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埃之花》 作者:采葑采菲   作品简评:   庸才才是多数,天才只是偶然,作为穿越到魔法世界的现代人,玛琳也并没有更聪明。她魔力很弱,出身也很低微,想要走得远,必须更加努力才行。在一系列必然与偶然的巧合下,当然也包括了玛琳自己的努力,她一步一步走上了这个世界的高处,成为众人所仰望的存在。本文文笔流畅生动,剧情流畅紧凑,世界架构完整,情节充实,配角众多,形象生动,仿佛真实画卷缓缓展开,引人入胜。女主从平凡到不平凡,朴实善良,理性又努力,不忘初心,让人感动。 =============== 第1章 玛琳   玛琳十五岁了,她的老爹计划给她找个丈夫。   但是玛琳并不想这么早嫁人,这个年纪要是放在她前世的世界,她还是个中学生,然而到了这个世界,尤其是在乡下,十五岁就已经可以结婚生子了。   这里的人都长得很快,村子里的姑娘们,十二三岁,胸脯已经鼓鼓的,可怜的玛琳,已经十五岁了,却比村里同龄的姑娘们都要矮至少半个头,身材也还仿佛一根柴火棒。   在别人看来这是因为她没有吃饱饭的缘故,但是在玛琳心里,认为这是潜意识作祟,是她的灵魂对外貌产生了一些无法对外人言说的影响。   玛琳和在这个世界的父亲母亲都不太像。她如今的父亲是个矮胖老头,脏棕色的头发,褐色眼睛,而母亲是浅棕色头发,绿色的眼睛,但玛琳,是深棕色近乎黑的头发,眼睛也是同样的深色,她也不爱笑,所以总给人阴沉的感觉。像玛琳这样的发色和瞳色,在当地是罕见的,但不是什么美好的稀罕,卡尔一喝醉酒了就会拿她的样子说事,说她深色的头发和眼瞳是魔鬼的颜色,甚至说要不是因为她带来了厄运,他们达斯家早就已经飞黄腾达了。   不过玛琳却自己庆幸自己长成这种模样,这让她照镜子的时候不至于因为看到完全不同的一张脸而感到惧怕,她可以对自己说,前世的封凌凌是自己,如今是玛琳也是。   是的,在别人的眼里,她是玛琳·达斯,酒鬼卡尔的女儿,而在玛琳的心里,她是封凌凌,一个来自于很久之后、遥远东方的灵魂。   不管玛琳长得怎样瘦弱,她也十五岁了。她的同事、同为洗衣女佣的玛丽安大婶幸灾乐祸地来通风报信,她的父亲准备把她嫁给独眼龙克里欧。   村子非常小,所以好多人只要说出名字或者绰号,大家伙都知道是谁。小克里欧是铁匠克里欧的小儿子,据说他很小的时候,老铁匠喝醉了酒把烧红的签子戳到了他的眼皮上,从那之后他的一只眼睛就睁不开了。   这样的人,稍微平头正脸的女孩儿都不会看得上他。但是他家里还算富裕,毕竟在一个盛产懒汉和酒鬼的村子里,他的父亲,有一个打铁的铺子,有一份正经的工作,绝对算得上是个能干人。   因为一只眼睛瞎掉了,另一只也受到了影响几乎看不到东西,克里欧在村子里是找不到老婆的,不然他也不会降低标准,选择酒鬼达斯家的小豆芽菜。   村子并不大,玛琳穿过村子,提起裙子小心绕过地上的脏水坑。她听说今天有人要去小镇买麦种,正急着去赶个顺风车。   路上有人看到她,喊她的绰号:“嘿!哭丧脸玛琳,你要去哪里?”   玛琳埋头赶路,假装没有听到,反正这些人喊她绝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根本没必要搭理。   这让打招呼的人觉得很恼怒,他大声地嘲笑玛琳说:“你又要去树林里埋你的银币了吗?哈哈哈……”   这就是小村子,你做了什么,你要做什么,都瞒不过别人的眼睛,小村子的世界是没有盖没有围墙的,所有人的都有可能把脑袋伸到你的院子里来。   玛琳低着头,走得更快了。   玛琳在村口找到了人,车夫正在往板车上面搬运袋子,她攀着马车车辕问车夫:“可以载我一程吗?”   “三个铜子。”   “可以赊账吗?”玛琳说,“我去奥德林是为了领工钱的,你知道的,我之前在罗德老爷家里帮工,我领到工钱就给你。”   车夫咧嘴笑,露出一口肮脏错乱的牙齿:“赊账5个铜子。”   马车是敞开的平板小车,堆满了杂物,包括玛琳在内坐了三个人,余下的空间只能容许他们勉强放下脚。   马车慢慢摇晃着往小镇而去。玛琳没有表情地看着移动的风景,有一刻很恍惚,有一刻又很坚定。   她从十二岁就开始到小镇的罗德家里当洗衣女佣,因为身材瘦弱,大家都觉得她不顶事,她只能拿到三分之二的工钱。这份工作她做了三年了,双手已经布满了皴裂,粗糙得不像一个少女的手,在十几年前,玛琳是绝对不会想到,生活竟然有这样辛苦。   真的是很奇怪,以前衣食无忧的时候,常常会觉得人生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当真的生存得很辛苦的时候,却觉得生命真的太可贵了,哪怕要忍着饥饿耐着寒冷,也要活下去。   越是艰辛,越是挣扎。   奥德林是距离村子最近的小镇,到了小镇后,玛琳跟马车夫约定了回去的时间。   和村里人分开后,玛琳并没有立刻去罗德家,她转了个身,去了教堂的方向。   除了大财主罗德家的房子,教堂是这个小镇上最好的建筑。这里第二好的房子,也不过是两层楼高,用整齐砖石砌成,而这在乡下人眼里就已经足够漂亮了。   教堂里面常年都燃着明亮的蜡烛,据说象征着女神的光明,所以从不熄灭。   玛琳的灵魂来自自由而世俗的世界,她是个天生的无神论者,她不知道这个女神从哪里来,每天忙碌的劳作,也让她没时间去了解女神的故事。然而,这里不管是牧师还是老爷,流浪汉还是酒鬼,甚至就连罪犯,都信奉女神,为免自己被当做异教徒烧死,玛琳就很识时务地装作也信奉女神,而且非常地虔诚。   教堂里面非常安静,这所教堂平常就很少有人来,里面只有一个叫阿什的中年牧师,一个老得判断不清楚年纪的老修女,还有几个教堂雇佣的长工。   在告解室里,玛琳跪坐着,双手合握,像个诚心祷告的天真纯洁的少女。   “实际上我十三岁的时候,他就想过用把我卖给布林它,我不知道牧师大人您听说过这个人没有,可怜的人,去年冬天喝醉酒死在雪地里了。”玛琳说,她说着布林它可怜,但是并没有怜悯的表情。   因为对布林它这样的人,玛琳实在是提不起同情心。这个布林它是小镇里有名的懒汉,他的老婆因为被常年的殴打,成了疯子,有一天这个可怜的女人跑到森林里面,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是卡尔的酒友,比卡尔还要大三岁,但是年纪多少不要紧,只要他能给卡尔买酒喝,卡尔就很乐意把玛琳嫁给他。   “光明女神会庇佑所有人,不管他(她)是贫穷还是富有,是高贵还是低贱,是真的如此吗?”少女问。   “是的,女神守护着你,亲爱的玛琳。”   与玛琳隔了一道帘子的,是教堂的主人阿什牧师,他是最低等的牧师,在这个叫奥德林的小镇任职已经有二十七年了。奥德林小镇以出产女支女和小偷而在整个亚曼伦区出名,可以说是作为牧师们最不愿意被派往的地区之一。   然而身负神职,阿什牧师不得不去聆听信徒们的祷告,即便他们当中很多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家伙,面前的这个叫玛琳的少女也是如此。   “如今我就要再次被父亲卖给别人了,可怜我为了父亲辛苦工作,为了十几个金币他就要抛弃我,女神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丢进火坑吗?”玛琳辛苦工作,当然不是为了她的酒鬼父亲,但她必须表述得可怜一点,这样才有可能打动阿什牧师。   阿什并没有说话,他只负责聆听,每天向他请求帮助的人太多了,他可没有办法谁都去帮助。   “我从十二岁起就在罗德老爷的家里洗衣服,现在每周能挣到四个亚曼伦银币,就算按照去年的黄金价格,一年也有12个金币,他要是选择不把我嫁给别人,就一年我就能够给他挣到同样多的钱。只需要一年,牧师大人,只需要一年而已,我可以把我挣到所有的钱都给他,只求他不要卖掉我。我父亲也是虔诚的女神信徒,他一定会听从牧师您的建议,只要您帮助我,帮我说上几句话就好。”   如果有阿什牧师的劝告,玛琳又保证会交出钱来,卡尔一定会心动。她至少要也争取到一年的时间,玛琳相信,一年时间足够她再长大一点,足够让她找到机会逃离这里。   “仁慈的女神会护佑你的,孩子。”   玛琳低头,问:“牧师大人,光明女神太过遥远了,我只请求您的一点怜悯,只需要您的几句话,就可以改变我的命运,即便如此,您也不愿意施舍这点怜悯吗?”   阿什牧师有点动摇了,他知道玛琳·达斯,她的父亲是卡尔·达斯,一个酒鬼,她已经去世的母亲是个死于性病的女支女,那个可怜的女人死去前一天还在接客,她死的时候,还是阿什牧师去为她祷告送行,当然,这个小镇只有他一个牧师,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在这个小镇和小镇附近的村子,经历同玛琳相似的女孩多了去了,毕竟在这个地方,女孩们几乎只有嫁人和出卖自己的身体两条出路,阿什牧师在这里驻守了二十多年,他见过太多次了。   就在教堂旁边的房子里,那个穿着脏围裙、拿着烧火钳殴打小孩的肥胖老妇人,外面大街上那些穿着露出大半胸脯衬裙的俗艳女人,还有奥德林许多许多的女人,他们都曾像玛琳这样,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向他哀求和祷告。   阿什牧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改变都没有发生,这些女孩依然走上她们的母亲阿姨,还有姐姐们的老路,这就是奥德林。   ——阿什牧师确实因为怜悯动摇了,但只动摇了几秒钟。   此时,玛琳占据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告解室外面有人等得不耐烦,发出了催促的敲门声。   “女神保佑你,孩子。”阿什牧师平静地说,这是送客的语气。   玛琳走出教堂,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教堂大门,她其实明白,女神如果能救人,奥德林也不会现在这幅模样了。   ——现在还是去拿属于自己的工钱吧,玛琳整理了一下祷告时弄皱的破裙子,往罗德家走去。   还是白天,街边已经满是喝醉酒的男人和穿着暴露的女人,人们在呕吐物和垃圾上面行走,整条街都是腐烂酸臭的味道。在这里,人们总是直接往街道上倾倒垃圾,甚至包括马桶里的秽物。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因为谁也不知道脏东西会从路边哪个门或者窗户里泼出来。   玛琳看不到稍微干净一些能落脚的地方,她从垃圾上面走过,她不合脚的旧鞋子上沾满了脏东西。   奥德林本地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肮脏,可是玛琳曾生活在那样干净整洁的世界里,她不会,也永远不可能习惯。 第1章 蓓丝   罗德是奥德林本地有名的大财主,拥有整个奥德林三分之一的田地。他们家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富有的,在很多年前,现在的罗德老爷的祖父开始从事皮条客这个职业,他把这份工作做到小镇第一,又把这份事业代代相传了下去。到了现在的罗德老爷当家的时候,罗德家已经把皮条客的生意做到了大城市去,靠着剥削女支女们的血汗钱,他们家也成为了奥德林最大的财主。   就在玛琳的跟前,奥德林唯一的这一条大街上,总是徘徊着许多好逸恶劳的男人们,他们津津乐道着罗德家的发迹史,终生目标就是撞上大运,从此过上和罗德家一样的好日子。   要是有得选择,玛琳并不想选择罗德家,罗德家加上已经快走不动路的老罗德在内,一共七个混蛋,这么多年来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姑娘、做了多少坏事。然而小镇很穷,工作的机会少得可怜,能够雇佣得起洗衣女佣的人并不多,这个工作还是玛琳想了很多办法才争取来的。   玛琳轻易不会踏入罗德家,她用几个铜子讨好一起工作的玛丽安大婶,请她帮忙搬运需要清洗的衣服,而玛琳只负责清洗和熨烫就好了。   玛琳的行为遭到了玛丽安大婶的疯狂嘲笑,她并不觉得玛琳这样的谨慎有什么意义,在她眼里,玛琳这样干枯瘦弱的女孩是根本不会有男人看上的。   和其他认识玛琳的人一样,她也经常攻击玛琳的身材和长相,嘲笑玛琳这样的行为有多么做作和可笑。玛琳沉默应对她的嘲讽,却一直坚持这样做,她上辈子的阅历告诉她,女孩被伤害跟外貌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弱小才是被欺辱的原罪。   而今天,为了这点工钱,玛琳刀山火海也得去走一下。   进入罗德家很顺利,罗德家的门房认得玛琳,放了她进去。   玛琳穿过罗德家的小花园,往佣人和管家住的矮房子走过去。   这时,花园里一大群男女推搡打闹着走了过来。男人都穿着轻甲,武器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玛琳认出他们是罗德家雇佣的保镖,毕竟罗德家从事的并不是慈善的事业,经常会有麻烦来,所以他们雇佣了很多保镖。   玛琳曾经从玛丽安大婶的口中听说过,这些人很多都是专业的佣兵,唯一的特长就是使用武器,只要有钱,他们什么都会干。他们除了保护罗德家的安全,还经常帮助罗德家教训不听话的女支女,总之都不是些什么好家伙。   男男女女都衣衫凌乱,整个花园都是他们放荡的欢笑声。一个女孩手里挥着一只脏兮兮的裤头,笑着躲避男人的追赶,   “追上我,我就还给你。”她一边奔跑一边说,丰满的胸脯在奔跑中上下晃荡,而男人显然很喜欢这种游戏,像一只猎食的鬣狗戏弄着这个女孩。   这个女孩冲得太猛,顾不上看前面,像只冒失的兔子撞翻了瘦弱的玛琳。   玛琳本想着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没有想到会冷不丁被撞倒在地上,人群的目光都一时间都朝向了她们两个。   玛琳看了一眼这个女孩,连忙低头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打扰了,对不起……”   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避开人群,快速地穿过了花园。   罗德家的佣人房里,玛丽安大婶也在。看到了玛琳,她不怀好意地问:“玛琳,你不是要出嫁了吗?”   就是她告诉了玛琳她父亲卡尔的计划。玛丽安大婶告密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她只是想要看到玛琳倒霉的样子。因为玛琳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明明是女支女的孩子,却装作高贵的小姐样子”,这样的玛琳终于被她撕破了伪装——以后她也会围着脏围裙在铁匠铺里忙碌,时不时被喝醉酒的丈夫殴打,丈夫还是个独眼,这可不是最好笑的事情了么。   想到这里,玛丽安大婶还眯起一只眼睛,伸着脖子往前探,做出看不太清东西却很努力想要看清的样子来,这就是独眼克里欧的习惯性动作,他因为这副样子经常被小孩子模仿和嘲笑。   最开始的时候,玛丽安大婶并不是这样的。玛琳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还很尊敬这个工作上的前辈和年龄上的长辈,甚至在一段时间后,背着卡尔,把自己存下的工钱偷偷交给她,希望她帮自己保管起来。   当时的玛琳以为玛丽安大婶是可靠的,然而就是这个看起来很朴素的大婶,却私吞了她所有的钱,翻脸不认人。当时的玛琳生气极了,和她争执起来,事情传到了她名义上的父亲卡尔那里,卡尔冲到玛丽安大婶的家里,掀翻了她家的桌子,在五个小孩的嚎哭声中,玛丽安大婶不情不愿地还了钱,而玛琳,付出了被卡尔毒打一顿的代价。   自从那次和玛丽安大婶撕破了脸,玛丽安大婶就很讨厌玛琳,处处找机会捉弄她。假如是从前的封凌凌,办公室里有谁这样对待她,她大不了拍桌子辞职走人。但在这里,她没得选,放弃了这份工作,她就再也找不到别的工作了,为了钱,为了生存,她选择了忍受。   这个房间里除了发工钱的账房,还有另外几个来领工钱的帮佣,看到玛丽安大婶做出这个动作,屋子里面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玛琳并不觉得好笑或是愤怒,她只是觉得可怜又可悲,她在众人的笑声中,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问账房:“我来领我的工钱。”   账房慢腾腾地整理,一边还在和其他男人一起调笑这件事。   “哭丧脸玛琳,我的天,你真的有十五岁了么,怎么长得就跟一根洗衣棒。”   “可怜的女孩儿,是不是你的老爹没让你吃饱,你可以到我家来,白面包和牛奶,让你吃到饱。”   “在你结婚前,帮你学习怎么当一个好妻子,克里欧会感激我的。”   “哈哈哈,你是多久没有女人了,这样的豆芽菜也有兴趣。”   “不要小看发育中的小妞儿,只要有了男人的滋润,豆芽菜也是会慢慢长大的。”   “……”   整个房间里面充满了这种让人反胃的话语,如果是封凌凌,必不能忍受,可是封凌凌已经死了,现在这里这个人,是玛琳·达斯,女支女和酒鬼的女儿,脆弱无力的十五岁。   领过工钱的同时,都已经老得头发灰白的账房还趁机在玛琳的手上捏了一把。   玛琳一句话都没有说,拿起自己的钱转身就走,她低垂着头,麻木着一张脸走出房间。就在她的身后,玛琳听到房里的人爆发出大笑声,大概是看到玛琳低垂着头,认为成功地惹恼了她,所以他们得意地笑了起来。   玛琳走出账房的时候,花园里面已经没有打闹声了,看来他们今天的娱乐结束了。   走到门口,她看到了刚才的女孩们,她们有五六个人,在大门外靠着墙壁收拾着装,有的人裙子都被撕破了,只能随便挽起来。   之前撞倒玛琳的女孩也在,她坐在地上穿她的长筒袜,袜子的花边已经脱落,上面还有一个破洞,但是她浑不在意。   收拾好了的女孩们陆陆续续离开。   玛琳在旁边静静等待,最后的这个女孩也站起来,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看向玛琳,说:“哭丧脸玛琳,你还没走吗?”   “蓓丝。”玛琳说。   是的,玛琳认识这个叫蓓丝的女孩,她和玛琳来自同一个村子。   就像奥德林的大多数人,蓓丝的头发也是棕褐色的,她和玛琳同岁,但和玛琳不同,她已经很丰满了,她的皮肤因为曾在乡下劳作,被晒得微微发棕,脸颊上还布满了零散的雀斑,其实她长得不算很漂亮,但胜在丰满而年轻,就像一个充满汁水的蔬果。   玛琳两个月前还在村子里看到过她,她在田边赶着一群鸭子,身后是扯着她围裙的一堆脏兮兮的小孩,是她的弟弟妹妹们。这个地方,女人生孩子就跟母猪下崽儿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玛琳算是个例外,因为她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就染上了严重的性病,失去了生育能力。   然后突然有一天,玛琳就没有再看到她出现在村子里。   前几天,喝醉了的卡尔在家里摔摔打打、胡言乱语。他一边骂玛琳的母亲没用,一个小小的性病就被夺走了性命;又骂玛琳没用,不能像蓓丝一样去镇上挣钱回来。   就算卡尔不说,玛琳也猜得到蓓丝去了哪里,这个地方的女人,无外乎如此。   这里的人长得像玛琳认知中的白种人,他们的青春期来得很早,十几岁已经是大人模样了。也不知道这几个月蓓丝经历了什么,她的笑容已经和街上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了,假如没有人说破,谁也看不出她只有十五岁。   玛琳问道:“我已经很久没在村子里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蓓丝正在摆弄自己破裙子,用了好几个极脏的词来骂那个没有轻重弄坏她衣服的佣兵,听到玛琳问话,她挑着眉,用夸张的语气说:“我好极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好。从前没人当我是一回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可是现在呢?这两个老家伙再也不敢对我说一句重话,他们得求着我——蓓丝,给一点钱,求求你了,我们家里只有你能挣到钱。”蓓丝深吸一口气,说,“有钱可真是太棒了。”   玛琳沉默着听蓓丝说话,蓓丝很乐意有这个听众,她忍不住又说:“至于那个破村子,我不会再回去了,永远不会回去了,哈哈哈哈……”   不等玛琳问,她已经洋洋得意地继续说了下去:“我蓓丝,马上就要去杰图加拉了,我以后再也!”——她加重了语气,恶狠狠地说,“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又穷、又破、又脏……又令人恶心的地方,这个奥德林!”   杰图加拉!——玛琳听到这个词,整个人都是一震。 第1章 卡尔   奥德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而杰图加拉,则是距离奥德林最近的城市,是城市,不是小镇。   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玛琳曾无数次试探着打探她所处的时代和方位,她从四周的人的种族相貌、穿衣打扮、建筑风格、语言等等进行推断,猜测自己可能是穿越到了中世纪欧洲的某个小地方。但能猜测到的仅仅于此,整个小镇认字的人都屈指可数,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不知道现在谁是国王,更不知道自己的小镇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唯一算是外面世界信息的,是奥德林小镇属于一个叫亚曼伦区的地方,是一名公爵的领土,而距离小镇最近的城市就叫做杰图加拉。   ——奥德林、杰图加拉、亚曼伦……这些词对于玛琳来说都是陌生的,玛琳知道中世纪欧洲很混乱,小国林立,她只能猜想亚曼伦也许属于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这个地方到更大的城市去,然而这个世界的交通实在太过糟糕,就算是到距离奥德林最近的城市杰图加拉也需要十天时间。这条路要穿过森林,非常的荒凉,瘦弱的玛琳根本不可能一个人独自走完这么长的一段路,哪怕是一个壮年男子,独自上路,也只会变成强盗的新收获,或者野兽的口粮。   玛琳一直在存钱,存了钱,就可以加入进城的车队。然而不管她怎样小心隐藏,柴堆里、墙缝里、房梁上、她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都还是被卡尔找到了,不但钱没了,还换来了一顿毒打。   尽管知道不可能赶得上车队,玛琳还是很激动,她强压住语气里的激动,抓住了蓓丝,问:“你要去杰图加拉了?”   “当然。”蓓丝说,她上上下下扫了一眼玛琳,嗤笑一声,又说,“哦,我知道,谁不想离开奥德林这种破地方,可是你就不要想了,你这个样子,还是乖乖在乡下呆着吧。”   玛琳打听过,去杰图加拉的车队至少需要四个亚曼伦金币,是她身价的三分之一还多,因为车队要抵御野兽和强盗,所以会雇佣佣兵,这就是为什么这笔路费这样昂贵。   玛琳小声问:“你已经存够了足够多的钱了?”   蓓丝得意地笑:“我不需要存钱。罗德老爷这次雇佣的佣兵们要离开了,他们要回杰图加拉,我拜托他们捎上我。要知道他们可是罗德老爷家的佣兵,据说在佣兵公会注册过的,比车队那些老弱病残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玛琳听到这里,简直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那么蓓丝……蓓丝,可以也捎上我吗?”   蓓丝嘲讽地看了玛琳一眼:“你?别说你这个玛琳了,驴脸玛琳都被拒绝了,真是妄想。”   