之前,先输了不少字给她看,“我上网做过攻略了,看演唱会要有应援物的,手幅和灯牌举起来很累,你手会酸,我就准备了戴在头上的发卡,两种,你要选一个。” 桑瑜差点叫出来,钦钦也太贴心了! 不过……才隔了十来天,他就已经可以做到完全不吃醋了吗?竟然还会主动准备印着她爱豆名字的应援物! 确定桑瑜看完文字,蓝钦才有点羞赧地掏出纸盒里的东西,一手一个举起来,骄傲地亮给她看。 桑瑜秒秒钟惊呆。 ……她蠢啊,她幼稚啊,她套路太浅啊。 蓝钦会大方不吃醋?那猪都能飞上天。 两个制作无比精良的发卡,上面竖着能亮灯的大字,却不是她爱豆的任何昵称。 一个顶着“钦钦”。 一个顶着“亲亲”。 蓝钦左右看看,表示满意,再瞧瞧桑瑜的震惊脸,不好意思地继续打字,“本来只做了钦钦,怕你嫌直白,就换成亲亲,而且——” 他抿了下唇,“可以做情侣的。” 桑瑜目瞪口呆,看着他把“亲亲”发卡套在她脑袋上,接着又去纸盒里翻,找出另一个,压住短发,戴在了自己头顶。 这个更出彩,字都省了,直接顶着两条胖乎乎的小鱼,还一闪一闪亮着彩灯。 蓝钦摸摸自己的,紧张凝视桑瑜。 异瞳里流泻着无数大字。 好看吗?可爱吗?相配吗?我做的对吗? 满满的全是求夸奖。 桑瑜动作迟缓地抬高双手,碰一碰脑袋上熠熠发光的“亲亲”,彻底扔了追星少女的原则,什么爱豆什么应援,哪有钦钦开心重要。 她诚恳点头,给他竖起大拇指,“我家钦钦真棒,亲亲小鱼,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蓝钦双眼一弯,把她搂近了蹭蹭,犹犹豫豫打字,“除了小孩儿和少女……另外,还有大人哄你的方式。” 桑瑜精神一凛,亢奋地冒出小火花。 蓝钦瞄了眼开车的陈叔,陈叔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就差在脑袋后面写上请尽情恩爱我看不见。 他耳根涌上红晕,用桑瑜身上的宽大外套做遮挡,暗箱操作,牵着她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摆,放到不自觉绷紧的腰上,亲亲她的鼻尖,无声开合嘴唇,满足小色鱼天天惦念的愿望—— “小鱼,摸吧。” 第63章 神仙·63 桑瑜刚上车时, 是舍不得妈妈才会哭,现在……是享受加过瘾到哭。 她做贼一样缩在蓝钦的大外衣里,只露出脑袋顶上亮光闪闪的“亲亲”发夹 , 屏住呼吸, 长睫毛乱抖, 眯着眼在他腰上揉捏两下, 仰起脸小声问:“真的可以?” 蓝钦被她一碰,皮肤上犹如通了电, 顺着她的掌心蔓延出说不尽的麻痒。 他忍了忍,喉结微动, 点点头。 桑瑜马上不客气了,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撩开他的衣服爬上去,双手一起肆无忌惮地尽情抚摸。 他身上是温的,但她的手太热, 反衬出了滑爽的凉。 桑瑜靠在他臂弯里埋着头, 吐息渐烫,游走在薄却紧实的流畅肌理上, 指尖偶尔经过他后腰的浅浅凹陷, 他都会敏感地瑟缩,合上眼抿住唇,尽量不动声色地克制反应。 可桑瑜坏啊。 他越克制, 她越心痒, 想要变本加厉。 车在高速移动, 窗外景色飞逝,前排还有陈叔在场,配上轮胎碾过的规律路噪声,窄小车厢分外安静,这样的环境里,蓝钦白玉似的脸沁着微微血色,却还端着清正禁欲,似乎坐怀不乱。 只有桑瑜清楚,有什么在身体和衣服的遮挡下,已然硬胀地抬起头,热情地硌到了她的腿上。 她原本没打算这么过分的…… 可上了手就停不下来,一边难以自控地渴望贴他更紧,一边盯着他的神色,想狠狠欺负,到他失控,把这层冷静的外壳崩裂为止。 蓝钦实在忍无可忍,咬牙睁开眼,把桑瑜作怪的双手从衣服里抽出,抱着她放到车座另一头,在她软红的脸上掐了一下,自己拽过外套盖在腿间,挪去车窗边,额角抵在玻璃上,借着凉度强行降温。 再任她摸下去……真要炸了。 桑瑜这下老实了,乖乖跟他拉开距离,偶尔偷眼瞄一下他被外套挡住的位置,长出一口热气,默默心火燎原。 上次亲密接触……刚过去两天而已啊! 距离下次,要等下个月才行。 距离真正毫无保留,大概……稳定恢复三四个月就可以尝试了吧? 桑瑜托着一张充血的脸,趴在窗口偷偷计算,在这之前,她得听话点,不能总让钦钦难受。 车开进市区,两个人中间仍隔着一个空位,蓝钦冷静不少,扭头看到桑瑜背朝着他,安静扒着车窗朝外看,他心一疼,怕她失落不开心,低下头打了一行字,把手机推过去。 桑瑜捡起来一看—— “小鱼宝贝乖,等我肌肉多一点……再给你摸。” 后面还跟了个大眼汪汪的委屈表情。 桑瑜看完鼻子一热,捂着脸悄声讲了句脏话。 撩人不自知的蓝小钦压根儿就是活该!这么可口懂事,不被欺负还等什么?每天爆血管也是他自找的! 桑瑜深吸气,扭蹭到他身边,抱住他手臂一靠,凶巴巴轻声说:“……知道啦!” 返程时间充裕,陈叔开得不算快,到市中心时是下午三点,演唱会要等晚上六点开始入场,足有三个小时的空闲。 桑瑜以为会先回小楼歇歇,已经计划好了要换哪件衣服哪双鞋,没想到车继续往前开,却不是朝蓝家老宅的方向。 她好奇问:“钦钦,我们去哪?” 蓝钦的回答简单直接,“商场,带你去逛街。” 他知道,小鱼平常买件新衣服都要纠结再三,鞋子随便在台阶上一卡就会坏,首饰除了他做的翡翠脚链外,仅有几件全是几十块的装饰品,在那些亲戚的争吵声里,他也听出了她舍不得给自己多花一分钱。 他自责了无数次,如果当初不那么胆怯畏缩,在她上大学断了信件联系以后,能有勇气对她介入更多些的话,他早就用尽各种办法让她生活好过了。 听到逛街,桑瑜眼睛发亮,“还去宜家隔壁的那家吗?上次男装都没有来得及逛!” 现在妈妈一切安顿妥当,能放心住在她们一家三口生活过的老房子里,不愿意太早搬来,她自然没了迫切的买房需求,存下的钱足够给钦钦挥霍一下。 蓝钦笑着摇摇头,陈叔轻车熟路,把车开到了灯光明澈的地下停车场,四周一眼望过去,尽是华光脉脉的奢侈车标。 不出半个小时,桑瑜就意识到了她的想法到底有多天真。 ……挥霍? 她怕是根本没认识过这个词。 商场是桑瑜完全陌生的,人流很少,偶有顾客经过,俱是妆容细致珠光宝气,像极了蓝家那些女眷们平常的举止,看陌生人时自带着居高临下。 目光对上,难免要对衣着简单素面朝天的小姑娘多打量几下,等转眼看清她身旁的男人时,又纷纷露出错愕惊艳,低声议论是哪家的出身,竟然在圈子里从没听说过。 桑瑜听不太清楚那些窃窃私语,任蓝钦牵着往前走,轻推进一家家专柜。 瞧这排排站的柜姐们笑颜如花,嘴角快扬到耳根,桑瑜也知道价格肯定不便宜。 “钦钦……”她握紧蓝钦的手,“是不是特别贵?我还是去买以前常穿的那些就行。” 二百九十九封顶什么的。 蓝钦摸摸她头发,不答应,揽着她慢慢沿着衣架走,她多看谁一眼,他就把谁摘下来搭在臂弯,推她进试衣间,寸步不离守在门外。 柜姐们眼睛快掉在蓝钦身上,殷勤推荐端茶倒水,请他去沙发坐,蓝钦只在最开始摇了下头,之后一概漠然,神情冷淡,难以接近。 等桑瑜换好裙子,别别扭扭推开试衣间的门时,他脸上霜雪顿融,拥着她的肩膀转身面朝镜子,痴痴黏着舍不得移开眼。 那年盛夏,小鱼在信里期盼着一条新做的简单棉布裙。 从今往后……他想把所有她喜欢的漂亮裙子,一件件买来,穿在她的身上。 桑瑜后背倚在他胸前,抚着裙摆问,“好看吗?” 蓝钦重重点头。 桑瑜挑起眉梢,压低声音,“……价钱更好看!我就试试啊,不准买,咱们去别家!” 蓝钦失笑,把手机竖在她面前,“宝贝,钱付完了,还有——” 他侧头,朝沙发上排着队等待怜爱的裙子们示意,“那些都试试,挑一件今天穿,如果都不满意,我们再去下一家。” 桑瑜被他“宝贝”俩字激得头都晕了,血压飙高,伸手掐他脸,“蓝小钦!你把卡都给我有什么用?我得关了你手机上的支付功能才行!再说了——我还没试你就敢买!” 蓝钦自动跳过前两句,胸有成竹解答,“我能想象出来,你穿一定好看。” 桑瑜被连拖带抱强行逛到五点,眼看着陈叔手里袋子多得提不动,她硬拽着蓝钦换去男装区,配着自己身上崭新的深海蓝制服裙,给他配了同色的情侣装。 等桑瑜掏出自己的卡,蓝钦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贵”,他阻挠失败,皱眉亲吻哄慰,想叫她把卡收回去。 桑瑜哼哼,“现在懂了吧?心疼不心疼?你是能赚,可是画图容易吗?熬那么多夜撕那么多画纸我可都记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给我乱花!” 眼看着演唱会入场时间临近,车程还要二十分钟,血拼不得不暂时结束,蓝钦带桑瑜到一楼吃饭,自己则爱惜地掏出早有准备的专属晚餐——夹着蔬菜和碎鸡肉的紫菜饭团。 桑瑜坐拥一桌,蓝钦坐拥桑瑜,手里顺便攥个温温的饭团,吃得心满意足。 “哎——长头发好烦啊,”桑瑜把头发随意扎在后面,没吃几口就散了,耳侧头发咬进嘴里,她费力地往外吐,自己碎碎念叨,“以后剪短算了!” 蓝钦食物少,比她吃得快,他擦净手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温热手掌拢住她的头发。 桑瑜愣住,一时忘了吃,“钦钦,你不用管……” 话没说完,蓝钦俯身在她包里找出小梳子,力度轻柔地一片片刮蹭过她的发根。 桑瑜身上一酥,刚刚的烦心顷刻消散。 他一手拖着她长发,一手把碎发梳整齐,小心翼翼撑开皮筋,松紧适宜地套住。 桑瑜看不到他,却能看得到对面的玻璃。 上面映着身后那道专心致志的身影,高大修长,眼睫微低,手上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物。 头发整齐绑好,蓝钦双手落下,碰了碰她滚烫的耳朵,给她看屏幕,“别剪,以后我给你梳。” 桑瑜心口轻颤,转身一把抱住他,“……你过分!” 大庭广众勾引她! 蓝钦没明白,以为是头发扎紧了,他特意松了松,揽着她提醒,“演唱会快入场了。” 桑瑜拍拍额头,嗷嗷叫着抓紧吃饭,吃一口,看一眼蓝小钦,心里汩汩冒着沸腾的小泡泡。 体育馆外根本没了停车位,陈叔无奈,只能把车停远,桑瑜马尾辫晃荡,拉着蓝钦一路小跑,远远看到场馆外广场上各大应援站拉出的巨大立牌和海报,兴奋地指给蓝钦看,“钦钦!我要拍合照!” 蓝小钦心里苦,头上顶着小胖鱼发卡,给笑颜如花的桑小鱼拍下她跟爱豆立牌的合影。 刚拍两张,从广场另一端迎面跑过来一群穿应援服的女生,经过蓝钦身边时不约而同紧急刹车,连连惊呼。 “卧槽好帅!” “这什么神仙?!” “寒寒男粉的颜值这么高的吗!” “快拍照快拍照!” 桑瑜才一眼没顾及到,她家钦钦就被一群亢奋大胆的追星妹子团团围住。 她气得当即忘了旁边的爱豆立牌,跑过去挤开人群,用力挽住蓝钦手臂,笑得牙痒,恨恨宣示主权,“小姐姐们不是来追爱豆的吗?拜托别搞错对象!这是我的——男,朋,友!” 第64章 妖怪·64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 桑瑜牵紧吸引了无数目光的蓝小钦,直奔场馆入口,闷闷咕哝,“你这种特别危险的存在, 就不应该长时间停在人太多的地方!” “不行……”她突然又停住, 去附近应援摊位买了个黑色口罩, 踮脚戴在蓝钦脸上,瞪着他宣布, “不给别人看。” 蓝钦的异色眼瞳弯成桥,逮着机会给她打字,“你也不要那么高兴地跟别人拍照。” 他紧接着又及时补充, “……别人的立牌也不行。” 心眼巨小的蓝小钦, 决不会放弃任何争取权益的机会。 宋芷玉拿到的票自然是内场最好的位置,桑瑜以前嫌贵, 连看台最远的低价票都没买过,现在可算是直飞云端, 她坐在小凳子上回头一望,偌大馆里黑压压人山人海。 “钦钦你记着,谁也没有你帅!”桑瑜在吵杂声里提高音量, 提前给蓝钦打好预防针,“我们今天纯欣赏,等会我如果尖叫了, 一定是因为气氛太好!奶奶给的位置太棒!绝对不是我被迷倒!” 蓝钦摸摸手上厚厚一叠被桑瑜收来的手幅, 默默扭头。 他才不信。 桑小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刚才是谁给他戴口罩不准露脸来着, 转头就朝他预告,她要为别人尖叫了。 七点半,演唱会准时开场。 偌大体育馆先是熄灭顶灯,陷入漆黑,紧接着光华乍亮,烟花般四散爆起,随着彻响的节奏跳下升降台的年轻巨星,一瞬点炸全场。 数以万计的粉丝没人能坐得下去,踮脚站高疯狂地为他吼破嗓子。 蓝钦的手被桑瑜攥到汗湿,他盯着身旁激动跳起的小姑娘,描摹她被彩色灯光染到晶亮的侧脸,除却心头那些流窜的薄薄酸意,更多是疼惜。 她高兴就好,无论她做什么,让他跟在身边就好。 只要是小鱼喜欢的,他都想给她。 演唱会如火如荼进行到一半,大明星扶着话筒架唱完一首慢歌,对着最前排的观众席撩开汗湿的额发,勾唇浅笑。 笑的方向,离蓝钦和桑瑜所在的位置很近。 桑瑜贴在蓝钦耳边解释,“我们小嫂子坐在那,今天是人家小夫妻几十个纪念日里的一个,估计会有福利给粉丝!” 话音刚落,大明星就开了口,清冽声线因为连唱几首歌而微微沙哑,更显磁性,“今天是——” 粉丝们异口同声,“纪念日!” 大明星满意点头,“很好,大家都记得,那就现场抽粉丝——” “抽我抽我!” 场馆里爆炸沸腾,桑瑜被氛围感染,也蹦跳着举高手,大喊着“抽我抽我”! “不是抽一位,”大明星走到台边给老婆递水,含笑对话筒强调,“是抽一对情侣。” 桑瑜一听更振奋,抱住蓝钦,在喧嚣里近距离大声欢呼,“我们就是一对的呀!而且发卡和衣服都是情侣款!” 亲亲和小鱼发卡为了响应主人,一闪一闪发出光,分外惹眼。 蓝钦抬手搂紧她,看她情绪这么高涨,禁不住翘起唇角。 他被现场的火热带动,也没那么抗拒,能让小鱼开心,他怎样都行。 蓝钦暗暗做着心理准备,益智小游戏之类的吗?他可以的。 小鱼想要的,他做得到。 主持人适时出现接棒,安排互动环节,放眼一看,属内场前排两位漂亮又突出,全场所有粉丝,大概就这对戴了特殊的发卡,想忽略都难,主持人在喧嚣里有技巧地烘托紧张,群情热烈时,他伸手一指,准确地点到桑瑜和蓝钦。 桑瑜没想到真的能中,在震耳欲聋的女孩叫声里激动跺脚,她紧紧抓住蓝钦臂弯,高高举手示意。 下一刻,规则公布。 被抽中的情侣,要一人一句用话筒大声对唱情歌,只要不错词,不管调跑多远都能轻松得到丰厚奖励。 满场都在呼喊着羡慕嫉妒,说爱豆给出的条件这么低,唱歌比做游戏简单太多。 但对蓝钦而言,全世界忽然就静了。 所有噪声消失,到处变幻的光线色彩徐徐褪成黑白,满耳响彻的,只有桑瑜怔愣过后,歉意地询问声,“不好意思,我们不方便,能换其他方式吗?” 太吵了,主持人听不真切,半猜半辨认,“是要弃权对吗?时间有限,那就换其他粉丝了哦——” 这话一出,全场再次沸腾,数不清的身影奋力争夺。 桑瑜没再辩解,细细手臂环过蓝钦的腰,笑着点头答应。 喧嚣迅速盖过一小段短暂的插曲,互动继续进行,被抽中的情侣完全不在调上,几乎是念出来的,照样成功,女孩得到爱豆签名的奖品,兴奋到语无伦次。 后排有大嗓门的女孩们叽叽喳喳议论。 “我的天太容易了吧——” “超简单啊,唱得不好也没关系!” “简直白给,刚才被抽中的那么幸运居然还弃权!” “就是说啊,不想参与就别举手抢名额嘛——” 桑瑜眉心越蹙越紧,想捂蓝钦的耳朵,又怕刺到他。 她埋怨自己考虑得太少,只以为是凭智力就能完成的游戏,结果却让钦钦为难。 桑瑜收拢五指,卡在蓝钦腰间,仰头去看他。 蓝钦略垂着长睫,盖住眸中情绪,半张脸隐没在逐渐暗下的光线里,被明暗分割,无暇的唇和下颚镀着浅金,眉目却溺在灰蒙里。 “钦钦?” 桑瑜叫了两声,蓝钦才听见,转过头朝她笑笑,眼尾溢出柔黯的碎光,他手抬高,蒙在她头顶上摸摸。 她蓦地鼻子一酸。 他是在反过来安慰她么? 桑瑜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跟他五指相扣,“钦钦,不看了,咱们先走吧,回去给你做夜宵吃。” 蓝钦摇头,不想她更加扫兴,双手扶正她的头,帮她把注意力转到台上。 喧嚣消失,钢琴声轻响,缱绻温存,男人的歌声低磁撩耳。 蓝钦立在摇曳的荧光棒里,心底重复着其中一句——“你一笑,我神魂颠倒。” 他想看…… 小鱼像刚才那样笑,而不是此时此刻,她顾念着他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好心情一扫而空,低着头愁眉不展。 她不应该只得到残缺。 散场时天早黑透了,回蓝家老宅的路上,桑瑜还是忘不掉演唱会上的事,她勾着蓝钦指尖,又不肯直说,难受地喋喋念叨,“钦钦最好了。” 晚上降了温,空调热起来需要一点时间,蓝钦探身给她披上外套,屈起手指刮了下她的鼻梁。 看他离近,桑瑜捧住他的脸揉揉,郑重地小声说:“记住没有?你最好了,任何人都不能挑你毛病,你自己也不行。” 蓝钦用身体挡住陈叔视线,压过去亲亲她。 小鱼……我能给你更好的。 车进入老宅大门,正要往通向小楼的路上拐,迎面两盏雪亮大灯晃过,是宋芷玉的车。 两车将将错开时,对方骤然减速停下,陈叔只得配合,回头询问蓝钦的意思。 说话间,宋芷玉已经推开车门,银白卷发露出,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披肩,迈出腿作势要下车。 奶奶主动到这个程度,桑瑜哪还坐得住,她拍拍蓝钦,率先跑到宋芷玉身边,“奶奶,这么晚还要出去?今晚演唱会你都没去看。” 宋芷玉捏捏她的手,“蓝家这么大个破烂摊子到处等我收拾,没时间追星了,你玩得开心吗?” 桑瑜浅浅点头,“我家里出事,谢谢奶奶给我假期,还帮那么多忙。” 宋芷玉目光落到随后过来的蓝钦身上,笑意渐深,“都是钦钦做得好。” 桑瑜看得出宋芷玉跟蓝钦有话说,她适时地找了借口避开,蓝钦迎过来,揽着肩膀把她送回车上,才进了宋芷玉的车门。 “我急着走,没太多时间跟你多谈,”宋芷玉没了面对桑瑜时的活力,疲倦地端坐在后排,看了看蓝钦的眼睛,低声问,“钦钦,我们讲好的事情,你没打算反悔吧?” 蓝钦当然记得,帮小鱼妈妈转院前,奶奶提前撂下的两个条件。 听听二叔的请求,再帮集团一个忙。 以及……把声带手术提前到三个月以内。 蓝钦静静打字。 “听二叔把请求讲完,可以。但答不答应,在我。” “行,我尽快安排你们面谈,他很急,”宋芷玉抿嘴,稍稍透露,“巴黎那场重中之重的珠宝展就下剩小半年了,蓝家在高奢品牌里的位置连年下跌,这次如果再拿不出能一举翻盘的设计,明年肯定面临被除名,你二叔一直力保你做主设计师,再加上你刚完工的新品足够出彩,股东大会那些心怀鬼胎的老东西们才会答应——” 蓝钦用微信截断她,“集团的事与我无关。” “是,与你无关,蓝家谁也没资格对你提要求,”宋芷玉被噎得喘气,按了按太阳穴,“钦钦,可奶奶坐在这个位置是无奈的,不能放手不管,你就当帮我,再听他们说最后一次。” 蓝钦合了合眼,手背筋络隆起,片刻后睁开,“还有别的话吗?” 宋芷玉长叹,“声带手术……” 她顿了顿,蓝钦干脆插言,“关于手术,我只问一句,目前评估的风险,仍然和当初一样对吗?” 宋芷玉强调,“不管当初还是现在,我都说过,风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绝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 蓝钦近乎逼问,“但无论多低,它确实存在,是不是。” 宋芷玉眼角颤了颤,“……是。” “好,我明白了,”蓝钦点头,对她淡笑了一下,“奶奶,别太累,早点回来休息。” 打完这一行,他开门下车,宋芷玉喊住他,从车座底下摸出个盒子,“……你待这么久,小鱼难免要担心,这个给她,儿科那边哄孩子的小东西。” 蓝钦接过来一看,电子琴? 宋芷玉有理有据,“刚看完演唱会,她肯定喜欢,让她随便弹着玩玩,免得她追问你。” 桑瑜果然被电子琴吸引了注意,从盒子里抽出来乱按,魔音灌耳,到小楼门前时,电子琴渐渐哑了嗓,桑瑜失笑,“这么快就没电了,钦钦帮我充上。” 回到阔别十天的小楼,桑瑜有些恋恋的归属感,哼着歌要去给蓝钦做宵夜,蓝钦把她抱怀里拦住。 “我不饿,明天就上班了,你今晚要早睡。” 桑瑜软软环住他的脖颈,“真的不饿?” 蓝钦认真点头。 桑瑜贼贼地笑,仰脸踮脚,点点自己红润的嘴唇,“那这个呢……要不要吃?” 蓝钦呼吸一重,扣着她的头俯下身,马上相贴时,桑瑜坏事得逞,灵活钻出他的禁锢,“不给吃啦——” “我去洗澡,”她眨眨眼,“洗香香的——再给你啊。” 蓝钦眼巴巴看着她哒哒哒跑上二楼,踢踢踏踏进了浴室,水声被门挡住,他按着唇边,低眸笑笑,把电子琴插上电,摆到沙发边。 刚坐下,手机铃声响起,一声就挂断,信息随之进来。 “先生抱歉,一时习惯打了电话,您别见怪,”发信人是负责桑瑜家里遗产纠纷的律师,“我这边有些重要进展,及时跟您汇报一下。” 律师手速飞快,逻辑严谨,接下来的三条信息讲得简洁明了,把情况交代清楚。 等陈述完,律师不禁感慨了两句,“老两口要是提前立了遗嘱,能省去不少纠纷,她们母女俩也不至于受那么多欺负。” 他发完这些,自觉话多了,忙跟蓝钦道歉,准备结束对话。 蓝钦手指动了动,“稍等,我原本也打算找你。” 律师意外,追问:“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地灯,光亮柔暖地扑洒,静静拂在蓝钦身上。 他低垂眼睫,缓慢却坚定地按着屏幕。 律师隔了半分钟才回复,极度惊诧,“……您今年刚二十四岁!这件事……未免太早了吧?!” 蓝钦只发两个字,“不早。” 他关了手机,不再多做无谓解释,电子琴在身旁闪着充电的微弱红光,他转了转头,指尖放在琴键上,轻轻按下。 琴声带着机械的轻颤,但并不影响音准。 蓝钦手指连动,生涩弹下一段完整的调子。 太久……没碰过这些会出声的东西了。 少年时候,他独居这里,奶奶也曾经塞给他一个电子琴解闷,他多少有些天赋,坐在露台上,用大把孤独的时间把会唱的歌研究出琴谱。 从前…… 他也是会唱歌的。 如果能有声音,唱给小鱼听该多好。 他就不用在紧急情况到来的时候,接起电话做不出应答,不用日夜放小鱼一个人说说笑笑,永无回音,更不会因为每个普通人都做得到的简单小事,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失落扫兴。 蓝钦把琴抬起,垫在腿上,双手按响琴键,凭着记忆,断断续续弹出演唱会上的那首曲子,心底默默地轻哼歌词。 他数不清过了多久,背后有馨香的湿气飞扑过来,抱住他的肩膀,温热脸颊紧紧贴上他,她笑着说:“真好听——我都听到啦。” 蓝钦手指停住。 桑瑜连连吻他耳际,满足地轻声说:“钦钦,我听到你给我唱的歌啦。” 蓝钦心口狠狠一剜,涩痛甜蜜呼啸着纠缠在一起。 她不需要这么乖,这么懂事。 蓝钦扔下琴,拉开她纤白的手臂,回身半跪到沙发上,把她直接抱起越过靠背,拥着她撞入角落的松软靠枕里,将人从头到脚牢牢纳入怀中,抵开她的舌尖长驱直入,侵占她所有感官。 茶几上有张准备好的纸,写着寥寥一行字,“小鱼,我接受手术。” 等等她就会看到。 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放肆地……尽情品尝他的宝贝。 第65章 神仙·65 蓝钦喜欢喝各种口味的牛奶,包括掺了奶的面点羹汤, 桑瑜给他做这么久的饭, 深有体会。 所以她特意悄悄上网买了奶香味的沐浴乳,可收到包裹后没来得及试, 妈妈那边就出了事,直到今晚回来, 她才第一次开封用上。 洗澡的时候桑瑜就在偷笑,洗好闻闻, 感觉香味不太够, 她又拆了同系列的身体乳,从耳根到脚背仔仔细细抹了一通,再一闻,简直像从果味奶里捞出来的, 又甜又幼。 她激动地飞奔下楼, 想要抚慰在演唱会上受了委屈的蓝小钦, 顺便……再欺负欺负。 可等到真被蓝钦压在沙发上亲得头晕目眩,她惊觉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欺负的计划直接成了泡影, 只能一边任他攻占, 一边暗暗颤抖, 他身体还没好呢,强势起来就已经这样了, 等以后能为所欲为…… 桑瑜面红耳赤地脑补着画面, 突然手里多了一点重量, 隐约是张纸。 她费力地把朦胧视线对焦,愣愣看着纸上的内容,好半天没出声,等反应过来这行字意味着什么,她眼底一热,急忙爬起来,灼灼凝视他,“钦钦,你想好了?” 蓝钦低喘,抚着她的脸颊点头。 桑瑜记起奶奶说过的话,蓝钦要接受手术,除了体质上的关卡,更难的是,他必须得把经年累月的心理阴影全部克服,重新住进病房,躺上手术台,像最绝望时一样,让那些他强烈排斥的冰冷器械深入喉咙。 她能想象手术对蓝钦而言有多少障碍,所以从不问他,心里也做好了准备,他接受,她就陪着,把他的身体和心态调整到最好,他不接受,失声一辈子,那根本无所谓,她会说很多,给他足够的热闹。 “你确定是自愿的吗?”桑瑜神色严肃,不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变化,“还是因为演唱会?或者奶奶逼你了?” 蓝钦摇头,抱住她安抚。 桑瑜硬是顶着他的肩膀推开些许距离,目不转睛瞪他,“那为什么!” 蓝钦意识到,比起说不说话,小鱼更不愿他为难自己。 他胸口软塌,拥着她拍拍,在她背上写字,“因为想和你亲口说句话。” “哪句话不能用文字说?”桑瑜争辩,“你看你写在我身上的这些,我都能认清楚的!” 哪句话? 蓝钦唇角扬起,盯着她泛了红的眼睛,缓缓开口,无声轻动。 ——“我爱你啊。” 桑瑜睫毛一下子润湿,蹭到他腿上小声嗫嚅:“你不说我也懂。” 蓝钦扣紧她的手,在她仍留着薄薄旧茧的绵软掌心里一下下划动,“小鱼,别怕,我可以的。” 桑瑜明白蓝钦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半是期待半是忧虑,夜里睡不着,又不敢来回翻身让他担心,捂着枕头纠结得要命时,他伸臂把她扣到胸前,在她头发上轻吻,她莫名其妙就定了神,困意逐渐来袭,迷糊睡了过去。 隔天桑瑜起得早,做好早饭和午饭,提前赶去康复中心销假交接班,临走前她把要送的蓝钦堵了回去,点点他嘴唇说:“我今天会去找奶奶,仔细问问你的手术方案,确定没问题我才能答应的。” 其实这话说的毫无杀伤力。 宋芷玉是经验丰富的主治医生,没人比她更了解蓝钦的病情,何况手术的主刀还是从美国专门请来的著名专家,这种规格的手术,哪里轮得到一个小护士去确认流程。 但桑瑜就是格外郑重。 蓝钦俯身吻她,打字答应,“好——全听桑小鱼的。” 他再清楚不过,奶奶迫切盼着他手术,又那么自信万无一失,不可能对桑瑜说什么风险。 桑瑜刚到护士站,就被接班的孟西西一把搂住,揉着她的脸确认,“一走十多天啊,幸好没瘦!” “我还长胖两斤呢!” “为什么闻到了狗粮的味道,”孟西西嫌弃摆手,“胖两斤也比我瘦一大圈的女人不许炫耀。” 桑瑜哈哈笑着跟她闲扯几句,病房里有患者按铃,她火速进入工作状态,忙忙碌碌一上午,到午饭时间才抽出空档,查看了在班表,确定宋芷玉坐诊,争分夺秒直奔专家诊室。 诊室的门虚掩,桑瑜轻敲一下,听到里面有些动静,她用敬称问:“宋老师,我是桑瑜,可以进来吗?” 她模糊听到宋芷玉应了,推门而入,却吃惊看到老人歪倒在椅子上,痛苦按着太阳穴,手边的记录本被抓到变形。 “奶奶?!” 桑瑜快步冲上去扶住她,把她身体放稳,双手压住她额头两侧按摩,足过了七八分钟,她才缓过气,攥紧的手慢慢松开。 “没事,昨晚着凉了,老毛病,”宋芷玉合眼吸气,尽量保持平稳,“没吓着你吧?” 桑瑜摇头,脸色泛白地继续揉压,“奶奶,我陪你去做个检查。” 宋芷玉笑笑,“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问题我自己清楚,检查什么,”她放下桑瑜累酸的手,“你急着过来,是不是钦钦有什么事?” 桑瑜等奶奶恢复点血色,反复询问确定她没事了,才问起蓝钦的手术。 宋芷玉眸光深深,“当然安全,最多手术无效,他继续哑着,反正你也不嫌弃,没损失。” “既然决定了,那从今天开始,他的康复计划必须加快,”她严肃叮嘱,“我过后会把资料给你,你尽早把相配合的营养和健身方案做出来,手术越快越好,争取在三个月内。” 桑瑜皱眉,“这么急吗?以他目前的现状,是不是半年左右比较好。” 宋芷玉抬起眼,语速减慢,“小鱼,奶奶不会害他。” 桑瑜心里一凛,再次感觉到宋芷玉无形的气势和威压,她抿了抿唇,“好,我会照做,但是也请奶奶别怪我啰嗦,你应该知道……蓝钦对我有多重要。” 她乖乖离开诊室,手搭上门把时,宋芷玉又开了口,“小鱼,钦钦手术准备期的所有进展,我会及时告知你,同时关于他设计图上的事,也希望你能帮帮我。” 桑瑜回头,“设计图?我怎么帮?” 宋芷玉皱纹堆叠的眼尾勾出一丝弧度,“你还没发现吗?钦钦设计稿上的简笔模特是分两种的,一种普通干净,一种——锁骨上有粉色的胎记。” 桑瑜心脏猛一跳。 “这两种图,价值自然相差甚远,”宋芷玉说,“以前他给的都是前一种,但现在情势严重,我需要他割爱,拿出后一种。” 桑瑜回了护士站,满脑子都是宋芷玉意味深长的几句话,锁骨有胎记的后一种,是……钦钦给她画的吗? 趁着不忙时,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微信右上角的鲜红数字竟然破天荒地只有个位数。 蓝小钦今天这么老实?都没有微信轰炸她的? 桑瑜一面对他心就软,哪怕是对话框也一样,她一时忘了其他,带着揶揄逗他,“很忙吗?忙到没空想我啦。” 蓝钦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轻微震动,但他只扫了一眼,没有拾起。 “蓝先生,请直视镜头,”穿制服的公证人员及时提醒,“因为您言语有障碍,我们必须全程拍摄,您务必要配合。” 蓝钦抬眸,脸上原本没有表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眉眼转柔,甚至露出一点笑痕。 如果万一……这段录像,会被小鱼看到呢。 一早匆匆赶来的律师坐在蓝钦对面,起身把厚厚一叠正式文书在茶几上依次铺开,翻到签名页,再次负责地询问:“先生,您确定……要将所有个人财产遗赠给桑小姐一人?她不是您的法定继承人。” 蓝钦目光掠过他,带了凉意。 律师低叹,不敢再多嘴,虽然无法理解蓝钦的坚持,但还是秉持专业,给他摆好纸笔。 镜头拉到蓝钦的手上。 蓝钦先是撕了张便签,龙飞凤舞写几个字递给律师,律师一看,“今天的任何流程和细节,我在世时,不允许让桑瑜本人知情。” 律师恭敬垂头,“您放心。” 蓝钦敛眸,毫无迟疑地落笔,字字清隽利落,端整清正,一笔一划在雪白纸张上写下。 “立遗嘱人,姓名蓝钦,男,出生年月——” 他每写一字,心坠落一寸,又被她昨夜的吻和泪包裹着,缠满潮湿的热烫。 从前一心求死,把这条命当成累赘,可现在,他珍惜得捧在手心里,点滴不忍浪费,做梦都渴望长命百岁,跟她厮守到老。 生的渴求是她给的,勇气和希望,全是她给的,他真的不甘心,连努力都不去做就这样认命地永远哑下去……让她守在身边,只能一辈子安静无声。 就当他是盲目的悲观吧。 他绝对不允许……一旦手术里最小概率的意外发生,小鱼从此会无依无靠,受到丝毫欺负苦楚。 手机又震了。 屏幕亮起,跳出的对话框上是桑瑜撒娇的语气和一连串奇形怪状的表情,满是属于他的,活着的生机。 蓝钦默念,“小鱼乖啊,等我写完这张纸,马上给你回音。” 第66章 妖怪·66 律师和公证人员离开后, 小楼里恢复安谧, 午后的阳光斜洒进窗口, 映着窗帘上桑瑜亲手布置的长串星星灯,闪出连片的浅金光点。 蓝钦在沙发上呆坐一阵,手机再次的震动把他惊醒。 刚才人多不便, 他只回复了简短几个字, 现在桑小鱼不满足了, 微信一节一节往外跳,磨得他手指微麻。 “蓝小钦今天成熟得不要不要的,不需要小鱼仙女的关爱了。” “既然没空跟我发信息, 那我去工作了。” “我还没吃午饭, 也没人心疼啦。” “反正你那么——忙,肯定暂时看不到这几条,就算我有一点点不开心,你也要等下午才知道——” 最后收尾的, 还有一段两秒的语音。 蓝钦迫切点开, 里面是她细糯轻软的一个字—— “哼。” 四段文字加一句气音, 化了形般把蓝钦的心脏攥住反复揉捏,他直接站起, 抓着外套准备赶去康复中心看她, 边走边飞快打字。 