玛琳这个名字就像“小芳”或者“三顺”一样,在乡下太常见不过,仅仅在玛琳的村子里面就有七八个玛琳。驴脸玛琳因为脸有些长被取笑取了这个绰号,她也是个女支女,长得比玛琳要白皙丰满多了,据说还挺受欢迎的。   “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已经老了。”蓓丝说。   其实马脸玛琳也不过二十出头,但是这种生活过早地消耗光了她的青春,就算是化了妆,她们也看起来很憔悴。   是啊,凭什么呢,玛琳自嘲,她没有钱,也没有可以出卖的色相,别人凭什么带上她呢。   一边,蓓丝还在得意地炫耀:“平常去杰图加拉的车队,每个人四个金币的价钱,能够雇佣到的只是普通的佣兵,要他们抵御野兽和普通强盗还勉强,遇到魔兽,哪怕只是低等魔兽,所有人都只能跟着玩完。可是菲力他们不一样,他们可是真正的有本事的佣兵,他们可是打败过魔兽的。”   玛琳没回应,虽然村子和小镇都常常有人讲起魔兽的故事,可这个东西在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封凌凌眼里就跟小时候听到的鬼怪故事一样,只是故事,跟现实没有关系。   何况真的是“魔兽”吗?这里的语言是拼音文字,“魔兽”这个词是玛琳根据别人的描述转述成自己熟悉的语言,这个词到底指是什么她也不清楚。在古代,面对很多不了解的事物,人总是会加上自己的想象去解释,结果诞生了许多所谓的鬼怪和魔兽,而归根结底不过是人的一段癔想而已。   玛琳以前不是没见过迷信的人,就是念过书,学过物理化学,文凭还不低的人都有迷信的,在这个落后的时代、落后的地方,识字的人都没有几个,人人迷信再寻常不过了。她一个天生的唯物主义者,当然不会把一群乡下文盲口里的“魔兽”当了真。   “啊,是吗?那他们真厉害啊……”玛琳敷衍着,问,“那他们明天就出发了吗?”   “是的,他们可跟我们镇子里的懒汉们不一样,他们赶去杰图加拉可是有要紧事情要办的。”蓓丝语气得意,仿佛证明这些佣兵非常有用对她也是一种荣耀。   玛琳逢迎了她几句,成功得知了这几个佣兵出发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玛琳离开后,蓓丝也收拾好了自己,赶上她走在前面的伙伴们。和她一起的一个女人,看了眼玛琳的背影,问:“蓓丝,那是谁?”   “玛琳·达斯,和我一个村子,”蓓丝说,“每天都做着当上等人的美梦,但她的老爸只是个酒鬼。”   女孩们发出夸张的笑声:“奥德林怎么会有上等人,哈哈哈哈。”   等玛琳回到村子里,天色已黑,玛琳心想糟糕了,她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只怕要被卡尔发现了。   玛琳悄声溜回自己的房间,脱掉外套换上干活的脏围裙,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男人的大吼声。   “你这个婊子养的,我的晚餐呢?”   玛琳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这个男人踹开了门,冲过来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拽了出去,扔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滚去做饭!”他的脏脚踢在玛琳的肚子上。   玛琳全程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更不会哀求这个男人,因为她知道就算哀求,这个男人也不会心软。   她摸摸自己及肩的头发,心想又该剪头发了。头发长了就是不好,就像是一个方便被人抓住的把柄,让人掌控得更加,她不该留长头发的。   刚走进厨房,玛琳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刚刚领到的工钱,卡尔突然的出现打乱了她,她的那些银币还在她换下的衣服口袋里面。   玛琳冲回屋子里,却迎面碰上卡尔,卡尔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砸在玛琳脸上。   “臭婊子,居然偷偷去领了工钱。”卡尔的手上正拿着玛琳那个碎布缝起来的钱袋子,里面装着玛琳今天从镇上领回来的工钱,也是接下来一周的全部生活费。   “把钱还给我!你前天才拿走二十六个银币,还不够你挥霍吗!”玛琳冲上去抢夺,卡尔前天已经把她辛苦攒下的全部银币拿走了,再把这三个多银币拿走,她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卡尔一拳砸在玛琳脸上,瘦弱的玛琳瞬间就倒在了地上。玛琳眼前一花,意识一片空,刹那间她以为自己可能暴死了。   卡尔一边走一边还在骂她,但是玛琳耳边轰鸣,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过了许久,玛琳才恢复了意识。恢复了意识的玛琳依旧躺在地上,目光呆滞,样子就像是被揍坏了脑袋,变成傻瓜。   静止了很久,玛琳缓缓生出了念头——再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搏一搏,也许还能留下一条贱命。   玛琳心里发狠,做出了决定。   她爬起来,先去清洗伤口。她的半边脸肿了,左眼眼眶因为肿得太高,导致左眼都看不清东西。玛琳用破毛巾沾湿了冷水敷在上面,她只希望一个晚上这个肿块能消下去,至少不要妨碍到她的视线。   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小袋豆子和几个土豆,这几个土豆还是玛琳从路边捡回来的,卡尔从不会买东西回来,反正没有吃的,他就揍玛琳,至于玛琳从哪里去搞吃的,就不是他关心的了。   玛琳把这几个土豆煮了,另外一小袋豆子,玛琳磨碎了,做成了很干很粗糙的饼子,她烤得很干,这样比较耐保存。这种豆饼可以果腹,只是味道很差,而且不太好消化,但是玛琳没法计较这些,能不饿死就够了。   做完这些,玛琳听到外面传来了卡尔的歌声,他喝了酒,似乎非常开心。   玛琳从门缝看出来,看到了卡尔拎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身影,很好,他喝得很醉,卡尔喝得这样醉,估计是不会再来骚扰她了。   玛琳吃完土豆泥,把豆饼都放进一个口袋里,她也没有什么衣服,打包成一个小小的包,和豆饼放在一起。   这时候,卡尔的鼾声响了起来,他睡熟了。   玛琳小心翼翼地靠近卡尔,翻找他的衣兜,村子里的烈酒十个铜币就能买一大瓶,卡尔说不定还没来得及把钱花光。忍着酒臭,玛琳翻遍他的衣兜,却一个铜子都没发现。   她眼眶顿时湿了,她就知道,卡尔绝对不会留一分钱下来。   但是一个铜子都没有,怎么可能生存下去。   在这种绝望之中,玛琳想起了米利安。   可怜的米利安,虽然她对玛琳也不算多么慈爱,但是她至少还记得自己是个母亲,她在病入膏肓的最后,用微弱的声音告诉玛琳,她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了一点遗产。   玛琳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拿,是因为她要是拿了肯定会被发现——米利安是趁着工匠修壁炉的时候,把这个首饰藏到了炉子的土壁里。   现在玛琳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拿了米利安留下的东西离开奥德林!蓓丝不说明天早上会有佣兵去杰图加拉吗?她拿了这份遗产,马上远走高飞,到时候不管卡尔会不会发现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家里没有什么工具,她只有一把破剪刀,家里买不起多的炭火,做完晚饭后玛琳就把炉子熄了,现在炉子是冰冷的。按照十年前米利安留下的信息,玛琳找到地方沿着壁炉的裂小心缝凿开。   她凿得满头大汗,终于找到了隐藏在里面的一个小小的布包。   翻开了一看,玛琳哭笑不得,她以为米利安留给她的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结果只是一条很旧的项链。链条大概是银子做的,上面坠着一颗灰扑扑的金色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成色很差,瑕疵也很明显的红宝石。宝石很小,玛琳的经验告诉她,这样小颗的,成色差的宝石根本值不了多少钱。   然而至少它还是有一点价值的,玛琳把它捏在手里,却不想背后一个黑影笼罩了上来。   一个充满酒臭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是米利安的戒指!” 第1章 逃走   玛琳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把手上的东西一收。   卡尔摇摇晃晃靠近玛琳,说:“米利安这个臭女表子,当初我问她戒指到哪里去了,她居然撒谎说丢了,原来是藏到这里了。把它给我。”   玛琳怎么可能交出去,她一只手捏紧了戒指,一只手捏紧了剪刀。   她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卡尔已经喝醉了,他没办法把自己怎样。   卡尔扬起他巨大的巴掌,玛琳连忙缩下身子躲开这一巴掌,卡尔酒劲未过,一掌没打中,自己反而被玛琳一推,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玛琳有点吃惊,这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太过瘦弱了,从前就算卡尔喝醉了,她也无法撼动他,这次她居然把卡尔推倒了!虽然这大部分是因为卡尔已经醉得很严重,但也让玛琳突然萌生了一股勇气——她毕竟已经十五岁了!   趁着这个机会,玛琳想要逃跑,却被卡尔一把抓住了脚踝。   就算卡尔已经被酒精掏空了身体,他还是一个很有气力的成年人,他死死拽住了,玛琳根本挣脱不了。   难道要等到他醒来,然后再经历一次毒打吗?   在这一瞬间,玛琳也顾不了多少了,她顺手就拿起了剪刀狠狠扎进了卡尔的手背。   无谓的反抗只会激怒卡尔,所以她从前从不正面反抗卡尔,这是玛琳第一次在真正的硬对硬抵抗,这是第一次,玛琳也决心是最后一次。   被酒精麻痹了痛觉的卡尔反应了片刻,两秒钟后才痛苦地大叫出声。听到了卡尔的痛呼声,玛琳反而更加清醒,她举起剪刀疯了一样用力向卡尔扎过去。   玛琳疯狂地刺了卡尔十几下,等她喘着气停下来,看到在昏暗的灯光下,卡尔的手上脸上都是伤口,看起来特别可怕。其实剪刀并不算锋利,玛琳的力气也很小,卡尔又在遮挡,受到的都是皮外伤。   玛琳并没有杀人的勇气,她只是想要卡尔放开自己。但是卡尔没有,不但没有,在疼痛下,卡尔的眼神反而逐渐清明起来。   玛琳心想不好,等卡尔清醒过来她就彻底完了。   “臭女表子,你找打。”说着卡尔就冲着玛琳扑了过来。   在这个时候玛琳发挥了她前所未有的敏捷,她像只耗子一样从卡尔的腋下钻了过去,躲开了卡尔的这次攻击。   玛琳的心跳无比的快,她迅速看了四周,并没有任何有利的工具,目光能看到的范围内,只有那盏昏暗的煤油灯。玛琳没有时间犹豫,她举起了煤油灯,用力向卡尔摔过去。   她的力气太过微弱,根本没有扔中目标,煤油灯摔在了两人中间,一股猛火在两人之间窜起,差点烧到她的头发。   两人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隔着火焰,玛琳能看到卡尔愤怒而狰狞的脸。就在这一瞬间,玛琳知道这是个机会,她飞快地转身,逃出了屋子。   里面是卡尔的咆哮声,玛琳反身用身体抵住了门,她慌张地四处扫视,看到墙上挂着捆柴的麻绳,她立刻取了下来,手上非常慌乱,疯狂地打结拴住这道门。   这样的木门,等卡尔反应过来了,用拳头就可以砸破,玛琳知道困不了他几分钟,她飞快地钻进自己的房间,找到小包袱。   今夜乌云满天,外面是一片黑暗,玛琳头也不回,冲进了这片黑暗里。   -   玛琳摸黑狂奔,脚下飞快,踢到某个障碍物,脚趾头断了一样的生疼。她不敢停下来,一个踉跄调整好了平衡,又继续奔跑。   她不敢看身后,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身后,她栖身了整整十五年的小屋正在慢慢燃烧,由弱到强,最后变成了熊熊大火。   玛琳只知道逃跑,她没时间去等村子里是否有顺风车可以搭,她只能选择用自己的两条腿,找到了去小镇里的路,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   凌晨的时候,大雨滂沱而至,在雨中,玛琳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泪水雨水汗水混合在了一起。这个世上,如果说有地狱,就是奥德林了吧。她深陷在这个肮脏的泥沼之中,整整十五年了。   ——而今天,她封凌凌,或者说玛琳,将要永远离开这里,要么离开,要么就只能死!   -   玛琳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随着天色慢慢变亮,她的体力也渐渐耗尽了。   这样的大雨,村子里可能不会有人再往小镇走了,也许是幸运,也许是不幸——她可能暂时不会被卡尔抓住了,可是同时,她也极有可能,会被淋死在这场大雨里。   也许是天命不绝,在这样大雨中,玛琳居然听到了马蹄声。   模糊的雨雾中,玛琳看到了一辆朝着自己奔来的马车。   玛琳连忙冲上去,大喊:“等等,请等等。”   刚一开口,玛琳竟发现自己的声音黯哑撕裂得可怕,是的,她整整一夜都处于极其紧张的状态,紧闭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说,并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这样弱小的声音很轻易就淹没在雨声中,玛琳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何况是马车里的人。马车从雨幕中擦着玛琳的身体过去,溅起肮脏的泥浆泼在玛琳本就狼狈的身上。   然而她不能放弃希望,她拼命挥手,用力想从胸腔中发出声音来,她想要嘶吼,想要喊出声来。   ——终于,对着马车的背影,她发出了一声像野兽一样的尖啸“啊——”   这个声音,穿过雨声,终于传到了马车车夫的耳中,那马车,停了下来。   -   “可怜的孩子,你看你这模样,愿女神保佑你。”   车里坐着一个年迈的老妇,外面赶车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儿子,他们要去小镇上参加她孙女的婚礼,这是冒雨也得赶去的情形。   马车很简陋,风雨从缝隙当中钻了进来,玛琳瑟瑟发抖,在马车角落缩成一团。   老妇有点不满地看着地上被她弄脏的地方,皱起眉头。   玛琳连忙说:“我会给钱的!双倍。”要是现在被赶出去,她就真的要死在大雨里了。   老妇依然不怎么满意,勉强说:“好吧,看在我孙女的面上。”   虽然玛琳疲惫又寒冷,却不敢放心下来,强提起精神和老妇人说话,她必须好好讨好她,又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奥德林的人心都很硬,不要说别人的女儿,就算是自己的女儿,卖掉也不会皱一下眉,她必须提防。   终于,雨势渐渐变小,他们也到了小镇上。   -   到了小镇上,玛琳用银链子充当路费。   “这条银链子至少值两个银币,您得找补我。”   “天,就这么一条破链子,你要是拿到当铺去,一个银币都不会给你。”   “您不能这样。我朋友就在附近,他很快就来接我了,他可是个大个子,到时候让他来评评理。”   老妇人很不满:“你也就只能欺负老人罢了,你知道我很赶时间……”   老妇人唠唠叨叨,最后只给了玛琳一个银币五个铜子。   玛琳担心错过去杰图加拉的车队,无心和她争辩,拿了钱就走。   -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已经快要到蓓丝说的时间了。   玛琳不敢耽误,一路跑着往小镇的另一头去。   远远的,玛琳就看到了一个庞大的车队。整整十多辆马车,围绕着忙碌的大人们,他们高声喧哗,整理着货物。   玛琳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往前走过去。   一个佣兵装扮的男人拦住了玛琳,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这面前这个看着只有十二岁的像个淋湿的柴火棍一样的狼狈女孩,皱眉问:“这里不是小孩玩的地方,滚开。”   玛琳用她黯哑的声音,用力说:“劳驾,我来找蓓丝,我和她约好了。”   “什么?什么蓓丝?不要胡闹,赶快离开。”   玛琳笃定地说:“不,我真的和她约好了,求求您了,让我见一见她。”   这时候,玛琳看到了拿着包袱,正准备上马车的蓓丝,她激动地叫她的名字:“蓓丝!蓓丝!我是玛琳!”   蓓丝被玛琳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走过来一看,夸张地尖叫一声:“天啊,是玛琳,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你像一只被扒了毛的鸡。”好像她这个形容非常可笑,她自行咯咯笑了起来。   玛琳说:“蓓丝,求你,带上我,带我离开奥德林。”   佣兵不高兴地皱眉:“你要给我们惹麻烦是吗?”   玛琳马上说:“拜托您了,我把我所有的钱给您,而且,我可以帮忙洗衣服,我在罗德老爷家里当过女仆,洗衣服做饭什么都会,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求您带上我。”   佣兵看着玛琳手上捧着的可怜兮兮的一个银币几个铜子,嗤笑一声,似乎觉得玛琳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他一把拍开玛琳的手,说:“马上离开,不然我让你知道厉害。”   “我还有这个,”玛琳从口袋里面掏出来那枚可怜的戒指,递给佣兵,哀求说:“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戒指,它应该能卖几个钱的,阁下,劳驾您。”   玛琳本不觉得这枚戒指能够打动谁,她只是不甘心放弃希望,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佣兵看了一眼这枚戒指,居然眼睛一亮。   “这枚戒指从哪里来的?”   “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还来不及把它当掉,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它来充当路费。”   佣兵从玛琳手里面拿过了戒指,有点怀疑地观察了一下,然后说:“你在这里等一下。”   然后他拿了戒指,离开他们去了车队最前面。   看到佣兵走开了,蓓丝才生气地责怪玛琳:“哭丧脸玛琳,惹祸精!你干的好事,你会拖累我的!”   玛琳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蓓丝的责怪,而是她的戒指,虽然这戒指确实不怎样,但是却是她手上最值钱的东西了,玛琳担心地问:“他会不会就这样白白拿走了。”   她深刻地记得这群佣兵在罗德府上的浪荡样子,可不敢对他们的诚信有所期待。   蓓丝大大翻了个白眼,说:“就你那个镀色的银戒指,你居然觉得会有人稀罕吗?这些佣兵大人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才不会看上你的乡下东西。”   -   在玛琳和蓓丝看不到的地方,佣兵把手上的戒指递给了他们的头儿。   这个身材特别魁梧,鼻子上有一道刀疤的中年男人,接过了这枚戒指。   “一个乡下女孩拿来的戒指,这颗石头似乎是魔法石。”佣兵说。   他们的头儿观察了下这枚戒指,说:“是红英魔法石,虽然很小,纯度也很低,但是在这种乡下地方,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   “那个乡下女孩想要去杰图加拉,说拿这个充当路费。”   佣兵头儿只想了片刻,说:“带上她,我们收的路费是四个亚曼伦金币,这个戒指,在杰图加拉至少能卖十个金币,为什么不。”   他拿起戒指对准了太阳,在阳光下,红色的宝石反射出一点微弱的火彩。   “这可是魔法石呢……谁能想到,在奥德林居然会有这种好东西。”   -   很快雨停了,车队出发。   玛琳躺在拉载马草的简陋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她小小的身体陷在马草中,昏昏睡去。 第1章 魔兽   玛琳好像回到了自己那个温馨的小屋里,柔软的床,暖和的被子,她养的小猫在她的脚边依偎着蜷成一团毛球,她在电视剧的喧闹声当中昏昏欲睡,空气中是水果和奶茶的香气。   在梦中,一切都非常安谧宁静,玛琳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夜里很晚了。   这时候淋过大雨的后遗症出现了,玛琳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身体冰冷得发抖,脑子里仿佛正在沸腾,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烧焦的,整个人连思考都十分费力。   玛琳自己明白,她这是发烧了。   这种没有抗生素的年头,发烧是很有可能烧死人的,她非常需要吃药和休息,可是现在,荒郊野外,几乎身无分文,她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玛琳挣扎着走下马车,这时候大家都扎营完毕准备休息了,昏暗的夜色中篝火摇曳,有烧开的水蒸腾起来的热气,还有烤熟的面包的香味,有人在篝火旁唱起歌来,声音和身影都像和玛琳隔着一层屏障,在她不甚清楚的眼里,这些仿佛都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她最后一餐饭还是昨晚的土豆泥,这时候早该消耗光了,可是因为烧得厉害,她的五感都很迟钝,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饥饿。   玛琳乘坐的马车,载着给给骡马们备用的马草和一些杂物,有人过来取东西,像是赶走围过来的流浪狗一样,非常不客气地把玛琳推到一边去。   玛琳连站都站不稳了,被轻轻一推就摔倒在地上了。   她努力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夜色昏沉,并没有谁注意到她。   树林旁有一条小小的溪流,马匹都从马车上解了下来,放到小溪流旁边去喝水吃草,玛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往河边去。   小包袱里面拿出已经被雨水泡软的小豆饼,玛琳勉强吃了两口。她其实没有胃口,但是理智告诉她假如她什么都不吃,很快就会垮掉,所以她只能勉强自己吃下去。   她和马匹一起喝河里的水,又用手帕沾湿了冷水拍在脸上,被这种冰凉刺激了下,她感觉自己好像清醒了一点。   如果现在有药就好了,她知道出门在外,这些人肯定或多或少会在身上准备常用的药物,然而现在这个时代,药物很珍贵,她又身无分文,恐怕没有谁愿意施舍一点帮助。   但是不去,就没有希望,玛琳强撑着站起来,往篝火堆的人群中去找蓓丝。   