桑瑜本来是故意发这些撒撒娇, 逗蓝钦紧张她一下, 结果真的生出了一丝小失落, 她跟钦钦在一起腻了整整十天, 突然分开确实不太习惯。 以往钦钦那么黏她,今天反倒冷静了,跟她的对话全是只言片语的。 桑瑜鼓了鼓脸颊,刚想把手机放下去吃午饭,微信突然连响,她忙点开,新的回复刷拉布满屏幕,她才看完第一条,胸中缭绕的那点灰蒙就轻松消失。 “蓝小钦忙完了,所有时间都是属于小鱼仙女的。” “小鱼仙女不开心,那还愿意满足我三个愿望吗?” “如果不愿意,我立刻过去找你。” “如果愿意——” 他在中间夹了个可怜星星眼和双手合十的系统表情。 “第一个愿望,拜托小鱼仙女现在飞去餐厅,最少要点两菜一汤,趁热吃完。” 桑瑜嘴角翘得放不下来,捧着手机直脸酸。 “第二个愿望,吃饭时候给我发一张自拍的照片。” 桑瑜扬眉轻哼,发照片做什么,监督她吗? “至于第三个愿望,我还是要立刻过去找你。” 桑瑜彻底笑出声,被门口路过的孟西西飞了眼刀,她努力一本正经地清嗓子,给蓝钦发语音说:“第一个勉强答应,第三个免谈,你现在来了是空等,第二个嘛……要照片干什么?” 遭到果断拒绝的蓝钦在门口停住脚步,交错的长睫间溢出深浓柔光,回答她,“因为一上午见不到你……” 他骨节匀称的手指按压屏幕,扯出胸中汹涌乱撞的一星半点,克制地描述,“想你,想得很难受。” 老实吐露心声的蓝钦成功获得了去接女朋友下班的批准,剩余两个小时里,他把整理好的相关文书副本封进档案袋,装入行李箱隔层,转而开始收拾小楼里日常的必需品,分门别类打包整齐。 新一季珠宝的样品已经全部完成,他不想带着小鱼继续留在蓝家人的视线里。 临江那套房子,才是他们的家。 蓝钦把桑瑜改造过的小楼各处分别拍了照,珍惜存进单独的文件夹,拍到露台时,初次深吻她的画面历历在目,他耳际泛红,不舍地把那套藤桌藤椅全都搬下楼,要带回去放到落地窗边,天天……坐在上面亲她。 好不容易熬到三点,陈叔准时等在小楼外,蓝钦刚拉开车门打算出发,一辆银灰轿车倏地转过弯,平稳停在近前,蓝家二叔独自迈下来,脸上不少风霜,叹笑开口,“钦钦,听说你愿意跟我谈,我马上从美国赶回来了。” 蓝钦眉心拢起。 二叔看出他要走,无奈地商量,语带恳求,“五点我要去总部开会,就这两个小时。” 蓝钦额角绷着,低眸看向陈叔,陈叔秒懂,给他打手势轻声说:“先生放心,我去把桑小姐接回来,告诉她你是被缠住的。” 桑瑜下班得知蓝家二叔登门,忐忑了一路,再配上陈叔绘声绘色讲着蓝家对钦钦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心像在热油里滚着。 车接近老宅时,她禁不住问:“陈叔,你实话告诉我,上次在家里帮我妈妈转院,钦钦有没有交换答应什么条件?” 陈叔惊讶地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猜到了?” 果然是。 桑瑜用力按着座椅,“到底是什么?跟蓝家的生意有关吗?奶奶又要求钦钦帮二叔的忙对不对。” 陈叔仔细斟酌措辞,想到桑瑜是蓝钦最近的人,有些话不用一直避讳,于是低声回答:“据我推测,宋女士的意思不仅仅是帮忙,她希望先生能真正介入蓝家,才会费尽心思把他往董事会的台面上推,甚至往更远了说,恐怕是盼着他……” 桑瑜意识到陈叔的深意,脑中有根弦缓缓拉紧。 可蓝家培养的继承人……不是蓝景程么? 怎么会跟钦钦扯上关系。 车正好停在小楼门前。 陈叔点到为止,桑瑜也懂得分寸,没有继续追问,她透过车窗,看到大门虚掩,不远处停着一辆小型的货运车,露台上的桌椅全在里面。 要搬家? 桑瑜连忙下车,小跑着跳上台阶,手抵在门板上将将用力,隐约听到里面熟悉的中年男声含糊说着:“……当年被绑走的明明应该是景程,是我的儿子!不该是你!要不是那天他们给你穿了一样的礼服,戴上黑色镜片,也不会被错认……” 一声重物砸在茶几上的闷响猛然截断他的话。 男声颤了颤,音调低沉,“二叔对不起你,整个蓝家都对不起你,但现在这个情势,你就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把那些特殊的设计图……” 桑瑜别的没听太清,最后“特殊的设计图”几个字却是真切入了耳,跟奶奶今天说过的刚巧对应上。 锁骨有胎记的图是钦钦给她画的!她还不乐意往外给呢。 桑瑜挺了挺背,决心给蓝钦解围,一把推开门,甜笑着轻快跨进去,“钦钦我回来啦——” 客厅里,蓝钦跟二叔对坐,一个侧脸冰封,一个面如土色。 她一进来,凝固空气哗的融开。 蓝钦急忙迎上去把她接到怀里,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发现温度偏低,他皱眉贴上去用唇碰碰,无声询问。 “不冷,”桑瑜是扒门偷听时候被风吹凉的,没想到这也能轻易暴露,赶紧小声问,“咱们要搬家吗?” 蓝钦搂着桑瑜,俯下身跟她脸碰脸暖着,用后背挡住二叔目光,不疾不徐打字给她看,“完工了,我们今晚就回家去住。” 桑瑜一想到临江高层的落地窗和大软床就激动,大大方方在二叔面前响亮地亲他一口,“好——那你们先聊,我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带走的。” 蓝钦想到刚刚二叔失言的那些话就心有余悸,回头警告地盯他片刻,脸色转冷。 他看桑瑜进了厨房,应该是打算留在一楼,他不想让她听到不该听的,略微示意一下,转身迈上通往二楼的台阶。 二叔跟桑瑜互相点过头,立即跟上去。 无论如何,他跟宋芷玉已经决定,蓝家的颓势快走到了尽头,新品再好,影响力仍旧不够,巴黎珠宝展是眼前的最后一搏,他相信以蓝钦的能力,只要肯点头,必定有很大胜算,能通过这场世界聚焦的大展把蓝家重新带回高峰。 至于董事会那两个向来不合拍的老东西,大势所趋之下,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蓝钦把二叔领到书房,取出几张近期手稿递给他,语音软件平平出声,“看在奶奶的面子,就这些,没别的。” 二叔扫了一眼模特锁骨处,空白。 他皱纹更深,“钦钦,不是——” 二叔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又恳切说了很多。 蓝钦的注意力却转向了窗外。 他起初不过随意看一眼,意外被吸引住,大步走去窗边推开,探身朝下望。 窗户是对着门外小院的。 院里有几棵老树,曾是他噩梦一样的记忆,他被追着打着躲在树后,后来长大些,又画着鬼脸爬到树顶,大吼着吓走那些来戏弄他作乐的兄弟姐妹。 可现在…… 树上叶子掉了大半,黄橙橙凌乱地纷扬满院。 有个纤瘦窈窕的身影,正挥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大扫帚,活力满满地到处奔忙,把落叶扫在一起,再耐心铺开。 蓝钦按住窗沿怔怔盯着,唇不自觉轻动。 小鱼…… 桑瑜扫完,把大扫帚放去一边,卷起衣袖,围着一滩落叶认真调整边缘,等她拍拍手抬起身时,赫然把落叶摆成了一个巨大心形。 她显然对成果很满意,叉着腰抬起头,准确对上蓝钦璀璨欲滴的异色眼瞳。 “钦钦——” 桑瑜挥挥手,跳起来朝他大叫。 “你看着哦——” 她站在心形叶子旁边,笑盈盈抬高双臂,弯成半圆,把双手指尖对在一起,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两颗心!”她脸上漾出小酒窝,甜声对着蓝钦喊,“爱你呦!” 蓝钦心底一颤,张开口,眼眶发烫,差点干脆从窗口一跃而下。 二叔听到动静,好奇凑上去也想离近看看,被蓝钦敏感发现,冰刃似的眸光扫过,语音软件里随即传出声响—— “我的,你别看。” 蓝钦再没有精力去管二叔想什么,最快速度跑到楼下,推开大门,把比着心的桑小鱼死死箍进怀里。 桑瑜被勒得腰酸,不知道他怎么反应格外大,她踮脚搂住他脖颈,窃窃地骄傲说:“钦钦,我这招好不好用?把你从二叔那里解脱出来了,你肯定不愿意面对他。” 蓝钦揉着她的背,合眼点头。 桑瑜能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捧着他的脸看到微红的眼廓,她没有急着多问,轻柔摸摸他的发梢,“走啦,回家,明天开始你就要严格执行术前餐谱了,今晚解放——咱们煮火锅!” 回临江高层的车上,蓝钦手机上持续有微信进来,他调成静音,看到的最后一条是宋芷玉发的。 估计之前说了软话,但许久收不到他的回应,她语气重了不少。 ——“谁同意你不声不响搬走的!我老了请不动你是吗?你二叔说话没用,连我也没用了么?!蓝钦,你能躲到哪?今晚我就去敲你家的门!” 蓝钦选择关机。 小鱼在身边,开机做什么,打字用她的就行了。 他晚上特别忙,要吃火锅呢。 那可是火锅哎…… 他一次都没吃过! 蓝钦喉咙轻轻吞咽,勾了勾桑瑜手指,拿起她的手机,满怀期待地一字字戳,“小鱼仙女,火锅……有肉吗?” 第67章 神仙·67 桑瑜表示, 今晚小鱼仙女有求必应, 钦钦想吃肉,那必须满足。 临江高层附近就有大型超市,陈叔把小情侣送到超市入口, 自告奋勇带运货车先回十六楼布置。 正逢下班时间,超市人流熙攘, 蓝钦乖乖排队去领手推车, 桑瑜留在一旁看最新的促销信息, 把有优惠的菜品拿小本子依次记好。 她大功告成一转头,发现两分钟不到, 通道处来往的顾客新增更多,几乎把她的视野全部挡住。 好在蓝钦本人实在出类拔萃,不管离多远, 她一抬头就能望得到。 “钦钦——” 桑瑜喊了两声, 无奈被超市此起彼伏的各种广播覆盖,她没穿高跟鞋, 个子太不显眼,淹没在人堆里很难被发现, 只好一边举手挥着, 一边努力朝蓝钦的方向挤。 好不容易穿过障碍挨近些,桑瑜就注意到蓝钦的神情明显不对,他的推车随便扔在一旁, 被磕碰得叮叮当当, 他却毫无所觉, 微白着脸来回转身寻找,手机攥得死紧,眼中透出惊惶。 桑瑜下意识摸摸兜,有来电在震,刚才太乱,她没感觉到。 她赶紧加快速度,扑上去一把环住他的腰,“我没丢,在这里啦——” 蓝钦僵了一瞬,慌忙把她搂到胸前,他手臂绷得坚硬,睫毛急颤着粗重呼吸。 桑瑜疑惑,不顾别人打量,踮起脚亲亲他的脸,跟他手指交扣,发现他掌心里竟然沁了汗,“我刚才没听到电话,让你担心了吗?”她逗他,“怪我太矮了。” 蓝钦缓缓呼出口气,直接牵着她往出口走。 “去哪?”桑瑜睁大眼,“不吃肉了吗?” 蓝钦艰难平复着心悸,到清净的地方才打字给她,“对面有个进口超市,我们去那买。” “很贵啊!” “但是那边不挤,我能时刻看到你。” 桑瑜盯着手机屏上的字,一时卡壳,仔细去探究蓝钦的脸,蓝钦自知反应过激了,低下头错开目光,黑软的额发盖住一点眼睛,睫毛垂落唇抿成线,只露着冷白如玉的鼻尖。 他固执地戳着输入法,“……小鱼,人多的时候,别离开我视线。” 刚才那一两分钟,他到处找不到她,联系不上,像……丢了一样,心都被恐惧给挖空。 桑瑜乱糟糟地想,要换成之前奶奶的言论,八成又会认定蓝钦太过依恋很缠人吧?逛超市人多而已,一时错开多正常,哪至于这么大反应。 可她…… 偏偏就爱被他紧张着,寸步不离才好。 桑瑜唇一弯,纵容地挽住蓝钦手臂,顺便欺负他,“好,去对面,不过蓝小钦要为任性付出代价哦,晚上不准吃肉了!” 蓝钦摩挲着她的手指,脸色还没缓过来,听话点头。 “也不准吃我做的肉肠——” 蓝钦嘴角敛着,哀哀看她一眼,继续点头,幅度小了一丢丢。 小鱼做的肉肠特别香,他一周才能吃两次而已,今天应该轮到第二次的…… 桑瑜被他护在怀里过马路,一边娇娇赖着他,一边提过份要求,“丸子类也不可以,真可惜呀,我的手工鱼丸啧啧啧——” 蓝钦意志坚定,悄悄咽着口水,半点不动摇地给她下结论,“饿着不吃也可以,就是不能离开我视线。” 哎呦,这么大牺牲的。 桑瑜心里甜得冒泡,安抚地捏捏他脸,“骗你的,我哪舍得。” 进口超市确实人少,安安静静放着轻音乐,桑瑜流连在冷鲜柜前,看哪个价签都血压飙高,“……贵两倍多!” 她正要吐槽,扭头一看蓝小钦。 一褐一灰的眼睛里终于压下了晦暗,升腾起柔润的光彩,他新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拿各种奇奇怪怪的食材来问她的意见。 桑瑜犯愁。 ……连带鱼也想放火锅里煮吗?! 蓝钦很认真地打字反问:“原来不能煮吗?” 他眸中剔透,一副学到新知识的样子,“我以前没吃过,不知道……” 简单一句“没吃过”,快把桑瑜心疼死,她抚了抚额,不再看价格,挑好的往车筐里丢,“……买买买,我家钦钦想吃的都买。” 超市的货架间隔大,导购和顾客都少,没人打扰,蓝钦趁着桑瑜扶住推车选东西时,从背后把她拥住,将她困在自己跟推车中间。 他本就高大,近来身体稳定,身型也不再过份清瘦,这样一站,足能把她完全笼罩在怀里,起伏的胸口和她的细嫩后颈相贴,体温紧密交融。 蓝钦俯下身,无声蹭着她的发顶,垂头去吻她耳廓。 从决定做手术后,他知道,他的渴求又变本加厉了…… 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每小时,每分钟……都珍惜地恨不得掰成几瓣,生怕有半点浪费。 桑瑜被他的气息烘烤着,激动得口干舌燥,小声夸奖,“钦钦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在超市哎——” 她左右瞄瞄没人,飞快仰脸亲他嘴唇,伸舌尖润润,又做贼似的老实缩回去,紧张拽拽他,“给你解下馋,乖啦,等回家吃着火锅随便亲。” 蓝钦瞧着明明主动接吻还要及时甩锅的女朋友,闷闷失笑。 这样不行,他得讨回来。 蓝钦不放手,仍把她困在怀中,亦步亦趋缓缓推着她往前逛。 绕到零食区时,品类繁多,货架也随之变高,还有新品推荐的大海报立在通道边,上面色彩鲜艳地画着大眼卡通少女,被穿制服的男生举起来,底下配的宣传词是,“亲亲抱抱举高高。” 是香草蛋糕的广告。 桑瑜自然也看到了,稍微流露出了那么一丁点兴趣,蓝钦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稍松开她,拿起两盒要往车筐放。 五十块钱巨款!就买两块小蛋糕! 她……她不乱看了好嘛。 桑瑜拦住他的手,看似自然地随口说:“香草的肯定会腻!如果有抹茶的话还可以考虑——” 她以为肯定没有的。 哪知道这蛋糕偏要跟她作对。 往左一转,货架最高处,绿油油的盒子,正标着大写的抹茶口味。 桑瑜要窒息了,心知嫌贵肯定不被允许的,努力找借口,“放那么高,我够不到,咱们不买了,换别的。” 蓝钦眼尾含笑,静静盯着她,弧度温柔缱绻。 桑瑜没出息地一时看呆。 他迈过相隔半步的距离,抚着她的脸颊抬起,郑重其事吻在唇上,把她刚刚使的坏成倍返还。 在她红着脸反应不及时,他又抱住她,温热指尖帮她把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 接下来,他俯身,不再那么吃力地把她原地托起,抬高,足够她碰得到最顶层的货架。 超市灯光明澈,洒进他星辰般的眼瞳。 桑瑜控制不住,心跳轰响,声音细糯地嗫嚅,“你……你干什么啊……” 蓝钦凝视她,淡色的唇轻缓开合,几个字静静碾出,无声敲进她的耳朵—— “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68章 妖怪·68 桑瑜觉得自己简直中了蛊, 在过去望而却步的巨贵进口超市里买了整整两大袋火锅食材,外加四盒蛋糕…… 两盒抹茶, 两盒香草。 说什么香草怕腻的谎话,果然没逃过蓝小钦的法眼。 袋子里满是禽肉蔬菜, 重量可观, 超市离临江高层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桑瑜怕负担不了,本想打电话找陈叔来帮忙接应, 蓝钦却很坚持,想跟她一起散步回去。 钦钦的愿望当然要满足。 桑瑜捏捏自己的小细胳膊,豪气决定,“……你一袋我一袋!” 蓝钦在她回答完之前,就已经一手一袋提起来, 他站在超市出口的通明廊道里,身形挺拔,宽肩平直,眼神无辜地望着她。 小鱼……在说笑话? 桑瑜怔了怔, 拍拍额头, 她是愈发感觉到蓝小钦逐步恢复健康之后的男友力了, 想当初苍白孱弱站不稳的那位病弱美人, 在她精心的日夜喂养里彻底成了过去。 “你还没好全呢, 别逞强, ”她一步跨到他身旁, 硬是把其中一袋拽开, 帮他拎着一侧,“我力气也很大的。” 蓝钦怕她手会疼,站原地不肯走,桑瑜自然有办法,朝他弯眉一笑,“要走一条街呢,你又不能跟我牵手,那牵个袋子还不行嘛?” 这么严重的理由…… 蓝钦半蹲下身,把重的全倒入另一袋里,换轻的过来,才答应让她拎一半。 秋日天黑得早,刚过七点,路灯已渐次亮起,跟流光般的车灯相融,在灰暗夜景中划出星河。 蓝钦手臂是酸的,腿也略沉重,但并不觉得累,他走得缓慢,享受听着桑瑜滔滔不绝描述康复中心里的大小新闻,不时腾出一根手指,去蹭她的手背。 她今天穿了新买的灰蓝色短风衣,头发懒懒扎成丸子,细碎鬓发被夜风撩开,完整露出白润无暇的脸颊,她说话时总在笑,酒窝小小浅浅,勾着人往里坠。 怎么能……这么美。 人声车声,流光夜色,全都无法吸引蓝钦,他看她看得入神,用目光反复描摹,想把她一寸寸刻进眼睛里。 接近楼下时,桑瑜正兴高采烈讲到孟西西跟男朋友的互怼人生,无意转头间,余光掠过不远处一辆深灰色越野车,车停的位置隐蔽,再走两步就被树挡住了,要不是刚刚碰巧,她也不会看到。 车型和一闪而过的车牌尾数…… 好像在什么特殊的地方见过? 蓝钦看她突然失神,晃了晃袋子担心询问。 桑瑜疑惑的念头转瞬即逝,很快把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忽略掉,她抬头看看小区电子牌上的时间,忧愁说:“我在想今晚是不是太冲动了,回家再炒汤底调蘸料,收拾食材,估计要八点才能开饭,对你的肠胃不太好。” 蓝钦生怕火锅泡汤,抿唇垂眼,倾身磨蹭,一气呵成央求。 桑瑜被他蹭得又热又痒,哈哈笑着按电梯,“好啦好啦,就今晚破例一次,给你煮容易消化的。” 陈叔办事向来不用操心,楼上全部收拾妥当,藤桌藤椅也摆去落地窗边,跟小饭桌并排放在一起。 桑瑜乍一回来,扑到熟悉的沙发上翻滚两圈,趿拉着小鱼拖鞋激情满满冲进厨房,争分夺秒准备材料,蓝钦跟在她身旁打下手,看什么都垂涎,隔几秒就咽一下。 “口水流出来啦——”桑瑜快笑死,顺手把洗干净的青菜叶撕了一片塞他嘴里,“小可怜儿先咬点草。” 等她把汤底的配料准备好,打算下锅时,转头一看,穿着条绒家居服的蓝小钦居然还叼着那片菜,特别乖巧地低头洗冬瓜。 桑瑜心要化了。 听话听得没边儿,让咬就咬。 她过去掐了把他的脸,把菜叶摘下,换刚热好的甜汤给他。 蓝钦捧起来抿了一口,甜热四溢,他开心翘着嘴角,喝下小半碗,桑瑜见他胃里垫了底,总算放心些,把他推出厨房,“有油烟,会刺激你喉咙,去客厅等。” 客厅一切如旧,玄关立着两个大号行李箱。 蓝钦背靠着厨房门站了几秒,脸上的笑隐去些许,走过去拉开其中一个,在隔层里找到装着遗赠相关文书的档案袋,带到楼上工作间,锁入装着小鱼信件的小柜子里。 他拉开上层抽屉,拿出厚重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是他搬去蓝家老宅前写的。 “小鱼答应做我女朋友,是做梦吧。” “能不能永远不要醒……” “只要她喜欢我一点,一点就够了。” 蓝钦苦笑,他真的贪心,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别说一点点……很多点也不够了。 他想拥有她的全部。 楼下厨房里热闹的响声连绵,蓝钦在清冷工作间里待不下去,楼梯刚走到一半,手机大响,来电人是奶奶。 宋芷玉向来说到做到。 蓝钦太清楚奶奶要谈的内容,他不能给她满意的回应,不如不见。 等一通电话自动挂断,他再次关了机,然而没过两分钟,可视对讲的提示音开始此起彼伏,显然人已经到了楼下。 桑瑜百忙中探出头,“钦钦,谁来了?” 蓝钦上前摸摸她的脸,低了低眸。 桑瑜知道车上时他收到的微信,一看这反应,秒懂,心里不禁涌上急躁,即便对象是奶奶吧,她也接受不了有人用这样咄咄逼人的方式对待蓝钦。 尤其是……强迫他拿出珍视的设计图。 “钦钦,”桑瑜轻声喊他,“锁骨有胎记的图,是给我画的?” 蓝钦停顿,原来奶奶告诉小鱼了么…… 他不再隐瞒,重重点头。 从第一年畏缩地坐在车里远远看她,到今年跟她朝夕相处,六年多的时间,每年给她一整套十二件的设计,投注了全部爱意心血。 可视对讲不叫了,桑瑜惊喜问:“奶奶放弃了?” 蓝钦沉默,下一秒,不同的铃声响彻厨房,换成了桑瑜的手机,她瞪着屏幕上的名字,希望破灭,来回绕圈碎碎念,“这是干什么,奶奶不是很疼你的吗?这次怎么会帮着二叔找你麻烦!” 她气得拽拽发梢,“都怪我那天喝醉,否则你也不会轻易答应条件。” 蓝钦抱住她安慰,哪能怪她,奶奶决心要做的事,总会找到契机。 至于疼他……他一直懂得,她不是他一个人的奶奶,更多时候,她的身份是蓝家的宋芷玉。 他所求向来不多,即便清楚奶奶是这样的,仍然感恩她给予的每一丝关爱照拂,无条件地尽可能去回报。 但这次,触到了他的底线。 两三分钟后,桑瑜的手机也不再响了,偌大家里恢复宁静,唯有煮开的汤底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桑瑜攥住蓝钦的手,感觉到他指尖发凉,心里酸疼得说不出话,第一次忍不住对奶奶有了埋怨,要设计也好,推着他去台面上也好,或者……真的属意要让他接班继承也好,她有没有问过蓝钦本人的意愿? 蓝钦愿不愿意,就那么微不足道么? 汤底煮到火候,浓香溢出锅盖,桑瑜却没了心情,把火关掉,努力深呼吸调整状态,想笑出来逗逗钦钦开心,却听到大门骤然被砰砰敲响,急促闷重,老人粗喘的声音断续传来,听不真切。 ……奶奶上来了?! 临江高层安保严格,每层一户,电梯卡只能刷自己的楼层,除非楼上帮忙按键,否则无法乘坐电梯。 她找了陈叔来刷卡吗? 蓝钦跟桑瑜对视一眼,桑瑜忙在围裙上擦擦手,拽着蓝钦赶到门边,宋芷玉的话语随之清晰,“蓝钦,我没找老陈要卡,走楼梯上来的,够诚意了么?你能不能开门,我们祖孙俩正式谈一谈。” 十六层,走上来?! 桑瑜吃惊地按住门把,皱着脸看蓝钦,就等他的决定,蓝钦闭了闭眼,双手握紧又松开,环住桑瑜带到怀里,打开门。 走廊的雪亮光线里,宋芷玉从来一丝不苟的银色卷发微乱,额角皱纹布满汗迹,脸色透着白,但身板丝毫不弯,看到蓝钦出现,她眼里松软了一瞬,随即漫上强撑的凌厉,“可真是奶奶的好钦钦,想见你一面不容易。” 桑瑜不知道她该说什么,确定宋芷玉只是疲劳,没有大碍,她轻轻问了好,拍拍蓝钦的手,进厨房煮茶,默默把备好的火锅食材盖上保鲜膜。 这一谈要多久才能有个结果,钦钦只喝了汤啊。 她迅速做了碗最简单的蛋羹,和茶一起端到客厅,没去多观察宋芷玉的脸色,专注地小声说:“钦钦,先吃。” 不想蓝钦失望,她把声音压更低哄慰,“晚点我们再煮火锅啊。” “小鱼,钦钦是快要做手术的人,”宋芷玉的呼吸平缓不少,敏锐地听到关键,“现在是晚上七点多了,你要在八|九点钟给他吃火锅?” 桑瑜心一紧。 宋芷玉对待她还是和平常相似的和颜悦色,但语气里的强硬威势同样不容忽视,“别忘了,除了作为恋人,你也是他的营养师。” 蓝钦黯淡的眸光转深,把端起的碗磕到茶几上,声音不算太大,但意味明显。 从小到大第一次,他跟奶奶面对面用了这样明确抗拒的态度。 任何人,任何事,只要他在,就不能对小鱼有任何刺伤。 桑瑜对上宋芷玉略显浑浊的眼,垂着头没有说话,她把蓝钦放下的碗拿到手里,吹吹热气,喂到他嘴边,“钦钦,多少吃两口,等你吃完,我约西西去楼下喝杯咖啡,上次她请客,我还没回请呢。” 蓝钦盯着她,手指紧扣住她的腰不放,匆匆抓过纸笔。 “你别多想,奶奶不是真的凶我,她提醒我回避一下,我明白的,”桑瑜声线柔软,“不要担心啊,你们谈完我就上来,现在还早,外面安全的。” 她轻言细语,架势却是不喂不罢休。 蓝钦勉强吃下几口,因为情绪而抽缩的胃里稍有舒缓,他恐怕今晚谈话的气氛不会平和,内容也很难控制,拧眉写字给她,“就在楼下咖啡厅,哪也不要去,到了给我拍照发信息,等我去接你。” 桑瑜乖顺答应,站起来对宋芷玉笑笑,她忍了忍,到底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奶奶你放心,我从没忘记过营养师的职责,但在可以通融的分寸里,我希望蓝钦能开心些。” “就像我同意他接受手术,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他愿意而已。” “你顾虑的多,我非常理解,但钦钦够苦了,比起理智,我更想感情用事一点。” 桑瑜说完,平和地跟奶奶道别,简单收拾钥匙钱包,朝蓝钦甜甜眨眼,不想他忧心,还俏皮地飞吻一下,关门下楼。 她没有叫孟西西,自己在咖啡店挑了靠窗的位置,点杯最便宜的消磨时间。 心神不宁地喝到半杯时,她视野骤然一黑。 桑瑜吓了一跳,腾地坐直,其他顾客也都惊叫着连声询问,店员急匆匆跑出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电闸跳了,稍等下才能恢复,大家稍安勿躁,我们有小礼物弥补。” 她本就心系着楼上,惦念蓝钦,又觉得既然知趣出来了,就没理由中途返回去。 这下好,理由出现了。 跳闸停电,她没办法才上楼,合情合理吧? 桑瑜果断离开咖啡厅,走到门口硬被塞了小礼物,她推辞时,角度来回转,那辆眼熟的深灰色越野车竟再次被余光扫过。 她愣一下,连忙仔细去看。 外面的路灯照常明亮,交错的树影掩映下,越野车后排门开着,有个中年男人的身影迈出,特地从车后面绕着离开,他侧身时,从树木缝隙间经过,桑瑜目光一跳。 ……以前跟着二叔来过家里挑衅的,那位什么大股东? 而他走后,车门并没有合上。 桑瑜屏住呼吸,直觉还有后续,她本能地往店员那边躲了躲,让他挡住自己。 没过几秒,又一道身影从车里出现。 桑瑜心口轰的乱撞,一下子记起这车到底为什么眼熟,是因为她亲眼在蓝家主宅门口看到过。 大哥蓝景程的车。 而现在随着股东身后出现的人,正是蓝景程没错。 这两个人,大晚上的出现在钦钦楼下,还隐秘地共处一车……要说纯聊天赏月,谁信? 桑瑜压了压心跳,电光火石间做出决定,她不能当没看到,得抓住机会,替钦钦去刺探刺探。 蓝景程在烦躁地抽烟,应该不会立刻离开。 她领了店员的礼物,特意拖延片刻,等那大股东彻底消失,才状似无意地迎着蓝景程的方向过去,惊讶地打招呼,“……大哥?好巧,你怎么在!” 蓝景程两指捏着烟,意外地眯了眯眼盯她,稍一思索,随即想透,“桑小姐,奶奶过来找钦钦,你不方便在场了?” 桑瑜心思来回转,蓝景程知道奶奶来了,似乎也清楚奶奶的目的,而且他从始至终都对她有偏见。 那她就装蠢好了。 桑瑜暗暗掐住手心,很不高兴地抱怨,“大哥,你都知道了?能有多大的事啊,奶奶非不让我在场,把我赶出来了,我想去咖啡厅坐坐,结果还倒霉停电了。” 蓝景程把烟捻灭,沙哑地低声说:“谈蓝家的大事,当然不能让你听,连我,我都不能听。” 他似叹似笑,眉目黯然又阴霾,“桑小姐运气是真不错,当初不在意钦钦有缺陷,如今糊里糊涂的,可能就跟了蓝家新的继承人呢。” “别说笑了,钦钦只是个设计师而已,”桑瑜装作不懂,茫然眨眼,“大哥,你如果有事,要不上去试试?奶奶不会拦着你的。” 蓝景程颓然一挥手,“算了,我上去也没用,”他咬牙喃喃,“我做什么都没用。” 目送蓝景程上车开远,直到深灰越野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桑瑜才松了紧紧绷住的肩膀,吃力地喘过一口气,揉了下眼睛,转身就往楼上跑。 这一次,她算是看透了…… 姓蓝的一家人,没有哪个是真对钦钦好的。 二叔的殷勤多半是因为钦钦图纸的价值。 大哥过去那么小心关怀,可在遇到地位可能受到威胁时,照样神情复杂阴阳怪气。 而奶奶,也绝不是单纯地疼爱他。 蓝钦是设计师,是承担了蓝家人愧疚、重拾良心的载体,是想推举到高处、为蓝家集团打拼争夺的属意人选。 唯独不是蓝钦这个人本身。 他真正的情绪,心愿,喜恶,似乎都排在极其次要的位置。 桑瑜心里翻腾,越跑越快,她能感觉到,奶奶要谈的内容,肯定少不了她身为上位者的冰冷。 她冲出电梯,轻软鞋底无声无息停在家门口,手按着门板大口呼吸。 她不想钦钦一个人面对残酷。 至少她能告诉他。 这世界上有我深爱着你,不为别的,仅仅因为你是蓝钦。 第69章 神仙·69 桑瑜离开家后, 客厅里剩下祖孙两个对坐,宋芷玉闭目不言,双手交扣叠在腿上,珠光宝气也盖不住青白色的苍老褶皱。 果茶在茶几上飘着袅袅热气, 是属于桑瑜的甜香。 蓝钦捧紧杯子, 垂眸盯着水面倒影,任手指烫到发红。 这房子太大了, 小鱼不在,到处都空旷寂静。 “奶奶先跟你道歉,”良久,宋芷玉才郁郁呼了口气,“想必你也看透了, 当初我提出跟你交换条件, 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你的图, 说什么答不答应由你决定,全是骗你的托词。” 蓝钦点了下头,他猜到了。 他放开一只手,拾起笔写几个字推过去,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奶奶,上楼累了么?” 宋芷玉自知最近步伐太快, 逼得狠了, 做好蓝钦会失望甚至动怒的准备, 却意料之外得到了这样的反应。 她心底一酸, 用力摁摁太阳穴,注视他安静的眉眼,满腹准备好的话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有些不忍说。 但脑中一阵阵锥刺般的疼痛在提醒她,她没那么多空闲去拖延。 “累有什么办法,如果不这样,你会见我?”宋芷玉低哼,“钦钦,我想让你做的事,自然是于你有益的,你何必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留?设计图再宝贵,也是用来创造价值的,能去世界级的珠宝展走一遭,那是它们的运气。” 蓝钦深深看了宋芷玉一眼,放下纸笔,打开语音软件输入,“它们不想要这样的运气。” 毫无转圜的拒绝让宋芷玉冷下脸,“下定决心油盐不进了?我们祖孙相处这么多年,现在奶奶遇到困难,几张图至于让你这么固执?” 她语气变重,加上沉甸的筹码。 “蓝钦,当年你困在小楼,是我想办法安排你有学可上,找专门的老师教你让你参加考试。是我看到你的涂鸦,开了蓝家加工现场的后门让你混进去,你才有机会长时间接触珠宝图纸,否则任凭你再天才,也只能一辈子埋没。” 她用力按住扶手,微扬着脸,硬下心肠继续施压,“是我坚持不放弃对你的治疗,在你认识桑瑜后,屡次帮你接近她保护她,在她一毕业就招进康复中心,给她安稳的工作,这些事想必你比我记得更清楚,还需要我一件件数给你听么?” 蓝钦握住手机,目不转睛盯着她,指尖压紧屏幕。 宋芷玉脊背笔挺,气势凌人,“既然好言好语你不接受,那就摊开来谈,全当我在跟你要回报好了,你也不给?!” 她话音落下,蓝钦手机上的电子音随即回答,“如果不是因为奶奶,我不可能再跟蓝家人扯上任何关系,我对奶奶有求必应,所有集团里需要我画的图没有一张怠慢,除了应得报酬,多余的我一分不收,也从不要求署名。” 蓝钦问她,“我回报的还不够?” 宋芷玉顿时面色铁青。 蓝钦向来任劳任怨,以至于她时常忘记他也会激烈反驳,这些话,他过去丝毫没有提起过。 但宋芷玉走到这步,打不了退堂鼓,她掐住手心顺势质问,“所以差这一次?我不过是要求你拿出已经做完的设计去解燃眉之急,我明白,你是给桑瑜画的,才会比其他任何都有灵气,可我要的就是这份灵气!钦钦,图纸而已,值得你那么割舍不下吗?!” 图纸而已。 蓝钦胸中冰棱丛生。 遥遥相望的几年,他把满腔纾解不出的爱意揉进那些图,每道线条都是他碾碎再勾勒出的热爱和企盼。 他目光凛然,“不是图纸而已,是我的感情。” 宋芷玉一顿,震惊于他的回答,她蓦地厉声,“决定集团能不能翻身的关键时候,你跟我谈感情?!” 她脱口而出,“我极力促成桑瑜到你身边,是想让你恢复成正常人,去做你该做的事,不是让你沉迷小情小爱的!” 客厅里一片死寂。 她不自觉提高的声音分外清晰。 桑瑜正站在门外,把几句话尽收耳中,在犹豫掏钥匙还是按门铃的手僵在半空。 沙发上,蓝钦眼睫缓缓动了动,艰涩按下手机,“……原来奶奶让桑瑜来我身边,不是希望我能幸福么?” 宋芷玉胸前起伏,闭眼稳住,“我希望你能好,能健康,无论身体还是心理。” “这世界上有很多比情感幸福更重要的,”她口吻冷肃,“你既然生为蓝家的子孙,就理应享有跟那些兄弟姐妹一样的权利,蓝钦,这是我第二件要跟你谈的事。” “我不是逼你隐姓埋名奉献图纸,我是想——让你用真实身份,以你的设计,亲自代表蓝家去参展。” 蓝钦手指骨节绷得发白。 宋芷玉直起背,一瞬不错地跟他对视,“巴黎珠宝展还有小半年,到那时,你手术早已结束,加紧发声训练,应付简单的社交场合并不困难,你能做到。” 蓝钦眸中透出锋芒,随着她话语深入,愈发逼人。 他直指核心,“该去的人不是我,是蓝景程。” “是你,”宋芷玉顿了顿,继而清清楚楚地说,“景程的品性我不满意,你亲弟弟除了会花钱,其他一窍不通,我怎么能放心把蓝家交到这种子孙手里,蓝钦,我真正属意的接班人,是你。” 简单一句话,掷地有声,冲撞进蓝钦的耳朵,他盯了宋芷玉许久,似是从来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 他扔下手机,只凌乱纷扬地写了四个字,“我叫蓝钦。” 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他的位置。 蓝家同辈所有孩子,都是双字名,入族谱,而他,唯一一个单字名,出生起就被排除在外。 叔公犯了再大错,与他何关? 只因为天生不能改变的瞳色,他如妖似鬼蜷缩在阴森的小楼里苟延残喘,是外界传说里青面獠牙的“蓝家妖怪”,活该承受鄙夷嘲讽,被追打辱骂。 即便这样,他仍然努力活着,愚蠢地期盼生活能有改变的那天。 那天果然来了。 十六岁的初秋,在那场暗潮汹涌的所谓宴会上,从不允许公开露面的他,第一次有人送来合体的礼服,戴好遮盖异瞳的隐形镜片,做出跟蓝景程极相似的打扮,像真正的蓝家少爷那样被妥善对待。 他以为爷爷终于想通,愿意接纳他的存在。 到头来,不过是个圈套。 叔公一脉的旁支一直对集团虎视眈眈,爷爷却连续削减他们的话语权,旁支里有个沉不住气的表哥,早计划好利用宴会绑走蓝景程,以爷爷最疼爱的孙子为要挟,逼迫放权。 桑连成是随机被选中的工具,以“保护少爷”之名高价雇佣,表哥准备不足,宴会前只给桑连成简单辨认了蓝家少爷的照片,要求届时将少爷带走。 而那时,他跟蓝景程同处少年,身形相似,很容易被认错。 他唯一一次作为蓝家子孙露面,是做了个替身而已。 替代备受宠爱的大少爷,被桑连成误当作蓝景程带走,表哥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爷爷运筹帷幄,当然不会为个弃子让步,表哥惊怒之下失手引燃现场,大火弥漫时,唯有桑连成意识到被骗,毫不犹豫返身回来救他。 哪怕是绑走他的人,只要给他善意,他也无比感激,他跌撞时,松开捂住口鼻的衣物,用手腕替桑连成挡掉了燃烧倒下的木料,火焰趁机侵入张开的口腔咽喉。 昏迷前,他感觉到被拖到角落,有人含含糊糊跟他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 他有些开心的,以为人生终于能结束了,至少温度是热的,却没想到在窒息和剧痛里醒来。 爷爷找的救援姗姗来迟,在他死前把他带出火场,爷爷则成功利用他的重伤为借口,不费吹灰之力一举铲除叔公旁支,清除异己。 病床前,从不正眼看他的老人破天荒笑了一笑,说:“姓蓝的异瞳就不该存在,你比你叔公强,身为蓝家子孙,好歹有点用处。” 他那晚唯一一次歇斯底里,砸掉药瓶滚下病床,满心空茫地倒在地上。 没多久,爷爷暴病过世,大权转移,二叔继承,奶奶抓住了大量话语权,蓝家正式洗牌,而他作为奶奶重点关注的对象,奄奄一息被摆上高台,才成了整个蓝家人的羞愧之源。 可如果爷爷在世呢?如果奶奶对他可有可无?愧疚真的还存在吗? 也许更多的,是不堪面对的耻辱吧。 这样一群人,这样的所谓豪门大家,他为了报答奶奶,忍耐着供应图纸,平心静气面对已是极限,就连上次登门挑衅的大股东,正因为是爷爷的忠心旧部,才时至今日还对他无法接纳,屡次试图更换设计师。 现在,奶奶竟然提出,要他接班继承? 蓝钦失了血色的唇一点点翘起,无声发笑,笑到眼里有了水色。 宋芷玉被他的表情刺得心痛,肃声说:“钦钦,蓝家那么对你,你有恨是应该的,我绝不反对,但消磨恨意最好的方式,难道不就是把蓝家握在你自己手里?” “过去伤害你的,你凭能力得到它,让蓝家所有人对你俯首帖耳!这才是我心急让你恢复健康,找回声音,真正想让你亲手做到的事!” 蓝钦静静望着宋芷玉,看她情绪激动到眼眶通红。 他摇头,“奶奶你错了,对我来说,最好的方式是远离,忘掉,彻底斩断关系。” 宋芷玉屏息。 蓝钦用语音软件一字一字说:“我不恨,也不知道该恨谁,我只知道,我爱谁。” 桑瑜抱膝蹲坐在门外,紧紧贴着门板,他们的对话不算多,她也听得朦朦胧胧,却心有灵犀般明白了蓝钦的意思,她捂住嘴,感知他的情绪,眼泪溢出润湿袖口。 钦钦想要的,仅仅是蓝家能有个人真正的对他好。 奶奶以为她做了最正确理智的选择,然而对于蓝钦,也是最冰冷的选择。 客厅的灯亮得晃眼,宋芷玉有微微眩晕。 她不是没感情,但感情在她的世界里,所占的比例实在太渺小,渺小到对蓝钦的所有照顾关怀,都掺杂着目的和评估。 宋芷玉不能眼睁睁看着集团错失机会,无论蓝钦什么态度,她对图纸志在必得。 她开始考虑是否要透露自己的病情,换取蓝钦心软答应。 但还没等她开口,蓝钦已然再次按响语音软件。 “奶奶,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单纯的亲情,所以很多事不需要计算清楚。” “现在我懂了。” “难怪你经常用交换的方式跟我相处。” “给小鱼画的原图,无论如何我不能给,但我明白你想要什么,作为你为我准备手术的交换,我会把过去的几套设计重新改良,更适应品牌风格,让你满意。” “蓝家能不能借展会翻身,与我无关,我最后能回报你的,就是给你这份图纸。” 蓝钦站起身,“今天让你受累了,我通知陈叔过来,让他送你回去休息,手术之前,我会把图纸画完。” 宋芷玉合上眼,心中大恸。 她以前对蓝钦也有愧疚自责,但到此时此刻,掀到顶峰。 她雷厉风行一辈子,第一次觉得,她是愧对了这孩子的一腔干净热情。 本打算慢一点,再慢点,徐徐诱导他,但她真的来不及了。 ……倒也不是坏事。 反正她命不久矣,钦钦失望多,伤心就会少。 至于继承……她最少还有几个月能争取,改变他的想法。 宋芷玉喝了一口桑瑜煮的果茶,淡淡甜香溢满唇齿,她低声说:“告诉小鱼,我没有责怪她,她做得很好。” 说完她不再留恋,挺胸抬头,优雅拎起包,利落走到门口。 蓝钦在她身后两步远,她开门时,他又用机械的电子音问了一句,“奶奶,你对我的所有照顾,都是有原因的吗?” 宋芷玉停步,长叹,“很遗憾,是。” 蓝钦笑了笑,“那小时候呢?我没能力,受欺负,什么也不会的时候,你也对我很好。” 宋芷玉吸了吸气,转身面对他,并不隐瞒地掏出心底话,“那时候更是,因为我有责任。” 蓝钦不解。 “你被苛待的根源,那位异瞳叔公,”宋芷玉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缓声说,“知道你爷爷为什么对他恨之入骨么?除了他险些毁掉蓝家基业,也因为——” 她眸光深暗,“他才是我原本的未婚夫。” “你爷爷做的孽多着呢,死了活该,”宋芷玉呵笑,“但你是可怜的,我无法视而不见,可你的特征太醒目了,我越帮你,你爷爷越憎恶你。” 蓝钦脸色苍白,血色褪得彻彻底底。 宋芷玉别开头,“钦钦,别存着幻想了,我们这样的家庭,没有什么纯粹的祖孙情深,包括我在内的蓝家人,对你的情分都是愧。” “抱歉,让你失望了。” 蓝钦长睫颤了颤,直视宋芷玉,露出淡笑,干涩的唇无声开合,摇摇头说:“我习惯了。” 这次距离太近,桑瑜一字不漏听完,她心口剜疼,狠咬着嘴唇爬起来,躲去走廊的转角。 几秒后,门从里打开,宋芷玉的鞋跟铿铿作响,脊背一如往常挺拔。 蓝钦出来得晚些,目送她消失在电梯。 楼道空荡,灯光雪白刺眼。 桑瑜泪眼朦胧,蜷在墙边,看着蓝钦孤零零立在那里,雕塑一样。 感同身受的深重难过挤进骨头里,她一时没能咬紧唇,哽咽声微弱地溢出。 蓝钦蓦地一震,匆忙回过身,没等看清楚,就本能地朝最熟悉的声音大步跑过去,隔着晚秋微凉的空气,两道视线相撞,死死缠在一起。 他的……小鱼。 蓝钦胸中冻满的坚冰一瞬碎裂。 所有苦涩茫然,在看见她的一刻,全数瓦解消散。 桑瑜对上他的脸,情绪更加决堤,她起不来了,干脆往地上一坐,举高手臂,哭着说:“钦钦,快抱抱。” 蓝钦几乎是扑上去的。 来不及问她怎么会提前回来,他紧紧拥住女孩绵软的身体,双臂打颤不断收拢,头埋进她温热的颈窝,低喘着来回磨蹭,唇胡乱地吻着,又想轻轻咬住,不住舔吮她的馨甜,恨不能把她嵌进身体,融入骨血,每一寸都跟她紧密贴合,无法忍受一丝一毫的距离。 桑瑜也不再辛苦压抑,搂着他凉透的后颈,抽抽搭搭说:“我,我听到后面的了,钦钦你想哭,就哭,我在呢。” 蓝钦牙关咬出血腥。 桑瑜贴在他耳畔,吻一个接一个印下,哭得眼泪糊一脸,咬字却清清楚楚,生怕他听不真切,“你记着,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有我了。” “蓝小钦,你是我的,不需要其他任何人,”她上气不接下气,坚持说,“我爱你,不用你多有能力,不用赚多少钱,就因为你是蓝钦这个人。” 蓝钦跪在地上,双手扶起她湿透的脸,急不可待吻她的唇。 热烫的眼泪和津液混杂,化在彼此迫切厮磨的唇舌上,想送上自己,更想拥有对方。 桑瑜面红耳赤,重喘着勉力分开些,泪眼汪汪说:“我,我还没说完呢,咱们以后不跟蓝家扯上关系!” 她双眼红成兔子,圆溜溜存满了水,一眨不眨盯着他不放,“钦钦,蓝家做珠宝生意,你如果有阴影,那不要做设计了,平常出出手绘图就特别好,也不要赚多少钱,这房子很大,我们可以换成小的,只要天天腻在一起……” 蓝钦五脏被她的哭音重碾着,又叫最温柔细嫩的手珍惜捧起。 他压着她抵到墙上,难忍地狠狠痴缠上去。 不想哭,他拥有她,为什么要哭。 只想亲她,感受她,确定她属于他。 桑瑜有点缺氧,被他吮得全身发酸,她脑袋里迟钝地转了一下,觉得不够。 钦钦受那么大的委屈,光亲亲怎么够。 桑瑜小心地吸了吸鼻子,用所剩无几的脑容量想到大事。 她今天上班了呀…… 每次上班,为了忙碌时不被束缚,她都会穿很轻薄的单层胸衣,棉垫几乎没有,轻如无物,特别自在。 她穿的时候,自己用手摸摸都会觉得圆润丰盈,绵弹酥软,如果,如果靠上去呢…… 应该,很舒服的吧? 桑瑜眨眨红肿的眼,最难过苦涩的时候,言语哄慰效果有限,就应该用最欢愉甜蜜的东西去覆盖。 身体和心理上的,同步欢愉。 她做好决定,脸烫得要滴血,心跳轰鸣着主动亲亲蓝钦的唇,撑着仅剩的力气把他推开寸许。 他双眸深暗,翻腾着无底的依恋渴求。 桑瑜轻声喊他,“钦钦……” 她属于他啊,虽然还不能直接一步到位,但可以……一部分一部分的,分步属于他。 桑瑜吐息灼热,抬头看看位置,确定这里是监控死角。 她努力把身体抬高,超出跪倒的蓝钦,然后—— 红着脸咬住唇,一鼓作气搂过蓝钦的头,让他撞进自己的胸口。 蓝钦毫无准备,犹如迎头跌入两团极致香暖的荡漾温水里,他脑中空白了一瞬,嗡的一声巨响。 桑瑜急促轻喘,酥痒遍布全身,她大睁着眼睛,口干舌燥地咽咽口水,小小声问: “钦钦,我……我软不软?” 第70章 妖怪·70 蓝钦快要被淹没了。 理智也好,情感和身体的强烈欲求也好, 在意识到他到底埋入了哪里时, 都炸成了碎片。 碎片的棱角在刮磨着他,让他失控又清醒。 好……软。 绵润温暖, 稍一贴靠就弹性十足地微凹,尽情包容着他, 再一挪动, 立刻鼓胀回来, 溢出沐浴乳的果奶甜香。 蓝钦耳中尽是狂躁的心跳,掐着她的腰拉到怀里,沉溺得难以自拔。 桑瑜被他无意识地磨蹭着,无法言明的酸麻感从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 她的慌乱后知后觉涌上, 眯着眼吃力呼吸。 “钦钦……我, 我们……回家里……” 她发出小蚊子似的轻声, 语不成句。 蓝钦扣住她的背,试探活动跪地的膝盖, 托着她缓缓站起身, 动作时, 某处坚硬的部位难免碰触到她。 这下桑瑜连锁骨都红了, 捂着脸藏到他肩上。 进了家门,不再有外界环境的约束, 桑瑜担心她这安慰方式冲击太大, 蓝钦会控制不住。 她偷眼瞄瞄他, 确定他满心都在想带颜色的事,没空为其他东西难过了,总算是有成效,她忍住身上的酸烫,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下,噼里啪啦跑进厨房,“你,你冷静一下!我去准备火锅,不能拖了!” 已经九点,早过了合适的晚饭时间。 桑瑜怕不好消化,把本来要煮的肉片搅碎,捏成小丸子,越捏越觉得动作莫名少儿不宜,她跺着脚偷偷揉下自己的胸…… 天啦!有完没完! 被男朋友蹭蹭而已,又胀又痒什么鬼! 火锅终于端上餐桌煮开,桑瑜强行镇定,边往蓝钦碗里夹菜边说:“我在楼下遇到蓝景程了,他跟来过咱家的那个大股东一起,鬼鬼祟祟的。” 蓝钦也故作平静地努力把菜往嘴里放,鼓着脸颊给她写字,“哪个股东?” 桑瑜仔细一想当初的场面,还有点不乐意,“就是——除了想把女儿嫁给你的那个,之外的,姓什么记不清了。” 险些忘了,她家钦钦还被人垂涎过。 不管蓝家多龌龊,蓝钦的身份血脉是事实,随着身体健康锋芒渐露,以他的吸引力,往后难免要被更多人盯上,什么豪门贵女什么富家千金,康复中心里经常议论,所谓的上流圈子里乱着呢。 桑瑜郁闷地放下筷子,自顾自哼了声。 蓝钦猜到她在琢磨什么,眉眼带了笑,继续写字,“小鱼,演唱会之前我陪你逛的商场,是那些世家爱去的地方,演唱会之后,据说照片和消息在圈子里传开了,都知道我有爱人,不会再有人打主意。” 桑瑜愣住。 原来逛商场……他还有这层深意? 他专门带着她,去断掉别人尚未发生的歪念吗? “那个股东,跟爷爷一样讨厌我,他应该知道了奶奶的意图,选择站在蓝景程一边很正常。” “至于蓝景程本人,暂时不至于对我采取什么行动,我不继承,他们自然就偃旗息鼓了,所以你也别挂心,对我们没影响。” “我有你,其他人其他事,对我都没影响。” 蓝钦平静写出别人的排斥提防,隔着锅上的白蒙热气定定凝望桑瑜,瞳中赤诚浓郁,暗藏着汹涌。 桑瑜嗓子堵住,心疼到吃不下。 好不容易压住的热切邪念再次占据上风。 这个模样的蓝小钦,不就应该想尽办法疼爱欺负?什么都想给他,怎么对他好也觉得不够。 桑瑜重拾勇气,看蓝钦吃完了,果断抹抹嘴角站起来,换到他身边的椅子,试了试觉得离得有点远,她干脆把细白长腿一跨,直接面对面坐在他身上。 蓝钦本能搂住她,艰难消掉的欲望又被撩拨,他眉心难忍地蹙了下。 桑瑜感觉到他身上绷得厉害,轻轻问:“钦钦,在走廊里我问你的问题,你是不是还没回答?” 她眼睫低下,热气拂过他的脸,红唇湿润,“哎,我软吗?” 蓝钦耳根充血,攥住她乱动的手腕。 ……当然软,软得陷进去。 桑瑜反手抓着他,一脸纯洁,问出最刺激神经的问题,“那……你靠够了吗?还要不要……摸一下试试?” 蓝钦不敢眨眼睛,甚至找回了身陷火场时的灼烧。 她还是有些紧张的,故意看向窗外,诱惑说:“从明天开始,饮食、健身、生活作息都必须严格守规矩了,今晚给你机会破个小戒哦,你要是不摸,那可就——” 弱兮兮的话音戛然而止。 桑瑜倏地闭上眼,连脚趾都禁不住紧紧蜷缩。 一只炙热的手,不用她指引,已经依言覆盖上来,温柔又颤栗地半包住她。 桑瑜张开口急促呼吸,明明刚才胆色十足,现在动了真格,却连眼帘也不敢抬,老老实实坐在他腿上任由揉捏,扭开头扛着不吭声。 她的神经拉扯到发疼,以为这样就是极致了。 然而下一秒,蓝钦俯下身,隔着衣服,以唇相碰,在手中的大团软肉上印下亲吻。 当晚睡前,桑瑜洗澡时犹豫再三,到底没舍得洗被亲过的特殊部位,专门留下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脸热到挠墙,她闷被子里咬着手指给孟西西发微信,“知道炸成烟花什么感觉吗?” 孟西西秒回,一堆感叹号,“桑小鱼!你成功吃掉你雇主了?!” 桑瑜气闷,什么好姐妹,要求这么高,这样一比,她还任重道远。 不过计算起来,按照术前标准执行康复方案的话,大概两个月左右,也就是不用等到动手术,蓝钦的体质状态就足可以…… 没羞没臊脑补到一半,带着水汽的男人从背后拥上来,紧密抱住她。 桑瑜转身挤进他臂弯,迷糊想着,从她今天下班回来,钦钦好像更依恋她了。 这个念头本来只是随便冒出来的,但在往后的一个月里,不断被蓝钦用实际行动坐实。 她去上班,他必须接送,有时提前一两个小时到康复中心,安静坐在长椅上望着她来回经过。 最严重的一次,送她到了以后他根本没走,在车里足足坐到她下班,像当年一样,一个人默默在纸上勾画。 她休息在家更不用说,他几乎分秒不离,跟着她忙里忙外做饭,在视线足以触及她的范围里画图,健身时一定要她陪着,不惜把逐渐成型的肌肉给她随便摸,也不能忍受她走开。 “砰砰”声响起。 桑瑜猛一回神,看到蓝钦停了跑步机,曲着手指敲击把手,满脸是汗地看她。 目光隐隐透着不安。 就是这样,她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他会慌。 桑瑜不忍直截了当问,暗地查了不少资料,自己偷着分析过,推测蓝小钦多半是术前恐惧,尤其以他的心理状况和阴影,又经历奶奶给予的那番冲击,有这样的反应也算正常。 “钦钦,我在想,你的体重这周上涨两公斤了,”桑瑜舍不得给他施压,弯着眼说起完全不相干的话题,“进展很好,肌肉线条嘛——” 她凑上前,仰起脸夸奖,“特别好看。” 蓝钦眼底的不安慢慢融掉,嘴角不觉翘起,低头亲她。 一个月不断加码的锻炼日程,再兼顾整套改良的设计稿,他的负担其实很大,但没有过丝毫松懈偷懒,他要用最大努力提高体质,尽可能把手术风险降到最低。 他……不想死。 只有小鱼在身边,他才能勉强控制住,不朝最坏的方向去想,同时也争分夺秒地要再多看着她。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乞求能烙上她的影子。 桑瑜每周向宋芷玉汇报蓝钦的体质指标,次次敲响专家诊室的门,宋芷玉都公事公办,不谈其他,次数多了,她也就配合地少言寡语。 到第二个月的最后一周时,桑瑜按时过去,乍见宋芷玉吓了一跳,“……奶奶,你病了吗!” 宋芷玉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也不如以往红润,显然健康出了问题。 “还不都是为蓝钦操的心,”宋芷玉忙着翻阅邮箱没看她,淡淡说,“晚上睡不着,人当然就瘦了。” 她不给桑瑜多问的机会,紧接着转移话题,“他状态怎么样?” 桑瑜如实回答,“身体没问题,但是心理负担很重。” “老毛病,”宋芷玉无奈叹气,低低责怪,“他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凡事都往坏处想。” 桑瑜敏感地察觉到关键。 ……坏处? 手术,除了失败没有效果,保持原状,还能有什么坏处? 她心脏隐隐抽缩,正想直接询问宋芷玉,宋芷玉却突然下了逐客令,语气也莫名变冷硬,“小鱼,你先去忙,我还有事。” “奶奶……” 宋芷玉厉色,“我说去忙!” 桑瑜从没被奶奶这样对待过,一时僵住,抿住唇向后退了退,她不明所以,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啪”的一声大响。 桑瑜吓一跳,及时回眸,吃惊看到宋芷玉的手机掉在地上,而她单手撑住头,脸上惨白,另一只手在桌面上胡乱抓摸,连连误碰鼠标按钮。 “在找什么?!”桑瑜连忙跑回她身边,“奶奶!你头疼吗?是不是找药?我给你拿!” 宋芷玉睁不开眼,眉心死拧,颤抖指向电脑旁的收纳盒。 桑瑜立刻过去翻找,目光无意间掠过电脑屏幕,是一封被点开的全英文邮件,来源署名并不陌生,是全美知名的专家,也是蓝钦声带修复手术的主刀。 邮件里大篇幅专业词汇,桑瑜不能完全看懂,但有些特殊的单词自带刺激性,在那么短短的几秒里,闯入她的视野。 ——“风险。” 第71章 神仙·71 宋芷玉喉咙里溢出低哼, 桑瑜凛然, 匆匆找出药瓶送到她手里, 她蓄着气力倒出几粒咽下, 终于逐渐稳住。 虽然不再那么痛苦, 但她手仍顶着太阳穴, 面如白纸,在能够起身的第一时间,关掉了误点开的邮件。 邮件里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 可宋芷玉清楚, 桑瑜跟蓝钦太相似,多半会把她觉得不值一提的小问题放大,难免要无谓地节外生枝。 桑瑜胸口泛凉,“……奶奶,你真的不需要去做检查吗?” “我刚说过了, 睡不着而已,”宋芷玉忍着疼痛,不在意地说,“吃点止疼药就能好, 你别守着我了, 马上有患者过来。” 桑瑜眼都不眨, 盯着她的表情,“那在我走之前, 能不能告诉我, 蓝钦手术的风险……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下午四点, 桑瑜还有些精神恍惚, 她捂着额头在护士站绕了几圈,等状态平静,才收拾东西下班,出休息室时迎面遇上孟西西,孟西西揶揄她,“看到你家雇主了,恢复好快啊,以前就够晃眼睛了,现在可好,病气全没了,帅到不敢直视,除了发声问题,绝对完美。” 她又关心问:“手术时间定了吗?” 这两个多月桑瑜天天惦念手术的事,孟西西和她最亲近,也跟着一块儿上心。 桑瑜点点头,“这个月底,三十号,还有十天。” “那不是手术完就跨年了?”孟西西晃晃她肩膀,“声带修复而已,没问题的,你别愁眉苦脸啊,等新年一到,你就有能说能笑的男朋友了。” 没问题的,宋芷玉也这么告诉她。 在诊室里,奶奶回答的云淡风轻,风险评估这东西,每台重要手术都会例行公事,不需要放心上,绝对出不了岔。 可桑瑜就是心里惴惴。 事关蓝钦安危,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无比在意。 蓝钦早早坐在长椅上等,一瞬不错望着桑瑜会来的方向,刚瞥到她的衣角,他马上站起来,迎上去把手里准备好的围巾绕在她脖子上。 围巾被他放怀里焐着,沾了体温,热乎乎裹住她。 桑瑜头上扣着毛线帽,再添上大围巾,只剩下眼睛鼻子露在外面,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看向蓝钦,声音闷得发软,“钦钦,太热啦。” 蓝钦见她实在可爱,顾不上来往人多,俯身在她鼻尖上亲亲,用手机打字,“外面下雪了。” 他眼睛那么亮,提到美好的事物,光彩要坠下来。 桑瑜把原本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手术临近,钦钦负担够重了,从变本加厉的黏着她就足能看出,她想尽办法给他减压还来不及,不该谈什么风险,何况奶奶的态度那么笃定,一定是她多虑了。 钦钦还是不知道这个词比较好。 十二月下旬,天气很冷了,雪下过好几场,数今天的最大。 桑瑜走到康复中心大门外,剩两级台阶时直接蹦下去,踩进尚未被清理的厚厚雪里,蓝钦担心她摔倒,忙大步跟上,稳稳扶住她的腰。 棉花似的雪还在纷纷扬扬。 桑瑜侧头凝视他。 两个多月的严格康复期到了尾声,蓝钦再也不是以前清瘦苍白的小可怜,身材优势在日渐蓬勃的肌理下展现得淋漓尽致,他身上穿件黑色大衣,里面是深米色针织衫,只有桑瑜知道,在衣服的覆盖下,这副身体到底有多赏心悦目。 她脸上不觉泛起热气,清清嗓子,最近总绕在脑袋里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解决心理压力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释放加欢愉啊。 她上回哄他摸一摸,他都状态好了许多,那趁这个时候突破最后一步,岂不是一举好几得。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客厅里温暖安谧,落地窗外是连绵的江边灯火。 太静了,一点加速的心跳声都仿佛轰隆作响。 桑瑜根本没搞清自己是怎么靠到墙上的,蓝钦带着些许凉意的吻就迫切地覆盖下来。 她“唔”了一声,抬起脸承接,搂住他的后颈主动送上唇舌。 蓝钦鼻息很重,从吻到轻轻地舔咬,边解她的围巾,边把她揽得更近,侵入更深。 七八个小时没见,像隔了七八年一样。 桑瑜全心全意回应他,手也不闲着,帮他脱掉厚重大衣,灵活指尖掀开针织衫的衣摆,钻进去触摸他的脊背,换来他忍耐的微微颤栗。 每天下班回来……她都期待着这一场愈演愈烈的热情。 禁欲这么久,蓝钦有多渴望她,忍得多辛苦,她当然了解,早就提前偷偷备好了计生用品,脸热心颤地等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无间亲密。 之前好几次都被各种小状况打断了,今晚应该…… 桑瑜心跳爆炸,双手肆无忌惮抚着蓝钦紧实的肌理,身上快要软成水,她的外衣早敞开了,他的手克制地掐在她腰间,难耐地向上滑动,触到绵软边缘。 想……他做梦都想。 但是…… 蓝钦的胸腔和欲|望涨到疼痛,强迫自己略微松开手,指甲死死压进掌心里。 他艰难地移开唇,贴着她的脸颊抵至耳畔,沉重喘着,在她背上吃力写字,“小鱼……” 挣扎了好半天,他继续写。 “饿了。” 桑瑜迷蒙睁开眼。 要说前几次中断是发生小状况,那此时此刻,就绝对是生涩的理由了。 在身体亲密的面前,以蓝钦的性格,别说饿,哪怕让他两天不吃饭,他也肯定甘之如饴。 “钦钦……”桑瑜摸着他滚热的皮肤,直截了当问,“你顾虑什么呢?” 她带着糯糯鼻音,有那么点小委屈地说:“我愿意的啊,你身体也可以了,我又不是未成年小姑娘……” 蓝钦紧闭着眼,扣着她往心口压,半晌后还是坚持写,“饿了。” 多拙劣的借口。 他知道的。 桑瑜感觉到他身上烫得吓人,炙硬的地方硌着她,显然比她难受太多,她不再多问了,安抚地揉揉他的发梢,“好,我去做饭,晚上我们炖排骨。” 蓝钦的情绪哪里能藏得住,吃饭时候低着头,脸快埋进排骨汤里,晚上睡觉用力箍着她,又避免身体黏得太近,他头靠着她的耳侧,呼吸轻到几乎听不出。 桑瑜揪着枕边默默犯愁。 钦钦这是术前恐惧加剧?压力过大担心初|夜表现不好?或者她不够可爱不够诱人吗! 不应该啊。 桑瑜悄悄摸了下自己饱满荡漾的胸口,满脑袋乱七八糟的念头,倒也如常睡了过去,没想到一场梦做得光怪陆离,最后竟然见到蓝钦站在雪地里,对她笑着挥手告别,她心里狠狠剧痛,一头汗地惊醒。 无意识伸手一摸,身旁是空的。 桑瑜彻底吓着了,惊慌坐起来,喉咙一时间堵得出不来声,她光着脚爬下床,冲到卫生间,没人,又跑出卧室,发现隔壁工作间里的门半掩着,有光透出。 冲高的恐惧骤然回落,她绷紧的力气抽空,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脸上才恢复血色。 这么一惊一乍……肯定被钦钦传染了。 桑瑜庆幸自己没穿鞋,走路不出声,她轻手蹑脚趴到工作间门口,想看看钦钦是不是在连夜画图,免得打扰他灵感。 她小心凑过去,露出一双眼睛往里瞄。 蓝钦穿着睡衣坐在灯下,睫毛洒着碎金,侧脸线条分外温柔,他没有用电子设备,拿画笔和颜料。 需要用到颜料…… 那应该不是设计图? 桑瑜迷茫眨眨眼,正逢他一张图画完,拾起来对着光看。 她眸光瞬间起火,烈烈跳起,捂住嘴差点叫出声。 蓝小钦啊蓝小钦! 大半夜的不睡觉,瞒着她藏在工作间里,悄无声息在画深海和小美人图的……十八|禁亲热图! 桑瑜快晕了,他的动作太快,她想再细看都没机会。 她摩拳擦掌要冲进去现场抓包,却见蓝钦低下身,解锁了手边有密码的小柜子,把图郑重地放了进去,异色眼瞳流转间,隐约有水色一闪而过。 桑瑜愣了,错觉吧? 而且那小柜子……她并不陌生。 钦钦说过,她给他写过的那么多信,就珍惜地锁在里面,但她一直以来忙着他的康复,没空闲要他拿出来回顾。 现在看来,除了信,他还锁了不少其他东西?十八|禁小黄图肯定不止一张,保不准还藏了多少呢。 桑瑜憋着没吭声,溜回床上装睡,暗中摩拳擦掌。 好哇蓝小钦,有小秘密了,实际不肯行动,画笔上反而火热又大胆。 他那点小心思,搞不好全在柜子里藏着。 过了十来分钟,房门轻动,蓝钦放缓脚步走回来,掀被躺下,贴上来试探抱住她,桑瑜亢奋的心被他的怀抱一裹,又生出安稳的困意,半睡半醒时,觉得额角微湿,似乎被他的眼睛轻轻擦过。 隔天桑瑜晚上十二点下班。 蓝钦雷打不动去接,进家门已经十二点半了。 桑瑜推着他去洗澡,“快去快去,洗完好躺下,快手术的某人要有早睡的自觉啊——” 蓝钦眨了眨眼,自动解读,以为桑瑜想看他脱衣服。 他喉结滚动着,站原地挣扎片刻,耳际红起一小片,乖乖解开衬衫,把肌肉绷紧的浅白腰腹露出来给她看。 福利来得猝不及防。 暖光下的英俊男人简直诱人犯罪。 桑瑜鼻血差点流出来,暗叫蓝小钦过份,给看给摸,就是不给吃干抹净。 她没出息地上下其手揉了几下,及时刹车,把他推进浴室,关门前,她眯着眼问:“钦钦,从实招来,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蓝钦一僵,停顿几秒,坚定摇头。 果然不肯告诉她。 桑瑜傲娇哼哼,不告诉也不行,她自有办法,等把赃物搜出,看十八|禁画手蓝小钦同学还有什么好说。 浴室里水声响起。 桑瑜定定神,急忙争取时间跑去工作间。 小柜子就在工作台下面,有道六位密码锁。 桑瑜托着脸蹲在柜子前,苦思冥想密码会是什么,联想到蓝钦的各种银|行卡,她伸出指尖试验。 她的生日,不对。 他的生日,也不对。 桑瑜不确定这种锁会不会三次锁定,紧张地最后一次输入,按下的是她给他送出第一封信的日子。 啪嗒,锁开了。 里面黑洞洞的,整齐放了不少东西,不拿出来,没法看得清楚。 桑瑜抱着膝盖,不由自主屏息,小小声念叨:“我只是想看看男朋友亲手画的十八|禁漫画哦,毕竟男人心海底针,要了解蓝小钦的小心思,不得不采取……” “非常规手段”几个字没等说出口,她的注意力就被捧出来的东西完全吸引。 第72章 妖怪·72 密码柜中物件很多, 光线又暗, 影影绰绰辨认不准。 桑瑜提前在地板上铺块垫子,伸手一抱,除了装信的木箱太重之外, 其他一股脑全捧了出来。 大大小小摊在垫子上, 件件超乎预料。 桑瑜本以为除了大尺度画稿,需要密码锁住的肯定是贵重物品,涉及商业机密的设计图或者房产证之类。 她还打算好,凡是这类的,她保证不乱碰, 马上原样放回去。 可此刻摆在眼前的…… 画稿厚厚一摞不算, 另外这些——日历?好几个砖头一样的笔记本?装满的崭新信封?还有个分量不轻的档案袋, 袋子是特制的, 正面彩绘着代表她的小美人鱼,显然与她有关。 桑瑜傻看了片刻, 莫名觉得心慌。 她半跪在垫子边,先捡起距离最近的那本日历。 是本年度的没错,已经翻得发旧了,她颠来倒去看看, 没发现什么异常,疑惑掀开, 内页也平平无奇, 一直到七月份…… 七月五号, 被黑笔画上了第一个叉, 下面空白处有一行小小的备注,出自蓝钦的亲笔—— “她答应跟我签约了。” “求求时间,让半年慢一点过。” 桑瑜手指一紧,想起来了,七月五号,是她跟蓝钦签下半年合约的日子。 七八两月,多数都打着叉,两笔而已,却是一遍遍描摹,直透到下一页。 叉停下的那天,是蓝钦表白的当晚。 她答应做他女朋友,所以半年合约自动不作数,变成长长久久,不用再划日历倒数了。 桑瑜揪住的心口刚放松些许,顺着往后翻时,再次顿住。 从十月二号开始,黑色叉号重新出现,直画到今天,而且在最后面,日历末尾的十二月三十号上,特殊打了一个问号,后面也有工整的小字备注—— “我想跟她拥有往后很多年。” 十月二号,他决定接受手术。 十二月三十号,是手术日期。 桑瑜全身的气力在不受控制地缓缓流失,糟糕的预感越来越强。 她放下日历,手腕有点不稳,胡乱抓起叠放的画稿,首当其冲的一张,就是她昨夜偷看到的十八|禁,深海剥开人形小美人鱼的领口,吮吻她雪色的胸前,手按在她的膝弯,抬高了腿,衣物缠绕中,身|下紧紧相抵。 