没有找到蓓丝,玛琳看着周围的人,选择一个离自己比较近的佣兵,问:“劳驾,请问你们知道蓓丝在哪里吗?”   对方暧昧地一笑:“就那个胸脯很大的妞儿吗?我劝告你不要去打扰。”   玛琳只能求助别的人,这一路还有几个别的去杰图加拉的赶路人,但他们把玛琳当做垃圾一样,玛琳一靠近就连忙驱赶,让她走开,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   要是现在能喝一碗姜汤,或者热腾腾辣辣的什么也好啊,她就能好许多了,可是这里都没有。   -   夜很快深沉下来,在篝火旁玩闹的人们也安静了,各自找到地方去休息。   自然是没有人搭理玛琳的,玛琳几乎没有什么行李,本来想去找到马草堆,至少依偎在马草上不会太冷。但当玛琳过去,却发现已经有一个歪嘴的男人占了她的地方,看到玛琳过来,他凶狠地威胁玛琳:“滚远点。”   玛琳无奈,只能另外找个地方,她在远离人群背对篝火的地方,找到一棵大树,这棵树有一处凹进去的树洞,可以勉强挡住风。   这就是她今晚休息的地方了。玛琳裹上自己小包袱里仅有的几件衣服,缩小成一团,把自己塞进这个树洞里面去。   因为高烧,玛琳昏昏沉沉睡去,营火那边有人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这都没能影响玛琳,她睡得太沉。   夜深之时,森林里非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昨天刚下过雨,这片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暗淡得如同不存在的月亮,在似乎一切都沉睡的时候,森林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物擦过草丛的声音。   这个声音慢慢地靠近了营地,在平常人的耳朵里,这些声音就和轻柔的春雨声一样,是睡眠的良好伴奏,而在有的人耳朵里,这却是危险的信号。   最先醒过来的是佣兵队长,这个刀疤男人猛然从简陋的毯子上跳起来,从旁边拿起自己的大剑。   此时他再仔细听,却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刚刚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但是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今晚有三个佣兵守夜,他披上盔甲,拿起了大剑,一一去守夜的佣兵那里问话。   “是的队长,没有一点异常,连一只兔子都没有。”   ——三个守夜的佣兵都是类似的回答。   队长不由怀疑自己的感觉,难道他真的反应过度了?因为雨后泥泞,他们其实并没有走出很远,这里距离小镇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还处于人类生活的范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魔兽出没才对。   但就在这时候,在他的身后,一个黑影无声地冲出来,像黑暗一样,把他的佣兵伙伴吞噬了。   就发生在一瞬间而已,那个佣兵甚至连消失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无所知的笑容。   队长举起大剑,做出戒备姿势大喊:“警惕——”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黑影亮出尖牙,直接将他一口吞下。   -   营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在红色的炭火映照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住整个营地。一个女人从睡梦中醒来,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面前出现的是什么,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只吐出来几个根本听不清的字眼:“啊——魔、魔、魔兽——”   她剩下的话根本来不及吐出来,因为她这时候,已经被撕裂成了两半。   深夜的森林旁,变成了屠宰场一样的地方,有的人死在睡梦中,有的人醒来了,还来不及反抗,已经被夜视能力极高的怪物发现,吞进了肚子里。   而在营火的后面,远离人群的方向,背对着森林,却有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形还没有被怪物发现,也许已经被怪物发现了,可是那块肉太小太不起眼了,它选择无视了她。   -   玛琳听到了营火那边有什么动静,意识里知道好像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反应却很慢。   头痛得厉害,一点都不想动,但理智告诉她不能继续昏睡了。玛琳缓慢地起身,裹紧自己单薄的衣服,等她可以站起来的时候,她不知道一场屠杀已经接近尾声。   她从树洞后面走出来,这时候,经过一夜风吹,月亮已经比前半夜的时候明亮了许多,玛琳得以借着月光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一只巨大得像房屋的黑色怪物耸立在她的前方,它的爪子就有玛琳的个头那么大,皮毛粗糙而耸起,背脊上突起的骨刺,就像是列队而排的嶙峋峭石——这根本不是玛琳理解中的任何一种动物。   它在认真地用交错的犬牙撕咬着什么,玛琳仔细一看,才看到,那是某个人的躯体。   这是什么?!   狼?狗?怪物?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怪物?这样的东西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难道这就是魔兽?   竟然是魔兽!?   这真的是真实的世界吗?   玛琳的眼睛因为惊惧失去了焦点,她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在这瞬间,玛琳产生了绝望的怀疑,这根本不是她所了解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是不可能的!   玛琳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她这么多年,她这么多年就是在这种荒唐的故事里面挣扎吗?   ——她是为了什么?   怪物发现了玛琳,它舍弃掉口中吃到一半的躯体,转向了玛琳。   出于捕猎的本能,它并没有马上扑向玛琳,而是警惕地压低了身躯,做出准备进攻的姿势。   而玛琳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举动,她这时候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不然就这样死了好了,说不定她就能离开这个荒诞的世界了。   玛琳闭上了眼睛,然而当闭上眼的瞬间,她眼前突然浮现刚刚看到的场景,一具躯体,在这怪物肮脏的犬牙下面,被撕碎得面目全非,血液飞溅,脏器流得到处都是——这难道就是自己的结局?   不要,就算要死,玛琳也不要这样死!   想到这里,玛琳猛然睁开眼睛,她要逃!   就在她睁开眼的瞬间,怪物的身后突然出现了紫色的霓光,光线勾勒延伸,形成玛琳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这个过程很快,就在玛琳眨眼的一瞬间,光线迸汇集到一起,迸发出像炮弹一样的冲击力。   正要进攻玛琳的怪物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的身体在玛琳的眼前轰然爆炸了。   腥臭的血扑了玛琳一脸,撕裂的肉块从玛琳脸上迸飞出去,玛琳顿时便楞在了原地。   她迟钝了两秒钟,然后,扑鼻的恶臭,伴随着恐惧带来的眩晕,让她整个人像是被卸掉牵丝的木偶,毫无形象地脸朝下昏倒在了地上。 第1章 幸存   模糊当中,她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   “天,居然还有一个活人,这只地底鬣狗没有发现她吗?”这是一个尖利而沙哑的声音,不像是从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反而像是从喉咙里拉扯出来的。   “地底鬣狗没有眼睛,全靠感受生命力来识别人类,这个小孩的生命力非常微弱,她快要病死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玛琳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他的口音和玛琳所听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他的发音非常的清晰,说的每个字都优雅、温和而准确。   “哦,那可以不用管她了,反正她很快就会死掉的。”那个尖利的声音说。   这时候,玛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漂浮起来,好像有一股力量托住了她的上半身,让她半躺起来,然后,一股冰凉的液体送到了她的嘴里。她嘴里是干枯的,感觉不到那液体的味道,液体流动着从她的喉咙进入胃里,液体是清凉的,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能量进入了她的身体里面,霎时间,她因生病而产生的那种快要死去的感觉就消失了。   尖利的声音发出嘲讽:“哦,看不出来,费切尔你居然是这样有爱心的男人。”   “不要叫我费切尔。”那个好听的声音说,“这个女孩有微弱的魔力。”   “难以置信!”那个尖利的声音惊道,“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居然会有天然的魔法潜力者,这里可是亚曼伦!”   对方无视了他的诧异,只是说:“一个未来的魔法师,可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   液体生效,玛琳有了一点力气,她努力想要挣开眼睛,在朦胧中,看到有逆光的身影笼罩住了自己,银色的丝线从自己的眼前飘过去——那是什么?是头发吗?   那个嘶哑尖利的声音又说:“她好像要醒来了?真是奇迹,她竟然还有意识。”   “这是当然的,魔法师拥有比常人更加坚韧的精神力,她会活下去的。”   后面似乎还有一些对话,玛琳没有听清,因为她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阿什牧师,我找到她了,她还活着!”   玛琳听到吵闹声,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人影晃动,有个白袍子的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俯视着她。   “女神保佑,你还活着。”他说。   玛琳的视线在一分钟后才恢复了正常,她辨认出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努力着坐起来,她还在迷糊当中,只是喊出了面前人的名字:“阿什牧师?发生了什么?”   就在玛琳起身的同时,身边的一片狼藉就全部涌进了她的眼睛里面——破碎的尸块,干涸的血池,分不清哪一块是人的,哪一块是别的什么的,鼻端闻不到别的味道,只有强烈的血腥气和腐臭。   刚刚醒过来,还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玛琳就忍不住恶心,扭头疯狂吐了一通。   阿什牧师好脾气地容忍了这个幸存者的无礼。玛琳在小河边清洗了下自己,冰凉的流水洗去脸上的污垢,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玛琳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好得不正常——她已经完全恢复了,高烧褪去,疲劳消失,身体上本应该有的不适全部不见了,她看着水里的倒影,连她被卡尔打肿的眼眶也恢复了,一点瘀痕和破口都没有。   她活下来了,并且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她好像被谁给救了,然而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阿什牧师一行人,昨夜救了她的人就像一场梦,没有痕迹地消失掉了。   从别人的对话中,玛琳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她半夜昏倒,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能睡这么久,应该和她在模糊中饮下的液体有关。   因为奥德林的偏远,这条路除了奥德林平均每月一次的车队,极少有人经过。幸好阿什牧师得到消息,通知了罗德老爷,他们带着人前来帮忙,这才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玛琳。   阿什牧师是众人的中心。今天的阿什牧师和以前看起来不太一样,他穿着装饰着皮甲的牧师袍子,手里还拿着一支比他的身体还要高一截的长法杖。   他巡视了一番,正在解释说:“确实是地底鬣狗,这是亚曼伦区特有的魔兽,我虽然在神殿学习的时候听说过,却从未在现实当中见过。地底鬣狗生活在黑暗的地洞中,很少出现在地面上,它是非常强大的魔兽,一只就足够灭掉一个小型佣兵队。”   周围的人发出了惊叹声:“竟然是真的!”   “奥德林周围已经有至少十年没有出现过魔兽了。”   “这些家伙真是太不幸了。”   “会不会还有别的魔兽?要是再有魔兽追来,我们可都要完蛋了。”   “狗屎,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吧。”   “……”   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打断人群纷乱的议论声:“都住嘴,我们有阿什牧师在,还需要担心什么?”   玛琳认出这个阻止恐慌言论的男子,他是罗德老爷家的管家尼尔。只是他怎么会和阿什牧师一起?说到底,阿什牧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玛琳有限的记忆中,阿什牧师从来没有离开过奥德林。   这时候,阿什牧师缓慢而平静地说:“孩子们,不要担心,魔兽不会经常出现的,地底鬣狗这样的怪物更是很少出来狩猎。”   听到这话,尼尔管家如同得到了保证,说:“听到了没有,不要再找理由浪费时间了,活儿还没干完呢!”   接着,他继续训话:“你们不过是罗德老爷家里的长工,罗德老爷养的狗!这一趟去杰图加拉挣的钱比得上你们一年的工钱,要不是因为这群佣兵没有把活干好,这样的机会根本轮不到你们这群废物。阿什牧师已经说了,不会再碰到魔兽了,假如你们还要啰嗦,就立刻离开这里,滚回奥德林去。”   显然尼尔管家承诺的佣金非常丰厚,听到这样的话他们都停止了抱怨,继续整理散落的行李。   尼尔挥舞着马鞭,像鞭打驴子一样催促这些长工:“把这里都翻遍,泥土都翻过来……佣兵铁牌都是一样的拇指的大小,精钢做成的,非常坚硬,不会被轻易弄坏……会有多少块我心里有数,谁要是敢私吞,那他就保不住自己的手臂了……”   有脾气强硬一点的长工说:“尼尔管家,一块佣兵的注册铁牌可以卖五个金币呢,你不能把好处都占光了。”   尼尔管家承诺:“你们找到一块铁牌,到了杰图加拉,可以得到一杯好酒,一块上好的猪肉排。”   听到这话,长工们在尸体堆旁欢呼起来。   尼尔站着,等着长工们把从佣兵的尸体上面取下来的铁牌送到他手里,尼尔清点数目,直到确认铁牌的数目和死掉的佣兵数目一致。   这些佣兵都是罗德家从外地雇佣来的,很多都来自杰图加拉这样的城市,他们活着的时候在罗德家一直比本地的雇工们更受优待。对他们而言,奥德林的人都是乡下土包子,他们看不起所有的当地人。   但是现在,他们口里的乡下人还活着,佣兵们却成了有可能带来瘟疫的被嫌弃的尸体,被这些长工倒提着拖拽,像屠夫堆叠猪肉一样堆在一起。   玛琳在尸体堆中看到了蓓丝,蓓丝的下半身已经被吃掉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痛苦而狰狞。在看到别的尸体的时候,玛琳可以欺骗自己说——不要在意,这都是荒诞故事世界里面的人物,跟她没什么关系。   玛琳用这种方式自我麻痹,把自己当作过客,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情绪了。   但当看到蓓丝的脸,玛琳的心底却止不住地涌起悲伤和愤怒——她没有办法也无视蓓丝。   这个女孩,和玛琳在同一个村子里长大,她并不漂亮,她不是主角,她是那样的普通。她有一群弟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儿,玛琳曾看到她像是训斥小狗一样训斥弟妹们,也曾看到她因为丢了镰刀被父亲揍得鼻青脸肿……蓓丝一点儿都不是个好女孩,她的缺点数也数不清,她也算不上玛琳的朋友,可能正因为这样,她对玛琳来说太不完美,太像一个真实的人。   ——这样的人,死掉了。   玛琳颤抖着双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污渍,合拢她因为惊恐而瞪大的双眼,帮她把头发上的泥土拂去。   玛琳逐渐从恐惧之中冷静了下来,她还活着,所以她就必须继续活下去。   罗德家的长工们把尸体收集起来,像抛投垃圾一样把尸块堆成堆,架上干柴烧了起来。   玛琳无力阻止这些,她喃喃说:“怎么能这样呢……他们的亲人还等着他们回去。”   管家尼尔嗤笑一声:“都是些下等人,连最便宜的墓地都买不起,在哪里焚烧有差别吗。”   火越来越大,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恶心的烧焦味道,不管是谁,小镇的住民还是佣兵,死亡面前如此一致,所有尸体都毫无尊严。 第1章 信   长工们收集着死去人们的遗产,在尼尔管家身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尼尔管家突然发现了一个长工有可疑的举止,他立刻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呵斥道:“你藏了什么?”   长工颓丧地放弃了差点到手的东西,换来了尼尔管家三道鞭子。   长工求饶说:“饶了我吧,管家老爷,这只是一枚不值钱的镀金戒指。”   就在这个时候,玛琳认出了那个东西,她上前,鼓起勇气直接说:“尼尔管家,这是我的戒指。”   尼尔管家不高兴地看向玛琳:“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奥德林的女人为了让嫖客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什么样的谎言都能说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阿什牧师开了口:“女神保佑,尼尔管家,你应该物归原主。”   既然是阿什牧师开了口,尼尔管家冷笑一声,把戒指丢还给了玛琳。   阿什牧师意味深长地看了这枚戒指一眼,声音非常和气:“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果然是有魔力的孩子,魔药在你身上的效果很好。”   玛琳迟疑着走上前,露出疑问的表情:“阿什牧师?”   阿什牧师依旧是那副柔和的职业性的笑脸:“凌晨的时候,一个魔法师的信使到了奥德林,送来了信息,告诉我在这条路上有一个有魔力的孩子,以及魔兽。”说到这里,阿什牧师的目光变得非常温暖,让玛琳产生了他十分慈祥的错觉:“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有魔力的孩子竟然就是你。”   然后在温和的表情后面,阿什牧师却想起了凌晨的情景——黑云一样的渡鸦群无故出现在奥德林教堂的上空,像龙卷风一样卷过教堂的厅堂,扑灭了二十多年没有熄灭过的、象征女神光明的烛火。   在老修女的尖叫声中,渡鸦变成灰烬消失了,地上留下了一行魔法师的口信,当然,这个口信也很快也被风刮散了。   一个魔法师,居然会好心把一个有魔力的孩子留给光明神殿?这简直违背了阿什牧师的常识。不管是魔兽的危机还是有魔力的神眷者,阿什牧师都不能坐视不理,这就是为什么他根本来不及多想,通知了罗德家,带了一群人,骑马连夜赶到了这里。   然而当阿什牧师见到玛琳的时候,就打消了之前的疑虑——他本以为这个神眷者会是魔法师留下的陷阱,却没想到是竟是一个自己认识的孩子。像玛琳这种,从贫瘠的田地里长出的有魔力的孩子,就像是乏味的鸡肋骨一样,他们确实拥有魔力,能够学习神圣术,但是他们贫乏的天赋注定他们走不了多远。也许就是出于这样的缘故,那名神秘的魔法师才没有带走她。   此时,玛琳的内心世界写满了问号,但从外看来,她还是哭丧着脸,没有多的表现,就好像是阿什牧师的话太让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她都丧失了表情。   阿什牧师又说:“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也非常惊喜,能够成为女神眷顾的人确实是非常幸运和罕见的事。奥德林从来没有出现过有魔力的孩子,没有人认为这里会出现神眷者,这里甚至都没有检测魔力的神圣水晶……”   玛琳的脑中不由回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一个未来的魔法师,不应该死在这里……”   玛琳回想到这里,忍不住喃喃说:“……未来的魔法师?”   “不。”阿什牧师严厉地打断了她:“在我的辖下,拥有魔力的神眷者,应该成为神殿女官,而不是什么魔法师。”   阿什牧师说着,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你现在正是合适的年龄,你应该进入神殿学习,聆听圣音,学习神圣术,将一生奉献给女神,像我一样,到大陆的每个角落去,传播女神的教诲。”   假如能够像阿什牧师一样,倒是真的不错,玛琳心里想,阿什牧师在奥德林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似乎并没有多少财产,但是他衣食无忧,而且所有人都尊敬他。假如神殿女官的日子,能够像阿什牧师这样悠闲,那简直是太好不过了。   玛琳欣然说:“那我可真的是好运。”   阿什牧师从他的马具下取出一封信来,这封信用银色的火漆封上,上面印着金色的戒印。   “我不能离开教堂太久,罗德家的保镖要继续运送货物去杰图加拉,你可以和他们一起,我会嘱咐他们照顾你。魔兽的事情,需要尽快向杰图加拉神殿汇报,这封信我就交给你了,必须将它送到。”   然后阿什牧师又从行李中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羊皮纸,用蘸水笔写了几行字,可惜玛琳不认得字,不知道他写了什么。阿什牧师很快把羊皮纸折好,因为条件有限,他没有用火漆封口,而是举起手上的长法杖点了一下信纸,信纸的封口处立刻浮现出一圈咒文,压住了封口。   在玛琳惊奇的目光中,阿什牧师将这封信也交给了她:“我在神殿学习的时候有一个朋友,他在杰图加拉的神殿任职,叫瓦尔德,你到了杰图加拉,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让你在神殿学习神圣术。”   玛琳眼睛一亮,有了这个东西,她就如同有了一张通行证。假如阿什的这个同学在杰图加拉的地位和阿什在奥德林的地位一样的话,那她到了杰图加拉必然会非常顺利。   玛琳接过这封信,真心地对阿什牧师说:“阿什牧师,您的这封信对我非常重要,我真诚地地感谢您。”   阿什牧师点点头,心里又想起了那名魔法师,于是补充道:“送信的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相信你应该可以办到。”   阿什牧师有自己的顾虑,人类多数都是愚蠢而无知的,他花费了很多口舌,才让小镇的人相信渡鸦群的出现不是灾难降临,要是有人知道有魔法师的存在,又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口舌。魔兽和这个还不确定的神眷者,这两件事,都交给杰图加拉神殿来处理,而过程和起因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阿什牧师说:“希望你能记住,是女神的仁慈才让你有幸活了下来,你不要辜负女神的庇佑,一定要选择正确的路。”   玛琳低头,注视着自己手上那封信,信纸细腻而柔韧,装饰着象征女神仁慈的白色丝绒花,纸质极好,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精美的纸。   玛琳摩挲那精美的花纹,却忍不住心里想,女神的庇佑?真的吗?米利安死的时候,女神在哪里?她被卡尔殴打的时候,女神在哪里?她差点被魔兽撕碎的时候,女神又在哪里?   救了她的不是女神,而是两个她不知道姓名的路人。   女神的庇佑?玛琳心里笑,阿什牧师或许得到过,而她这样的人,从未有这个幸运。 第1章 城市   和阿什牧师分别后,车队继续前进。   等他们穿过环绕着奥德林的森林,地貌出现了明显差距。   树木的痕迹逐渐变得稀少,地形也变得越来越陡峭,渐渐地,就再也看不到大树和成片的林子。路上出现很多巨大的沟壑和天坑,这让他们的旅程更加困难,许多时候都不得不绕远路。   旅途还算顺利,十天后,他们到了杰图加拉。   因为没有树木的遮挡,当翻过一个山坡的时候,玛琳就远远看到了杰图加拉的城墙。   和奥德林这样连城墙都没有的小镇不一样,杰图加拉是被用石头砌成的灰色城墙围绕起来的,远远的,就能看到城墙上的瞭望塔高高耸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堡垒。城市建立在一个山坡上,玛琳他们越过一条小河,往上前行靠近杰图加拉,于是可以感觉到,城墙高耸的杰图加拉像一个巨人一样俯视着他们。   虽然很远就看到了杰图加拉,但只是看着很近,走却走了很久,中途玛琳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杰图加拉,她的心、她的眼睛要是会飞,可能已经飞到前面去了。   随着距离的靠近,杰图加拉的景观逐渐清晰,玛琳也就越是惊叹。   这座城市的城墙主体是用巨大的灰色石头堆砌的,主体石每块大概有三米见宽五米见长,都被劈凿得很规整。玛琳所看到的奥德林小镇,工业水平不过达到能够使用普通的铁器,冶炼水平十分落后。而面前这样巨大又规整的石块,不管是采掘还是修砌,都会是庞大的工程,怎么想都是简单的人力不可能完成的。   又更靠近了城墙,玛琳可以看到,城墙的下端已经牢牢长进了土里,上段城墙则是伤痕累累,有一道特别巨大的痕迹深深陷进石头里,足有二十多米长,横跨了四五块石头,玛琳坐在马车上,就从这道痕迹下方通过,她仰头看着这道痕迹,觉得不能欺骗自己,这不可能是她所见到佣兵们手里那些破铜烂铁一样的冷兵器就能造成的。   虽然没有听到过战争的传说,但玛琳猜想这里可能发生过战争,杰图加拉的城墙是为战争修筑的城墙。   临近黄昏,他们到了城门。   杰图加拉的城门口有卫兵把守着,很多人排着队准备着进入。   玛琳探出头望过去,想看看前面是发生了什么。   “嘿!你这个傻瓜,别乱动。”尼尔呵斥玛琳。   玛琳探头的片刻已经看到了答案,城门口排队是在收取入城的费用,一个个按人头计算,要给了钱才能进城。   “还要收过路费吗?”玛琳惊住了。   “这是入城税,只要你进杰图加拉,就得给钱。”有人告诉玛琳。   玛琳捏捏自己的口袋,她手里只剩下了一个银币多一点,而入城税是一个金币。   玛琳问尼尔管家借了一个金币,承诺等卖掉了戒指就马上还钱。   尼尔管家是不想借钱的,他怎么可能相信玛琳,但是玛琳搬出了阿什牧师,尼尔管家考虑到了阿什牧师的嘱咐,勉强答应了下来。   -   这座叫做杰图加拉的城市据说居住着五万人,这样的人口要是在以前的玛琳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在这里,它却已经是亚曼伦区最大的城市了。实际上想一想现在的生产力和时代,也知道五万人口已经算得上是非常繁华的城市了,在玛琳的记忆里,历史上的欧洲大城市,如伦敦,在文艺复兴时代整座城也不过才十万人口。不过想了想,玛琳又苦笑着摇头,这里显然已经不是她所理解的世界了,这样的类比又有什么意义。   走在街道上,地上不再是泥泞的泥土,而是不规则的石块铺成的整洁的路,路旁是石头砌成的整齐房屋,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玛琳看到了叫卖水果鲜花的小贩,看到了马车在石头路上踢踏行驶而过,看到了在路上欢笑行走的女人。   玛琳的目光几乎是饥渴的,她不停地打量路边的店铺,盯着行走过的路人,她有种回到了人间的感觉,尽管这个城市的繁华不过如此,可是对于玛琳来说,这种繁华她期待得太久了。   玛琳在迫不及待地观察周围,不知不觉已经跟着罗德家的人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街道。   他们到了一个叫鸢尾花的小旅馆,尼尔似乎跟店主认识,熟悉地打了声招呼。长工们转头,瞧见玛琳还在,一个长工扬起下巴,问她:“哭丧脸,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还要给阿什牧师送信吗?”   玛琳顿时激灵,她一路跟着走,差点忘了正经事。等她送了信过去,阿什牧师的朋友肯定会有安排的,到时候她就能在杰图加拉安身了,天已经快黑了,她得抓紧时间。   玛琳问了去杰图加拉神殿的路,就挎上自己的小包袱出发了。   虽然穿着破烂的鞋子,但是玛琳的步子迈得特别大,路上再也不会有恶心的东西钻到她的脚趾缝里面了,黄昏的风本来是很寒冷的,但是因为期待着、兴奋着,玛琳一点都不觉得。   一路上灯火逐渐亮起,天黑了。杰图加拉的商店们点着烛火,光亮从窗户出来,照亮了街道。   当走到的时候,她看到面前宏伟的建筑,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神殿是这个城市最大最漂亮的建筑,它的屋顶高到玛琳看不到,整面外墙上全部是精致的浮雕,神殿的大门就足有两层楼高。在夜晚的灯火映照下,神殿像一个童话世界里的存在。   但此时神殿大门紧闭,非常安静。   奥德林的小教堂,说实话其实就是大一点的房子,所以大家对于扣响教堂大门并没有太大心理障碍,可是杰图加拉的神殿,太过肃穆了,让人觉得自己的手掌不可能扣响石头一样的大门。   玛琳本来以为自己用手上的信作为通行证可以畅通无阻,但是看到这么大的建筑伫立在面前,就突然畏惧了。   神殿大门紧锁,玛琳绕过了前门,这时候发现旁边的侧门还开着。侧门隐藏在后面的阴影里,门口站着一个身影,看不太清楚。   玛琳走过去,说:“劳驾!”   远处的时候她没有看清,以为是修女,等走近了,发现对方不是修女,而是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少年。少年大概和玛琳差不多年纪,个子很高,红色的短发在黑暗中非常耀眼。   他听到玛琳的声音便转过头来,玛琳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明亮的绿色眼睛,那一瞬间玛琳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猫注视了。   “劳驾,我有两封信,是阿什牧师写的,他让我送给这里的瓦尔德牧师,请问我能见一见他吗?”   少年低头扫了一眼玛琳,玛琳穿着不知道过时多少年的衣服,衬裙洗得发黄,围裙也打着补丁,她的深色头发枯得像草,扎成一个短短的辫子,因为头发太短了辫子末端有点翘起来,她的脸和衣服都因为长距离旅行而不怎么洁净,身上还有残留的马匹的味道。   少年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嫌弃,撇过了脸才回答:“已经不是祷告时间了,你快离开。”   少年开口,声音是不太符合外表的黯哑难听,玛琳忍不住有点想笑——这是一个刚好处在变声期的男孩。   玛琳藏起偷笑,正色说:“这两封信非常要紧,是另一名牧师拜托我的。”   少年看着玛琳的目光满是不信任,显然是不会认为有牧师让一个乞丐来送信,他冷硬地说:“不管多么要紧,你也只能等明天神殿开门再来,现在牧师和神官都已经休息了。”   “可是我真的有事情找他,或者,你愿意帮我叫一声瓦尔德牧师吗?我相信他听到阿什牧师的名字会……”   “那和我也没有关系,你快点离开,不要找麻烦。”少年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就在这个时候,玛琳的身后传来人群靠近的喧闹声。   玛琳回头一看,是一群同样穿着灰色袍子的男孩,他们相互打闹玩笑着走近,口中还在谈论街上发生的热闹事情。   玛琳看了眼他们的衣服,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少年,从衣服制式确定他们确实是同样的身份。   “菲利多,今天你终于懂事了。”   他们当中有人这样喊门口的少年。   这群少年年纪相差都不大,领头的走过菲利多身边,用很轻蔑的态度拍打了几下菲利多的脸。后面接着的几个少年嗤嗤发笑,连贯走过他身边进门去,人群与他擦肩的同时,有的是推搡他一下,有的是不坏好意地拍他的脑袋……而菲利多只是捏紧了拳头,低头忍耐,虽然这让他能隐藏住表情,但是玛琳能够看到他憋得通红的耳朵和腮后。   最后一个人走进了侧门,回头对菲利多说了一句:“好了,菲利多,你可以回去做功课了。”   里面爆发出他们的哄笑声。   这时候,菲利多猛然抬头,正好迎上玛琳的目光,玛琳连忙假装看向周围,好像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乡巴佬,快滚开!”他凶狠地说,一边走了进去用力关上了侧门。 第1章 神殿   夜逐渐深了,醉鬼和流氓开始在街上晃荡,玛琳要是在街头游荡一夜,第二天可能就冻僵了,既然没有办法见到瓦尔德,她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下。   玛琳只能选择回到鸢尾花旅店。   鸢尾花旅馆既是旅馆,也是酒馆,玛琳回到旅馆的时候,罗德家的人正在旅馆快乐地喝酒。   “哭丧脸玛琳,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给阿什牧师送信去了吗?”   “神殿已经关门了。”   “那是当然的,杰图加拉的神殿又不是奥德林的小教堂,怎么可能让你随便进去,哈哈哈……”   另外有人恶劣地搭腔:“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所以其实他们都知道神殿的情况,却刻意不去提醒玛琳。玛琳很疲劳,不想跟他们计较,问:“我找不到地方住,可以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随便你。”尼尔说。   长工们喝着酒,有人醉醺醺地跟玛琳挤眉弄眼,“没有空房间了,你可以……”他手指指了一圈正在喝酒的人群,“选一个房间,不然你就只能去睡马厩。”   喝酒的人们都哄笑起来。到了杰图加拉,他们显然放松了精神,路上的时候,他们还顾及阿什牧师的话,很少开这种让人恶心的低劣玩笑。   玛琳没兴趣搭腔,马厩会给马铺上草料保暖,至少比露宿要好。   “那我选择马厩。”玛琳说。   她离开的时候,背后还有男人吐槽她——“真是一个没有趣味的女孩。”   “而且蠢笨,甚至听不懂玩笑。”   “所以她叫‘哭丧脸’玛琳。”   “哈哈哈……”   有个满脸痘坑的男人嘲笑说:“‘哭丧脸’玛琳,一点都不可爱,假如她真的来推开我的门,我也不会看她一眼。”   众人都附和,说:“那是当然的。这里有那么多的美人儿……谁都比这哭丧脸豆芽菜强……”   “啧啧,杰图加拉的女人真的漂亮,比奥德林的女人漂亮一百倍,我希望能一直留下来。”   “谁不想呢,哈哈哈……”   一个短头发的长工说:“明天就能见到哈齐少爷,要是哈齐少爷能同意我留在杰图加拉,那可以就太棒了。”   “就凭你的这副倒霉样子吗?”   短发长工也笑:“谁知道呢,假如哈齐少爷觉得我这次活儿干得好呢?毕竟这任务连佣兵都没有完成,我们不是好好地完成了吗。”   玛琳在马厩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躺下,在马粪和草料的味道中,慢慢打着瞌睡。十几年,玛琳一直在劳碌和担忧当中度过,她已经习惯这种不能好好休息的生活了。简陋又透风的马厩当然不是休息的好地方,但是玛琳只想要稍微打个盹,恢复点精神,如此就满足了。   黎明的时候,玛琳被取马的旅客吵醒了。当玛琳从草堆里面站起来的时候,对方反而吓了一跳。   玛琳借用旅馆的水洗漱了下,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她把身上的草屑都清理掉,又在厨房后门,用三个铜币换了一个黑面包。   玛琳一边啃着黑面包一面抱怨,杰图加拉的物价也太贵了,这样的一个黑面包在奥德林只需要两个铜子,果然是城市就是城市,物价也要贵那么多。   现在她身上钱少得可怜,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剩下米利安留给她的戒指。那个死掉的佣兵队长既然愿意收下这个戒指当做路费,那么这个戒指应该是至少值四个金币的,四个金币在奥德林可以生活好几个月了。玛琳有点舍不得这个戒指,虽然它并不怎么好看,但它是米利安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了,要不是万不得已,玛琳不想当掉它。   还是先送信去,等见到了阿什牧师的朋友,说不定就能解决掉这个问题了。   -   等玛琳到了神殿,才发现神殿外面早早就排满了人,大家都虔诚地等待着。   玛琳上前去,问队尾的老太太:“劳驾,请问这里是在排队做什么?”   “你说什么?”   “请问大家在排队做什么?”   玛琳重复了三遍,老太太才听明白了:“哦,你的口音太难听了。”   玛琳知道自己的发音和杰图加拉本地人有一点差别,她只能尽可能慢点吐字,让人能听清楚:“抱歉,我想要知道,大家在这里排队做什么?。”   老太太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玛琳:“当然是每日祷告。”   玛琳惊讶:“每日祷告也需要排队的吗?”   杰图加拉的神殿果然很受欢迎,像奥德林的教堂除了节日,向来都很冷清,使得玛琳从来想不到连每日祷告都可能需要排队。   玛琳并不想排队,她是送信的人,可不是来祷告的,可是当她走到前面去,排队的人群愤怒地吼叫起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这可是在女神的面前,你以为你是贵族吗?居然敢插队,真是为你感到羞耻。”   玛琳分辨:“对不起,我不是来祷告的,我这里有一封信,不,是两封信……”   但是愤怒的声音淹没了玛琳脆弱的分辨。   这时,从神殿的门内走出来一个戴着兜帽的中年灰衣修女,她的眼睛非常锐利,嘴角有两道非常深的、往下绷紧的皱纹,显得她十分严肃,修女扫了一眼人群,说:“安静。”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是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们怎么能在女神的神殿前面喧哗。”   “卡贝娜修女,这个小乞丐,竟然想插队。”   玛琳立刻上前,说:“对不起,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来祷告的,我这里有信,是阿什牧师让我送到神殿来。”   修女说:“如果我没有记错,阿什牧师是在奥德林任职。”   “是的,我是从奥德林来的。”   人群忽然短暂地安静,有人深吸了一口气,惊呼出来:“那个奥德林!”   像是锅里的水沸腾了,纷乱的议论声涌到玛琳的耳朵里——   “是那个奥德林?”   “专出强奸犯和小偷!”   “渣滓聚集的地方。”   “难怪会插队,来自那种地方。”   “真是肮脏……”   “……”   玛琳看向那个引起议论的修女,没有错过她一闪而过轻蔑的表情。   “请原谅我无法相信一个来自奥德林的……像你这样的,还在女神的神殿面前做出无礼行径的这样的一个人,假如你要祷告,女神仁慈,你可以去排队,或许会有机会。”   玛琳吐了一口气,强露出一个笑容:“女神在上,女神知道我在陈诉事实。信上还有阿什牧师的印章,他要我亲手交到瓦尔德牧师手里。”   “真是遗憾,瓦尔德牧师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杰图加拉。”   “什么?”这对于玛琳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是的,假如你确实是来送信给瓦尔德牧师的话,我相信你应该了解这一点,瓦尔德牧师已经离开两年了。”修女对玛琳的轻视更加笃定,毕竟玛琳如果真是来送信给瓦尔德牧师的话,她怎么会不知道瓦尔德牧师已经不在这里了。   玛琳苦笑:“可以告诉我瓦尔德牧师去了哪里吗?”   然而修女已经不耐烦了,并不愿意回答,只是说:“牧师要去哪里只会听从女神的指引,。假如你想要祷告,就请排队,不要打扰其他信徒。”   玛琳只能到队尾。终于,一直等到傍晚,又饥又冷的玛琳才有机会进到神殿里面。 第1章 文森牧师   进入门内,玛琳的第一个反应是,好大!   神殿大厅宽敞得能听到脚步声的回音,穹顶高得看不清上面的绘图,穹顶侧窗是通透美丽的琉璃做成,墙壁上交错着精致的浮雕和绘图。女神像高高伫立在最里面,悲悯的目光似乎注视着所有人。   此时神殿大厅里面坐满了祷告的人,安静得落针可闻。远处有一个瘦削的背影,背对着玛琳,低头向着台上的人在说着什么。   玛琳只能在神殿大厅中等待,牧师在三尺高的台子上缓慢念着女神圣典,下面虔诚的信徒们在认真地祈祷。   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玛琳甚至不敢发出声音。   这时候,从神殿的深处响起了钟声,钟声从最里面开始鸣响,像是烽火一样往外传,一直传到大厅里,顿时整个大厅里钟声嗡嗡回响不绝。玛琳知道这个钟声,这是祷告时间结束的钟声。   玛琳连忙站起,想要去前面。她才走出来不过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祷告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你应该离开了。”   “我还有事,有很重要的事。”   “你不该打扰牧师大人,今天牧师大人一整天都在为大家诵读圣典,祈求福恩,已经非常劳累了。”   “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来找牧师。”   “你可以明天早些来。”   说话的时候,那个干瘦的牧师已经收起了圣典转身要离开。   玛琳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女神的信徒都非常虔诚,她要是敢在教堂里喧哗起来,只怕不用等着教堂的修女牧师们跑来教训,这群信徒就会像虎狼一样扑上来。   玛琳想着这些,更是难受,她今晚还得去小旅馆的马厩住吗?身上的银币已经马上就要没了,再这样下去,她住的和吃的都没了。   玛琳慌张又着急,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放弃,她相信只要见到牧师,他们看了信,她就没事了,现在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牧师们。   玛琳觉得应该拼一拼,她挣开修女的束缚,冲向了那个牧师,修女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力量,让她挣脱了去。   玛琳冲上台子,抓住了他的袖子,高声说:“牧师大人,听我说,我有一封信,是阿什牧师的,让我一定要送到神殿来。”   牧师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玛琳。   这是一个看着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牧师,看到玛琳,他棕色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   修女们气坏了,甚至忘了风度,粗鲁地上前来扯住玛琳,大声说:“拿开你肮脏的手!”   但是这个牧师开了口:“女神注视着你,我的孩子。”   玛琳抓住牧师袖子的手指被修女们掰扯着拉开了,玛琳依旧不甘心,大声说:“求求您了,我有一封信需要交给瓦尔德牧师,这封信对我非常重要,请您告诉我他在哪里,或者您收下这封信也可以,拜托了,这封信来自阿什牧师,他和瓦尔德牧师曾经是一起侍奉女神的同学。”   但是卡贝娜修女却说:“文森牧师,这可是从奥德林来的人,他们一点也不可信。阿什牧师即使有重要的信件需要送达,也没有理由交给她这样一个小孩。”   玛琳立刻说:“那是因为阿什牧师要推荐我到神殿学习,他说我很有可能是有魔力的神眷者,女神在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玛琳的话刚说出口,修女们都惊住了。   牧师说:“好的,我相信没有人会对着女神的神像说谎。卡贝娜,放开她。”   卡贝娜修女却有些着急地说:“文森牧师,她可是来自奥德林,我从未听说奥德林诞生过神眷者。”   牧师用沉默表达了她的坚持,卡贝娜这才不情愿地放开了玛琳。   玛琳松了一口气。   玛琳正准备取出信,文森牧师却说:“我并不是瓦尔德牧师,而瓦尔德牧师也早就离开了杰图加拉,这封信要怎么处理,只有莱奥神官才能决定。”   说完,文森牧师吩咐卡贝娜:“卡贝娜,先把这个女孩带到休息室去。孩子,你先等待。”   玛琳被卡贝娜带着走到神殿后面,来到宽敞明亮的休息室,这时候,休息室里面很安静,并没有多的人。   卡贝娜的脸上,依然是对玛琳的全然不信任,然而她还是遵守了文森牧师的吩咐把她带了过来,她冷冷说:“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文森牧师会有安排。”   玛琳点头。   卡贝娜修女立刻离开了。   玛琳非常的饥饿和疲劳,休息室里面正好有水杯和松软的躺椅,玛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俯靠在躺椅上稍微休憩。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三四个人的脚步声,玛琳以为是文森牧师来了,立刻坐直了身体。   