桑瑜睫毛发抖,呼吸变烫,目光急忙向下移,看到底边同样嵌着他的字—— “从早到晚,都盼着和你做这件事。” 那他为什么屡次喊停? 她匆匆换到下一张,深海化成暗蓝色水流,将小美人鱼从头到脚缠裹住,“我不要和你分开。” 再下一张,深海把小美人鱼箍在胸前,咬着她的耳垂,“我想说话给你听。” 明明张张唯美,但桑瑜偏就尝出了某种恐惧,她越看越慌,心惊胆战,把画稿压住,闭眼喘了两口气,去拿笔记本。 笔记本也有密码,是她的生日,里面别无其他,全是他的日记,每年一本,随便划过几页,到处都写着她的名字。 桑瑜彻底控制不住心跳,她没有时间细看,隐约听见浴室的水流声转小了,她急忙捡起那几个信封,信封上分别标着日期,整齐划一,全部是明年一月。 明年,手术之后了。 她惶惶抽出一月一号的信纸,展开刚认清第一行,脑中当即嗡的一响,“小鱼,对不起,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我应该没能睁开眼。” 桑瑜眼前忽的漆黑。 什么叫……没能睁开眼?! 她死死攥住信纸,严厉警告自己不准胡思乱想,掐着眉心极力冷静。 浴室里水停了,少顷后响起开门声,蓝钦的脚步随之传来,似乎在卧室里没有找到她,马上朝外面移动。 他要过来了。 桑瑜咬紧嘴唇,手颤着塞回信纸,头昏脑涨地把掏出的东西往柜子里放。 打住,别瞎想,肯定是她脑补过度了。 问问钦钦,钦钦会给合理解释的。 她这么想着,动作加快,手忙脚乱拎起唯一没来得及看的档案袋,也想一起送入柜里。 档案袋封口的线绳方才被她解开了,情急之下不小心拿倒,里面的文书材料顺着开口,哗啦一下全掉在地上。 最上层的是一张纸,飘飘摇摇落在旁边,露出下面的第二层。 桑瑜犹如被点了穴。 蓝钦用毛巾揉擦湿发,想喊小鱼回房睡觉,循着光亮走到工作间门口。 桑瑜仍旧跪坐在垫子上,目光空洞地盯着相错开的两张纸,全身血液冰冻。 第一张飘开的,是蓝钦亲笔写下,字迹工整清隽的遗书。 第二张露出的,是更为郑重的笔体格式,一大篇个人说明她看不懂,但“遗赠”和“桑瑜”四个字,比刀子更锋利,笔直刺进她的眼睛。 不需要问了,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风险? 蓝钦不但知道,而且比她知道的更多。 他答应接受这台手术,是抱着不能活着出院的准备。 蓝钦愣在门边,有短短一瞬里,没反应过来。 他只看到小鱼低头跪坐在工作台边,柜门开着,挡住了他大半视线。 等蓝钦紧走几步靠近,看清地上铺散开的东西时,呼吸几乎骤停。 桑瑜脸上没有表情,缓缓放下手臂,试图把纸张文书拾起,手指却用不上力,试了几次都颤得厉害。 蓝钦面如白纸,冲上去抱她。 桑瑜发不出声,沉默地抗拒,她手没劲儿,就用肩膀顶着,不肯进他怀里。 蓝钦额角沁出汗,和滴落的水珠混在一起,他喉咙里挤出破碎压抑的闷声,仓惶攥着她冰冷的手腕。 他不能说话,手机不在身边,无措地去找桌上的纸笔,垫在地板上凌乱写字。 “……别写了。” 桑瑜还呆呆凝视着地上的东西,眼睫动都不动,沙哑开口。 蓝钦嘴唇上被热水烘出的血色褪得彻底,扔开笔不由分说去搂她,无论她多抗拒,他死命地把她困在胸前,发出的气音一声比一声嘶暗,连连安抚地吻她头发。 桑瑜下了狠,用力推他。 蓝钦不肯放,拥着她纠缠,跌撞到工作台下面狭窄的小空间里。 当初——他对她表白,她初次亲吻他的地方。 桑瑜后背全是冷汗,抵住蓝钦,头脑格外清醒,她在昏暗里盯着他泛红的眼睛,轻声问:“手术有生命危险,也许可能性非常低,但确实有,你和奶奶都知道,只有我傻白甜,以为特别安全,对不对?” 蓝钦身上绷得钢板一样,急忙回身去找纸笔。 桑瑜拽住他,“不用解释,你就回答我,对,还是不对!” 蓝钦的背遮住光,许久后,艰难点头。 “好……”桑瑜不让眼泪流出来,目不转睛瞪他,“你本来就是个悲观的人,小事都会乱想,何况涉及到生死……”她狠咬着牙才把“死”字说出,“这两个多月,你每天都在害怕,是吗?” 蓝钦惊悸无助地看着她,像要证明什么一样跟她十指紧扣。 小鱼不许他靠近。 态度冰冷严肃。 这种害怕之于蓝钦,比手术更甚数倍。 桑瑜明白答案了,仰头把泪憋回去,咽了咽,继续说:“蓝钦,我从来没有嫌过你不会说话,你现在为了不必要的手术,竟然要把命赌上……” “还背着我,默默交代后事,”她哑声,眉心沟壑深深,“要把所有财产留给我?那你告诉我,如果没了你,我要那些钱和房子干什么!” 蓝钦终于扛不住,溢出破碎的哽咽,要把她的衣服攥破。 桑瑜用手背粗鲁地蹭了几下眼睛,拼命克制住疯狂爆炸的情绪,抖着声音跟他断断续续说:“蓝钦,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大半夜的惹你难过。” “我可以不生气,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的,”她努力睁着眼睛,盯进他瞳孔深处,“明早我们就通知奶奶,手术取消,不做了,行吗?” 蓝钦压着她的背往怀里带,合上眼。 桑瑜费力地喘了口气,“或者你把那什么遗嘱还是遗赠,毁掉,撤销,让它不存在,跟我保证百分之百能平安,也可以。” 蓝钦湿淋淋的额头垫在她肩上,用尽力气去抱她。 这两个……他都做不到。 但他能仔细解释给她看,他的理由…… 桑瑜懂了,一下子哭出来,赶紧忍住,拼命挣开他,从旁边的空隙挤出桌下的空间,踉跄站起来,冷冷宣布:“离手术还有九天,除了这两个选择,其他的我不接受,你也不用白费力气跟我解释!” 她说完,不管蓝钦的反应,扶着墙走回卧室,蜷缩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克制不住打冷颤。 不行,得冷静。 必须稳住了,不能轻易被吓到,还来得及,不算晚。 桑瑜一遍遍催眠自己,把手机握到烫手。 深夜一点多了,她清楚宋芷玉多半睡下,但实在没法忍耐,拨了电话,没想到两声就被接起,老太太极其清醒,“出什么事了?” “……奶奶,蓝钦,你知不知道,蓝钦把……把身后事都交代好了。” 桑瑜说着,眼泪倾泻而下,匆忙憋住。 宋芷玉静了几秒,低骂两声。 桑瑜牙齿不住磕碰,“我接受不了,我去找你好不好,现在,或者明早都行,告诉我实情。” “我不在国内,出来敲定他手术的最终方案,”宋芷玉冷声,“后天下午,你过来老宅,想问什么当面说。” 桑瑜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身上一阵阵发冷。 蓝钦还没回来,她猜得到,他一定还在桌子底下。 她忍着不去找他,闷在被子里揪扯床单,惊恐惶惑稍稍过去后,剧烈心疼就涌上来,扼住她的咽喉,吐息困难。 钦钦那么悲观,每天是怎么折磨自己的。 又是怎么能跨过这道坎,主动愿意接受手术。 可桑瑜再疼也不能去哄他,一旦她软了,他更没可能放弃。 她浑浑噩噩时,蓝钦终于一步一顿回了床边,躺进被子僵硬地来搂她,她躲开,让他手臂落了空。 他连呼吸都静了。 没一会儿,枕下的手机震动,桑瑜点开,他发了很长的文字,她快速扫过,又狠心扣回去,“蓝钦,我说过了,除了那两个答案,你什么都不用讲。” “我不在乎你说不说话,我只要你平安。” 她闭上眼,身体缩成一团,贴到床沿上,跟他距离很远,“睡吧。” 蓝钦在黑暗里看她的背影,坚持挤过去搂她,再被挡开,三番五次后,他知道不会被接纳,红着眼僵住不动了,怔怔躺在她身后,悄悄探过手,拽住她睡衣的一点点衣摆。 凌晨三点多时,桑瑜迷糊着渐渐睡熟,团紧的身体不自觉打开,习惯性朝床中间翻了翻身。 蓝钦急忙把手臂伸到她颈下。 她像找到了轨道,自然而然地咕哝着翻进他怀里。 蓝钦一把将人搂住,合了合眼,心底冰寒的空洞顷刻被填满,他不敢用力,小心翼翼拥着她,唇一下下碰,用脸颊反复轻贴。 小鱼…… 小鱼,别不理我。 隔天桑瑜醒得早,身上沉重,睁眼一看,被蓝钦紧紧缠着,他还在睡,乌黑睫毛黏得一缕一缕,唇上干得裂了小口子。 桑瑜闷在他胸口缓了缓,爬起来亲他的眼帘,怕吵醒他,慢慢钻出他的禁锢,找了唇膏给他晕开。 奶奶不回来,她只能硬撑着,抗住不服软。 一整天里,蓝钦屡次给她发信息递纸条,但只要不是二选一的回答,她一概不理。 在她的刻意冷淡下,蓝钦已经可怜到快化成一抹空气里的虚影,他偏就格外固执,不肯松口放弃手术。 当天晚上,桑瑜干脆住进了一楼原本属于她的那间卧室,跟蓝钦分房。 深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全是蓝钦的笔迹,那些遗书遗赠,那些预示着诀别的图画,还有他无声的央求。 她捂着眼长叹,坚持到后半夜,翻身坐起,想去看看蓝钦怎么样。 然而门刚一拉开,她没等迈出,就见到了抱膝蜷在门外的人影。 灯全熄了。 唯有落地窗外透着隐隐光亮。 蓝钦坐在地上,高大身体缩在她脚边,长睫落下黯然的灰影,唇苍白地绷成线。 被遗弃了一样。 第73章 神仙·73 临江高层这套房子很大, 但桑瑜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发觉大得离谱。 大到蓝钦只能占据其中最不起眼的小小一隅,他身后几百平米的面积,空落落毫无生机。 桑瑜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懊恼自己是不是太急用错了方法。 她蹲下, 摸摸他的脸颊, “钦钦……” 蓝钦立刻惊醒, 眼里空茫地看向桑瑜, 定定缓不过来神, 一时分不清做梦还是真的。 桑瑜搀着他手臂往上带,“别坐地板, 凉,去床上睡。” 她碰他了, 还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 不是梦……是真的。 蓝钦死抓住衣摆的手指松开,一把揽过她的背,拽着她一起跌回地上, 用力缠紧, 头深深埋进她颈窝间, 呼吸粗重得吓人。 桑瑜不再挣扎, 乖顺地任他抱, 等他安稳些,自己的难捱也压下, 才搭住他的腰轻催, “起来, 这么晚了,快去睡觉。” 蓝钦急促摇头。 他不要一个人回楼上。 耳边是他带颤的闷哼声,桑瑜实在舍不得了,顺顺他硬邦邦的手臂,“……睡我房间的床。” 有些话看似简单,却能药到病除。 钻进被子里,桑瑜没忍心继续躲他,转过身,用后背贴着他剧震的胸口,虽然还是不吭声,但身体的允许,已经够让蓝钦闭上眼,试着去做睡觉这件事。 桑瑜没到六点就起床,给蓝钦掖紧被角,悄声做好三餐,为了不让他去送,趁他醒来前,留张纸条早早出门上班。 孟西西在护士站见着她吓了一跳,“脸色这么差!没事吧?” 桑瑜没精打采地垂头。 “该不会吵架了?”孟西西费解,“我刚还看到你男朋友,以为你们俩甜甜蜜蜜呢。” 桑瑜蓦地抬眸,“你在哪看到他!” 孟西西指指走廊,“就步梯间那边啊,我以为是你让他等——” 桑瑜哪还有空跟她聊,飞奔过去拉开安全门,蓝钦果然站在里面,一双眼雾蒙蒙的,手中提着一盒尚有温度的炸鸡块。 他被当场逮住,忙打字给她看,“你没吃早饭,这家店新开的,排队的人很多,应该好吃。” 桑瑜鼻子酸死了,抢下炸鸡,凶巴巴问他,“不是留了纸条,今天不让你过来的吗?” 早上她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温度最低,路面都结了冰,他为了买这点吃的,不知道排队要站多久,到现在鼻尖还是红的。 蓝钦抿住干涩的唇。 桑瑜推着他去电梯口,“陈叔在楼下吧?你赶紧回家,”她不希望他乱猜,低声说明白,“我跟奶奶讲好下班以后见面的,地点不一定在哪,所以你别找,也不许偷偷跟着,问清楚我自然就回去了。” 下午四点不到,宋芷玉如约给桑瑜发来一条消息,内容简洁,是车型和牌号。 桑瑜以为是奶奶安排的司机,准时跑下楼,拉开车门一看,惊讶发现她本人就坐在后排,撩开眼皮淡声说:“走吧,去老宅。” “奶奶,你刚回国吗?” “是刚下飞机,”宋芷玉纠正,难掩疲惫,“不把你们的问题解决,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桑瑜十指搅得泛白,迫切问:“手术——” 宋芷玉摆了下手打断,“先别急,去老宅我给你看点东西,看完以后,你再重新考虑要问什么。” 康复中心到蓝家老宅足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路上没人说话,车里气氛压抑到极点,桑瑜好不容易坚持到驶入大门口,接近主宅时,远远看到一辆刺眼的深灰越野车停在那,车门开着,蓝景程大衣笔挺,快步迎上来。 “奶奶,怎么不让我去机场接?”蓝景程热切非常,弯腰扶住宋芷玉的手臂,“天这么冷,当心着凉。” 宋芷玉不轻不重瞥他一眼,“你最近倒孝顺,”她收回目光,“我跟桑瑜有话谈,你有什么事,晚点再来说吧。” 桑瑜正好从另一侧下车,客气点点头,“大哥。” 蓝景程这才注意到她,瞳孔一缩,眼底隐约浮上阴霾,当着宋芷玉的面,他谨慎收敛,温和笑着回应,“弟妹来了,钦钦没跟你一起?” “钦钦忙,”桑瑜习惯性对他装傻,“奶奶叫我,先进去了啊。” 主宅大门应声关闭,桑瑜反射性回头一望,渐窄的门缝里,蓝景程神色晦暗不明,走在前面的宋芷玉哼笑,“听到风吹草动就开始献殷勤,小家子气,没大出息。” 她话音落下后,四下再无声响,空旷奢华。 没了别人打扰,桑瑜顾不上想其他的,马上问:“奶奶,你要给我看什么?跟钦钦有关吗?” 宋芷玉把桑瑜带到二楼,推开最深处的一扇房门,“进来。” 房间面积不大,陈设单调,窗帘拉紧,墙上挂着一面巨大投影幕布,对面摆一排沙发。 宋芷玉按按太阳穴,从门口上锁的壁橱里拿出一台老式的小型录像机。 桑瑜猜不透,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奶奶,这是……” 宋芷玉盯着录像机,微微苦笑,“这是蓝钦十二岁那年,我送他的礼物,里面都是他自己拍摄的视频,完整版在他电脑里存着,录像机的内存有限,只保留了最后大半年的部分。” 桑瑜心跳加速,舔了舔唇,“那录像机怎么会……” “怎么会回到我手里?”宋芷玉看着她,“因为他出事之后,小楼荒废了,东西被清理,这孩子几乎一无所有,唯独这个,算是仅有的贵重物品。” 宋芷玉把录像机连接电脑和投影仪,“坐吧,我随便点开几个给你看看。” 桑瑜缚手缚脚坐在沙发边沿,目不转睛盯向亮起的幕布。 几秒后,第一帧跳出的画面就刺疼她的眼睛。 十五岁的蓝钦,清瘦俊俏,已有了成年后的轮廓影子,他穿着一件棉布衬衣,原本的蓝色洗到微微发白,额发有些长,略挡住异色的眼睛,嘴唇浅红,带着笑。 他调整镜头,端正坐在录像机对面,张开口,声音清冽,“今天下雪了。”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桑瑜就捂住嘴,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突如其来的眼泪扑簌掉下。 前两天下午,在康复中心的长椅边,蓝钦给她戴上围巾,也是这样笑着,打字告诉她,“下雪了。” 不同于她唯一听过的那句拼接表白。 这是他真正流畅说出的话,字字句句干净悦耳,扎得人酸楚难当。 画面里,蓝钦望向窗外,“雪很漂亮,但是院子里被他们扔了好多大号图钉,我发现的太晚了,已经被雪盖住,不能随便出去踩雪玩,否则鞋底万一扎坏,我没有可以换的。” 桑瑜心脏抽成一团。 镜头晃动,蓝钦拿起录像机跑上三楼的露台,隔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对准外面的雪景拍摄,笑声低润,“没关系,在这里看看就好了,”他在镜头外自言自语,“蓝钦,你看啊,到冬天了,开心吗?” 幕布上,莹白一片暗藏危机的那个院子……是她扫过落叶,摆成心形的院子。 隔了两秒钟,他又说话了,笑着回答自己,“开心啊。” 桑瑜哭得停不下来。 宋芷玉坐在一旁,苍老的脸被光线晃得忽明忽暗,低声说:“他独居的那些年,总是这样自言自语的。”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回应他。” 宋芷玉换到下一段视频。 蓝钦头发短了一点,有些参差不齐,他坐在一楼的窗边,对着镜头说:“我又把头发剪坏了。” 他还是笑,认真问:“是不是很难看?” 长时间空白无声,死一样寂静,桑瑜控制不住数着秒,足足半分钟后,他垂下眼喃喃,“是啊,太难看了,所以连我也不想回答。” 下一段,再下一段。 时间季节在变,连他的声音也从纯粹少年掺入了微微沙哑,不变的,是他周遭的环境,翻来覆去数得过来的衣服,自己总是剪坏的头发,和孤独的自问自答。 桑瑜低下身,把头藏在手臂间,肩膀抽动,水迹透过衣袖,沾湿皮肤。 她太熟悉了。 爸爸过世,妈妈病倒,她起早贪黑赚钱糊口的那段日子,没家人没朋友,跟人的交流就是叫卖,甚至被欺负时的叫骂,每个深夜里熬着不睡,准备隔天要卖的材料时,总会自己跟自己唱歌说话。 太孤独了。 全世界那么大,也那么远,孤立无援,唯有自己的声音,没人应答。 桑瑜眼前模糊成一片,满脑是蓝钦少年和现在的身影来回交叠,闭塞的耳中忽然有琴声挤入。 带着明显机械感的,电子琴的声音。 桑瑜愣了愣,抬头看向幕布,画面上是暗的,只有台灯的一圈光笼罩蓝钦,他抱着磨损严重的电子琴,专心致志弹响,弹了一段前奏后,他眉眼稍弯,轻声唱歌。 蓝钦唱的歌很老了,缓慢又温柔,他唱完笑一笑,望着镜头向往地许愿,“如果以后,我也幸运地有了心爱的人,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赚钱给你花,陪你说话,给你唱歌。” 赚钱给你花,他每天都在努力做着。 可陪你说话,给你唱歌,却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求。 桑瑜扛不住了,狠掐手心,泪眼盯着宋芷玉,哑声问:“奶奶,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在我们回老宅的那个晚上给他电子琴?” 这段视频的内容,她看一看尚且锥心,蓝钦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 奶奶分明就是在提醒。 很多画面受到联想,不断在记忆里复苏,桑瑜激动地站起,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还有给我演唱会门票时,特殊跟他强调我喜欢听唱歌,甚至再往前,要我别对他太好,是想让他有危机感?所有事……都是有意的吗!” 宋芷玉直视她,坦诚点头,“是。” “就为了逼他手术,让他继承那个伤害他二十几年的所谓家族?”桑瑜神经拉扯得剧痛,“奶奶,这是你的私心么?要他的价值,所以无视可能有的危险?!” “私心又怎么样?正因为私心,我需要他,才更不可能让他有事!” 宋芷玉厉声,见桑瑜还要反驳,她深呼吸一下,“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多给你们时间,但我的身体不允许了,”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长了肿瘤,我这个岁数连开刀的意义都没有,我想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把能做的做好,有错吗!” 桑瑜蓦地失声。 宋芷玉关掉播放的视频,转而点开电脑里另个文件夹,“我没想让谁发现,但蓝钦敏感又聪明,答应手术没多久就看出我的异常,我告诉他,他的伤情复杂,也是风险的最主要来源,这世上只有我了解清楚,一旦我死了,他这一辈子,再也别想通过手术恢复声音。” 说话间,她打开新的视频播放,幕布呈现的,是桑瑜曾在她办公室里看过的,蓝钦伤后,吃了何嫂仿制的食物,剧烈呕吐的片段。 桑瑜按紧扶手,心跳燥乱。 这文件夹里不计其数,都是类似的过程,视频里,宋芷玉反复要求“做实验”。 现实中的宋芷玉缓慢开口,“不陌生吧?当初他劝你签约,是不是也用了实验的方法?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准确分辨?” 奶奶的神情让桑瑜不敢轻易点头。 难道不是……吃了她三年东西吗? “除了你已经了解的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他专门练习过,”宋芷玉复杂地笑笑,“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孙子的饮食被一个小姑娘限制住?所以为了让我持续帮你,护着你,他需要把你送上更重要的位置,于是他不惜用自己的病情给你贴上了一个专属标签。” “只能吃下你做的东西,神奇么?”她轻声说,“有你们之间的互相拯救做基础,还有他三年的深刻习惯,再加上长期有意练习,他让身体有了本能,能把你最细微的个人特点记清楚,我做了无数次实验,竟然全失败了。” 桑瑜跌在沙发上,怔怔瞪着宋芷玉。 音响里,是蓝钦遥远的痛苦干呕声。 “难以置信,”宋芷玉垂眸,“蓝钦真的变成了一个非你不可的病人,我为了让他活,必须保护你,所以你一毕业就工作顺遂,前途无限,可即便这样,在你停止在蛋糕店寄卖点心后,他快饿死也没勇气打扰你,直到我告诉他你缺钱,他才急着给你送上几百万。” 宋芷玉扬起嘴角,“小鱼,他爱你到这个程度,怎么可能舍得让你跟他当初一样活在安静里,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懦弱,连唯一的机会都不去尝试,直接为了安逸宣布放弃手术?” “就当我卑鄙好了,利用了他对你的在乎,”她优雅站起,“我只想让蓝钦健康,能说话。” 宋芷玉随手拉开窗帘,外面月色当空,映着飘下的大片雪花,莹莹发亮。 她率先走到门口,回眸招手,“出来吧,这屋子里太闷了。” 桑瑜腿是麻的,一步步挪到走廊,包里的手机隔几分钟震动一次,她知道是蓝钦发来的信息。 天黑透了,还下了大雪,她又两三天不肯好好理他,他吓坏了吧? 可她手太僵了,摁来摁去解不开锁。 宋芷玉迈下旋转楼梯,边走边说:“小鱼,你了解他,你要是继续阻止,也许能成功,但以后几十年,他每逢想起就会愧疚自责,永远憎恶自己的放弃,至于安排身后事,那是他想万无一失地保护你,没有做错。” “我想说的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 桑瑜清楚奶奶说的没错,她抓住扶手,声音嘶暗得不成句,“风险……” 宋芷玉实话实说,“刚才也讲了,他的风险主要来自旧伤被刺激,会短时间内引起窒息休克,直至死亡,所以我才三番五次跟主刀专家修改方案,目前已经完美。” “而刺激的根源,一是技术上的,一是心理上的。” “技术方面,我拿命担保万无一失,”她反问,“心理对他的影响也是根深蒂固,足能产生连锁的身体反应,这方面,你能负责么?” “……我能!”桑瑜咬牙,嘴里尝到血腥,“我能做到。” “很好,我的孙媳妇儿没那么弱,”宋芷玉满意点头,“别太紧张,术中加术后的危险期,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她说话间,绕过楼梯转弯,接近一楼客厅的位置,目光随意一瞟,眼睛眯了眯,面色略微转冷。 蓝景程从沙发上站起来,平光镜后的双眸漆黑,“奶奶,我从北海道订来的海鲜刚到手,急着送过来,就喊何嫂开门了。” 他看着桑瑜,“弟妹,吃完再走吧?” 宋芷玉不耐地摆手,“想吃就让你那边的厨房去做,我这边免了,桑瑜也没空,”她直接送桑瑜出门,“快回去吧,钦钦等你呢。” 桑瑜坐进车里,车门未关时,她欲言又止。 “如果想问我的身体就免了,现在没事,手术完再谈,”宋芷玉拢着披肩,静静看她,“小鱼,钦钦从小缺失正常人该有的亲情友情,他又是个细腻的孩子,大概是把所有情感都投入进爱情里,放在你身上。” 她低叹,“这样的男人,很麻烦吧?” 返回临江高层的车上,桑瑜倚靠车窗,失神盯着外面飘摇的雪景。 世界一片纷乱的白茫。 这样的天气里,蓝钦曾经独自趴在露台上,面对踩都不敢踩的院子,自己跟自己笑。 也搂着她一步一个雪印,温柔听她笑闹,对过去数不尽的付出和即将到来的危险只字不提。 蓝钦麻烦吗? 桑瑜死死攥着手机。 不啊。 他是珍宝才对,而她,是拥有了珍宝的最大幸运儿。 所以不准哭,哭什么啊,她一定能把珍宝守好了,半点不可以蒙尘。 蓝钦的微信再次跳出,“小鱼,八点半了。” 八点半了,什么时候回来…… 蓝钦站在雪里,肩上落了厚厚一层白,手机在低温下,电量飞快走低,他不敢多用,发完这一条,继续等。 后面的单元门开了,住在楼下的老太太经过他身边,呵着气惊讶问:“这孩子怎么还在?不冷吗?” 蓝钦客气地摇头。 “长得多俊,可别冻坏了,”老太太操心,“等人去里面等啊。” 蓝钦还是摇头。 他不冷。 他很听话的,按时把小鱼做好的晚饭热完吃掉,出来之前穿了最厚的棉衣,脚下是小鱼买的雪地靴,还戴了帽子和围巾。 不能感冒,小鱼会担心,而且他快要手术了,绝对不能增加危险。 他想站得靠外点,等小鱼回来,就能更早看到她。 蓝钦低下头,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伸在裤子口袋里的手,紧紧握住一个翻来覆去摸过千万次的丝绒小盒。 是当初小鱼出差去海南的五天里,他夜里睡不着,一笔一画设计,用了好几个晚上亲手做出的戒指。 用来求她嫁给他的……戒指。 开始觉得早,害怕小鱼会拒绝,后来要做手术了,又害怕出意外,不敢拿出来,他只敢悄悄地一遍遍看,想象着期盼的那一刻。 蓝钦单手掀开盒盖,摩挲着钻石,嵌进皮肉里,手指被硌得生疼。 桑瑜没让宋芷玉的司机送到太深,到小区门口下车,沿着小路往家里走,露在外面的脸很快冻红,她加快脚步,突然听到迎面传来的急促踩雪声,直奔她过来。 她本能地一抬头,来不及看清楚,就被疾冲过来的高大身影扑抱住,用力缠紧,密不透风。 他衣服上凉得冰手,随着动作,身上积雪哗哗掉落。 桑瑜一路上勉强压住的情绪,在他的怀抱里瞬间决堤。 她的,钦钦啊。 蓝钦拼命抱着,生怕她抗拒离开,唇间呵出大团白气,蹭过她的耳际。 凉透的。 他一惊,急忙把带着体温的帽子往下扯,被桑瑜按住,“别摘,会感冒的,先上楼。” 蓝钦绕去她身边,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暖着,亦步亦趋往楼门走。 桑瑜仗着他的角度看不到自己表情,随便眼泪淌下冻住。 家里温暖如夏,一开门,热气扑面,脸上的眼泪又化了,滴滴答答流下,她擦掉,当做没发生。 蓝钦摘掉帽子围巾,蹲下给桑瑜脱鞋。 她鞋子不算厚,脚隔着棉袜也能感觉到凉,被他团在手心里包着,包到变温才放进拖鞋里。 桑瑜心里一块接一块的坍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顶不住一泻千里。 她要用温和的办法,理顺钦钦的恐慌,填补这两三天的冷淡。 不能歇斯底里。 桑瑜咬住唇,怕多说话就会失控,回过身,沉默地帮着他脱衣服,拉开棉衣,拽下厚毛衣,只剩里面的单层衬衫。 他身上的热度透出来,烘得她酸软,她忍着想转身,却被他一把拉住。 蓝钦急得皱眉,不肯放过她好不容易给予的亲近,握紧她仍在泛凉的手,从自己衬衫衣摆塞进去,放在腰上暖着。 身体也随之挨近,试探吻她。 两天多了…… 没有亲过小鱼。 桑瑜控制不住想到他之前不肯跟她做到最后一步的原因,酸楚心疼再加一点生气同时涌上,她抽出手,不给他亲,坚持转身去厨房。 蓝钦艰难积攒出的那点冷静,因为她的抗拒彻底粉碎。 他追上去抱她,把写好的纸条往她手里塞,喉咙里沙沙作响,胸口震动得犹如擂鼓。 桑瑜在宋芷玉那里受到的冲击太大,只是流泪,想去冷静冷静再跟他心平气和谈,缩着肩膀挣脱。 蓝钦本就绷在一线的心态顷刻折断,他眼都不眨,拼命望着桑瑜,有个想也不敢想的念头不顾一切往上跳。 小鱼是不是…… 是不是不要他了。 蓝钦定在原地。 桑瑜快步往厨房走。 蓝钦被恐惧没顶,喘得越来越重,他把口袋里的丝绒小盒攥到凹陷,迈开脚步,冲过去死死箍住她,怎么抱也觉得不够,怀里的人像沙一样会流走。 他脸上惨白,腿没了知觉,绕去她面前,毫无停顿地单膝跪下,颤抖掏出盒里的东西,不顾一切往她手指上套。 别生我的气,别走,别放弃我。 嫁给我,求求你嫁给我。 桑瑜呆了,感觉到他身上不断战栗,手指边有个凉凉的小金属,在他的惊惶中没有章法,戴不上去。 他单膝跪着,搂紧她的腿,急出暗哑的呜咽。 “你在干什么……”桑瑜抬起他的脸,“你要干什么!” 蓝钦仰脸看她,眸中溢出血色,无声地喊:“嫁给我。” 看清他的口型,桑瑜膨胀的血管几乎一下子爆掉,她再也忍不下去,哭着大声问:“……嫁给你?你不是不肯碰我吗!” “求婚是口头上的,你就想暂时哄着我,实际还是对手术没信心!” “你自己数数几次了!”她通红的眼睛瞪着他,“找各种理由中途喊停,就因为你觉得可能会没命吗?” “那我问你,你做着没命的打算,不碰我是为了什么?”她想着那个可能,疼得暴跳,冲口而出,“打算让我以后跟别人——” 蓝钦从来没有勇气深想,只觉得如果在朝不保夕时发生身体关系,是对小鱼的不负责。 可现在“别人”两个字一出,他就疯了,起身抓着她往怀里按,扣着她的后脑狠狠吻上去,堵住她的嘴。 不准,不准说。 想也不准想。 他错了……错了! 他必须活着,不允许有意外,他会跟小鱼一辈子的! 蓝钦全身血液急涌,托起还在抽噎挣扎的人跌撞到沙发上,扣着她的肩压向靠背,含住她湿热的唇舌吮吻,不知满足地深入掠夺,迫切确认她的存在。 他身上滚烫的热度透过薄薄衬衫,攻占进她的皮肤骨血里,勾出难以自抑的酸麻轻颤。 蓝钦的手环在她腰间,随着剧烈灼烧的血液融化掉所有顾忌,向上抚摸她纤瘦的脊背,指尖刮过内|衣的搭扣。 桑瑜齿间溢出轻弱的低吟,她急喘着咽下,上气不接下气,无力推他,“你……蓝钦你……你太过分了……你抱着出事的心,让我怎么办,让我去哪里……” 她的泪糊了满眼,发泄地用力咬他一口,“你光是知道你爱我,为我着想,但你想没想过我一样爱你,如果换过来,我留了遗书财产,你会怎么样!” 蓝钦的神经像是被她一根根亲手扯断,疼痛渴望,搅得翻江倒海。 他不让她说,手掌垫着她的后颈抬高,唇舌纠缠得出叫人脸热的水声。 桑瑜的理智渐渐碎裂,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撒娇诉苦还是刺激他,含糊哽咽,“你明知道你的意志是最重要的,还做着离开我的准备,我才不要,不要被你丢下……你要是再这样,那我就先……先跟你分——” 无论初衷是什么,这个没说完的词,正捅在蓝钦绝不能容忍的痛点上。 桑瑜只觉得身上一凉,衣领被大大剥开,肩臂胸口大片的雪白露在空气里,足够温暖,却仍是激起细细的抖。 她视线氤氲,起火的指尖去解蓝钦的衣扣。 他不可以那么整齐。 才解开一颗,她就腾了空,被有力双臂抱起,直直撞进卧室,天旋地转地跌到床|上。 床头有他亲手布置的星星彩灯,闪着柔润甜腻的光彩,填满她半睁的眼睛。 桑瑜说不出话了,顺从地任由衣物一件件剥离,直至最深最小的一处也被他灼人的手取下,沿着脚踝滑落。 蓝钦的唇贴过她每一寸柔软,揉捏爱抚的掌心颤栗着勾起她的潮湿浪潮,涌出瑟缩脆弱的隐秘角落。 桑瑜听不清自己颠簸的叫声,但能听得到蓝钦说的话。 他满头是汗地舔咬着她重复。 求求你…… 别离开我。 嫁给我。 爱你,我爱你。 硕大的灼硬抵上来。 桑瑜汗水淋漓,全身绷着,对上他宝石般的异色眼瞳,软绵绵的手指被他牵起,牢牢套上小小一圈金属。 蓝钦重喘着含住她的唇。 闯入爱人为他敞开的湿软火热。 第74章 妖怪·74 纤白的腿抬高,膨胀烙铁一寸寸碾过泛滥滑腻的暖潮, 破开紧致。 身体被极致撑开填满。 夜里的温度足能把人从头到脚融化。 桑瑜很快忘了疼, 犹如陷进不见底的棉花里摇摇欲坠, 被蓝钦双臂紧箍着才觉得安全,她无力的手松松勾住他的后颈,泪眼迷蒙地渴求唇舌交缠。 她在顶|撞里失声叫喊。 声音被他尽数吞咽, 激起更无尽的索求。 桑瑜没了时间概念,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偃旗息鼓的, 她彻底化成一滩水, 黏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睡过去。 