然而推开了门的,是四个高矮不一的少年,他们穿着灰色的袍子,正是玛琳昨晚上曾经见过的那种。   他们一进来就发现了玛琳。   “亚纳斯,看,这里有个小乞丐。”当中一个少年说。   被叫做亚纳斯的是一个高个子金发少年,头发梳得又顺又亮,他高昂着下巴,用余光扫了一眼玛琳,说:“祷告时间结束了,小乞丐,滚出去。”   玛琳回想到昨晚这些少年们的行为,不由生出警惕心,她小声分辨:“我不是乞丐,是文森牧师让我在这里等候的。”   “哦!我知道了!”有个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喊一声,“我刚刚听到修女说,有个从奥德林来的乡下佬,在神殿大厅大声喧哗,就是你对不对!”   金发的亚纳斯显然非常有兴趣:“是这样的吗?好像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有趣的事情。”   那个少年非常兴致勃勃地解释:“据说她自称有一封送到神殿来的信,文森牧师准备去请神官大人前来处理。这可真是太好笑了——要是海德萨牧师受了蒙骗我还觉得可能,毕竟他不是在亚曼伦区出身,没有听说过奥德林也是有可能的,文森牧师可是地地道道的亚曼伦区出身不是吗?他应该很清楚奥德林这些人是些怎样的渣滓才对,居然轻易就相信了,甚至还要惊动莱奥神官。”   亚纳斯听到这些话,转向玛琳,说:“我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成功欺骗了文森牧师。”   玛琳察觉到了危险,这种危险感因为对方是少年更更加强烈,成人相对更加稳重,他们的行为和个性都有迹可循,可是少年人都是难以捉摸的,他们很有可能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做出让人害怕的事情。   “我没有欺骗,我可以对女神发誓,我确实是来送信的。”玛琳说。   但是少年嗤笑一声,说:“奥德林的人发的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说送信,信在哪里?”   信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但是玛琳不敢去拿,只是谨慎地说:“阿什牧师让我亲手交到牧师的手里。”   “说谎!”亚纳斯背后的少年说,“你在大厅不是这样说的,你还要文森牧师代替瓦尔德牧师收下这封信,但是信是有署名的,有神职者的封印,这样的信怎么可能由别的人拆阅,你显然在说谎。”   说话的同时,这几个少年已经向着她包围过来,看他们熟练的样子,以前肯定没少干类似的事。   玛琳见势不好,立刻拔腿要跑,但是她哪里有这些人身手敏捷,她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拽住头发扯了回来。   亚纳斯冷笑一声:“果然是个骗子,抓住她。”   两个少年一人抓住玛琳一只手臂,将她牢牢困住。   亚纳斯甚至不想碰到玛琳,他拿起壁炉旁的火钳,挑开玛琳的围裙。   玛琳的围裙下面就是衬裙,衬裙的两边都系得有很大的衣袋,就是这个衣袋的边缘,一封信露出来一个角。   “真的有一封信。”信被抽了出来,送到亚纳斯的手边。   亚纳斯看着手上这封信,说:“看来戏还做得挺全的。”   看到信上的银色火漆和金色印章,一个少年说:“亚纳斯,会不会是真的?”   亚纳斯瞥了他一眼,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对方反而惊讶地问:“被文森牧师知道了不好吧?万一是真的我们怎么收场?”   亚纳斯却自信地笑了:“怕什么,难道我没有学习过神圣术吗,把一封信恢复原状有什么难的。”   说完,亚纳斯伸出手指,揭开了封印的火漆。   就在这个瞬间,银色的火漆猛地窜出一股火焰,像只火兽的巨口咬向亚纳斯的手指,亚纳斯手指被灼伤,立刻丢开了信纸,信纸在地上,被火焰一卷,眨眼间就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休息室里顿时静如无人。   过了一会儿,那个话多的少年,才瑟瑟发抖地开口:“亚纳斯……这是加持了神圣术的信件,防止泄密的神圣术,一定是很秘密的信件,我们、我们惹祸了……”   “闭嘴!”亚纳斯立刻打断了他,他看向玛琳,眼神凶狠得像狼一样,然而他的话是对着他的同伴说的,“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根本没有看到信,什么信件,不都是这个奥德林人的自称吗?”   玛琳瞪大了眼睛。   而亚纳斯的同伴立刻高兴地说:“对对对,这个休息室只有我们几个人,谁都没有看到有一封信。”   亚纳斯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难道文森牧师还能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外响起了脚步声。 第1章 少年菲利多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发胡须都已经雪白的老人,看不太出来这发色是因为年纪而产生的还是原本就是如此,他瘦得像风中残烛,双颊凹陷得十分明显,他那双锐利的蓝灰色眼睛高高看向前方,似乎不会看到比他脖子更矮的任何事物。然而玛琳觉得他肯定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不然自己不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在他身后,是个棕色头发的肥胖中年牧师,在这两个人后面,才是玛琳之前见过的文森牧师。   看到牧师们来了,抓着玛琳的两个少年立刻松开了手。   玛琳得到了自由,马上说:“文森牧师,他们毁了我的信!”   但是胖牧师立刻打断了玛琳:“住口!莱奥神官还没有问你,你就这样大声喊叫,真是太无礼了。”   玛琳转头一看,刚刚还非常嚣张的几个少年,已经安静地站在一旁,双手微叉放在腹部,一副再乖巧不过的样子。   那个高瘦的老头说话了:“亚纳斯·埃乌特,你来说明情况。”   亚纳斯:“神官大人,我们四个人,路过休息室因为看到了这样一位……形容不太整洁的信徒,于是好奇走了进来——您知道的,来见女神的的信徒都会非常注意自己的着装与仪态,我实在是极少见到这么邋遢的……这就是全部了,至于什么信?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个字,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也非常诧异。”   “他说谎,明明是他拿走了信,还要拆开,结果……”   胖牧师打断了玛琳:“请你拿出证据。”   “我……我可以发誓,阿什牧师确实带了一封信让我送到神殿,但是他们抢走了信……”   胖牧师轻蔑地看着玛琳:“没有证据,我当然不能为此而怀疑一个出身高贵的绅士,而你,应该为你污蔑了一个高贵的人感到羞愧。”   玛琳气得几乎要七窍生烟,指着亚纳斯说:“这不公平!你们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是那个说谎的人,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凭什么!?”   “你真是太失礼了,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是亚曼伦区的最高神官莱奥神官大人,你居然在他面前大吵大闹!”   玛琳眼里憋着泪水,还是倔强地说:“我可以发誓我没有说谎,你让他也对女神发誓,你问他敢不敢!”   这时候,房间里面地位最高的那个高瘦老头终于说话了:“女神的誓言被你这样轻浮的使用,简直就是亵渎,离开这里吧,以后不要再踏入神殿了。”   玛琳被赶了出来。修女们还吩咐守卫:“以后不准这个人靠近神殿!”   玛琳看着教堂大门在自己的脸上合上,知道自己把事情弄糟了。   “你可真是个傻瓜,玛琳,”玛琳对自己说,“你已经不是天真少女了,居然觉得这群牧师会给你主持公道,这种想法在这个地方、这个时代就很好笑好吧。”   玛琳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至少现在的情况并不算太糟,她最开始离开奥德林的时候,目标不过是摆脱恶心的卡尔、摆脱奥德林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小镇,到城市里面寻找新的生活,现在她已经站在杰图加拉的大街上了,她最初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而她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天就妄图摆脱穷困一飞冲天,确实太过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了。这大概是那句“未来的魔法师”给了她莫须有的自信,让她飘飘然起来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应该好好反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筹划才对。   在这个野蛮的地方,这个落后的时代,在奥德林这样的小地方,不管你多聪明能干都没用,因为你拥有的技能根本不被需要,但是到了杰图加拉就不一样,大城市肯定会有更多的工作机会。   而幸好,她还有一封信。她把两封信各放在了两边衣袋里,阿什牧师临时写的那封推荐信没被发现,保留了下来。玛琳本来想要拿出这封信的,但看刚刚的情形,就算是她拿出信来,就凭他们对那个亚纳斯的偏袒,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何况这第二封信可没有有魔力的火漆,上面的名字还是写给瓦尔德牧师。   怪不得当时阿什牧师要嘱咐自己把信送到和他有私交的瓦尔德牧师手上,恐怕也是预料到了现在玛琳遭遇的情况。   不过这封信,在找到瓦尔德牧师之前恐怕没法起到多少作用。“明天一早我还是去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吧,不能抱着这封信等死,那和守株待兔反而把田地荒废了的农夫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玛琳准备离开神殿去小旅馆,她还是得去小旅馆凑合一晚,这时候,肚子非常适时地响了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商店还开着门没有,她可是饿了半个晚上等着见牧师,得去买个面包边什么的充饥才行。   玛琳捏捏自己的小口袋,顿时愣住了。   ——她的钱包不见了!里面还有几个铜子,最重要的是,里面有玛琳如今最值钱的家当,米利安留下的戒指。   玛琳一直很小心保存小钱包,就连在休息室的时候也悄悄摸了一下确保它还在口袋里,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休息室被拉扯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玛琳很清楚,遗失的东西必须马上去找,不然时间越长,能找回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时候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神殿又怎样,就算是神殿她也得去试试。   玛琳马上冲回神殿,这时候已经晚了,神殿大门紧锁,只有旁边的侧门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他正准备把侧门关上。   玛琳冲上去,说:“请等等!”   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瞳,居然又是昨晚那个少年菲利多,菲利多还记得玛琳,看到她,没好气地说:“怎么又是你?”   玛琳气喘吁吁地拦住他,说:“我需要进去。”   “你是白痴吗?我已经说过了,这个时间神殿已经不允许进出。”   “不,我有重要的事情,我的东西遗落在神殿里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只能明早来。”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虽然可能值不了多少钱,但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玛琳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   菲利多不想让玛琳碰到自己,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好的,我会告诉修女,让她帮你留意,你得离开了。”   玛琳并不太相信这里人的品德,她希望能够亲自去找,假如能够强行冲进去她肯定会选择硬闯,但是办不到,这个少年比她整整高两个头,一只手就能把她像一只麻雀一样拎着丢出去。   “你就放我进去一刻钟,只需要一刻钟,我找到我的戒指就马上离开,我的戒指应该是掉在了大厅旁的休息室里了。”   但是菲利多很不耐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等明天开门你自己来。”   “看在女神的份儿上。”   “哈?女神?女神才懒得管你这样的小事。”   菲利多说着,“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   菲利多关上门,把袍子上的兜帽戴上,快速地穿过庭院。如果被牧师和修女们发现这个时候不在宿舍,他的屁股又要遭殃了。   穿过庭院,菲利多听到某个房间传出来那群年轻人的喧闹声,他们在讨论今天傍晚在休息室碰到的有趣事情。   他们大声奚落那个不知道轻重的乡下女孩,所用言语轻浮得不像神殿学徒,本来菲利多并不会注意的这些话,但是今天,他不由把一些话听到了耳朵里。   菲利多面无表情,走进房间,在桌子上放下一封喷了香水的羊皮纸信。   少年们欢呼起来:“是给亚纳斯的情书。”   这就是菲利多等候在侧门的因由——有时候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在晚归时给他们留门的守卫,有时候是因为需要一个等候信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搬运工,而这个角色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菲利多扮演,从未变过。   菲利多心想,神殿学徒怎么可能和女孩们来往,明明神职者都是注定要将一生奉献给女神的,这些女孩写情书给亚纳斯注定没有结果,而亚纳斯和她们来往,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屋子里少年们的热闹是属于他们的,菲利多一个字也不说,自觉离开了他们。   他独自一个人往住处走去,走过休息室门口的时候,他想到了门口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也不知道从哪个乡下来的,口音很难听,她穿得这样的破旧,身上还隐约有一股马匹的味道,既然是来神殿,不知道在女神面前保持整洁是多重要的事情吗?   他本来对这个女孩没有什么同情,同情总会更容易发生在美丽的脆弱上,这个女孩虽然脆弱,但是明显和美丽并不沾边。   但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也许那个戒指确实对她非常重要。”   修女要在早晨才会去打扫休息室,那个东西可能还在。   菲利多走进了休息室,在长椅底下的角落里,他看到一个简陋的小口袋,因为颜色是深灰色,和地面颜色非常相似,所以没有被发现。   小口袋只不过系着两根拉绳,他一扯就松开了,从里面露出了几个旧铜板,一个最小额度的银币,还有一个小小的银镀金戒指。   戒指的镀金都快剥落没了,上面镶嵌着一小颗红色的宝石。   菲利多一眼就看了出来。   “哦?居然是一颗红英石。” 第1章 怜悯心   菲利多拿着小钱袋,悄悄穿过庭院,绕开人群,轻轻打开了侧门。   在侧门的台阶上,正蜷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她抱着膝盖,脑袋一点一点。   菲利多喊她:“嘿,乡下佬!”   玛琳被惊醒,抬头一看,是去而复返的红发少年,他手里举着一个眼熟的破旧钱袋,不正是自己的那个。   “你找到了!”玛琳惊喜地跳起来。   菲利多却没有马上还给玛琳,而是把东西继续捏在手里,一边问:“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留给我的。”   “这可就奇怪了,你这样的乡下人,可不像会有这种宝石的样子,你对女神发誓你不是偷来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怀疑是小偷了,玛琳无奈说:“女神在上,这个戒指确实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菲利多满意了:“很好。你知道这颗宝石是什么吗?”   玛琳轻轻皱起了眉头:这不是普通的红宝石吗?这种不满一克拉的碎宝石,瑕疵肉眼可见,在玛琳从前的认知里是根本不值钱的,但见过这枚戒指的人中,已经是第二个人用行为暗示它并不廉价了。是不是因为现在的宝石采掘和打磨技术比较差,所以导致这样的劣质宝石也能卖得上价钱?   玛琳故意说:“这跟你也没关系不是吗?这是我的东西,你该不会要在女神的神殿前公然抢走别人的东西吧。”   菲利多冷笑:“我当然不会,这样的宝石我多得数不清,我的所有宝石,都比这个更大品质也更好。”   趁他说话,玛琳突然伸手,想要把钱袋夺过来。谁知道菲利多早有预料,手一抬高,矮小的玛琳瞬间就够不到了。   菲利多居然恶人先告状:“卑鄙!”   “你才卑鄙,你想拿我的东西做什么?”   菲利多说:“你是猫头鹰吗?以为我会抢你的臭老鼠吗?”这句话来自一个寓言故事,大意就是高贵的凤凰从高空掠过,在地上的猫头鹰以为凤凰要抢自己的死老鼠,于是怪叫了起来。   玛琳有点不耐烦,她不擅长和青春期的人交流,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年轻的人有时候会没有目的就去做什么,让人很难琢磨。   “那你要想怎样?我确实是从乡下来的,身无分文,你既然不稀罕我的戒指,却也不还给我,你到底想要怎样?”   菲利多若有所思,他觉得自己占据了优势,故意慢吞吞地说:“看在女神的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这颗宝石是一颗劣等红英石。”   “然后?”   “天,你不会连红英石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当然,我毕竟是从乡下来的。”   菲利多为玛琳的无知感到头疼:“红英石是一种常用的魔法石。”   玛琳竖起了耳朵——原来真是不是普通的宝石,难怪米利安会把它藏起来了,米利安肯定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这个世界既然有魔兽,还有神殿,有所谓的魔法石当然也不奇怪了。但听菲利多之前的话,好像这种魔法石虽然值一些钱,但也并不怎么珍贵吧,不然他不会说他手上有很多。   “既然是你母亲的遗物,那你母亲是魔法师?还是侍奉女神的神殿女官?或者曾是一名神殿学徒?”   若是米利安是以上的任何一种,那就好了,那么她的人生肯定不会过得这样卑微可怜,玛琳心里苦笑:“都不是,这是我母亲从……我母亲偶然得到的。”这枚戒指其实是一份嫖资,但这个事情,玛琳还是没能说出口。   菲利多上上下下打量了玛琳一遍,说:“的确,我也相信,一位高贵的神殿女官或者魔法师的女儿,不可能是你这种样子。”   菲利多似乎并不觉得这种话其实是材料裸的歧视和攻击,因为他觉得自己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玛琳听这种类似的话很多年了,她曾愤怒过不平过,但渐渐地,就习惯了。   “难道我又想变成这样子吗?我也曾穿得干净整洁,每天为无聊而发愁呢。”玛琳喃喃道。   “戒指还给你,”菲利多说,“但是你拿着也没有什么用,没有魔力的人,拿着魔法石就和拿着普通的石头是一样的,也许你可以拿去卖掉,还能换点钱买一身合适的衣服。”   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总之,谢谢你了,假如以后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能做到的话,一定不会推辞。”玛琳非常真心地道谢,不管菲利多怎样奚落她,但是他帮助了自己是事实,她会记住的。   菲利多嗤笑一声,说:“说得好像会有那么一天似的。”   找回了戒指,玛琳自然没有理由继续等在外面,看着她跑远了,菲利多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他走回门内,正准备关上门,却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的气息。   菲利多警醒地站直了身体——是亚纳斯吗?他又想到了什么整人的花样?   这时候背后那个人开口:“菲利多,已经是晚餐的时间了,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告诉我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菲利多不由松了一口气。   菲利多转身,礼貌地摘下兜帽,低头说:“文森牧师,非常抱歉,我马上就去餐厅。”   文森牧师是神殿的几位牧师当中最年轻也最和蔼的一位,假如是别的牧师发现了,他肯定免不了一顿教训,甚至受到鞭笞,但是假如你能够好好说明情况,文森牧师总能谅解。   文森牧师点点头,说:“你确实应该去了,不过我现在需要和你谈谈,有关于刚刚门外的那个女孩。”   菲利多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文森牧师温和地说:“不要紧张,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能够用一颗包容慈爱的心去对待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孩,这是美德,不需要惭愧。”   菲利多说:“是的,我只是同情她,圣典上写着:神职者本应执着虔诚而博爱的心情效忠于女神,私欲与傲慢是罪恶。”   文森牧师点点头,然后说:“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傍晚发生在休息室的事情。”   “是的,听说了一些。”这件事在神殿里已经传遍了,就连守卫都在换班的时候窃窃私语。   文森牧师露出了忧愁的表情:“实际上,我在休息室的时候,看到了亚纳斯手上被神圣魔法灼烧过的痕迹,很明显是因为私自拆封神圣魔法封印的信件造成的,我相信莱奥神官也一定看到了,但他还是作出了驱逐这个女孩的决定,这让我非常奇怪。”   