睡前还抽着气,没边没际唠叨了不少话。 “为什么……为什么好像比摸的时候……还要大啊。” “蓝小钦你……有点第一次的自觉……我会腰酸的……” “你给我的戒指真好看。” “但是, ”她闭着眼, 半梦半醒稀里糊涂, 趴在他颈间咬, 咬完又不舍地亲亲, 委屈咕哝着, “我还生气呢——” 细弱尾音化在喉咙里,她呼吸渐慢, 睡得脸颊通红。 蓝钦彻夜难以平息, 搂住她一遍又一遍亲吻。 胸腔里剧烈跳动的那颗心, 全都捣碎了黏在她的身上。 天亮以后, 桑瑜醒来就被手指上的大钻石晃了眼。 两腿的不适和满身酸软都变成浮云。 她屏息凝神看了老半天, 背后紧拥的人实在受不了冷落, 用下巴蹭蹭她, 她揪了揪被子忍住羞涩,飞快转身,仰着脸郑重其事确认,“昨晚你跟我求婚了是不是?” 蓝钦重重点头。 她马上追问:“那我答应你没?” 蓝钦瞳中漫上水色,卡了壳。 一开始她不要,他是在……关键时刻,不由分说硬给套上的。 现在小鱼这样问,是不肯接受,要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他吗? 蓝钦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唇颤了颤抿紧,眉心拧死,手脚并用把她收拢,连着被子一起用力缠住,闷着头不停地点。 答应了。 他就当她是答应了! 不可以还回来。 桑瑜埋在他肩上快喘不过气,对扭曲事实的蓝小钦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她费力抽出手揉揉他凌乱的短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哎,你真的不要听听我想说什么?” 蓝小钦死命摇头。 小鱼到最后还生气呢,现在肯定要说他不能听的话。 桑瑜抚着蓝钦的发梢,不受影响地开口,“我想说——” 她顺顺他紧张绷起的脊背,眉眼温柔,“好啊,我答应你。” 蓝钦呆了十来秒,微白的脸迅速染红,他手忙脚乱掀开枕头,翻出个红皮小本子,激动地亮给她看。 ……户口本?! 蓝钦从床上爬起来,乱糟糟给她写了一团字,“求婚不是口头的,我趁你睡着准备好了!我们领证!” 桑瑜目瞪口呆,耳朵里砰砰直震。 隔了片刻,她忽然伸手怒指,“蓝小钦!你——你是不是想让我变成你合法老婆,你就不用搞什么遗赠那么麻烦了!” “然后你没了后顾之忧,放心对我撒手不管了?” “想,得,美!” 桑瑜被脑补气红了眼,“我答应归答应,但是在你好好出院之前,领证免谈!” 蓝钦满腹冤枉,干巴巴捏着户口本,失落垂下眼。 他没有…… 他只想完全拥有她。 桑瑜团着被子,扁嘴看他,埋头蹭了蹭泪。 蓝钦急忙跪到床沿搂住她。 是他不对,柜子里那些东西把小鱼吓坏了。 他重新写字,这次端端正正的,“等我手术完,我们领证,结婚,好不好。” 桑瑜吸吸鼻子,心里舒坦了,老实靠进他臂弯里,被子散开,不着寸缕的瓷白身体贴上去,小声哼唧,“这还差不多……” 白天不用上班,翻来覆去腻到中午才起床。 桑瑜早被他打理得清爽干净,残存的难受也恢复七七八八,对于平白受了一上午勾搭还不给满足的蓝钦,她裹着衣服笑眯眯跑远,一本正经给出官方理由,“宁可欲|求不满,也不可以纵|欲过度!” 被下了禁令的蓝钦只能躲进浴室去冷静,披着睡袍乖乖收拾床铺。 冰箱里有预备好的半熟食,突发状况时可以直接加热做正餐,桑瑜本想做一顿丰盛的午饭庆祝庆祝,但蓝钦放心不下,怕她累到,强烈反对,她只好没办法地偷了懒。 半熟食简单,解冻放进微波炉就算搞定。 桑瑜满心甜甜痒痒,嘴角的笑停不住,偶尔意乱情迷的片段跳出来,还要拿手扇扇风降温。 微波炉里灯光亮着。 桑瑜呼吸泛热,用做饭转移注意,准备多熬个汤搭配,她拧开燃气灶,蓝色火焰腾地跃起。 她的目光随之定住。 火…… 昨晚在蓝家老宅的见闻重回眼前,视频里蓝钦干净的声线那么悦耳,到底是什么样的火,把他毁成现在这样,要在大好年华承担伤痛和手术。 她怕伤到蓝钦,从来没有细问过。 也许等手术成功后,大火的后遗症不再困扰他,她才会挑合适的机会提起吧。 桑瑜把饭菜摆上桌,探头往卧室瞧瞧,蓝钦正在勤勤恳恳换床单,她想起上面落下的红白痕迹,脸一烫,踮着脚冲过去,打算出其不意抢下。 到了门口时,她脚步却渐渐停了。 钦钦……干嘛呢? 桑瑜扒着门框往里瞧,蓝钦站在床边略微俯身,拿起了一个被她压在枕头后面的小玩偶。 很旧了,洗过太多次,本色掉了大半。 是……她那年生日收到的礼物,跟爸爸的无罪证据同步出现的,毛绒小猫。 她搬来临江高层后,习惯性摆在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后来改去楼上卧室住,这小猫就留在了楼下的床上没动过。 桑瑜所处的角度,仅能看到蓝钦的侧脸,他双手把小猫捧起,爱惜地摸了摸它破旧的毛绒,明明是在笑着,可又透着莫名泪意。 “钦钦?吃饭了。” 蓝钦听到喊声,稍显慌乱地把小猫放回原位,叠好床单迎过来,捏捏她的脸。 桑瑜被他揽着,回眸又看小猫一眼。 钦钦不是说过……这猫和爸爸的证据,不是他送的吗? 在他怀中走神,换来的是深深缠吻。 桑瑜在他的热切里合上眼,决定不问不想,任何疑问都得靠边站,什么也没有钦钦的手术重要。 当天晚上,宋芷玉打电话过来,通知了确切安排。 蓝钦需要在手术前,提前三天入院调整状态。 他对病房的阴影,必须身临其境克服掉。 桑瑜严阵以待,把注意事项在小本子上依次记好,不太敢确定地问:“就在康复中心里吗?” 康复中心毕竟以疗养为主,她以为会去其他大医院。 “要说设备和条件,国内没几家能比过康复中心,”宋芷玉应声,“手术的医护都是外面专门请的,咱们提供环境就好,还是在自己地盘里最安心。” 桑瑜放下心,“术中我伸不上手,但病房的护理全交给我。” 宋芷玉“嗯”了声,沉默少许,补充一句,“病房是顶楼的特护,私密单人间,不影响你们原本的生活状态。” 这意思…… “你尽可能把他安抚好,”宋芷玉语气轻飘飘,“挂了。” 桑瑜觉得她一定是黄|色少女漫看太多,竟然联想到了特别不健康的画面,她捂着脸捶桌,脸红气喘地着手收拾住院要带的必需品。 入院前一天,桑瑜如常去上白班,蓝钦趁她不在家时,带上正式完稿的全系列设计图,登了宋芷玉的门。 临近新年,天气越来越冷,蓝家老宅也处处积雪,灰暗萧瑟。 宋芷玉在客厅里候着他,先仔细打量他的气色,没有可指摘的,继而接过手绘图纸和U盘,她展开依次看过,疲累眉目里不可自抑地透了光。 “不错,”她连续说了好几次,难得露了笑脸,“等你能下床,立刻动工出样品,你凭着这些,绝对能在珠宝展为蓝家争口气。” 蓝钦静静看她。 宋芷玉被盯得不自在,笑容缓缓转冷,“三个月了,我好话坏话说过那么多,你就完全没有动摇?” 蓝钦打开语音软件,“奶奶,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是为她,不是为蓝家。 他手指轻按,声音持续传出,“我不会再跟蓝家扯上任何关系,奶奶,你也该为自己身体考虑。” 宋芷玉想要打断。 蓝钦直接用三个字阻止—— “不值得。” 无论对于他还是宋芷玉,这个冰冷空寂的家族,都不值得。 蓝钦交代完,起身打算离开,宋芷玉终于意识到,她的各种威逼利诱,软语强迫,于蓝钦而言都是百分百的无用功,他不可能按照她的理想,去为蓝家做任何事。 他要划清界限了。 宋芷玉头又开始疼,急急按着扶手站起,眼看蓝钦真要毫无余地的走远,她走投无路地冷声说:“蓝钦,你还有件事是受制于我的,不记得了么!” 蓝钦停在客厅中央,肩背笔挺。 宋芷玉眼角隐约充了血,挣扎地攥住手,咬牙威胁,“……桑连成跟你的关系,你被烧伤的前因后果,桑瑜不知情吧?” “其他人影响不到你,你不在乎,那桑瑜呢!” 宋芷玉狠戳着良心,艰难地往外挤,期望他能有所动摇。 只要蓝钦愿意考虑,她一定把这些最为伤人的话全咽回去,给他道歉。 “你几次三番强调我不要让蓝家人透露,不是一直唯恐桑瑜知道?” “你不就是担心,她对你的爱会变了质?甚至怕她想不通,反过来怨恨上你,觉得他爸爸是死于无辜?” “除了这件事,没什么能刺激到你了,”她干涩苦笑,“钦钦,奶奶真的没办法,蓝家这一代太糟了,你大哥,你弟弟,我不可能让他们继承。” 蓝钦狠狠捏紧的拳头上绷起青筋。 “看到了吧,奶奶就是这么坏,所以你手术必须要成功,才能亲手保护桑瑜,”她嗓音沙哑得变了声调,“我说的事,你也不用马上回答,一切都等你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 宋芷玉浑浊的眼里噙了泪,所有精力全放在蓝钦的反应上。 半点没有注意到,她身旁,茶几的下面,贴着一块黑色的小小圆形,在暗处里微弱地闪着光。 第二天下午,蓝钦正式入院。 桑瑜大包小包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简直像要搬家。 陈叔哭笑不得,宽慰她,“别怕,别担心,咱家先生绝对没事,过几天就能出院了,用不上太多东西。” 桑瑜如临大敌,“有备无患。” 她不止用品准备得多。 等待实施的安慰方式……更多! 蓝钦接送桑瑜来过康复中心无数次,可走进病房,于他而言是不小的挑战。 消毒水气味弥漫的房间,雪白床单,床头冰冷的输液架,各种滴滴作响的仪器,随时会被推走去抽血检查,数不清的器械管子伸进剧痛的喉咙里。 永无尽头的折磨和绝望。 蓝钦走出电梯时,整层特护病房区走廊空荡。 他额上有些湿冷,低头深深呼吸,刚觉得煎熬时,就有一只温软的手伸高,覆在他额头上蹭蹭,继而抱住他的手臂,“不是以前了。” 桑瑜认真说:“钦钦,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有我。” 蓝钦背上无形压下的巨石轰隆炸出裂纹,他发僵的手动了动,跟她十指紧扣。 桑瑜牵着他去全部准备妥当的病房,当着他的面推开门。 蓝钦反射性闭眼,直到听见她甜软的笑声,才试探睁开。 病房里有干净的淡香,床单是跟家里一样的蓝灰格纹,没有仪器和输液瓶,取而代之的是错落摆好的新鲜花束,和康复中心的一大标志,满满一筐——桑小鱼特制的小零食。 桑瑜推他进去,擦掉他的汗,“桑小鱼绝对不会骗你。” “有我以后,所有的都不一样了,”她眸光如星,剔透凝视他,“蓝小钦的身体会好,心情会好,一定平平安安出院,跟我回家。” 蓝钦胸口灼痛,又被糖包裹,俯身抱紧她。 谁也不能…… 让小鱼离开他身边。 傍晚时,桑瑜全程陪同,带蓝钦做完几项既定检查,不等他有不适反应,先拿美食诱哄,勾着他想不起别的。 蓝钦的眼睛定在她身上,寸步不离盯着,抓着她的手才能安稳。 结果入了夜,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桑小鱼居然失踪了。 说是临时给孟西西帮个小忙,十分钟就回来,结果呢! 十一分钟了! 蓝钦在病房里坐立难安,但答应好等她回来,他又不能乱跑,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整条走廊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皱着眉,艰难熬到第十二分钟。 桑瑜还是没影子。 蓝钦再也忍不下去了,准备出去找她,然而在拉开门的一刻,一道裹着甜香的纤瘦身影正好撞了进来。 桑瑜微喘着扒住他的衣襟,唇瓣轻启,“病人蓝小钦,你要去哪?” 蓝钦拥着她,看呆。 桑瑜后背一靠,顶在门上,纤细手指灵活地摸到门锁,啪嗒拧紧。 窗帘拉严,房门上锁。 安静病房里,再没了其他打扰。 蓝钦目不转睛,呼吸渐重。 桑瑜掖了掖鬓边碎发,脸颊发烫地抬起头,眸中溢满缠绵的柔光。 康复中心里温度适宜,她刚才去楼下护士站的休息室里…… 特意换上了夏天的蓝白色护士裙,而且……小一号。 她盘起了长发,卡着标致的护士帽,衣裙略紧地包裹身体,勾勒出饱满胸口和细窄腰线,专门拉高的裙子下,是白腻细长的双腿,雪色脚腕上,挂着蓝钦亲手做的翡翠小鱼。 “我记得第一次带你来值夜班,”桑瑜微扬着下巴,嘴唇湿红,吐息扑洒到他的喉结,“你说我穿护士服很美——” 蓝钦掐住她的腰,一把将人带到怀里,胸口剧烈起伏。 桑瑜顺势勾住他的肩,抵着他一步步往床边倒退。 她声音娇柔,致命地诱惑着他,“病房隔音很好的,特别安全。” 蓝钦克制不住,热烫手掌托着她抬高,仰头咬住她的唇。 她失声轻呼,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把护士帽摘掉,黑润长发随之散落,揉着馨香滑过他的脸。 护士裙跟着纠缠的动作向上,卷到女孩白皙纤柔的腿|根。 “病人蓝小钦,”她吮着他的舌尖,在被他压进病床时,颤栗着轻声问,“需要我……为你治疗吗?” 第75章 神仙·75 桑瑜身上的护士服被脱得零零落落。 裙子扯下叠到了床沿, 上衣太紧, 扣子连续崩开, 衣摆撩高,推到饱胀绵润的胸口, 袒露出成片的奶油白。 主动权早在躺倒的一刻起就易了主。 她汗湿的手抓住蓝钦肌理紧实的后背, 身体随着他剧烈起伏,任他索求开拓。 等病房静下来, 桑瑜醉红着脸伏在他肩上气若游丝时, 不禁冒出一点小担心。 这么少儿|不宜的病人护士…… 会不会给十八|禁画手蓝小钦提供了邪恶灵感! 桑瑜当晚做了成宿的梦,没别的,从头到尾的连续剧,尽是深海跟小美人鱼各种情景的火热床|戏现场, 无|码的。 凌晨一睁眼, 她摸了摸热乎乎的鼻子。 居然流血了…… 丢人丢到病床上的桑小鱼挠着枕头,愤然挤出蓝钦紧拥的怀抱, 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头脑不得不恢复清醒。 早上还有一连串需要空腹做的检查在等着蓝钦呢。 手术前,最后两天了。 到中午时, 入院以来的各项结果都到了宋芷玉手里, 指标一水儿的正常,有些甚至高于健康成年人的平均水平。 蓝钦再无病弱, 完全恢复成了一个普通人。 他一直以来可望不可即的……普通人。 “超健康的蓝小钦过来吃午饭——”桑瑜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一一摆出, 脸上笑得甜, 心里却在惴惴, 明早开始,他就要彻底断食,清胃二十四小时。 手术结束以后,最快也得一两天才能正常进食。 加在一起三天时间,要跨到新年了。 桑瑜往蓝钦碗里不停添菜,喋喋念叨着要他多吃时,虚掩的病房门被礼貌敲响三声,男人低磁的声音传来,“钦钦在吗?” 蓝钦目光一凉,跟桑瑜对视。 是蓝景程。 桑瑜放下碗筷,短促回应,从病房外鱼贯而入的可不止蓝景程一个,全蓝家的人几乎齐齐到场,走马灯似的个个衣冠楚楚,神情悲悯,嘴里说出的关怀都不带重样儿的,要让别人看,那绝对的和睦家庭。 也许这些人是真的心怀有愧。 但对桑瑜来说,全是长期伤害过钦钦的妖魔厉鬼。 桑瑜尽量藏着厌烦,把排骨冬瓜汤递给蓝钦,“钦钦,先喝,再等要凉了。” 蓝钦当着一众蓝家人的面,扬着唇角抬头,眼巴巴望了望桑瑜,再用鼻尖点点勺子。 求——喂! 桑瑜沉郁的心情神奇变好,揉了把蓝钦的脸,搅着汤一勺勺喂到他嘴边。 蓝家人自知不受待见,没留多久就纷纷找理由告辞,最后唯有蓝景程坐在床尾没走,微眯起眼看着两人的亲密无间。 “钦钦,怪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但家里人也都是关心你,”蓝景程双手按在膝上,求情说,“你别总这么冷淡。” 蓝钦喝完了汤,眼尾微垂,写字给他,“大哥,你也走吧。” 蓝景程手指收紧。 “好意我心领,”蓝钦笔画纷扬,“不过那是你的家人里,不是我的,以后能不见就别见了。” 蓝景程的神色一如往常,叹着气轻言软语,保证手术当天他一定全程在场,有任何需要随时待命,才一脸放心不下地离开。 走出病房门,他漆黑的眼睛迅速结冰,握住拳,大步迈进电梯,一路下楼,绕到后院上了一辆车。 车里坐的是曾经上门找过蓝钦麻烦的老股东。 “知道宋芷玉为什么放弃你么?”他冷笑,“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 蓝景程靠着椅背闭眼,“……蓝家确实对他有愧。” “愧了多少年?没完没了?天天做小伏低,他正眼看过你们?真拿你当过大哥?要是被他接了家业,你们全家谁也别想好活!” 蓝景程被戳中心事,额角直跳。 “景程,窃听器是你以送海鲜之名偷放的,现在又装什么慈悲?” “宋芷玉说的话你可亲耳听见了,她病得失智,宁可选个哑巴病秧子也不选你,你再不争取,蓝家哪还有你的位置。” “让你制造意外你不敢,让你在手术里动手脚你不敢,现在听到了关键,说几句实话就能兵不血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继续犹豫,我马上另推别的人选,你就等着沦为丧家犬吧!” 这些话锥心刺耳,蓝景程盯着康复中心大楼的方向,攥住蓝钦在病房里写给他的那些字,团在掌心里,一点点揉烂。 手术前一天,蓝钦正式断食,等胃里的食物消化大半,下午做了最后一次喉镜,确认术前体况。 久违到陌生的恶心感在这两天里三番五次找上来,蓝钦从开始的干呕,到现在已经能够自己控制,忍着不做反应。 他下了检查床,被桑瑜揽着坐到旁边的长椅上,他倾身靠上去,环住她的腰紧密相贴,胃里翻腾的呕吐欲望在她的体温里逐渐回稳。 回到病房,窗外天色转暗。 明天这个时候,他可能正在麻醉作用里昏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蓝钦以为桑瑜会愁眉苦脸,正琢磨着要怎么哄慰,就见她拉开行李箱,翻找出一个大盒子,掀开一看,里面全套的剪发工具应有尽有。 “你头发有点挡眼睛啦,”桑瑜把盒子晃得哗啦响,笑眯眯说,“住院前没来得及剪,所以我特意做了准备!” 蓝钦意外地扯了扯发梢,想起从前自己搞出的无数次参差不齐,心口炙烫地漫过岩浆。 卫生间的镜面是活动的,搬出来放到床头柜上。 椅子摆在镜前。 桑瑜按着蓝钦坐下,俯身从镜子里欣赏,轻笑着在他耳边赞叹:“神仙大美人呐,有了未婚妻以后果然更好看了。” 蓝钦弯着眼,包住她的手细细摩挲。 他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头发能有这样天大的运气,被她亲手修剪。 桑瑜用手指按摩他的头顶,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理柔软的黑发。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 钦钦这么好,一定能平平安安。 “你别担心我的技术啊,”桑瑜灵巧摆弄着小剪刀,一边咔嚓咔嚓,一边柔柔地讲,“以前我妈生病的时候,在床上行动不方便,她的头发都是我来负责打理的,保证效果绝对好。” 她指尖有意无意地磨蹭他,勾得他发痒,“这次我家先生要是满意,记得给五星好评哦。” 蓝钦不能随便乱动,透过镜子痴痴看她。 她弯下腰,认真整理他的发尾,很顺便地在他颈间亲亲,拖长了音,“五星好评以后,还要麻烦先生,跟我预定往后一辈子的终身服务。” 蓝钦把她拉到腿上。 他实在太贪心了。 一辈子也觉得不够,连她的下辈子,都想一并据为己有。 “好啦,短毛蓝小钦,”桑瑜趴在他胸前,伸手呼噜着他清爽的头发,“今晚早睡,明晚咱们再熬夜。” 为了让蓝钦尽快入眠,桑瑜特别辛苦地表演装睡。 四下漆黑,她呼吸放得清浅绵长,心里却沸腾着小锅炉,祈祷着钦钦快快睡着,她好放纵地失个眠。 可蓝钦拒不配合,拥着她轻轻地拍,哄小孩儿一样无比耐心,再加上隔几秒就落下的吻,更是催得人昏昏沉沉。 不超过十分钟,桑瑜就超没定力地先一步睡了过去。 蓝钦等她睡熟,打开一盏光线最弱的灯,盯着她的侧脸直到深夜,他撑起身,在抽屉里拿出早预备好的信封和白纸,垫在床上工整地写字画图。 他把纸小心叠好,塞进信封,对折成方块,轻手蹑脚下床,放入了桑瑜护士服的口袋里。 深冬天亮得晚,起床做准备工作时,天色还是暗的。 病房门大开,开始有陌生的医护进进出出,大口罩蒙在脸上,俱是神色肃穆。 桑瑜不参与忙碌,专心陪在蓝钦身边。 手术时间定在上午十点,预计三个半小时,等完全恢复意识,大概要接近傍晚了。 九点半,换上病号服的蓝钦在病床上平躺,宋芷玉过来瞧瞧,“不错,没慌,”接着她手一挥,“走吧,进手术室。” 四个轮子碾过地砖,发出格拉格拉的闷响。 这种声音桑瑜天天都在听,以为早就习惯麻木,可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会这么牵扯神魂。 她紧跟着病床,手一直抚在蓝钦头顶,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嘴里停不下来,不管多少人在周围,还在坚持地小声喋喋不休。 “我在外面等你,不会走的。” “你要快点哦,不然我太担心,说不定就哭了。” “今天是年底最后一天,晚上有好多晚会可以看呢。” “我研究了新的抹茶蛋糕,还没试做过,过几天让你尝鲜。” 她声音不太平稳。 “钦钦,钦钦……” 蓝钦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 临近手术室,大门敞开,里面灯光通明。 桑瑜被拦在外面。 蓝钦努力地扭头看她,一褐一灰的流光眼瞳里满是浅浅笑意。 门关紧,上方红灯很快亮起。 桑瑜呆站了许久,一步步踱到窗边,外面阳光正好,存着残雪的枝头晶莹细闪。 她想拍下来给钦钦看,胡乱地去找手机时,摸到兜里多了个硬硬的方块。 是一封信。 信封上最熟悉的位置,不再是打印字,换成了蓝钦的亲笔。 “桑鱼,收。” 桑瑜在手背上咬了一下,稳住情绪,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珍惜地抽出信纸展开。 上面栩栩如生画着两个紧紧依偎的背影,和大团绚烂的华彩。 空白处,只有一句话,写着她过去每封信里都会用到的那个词—— “明天,我们一起看新年的烟花。” 第76章 妖怪·76 桑瑜折好信, 放进贴着胸口的口袋里,在手术室外度秒如年。 她两腿站到麻木, 手心里湿凉的汗一层层涌, 熬了许久按亮手机,发现距离上次看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不行, 这样下去,没等钦钦出来她先崩溃了。 桑瑜用力掐掐脸,挪到长椅上坐下,拼命给自己找事做,点开百度乱翻各种笑话新闻, 没一个看得进去,她干脆去搜索结婚的准备流程,用来刺激神经。 反正钦钦说了, 等出院他们就去领证结婚的,不能抵赖。 她盯着页面上的婚纱图时, 远处电梯门打开,有个高大身影慢步走过来,端着两杯咖啡。 桑瑜被递来的纸杯烫了下,才注意到他, “……大哥, 你不是走了吗?” 手术开始前, 蓝景程就跟在宋芷玉身边忙前忙后, 手术室亮灯以后, 他过来陪了一阵先离开了, 原来……是去买咖啡? “钦钦还没确定安不安全,我怎么能走,”蓝景程戴着平光镜,目光顺势在她手机上掠过,“准备结婚了?” 桑瑜本能地有些防备,扣住屏幕点头。 蓝景程坐在她旁边,眼瞳藏在镜片后,“钦钦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出国了,把希望全倾注给了他弟弟,可惜弟弟又不成器,这些年更觉得没脸见钦钦,国门都不好意思回,父母亲情早断了,结婚也未必会出现。” 桑瑜并不意外。 手术这种大事都能杳无音信,结婚又算什么。 大概蓝钦整个人,都不在那对父母的概念里。 “我是这一辈里年纪最大的,以后蓝家有什么事,也都需要我来操持,”蓝景程微微笑着,“既然你们婚事定了,又没长辈帮忙,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送份大礼。” 桑瑜略感意外地侧头看他一眼,面前的男人儒雅诚挚,过去对她的莫名排斥似乎都不复存在。 手术期间,他又这么尽心尽力,像个哥哥负责的样子,如果出于真心,总归是属于钦钦在亲情上的一点安慰。 桑瑜摇头,“有祝福就好,我们不用礼物。” 蓝景程望向手术室大门,低声喃喃:“那也得问钦钦,看这份礼,他要不要收。” 桑瑜没听清,也没精力多问,注意力全部回到等待上。 下午一点五十,超出预定时间二十分钟后,手术室灯灭。 桑瑜早已经守在门边,亲眼盯着红灯变暗,心跳震得耳朵里嗡嗡发疼,她目不转睛守着那道合紧的门缝,紧张得眼前泛黑。 门终于打开,白大褂的一角最先出现。 从美国重金请来的专家摘了口罩,含笑对她说句英文,桑瑜愣愣看着,完全反应不过来,几位副手和护士紧跟在后面,神色都算得上轻松,桑瑜还是不敢确定,全身僵着继续苦等。 直到跟进全程,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的宋芷玉慢步出现,自信地跟她扬了扬眉,桑瑜才像从高空直坠下来,猛地落到实处。 “奶……奶奶,”她声音抖得变调,“顺利吗?他还好吗?都平安吗?是不是没事了?” 宋芷玉满脸疲惫,仍然抽空戳戳她额角,“你说呢?等等自己看。” “不过他情况特殊,虽然手术成功,目前体征也平稳,但旧伤毕竟被持续刺激,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宋芷玉按着太阳穴交代,“为了保险,还是先送ICU,等术后的观察期过去,再回普通病房。” 进ICU,证明无法脱离生命危险。 宋芷玉瞥到桑瑜惨白的脸,气得重复,“说了是保险!再说麻醉也得天黑前才能失效,不准多想!” 蓝景程一直没走,从手术室门开起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阴晴不定地凝视里面,听到宋芷玉的话,他走近追问:“观察期不就是危险期?” 宋芷玉瞪他,“是,通俗叫法而已,术中这么顺利,术后又严密监控,他受不到任何刺激,就等于万无一失。” 蓝景程垂下眼。 也就是说,蓝钦不可以受刺激。 宋芷玉话音落下,滚轮声起,病床被推出。 桑瑜立刻什么都忘了,腿软地飞奔到床边,蓄了四个小时的眼泪在看到昏睡的蓝钦时彻底决堤。 他长睫安静垂着,嘴唇干涩,无声无息。 很久没有这么苍白无助过。 桑瑜指甲扣进肉里,强忍住情绪,不敢乱碰他,一路跑着跟进ICU,和病房里的主管医生一起给他布置上各项监控设备,戴好呼吸机。 宋芷玉检查无误,盯了一会儿心率血压,轻声叮嘱:“小鱼,半小时测一次体温,我如果不在病房,就让门口的护士把结果拿给我。” 桑瑜重重点头,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寸步不离,把蓝钦不用输液的右手包在掌心里,一点点用体温暖着。 宋芷玉压住剧痛的太阳穴,刚出病房就迎面撞到蓝景程,“手术都结束了,你怎么还在?” 蓝景程忙说:“奶奶,总有个大事小情需要人跑腿,何况我也放心不下钦钦。” “你倒是难得,这么有心。” “钦钦是我弟弟,怎么能不管,”他关切问,“奶奶,你是不是头疼?精神太紧张了吧?我送你去歇歇。” 宋芷玉的病最忌压力过大和精神紧张,今天两样占齐,她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但长久以来的威严不容许她在孙子跟前示弱,摆摆手说:“你爱留就留,不用管我,我没空歇着。” 蓝景程并不强求,把手里泡好的参茶交给她,乖顺形象经营得十成十,他耐心等在ICU病房外的走廊里,黑漆漆的眼不时看向手表。 如果蓝钦的手术不顺利,或者发生意外…… 该有多好。 不需要没命,只要失去继承蓝家的本钱就够了。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另外动手送上大礼,艰难撕扯开自己的良心。 可惜…… 他摘下平光镜擦了擦,面无表情地守着指针滴答走过。 桑瑜每隔半小时出来送一趟体温表,次次看到蓝景程在外面,不是帮着宋芷玉奔忙琐事,就是在耐心守着。 蓝景程……这么在乎钦钦么? “大哥,你先回去吧,”桑瑜小声说,“钦钦肯定没事,术后将近三个小时了,再晚点麻醉效力过了就会醒,到时候奶奶会找人通知你的。” 蓝景程笑着,“是吗?快醒了?”他点头,“确实差不多了,那我去跟奶奶打声招呼。” 宋芷玉正歪靠在办公室的大椅上,头痛欲裂,几乎支撑不住,她手臂胡乱一挥,碰倒手旁的参茶,洒了一地,蓝景程应声进来,对她的状态预料之内,“奶奶,难受吗?难受就休息吧,别操心没用的。” “你说何必这样呢,”蓝景程缓缓走近她,“就按以前说好的,专心培养我不行吗?岁数这么大了非要折腾,结果——你受罪,钦钦,也好不到哪去啊。” 宋芷玉全身脱力,冷汗涔涔,脑中有如洪钟巨响,“蓝……景程……” 她目眦尽裂,吃不住力气滑到地上,靠着桌子粗喘,“参茶,放了,刺激神经的,是,不是!” 蓝景程垂眸看她,“奶奶,不能怪我,我加的那点东西平常喝根本没事,可你病入膏肓,还跟进这么高强度的手术,本来就负荷不了,我推了一把而已。” 他拾起桌上蓝钦手术相关的记录本,扫了痛苦闷哼的宋芷玉一眼,把她架起拖到里间,里外两道门全部关紧锁住,嘴角颤了半天,抿紧离开。 重回ICU,掐准了正好是桑瑜出来送表的时间。 桑瑜刚一露面,蓝景程马上从墙角转出,跑着冲过去,把病历本拍得啪啪响,“快点,快点跟我去奶奶那!钦钦的情况——” “出什么事了!”桑瑜吓呆,冷汗瞬间沁出,“钦钦很平稳啊!” 蓝景程急忙说:“我也不懂,说是突然发现了问题,奶奶让我喊你马上过去,有话跟你说!” 桑瑜面无人色,“但是我病房里——” “ICU这么多医护,全程都在监控着里面,有任何变化肯定不会漏过,你快别耽误了!” 桑瑜紧走两步到床边,碰了碰蓝钦的脸,颤声说:“钦钦乖啊,我去奶奶那里,很快就回来,你别怕。” 她强行镇定,跟随蓝景程进了人流稀少的VIP专用电梯,ICU到宋芷玉办公室相隔五层,中途时,又上来四个高壮男人,等电梯门关闭,男人竟直接取消了宋芷玉的楼层,转而按亮一层。 桑瑜忙说:“您按错了。” 她立刻伸手过去,却被人拦住,下一秒,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深深抵进她的腰侧,身后的蓝景程低低开口,“弟妹,千万别乱动,别喊,你也不想见不到蓝钦吧?” 汗把桑瑜的口罩沾湿。 电梯一路下行,VIP电梯不是面对大厅,而是后方另一个安静的出口,为了方便不愿露面的客户,可以不受打扰直接上车。 被推出电梯前,桑瑜咽下惊惶,急促地嘶声问:“蓝景程,你刚才骗我的对吗!奶奶没叫我,钦钦也没意外,他一切都正常,对不对!” “感情真深,自己安危不保,还惦着他。”蓝景程冷冷哼笑,眼底深处对她的厌恶全数掀起,他在僻静处捆住桑瑜的手,把她推入车门,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桑瑜极力挣脱不开,眼看车速飚起,她踹着座椅沙哑大骂,“蓝景程你这个垃圾!我是眼瞎了以为你今天跟进跟出是为了钦钦好!是关心他!” “你们姓蓝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魔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是魔鬼,那你又是什么?”蓝景程把平光镜扔到一边,英俊五官隐隐扭曲,咬牙切齿说出几个字,“绑架犯的女儿么!” 他眸中溢出癫狂的暗色,凑近她,欣赏她顿失血色的脸,勾唇笑了。 “我在做什么?那我告诉你。” “我在做的,就是当年你父亲桑连成,亲手对蓝钦做的事啊。” 桑瑜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盯着蓝景程不停阖动的嘴唇,脑中在爆炸之后,只剩黑白死寂。 所有感官消失,自己也不存在了。 唯有刚才听到的几句话,一阵强过一阵的尖锐嘶鸣。 车一路飞驰,沿途风景愈发萧条冷肃,直至停在城郊贫困区一片荒废的破旧仓库院里,蓝景程推门下车,扯着桑瑜手上的绳子,把她推到其中一扇烧黑的大门前,“桑小姐,这地方没来过吧?” “瞧瞧,漂亮吗?”他狠狠指着随处可见的焦黑印记,“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人,你口口声声爱的人,就是在这儿——” 他大步冲过去,砸响门板,“就是被你父亲亲手带到了这儿!被火烧毁喉咙,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能吃饭失去声音!” “桑连成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嫁给蓝钦?凭什么心安理得享受他带给你的好生活?他从六年前半死不活的时候就开始维护你,让你上学帮你妈治病,明明你们都该死!” “你在他手术室外哭,在他病床边陪,有用吗!如果不是你父亲,他根本就不需要受这种苦!” 桑瑜被他拽得跌在地上,雪白护士服滚了脏雪,她直勾勾瞪着蓝景程,瞪着他身后乌黑的大片痕迹,粗喘着张开口,声嘶力竭,“所以呢!” 蓝景程万没料到她不哭不叫,竟会反问。 桑瑜的嗓子完全破音,“我看过证据,里面有案件描述,他是被当做所谓大少爷的替身,刻意被安排参加了宴会!他从小到大你又做了什么!伤害他,让他囚在小楼里到死不能见人,也不用争夺你的家产,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她带血的视线死死箍着蓝景程,剧烈呛咳,就是不哭,“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蓝钦当年不是无缘无故去早点摊看她的。 因为她是桑连成的女儿啊。 蓝钦明知道的,无论她父亲有多少苦衷,他合情合理该比任何局外人都更恨她,理应对她的惨状添油加火,可他…… 帮她,救她,怜悯她,爱护她。 不厌其烦地坐在那辆车里,从早到晚望着她,跟她通信,给她每一个明天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手术前两天的早上,他为什么会抱着小猫那么在意? 她早该想清楚……因为是他送的啊,连着父亲无罪的证据一起,他这个最大的受害者,拖着烧伤后的病体,满怀爱意地捧到了她的门口,温柔告诉她—— 你爸爸是无辜的,别难过。 医院里莫名其妙给妈妈减免费用,她重新走进没有流言蜚语的高中,源源不断的奖学金助学金,以及大学毕业让人艳羡的工作…… 一切的,她以为活着总会发生的好事。 都是蓝钦给予的。 而他,宁愿自己守在黑暗里,连回报都不敢去求,用自己的健康,身体,才华去跟奶奶做交换,换取她的喜乐。 桑瑜低下头,疼痛激得太狠,她不顾一切挣脱绳子,“蓝景程,你想要什么效果!让我痛哭流涕,跪地道歉说我不配爱蓝钦?!” “让你失望了,”她仰起脸,眸光刀子一样刺过去,“他爱我,他需要我,就是我最大的资格!” 蓝景程眯起眼,狂怒下要去扯她头发。 桑瑜咬着牙敏捷躲开,在他反应不及时迅速站起,绳子掉在地上,她被蹭到流血的双手蓦地抬高,一巴掌响亮扇过蓝景程靠近的脸,机关枪一样不间断地厉声大喊:“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没资格,我应该一辈子愧疚,灰溜溜离开他?” “我不能跟他结婚,因为我是桑连成的女儿,嫁给他就是不要脸?” “或者反过来想,你是不是还希望我怨恨他?要不是他,我爸爸也许就不会出事,更不会葬身火海,对吗!” 声音太大,后面两辆车上跟来的七八个壮汉纷纷下车,凶神恶煞围过来。 桑瑜脊背僵挺,忍着不打颤,“蓝景程,你挑在这个时候,是想要蓝钦的命么?” “你偷听谈话,知道钦钦怕刺激,手术上奶奶看得严,你下不了手,所以把心思动到我身上。” “蓝钦不想我知道,他那么胆小,你所有以为能吓住我的,全是他变本加厉害怕的,”桑瑜一字一字说,“你希望我在他危险期的紧要关头离开,让他一醒来就失去我,对他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刺激了!” 傍晚,六点半,天色已暗。 跨年夜,街上人流稀少,都在赶回家团聚。 康复中心的专家诊室里,头发银白的老人蜷在地上,拼尽全力爬到里间的房门边,伸出手去够门把,在失败无数次后,终于压下,拽开缝隙。 她捂着刀砍斧劈般的头,不放弃地朝诊室外面那道门继续挣扎。 五层相隔的ICU外,两个蒙紧大口罩的护士端着药盘,一前一后走入,靠近蓝钦床边。 监控室里,有医生问:“哎,桑瑜老半天没回来了?这倆又是谁?” 另个医生看了一眼,见新过来的护士行为专业,没有异常,“估计临时出去,放心吧,咱这不听宋老师的一直紧盯着嘛,挺平稳的,人也快醒了,没问题。” 病房里,两个护士密切关注着蓝钦的反应。 临近六点,蓝钦的睫毛轻颤一下。 他意识混沌,眼帘千斤重,费力几次也无法挑开,模糊里总有娇娇的声音在喊他,说这么难熬,她要哭了,她坐立不安,盼着他快点醒。 小鱼…… 在等他。 他没死,他能活着,拥有他的宝贝一辈子。 小鱼肯定就在身边…… 蓝钦的手指动了动,蓄着力气微微睁开眼,头顶灯光白亮,迷蒙视线里,似乎有白色护士服闪过。 不是小鱼。 哪怕没法细看,只凭一个模糊影子,他也能断定。 “醒了!” “真的?我看看。” 声音和画面同时传递,但蓝钦还听不真切,断断续续,勉强能猜到意思。 他本能地张口,被呼吸机压着,想问问小鱼在哪。 两道陌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哎,之前桑瑜哭着跑走的,你看见了吧?” “能没看见嘛!哭那么惨,病房都不管了,要不哪能轮到咱们?” “我听见她们吵的内容了!跟她爸的死有关,好像床上这位少爷,是以前被他爸给害的!然后他爸又因为少爷死了,特别复杂!” “这么劲爆!那桑瑜肯定受不了啊——她肯定不回来了,这种关系怎么相处,不分手等什么?” “就是就是,不可能回来,肯定得分开。” 蓝钦一动不动。 “桑瑜走了。” “她爸的死。” “桑瑜受不了,不回来了。” “不可能回来,肯定得分开。” 这些长长短短的句子就在床边,近在咫尺,准确无误的一句一句捅进蓝钦耳朵,戳烂喉咙和好不容易重新恢复跳动的心脏。 轻而易举搅碎了血肉,拖着人直堕深渊。 宋芷玉坚持爬到外间的门,一把抓住把手拉开,跌靠进走廊里,视野混沌地拼命制造声响,等路过的医护扑到她身边时,她死命地大吼,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其微,“找专家!马上抢救!ICU病人!” 同一时间,监控室里密切关注的两个医生猝然站起,面无人色地冲去病房。 “心跳血压波动严重,呼吸困难,是宋老师提过的伤口血肿窒息?!” “出什么事了!病人突然休克!” 仓库院里,远处亮着几盏昏黄的灯。 蓝景程早早布置好的那些话,竟尽数被桑瑜预料到,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连脸上火辣辣的巴掌,他也在震惊下无暇去惩治。 七八个壮汉站成人墙,拦住桑瑜的去路。 桑瑜知道钦钦差不多该醒了,心如油烹,五脏六腑颠倒得想哭又想骂,天黑了,也许爸爸的魂魄也在这里,看着她深爱了他当年无意伤害的那个孩子。 她憋住眼泪,“你的愿望不可能达到了,无论我是谁,蓝钦是谁,对我们的关系都没有影响。” “蓝景程,你不是对他一直愧疚吗?你的愧呢!” 蓝景程怒吼,“愧疚也是有限度的!我不也是听爷爷的才会从小欺负他吗?他替我被绑走,着火以后我不敢吭声,让他被烧,不也是爷爷说了算吗!” 桑瑜心被刺透。 蓝景程最阴暗不能启齿的部分被掀起,激动到失控,“我的愧疚他根本不领情,现在还要抢走我的位置!要我以后怎么立足?!” “蓝钦从没想过沾染你们蓝家,是你们硬把罪名加到他身上!蓝景程,难怪奶奶不满你的人品,你真是卑鄙又无能,”桑瑜冷笑,“你没胆子用更激烈的手段害钦钦,也没胆子在奶奶只手摭天的康复中心里明目张胆动手脚,于是想到这种最不声不响的方式。” “现在你落空了!真正害了钦钦和我爸的人是你们!你在这仓库门前大放厥词,就不怕我爸亲耳听到吗!” 静夜里,信息铃声突的响起。 蓝景程先是低低呵笑,继而笑出隐隐哭音,他把屏幕转给桑瑜,“你还能站在这骂我,是以为只要你不动摇,蓝钦就会平安无事吧?” “那你看这是什么?” 偷拍的照片上,蓝钦痛苦窒息,被一群人推出病房。 桑瑜如遭雷击,倒退两步,眯眼去看,“……假的……假图。” “是不是假的你清楚,”蓝景程摊手,“有人守着他醒过来,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最害怕的事。” “你说,以蓝钦危险期的脆弱,他会怎么样?” 桑瑜转身没命地往外跑,被拦住推搡。 蓝景程的声调彻底扭曲,“让她走,要是最后一面见不到,那我就太对不起钦钦了。” 天黑透了。 有鞭炮声遥遥响起。 地面还存着积雪,是昨天钦钦亲眼看过的莹白。 桑瑜什么也不敢想,拼尽力气往外冲,被地上的冰滑到,跌跪在地上,她毫无痛感,一刻不停地爬起来。 位置偏僻,又是跨年,路上人烟稀少。 桑瑜手抖得厉害,抓不住手机,连按几次也拨不通宋芷玉的号码,眼里汹涌的水被冻成冰,她沿着路不停狂奔。 手已经僵了。 电话铃声主动响起。 她来不及看是谁打的,用冰冷的嘴唇把屏幕划开,陈叔的声音颠簸着传来,“小鱼!蓝景程那混账把你带哪去了!” 桑瑜哆嗦着问:“钦钦……” 陈叔沉默一瞬,极力控制着语气,“在抢救,很快就能好!我去接你!” 晚上八点,桑瑜长发凌乱,一身雪污,回到康复中心。 主刀医生在ICU外皱眉讨论,扭头看到桑瑜,叹息着摇摇头。 一个动作,足以让桑瑜崩塌。 “不是不是,病人只是在昏迷,”旁边的医生忙小声解释,“他是觉得你这样进病房太脏了——” 桑瑜抓过墙边推车上的酒精棉片,机械地把手脸全擦过,扯掉外面套的护士服,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人,乍看起来和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就那么一声不响地昏睡着。 脸白得像纸,她剪过的短发,被汗湿透后又干掉,乱七八糟陷在枕头里。 比之前更多的设备在滴滴作响,氧气罩偶尔出现的薄薄白雾,告诉她他还活着,没有离她而去。 桑瑜慢慢走到床沿,坐在之前坐的小板凳上,俯下身,把额头垫在他冰块似的手心里。 “……钦钦,我被欺负了,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很久,好冷啊。” 她在蓝景程面前一滴也没掉的眼泪,在接触到蓝钦的一刻,倾泻流下,润湿他的手指。 “我总说你傻,你还真的傻。” “蓝钦……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应该讨厌我,就算恨我也正常!你怎么会爱上我的……” “我有什么好,我卖早点那两年可凶了,脾气一点也不好,你在车里全看到了是吗?” “你把我送去学校,不能给你做饭吃了,再把我送上大学,离你越来越远,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抓到车里,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该嫁给我对我好!” “如果说了,我早嫁了,早把你治好了……” 桑瑜哭得喘不过气。 她蹬掉鞋子,小心避着蓝钦的身体,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在床的最边沿,虚虚靠在他肩上,攥紧他的手。 “你不敢说,是不是怕我愧疚,怕我有芥蒂,就不爱你了?” “我那么清新脱俗!怎么可能!”她打着哭嗝,“你得到的愧实在太多了,这种东西,任何人可以给你,只有我不会!” “我太蠢了,到现在才知道,你是谁,你为我做过什么事,再也瞒不过我,”她凑上去,用湿淋淋的唇轻碰他的耳朵,“我更爱你啊,没有杂质,就只是爱。” “蓝钦,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多爱你?”她过份地咬他耳垂,“那你快点醒过来啊,我告诉你。” 桑瑜流泪,硬是把他的手焐暖。 她喋喋不休,一遍遍换着花样儿重复这些话,全倒进蓝钦耳中。 “你要是相信我,就不会舍得睡着不醒,”她吸着鼻子,固执咕哝,“我的钦钦,才不会听别人的坏话,只信我说的!” 蓝钦的侧脸安静柔和。 墙上时钟滴答走过。 旧年的最后一个小时接近末尾,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唯一一扇窗的帘子是拉开的,透着窗外夜色,和家家户户相继燃起的鞭炮声。 桑瑜微合着眼,依偎在蓝钦身边,泪眼模糊望着外面。 时针分针秒针合并,指向十二点。 外面广场的方向,有巨大烟花准时腾空,轰隆炸响,照亮黑夜。 桑瑜双手裹住蓝钦的手,跟他十指紧扣,不断流淌的水湿透他肩上的病号服,“钦钦你骗我,你说新年要看烟花的,你看我姿势都摆好了。” 第二朵紧跟升起,爆开光团,粉光点点。 数量很快变多,五颜六色交相辉映。 “钦钦,你再不醒,最好看的部分就要过去了。” 桑瑜眼睛肿成桃子,根本看不清烟花的色彩。 “真要过去了……” 她哭得没了力气,委屈地小声喃喃时。 被她紧包住的那只手,忽然微弱地活动一下。 桑瑜没有反应过来。 隔了两秒,又动了,比刚才幅度更大一些。 桑瑜全身定住,生怕是自己的错觉,胆战心惊松开一点空隙,鼓励他继续努力。 这只手果然不负所望,第三次,几乎能划过她的手心。 桑瑜狠咬着唇,不敢吭声,一边颤抖着包裹他,一边眼都不眨地盯住他的睫毛。 睫毛尚未抬起,他的手第四次动了,停停顿顿的,但格外坚持。 远处烟花锦簇,盛开到最亮最斑斓。 病床的雪白床单被隐约映出绚烂彩色。 蓝钦把所有能用的力气全放到手指上,合着眼睛,在桑瑜的沙哑哭腔和远处轰鸣闷响中,极其努力在她的手心里,画下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图形—— 一颗心。 小鱼…… 我不信别人的。 你爱我,我听到了。 第77章 神仙·77 画在手心里的图案自带能量, 让桑瑜眼泪停止,屏住呼吸。 没过几秒,蓝钦的睫毛小小抖了一下。 桑瑜抽紧的心跟他一起抖, 她试探着直起身体, 脸几乎贴在氧气面罩上, 凝视他低垂的眼帘。 烟花的彩光还未落尽时, 她看到了蓝钦的眼睛。 一褐一灰遮盖在交错的长睫间, 因为身体折磨而蒙上一层迷蒙水雾,他连睁眼都艰难, 也不太能对焦,仍在循着热源和本能,坚持跟她对视。 桑瑜怔怔的, 嗓音干哑,“钦钦, 你醒啦。” 蓝钦望着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没有力气……全身都不像自己的,想点头,做不到,想和刚才一样碰碰她的手,可她随着动作, 手不小心离远了些, 他够不到了。 ……好急。 桑瑜的眼泪又掉下来, 怕弄湿他的脸, 赶忙躲开一点, 呜咽着用衣袖抹眼睛。 她这一躲,蓝钦更急了,打算跟她眨眨眼,让她安心。 然而眼帘一落一抬,并没有他计划的那么轻松,简单一个动作,中间差不多隔了半分钟。 桑瑜真的吓死了,平常信手拈来的专业能力在爱人面前全成泡影,她根本接受不了蓝钦睁开的眼再闭上,鞋也顾不上穿,跌撞着跳下床去喊医生,波澜滚滚的哭音满楼道都是—— “他醒了!又昏睡过去了!” 监控室里的两个男医生觉得这一晚上的画面都比较非礼勿视,不好意思多看,只是隔几分钟瞄一眼病人状况,主要盯着仪器数据。 刚发现有明显起伏,那边桑瑜就出声了。 随时待命的主刀和相关负责医生火速赶来,给蓝钦做全面检查,桑瑜把自己的手臂掐到淤血,终于勉强镇定,跟着围在床边打转。 几位医生交流过后,纷纷点头,看法达成统一,派个代表跟桑瑜说:“这次放心吧,病人意志很坚强,危险期熬过去了。” 后面还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桑瑜昏沉的脑袋里被喜讯填满,听得断断续续,等医生走了,她才手忙脚乱追出去问了一连串。 得到的结论简单干脆,如果这一晚平稳,明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恢复良好的话,争取一周出院。 桑瑜跑回床边,哭花的脸神采奕奕,凑到蓝钦身侧,看来看去不知道该从哪下嘴,最后选了眉心,贴上去重重亲一大口,“给我老公的奖励!” 蓝钦被突如其来的称呼严重刺激,恢复进度突飞猛进。 天一亮就顺利回到普通病房,到第三天的晚上,他已经可以适量地吃下流食,血色也随之赶走苍白,肉眼可见地逐渐变回手术前健康红润的蓝小钦。 最大的一道坎,终于是跨了过去。 这么关键的三天里,宋芷玉却一直没有出现。 桑瑜起初以为奶奶是疲劳过度在休息,后来问过陈叔和值班医生,众口一词说宋女士有其他事在忙,可忙到三天不出现,就明显不对头了。 “陈叔,跟我说实话,”桑瑜给蓝钦喂好了饭,安抚他睡下,出去走廊打电话,“奶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叔吞吞吐吐半天,手机忽然被夺走,宋芷玉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不复以往的响亮,“能出什么事!半小时后我去病房。” 说得气势十足,然而来时坐着轮椅。 桑瑜在门口迎着,看到她惊呆,“奶奶,怎么……” “我那好孙子知道我爱喝参茶,特意多添料,差点要了我这条老命,现在腿上还没力,站不起来,”宋芷玉消瘦了一圈,头发也剪短不少,在轮椅上傲倨冷哼,“想让我和钦钦死,哪那么容易。” 又是蓝景程。 桑瑜忍下满腹的话,过去推她进病房,“钦钦醒了,你们聊,我在外面。” “不用,”宋芷玉瞥她一眼,“孙媳妇儿又不是外人。” 蓝钦靠在病床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肃。 十来分钟了,他除了最开始被轮椅惊到,得到解释之后就雕塑般低眸,跟宋芷玉谁也不先开口,默默对峙。 桑瑜担心又不好插言,分别倒了水,把杯子送到蓝钦手边,反被他握住,一寸寸摩挲她腕上被绳子磨破的伤痕。 宋芷玉先一步败阵,长叹说:“怪我疏忽了,没提早重视蓝景程的变化,他得知我属意你,暗中跟股东私相授受,偷听到我跟桑瑜的谈话,又在客厅里装了窃听器,得知你来送设计图时我们说的内容。” “他那个脑子,只能想出这种简单到幼稚的办法,偏偏比任何别的都更能刺中你的软肋,”她捏捏眉心,“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拿小鱼的事威胁你,不顾你的意愿强行逼迫你为蓝家付出。” 她苦涩低笑,“付出到最后,我们祖孙两个险些都死在他手里!” 桑瑜想到跨年夜的生死一线就后怕,不禁往蓝钦身边缩了缩,被他用力揽住,他按响语音软件,“小鱼受伤了,我捡回一条命,奶奶,够了么?” 宋芷玉抓紧扶手。 “我们之间,能扯平了么?” 宋芷玉合眼,咽了咽说:“够了,扯平了。” 蓝钦点头,“我可以不报复,但必须把图纸还给我,那是跟小鱼有关的设计,我不允许它为这样的蓝家服务,看奶奶的面子也不行。” 宋芷玉沉默许久,脸色灰白地做了决定,“……这样的蓝家,确实没有资格再动你的任何东西,我也累了,快进棺材的人,被亲孙子索命,还有什么可顾念。” 她转着轮椅朝外走,低声嗫嚅,“我又图什么,不值得。” 陈叔等在外面,推着宋芷玉打算离开时,桑瑜追出来,捧张纸条递过去。 宋芷玉状似不耐烦地展开,上面是蓝钦的字迹,“奶奶,注意身体,不能抗拒治疗,要长命百岁。” ……蓝钦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时值此刻,竟然还能关心她。 宋芷玉哼了哼,眼中泪光一闪,跟桑瑜说:“告诉他,蓝景程我来处理,不会再打扰你们,图纸在老宅保险柜存着,不能假手别人,等我好点能走了,肯定原封不动还给他。” “还有,术后十天就可以开始适当做发声训练了,”她叮嘱,“他八年多没说话,再开口不是易事,我安排了耳鼻喉的主任教你方法,你学会了,每天定时帮他做练习。” 桑瑜认真答应。 宋芷玉到了电梯口,又想起大事,问桑瑜,“亲亲你还记得吗?” 桑瑜一时没明白此亲亲非彼钦钦,绕了两圈才搞懂,就听宋芷玉说:“我这一倒下,没人管它了,小家伙矫情挑人,不喜欢的近不了身,你领回去暂时养着吧。” 蓝钦刚好转,就得到这么两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据说耳鼻喉的专家是个年轻海归,英俊儒雅被一群小护士追捧。 小猫亲亲,曾多次当着他的面霸占小鱼怀抱,明抢他的人。 蓝钦觉得奶奶多半是存心的,不逼他了,也不肯让他安生。 桑瑜斗志满满,立誓不能让钦钦白受那么多苦,发声训练必须严格提上日程,她转天一大早,如约到了耳鼻喉科报道。 主任果然年轻,比程迟还帅上几个度,为人温润有礼,把初步的发声法循序渐进教给桑瑜,她学习有误的地方,他总是含笑指出,耐心帮着纠正,惹得小护士们眼热地凑到门口。 桑瑜全身心都沉浸在学习里,生怕哪里不准确会影响钦钦,根本没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堆后面,出现了一道哀怨的高大身影。 这身影虽说穿着病号服,但半分不影响神仙美貌,反而添了病弱禁欲的杀伤力,长身玉立往那一站,小护士们已经分不清到底该看谁好。 “好了,先到这里,学太多你会记不住,”年轻主任笑得柔和,“以后免不了常见,我就跟其他同事一样叫你小鱼可以吗?” 桑瑜受益匪浅,随口应,“可以啊。” 主任把她送到门口,“我的电话就是微信号,小鱼,你加我吧,有疑问也方便说,宋老师交代的事,我随叫随到。” 快把耳鼻喉科盯出血的蓝小钦,分外耳聪目明,把“小鱼”,“加微信”,“随叫随到”这些关键词听得一个不漏。 胸口要堵死了。 桑瑜正打算说话,不经意抬头,一眼对上不远处靠在墙边的某个天仙病号。 异瞳里燃着火光,又满是委屈不平。 “钦钦!”桑瑜急忙飞奔到他跟前,扶住他的腰,“你怎么出来了?说好等我回去的!” 蓝钦清楚多半是自己吃醋不讲理,克制着大庭广众亲她的冲动,把人搂紧了,淡淡扫了那年轻主任一眼。 接着他低下头,可怜巴巴抿了唇,用额角蹭蹭桑瑜的头顶。 桑瑜心要化了,窝在他怀里笑眯眯,边走边念叨,完全忘记加微信的事,“别担心,发声训练不难,咱们慢慢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说话啦。” 剩下主任茫然呆在门口。 刚才……他被大少爷警告了是不是! 天地良心!他明明是想讨好的啊! 从这天起,桑瑜的每日学习蓝钦都要全程陪同,主任倍感压力,一举一动被大少爷的异色双瞳注视着,不敢太温柔也不敢太严厉,唯恐影响了未来的上升空间。 到出院时,蓝钦已经大好,除了正常说话尚需时间,其他都归于稳定。 来住院带的东西多,陈叔楼上楼下帮着运行李,桑瑜办完出院手续,正碰上搬完一趟的陈叔,他在大厅角落里小声接电话,“好好,放心吧我知道,图纸的事先不跟先生说,等您解决的——” 陈叔余光瞄到走近的桑瑜,忙匆匆挂断,把叹息压心底,笑着问:“咱们走吧?” 桑瑜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兴奋点头,拽着钦钦一路回家。 到了临江高层,蓝钦跟桑瑜先上楼开门,出了电梯口到达自家地盘,蓝钦直接俯身把人抱起。 桑瑜红着脸推推,“哎你刚好,我很重的——” 伴随话音,钥匙声哗啦轻响,家门被拉开。 桑瑜微微合眼,心跳剧烈地等着他的吻,然而…… 一只白绒绒的小爪子,轻轻摁在了蓝钦的鞋面上,小猫仰着脑袋,缠绵悱恻朝着桑瑜长长“喵”了一声,提神醒脑。 桑瑜一下子想起,陈叔确实说过,今天出院,直接把亲亲也从老宅接过来的。 原来比他们到的还早! 她从蓝钦怀中敏捷蹭下去,轻盈落地,两手刚一张开,小白猫就迅雷不及掩耳地狠扑上来,跳到桑瑜胸前尽情撒娇。 蓝钦怀里空了,眼尾垂了垂,无声盯着桑瑜跟小猫亲呢成一团的样子,攥着手别开头。 能怨谁…… 当初是他选的猫,是他特意放进康复中心的。 现在可好! 最可气的是陈叔不久后上来,还热心问:“先生,亲亲可爱吧?” 蓝钦怒视那只在桑瑜身上作威作福,享尽荣华富贵的雪白团子。 可爱……个鬼啦! 对蓝钦来说,出院就是争宠的开始。 以前小鱼做好饭,喊一声“钦钦吃饭啦”,他都忙不迭跑过去端盘子。 现在…… 他面对的经常是一盆猫粮。 桑瑜无辜瞪着他,猜到他小心眼儿不高兴,踮起脚,吻着他耳垂叫杀手锏,“老公乖啦,还没到你吃饭时间,这是亲亲的。” 小猫“喵”一声,耀武扬威看他。 蓝钦被她厮磨得既难耐又委屈,他当然是老公,但也是小鱼的钦钦…… 唯一那个。 为了成功争宠,蓝钦用尽办法,紧紧把握不被那只坏猫打扰的时间,比如晚间床上,也比如练习发声。 桑小鱼晚上热烫成水,白天柔成棉花糖,握着蓝钦的手,一步一步教给他吸气吐气的技巧,恢复发声的起始字母和基础读音,有任何进步,都给拥抱亲吻做奖励。 “钦钦,放慢呼吸,别急,”早上的日常练习里,桑瑜专注望着蓝钦,眸中的爱意软成纱,“今天试一下新的音节。” 蓝钦反射性地不安,发声这件事,对他太陌生也太没自信。 即使一直在练习,仍然忐忑。 比起这些……还更担心自己恢复的声音会太难听,不符合小鱼的想象。 他尽量张口,肌肉却越绷越紧。 桑瑜弯着双眼,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环住他轻声说:“我喜欢听,再低,再哑,我也喜欢。” 安抚的啄吻随之落下。 蓝钦埋在她颈间,汲取着贪恋的温度,试探出声。 同一时间,关紧的门板从外面传来残忍的“咯吱咯吱”,有猫在不甘寂寞地奋力挠门。 蓝钦在猫爪子的噪声里,紧张专注和珍惜同时逼近,倒是进展飞快。 他开始能试着发出些短促的音节,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 但第一个完整的字会在什么时候,会说些什么,他没有办法预料。 蓝钦偷着准备了很多,拼命悄悄练习,希望能给小鱼惊喜。 万万没想到,惊喜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说好要回房一起洗澡的大好晚上,小猫亲亲闹着不睡,在客厅里上蹿下跳,追着桑瑜要抱抱。 桑瑜耐心地把它搂到怀里哄。 蓝小钦孤单寂寞站在楼梯中央,眼热得要滴水。 小猫“喵喵”叫个不停,如同胜利者的炫耀。 蓝钦实在忍可无忍,急切翻涌的冲动涌到喉口。 得意什么,他也能的! 两个字的他说不出,可是这么简单基础的单字,一定……一定可以! 蓝钦喘得渐渐变重,冷白无暇的脸染上薄红,他攥紧金属栏杆,拼命用学到的方法打开喉咙,一个极其暗哑,也极其轻弱的字,就这样吃力地朝着桑瑜发出—— “喵。” 第78章 妖怪·78 这一个字,短而沉, 几乎立刻淹没在小猫抑扬顿挫的正版叫声里。 犹如小水滴落入海中, 眨眼消失。 桑瑜是背对着蓝钦站的, 她仍然和刚才一样,没转头, 也没说话, 唯有抚摸亲亲的手停了, 引来小家伙不满的撒娇。 蓝钦指尖按着掌心,喉结滚动几下, 沮丧地低下头。 小鱼肯定没听到。 其实也好……他说出口的话那么粗粝难听, 一声“喵”叫得根本不像猫, 反倒挺吓人的。 蓝钦眼帘垂落, 唇干巴巴开合, 又非常小声地—— “喵。” 反正小鱼不会发现…… 他脑袋里曲曲折折的念头才想了一半,余光突然看见亲亲跳到了地上,茫然仰头望向女主人。 女主人放下的手臂略微打着颤, 慢吞吞回过身,一抬头,明澈大眼里竟然蓄满了水。 蓝钦愣住, 蓦地心跳如鼓。 桑瑜朝他走近, 脚步越来越快,直至收不住速度, 冲上楼梯撞进他怀里, 一把环住他的腰, 哭腔浓重,“我没听错对不对?再叫一声,钦钦,你再叫一声!” “别想骗我,明明就是你!”她仰着脸,湿漉漉盯紧他,“两声喵,特别好听。” 蓝钦胸中堆积出的失落黯然顷刻融化殆尽。 他眼底也泛了热,直接把桑瑜拦腰抱起,不理小猫的控诉,撞开卧室门进了浴室,帮她践行之前答应好的诺言。 “不行,”桑瑜还泪汪汪的,勾着他脖颈乱蹭,“你先叫了我才跟你一起洗。” 蓝钦俯身舔吻她的耳廓,引得她低喘瑟缩,身体随之软在他臂弯里,被花洒落下的热水覆盖包裹。 哗哗水流盖住轻吟,她里里外外湿滑不堪,在他挑火的手中难以自持,转而被托起压至床上,陷进蓬松被子里,任他揉着吻着,缓缓顶|入。 激烈冲撞到意识迷离。 拥着入睡时,蓝钦腻在她耳边,满足她的愿望,低低哑哑“喵”了很多声,愈发熟练。 发音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困难可怕。 桑瑜听得耳根热烫,“本来接下来就要教你的,医生说第一个练习的完整字音是‘咪’,你居然跳到了‘喵’,偷着学了对不对?” 蓝钦蹭蹭她的脸,在她身上写字,“想给你惊喜。” “我家钦钦真厉害——”桑瑜太清楚其中艰难,想到病痛最初的起始,心颤地亲亲他的喉咙,在黑蒙蒙的被子里缩到他胸口,停了半晌轻声问,“钦钦,你真的……完全不介意我爸爸吗?” 这句话她压了好多天,其实知道答案,但还是想面对面说出口。 蓝钦急切地把她箍紧,生怕她有任何不确定,用力摇头,嗓子里溢出断续的音节,手指慌忙勾画,希望她懂他的心。 “好好好,我懂了,”桑瑜鼻酸得厉害,乖巧贴紧他安抚,“不管那晚在ICU我说的话你知道多少,我现在也想郑重再告诉你一次,蓝小钦,你不要怕,我爱你,没有其他的,就只是爱。” 歉疚,责任,亏欠…… 一切他不想要的,都不存在。 她要给的,是足够他安心一生的深爱。 桑瑜是早八点的白班,正常应该六点起床,结果五点刚一过,就被此起彼伏的混乱杂音吵醒,她迷迷糊糊黏着蓝钦,“钦钦,出什么事了啊……” 蓝钦拍着哄哄,给她把被角掖好,披衣下床。 调成静音的手机上有数条信息和未接电话,卧室外,亲亲的挠门声和可视对讲响铃音成一片。 蓝钦拧眉,关上房门快步下楼,亲亲破天荒没缠桑瑜,跟在他脚边一路小跑。 宋芷玉布满病气的脸出现在对讲屏幕上,她发现接通,哆嗦着说:“让我上去!” 蓝钦按下允许,微微敛眸。 奶奶拖了这么多天没来还图纸,他已经猜到出了问题,不想在她病中逼得太狠,才忍着没有催促。 如今她以颓唐的状态冒着严寒主动上门,恐怕是局势非常不利。 宋芷玉带进满身凉意,从前挺拔的身姿不知不觉中佝偻了不少,她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喘了半天气,咬咬牙,开门见山跟蓝钦说,“奶奶岁数大,无能了,图纸被那狼心狗肺的父子两个盗走,要改头换面拿去巴黎参展。” 即使有些预感,但猜测成真的一刻,蓝钦依然抑不住怒火,紧紧握住手机,骨节凸出青白。 “你怨我怪我都无所谓,我确实解决不掉,无能为力了,”宋芷玉尽量稳住语气,“我在病房跟你见面的第三天,就回了老宅想把图放到身边,到家才发现,保险柜开了,所有东西不翼而飞!” 她把杯子重重磕到茶几上,声音发抖,“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里面全是跟集团有关的东西,密码除了我只有你二叔知道!他之前一直对我言听计从,我说推谁继承就推谁继承,他哪敢有二话!” “嘴上说得好,口口声声一切为蓝家的发展,到头来儿子的利益受损,真被推下神坛,他哪还顾得上亲娘,管我是死是活,他只要手里的权利!” 蓝钦只觉得恶心。 宋芷玉第一次,在蓝钦面前静静流了泪,“我为蓝家一辈子,帮他们逼你威胁你是为了什么!到头来差一点被蓝景程那小崽子要了命,换来的就是儿子和孙子沆瀣一气,架空我的位置,软禁我!让我活活等死!我连过来见你,都算得上是逃出来的!” 蓝钦睁开眼,笔尖连着划破几张纸,“蓝家一直这样,但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多疼。” 宋芷玉痛如刀绞。 他字字诛心,“早在二十几年前,蓝家就烂透了。” 