菲利多不由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当然,我不是怀疑莱奥神官,”文森牧师立刻解释,“作为他的下属,我无条件信赖和尊敬他,出于这种信赖,当时我并没有提出异议。”   菲利多问:“可是……文森牧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文森牧师笑了:“我已经决定写一封信去奥德林确定情况,但奥德林确实有些偏远,要等到回复可能需要两三个月。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代表我去安抚一下这个女孩,让她可以安心在杰图加拉等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是我?”   “你们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谁会和一个奥德林……”菲利多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但碍于在一名牧师面前,他又忍耐住了。   “按照她的说法,这封信是阿什牧师推荐她成为神殿学徒的推荐信,”文森牧师又补充,“当然,这件事情,亚纳斯和莱奥神官并不知道。现在,告诉他们也没有作用了,他们已经不相信这个女孩了。”   菲利多因为震惊差点合不上嘴了:“就这个乡下女孩?”   “是的,假如她没有说谎的话,你们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同学。”文森牧师说。   菲利多闭紧了嘴巴,心里却在疯狂大叫——太荒唐了,他从未见过这样寒酸的神殿学徒。这个小乞丐,她要是能成为神殿学徒,还不如说他菲利多将来能成为首席神殿骑士呢!   他决定下次再碰到这女孩,一定要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文森牧师说:“我想你知道,作为牧师,我一旦离开神殿总是引人注目,所以明天给你一个下午的假期,我会给她介绍一个好房东,她初来乍到,应该很难找到合适的住处。不要忘了向她转达我的好意,以免她过于忧虑。”   等菲利多离开后,在他身后,卡贝娜修女走过来,说:“万一那个奥德林女孩在说谎呢?你的功夫就白费了。”   文森牧师轻轻摇头:“就算是这样,也值得冒险,神圣帝国的神职者这三百年来一直在逐渐减少,这不仅仅因为有学徒淘汰制的缘故,还因为有魔力潜能的神眷者越来越少见了,像这个女孩一样,没有魔法血统却能拥有魔力的孩子,还是我在神殿任职后第一次见到。”   卡贝娜修女说:“没有魔法家族的传承,她的天资恐怕有限。”   文森牧师笑了:“一个女性神殿学徒想要走上神职者这条道路,可比一个男性要难得多,神殿中的女学徒到最后成为神殿女官的屈指可数不是吗?她的作用可不是在这里。”   卡贝娜修女又说:“你确定她真的会站在你这边吗?就算她没有魔法家族背景,只能依靠某个神官或者牧师,杰图加拉可不止你一个牧师,海德萨比你会拍马屁得多,万一这个女孩觉得海德萨牧师更被神官看重呢。”   “可我是唯一一个亚曼伦区出身的。”文森牧师说,“就像你和我一样,我们天然就是一个阵营的,亚曼伦区最大的神殿本来就应该由亚曼伦人来主持,难道不是吗?这个女孩,如此贫穷,在杰图加拉无依无靠,就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出现了,她就会就像雏鸟一样,永远信任和依赖我。”   “她这样的女孩,恐怕迄今为止都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笑脸,现在可以得到一个牧师的青睐,我都能想象到她会怎样受宠若惊。”   文森牧师意味深长地说:“我和海德萨不一样,我还很年轻,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调教我的支持者。等他们慢慢长大,遍布整个亚曼伦,该我得到的自然会落到我手里,一切循序渐进,而不用像有些堕落的牧师一样,为了得到利益而无耻地向卑劣的政客低头。” 第1章 生计难寻   和菲利多分开后,玛琳依然回到了鸢尾花旅馆,她恬着脸问厨房的人买了剩下的一点面包,忍着奚落和厨房的女帮佣讲价。   晚上,她还是只能休息在旅馆的马厩里。睡在马草上并不舒服,所以玛琳晚上睡得很浅。   睡梦中,玛琳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本来就睡得浅,玛琳醒了过来。   马厩里面本来就不算安静,晚上也会有马嚼马草的声音。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接着月光玛琳看到了一个硕大的黑影,正在靠近自己,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这个庞大黑影的主人,踩在马草上发出来的。   玛琳顿时就回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武器,她需要武器,玛琳疯狂在自己的身边搜索,她摸到了一根木柴,玛琳举起了木柴,尖叫道:“别靠近我!”   黑影停下了。昏暗月光下,玛琳的脆弱又凶狠,让人不禁觉得,假如再靠近她,她会像野猫一样疯狂撕咬。   黑影慢慢后退着离开了。   玛琳瘫坐在地上,她认出了那个黑影。   -   第二天的早上,玛琳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你不能住在马厩里了,”小旅馆的女帮佣对玛琳说,“有客人被你吓坏了,让我们把你赶走。”   玛琳哀求:“我就在马厩旁边再呆几天,等我找到了活儿我就马上离开这里。”   “你要留下来,得付钱。”女帮佣说。这个女帮佣是个四十来的矮胖寡妇,在这个大多数人都比玛琳高的地方,她居然比玛琳还矮一点点。   玛琳知道她看不起自己,女帮佣作为小旅馆的员工,对别的人都还算热情,只有面对奥德林来的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嫌恶的表情,玛琳甚至觉得,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在给罗德家的人送酒的时候,往里面吐口水。   不管玛琳怎么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我就住在马厩旁,谁都不会打扰。”   “不。”   “真的,拜托您了,我一直都很安静,您也知道,我绝不会打扰到别人。我很快找到工作,拜托了。”   在这个时候,玛琳看到女帮佣的目光看向了什么。她沿着女帮佣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汗毛竖起。   厨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小旅馆的厨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很肥胖的男人,他的下巴是额头的两倍宽,可能因为常年在厨房,他的脸总是涨红着泛着油光,像个肿胀的熟透的猪肘。   ——他就是昨晚那个黑影。   “你得付钱才可以。”女帮佣说,“付了钱你就不用住马厩了,你可以有一张温暖的床……”   玛琳预感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厨师可以帮你付钱,你明白的,只要你……”   “不用了,谢谢。”玛琳说完,再也不敢逗留,抓起自己的小包袱逃跑一样离开了。   女帮佣看到玛琳逃走了,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只是一个乡巴佬而已。”   厨师走了过来:“她居然拒绝了?”   女帮佣冷笑说:“明明只能住在马厩里,跟一个乞丐也没有多少差别,倒还把自己当做高贵的淑女小姐了。整个亚曼伦区谁不知道他们奥德林的女人都是女支女?真会装腔作势。”   一个杰图加拉的乡下妞,居然会看不上自己?厨师觉得自己的自尊被大大伤害了。   他生气地说:“她会后悔的!以后就算她跪在我面前哀求,我也不会回心转意了。”   -   玛琳找到一家面包店,店主本来不相信玛琳可以干活,但玛琳强烈保证自己能干好活,绝不会比别人差,于是店主同意让玛琳试试。   玛琳很勤快地帮忙打扫面包店清洗盆子。   店主开始表现得也非常满意,玛琳都以为自己得到这份工作了,但在黄昏面包店准备关门的时候,店主却很无赖地说:“不,我觉得不行,你的力气还是太小了,我还是得雇个成年男人才行。”   玛琳快要被气疯了:“你之前并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如果我能做得跟那些大个子一样好,你会雇用我。”   “不,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玛琳气得脸色发青,她大声争辩:“好的,我明白了,你只是想要让我白白为你做一天工!你太卑鄙了!”   “天,一个奥德林出身的人,居然说敢说别人卑鄙。”   本来有许多路人,听到这边有争吵都围绕了过来,听到店主说玛琳来自奥德林,目光立刻变得非常异样。   “居然是从奥德林出来的。”   “肮脏的地方,肮脏的人,怎么好意思留在杰图加拉。”   “执政官应该把所有的奥德林人都赶出去。”   “……”   玛琳咬着牙,从周围的人态度中她就能知道,今天她得不到任何公正。   玛琳从柜台上抓起一包卖剩下的面包边:“我要这个,用这个充当我今天的工钱。”   “滚开,你什么都拿不到,明白吗?”店主举起了擀面杖,看着就要打过来了,“从这里滚开。”   玛琳忍着委屈,大声吼:“这是我应得的!。”   说完,她抓起面包边,飞奔逃走了。   店主在后面大声喊:“她偷东西!果然是肮脏的奥德林!”   -   玛琳一边往小旅馆走,一边含着泪吞着面包边。   她也许错了,杰图加拉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她应该考虑再去更大的城市,去一个别的人都没有听过奥德林的地方,一个大家都不会在乎你从哪里来的地方。   现在手里拿着一袋面包边,勉强算是今天的食物,可是明天呢?还不用说明天,今天怎么办?她今天就要没有住宿的地方了,难道还是只能去找尼尔管家?这个贪婪的人,玛琳还欠着他一个金币呢,要想从他手里再借钱出来只怕难于上天。但她又能去哪儿呢?这个偌大的杰图加拉,她根本没有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回到小旅馆,门口正好碰上一个认识的罗德家的长工,他吐得昏天黑地,满地都是秽物,抬头看到玛琳,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哦,是哭丧脸玛琳啊,你的小相好来找你了。”   玛琳本来不想从前门进入,她准备从厨房的门进入小旅馆的,谁知道居然听到这样的消息。   ——“你说谁?”   小旅馆里面正是热闹的时候,里面的人大声说话吃饭,吵闹得不行。   罗德家的长工和护卫们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嚷嚷着聊天。   “尼尔管家说,明天咱们就离开杰图加拉,跟他一起出去办事。”   “我不想离开这里,杰图加拉真是太棒了。”   “不用担心,尼尔管家说了,等事情办完了,只需要几天,我们又可以回来。”   “……”   玛琳的目光绕开这群酒鬼,她看到在吧台的一个角落里,远离人群,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瘦长身形,玛琳当然一眼就猜到那是谁了。   “喂,你找我做什么?”酒馆里面人声鼎沸,要不扯着嗓门大声喊都听不到对方说话。   菲利多显然忍耐了很久,看到玛琳忍不住就开始唠叨了起来:“女神保佑,你居然住在这样肮脏的小旅馆里,我简直没有见过比这更破烂的旅馆。”   “好的,菲利多少爷,别管那么多了,说说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这里太吵闹了,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你跟我来。”   两个人走到旅馆后面的围墙,这个地方背靠大街,另一头是马厩,没什么人经过。马厩昏暗的灯影影约约照着这里,虽然伴随着不太好闻的马粪味道,但附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地方了。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时间神殿已经禁止进出了。”玛琳说。   菲利多很恼火,这让他的绿色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是的,你居然知道这点,你居然让我等到这个时候。你知道我离开神殿一次有多么不容易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玛琳今天受了一肚气,菲利多莫名其妙责怪她她也很委屈,当下就攻击回去,“没有人帮你开侧门,真的是太太太对不起了!”   这个话一说出去,玛琳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菲利多的短发都气得炸了起来。   “你……你……你!”菲利多都气得语塞了。   “我的女神!已经这么晚了!我觉得你应该快点告诉我你有什么事情,不然可能真的太晚了,不是吗?”玛琳做出无辜的样子。   菲利多强忍住怒气,说:“假如不是文森牧师让我来,你以为我会愿意来找你吗?”   玛琳怀疑地看着菲利多。   菲利多问:“我听说你对文森牧师说你是神眷者?这年头许多人都想要冒充神眷者,但是有魔力还是没有魔力是非常明显的事情,神圣水晶面前谁都无法说谎,假如你想通过神眷者这个身份需求什么好处,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没法得逞的,而且欺骗的后果,你也承担不起。”   尽管菲利多的语气不怎么好听,玛琳却不由感受到了他强硬语气下面的好意,他是在真心的忠告自己。玛琳突然有些愧疚,她不该迁怒的,要不是她,这个少年确实不会到这个小破旅馆来,他对自己本没有恶意的。玛琳收好了情绪,认真回答说:“事实上,我并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神眷者,只是有人说我有微弱的魔力。阿什牧师说,奥德林没有检测魔力的水晶,所以要证实我的身份只能到杰图加拉来。为此他还写了一封信,但是信却被那个叫阿纳斯……”   “——是亚纳斯,亚纳斯·埃乌特。”   “就是他,给我弄坏了。他想要拆开信,但是信上的火漆突然烧了起来,火焰居然是白色的,然后整封信都变成了灰烬。”   “那是神圣术的一种,用来封印信件,假如有人想要强行查阅,信就会自毁。”菲利多冷笑一声,说,“看来说谎的是亚纳斯。这种事,没有见过神圣术的人是编不出来的,我相信你了。”   玛琳不由笑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我相信你”。这可这是太奇怪了,身为一个奥德林,居然会有人对她说“我相信你”   菲利多说:“文森牧师会写信去奥德林求证。当然,就算奥德林的阿什牧师回信一时无法到达也没有关系,每年的女神祝福日之后,神殿都会给魔法家族的孩子们检测魔力,有文森牧师帮你,到时候你也可以参加。”   玛琳惊喜地看着菲利多,看来她的学徒生活还有希望。   “不过,在这之前,你难道就决定住在这种地方吗?”菲利多皱眉,嫌弃地看着这一家旅馆。   玛琳懊恼地叹了口气。   菲利多说:“跟我来吧。”   菲利多带着玛琳走过街道,菲利多腿长,可能并不刻意走得快,玛琳在他身后却不得不随时小跑几步才能赶得上他。穿过两条街道,两人到了目的地。这里和鸢尾花小旅馆处于同一片街区,但它的位置更加靠近贫民窟,面前是一所低矮的石头房子,看起来很破旧了。   房主是一个老婆婆,菲利多给她看了一眼文森牧师的纸条,她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玛琳一眼,说:“我可以让你住在阁楼上。”   阁楼不是什么居住的好地方,地方狭窄不说,冬天冷夏天热,可是对于在马厩住了几天的玛琳来说,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玛琳这时候才知道菲利多带自己来做什么,她的眼眶顿时就红了:“菲利多,我真的太感谢你了!”   “是文森牧师。”菲利多纠正她,“文森牧师提供的这个地方。”   可是她还是很感谢菲利多。她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整整十五年了,罕有人对她表现过善意,她甚至有时候还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好人。   玛琳庆幸自己来到了杰图加拉。   “我很高兴,我觉得来到杰图加拉,也不都全是坏事。” 第1章 阿什牧师的信   阿什牧师的第三封信。   “我亲爱的朋友瓦尔德:   许久不联系后,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给你写信了。你收到信的时间应该会相隔一个月或者更久,因为奥德林前去杰图加拉的车队实在是太少了,而我偏偏职务在身,不能离开奥德林。   但实际上,这封信与上次仅仅相差三天。而我写信的原因都是因为同一个人,正是我上一封信向你推荐的孩子——玛琳·达斯。   关于玛琳·达斯是否是真正的神眷者,这一点我并不能够确认,奥德林的贫瘠使这里没有神圣水晶能够让我进行仔细的测试,因此我将这个孩子推荐给你,由你来进行辨别——如果她真的拥有魔力,那么希望她能够进入神殿学习,毕竟每一个拥有魔力的孩子都是女神的珍宝,不应该被埋没在奥德林这样的地方;如果她不是,也只浪费了一些时间,但至少没有让我们因为轻慢而错失掉一个神眷者。   然而现在,我发觉自己的这个决定太仓促了。   就在这个女孩前往奥德林之后第二天,我接到一个任务,为一个快要死去的男人祈祷,这个男人就是玛琳·达斯的父亲——卡尔·达斯。   就在玛琳·达斯离开奥德林的前一天晚上,卡尔·达斯遭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害。   他所居住的房屋发生了火灾,酒醉的他被锁在房间里没有办法出来,幸运的是,不久后就下起了大雨,使他没有被活活烧死,但是不幸的是,大火毁了他的房子,大雨中,他的双腿被倒塌的石墙砸断了。他受到的伤很严重,皮肤被灼烧,双腿的骨头几乎全碎。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碎掉的骨头嵌入了肉里面,两只腿已经开始腐烂,生命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这个男人向我告诉我,造成他这副惨状的罪魁祸首正是他的女儿,玛琳·达斯。   从卡尔·达斯口中,我得到了更多关于玛琳·达斯身世的信息。她去世的母亲是一名女支女,在十六年前接待过一位疑似魔法师的客人,从他手中得到一枚魔法戒指作为嫖资,这枚魔法戒指现在就在玛琳·达斯的手上。   卡尔·达斯向我保证,玛琳·达斯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显然并不是从达斯夫妇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那里遗传的得来的,并且,我也认为,两个完全没有魔力血统的人很难生出一个有魔力的孩子。   我对当年的事情进行了一些调查,但是事情过去太久,除了那个戒指,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能够对玛琳·达斯的血统进行进一步的调查,这对她、对神殿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卡尔·达斯在我为他祈祷后第二天就死去了,为了他灵魂能够安宁,也是为了得到一个真相,我希望你能暂时不要让玛琳·达斯成为神殿学徒。即便身负魔力,但若是没有一颗虔诚而善良的心,也没有资格成为女神的侍从,玛琳·达斯还需要进行更多的观察和考验。   此外,此行我还碰到了玛琳·达斯的未婚夫克里欧。可怜的克里欧似乎对玛琳·达斯一往情深,他知道了玛琳·达斯已经逃离奥德林的事实,但他表示,婚约已经得到了父母的祝福,他不会轻易放弃两人的婚约。因此我希望你能够提醒玛琳·达斯,让她尽快回到奥德林处理这份婚约。   你的阿什牧师   期盼你的回信。”   --三个月后--   不知不觉,玛琳已经在杰图加拉呆了好几个月了,当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每天都非常难熬,但是当有了住处,安定了下来,时间却变得非常快了。   现在回头去想,玛琳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来到杰图加拉,那封燃烧的信也不过发生在昨天。   玛琳还是住在梅拉婆婆的阁楼上,通过梅拉婆婆的担保,现在她在贫民窟旁的珍妮花酒馆帮工,这个小酒馆很破,接待的都是些落魄户和喝不起好酒的乡下人,于是根本没人计较玛琳来自哪里。   这段时间她长高了不少,生活依然很辛苦,但是因为能吃得饱饭,也能穿上二手商店买的棉布衬裙,她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很多,现在走出去,至少是个姑娘的样子,而不是什么小乞丐了。   玛琳今天到珍妮花小酒馆的时间比较晚,老板有些不满了:“嘿,你怎么回事?你迟到了!”   “并没有迟到。广场的钟点还没报时呢,老板,你不能因为我总是早到,而偶尔准时,就认为我迟到了。”老板都是这副样子,总是想方设法克扣你的工资,虽然有时候,确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老是顺从着,会被得寸进尺,欺负就源源不断了。   玛琳在工作了两天后就让老板知道,虽然这个女孩长了一副很容易被欺负的样子,却很泼辣,不好惹。   “嫁不出去的哭丧脸!”老板横了玛琳一眼。   “谢谢,不劳挂心。”   一边跟老板顶嘴,玛琳一边系好围裙,挽起袖子,准备干活了。   今天小酒馆的生意非常好,天还没黑,小酒馆里已经坐满了人,玛琳有点吃惊,和厨师说:“怎么这么多人?我今天只做了二十五个馅饼。”   “你应该多做一点。”   “昨天卖掉了二十个,我以为我今天已经准备得足够了,但谁能想到呢。”   “最近来珍妮花酒馆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厨师抱怨,“我已经忙不过来了,老板应该再帮我聘请一个助手。”   “玛琳,角落的客人要两大杯酒,一盘烤嫩鸡肉。”   “好的,马上!”玛琳一边回答,一边麻利地清洗酒杯,给盘子装上食物,做了这份工作三个多月,现在的她一只手就能端起一个大托盘,托盘上的东西堆得比她的头还高。   “您的黄油面包。”   “您要的烤猪排。”   “这是您要的酒和烤鸡肉。”玛琳放下盘子,“猪肉馅饼也非常好吃,今天刚出炉的,新鲜极了,要不要尝一尝。”   玛琳熟练地开始推销,连头都没抬,对方好像并不太感兴趣,只是说:“够了,你走开吧。”   “好的。”推销也不是每一次都会成功的,玛琳也很习惯这种回答,她放下东西抬头准备离开。   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玛琳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尼尔管家?”   