宋芷玉凝视纸面,回忆太多,她脸色变了几变,眸光转深,下定决心般一点点挺直脊背,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砰”地狠狠放下,肃声说:“钦钦,他们不仅拿了你的图,还在蓝景程那蠢货的执意要求下,另请了别的设计师改动细节。” 她语气渐重,“他自知后路全断,彻底疯了,接受不了集团的翻身打满你的烙印,着魔了一样硬改,我不知道最后成效,但有他爸和股东大会的老家伙支持,已经正式投入制作。” 用他的设计,却要磨掉其中的灵魂。 把他赋予小鱼的含义,胡乱篡改成不知所云的垃圾,拿去裹满铜臭。 宋芷玉目光如炬,“这些年你隐姓埋名给蓝家供应图纸,根本无法证明这次的设计图是出自你的手,这口恶气——” 蓝钦干脆打断她。 “能证明!” 宋芷玉噤声,死死看着他。 蓝钦笔锋如刀,“那些不过是适应品牌的改良,真正初始的设计只属于我和小鱼,我可以——” 他的笔悬住,几近折断。 楼梯上传来响动。 早就站在那里的桑瑜被亲亲蹭得太痒,不小心碰到了栏杆。 蓝钦回眸,跟她的视线准确交缠。 桑瑜眨眨眼,弯起嘴角,“钦钦,你想做什么都行,我全力支持。” 蓝钦朝她伸出手,桑瑜提着裙子哒哒哒跑下去,和他十指紧扣一下,站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肩。 他坚定下笔,“我不需要依靠蓝家,我本身就有足够去参展的能力。” 宋芷玉双瞳烈烈闪光。 蓝钦行云流水,“我要带去真正原始的设计,建立属于小鱼的独立品牌,让蓝家通过展会重新翻身的愿望彻底破灭,蓝景程自找的,这次我绝不让步。” 桑瑜亲眼目睹他一笔一划写完,莫名血液升温,紧张吞着口水。 宋芷玉一动不动,看了他许久,终于枯槁的脸一动,哈哈笑了出来,笑出眼泪。 桑瑜本以为奶奶会反对,却意外听到了解脱又苦涩的笑声。 “好啊,真好啊,”宋芷玉抚掌,“蓝钦,也许我一直搞错了,这才是我期待中你该有的样子,我又不姓蓝,凭什么死心眼从一而终?我能帮那些混账卖命,到今天人都快进棺材板,怎么就不能反过来帮你。” 她脸上有了厉色,利落站起,递出手臂,“交换到此为止,从现在起,我们合作。” “你负责图纸,挑选原矿,制作全程,拉起你自己的品牌,”宋芷玉扬起眉梢,“我负责提供资源,给你铺开前路,几十年下来,奶奶可不是白混的,再潦倒也够你折腾一回。” 蓝钦静静不动。 宋芷玉哼笑,“怎么,信不过?我可不是因为疼你,我永远偏向我自己,但现在,我死前就想要一个,亲眼看看蓝家失去我和你,到底能塌到什么程度!” 她的价值被践踏,那她也不会放别人好过。 儿子孙子,不把她当母亲和奶奶,集团股东,把她看做将死之人。 她又何苦自我折磨。 老头子死后,她抢夺得到蓝家的话语权,握在手中操控,或许是为了报复感情被强行拆散的恨意。 所以她属意同样有恨有能力的蓝钦,也这样教导蓝钦。 可操控着,就有了责任,有了掌权者的负担,她无数次全力以赴为集团尽心筹划,盼着能变好,能拯救。 然而事到如今。 蓝家已无药可救。 大概看这烂到底的根基塌了,她才能真正了无牵挂走向死亡。 蓝钦淡淡划开唇角,跟宋芷玉交握,一触而分。 宋芷玉走时,苦痛尽数藏起,精神振奋了很多,她对桑瑜招手说:“小鱼,你准备准备,康复中心的股权近期我会着手转给你。” 桑瑜惊呆,险些噎住,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要!奶奶,我就是个护士,啊不对——半年满了,我的病人彻底康复,我可以是临床营养师了!” 宋芷玉气得冷脸,蓝钦拥住小姑娘,对奶奶摇头。 小鱼不喜欢那些,她只要简简单单就足够了。 更何况,让她应有尽有的生活,他能做到。 宋芷玉恨铁不成钢,“没个大出息!上班去办手续,把档案转到营养科,下月初正式报到!” 治愈钦钦的铁证,同时也是事业上的重大进步,桑瑜绝不含糊,当天一到康复中心就上交各种材料,火速调转档案。 孟西西和简颜一左一右抱住她不舍,“桑小鱼!你要抛弃我们了!” 桑瑜捏捏俩人脸,哭笑不得,“说得天各一方似的,就隔一层楼好吗!” 简颜想想,“也对哦,没事了,去忙吧。” 孟西西配合点头,“不好意思入戏太深,拜拜了,事业老公双丰收的荡漾小鱼。” 荡漾小鱼其实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荡漾。 因为老公,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公。 手术前说过,等身体好了就去领证的…… 可现在蓝小钦语言能力都快要恢复了,他还没提。 她绝不担心蓝钦有什么犹疑,倒是怕他又偷偷纠结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再加上眼看着要有大事忙起来,估计暂时顾不上了,要等到巴黎珠宝展之后。 桑瑜趴在桌上晃荡腿,鼓着脸决定憋一憋,正事要紧,那就晚点……晚点做他老婆嘛…… 蓝钦从能说出第一个字起,练习说话的强度就在主动地不断增加。 桑瑜严格给他控制着度量,可他总在悄悄努力,她有时发现,肯定要板着脸捏他,“参展的事再急你也不能勉强自己。” 蓝钦只是摇头,抱着她轻吻,然而等到明天,还是一样迫不及待。 他恢复得比想象中更快,从单字到词组,到能连贯一些基础的短句。 转眼到了月底,桑瑜马上要去营养科任职,这一晚,是留在消化内科做护士的最后一个夜班。 她按惯例交接,查房,回护士站做好登记。 夜晚太静,她脑袋里不由自主思绪乱飘,对于蓝钦不能陪她来值夜班有点小低落。 以往每次都来的,偏偏最后一次,他要画图…… 桑瑜托着腮,在护士站晃荡半天,百无聊赖才推门进了里面的休息室。 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只见墙边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崭新的大柜子,原先那个装过钦钦小妖精的失踪了。 桑瑜瞪着新柜子,比之前的大了好几圈,格外不协调,但说不上原因,总觉得透着些熟悉的气息。 她试着朝柜子走近两步。 要迈第三步时,下面关紧的柜门里,骤然传出一阵诡异的声响。 纱——纱—— 深夜,护士站,无规律的怪声。 桑瑜身上一僵,害怕不等涌上,就惊奇意识到这场面实在太过似曾相识! 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深深呼吸,拍着胸口径直跑到柜门前。 心跳不由自主跳到疯狂。 桑瑜双手放在拉环上,努力做足心理准备,倒数三个数,听着里面愈发明显的动静,蓦地用力拉开。 眼前仿佛时光倒流。 去掉隔板的柜子里,蜷着一道修长身影。 他瞳孔异色,璀璨流光,五官俊丽无俦,冷白皮肤晕着紧张的血色,犹如从画中跌落的绝色精怪。 但也有不同。 柜子里不再是漆黑一片…… 包括柜门内侧,四面全挂满了小鱼形状的彩灯,一闪一闪温柔璀璨,他身侧所有空余的位置,被玫瑰铺开填满。 而这个男人…… 骨节明晰的漂亮手指松开制造声响的塑料纸,紧抓起怀里一枚新设计好的钻石戒指,目不转睛望着她。 桑瑜眼眶变烫,“你……你干嘛呀……” 蓝钦和那夜初遇时一样,伸出雪白衬衫包裹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背,牢牢压向怀里。 他胸口剧烈起伏,灼人的唇紧贴在她耳畔。 吃力,却坚定地把这些天来日夜努力的成果,用低沉沙哑的声音,亲口说给她听—— “小鱼。” “爱你。” “求你——” “嫁给我。” 无声的求婚怎能配得上你。 我要在最初的地方,抱紧你,一字一句,求求你。 第79章 神仙·79 男人的嗓音像被砂石磨砺, 裹挟着拼命挤压的奋力和艰涩。 对桑瑜来说却是无可比拟的天籁。 练习期间他也说过很多, 但全是准备好的固定词组,日常交流仍然习惯性的使用手机和纸笔, 直到此时此刻,是他第一次,用语言完整表达了心里的意思。 桑瑜分不清自己是要化成水还是烧成炭, 揪着蓝钦的衬衫哭哭笑笑, 实在没处发泄,她张嘴咬了他一口, “你怎么搞突然袭击, 提前说一声我好录下来啊, 我家钦钦跟我说话了……” 她说到这, 眼角滚烫,搂紧他重复,“跟我说话了哎!” 蓝钦扣着她的腰背, 哑声吐字, “以后, 每天说。” 他音量不高,嘶暗里揉着低低的磁性, 磨得桑瑜耳朵酥痒,她红着脸嗔怪:“不是求过婚了吗?都答应你了,怎么又来一次, 还那么过分骗我, 说今晚不陪我值班。” 桑瑜看似小委屈, 其实少女心早就泛滥成灾,难得羞涩地嘴硬了一次。 蓝钦把她抱到腿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钻石比上次那枚还要大一圈,在灯光下熠熠流彩。 “亲口说,才算,”他一丝不苟回答,期待问,“小鱼,戒指,你喜欢吗?” 等不及桑瑜点头,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小把各种款式切工的钻戒,要按设计和原料算,个个开得出天价。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还准备了好多呢,可以给小鱼随便选。 蓝钦骄傲地把手摊到她面前,眼底铺满碎星。 桑瑜睁大眼,被他一掌心的奢侈惊到啼笑皆非,“蓝小钦,浪费!” 蓝钦摇头,在闪烁的彩灯中间虔诚亲吻她,“我做的,都属于你。” 他整个人,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全归她所有。 下了夜班以后,理应是桑瑜调到营养科上班的第一天。 她原本计划着努力工作,积极表现,哪料到事发太过突然,只好兴高采烈去临时请假。 营养科的主任听完理由,眉开眼笑恭喜,“看来还是咱们营养科的风水好,小鱼刚来就有大好事。” 顺利得到“小婚假”的桑小鱼一身幸福猎猎生风,走在康复中心的大厅里分外有气场。 她一路掰着手指头盘算,要回家去取身份证,户口本,还得好好补个妆,再换件跟钦钦搭配的浅色上衣。 大楼外的老位置,蓝钦站在车边,宽肩长腿,眉眼如画,吸引着来往男男女女的注意。 他微垂着眼,脸上表情很淡,单独一人时,总透着骨子里漫出的孤伶。 但在看见桑瑜的一刻起,那些灰暗就如同乍见烈日,一瞬消失干净,冷漠大美人也随之活色生香。 桑瑜从十几米开外加速,直直扑进他怀里,“快点回家!” 蓝钦呆了,急忙按住她纠正,“民政局!” 说好一早去领证的,小鱼要变卦…… 蓝钦抿抿唇,环紧她的腰,懊恼自己一下子说不出太多,尽力表达,“领结婚证,答应了的。” 桑瑜要被他笑死,“领证需要带很多东西啊。” 他认真,“都带了。” 说着护她上车,挤到她身边坐,把身份证户口本依次亮出来。 “可是我得补个妆!” “化妆品,”他早有准备地拿出巨大一个包,“梳妆台上,都拿了。” “那,那还应该换件衣服啊——” 蓝钦眼明手快扯过另一个包打开,“情侣的,带好几件。” 前面陈叔憋着笑,一打方向盘,直奔民政局。 蓝钦灼灼凝视桑瑜,困着她不放,低低的话音执拗又夹着小任性,“反正,要领证,不能耽误,不能拖。” 为了说出话,他已经等了好多天,再也熬不下去了。 他不想小鱼只是未婚妻。 她要做他真正的妻子,爱人,一辈子不可分割地捆在一起。 在民政局填表时,蓝钦一笔一划写得极工整,双手捧着交出去,等小红本的那几分钟里,他一褐一灰的眼瞳把办|证的工作人员盯到头皮发麻。 桑瑜拍拍他安抚,“很快的,别急。” 急……他很急。 工作人员不由自主加快手速,成功递上小红本才长出口气。 蓝钦手腕是颤的,接过来找个安全的墙角,仔仔细细端详,看完照片,他又去看身旁的真人,弯起嘴角想笑,眼眶却先红了。 大厅里人流熙攘。 蓝钦克制着,低头轻轻揽住桑瑜,几个字里沉淀了太多,“小鱼,是我的。” 桑瑜千言万语说不出,“嗯”了声,笑到视线氤氲。 宣誓仪式的誓言有好几个版本可供选择,桑瑜特意选了最短的一段,蓝钦不同意,换成最情深意切的。 很长,他坚持着一字一字念出来,没有一个错音。 桑瑜配合着他的语速,轻柔声音跟他重叠,熨帖地合在一起。 “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回家路上,桑小鱼作为新鲜出炉的小妻子,自觉责任重大,她把菜谱规划了一大堆,打算晚上庆祝,很多以前钦钦不能吃的东西,都在他身体康复下逐渐解了禁,她想一样样做给他吃。 过去他向往的,可望不可即的,她都会给他。 尤其他最近压力很大,工作强度又高到离谱…… 桑瑜一想到巴黎珠宝展心就往起提,她不安地戳戳人形靠枕蓝小钦,“钦钦,最近你忙正事吧,别天天接送我了。” 蓝钦摩挲着她被套住的手指,“你是正事。” 桑瑜失笑,“不许转移话题,你懂我的意思。” 蓝钦点头,亲亲她额角,低声说:“放心。” 距离巴黎珠宝展还有三个多月,目前蓝家那边全心投入,根本没把大病初愈的他放在眼里。 确实,在蓝景程看来,他不过是个没有靠山的设计师而已。 就算他过去再多响彻高奢珠宝圈子的作品,都被冠以蓝家品牌的名字,从来不曾以个人身份有过任何曝光,遑论什么反抗。 抢不回属于自己的图纸,更没渠道跟蓝家正面相争。 在集团的定义中,他永远只是一枚被提取价值的弃子。 桑瑜不懂那些复杂的准备工作,窝在蓝钦怀里叹气,“加上今年的,一共七个系列图纸,你还要去选原矿,拉团队,反复打磨展品……” 她印象里的蓝钦,是安安静静坐在工作室画图的人,突然要他走出那个世界,试想一下都觉得遍布荆棘。 蓝钦喉咙里滚着低低的笑,震动她的耳膜,“老婆,我能做到。” 一个沙哑的称呼,猝不及防让桑瑜原地爆炸。 “你你你——”桑瑜使劲儿揉耳朵,“你犯规!” 她脸颊充血,被蓝钦叫得呼吸不稳,“我当然知道能,就是,就是想问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蓝钦拥住她,不好意思地央求,“帮忙,陪着你老公。” “对他……多黏一点,多疼一点。” 陈叔在驾驶座如坐针毡,脸上的褶子憋出猪肝色,嗓子里直痒痒。 “知道啦,满足你!”桑瑜被蓝钦几句话弄得脸热心跳,碍于陈叔在场不能随便发作,粗声粗气转移话题,“不和你说了,我给妈妈打电话,之前给她发了结婚证照片,她一直没回——” 车正好停在楼下,蓝钦收起她的手机,牵着她回到十六楼,早在等待的徐静娴抱着小白猫,笑眯眯站在家门口。 桑瑜惊呆,飞奔过去,“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静娴拍拍她的背,柔声说:“钦钦说今天你们去领证,一大早就安排车把我接过来了。” 桑瑜心里软塌,回过头,对上蓝钦注视着她的眼。 好像无论何时何地,他总在这样眷恋看着她,不需要特意寻找,只要她想,他一定就在。 蓝钦等母女两个亲热完才走近,先是和以前一样叫:“阿姨。” 徐静娴听到他的说话声,眼里有了泪,“钦钦,叫错了。” 桑瑜攥住蓝钦的手。 他喉咙滚动着,低了低头,小声喊出两个字,“妈妈。” 从小到大,这两个字都陌生沉重,每每说出,无不伴随痛苦,从没想过会成为他拥有幸福的证明。 小鱼的妈妈,也是他的妈妈了。 徐静娴激动地“哎”了好几声,抹着泪喃喃,“你爸爸要是知道,肯定开心。” 桑瑜心口无比涩痛。 关于爸爸的真相,钦钦不希望妈妈徒增烦恼,不肯让她说。 可这些无意中的言语触及,带来的波澜就需要钦钦去承担,往后不知还会有多少次。 她咬咬牙,“妈——” 蓝钦适时搂住桑瑜,笑得干净透彻,“妈,我们进去。” 他低眸,吻着她的唇角,轻声说:“爸爸,会开心的。” 桑瑜背转过身,为他这一句话眼泪决堤。 在徐静娴发现异样前,她的注意力就被迫转移,只因为那只特别挑人的矫情小白猫,把她当做新的目标,使出浑身解数缠了上去。 蓝钦把老婆哄好,一见这场景,简直得了救,不太流畅地跟妈妈强行安利,“它叫亲亲,很乖,温顺,长得漂亮——” 亲亲动了动耳朵,瞪圆异瞳。 喵? 蓝钦努力组织语言,一脸诚恳说瞎话,“好养活,不爱闹,听话——” 亲亲跳下妈妈膝头,走到蓝钦脚边,矜持地蹭了蹭他的腿以示谢意,然后毫不留恋地重新挤回妈妈怀里。 徐静娴对亲亲爱不释手,“你们小两口是不是养它不方便?那不如让我带走吧,正好作伴。” 就这样,女婿跟丈母娘三言两语达成了暗中交易。 亲亲本猫相当兴奋,一口气多吃了不少猫粮。 桑瑜倒有点舍不得,但想到接下来的忙碌,必然照顾不好小猫,给妈妈是最妥善的选择。 吃饭时,蓝钦环着桑瑜的肩,郑重其事对徐静娴说:“妈,婚礼,我想下月——” “不是下月,”桑瑜打断,“要等春末夏初,珠宝展结束之后。” 蓝钦急切,“小鱼!” 桑瑜不留转圜,坚定说:“钦钦,先把那件事忙完,你要心无旁骛,做到你最理想的状态。” “再说啦,”她俏皮眨眨眼,给出蓝钦无法反驳的理由,“我希望结婚的时候,你没有压力,心里每一小块想的全是我。” 徐静娴抱着亲亲离开后,蓝钦正式投入到紧密的日程里。 宋芷玉给予的资源都很巧妙,润物无声地铺展开四通八达的道路,而她本人从未暴露分毫。 桑瑜听说奶奶自从被架空后,一直示弱,扮演着无能为力,老态龙钟的角色,蓝家父子对她的戒心在她有意的引导下很快转淡。 况且蓝钦的处事手法也向来不是大张旗鼓的类型,自有他温和而果决的风格。 他跟宋芷玉配合,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进展竟是比预想中更加如火如荼。 蓝钦初期多半留在本市,选址挑人,正式创建独立设计师品牌,注册的前一晚,桑瑜被他缠得浑身酸软,声音腻出了水,“你告诉我嘛——” “蓝小钦你学坏了!”她趴在他身上,身体里还包裹着肆虐的炙|硬,颤着嗓子要求,“你说啊,品牌到底叫什么。” 蓝钦低喘着翻身把她覆盖,深深埋|入,咬着她耳垂厮磨,混着浓重渴|求的低哑嗓音一声声冲|撞,叫她的各种昵称,“小鱼仙女。” 桑瑜受不了地捂住眼。 “小鱼宝贝。” 水声连绵,桑瑜扯着被子沉沦。 “乖宝宝……” 桑瑜要被他愈发色|气的呼唤折磨死了。 昏昏欲睡时,蓝钦紧拥着她,一遍遍亲吻她汗湿的额头,在她背上写下Y和U两个字母。 桑瑜脑筋转不过来了,“什么?” 蓝钦在夜色里凝视她,“是你的名字。” YU,是瑜,也是鱼。 起源,当下,未来,全部都为她存在。 第80章 妖怪·80 蓝钦的设计师独立品牌建立, 队伍拉起后,宋芷玉暗中安排的高水准珠宝加工厂也顺利就位。 在展品投入制作之前, 大量的原石选择成为重中之重, 为了找到最适合的,蓝钦不得不开始压缩时间,满世界四处奔走。 桑瑜不能放他一个人, 跟康复中心申请了停薪留职。 营养科主任多少了解一些她的情况,认真考虑后决定, “停薪留职不必,你一个月的试用已经顺利通过, 患者反响非常好,你不能正常上班的这几个月, 不如就远程配餐, 像你平常接的私单一样,按单结算,等忙完再回来。” 桑瑜惊喜不已, 但还是慎重问:“违反规定吗?” 主任含笑,“当然符合规定,而且对咱们科室有益无害。” 桑瑜吃了定心丸,更加心无旁骛, 回家收拾小行李箱, 意气风发跟着老公走南闯北。 她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海南, 这回可好, 距离直接成了浮云一样的数字。 南非挑钻石, 哥伦比亚采购祖母绿,缅甸和斯里兰卡来回跑着选红蓝宝石,又去了巴西看碧玺。 桑瑜以前连水晶和玻璃都分不太清,一个月下来彻底转型为行家里手,对各种珠宝算得上如数家珍。 最后一趟从巴西返回国内的飞机上,桑瑜津津有味望着窗外渐远的风景,蓝钦在杯子里插上吸管,一边喂她橙汁,一边抚摸她的头发,“小鱼,最喜欢哪里?” 小鱼喜欢哪,他就筹备在哪办婚礼。 桑瑜蹭过去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流畅发出的声音,舒舒服服宣布,“最喜欢咱们家。” “钦钦,”她轻声说,“等踩扁了蓝景程,我们好好在家过小日子。” 蓝钦想到她穿着各种蔬果图案的睡裙,楼上楼下到处撒欢乱跑的样子,笑得满眼光亮,点头答应,“听你的,哪都不去,就在家里。” “这一个月你累坏了,”桑瑜揉捏他愈发紧实的手臂,心疼问,“奶奶不是说,有一部分石头不用你亲力亲为,她会挑最好的给你送过去吗?我们干嘛还要花钱跑这么多地方。” 蓝钦刮了下她的鼻尖。 “因为不是普通的设计图。” 他低柔的嗓音仍有伤病后的暗哑,却格外磁性惑人,缓缓流过她的耳畔。 “画第一套那年,你十五岁,穿着朴素的棉布裙,编麻花辫,发梢系条格子小手绢,手腕上总套着皮筋。” 明明周遭嘈杂,空姐和乘客的各国语音混成一片,可他的每字每句,偏就穿透障碍,准确淌进她心底。 “我天天隔着车窗看你,就在猜……小姑娘肯定爱漂亮的,如果小鱼有属于自己的……闪闪发光的头饰,手链,一定会开心。” “所以我重新拿起笔,画图给你,图纸撕了很多,一直到你快满十六岁了我才画好,可是身体不行,也没有条件,做不出实物,只能翻来覆去看,想象以后给你戴上的情景……” 往后每一年,随着她的成长,他都默默用笔勾画。 小鱼成年了,可以戴复杂些的样式,他埋头画了几大箱,挑最衬她的封存。 小鱼上大学,她脖颈那么白皙修长,该戴项链的,他又不分昼夜,郑重在模特锁骨上描绘小水滴,珍而重之添上长长短短的链子。 小鱼毕业,是大姑娘了,耳饰和戒指也不能少,只是戒指……他在正式认识她前,从不设计中指和无名指适合戴的,生怕她会为了别人戴起…… 不能正面接触她的那么多日暮晨昏,他就是靠着图纸,摩挲着纸面上的小水滴熬过来的,再细微的线条,也是他经年累月的心。 要是换成其他设计,他都可以把原石交给他人采买,但唯独这些,必须他亲眼看过,亲手摸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画下时他幻想里最好的模样。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里,桑瑜欲盖弥彰地竖起手掌,挡住嘴,吻他的唇。 她以为最艰难困苦的年岁,居然会被深爱的人这样记录。 那任何伤痛的回忆,都能变成蜜糖。 三月,草长莺飞。 巴黎珠宝展确定了具体展期,时间在三月底,共有五天,面向全世界买家及品牌代理商,也汇聚各路媒体,中档到高奢几个档次互不干涉,分别在不同的日期和分场馆里进行,蓝钦要携展品参加的,是最后一天规格最顶级的高奢场。 很巧的,参展当天,也是桑瑜的生日。 大事当前,桑瑜把过生日什么的完全忘到脑后,心里琢磨的都是怎么能给蓝钦减轻压力。 出发前,宋芷玉又私底下来了一趟临江高层,她状态看上去好了少许,严格叮嘱不少注意事项,末了说:“那父子俩算是孤注一掷,把集团的重头全押在这次展会上了,要么一飞冲天,要么掉进谷底。” 蓝钦反问:“奶奶,你后悔么?” “后悔?”宋芷玉勾勾嘴角,“我要是不这么做,哪能活到今天,不是自己憋死,就是被他们折腾死,蓝家会记得我是谁?” 她冷笑,“我不过是个被淘汰掉的糟老太太。” 分别前,宋芷玉回眸看了眼蓝钦,“高奢场的通行证和展位已经到手了,其他的还要看你自己,钦钦,这次奶奶终于对得起你了,日后到了没命那天,我也能安心闭上眼。” 蓝钦带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配合得当的可靠助手。 助手先行,提前到巴黎了解会场。 蓝钦带着桑瑜,晚一天启程出发。 抵达巴黎机场时天已黑了,刚下飞机只是小雨,等出了机场,雨势渐大,接机的车无法停得太近。 桑瑜得意地拉开行李箱外层,抽出一把折叠伞晃了晃,“看你老婆厉不厉害,什么都有准备。” 蓝钦笑着捧起她的脸捏捏,“我家的是全能小鱼。” 他一手提箱,一手撑开伞绕过桑瑜脖颈,把伞全遮在她的头顶,护着她朝不远处的车边走,一道雪亮车灯骤然晃过他的眼尾。 蓝钦站住,目光笔直地望过去。 那辆车后门打开,熟悉的身影迈出来,在伞下拧眉,神色起伏。 蓝景程。 几月不见,倒是憔悴不少。 蓝钦漠然扫了一眼,当他不存在般继续走向自己的车,蓝景程被彻底无视,脸颊肌肉抽动几下,快步逼过来。 “你还真来了,”蓝景程上下打量蓝钦,双眼深处跳起防备,很快又想通,防备转为怜悯,“我知道你最近不消停,何苦呢,好不容易保住命,老老实实在家养着不行?” “你来巴黎又能怎样,凭你的人脉资源,能拿到什么好矿料,要用做出来的简陋东西去混迹中档场?”蓝景程盯着他,呵笑,“何况你图里的精华,都在蓝家的展品里,钦钦,蓝家的继承人是我,别天真地跟我作对了。” “你为个女人,抢救伤了不少元气,才好几天,话还说不全吧?” 句句往要害上戳。 蓝钦一言不发,桑瑜气到攥拳,被他安抚地搂住。 她郁闷,“钦钦——” 蓝钦如常笑着,贴贴她的额头。 蓝景程再次遭到冷遇,表情更难看,自从跟蓝钦撕破脸,自认为谨小慎微了好几年的他有种扭曲的畅快,嘴上变本加厉,“桑小姐心理素质真够好,知道了真相还能面不改色赖在他身边。” 他多少讽刺蓝钦都能面不改色,但事关桑瑜,一星半点也无法忍受。 感觉到蓝钦的变化,桑瑜憋了半天的气总算找到发泄口,她抢在老公前面,扬起下巴笑眯眯说:“是呀,我不但赖在他身边,还嫁给他了呢。” 蓝景程眼瞳猛一缩。 桑瑜小尾巴要翘天上,把大钻戒亮给他看,“瞧瞧我老公随手做的一枚戒指,是不是比你们费劲儿改过的展品还出色?” “我们来巴黎是参加展会还是纯谈恋爱,都跟你们蓝家没关系,”大伞边沿落下的雨幕里,她脸蛋儿莹白,跟蓝钦亲密贴靠,一对无暇璧人,“至于你希望的那些,离间我们感情啊,没事闲的自我拉扯啊,真遗憾,都不可能。” “至于那什么破继承人,”桑瑜大眼剔透,实话实说,“说多少次了,我老公真的不稀罕,他做的任何事也不是为了跟你作对,你,和你们家,都没那个资格。” 蓝景程鼻息急促阖动,额角蹦出青筋。 蓝钦看着张牙舞爪保护他的爱人,心口无限软烫。 “小鱼乖,天太冷,咱们不说了,”蓝钦揽着她,柔声轻哄,寒凉目光转向满脸震惊的蓝景程,唇角微勾,字字冷而清晰,“蓝景程,从今以后,不允许再对我太太有任何冒犯。” 毫无障碍的发音吐字。 准确无误地表达。 蓝景程立在雨里,瞪着消失的背影,握伞的手骨节死白。 ……蓝钦不但康复了,连说话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完全没了过去的封闭脆弱,强势自信得像个陌生人! 他自知不能比拟的陌生人。 连感情也全然不受影响,婚都结了。 蓝景程一把将伞摔到地上。 蓝钦算什么,不过是早被爷爷鄙夷的弃子,好几年点头哈腰的愧疚他早受够了,只要他在这次展会上一鸣惊人,就能得到所有股东支持,成为蓝家光明正大的主人! 巴黎珠宝展如期举行。 前面四天的展会已是备受关注,在圈子里话题爆炸,圈外的媒体大众也被精美珠宝吸引眼球,讨论度居高不下。 到第五天的高奢场时,买手们的规格同样筛到顶端,绝大多数服务的对象,都是各界夫人名媛,时尚圈和娱乐圈里位置上层的那一拨。 无论哪个展柜,但凡有某件展品受到青睐,都意味着后续源源不断的合作。 当地时间下午两点,鎏金布置的高奢场即将开幕。 各大牌的展柜错落有致,基本布置妥当,蓝景程代表蓝氏珠宝,视线掠过经他着人精心改动过的全套展品,满意微笑。 这就是他的东西。 比蓝钦的原设计漂亮多了。 蓝钦……只是从小被他压制的弃子而已。 “哎,九号展台是哪家?” 相邻的展台附近,有人用英文窃窃私语,蓝景程听在耳里,不禁顺着看过去。 九号,刚好在他正对面。 “不清楚,一直有围挡,看不到里面。” “我看各品牌都就位了,不会是今年参展的新品牌吧?” “什么新牌子这么大胆,渠道这么通,直接进高奢?” “我听主办方说,牌子虽然是新的,设计师可是知名大手。” 蓝景程冷笑,什么知名大手,多半吹出来的。 蓝钦不也是知名大手?设计出多少经典款,还不是白搭,前面四天根本影子都不敢露,全是装模作样而已—— “围挡撤了!” 蓝景程的思绪蓦地被惊呼打断,本能抬起眼。 偌大的奢华场馆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转向神秘的九号展台。 围挡移开后,设计别致的七重展柜高低错落,展品不加任何繁复修饰,干净简洁地铺开,而立在展柜旁的男人,黑发利落梳向脑后,一张脸仿若白玉精雕而成,鸦羽般的长睫下,一双异色眼瞳流光溢彩。 蓝景程脑中轰的一响,几乎窒息,紧握住蓝氏展柜上的装饰,力气用得太大,竟掰碎一块下来。 他死死瞪着蓝钦,被周围热切的议论声搅得头昏脑涨,一件件去观察九号台上的展品。 像…… 太像了。 跟他带来的,明显系出同源。 他这一套,本就是蓝钦糅合出的设计,他不甘心不改,也没胆子大改,到头来,仍旧一眼就看得到出身! 短短的几分钟过后,蓝景程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展会正式开场,主办方开放场馆大门,决定未来生死的大潮随之到来。 其他展台多数配了解说员。 而蓝钦只是淡笑着,安安静静守在他的珍宝旁边。 他不需要多余言语,作品丰沛流淌的灵气足够勾住挑剔的眼球,何况他有数不清的作品穿戴在那些名媛明星们身上,风格那么鲜明,哪怕不署名,不公布身份,也叫眼光毒辣的买手们轻易认出。 蓝氏珠宝中仅有的几套惊艳之作,背后的设计师九成九就是九号展台的男人。 那么对面的蓝氏…… 蓝景程被各国媒体团团围住,面无人色。 “蓝氏背后的设计师始终隐姓埋名,突然在今天公开打对台,是蓝氏苛待吗?” “为什么您的展品和九号台有很高相似度?” “不仅是相似度高,”有国内的记者用词准确,“肉眼看根本是正品和赝品的区别,九号台的设计流畅至极,反观您这边,像是有意磨掉了设计师的精华,添了过多生硬的匠气。” “请您回答,是否未经同意盗用了设计师的作品,他本人才会采取这种抗议方式?” 蓝景程演练多日的展会说辞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他为了向集团证明自己的能力,也为了独揽功劳,特意拒绝任何人相陪,准备着傲视全场。 可此时此刻,他被记者围攻,意志不断塌陷,发黑的视线穿透人群,刺向对面的蓝钦。 蓝钦的展台前,一半是各国知名买手,被风格各异的珠宝吸引,另一半同样被媒体占据。 两边七嘴八舌,蓝钦却是游刃有余。 “怎么没有价签?”买手问的。 “不出售,只展示,如果喜欢风格,可以另外定制。”他淡笑。 “您是蓝氏的设计师吗?今天的展品相似度过高,是什么原因。”媒体插言。 蓝钦简单干脆,“是,蓝氏盗取我的设计,恶意修改。” 媒体得到本人的劲爆结论,连忙追问:“蓝氏是否苛待您,您才会直面迎战?还有是否可以透露您的名字?以及为什么一直甘居幕后?” 蓝钦划开一点笑痕。 蓝氏,对他的苛待? 对面的蓝景程也在面对这个问题,他声音拔高,“没有苛待!是他——” 蓝钦淡淡望向他,利落回答媒体,“对,苛待,至于我的名字——” 小范围寂静,向外不断延伸。 蓝景程噤声,目眦尽裂。 蓝钦唇瓣开合,碾出两个字,“蓝钦。” 所出同脉,苛待至此。 买手们不关心真相,只关心珠宝本身,趁着安静心急问:“怎么不出售?” 蓝钦垂下眼,温柔抚过手边的耳环,微哑嗓音掷地有声,“因为这些全部是我太太的,我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拿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桑瑜在酒店等得急死了。 钦钦说现场容易刀光剑影,怕照顾不好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跟着。 她哪有那么脆的! 真要刀光剑影起来,她绝对可以冲在第一线。 酒店离会展现场很近,她偷跑过去两次,高奢场管控严格,没有邀请函不允许进入,她试验无果,在外面听到进出的外国人在讨论,似乎很多都跟钦钦有关。 但她一个英语四级的水平,毕业之后忘得七七八八,实在搞不太懂。 其实也不需要全懂,欣赏,赞叹,唏嘘,这些表情和语气,她分得清。 桑瑜在馆外坐了一会儿,听得越多,心里越稳。 钦钦不是过去处处需要她提心吊胆的小可怜儿了,他是能够遮风挡雨,所向披靡的男人。 属于她的男人。 桑瑜心定了,站起来朝着馆内飞吻一个,高高兴兴回了酒店,她手机每隔半小时响一次,都是蓝钦低磁的声音,“等我。” 等他,当然等他。 天隐约黑了。 桑瑜在最安心的声音里昏昏欲睡。 没有注意到,屏幕上方的天气预报软件上,跳出了一个插着蜡烛的小蛋糕,后面还有可爱的小男生,眼睛一褐一灰,红着脸对她说生日快乐。 