玛琳很惊讶,不过几个月不见,尼尔管家居然已经瘦成了这个样子,害她差点没认出来,而且他也算是有点余钱的人物了,怎么会来珍妮花这种不上档次的小酒馆?   尼尔管家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被认出来,他短暂地慌乱了一下,等他认出了玛琳,立刻松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达斯家的玛琳。”   “……呃,是的,好久不见,”玛琳说,正准备要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欠款,又说,“尼尔管家,我不是故意拖欠债务的,我当时去鸢尾花旅馆找你了,但是你已经不在了,你要我还钱的话,我可以马上想办法……”   一认出了玛琳,尼尔就很不客气了,他打断了玛琳的话:“快走开,你很吵。”   玛琳很吃惊,这还是她认识的尼尔管家吗?她认识的尼尔管家又贪婪又吝啬,见了她的面没有马上催债就已经很奇怪了,玛琳主动提起那一个金币的债务,他居然打断了玛琳的话?   看到玛琳没动,他很不耐烦地说:“听不懂我的话吗?别惹我,快走开。”   玛琳偷偷看了一眼尼尔管家同桌的人,那是一个壮实的男人,穿着避风的斗篷,就算是进了小酒馆都没有解开,斗篷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玛琳只能看到他的胡茬下巴。   他们可能正在说重要的事情,比一个金币更重要的事情。   “那好吧,您慢用”玛琳说完,拿着餐托退回厨房。   -   在玛琳离开后,和尼尔管家同坐的男人从斗篷下面伸出了粗实的胳膊,举起了酒杯,因为有斗篷的遮挡,旁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对于常人来说过于强壮的身材。   他的声音很低沉:“那是谁?”   “一个同乡,奥德林来杰图加拉讨生活的女孩。”   男人又说:“如果她泄露了什么,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放心好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女孩,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蝼蚁。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需要等待多久才能出发?”   男人笑了:“不会太久了,我的伙伴们马上就到杰图加拉了。” 第1章 日常   第二天早上很早,玛琳就从酒馆醒过来。   凌晨她下班后,通常不会立刻回家,因为大家都知道,夜晚的街道,一个独身的女孩多么危险,所以她总是在酒馆小小睡上几个小时,直到早上才离开。   早上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她正好去集市购买新鲜的猪肉,补充制作猪肉馅饼的材料。等回家后,她就立刻切好猪肉,腌制成馅料,面团也揉好,放在一边,自己去美美地睡上一会儿。等她睡醒过来,就是下午了,这时候馅料腌得入味了,面团也发得刚刚好,就可以开始烤制了。烧炉子的时候,她还能抽空做一点习字簿,看看菲利多带给她的小孩儿才看的有插图的故事书。   到了黄昏的时候,猪肉馅饼做好了,也到了她小酒馆上工的时候了。   ——这就是现在玛琳的日常。   因为事情都排得满满当当,所以虽然她觉得累,却没有多少时间去想东想西,肉眼也能够看到攒下的银币越来越多,只觉得生活过得很充实。   “我今天需要多一点猪肉,”玛琳对猪肉店的老板说,“能够足够做三十个肉馅饼的料。”   “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儿上,我奉劝你多买一些,肉只要用盐和香料腌制了,可以保存很长时间。”老板说。   玛琳当然知道,但她不想付出太多本金,而且她觉得腌制太久的肉味道也不是很好。   老板接着又说:“因为可能过几天就没有新鲜的猪肉送来了。”   “发生了什么?”   “听说在亚曼伦区的某个村子发现了黑死病,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现在城里的守卫都非常警惕,如果情况属实的话,一段时间内,就不会再让人或者牲畜进入杰图加拉了。”   听到这个消息,玛琳顿时脸色惨白。在她知道的历史上,黑死病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瘟疫,中世纪在欧洲肆虐,带走了欧洲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生命。如今没有疫苗,没有抗生素,没有血清,得了这种病,恐怕必死无疑。   老板看到了玛琳惨淡的脸色,又说:“哦,你不需要这样担心,执政官不会让瘟疫蔓延到城里来的,而且我们有莱奥神官,莱奥神官会消灭瘟疫的。”   是啊,虽然现在没有抗生素,但是这个世界还有神圣术,那种神奇的神圣术,也是现代社会没有的,万一它能够起到作用呢。   玛琳忍不住问:“神圣术可以治愈黑死病?”   “当然,神圣术无所不能。”   玛琳听着就觉得不靠谱,这明显是信徒对神官能力的过度夸大,观音菩萨传到她的国家之前哪儿会管生孩子的事儿啊,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送子观音了,信徒的想象力可是很强大的。菲利多也从来没有对玛琳说过神圣术无所不能,无所不能从逻辑上就是不可能。   等到菲利多来了,她还是得去跟他确认一下,假如真的出现可怕的瘟疫,神殿有没有应对的办法。   刚好今天又是神殿学徒的休沐日,到了这一天,牧师们都会给学徒们放假,而菲利多一般都会在这天出来找玛琳——菲利多在杰图加拉只有玛琳一个朋友,而同样的,他也是玛琳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菲利多今天给玛琳带来了新的习字簿,顺便给玛琳批改上一次留下的。   “天,你怎么这样蠢笨,这里用错了,‘令人惊叹的’这个形容词,应该放在句尾,没有人会先说令人惊叹的XXX,都是说,XXX,多么令人惊叹。”   玛琳不服气:“可是我觉得我没错,这样也说得通啊。”   “但是这样说出来,一点都不优雅。”菲利多拿笔敲打玛琳的头,“你应该先说这句话,再把类似这个词一样的多音节形容词放在后面,这样的话,更富有韵律感,而用你的那种语法,就只会感觉到太急促了,一口气说完那么多音节,会给人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像个泼妇。”   “明明这样更简洁,一句话用词更少。”玛琳不服气。   “但这样不优雅。”菲利多无情地划了一个叉,“以后你不能这么写了。”   这几个月来,在玛琳的要求下,菲利多一直在教她识字。毕竟在这个世界十几年了,耳濡目染,这一门外语玛琳是会说的,但她一直没有学习的机会,读写方面一窍不懂。   当拥有了语言环境,本来又已经会说了,那拼音文字就非常的容易上手。于是当菲利多教会她基础发音、拼写和语法后,玛琳识字的速度就突飞猛进。现在玛琳已经认得了许多字,能够看得懂商店里标注的是什么了,虽然看书还是很困难,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没什么问题了。   能够重新变成文明人的玛琳非常开心,从前她看着外面的文字,都觉得像是隔着一层脏兮兮的玻璃,而每认识一个字,都能感觉到这一层玻璃变得更通透了。   “糟糕!我的饼干快糊掉了!”玛琳突然大喊一声。   她飞快穿上拖鞋,像只猴子一样从阁楼窜出去。   菲利多听到楼下传来乱七八糟的乒乓声,还有梅拉婆婆在院子里生气的怒吼:“玛琳!你又打碎了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到就不会发现。”   没过一会儿,玛琳毛茸茸的头顶从阁楼的楼梯上冒出来,她带着笑喊菲利多:“快来帮帮我。”   菲利多看着她高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旧茶具。   菲利多接过来,帮她在阁楼上摆好,玛琳又拿着一盘饼干爬了上来。   “这是酒馆剩下的茶叶,跟梅拉婆婆借来的茶具,这个饼干是我最近学会烤的,你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菲利多吃了一口,说:“还可以吧。”   玛琳有点失望:“别人都说很好吃。”   “你倒是很有精神烤饼干,你不卖馅饼了吗?”   “总是吃馅饼也是会腻的。”玛琳摊手,“我想要开发新业务。”   她晚上工作的珍妮花酒馆只有一个厨师,根本忙不过来,客人们很喜欢吃猪肉馅饼,她抓住了这个商机,白天在家里做好了,晚上拿到酒馆去和酒一起卖掉。不得不说东方人在制作美食上确实很有天赋,玛琳做的馅饼在酒馆很受欢迎。   每卖掉一个馅饼玛琳要给酒馆老板两个铜子,一个馅饼7个铜子,去掉材料她只能挣到一个铜子。但玛琳还是很高兴,生意好的时候,她每天能卖掉二十多个馅饼,加上在酒馆帮忙的佣金,去掉生活所需的花费,玛琳每个月还能攒下一些钱。玛琳甚至觉得,就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她还能在杰图加拉买房子呢。   要是菲利多知道玛琳这样想,恐怕会嘲笑她胸无大志吧。   “阿什牧师还是没有回信吗?”   “文森牧师没有说,应该还没有。”菲利多皱着眉,“不过女神祝福日很快就来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参加魔力测试,有没有推荐信也不重要了。所以……”菲利多话锋一转,正经地说,“你就不要再费力气烤什么饼干馅饼了,你更需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迎接测试。”   玛琳却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着手里的图书,说:“为了还没确定结果的一个魔力测试,让我放弃现在已经稳定的收入,我可办不到,穷人的智慧,就是永远不要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现在,还是让我多学一个句子吧。你看,你给我的这本故事书,里面男主人公的丑女邻居,也叫玛琳呢。”   “是的,真是太不幸了,我相信每天到神殿祈祷的女人,有四分之一都叫这个名字。在大街上喊一声玛琳,至少会有三个人回头看你。”   玛琳叹息:“为什么都觉得叫玛琳很土?为什么都觉得土了,大家还都喜欢叫玛琳?真的是无法理解。”   “觉得土是因为用的人太多了,所以大家才这样认为吧,它读音很简单也还算好听不是吗?而且,玛琳是玛塔莉柯格林这个古代名字的简化,虽然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点。”   “什么鬼?什么玛塔莉柯格林?”玛琳吐槽,“念这个词我觉得会咬住自己的舌头。”   “这是个很古老的词,高级词汇明白吗?可能就是因为太绕口了,慢慢就没有人使用了,我也是偶然看到的。简化后,渐渐被大家忘掉了原来的意思,被单纯当做一个名字使用了。”   “那它原来的词义是什么?”   “是奇迹。”菲利多说,“玛琳的意思,是奇迹。”   奇迹……玛琳有点愣住了,原来她的名字,曾经有这么美好的寓意吗?   “菲利多又是什么意思?”   “菲利多现在也只是用来做人名,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本的词义了。”   “告诉我是什么?”   在玛琳的再三追问下,菲利多才终于说:“是英俊的意思。”   玛琳不由嗤嗤笑了:“英俊吗?失敬了,英俊的菲利多少爷。”   两个人继续讨论识字的问题,菲利多看到玛琳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玛琳满不在乎:“不小心被烫伤了,没事,很快就会恢复了,我现在手上都是老茧,一点烫伤没有关系。”   “你要是变成了学徒就不会有这种伤口,”菲利多皱眉,“你看你的手多么难看,这是一双淑女应该有的手吗?”   “你会不会说话啊,劳动的手最美丽好吗。”玛琳不满地嘟囔。   菲利多从没见过比玛琳歪理还多的人,他懒得跟她争辩。   阁楼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梅拉婆婆在楼下,她还什么都听不见,于是菲利多从衣兜里面掏出一个宝石戒指戴上,然后对玛琳说:“你看着。”   他低声念了几句玛琳听不清的词,然后他的手指就发出了光,玛琳瞪大了眼睛,菲利多用手指抚摸玛琳的手,他的手指是温热的,触到玛琳的时候,玛琳感觉到了一股暖意,从他的指尖传递到了自己这里。   神圣术的力量传递到玛琳的手指上,瞬间她的烫伤就恢复了。   “神圣术真是太方便了。”玛琳忍不住惊叹。 第1章 祝福日   菲利多连忙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嘘,小声一点。”   玛琳偷笑,学徒不能在神殿外随意使用神圣术,要是菲利多被知道用神圣术给自己治疗,他肯定会被惩罚。   “对了,你听到黑死病的传言了吗?”   “当然,”菲利多瞥了玛琳一眼,好像她问了一个多么白痴的问题,“瘟疫是由黑暗的魔力带来的,大街上都有人谈论的话,神殿肯定早就知道了,毕竟只有神圣术才可以抵御黑暗的力量。”   玛琳瞬间有了精神:“你的意思是神圣术可以治愈黑死病吗?”   “可以。但是……”菲利多的脸色变得有些迟疑,“但是这种魔法的需要很强的魔力,目前在神殿,只有牧师和神官可以办到,学徒是不可能的,而且,治疗一个患者所消耗的魔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也就是说,假如传染病真的爆发了,神殿可能只能保障极少的一小部分人不会受到疾病的伤害,但是对于大多数人,就只能看着他们死去。”玛琳明白了,神圣术不是为她这样的平民准备的,这也很显而易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菲利多说。   “可惜了,城里的人好像还很相信神殿,觉得到时候牧师们能够拯救自己呢。”玛琳想起了肉铺老板的话。   “你不要太过担忧了,虽然说有这个传言,但目前并没有看到有任何病人。神殿的人没有人当这件事是真的,你要知道,黑死病不会无故出现,而亚曼伦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种迹象了。”   “你说什么啊,传染病一旦开始传播了,就晚了。”按照现在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一旦黑死病爆发大多数人都逃不开吧,虽然杰图加拉城的卫生条件比起奥德林来要好上数倍,但是还是老鼠蟑螂到处都是,现在的人又缺乏医学常识,根本不知道黑死病是从哪里传来的,只怕到时候一片混乱。   菲利多解释说:“黑死病是地底的黑暗魔力衍生而出的疾病,只要没有黑暗魔法的施法者在施加影响,就算真的有黑死病,也会很快被神殿控制住。毕竟神圣术是这种黑暗系魔法和疾病的天敌。”   玛琳有点吃惊:“还有这种说法吗?”   但转念一想,如果神圣术可以治愈这个黑死病,那这种疾病和她以前所理解的鼠疫应该有所不同。   菲利多看玛琳并没有很信服的样子,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莱奥神官他……其他方面且不说,他是真的非常强大,魔力等级非常高,会很多神圣术,只要他在,黑死病不可能伤害到杰图加拉。”   但玛琳摇头:“你不懂我们劳动阶级,我们这种人因为能够失去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从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不管莱奥神官多么强大,那也只是他自己的力量,想要真正放心,必须自己强大才行。”   菲利多有点愣住了。玛琳看到他的表情,问:“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菲利多微笑:“我没有想到,一个来自奥德林的乡下姑娘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玛琳却想起了什么,嘿嘿笑着,说:“那菲利多,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我在杰图加拉实在是没有什么朋友,只能让你帮忙了。”   菲利多顿时无语,这个女孩刚刚才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又立刻问他帮忙,真是没有几句实在话。   “好吧,你说。”   “我碰到了以前的债主,我三个月前借了他一个金币,现在碰到了他,可能,他随时会问我还钱,但是你知道的,我虽然工作了三个月,却还没来得及攒多少钱……”   实际上当手上有了一点余钱,玛琳隐藏在深处的消费主义的坏习惯就开始冒头了,只要有一点钱,她肯定要选择更好一点的食物,更暖和一点的衣服……由俭入奢易,就是这样简单。   所以到现在,她只攒下了五个银币的存款,不过她很有信心:“我认为前期花钱比较多是正常的,因为那些都是必要的启动资金——我住所的必需品、烤馅饼的材料、上班的工作服等等,但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花费了,我的钱会慢慢更容易攒起来,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还你了。”   菲利多白了玛琳一眼:“我会吝啬这一个金币吗?”   “那你同意借我啦?”   “我没有带钱,”菲利多说,“神殿学徒不需要花钱,衣食住行都有神殿安排,我们只需要好好学习神圣术就足够了,我一般都不会带钱在身上。”   玛琳顿时有点颓丧,心想难道要动用做猪肉馅饼的本金吗?那也还差一点呢。昨晚是尼尔管家忙着谈事情没空搭理自己,今天要是再碰到他,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会当场叫她还钱。   “但我祖父非常疼爱我,虽然知道我不需要零花钱,但他还是给我寄了很多,”菲利多又,“后天就是女神祝福日,祝福日学徒们都会放假,我也可以离开神殿。”   玛琳马上听懂了菲利多的暗示,如他的期待,热情地说:“到时候我在神殿外面等你!”   女神祝福日,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在光明圣典中,女神代表了光明和生命。传说刚诞生的人类世界本是一片黑暗混沌,是女神赐予了新生的世界光明和生命,她使植物能够生长,使动物获得生命,她的到来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生机,。   那时候世界刚刚开始生成,人类还没有智慧,女神赐予人智慧,教给了人们生存的技能。但是人类在学到技能后,竟然对女神产生了怀疑,他们傲慢地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世界,不再敬畏女神了。   女神失望地离开了人类的世界。当女神离开后,黑暗和邪恶也趁机回到了人间,他们带来了无休无止的战争、瘟疫、饥荒……后悔不已的人们祈求女神的原谅。女神原谅了这些卑鄙的人类,于是光明又重新降临,阳光洒满了地面,黑暗和邪恶躲藏了起来。从此之后,女神再次降临人间的这一天被称为女神祝福日,也被称作恩赐节。   在玛琳的记忆里,这一天是仅次于新年的重大节日,每当到了这一天,大家除了祈祷几乎都不干活,家家户户都会拿出食物来布施,哪怕家里再穷,也会想办法拿出一点饼子或者黑面包什么的。传说女神喜爱善良的人类,所以大家都相信这一天布施的人接下来一年都会交好运。   玛琳喜欢祝福日,因为这天她可以得到免费的食物。   女神祝福日的当天,天还没亮,整个城市就醒来了。   玛琳自己是懒得布施的,但是梅拉婆婆是个虔诚的信徒,她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还催促玛琳也来参加,于是玛琳不得不帮忙。梅拉婆婆准备了一些黑面包和水,他们在门外摆开这些东西,都分成一小份一小份。   流浪汉们在街道聚集,像蝗虫一样从这个商店领完布施再去下一个,如果不是因为祝福日,玛琳不敢相信这个城市居然有这样多的流浪汉。按照女神的博爱原则,每个人只能拿很少的一点,因为就算你是乞丐你也得懂得博爱,要留些食物给别人。为了防止有的人抢走所有布施的食物,杰图加拉的人都把食物分成很小很小的一份份儿。   分完了东西,玛琳也吃了一点面包,填饱了肚子,她没敢忘记和菲利多的约定,她得去找这个小少爷了。   玛琳预料到神殿外的人会很多,但没有想到居然会那么多!   神殿外的空地上,简直是人山人海,擦肩接踵,连一条缝隙都没有!玛琳借着自己身材瘦小,用力往里面挤,几乎把自己挤成了一块饼。等她终于挤到了神殿侧门旁边,却没有看到菲利多。   这时候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了。   “难道这个急性子的少爷先走了?”玛琳心想。   她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想找人问问,周围都是拥挤的人群,大家伸长了脖子往大门拥去,根本不会停下来理会谁的问话。玛琳长得又矮,被挤在人堆里什么都看不到,估计也没人能看到她。   玛琳想了想,决定返回婆婆的小屋看一看,假如菲利多没有在神殿外找到自己,一定会去小屋找她的。   她拼命想要再挤出去,但逆着人流想要挤出去比挤进来还困难,她拼命找着缝隙,被人裹挟着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终于找到了一个缝隙,玛琳才终于从那个缝隙中挣扎了出来。   可是她挤出来的通道,却是一条死巷子,巷子里面堆了许多垃圾和杂物,尽头是一睹围墙。玛琳回头一看拥挤人群,叹口气。   小巷子里有许多杂物,借着这些杂物,玛琳攀上了围墙,围墙后面是另外一条巷子,似乎是某个商店的背后。   反正从人群中挤出去已经不现实了,不如从这里绕出去。玛琳围着狭窄的小巷子找出路,也不知道自己绕到了哪里。   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墙壁后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没吸取教训吗?”有人说,“我以为上次你已经吃了足够的苦头,知道厉害了,可是好像你并没有听懂我的话。”   接着是拳打脚踢的声音。   有人在打架。   玛琳小心绕过巷子的视线死角,偷偷伸出脖子去看了一眼。她愣住了,那是一群穿着灰袍子的年轻人,那样的灰袍子她是见过的,是神殿的学徒。   四五个灰袍子的人正围着揍一个人,从这几个人的包围中,玛琳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但是能看到中间那个人,有着一头醒目的红色头发。 第1章 塔威亚奥城堡   玛琳屏住了呼吸。   这时候,施暴者停止了殴打,当中领头的金发少年不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鞋底,说:“菲利多·布伦第安特,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假如再让我发现你有私藏金币的话,你知道会怎么样。