桑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手机的震动把她吵醒。 她睁眼时,室内是黑的。 但也不全黑,迷蒙视野里,隐约有很多跳跃的暖色亮光。 桑瑜揉着眼角坐起来,意外发现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再往下看,床边有烛火,沿着她拖鞋摆放的位置一路蔓延开去,直通到门外客厅。 烛火?! 她一下子清醒,趴到床沿细看。 不是真的火,是做得极精致的仿真蜡烛。 钦钦回来了…… 她轻声喊:“钦钦!” 没有应答。 桑瑜连忙下床,穿鞋时吃惊发现,摆成通道的蜡烛旁边,另有一排同样蜿蜒开去的……华光闪闪的大块宝石。 她走一步。 这几块她认得,是她和钦钦在巴西挑出来的原矿。 再走一步。 那几块她也认得,斯里兰卡晴天的午后,钦钦拉着她的手。 烛光和宝石铺就的一路,全是这几个月里,她跟他去过世界各地的证明。 桑瑜屏住呼吸,心脏跳得胸口发疼。 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冲到客厅,惊讶捂住嘴。 客厅正中,道路尽头,立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箱子上描画着栩栩如生的小美人鱼,戴着公主的皇冠被深海拥在怀里,惯常嵌着字迹的位置,只有短短一行——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桑瑜发誓她真的要晕了。 对啊…… 今天是她生日,她忘得干干净净。 桑瑜又颤巍巍喊了声,“钦钦,你在哪?” 依然得不到应答。 倒是箱子的深处,悄悄传出了一声甜萌轻弱的——“喵。” 她的……大猫咪是不是! 桑瑜手都抖了,狠扑到箱子边,手忙脚乱拆开上面的缎带,迫不及待掀开盖子往里看。 英俊的男人抱膝蹲在箱子里,湿红嘴唇微微张着,异色眼瞳比地上任何一颗宝石都更璀璨,他柔软的黑发没了一丝不苟的造型,乖顺垂下,而藏在发间的,有一圈发卡,发卡上…… 是两只雪白毛绒,尖尖透着幼粉色的猫耳! 桑瑜魂儿都没了。 蓝钦望着她,长睫轻颤,耳根渐渐红了,哑声说:“主人,我是你的生日礼物。” 桑瑜口干舌燥,眼睛片刻也没法从他身上移开。 她伸出滚烫的手,抬起他的下巴,“我的大猫咪,主人这就救你出来。” 戴着猫耳的男人缓缓站起,身上绒绒的白毛衣也露出全貌,他修长脖颈上还套着项圈,腰后……有一条松软纯白的小尾巴。 桑瑜的血液直飚到头顶。 她踮起脚,心脏狂震着压下他的后颈,咬上他的唇。 蓝钦任她欺压,纠缠着撞到墙边时,他护住她的头,箍着她反客为主。 他咬开她的衣领,把她托高抵在墙面,火热唇舌含|住她细腻的胸口。 “小鱼……” “以后别再喜欢其他小猫咪了,只想我,只疼我,好不好?” 桑瑜身上醉红,无条件答应,咬着手背胡乱点头。 蓝钦仰脸,满足地舔了舔她的唇角,“真乖,那小鱼知不知道……” “猫,是要吃鱼的。” 第81章 神仙·81[正文完结] 桑小鱼被大猫咪吃干抹净, 软趴趴窝在被子里犯困。 她脑袋里一晃一晃的全是糖水,就觉得以前上大学时,被舍友硬拉着看的一众不良少女漫实在弱爆了, 那些桥段跟钦钦一比,连个手指尖都赶不上。 进步神速的蓝小钦,她简直招架不住。 窗外的天早就黑透了, 桑瑜分不清几点,抱着枕头乱蹭时,蓝钦身披睡袍回到卧室, 屈膝蹲在床边,把碟子端到她跟前。 桑瑜闭着眼,鼻尖敏感动了动。 哎, 香香甜甜的…… 她火速清醒,顶着凌乱的长头发抬起脸,就看到一块造型……别致的蛋糕, 上面插一圈精致的彩色小蜡烛。 “我做的,是不是有点难看,”蓝钦双手捧着, 紧张观察她的表情,“但是味道应该很好的,虽然我没尝……” 这么一说, 又丑, 又没试吃。 零分啊。 蓝钦没等桑瑜反应, 自己先沮丧了, 凑过去蹭蹭她的脸颊,“……小鱼,要不我现在订个新的。” 桑瑜爬起来,一把夺过,“一点也不丑,特别好看,现在就吃了它!” 蓝钦的小乌云顿时一扫而空,连忙笑着护住,“要点蜡烛。” 这种蜡烛可跟地上摆的不一样,想点燃,就要用火。 桑瑜本能地反对,“不要,我可以脑补,当它是亮的就好啦。” 她太贴心,贴心得让蓝钦心疼。 他揽过她亲亲,拿出准备好的火柴盒,修长手指抽出一根,抵在侧面。 “钦钦——” 刺啦。 蓝钦轻轻划动,火苗腾地跃起,在昏暗室内亮起暖色的光团。 桑瑜呼吸快停了,忐忑按住他的手腕,随时准备吹熄,却看到他双眼映着火光,过去熟悉的恐惧闪躲转瞬消逝,被安稳覆盖。 “有你在,我没那么怕了,”蓝钦的嗓音格外沙,亲手把她的生日蜡烛依次点亮,“以前不敢的事,我会努力一个个克服掉。” 他在烛光里痴痴地凝视她,“小鱼,我什么也不怕,往后一辈子,我都能好好保护你。” 桑瑜从认识蓝钦起,就深知她的心,可以为了一个人酸甜苦乐,既痛又缠绵。 而这些为他生出的心情,在此刻累积到新的顶峰。 桑瑜双手合十许愿,在蓝钦的期盼里,她一口气吹灭,拔掉蜡烛,对着蛋糕咬一大口,笑得弯起眼,含含混混夸奖,“超好吃!” 蓝钦望着她沾满奶油的嘴角,喉咙轻动,低声说:“我想亲你。” 桑瑜愣愣舔了舔唇,“可是我吃了……” 他忍不住,扣着她的后脑直接吻上去。 她吞得差不多了,口中的食物所剩无几,但仍被他舌尖沾到一些咽下,他来不及感受不适,就被她的气息填满。 桑瑜惊慌拍他,“是不是有蛋糕?想吐吗?难受吗?” 蓝钦眨了眨眼,迟疑地表示,“……反正老婆特别甜。” 桑瑜不敢相信,“说正经的,别强忍!” 蓝钦又仔细体会一下,他的唇齿甚至咽喉,全是属于她的温度,感受不到其他,“不想。”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蓝钦反应过来,惊喜地往她身上一扑,“我能试试的对不对!” 桑瑜揉他的发梢,“我愿意天天给你做饭,别硬是去改。” 蓝钦摇头,“我想和你一起出去吃很多东西,不希望你总在厨房里打转,小鱼乖,我们试试看,你要经常这样喂我。” 晚上睡前,桑瑜窝在蓝钦怀里,听他翻来覆去唱那首最常见的生日歌。 很生涩,可就是无与伦比的动听。 到夜深人静时,幸福感爆棚的桑小鱼依然没有困意,缠着蓝钦讲珠宝展的情况,她忙着卿卿我我,一直忘了问。 蓝钦描述的不算详细。 那些可笑的脏的,他不愿意污染她的耳朵,“我离开的时候,蓝景程还被媒体缠着,大概很难脱身。” 桑瑜惊奇,“你才是话题中心,他都走不掉,你怎么跑出来的!” 蓝钦笑,“因为我太太生日,我必须快点赶回来。” 桑瑜捧脸,太太哎。 蓝钦搂紧她,哄着轻拍,“展品不对外出售,也因为是属于我太太的私有财产,我不是什么话题中心,我的桑小鱼才是。” 桑小鱼晕了,严肃表示,“我也不要做话题中心,我只做你的中心。” 再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桑瑜伸着小懒腰随便一摸,被枕头边整齐放满的大小册子吓了一跳。 婚纱?场地设计?伴手礼?蜜月圣地大全? 蓝钦从她背后接过,陪她一起翻开,他清晨的嗓音还有睡意犹存的低哑,成倍地撩拨耳膜,“小鱼,我们结婚吧。” 回国的飞机起飞前,桑瑜牵着蓝钦的手,在机场里刷到目前备受关注的大新闻。 浸淫珠宝行业多年的著名蓝氏,由于发展理念不利,在国际高奢珠宝圈的地位连年下跌,就算偶有几个系列的惊艳之作,也因为设计师的低调少产,难以挽回整个集团的颓势,蓝氏于近日奔赴巴黎珠宝展,出发前兴师动众知会众家媒体高调宣传,对展会结果胸有成竹。 震惊的是,蓝氏这一战不但一败涂地,还丑闻缠身。 继承人竟与自家的灵魂设计师面对面打了对台,更有现场媒体表示,设计师本人也姓蓝,同样是蓝氏子孙,劳心费力的同时,不仅在自己的作品上没有姓名,还遭到集团的极端苛待,为自家太太设计的珍贵图纸被恶意盗取,厚颜无耻私自篡改并用来参展。 被满身铜臭的商人改到不伦不类的赝品,在设计师本人的原始设计对比下,沦为小丑一样的存在。 展会当天的照片似乎是被人刻意干涉,蓝景程歇斯底里,形象尽失的全网都是,而蓝钦的只有一张远景侧脸。 他挺拔站在嘈杂的人群里,被话筒和珠光宝气包围,淡然安静,不染尘埃。 桑瑜心潮澎湃地抱住蓝钦手臂,把图片放大再放大,还是看不清,她美滋滋说:“真好,别的小姑娘都看不到我老公,只有我——” 蓝钦刮刮她的鼻尖,“当然只有你。” 既然他不得不走入公众视野,那就要第一时间让所有人知道,他的一切都是他太太的。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落地,宋芷玉戴着大墨镜等在车里,笑得沧桑,“钦钦,做得不错。” 蓝钦护着桑瑜坐进里面,“没让你失望。” “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车子启动,穿过繁华夜景,宋芷玉的目光望着窗外,“目前的舆论矛头全部指向那狼心狗肺的父子俩,他们这次满盘皆输,蓝景程彻底失去继承的资格。” 她顿了顿,“董事会上有人在提名你,网上还出现了匿名爆料,谈起过去蓝家的秘辛……” 蓝家能有多少秘辛,跟他有关系的,不过一个囚在楼里的妖怪传言。 维持蓝家不倒的幕后设计师,却是所谓上流小社会里人人谈之色变的蓝家妖怪。 多大的笑话。 这时候被提出,引起大面积讨论,不过是想掀起热度,把从前的蓝家踩到更深,顺理成章推举备受委屈的他上位。 宋芷玉掐着一丝微弱希望,“钦钦,事到如今,蓝家没有了影响你的障碍,你还是拒绝吗?” 桑瑜跟蓝钦十指相扣。 蓝钦斩钉截铁,“拒绝,爆料也停止,我拿回设计就够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正名,做了二十几年妖怪,也无所谓继续做下去。” 桑瑜挡着嘴,小小声说:“不许听别人瞎扯,你根本不是妖怪,你是小妖精。” 蓝钦眸中的冷意散开,捏捏她的下巴,也小小声回应,“妖精比妖怪好吗?” “当然好哇,”桑瑜合掌,“妖精漂亮又会勾人,说的就是你。” 宋芷玉扶额,捏捏作痛的太阳穴,“好了,我不勉强,董事会大乱,话语权重新回到我手里,我会在其他旁支的小辈孩子里挑选资质好的,至于未来什么样,那是造化。” 本想着亲眼看蓝家大厦倾塌,她踩着废墟走向死亡。 可既然仍有一线生机,她还想趁最后的时间再尽可能多做一些。 “钦钦,我们的目标都达到了,合作到此为止,”宋芷玉慢慢眨动疲累的眼,“好好经营你的品牌,从今以后,我们是对手。” 到家下车时,蓝钦淡笑问:“奶奶,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宋芷玉别开头,有些别扭说:“我葬礼上。” 蓝钦揉揉桑瑜的背,桑瑜秒懂,乖巧拿出一张特殊准备好的正式请柬,“才不是,是在我们的婚礼上。” 婚礼的筹备,蓝钦用足了全力,小古董一样翻遍老黄历,挑出最近的绝佳好日子,发现只剩不到一个月。 他哄着桑瑜安心回康复中心上班,做她自己喜欢擅长的工作,他则把婚礼的大事小情一手包揽,还要兼顾珠宝展归来后目不暇接的高额订单。 助手劝他,“先生,咱们该开个官方微博了,网上呼声太高。” 蓝钦本来是没兴趣的。 但助手又说:“可以随时传递品牌文化,加深风格印象嘛,因为您和太太的感情,YU快成了上流圈秀恩爱神器了。” 蓝钦沉吟了半天,手动注册微博,通过身份认证后的第一条,简简单单发了张手绘图。 小美人鱼摆动曼妙的尾,在深海里享受徜徉。 他的品牌文化…… 就是这个。 助手隔三差五就跑去跟蓝钦说:“先生!火了!再画点好不好!” 蓝钦正检查婚纱上装饰的碎钻,头也不抬,“没时间。” 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赶紧把新娘堂堂正正娶回家。 蓝钦孑然一身,桑瑜也只有妈妈,朋友屈指可数。 按照桑瑜的愿望,婚礼规模并不大,阳光和煦的春日上午,在仅有的亲人闺蜜见证下,蓝钦攥住桑瑜的手,一字一字说出“我愿意”,颤抖着跟她交换戒指,红着眼紧紧拥吻。 婚礼的晚上,精致布置过的临江高层里灯光融暖,婚纱礼服随意搭在门口,漾着浅浅光晕。 桑瑜脱得干净,只穿一条轻薄的草莓小睡裙,舒舒服服翘着脚,躺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头枕着老公肌肉紧实的大长腿。 “上次这样躺着,是家里停电了,”桑瑜把玩蓝钦的手指,眯着眼回忆,“你傻傻的给我扇风,我心疼死了。” 蓝钦理着她铺散的长发,眸光温柔,“可是我幸福死了。” 桑瑜转身揽着他的腰,仰头问:“那时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抚过她的眉眼,“如果你能喜欢我就好了,如果……能给你唱歌就好了,很轻很轻地唱,你一定睡得更熟,让我多拥有一会儿。” 桑瑜目不转睛看他。 窗外江边,灯火遥远闪烁。 蓝钦张开口,唱了一句年代久远的老歌。 桑瑜鼻子一酸,埋入他腰间。 是那首……在蓝家老宅录像机的视频里,他独自一人弹着电子琴唱过的老歌,他还许愿,要是以后有了心爱的人,要说很多,唱很多给她听。 他的歌声低润柔软,抚摸耳膜,揉捏心脏。 桑瑜在他怀里渐渐睡着。 梦里时光倒转,全是蓝钦的影子,他坐在小楼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还是少年模样,对她大声说:“你要早点来啊。” “早点来找我。” 他笑得好看,异瞳里全是光彩,“我等你……” “等你爱我。” 桑瑜又酸又甜,深夜从梦中惊醒,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她睡不着了,支起身,小心亲吻身旁熟睡的男人,轻手蹑脚掀被下床,走去他的工作间。 一切如旧,他写满她名字的那些日记本,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她抱着一摞日记,环视一圈,试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舒服,最后身子一缩,蜷进了他躲过的小空间。 写字台的下面。 桑瑜没带手机,分不清自己看了多久。 只知道眼泪流了变干,以为哭光了的时候,又会流下来。 不起眼的厚重本子们,是蓝钦默默深爱着她的,经年累月的心。 她翻到最后一本,留有文字的最后一页上,他一笔一划写着—— “开始时,我只求她能怜悯我。” “后来,盼着她喜欢我。” “现在……不够了,我忍不住,想要拥有她的全部。” 门外脚步声响起,是蓝钦醒来扑空,在不安地喊她,“小鱼!小鱼!” 桑瑜想说,她在呢。 可满心揣的都是他,竟然说不出话。 蓝钦循着灯光找来,快步冲到写字台边,蹲跪下来,把眼睛红肿的她拥进臂弯。 桑瑜贴在他砰砰震动的胸口,闭上眼睛。 “是全部啊。” 她掏着心,搂住他轻声说—— “蓝钦,你早就拥有了我的全部。” ——正文完—— 第82章 番外1·谁比较好哄上 清晨七点不到, 桑瑜在被窝里倏地睁开眼,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凉了。 她不信邪,扭头去看, 确实没人, 床上就剩她一个。 昨晚睡前,蓝小钦明明一脸的乖巧听话招人疼, 答应她今天不加班多休息,该不会睡一觉就变了卦,又早早走了?! 桑瑜本来还迷糊的睡意彻底清醒。 她爬起来, 带着鼻音轻喊“钦钦”,趿拉着拖鞋从楼上跑到楼下,确定蓝钦是真的不在家。 好哇, 竟然骗她。 才结婚一年蓝小钦翅膀就硬了,怕是要造反! 桑瑜气鼓鼓叉着腰,酝酿了一下情绪, 摸过手机准备给蓝钦打电话, 她按下拨通之前,余光不经意掠过餐桌的方向, 目光定住。 桌上玻璃罩扣着的,是蓝钦提前给她准备好的丰盛早餐, 他常坐的位置, 摆着一只斑纹小猫的毛绒公仔, 公仔的两条小短腿儿正艰难跪着,双爪合十,呈作揖状可怜唧唧望着她。 爪间……似乎夹着一个叠成心形的彩色纸片。 桑瑜跟公仔互相瞪,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她走过去把心形抽出,小心翼翼按折痕展开,上面是蓝钦清隽端整的笔迹—— “小鱼宝贝,早晨临时有事加班,晚上一定早回,去接你。” 他还特意在角落里勾了幅简笔自画像,表情纯洁无辜,涂成一褐一灰的大眼睛自带闪闪发光特效,博人心软。 桑瑜无奈戳了戳画像的额头,把公仔抱怀里,捏着纸小口叹气。 果然又是加班。 YU自从在巴黎珠宝展走红开始,蓝钦的身份也随之曝光,跟蓝家家事有关的传言虽然压下,但他曾经的辉煌成绩不需要遮掩,再加上那么多高水准的展品吸引眼球,全球各地的私人订单自然纷至沓来,有些精细的特殊定制已经排到明年档期。 工作量很大,桑瑜清楚的,但蓝钦向来有分寸,从不过多占用休息时间,更不会让她担心。 可最近这一个月不知怎么了,他总是连续加班,早出晚归的,忙到太过份。 窗外雷声滚滚。 暮春季节,雨水多太阳少,今天又是阴雨连绵。 桑瑜扭头,看到落地窗上成片的模糊水迹,想着钦钦天没亮就悄悄起床,给她做了早饭,写字画画哄她,又冒着大雨天赶去工作…… 她心疼死了。 哪还顾得上生气。 桑瑜翻出日历看看,查询本周休息日的天气。 她正式到营养科任职后,不用再像做护士一样三班倒,有了朝八晚六的固定上班时间,每逢周日还能休息。 这个周日,刚好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桑瑜心里有了底,给蓝钦发信息—— “食言会胖的蓝小钦同学,到底要忙到什么时候?” 蓝钦秒回,“宝贝起床了?最多忙到周六,再宽限几天好不好。” 后面配的小表情泪眼汪汪。 桑瑜哼了哼,“你说的啊,周六,多一天也不行。” 蓝钦积极打包票。 他接下来要开会,桑瑜不忍多打扰,转而询问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周日有工作安排吗?” 助手殷勤回复,“没有,先生提早为您空出来了。” 桑瑜嘴角弯起,钦钦记得她休息,留着陪她呢。 她果断预定了城郊不远的温泉度假山庄,超豪华一日套餐,独栋小楼温泉泳池,准备带钦钦去好好放松一下。 当天晚上下班时,蓝钦按纸条上写的如约来接,手里提着半路给她买的两块小蛋糕。 桑瑜被同事们起着哄,小跑扑进老公怀里,仰脸朝他笑,“说话算数了,那给你奖励。” 蓝钦揽住她的腰,眼底发亮地亲亲她鼻尖,期待问:“什么奖励。” 桑瑜掩着嘴小声宣布,“泡——温——泉!” 出发前一天是周六,蓝钦说话算话,回家很早,轻松表示近期忙碌的事已经全部做完,能全心全意和她享受周末。 桑瑜的提心吊胆终于卸下,勾着他脖颈说:“你要是再不忙完,我可真要生气了。” 蓝钦俯身贴她脸颊,给自己求情,“小鱼别气,明天我们好好过。” “我不是气你不陪我,”她认真解释,“现在是春天,很多旧疾容易复发,而且常下雨气温又低,好多人感冒,你手术才过去一年多,别以为喉咙好了就没事,如果不注意休息,难保不会发炎。” “你为了工作不爱惜自己,我才会生气。” 蓝钦拥着她乖乖点头,把连续加班的疲劳藏严实。 桑瑜心软成水,拍拍他的背,“还好这次没勾出什么毛病,以后不准再超负荷工作了。” 蓝钦老老实实答应,怀里紧拥着她绵软的身体,耳边是她切切的叮嘱,他不禁口干舌燥,心里甜痒,有些念头蠢蠢欲动。 他贴在她耳边轻声问:“我保证听话,那明天……小鱼仙女可不可以赐我福利……” 桑瑜耳廓一红。 当然……可以。 她暗中筹备,往小行李箱里偷偷塞了套布料很少的半透明内衣,要给蓝小钦一点小刺激。 隔天在温泉泳池边的软塌上,小刺激热烈点燃,烧成如火如荼的大刺激。 偃旗息鼓时已是午后,桑瑜裹着浴袍,全身酸软地被蓝钦抱回二楼卧室,她半睡半醒陷进床里,隐约听到了手机铃声。 蓝钦扫了眼来电人,明白跟老婆同眠的愿望肯定是破灭了,他迅速调成静音,给桑瑜盖好被子,在她唇角轻吻几下,出房间接电话。 听筒里,助手急得声音不稳,“先生,画册出了点问题——” 蓝钦眉心顿时拧死。 他跟小鱼的结婚一周年马上就要到了,他前后忙了一个多月,就为拿这套画册做礼物给她惊喜,时间临近,绝对不能出岔。 “说,我现在解决。” 桑瑜被折腾太狠,懒懒睡到傍晚才醒,睁眼发现天都黑了,却没看到蓝钦,身边的床单被子也平平整整,不像有人躺过。 蓝小钦又去哪里了。 她轻手蹑脚拉开卧室门,探头出去观察,不见蓝小钦的影子。 总不可能……又去忙了吧?! 说好的到昨天就截止呢! 桑瑜恍惚记起睡前有人给他打电话来着,多半没好事,她抿抿唇,加快脚步下楼,离得挺远就听到某扇门板后传出闷闷的咳嗽声。 她心脏猛一跳,急忙跑过去。 绝对不会听错,是蓝钦的声音。 桑瑜握着拳,压下把手推门而入。 房间里黑乎乎的,只亮着一盏雪亮台灯,蓝钦正伏在桌案上,半张脸埋入手臂间,已经睡着了。 即便睡着,他手还按着笔记本电脑,唇色微白,迷迷蒙蒙地咳嗽着。 明明难受到眉头紧皱,竟然都没醒。 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累。 桑瑜目睹这副场景,心口堵得酸痛,冲过去想摇醒他,手刚碰到他的脸,他立刻本能地贴上来,轻轻磨蹭,含混地嗫嚅,“小鱼……” 音调低软。 念完她的名字,他又咳嗽几声,比刚刚更剧烈。 桑瑜又气又心疼,尽力压着情绪叫他。 蓝钦有点费力地睁开眼,一见是她,忙强迫自己清醒,小朋友一样坐直,紧张看她的反应。 “过来,跟我上楼,”桑瑜板着脸,拽住他手腕到床边,“躺下。” 蓝钦咽咽口水,糟了,喉咙痛…… 而且很痒,想咳…… 他努力忍住,扯扯她衣角,哑声喊:“老婆。” “叫什么都没用,”桑瑜半点笑脸也不给,凶巴巴推他肩膀,扯被子一直盖到他下巴,“给我躺好!” 蓝小钦忐忑地揪紧被沿,彻底蔫了。 他这回怕是要完…… 老婆真的生气了! 第83章 番外2·谁比较好哄下 婚后这一年, 蓝钦一直在尝试接触其他食物, 由少至多循序渐进, 其中绝大多数经过桑瑜的口,再被他吃下。 收效不错,抵触反应基本消失。 但并不代表他可以正常吃口服药, 毕竟药这东西……没办法嘴对嘴地喂。 小病小痛,感冒伤风, 或许别人几粒药片就可以轻松搞定的情况,可换成蓝钦, 都可能引发旧疾, 必须输液才能好。 所以桑瑜格外生气, 打针这事儿好玩么?他是嫌受过的苦还不够多? 难道他不知道,工作赚钱, 跟他的健康比起来连渣渣都不算吗! 桑瑜沉着脸把蓝钦丢在卧室,下楼打电话找温泉度假区的诊所上门, 护士火速赶来后,她客气把人拦在大门外, 接过药箱亲自动手。 ……病弱蓝小钦,怎么能给别的女人看。 蓝钦裹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自己也没搞明白怎么忙了一个多月都没事,偏偏今天病来如山倒, 叫老婆当场逮住。 他理亏地温驯躺着, 咬唇忍耐咳嗽, 实在顶不住了, 才偏偏头埋进枕头里,争取不发出声音。 桑瑜提着药箱一进门,正看到被里的人形轮廓在簌簌发抖。 她大步过去扯开被角,蓝钦蜷着身,抓着枕边咳到脸颊通红,还没胆让她听见。 ……真要被他气死了。 消毒,配药,针头刺入手背。 桑瑜全程一言不发。 蓝钦嗓子哑得厉害,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表情,叫得一声比一声弱。 “老婆。” “小鱼……” 桑瑜看也不看他,愤愤贴胶布,偶尔眼刀扫过,带着寒芒。 蓝钦许久没被她这样对待过,心里空落落地发慌,小声承认错误。 “错了?这么简单?答应我的事没做到,还把自己搞病,到底什么工作重要到让你这么拼!”桑瑜音调冷冷,“现在针扎在手上了,疼不疼?” 蓝钦刚想摇头。 桑瑜怒而截断,“你不疼我疼!” 当着蓝钦的面,桑瑜分别联系他的助手和康复中心,请了明天的假,要多留一天给他静心养病。 蓝钦近来一直在为画册操心,日夜惦记,根本没休息好,如今病势压下来,再加上药效,疲倦成倍地涌上。 他眼帘沉重,渐渐睁不开,嘶声喃喃,“小鱼你别走。” “我错了……”他皱着眉,视线模糊,带着针头的手试图去够她,“以后不会了,别生我的气……” 桑瑜嘴上凶,哪里舍得真的不理他,一边气哼哼一边默默握住他的手指。 等他睡过去后,她关了灯,踢掉鞋子爬上床,搂住他的头护着,在他无意识闷咳时,手在他胸口一下下温柔地顺,压低声音碎碎念,“蓝小钦你等着,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蓝钦一早醒来,身上清清爽爽,喉咙里的难受消了大半。 然而老婆依然不给笑脸,除了试体温的时候摸了他之外,对他的各种诉求一律视而不见。 蓝钦意识到,他恐怕是迎来了世界末日级别的灾难。 要是不赶紧把小鱼哄好,再被她继续这么冷落下去,他真要生大病了。 “行了,你休息吧,我去做早饭,”桑瑜确定他体温不高,松了口气淡淡说,“不许跟着。” 这种话蓝钦哪能听,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偶尔控制不住低咳一声。 桑瑜瞪他,厨房门一甩,把妄图黏上来的大猫咪残忍关在外头。 隔五秒。 “咯吱——” 挠门声小心翼翼响着。 桑瑜充耳不闻,把抽油烟机打开,让他没法发挥。 又隔十秒。 门缝里慢吞吞塞进来一张纸条。 桑瑜垂眸一瞧,求情的话写了好几行,某人手速倒是快。 她把纸条叠起来揣兜里,不给他回应,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吃饭时,蓝钦给她剥好鸡蛋,把粥吹凉,小包子掰开,香气四溢的肉馅全给她,自己乖乖吃面皮。 桑瑜不拒绝也不搭理他,安安静静地吃,任他眼睛快滴出水。 不狠下心,怎么让他长记性。 她以前就是太宠他了,宠到他竟然连健康最重要也能忘记。 一直到吃完饭桑瑜都忍住没和他多说话,她起身离开餐桌,直接在一楼随便找个房间,窝在窗边抱着手机追剧,强行转移注意力。 蓝钦受不了了,蹲在她腿边,手掌盖住她的屏幕,“小鱼……” 桑瑜扭头,“现在不想理你。” 他眸光黯然,抓着“现在”的字眼追问她,“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桑瑜抬头见窗外阳光灿烂,哼了哼,“等下雨再考虑。” 她不过随便找个借口,哪知道蓝钦像是真信了,低着头出去,还带上门,在楼梯间上上下下不知道忙什么。 桑瑜心里痒痒,可为了维持人设不倒,又不能去看去问。 她听声音听到抓心挠肝,早没了看剧的心情,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急到跺脚,蓝小钦这个小妖精!专门会吸引她的注意力。 在桑瑜快要撑到极限时,她余光突然瞥到窗外有些异常。 玻璃上……有水滴?! 她心一跳,忙凑近去看。 不止是水滴。 成片连绵的“雨水”映着空中高照的艳阳,从上面噼里啪啦倾泻而下,全数落在她的窗前。 下雨了?! 怎么可能,明明天还晴着。 桑瑜在奇景里惊讶得眼都忘了眨,凝住的脑袋缓慢转了转,难以置信地推开窗,仰脸朝上看。 正好对上了蓝钦灼灼欲滴的眼睛。 他趴在二楼窗口,手里还端着不知在哪搞来的巨大筛网和水盆,看到她出现,他连忙一本正经地大声解释,“老婆,天不下雨,我可以下。” 桑瑜简直说不出话。 他满含希望问:“你可以理我了吗?” 不理不行了。 心已经被他磨成了渣渣。 可也不能一下子就和好如初。 桑瑜坚守底线,拼力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好哄。 蓝钦得到初步首肯,飞奔下楼扑到她身上,积极化身成人形挂件,磨磨蹭蹭死不放手。 等到下午,助手悄悄潜入附近,跟蓝钦暗中接头,塞给他一个密封的大纸袋,“先生,问题解决的够及时,连夜把样本赶工出来了,我不敢耽误,第一时间给您送过来。” 蓝钦点头,“没偷看吧?” 助手惊恐表示,“我哪来的胆子!” 蓝钦抱住纸袋,“加工资。” 太阳落山,又到了蓝钦该打针的时间,桑瑜琢磨着冷落他大半天,应该差不多了,他插着针头可怜巴巴的,再欺负的话,她也不好过。 桑瑜坐床边揉揉他的手背,严肃问:“以后还会不会为了工作影响身体?” 蓝钦摇头,反攥住她,“不止以后,以前也不会。” 桑瑜一愣。 这是连罪行都要否认了?! 她刚要反驳,就见蓝钦倾身靠近,把她扣入怀里,“老婆我错了,但我不是为工作……” “工作不值得,”他低声,“只有你值得。” 话音落下,蓝钦把纸袋从枕下抽出,放进桑瑜手中,“这个……才是我加班的原因。” 他亲亲她的额头,“虽然有点早……” “小鱼,结婚一周年快乐。” 桑瑜呆了,在他臂弯里捧着纸袋反应不过来。 蓝钦帮她拆开,在里面的画册露出真容时,他耳根爬上红晕。 印刷装帧极致精美的…… 蓝色深海和小美人鱼。 厚重两册,一个大些,一个小些。 桑瑜先翻开上面大的,张张抢夺眼球的新稿,无一不美到惊叹,她以为这足够达到惊喜的顶峰了,直到看清下面小的…… 蓝钦不好意思直视,“就一本……给你的。” 桑瑜颤巍巍掀开第一页,白净脸颊秒变熟番茄。 “……蓝小钦,你敢做第二本试试!” 唯美又色气的整本十八|禁全彩图! 必须唯她私有! 桑瑜搂着画册,脸红气喘到停不下来,汪水的眼瞪着蓝钦,结结巴巴,“我,我收下了,但是别以为这就是正当理由!不管因为什么,生病都不允许——” “老婆——”蓝钦的音调比她拖更长,乘胜追击,耍赖地转移话题,“你看我们晚上吃什么?” 桑瑜不由自主被带偏,用力戳他,顺嘴说:“吃你!” 蓝钦双眸一亮,非常配合地解开家居服,牵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诚恳表示,“给你吃。” “随便吃,只要你不生气。” 桑瑜一手搂画册,一手摸着腰,周围全是他的气息温度,唇上是他覆盖的柔软。 生气什么的…… 好难哦。 桑瑜彻底拿他没办法了,弱兮兮强调,“反正……你知道老婆不好哄了吧,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不管任何原因,不准生病!” 蓝钦拥着她点头,“你也是。” 桑瑜信誓旦旦,“那当然!” 她又不是一根筋的蓝小钦,肯定会照顾好自己身体,不让他担心的。 没想到一个月还没满,现实就无情地打了脸。 春末流感高发,康复中心里患者成群,桑瑜连着两周忙到脚不沾地,等明显感觉到不舒服时,居然严重到眼前发黑。 临近下班,办公室里就她一个,她从椅子上站起,脚一软差点栽倒,幸亏及时按住桌沿才勉强稳住。 头晕目眩,脊背隐隐出了冷汗,胃里一阵阵翻腾的恶心感。 桑瑜捂着额头,猜测自己可能是被传染了感冒。 她想去拿点药吃,走出两步,头重脚轻地摇晃,忙扶着墙边调整,试探迈出第三步,膝盖直接脱了力,一头往前倒,她没跌到地上,却撞入了最安全的胸膛。 是蓝钦。 钦钦来接她下班了…… 桑瑜本能地靠着他,听到他吓坏的语气,拼命开口,小声安抚他,“别怕,我没事。” 才说一句就失了声。 视野恢复清明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了病床上,蓝钦死死握着她的手,掌心里一片冰凉。 桑瑜心虚。 她这个情况……貌似比钦钦咳嗽显得吓人多了。 而且瞧他表情,严肃程度只高不低。 桑瑜眨眨眼,哄慰他的方式飞速闪过几十种,最后都排除掉,她老实地勾住他指尖,软绵绵撒娇,“别担心,我真没事,你看才过去半个小时我就好了,感冒而已嘛——” 蓝钦盯着她,脸色还是难看到极点,唇都是白的,“检查结果还没出。” “出不出无所谓,肯定是小感冒,钦钦不生气嘛——” 蓝钦扭开头,胸口仍在剧烈跳着,被她吓得无法平复。 “蓝小钦——你理理我呀——” 桑瑜贴着他,打定主意赖住不放。 不管老公有多难哄,她都一定—— 桑瑜的决心还没等下完,蓝钦就已经自动抬起了手臂,拽过她一把搂紧,在她耳垂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闷声说:“不生气了。” 他埋进她脖颈间,“理你。” 桑瑜不敢相信,“这么好哄?!” 都没有趁机报复回来的吗! 蓝钦扣着她的背,鼻音浓重,“我可是个大人。” 所以呢? 他把桑瑜牢牢抱住,哑声说:“大人怎么能跟小姑娘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