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服气吗?连整个杰图加拉都是我父亲的,你,菲利多,你不过是个小农场主的儿子,你凭什么反抗我?做个乖巧的小男孩,菲利多,这样才能有好日子过,懂了吗?”   说着,转身朝着大街方向离开,剩下几个少年也簇拥着跟上去。   “亚纳斯,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喝酒!菲利多请客,哈哈哈。”   “哈哈哈哈。”少年们附和着大笑起来。   “用菲利多的钱买的酒,总是特别好喝。”   他们走远了,躺在地上的菲利多也慢慢爬了起来。   玛琳本来想马上上前,但是她又停住了——以她对菲利多的了解,他肯定不想别人看到这一幕。   玛琳把自己藏回了小巷子里面,但是她没有离开,依然偷偷看着菲利多。   她看到菲利多似乎默念了一串咒语,他的指尖生出了一团白色的光芒,白色的光芒从他的头上洒落他整个身体。   然后菲利多被揍得青肿的脸就恢复了原状,他脸上的伤口合拢,擦伤复原,红肿消退,虽然菲利多也在玛琳面前用过几次神圣术,但是这一次显然他用了更大的力量,使得他使用完神圣术后甚至喘息了好一会儿。   菲利多起身拍掉了身上的尘土,离开了这个角落。   玛琳也偷偷地跟了上去。   因为是祝福日,整个杰图加拉的人应该都涌到了大街上,也因为如此,有着人流作为掩护,玛琳偷偷跟在菲利多背后并没有被他发现。   她看着菲利多果然朝着梅拉婆婆家的方向去了。   玛琳有点难过,要不是因为来找她,可能菲利多不会经受刚刚的一切——他说过,他不需要在身上带钱,可是他这次却带上了,不然也不会被那个亚纳斯给抢走了,他会带着钱来这里的理由,不就是自己吗。   等快到梅拉婆婆家的时候,玛琳大声喊他的名字:“菲利多!”   菲利多听到了,他回头看,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了矮小的玛琳,他有点生气:“太失礼了,怎么能在大街上这样大声喊叫,这不是淑女应该的举止。”   “我本来就不是淑女嘛。”玛琳笑嘻嘻地说,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开玩笑的语气和以前也是一模一样。   菲利多不高兴地说:“你迟到了。”   “没有,”玛琳马上分辨,“我根本没有想到神殿外面会挤满了人,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我根本挤不进去。我在人群外等了你很久,没有看到你,我猜你可能会到这里来找我,就跑过来了,你看我还在喘气呢。”   “好吧,希望你说的是真话。”   “你老喜欢怀疑我,其实我真的很少说谎的。”   菲利多说:“今天是女神祝福日,城里会有很多节目,我们去塔威亚奥城堡吧,城堡前面的广场上是最热闹的地方。那里中午会有骑兵的阅兵表演,下午是各种游方艺人表演,晚上还会有烟火晚会,燃起篝火,大家一起跳舞,非常热闹。不过你肯定不会跳杰图加拉的舞,也许我应该提前教你的,不然让你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跳出你们乡下的粗鲁的舞蹈,肯定要笑死人了……”   “我可以选择不跳舞,”玛琳说,“作为一个娴静的‘淑女’,我认为坐在一边保持端庄就足够了。”   “胡说,优美的舞姿社交的一部分,是淑女的基本技能,天啊,你从小到底接受的是什么教育,居然连跳舞都不会吗?”菲利多扶着额头吐槽。   其实奥德林也会在节日的时候举行聚会,喝酒跳舞什么的,不过玛琳从来不参见,她的前生今世都是一个缺乏运动细胞的人,而且她觉得一群人围在一起跳舞有一种幼儿园小朋友在玩闹的滑稽感,所以她是拒绝的。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了城堡附近。   塔威亚奥城堡是建在杰图加拉城内的一所宏伟的府邸,玛琳第一天到杰图加拉的时候就看到了,但是城堡外面总是围绕着手执兵器的卫兵,她从不敢靠近。   “这个城堡和杰图加拉城的构造让我觉得跟别的城市不太一样。”玛琳说,她旅游的时候曾经被科普过,城堡是城和堡二者结合,顾名思义,具有军事意义,是欧洲封建时代的象征,而这个塔威亚奥城堡与其说是城堡,不如说更像宫殿。   “因为塔威亚奥城堡的历史比杰图加拉城还要早。”菲利多说,“塔威亚奥城堡建立的时候杰图加拉还是一个小地方,那时候这里的人并没有现在那么多。城堡逐渐繁华起来,大家都聚集过来,慢慢形成了更大的城池,于是塔威亚奥公爵就建了新的石头城墙,围成了现在的杰图加拉城。而塔威亚奥城堡则拆掉了钢铁做成的堡垒大门和窗户,换成了精致的玻璃,而且不再允许平民进入。”   于是塔威亚奥城堡从“城堡”变成了“宫殿”。   “现在里面都住着谁?”玛琳问。   “当然是塔威亚奥公爵大人的家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不仅仅是杰图加拉的主人,而是整个亚曼伦区的主人。”   玛琳想起亚纳斯的话,问:“我在神殿碰到的那个金色头发的小子,叫亚纳斯的,他就是公爵的儿子吗?”   “哈?你说亚纳斯?”菲利多简直要翻白眼,但他知道这样的表情很不雅观,于是克制住了,只是说,“公爵只是生病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只是因为他生病了,居然会诞生亚纳斯是他儿子的谣言,亚纳斯甚至根本不是亚曼伦人。”菲利多说。   “这样的事情你都知道?”在玛琳看来,地位这样重要的人,还是这样一大片土地的主人,要是生病,简直是震动全国的爆炸新闻,说不定会引起社会动荡,肯定要秘而不宣的。   菲利多又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玛琳:“这件事整个杰图加拉的人都知道。公爵大人因为身体不适,已经三年不曾露面了。”   “公爵大人都生病不出现,那杰图加拉城到底是谁在管理呀?”   “是执政官埃乌特。”菲利多说,很不屑地低声对玛琳说,“他就是一个卑鄙的投机者。”   “那么亚纳斯?”   “是的,亚纳斯·埃乌特,是执政官埃乌特的独生子。公爵年轻的时候曾经去别的国家游历,埃乌特就是那时候和公爵相遇的,托公爵的福,他被邀请到了亚曼伦担任职务。据说他曾是商人,所以骨头里面都充满了商人逐利的气息,入城税就是他的手笔,更不要说各种奇怪的税收了,拜他所赐,亚曼伦区的穷人越来越多了。”   玛琳刚到这个世界就发现这个世界的税收高得不正常。神殿要收走一部分税,平时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收税的时候就会出现的“政府”又要收走一部分税。不过因为奥德林在一个灰色边缘,很少有人是正经当农民或者正经做生意的,于是漏税这种事情在奥德林非常容易操作,因为你只要躲开收税的官员,那么偷偷提着篮子卖几个苹果是不会被发现的。   而在杰图加拉大街小巷都是穿着盔甲的护卫队,要不是有酒馆老板挡在前面,玛琳卖馅饼的钱恐怕都不够交税的。   他们两个人随着人流朝着广场去,菲利多把玛琳带到一个建筑背后,告诉玛琳:“从这里站到房顶上去,我们可以看到整个广场,这是我的秘密路径。”   “我们可能会被房主打死的。”   “平时可能会,但是今天是祝福日。”   于是两个人沿着围墙准备爬上房顶,然而因为玛琳实在是太矮了,并没有办法从围墙够到屋檐。菲利多于是只能站在下面,把她托上去。   他一边给玛琳垫脚,一边抱怨:“都是看在女神祝福日的份儿上,以后你想都别想用你的脏鞋子碰我的手。”   玛琳爬上了房顶,回头对菲利多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记住这一生仅有一次的荣幸。”   两个人坐在别人的屋顶上,在这个地方,果然真的能够看到整个广场,广场上人声鼎沸,有的人爬到树上,有的人踩着建筑,甚至有的人还搬来了桌椅,以便站在上面抬高视角,这样全民狂热又混乱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房顶上的玛琳和菲利多。   “看,是骑兵队!”   骑兵队穿着整齐的制服,武器和盔甲闪闪发亮,他们行列整齐地走过广场,人群中发出欢呼声,把玛琳的耳朵都快震聋了。   菲利多的眼睛又发着光了:“杰图加拉的骑兵队可是非常著名的!我的曾祖父曾经也是杰图加拉的骑兵,他甚至得到了觐见塔威亚奥公爵的机会,公爵赐予了他骑士称号。你知道吗?我可是骑士的子孙。”   菲利多的家族是亚曼伦区一个乡下小地主,靠着这个曾祖父带来的荣誉,菲利多得以衣食无忧地长大,并可以以自己的家族为荣。   菲利多目不转睛地看着骑兵队的队列表演,就像一个小孩看到了喜欢的玩具。 第1章 神殿骑士   骑兵队的表演结束的时候,菲利多还意犹未尽:“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表演就好了。”   结束后,游方艺人们走上了广场,有动物表演钻火圈,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在跳舞,也有人顶罐子表演杂技,广场上充满了居民们的欢呼声。   玛琳很高兴地看着这些,她当然见过更复杂惊奇的杂技魔术等等表演,这些小把戏在她眼中都不算稀奇,但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这种热闹和烟火气,她已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菲利多游离在这片热闹之外,他显然对猴子钻火圈之类的表演没有兴趣,他扯了下玛琳的袖子,说:“喂,明天就是魔力测试了,不然我们晚上还是不要去篝火舞会了,你应该好好休息,做好准备。”   玛琳很高兴听到这个提议:“当然可以,篝火舞会有什么好玩的。”   “玛琳,等通过了测试,你就是神殿女学徒了,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玛琳有点疑惑,问:“好好学习,顺利毕业呀。毕业之后,应该就是神殿女官了吧。”   菲利多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玛琳:“我发现,你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你以为成为神殿女官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吗?杰图加拉神殿据我所知还没有出现过神殿女官呢,来这里学习神圣术的女孩子,大多数都变成了贵族家的妻子。”   “还会这样吗?”玛琳有点愣住了,她思考了一下,说:“我发现我对学徒的理解,好像有点误会。我以为就是大家只要是学徒,不出意外都会变成神职者。”   “那你可把神职者想得太简单了吧。要真正的从学徒毕业可是很不容易的,你得通过各种各样的考核,得到神官的认可,毕业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从普通的小镇牧师开始做起,就算大神官也不例外。”   “那女学徒想要成为神殿女官,就更难了吧?”玛琳恍然大悟,“怪不得,牧师这个词的词尾是男性词尾,女牧师……是不是根本没有女牧师这种说法?”这个世界对于很多职业甚至物品和行为等词都有带性别特征的词尾,这样的话只需要看用的什么词就能够知道性别倾向了,玛琳开始学这个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繁琐。   菲利多点头:“是的。一个毕业的女学徒只能成为修女或者神殿女官,而男学徒的选择要更多一些。要想成为神殿女官非常不容易,至少我还没有见过杰图加拉有谁成功。成为了神殿女官后要将自己的一生献给女神,不能结婚,更不能生育,所以有的女孩最后即便是有机会成为女官,她们也放弃了。”   “还有这样的规定吗?那要是不当神殿女官,她们以后做什么?”   “回家嫁人呀。”菲利多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在神殿学习过的女学徒,有个绰号,叫圣光淑女。她们可是非常受欢迎的,因为拥有魔力,许多贵族都愿意和她们联姻。”   “这样生下的小孩也会更有机会拥有魔力,是吗?”   “你说对了。”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就凭这个年代,这落后的生产力,女性的地位就不可能高到哪里去,就算是拥有魔力,最后也不过是变成了更优秀的子宫而已。对此,玛琳只能叹气。   “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魔力,恐怕我的资质并不怎样,神殿女官我是不敢奢望了。”   “还可以成为高级修女,杰图加拉神殿就有好几位高级修女。比如……”菲利多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玛琳的八卦神经立刻启动,说:“是朋友就不要吞吞吐吐。”   “比如卡贝娜修女……”   玛琳立刻想到了那个比别的修女都要气派和严肃的中年修女,她很惊讶地问:“她也会神圣术?我最开始还以为她跟奥德林教堂的老修女一样只会做家务呢。”   菲利多恨铁不成钢地拍玛琳的头:“你真是太失礼了,卡贝娜修女怎么会做这些事,她有私人女仆负责家务。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使用神圣术,但是据说她的魔力等级很高,在杰图加拉神殿仅次于莱奥神官。”   “你说她?”玛琳惊讶得差点合不上嘴,“她甚至比正式的牧师们都强吗?”   菲利多非常正经地说:“是的。”   玛琳摇头:“这不科学,那她为什么只是个修女?据我所知修女的地位可是远远不如牧师的。”   菲利多叹了口气,说:“卡贝娜修女是一名贵族的私生女,因为是神眷者,才被允许冠上父亲的姓氏。据说她当年参加过神殿女官的最终选拔,但是,因为她的出身,她被黜落了。她回到杰图加拉后,当时也有很多人追求,但是因为她是私生女的缘故,她没有办法和她父亲家族同等的家族联姻。在上流贵族的婚姻里面,因为大家都有魔力血统,实际上神眷者的身份并没有那么值钱。”   高不成低不就,于是她干脆成为修女留在了神殿。   玛琳说:“至少她还有选择不嫁人的权利,也没什么不好的。”玛琳心想,可不像她,差一点就被自己的父亲卖给别人当童养媳了。不然她以后就当修女好了,卡贝娜修女还能有私人女仆呢,想来小日子应该是过得很不错的。   菲利多却警惕地问:“你不会想当修女吧?独身这么多年,会养成坏脾气的,像卡贝娜修女又严苛,脾气又古怪,学徒里没有人喜欢她。”   玛琳特别不喜欢这种说法,这和她是否喜欢卡贝娜修女无关,但是她觉得很难在这个问题上说服一个异性,这是她上辈子的经验。   “那是以后的事情啦,我能不能通过测试还两说呢,不要只是问我,菲利多,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婚姻自主这种话题还是不要和这个时代的少年讨论了,玛琳马上转移话题,又想到什么,鼓励一样的语气说,“当莱奥神官那样的神官怎么样?”   “不要用这种轻浮的语气,这明明是非常严肃的事情。”菲利多喝住玛琳,然后他像是喟叹一样,低声说:“总有一天,我也要和我曾祖父一样,成为骑士,确切来说,我要成为的是骑士的最高荣誉——神殿骑士。”   玛琳听到了,就像鼓励一个说想要成为科学家的小孩,随口说:“就去做呀。”   菲利多却苦笑:“亚曼伦区根本没有神殿骑士团,要想成为神殿骑士,只能去中央神殿。像我们这样,出身边陲大区的学徒,必须得到神官的推荐,才可以去中央神殿学习。”   中央神殿在帝国的首都纳特西亚。对于从前的玛琳来说,杰图加拉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但杰图加拉虽然很遥远,还是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可是纳特西亚——天知道,在来到杰图加拉之前,玛琳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国家的首都叫纳特西亚!   “你可以求神官给你写一封推荐信,”玛琳顿了顿,又不敢确定地说,“万一他同意了呢?”   菲利多脸色青白:“他不会。莱奥神官非常看重出身,他认为拥有魔力的平民的孩子,是永远比不上贵族出身的小子们的——尽管我是学得最快最好的那个。”   “平民天生低人一等。”   “是的。贵族们,拥有完整的魔法传承,更加纯粹的魔法血统,确实更容易成为强大的神眷者。我的家族除了一个曾经的骑士称号什么都没有,在我之前,我的家族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出现过有魔力的神眷者了。”菲利多无力地说,“我可能等到老死也等不到一封推荐信。”   其实从玛琳角度看来,这样也并不算太坏,至少吃饱穿暖不愁生计,如果换成玛琳,能够当上学徒就很满足了。   但对于菲利多不是,他本就不需要担心生计,他来到神殿,是为了更大的梦想和目标。   “其实就算拿到了神官的推荐信也不一定能够进入中央神殿。”菲利多又说,“像亚纳斯·埃乌特那样的蠢货,就算拿到了推荐函又怎样,中央神殿的神官们肯定一眼就看穿他了,到时候还不是只能灰溜溜跑回杰图加拉。”   “他已经拿到推荐信了?”玛琳问。   “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神官的推荐的下一个人肯定是他。”菲利多说着,伸展开他的大长腿,抬头望着天,“要是瓦尔德牧师还在就好了,瓦尔德牧师还算公正,他肯定会为我说话,但可惜他离开了。他在的时候,我还没有学到可以被推荐的程度,学成后他却已经离开。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但是神官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玛琳不知道怎么安慰菲利多,这个世上太多不如人意了,她自己都还在挣扎,还不知道能不能挣个好一点的未来出来,又怎么敢去安慰一个起点就已经是她目的地的人呢。   菲利多伸展开手脚,仰头看着湛蓝的天,说:“我已经受够了杰图加拉,如果有机会能去纳特西亚,我一定会不惜一切抓住这个机会。” 第1章 魔力测试   第二天一早,玛琳就到了神殿外面,因为这天要进行魔力测试,整个上午神殿大厅是不对其他人开放的。   为了防止再被人误认为是小乞丐,玛琳这次特意打扮了一下。她换了一身衣服,是她最近才从二手商店里淘来的。今天她又把辫子拆了,让头发披散下来,因为她头发很枯,还是自然卷,梳理好头发这一头乱发花了她许多功夫。最后,她在头发上面别了一朵小花——这是杰图加拉流行的打扮,大街上的女孩们都会这样做,她今天不希望引人注目,于是也照着这样做。小花是祝福日结束后别人丢掉的,玛琳挑了一朵新鲜的,因为自己购买鲜花实在是太昂贵了。   神殿外面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这还是第一次,玛琳见到这个地方如此冷清。   她有点忐忑地走近大门,神殿的守卫看到玛琳,阻止她说:“今天神殿要进行魔力测试,不对外开放。”   “打扰了,我就是来做魔力测试的,我叫玛琳·达斯。”   守卫明显事前得到了吩咐,立刻放行了:“请进。”   神殿大厅里非常安静,清晨的阳光通过玻璃穹顶散落到大厅里,显得非常静谧。原本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厅里,现在只稀稀落落坐了二三十个人,玛琳从中间过道走过去,觉得自己的脚步声都如此明显。   来参加测试的人年龄各不相同,从十岁左右到二十岁左右都有,魔力测试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他们全部都有家人陪同,只有玛琳是独自一人。   当中有一些人,装扮和腔调都和杰图加拉本地有一点差别,很有可能是从杰图加拉以外的地方来的,就像是她或者菲利多那样,是得到了当地牧师的推荐来参加测试的。   他们都穿得非常不错,衣服是丝绸做成的,布满了金线或者银线的刺绣,身上戴满了首饰,隆重得像是要参加婚礼。这种华丽太过夸张了些,简直就像古董油画里跑出来的人,和他们对比,玛琳穿得就像个女佣人。   尽管当中有许多人都是一眼就能看得出的地位不凡,但不管是穿着华丽的还是朴素的,杰图加拉的还是远道而来的,所有人都一样,都在大厅里静静等待,没有人敢放肆,甚至都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等了很久,终于,穿着白色衣服的牧师从门廊那里走了出来,他的衣服白得仿佛不染尘埃,笑得和大厅中央的女神神像一样标准。   今天来主持测试的人,正好是文森牧师。紧跟在他的身后的是四名修女,走在第一位的是卡贝娜修女,她手里捧着一个通透得像玻璃一样的水晶球——那就是玛琳听说过许多次的神圣水晶了。   看到卡贝娜修女,玛琳不由想到了昨天听到的八卦。卡贝娜修女大约四十多岁模样,是个严肃的高瘦女人,紧绷的嘴角仿佛根本就不会笑。玛琳心里想,也不知道卡贝娜修女自己知不知道学徒们在暗地里吐槽她。   这时候,卡贝娜修女似乎察觉到了玛琳的视线,她突然转头,循着视线看了过来,玛琳立刻收回了目光,仿佛被班主任抓到了开小差,连忙低头玩手指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文森牧师站到宣告台上,宣布测试开始。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因为神殿大厅非常空旷,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混响感,不由让人觉得肃穆了起来。   这是玛琳第二次见到文森牧师,可能因为他帮助过玛琳的缘故,玛琳觉得他看起来很和蔼。他是褐色的头发,长得很普通,可能换一身衣服放到人群里很难被注意到,而其他牧师,比如那个莱奥神官,海德萨还有阿什牧师,看起来就和别的人不一样,不管是神态还是举止,总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去抚摸水晶球,因为距离太远,玛琳在后面根本看不太清。   测试非常快,似乎只需要触摸水晶球,再由文森牧师念几句咒语就足够了。水晶球非常安静,文森牧师可能是顾及到前来参加测试的人们的面子,用很低的声音来宣布结果   从测试结束后人们的表情来判断,多数人都被黜落了。   坐在前列的家庭中,有一个家庭看起来地位要高出很多,那个参加测试的人看着是年纪最大的,在玛琳看来他至少得有二十五岁了。   他是第三个去触摸水晶球的,结果并不好。   他的家人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同文森牧师低声争辩:“这不可能,他的祖父就拥有魔力,而且魔力还是当年同期中最出色的,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魔力!”   “但这就是神圣水晶给出的结果,子爵阁下,请接受现实。”   子爵哀求:“拜托了,牧师大人,再给一次机会,一定是最近的天气太过寒冷,影响了我儿子的魔力。”   文森牧师摇头,轻轻拨开子爵的手:“神圣水晶不会说谎,从您的儿子十岁开始,每一年都进行测试,结果从未改变,现在您的儿子已经二十岁成年,他这一生注定都无法爆发魔力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就连我也有微弱的魔力,他的母亲也是来自有魔力的家族,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一点魔力都没有!”   文森牧师公式化地笑着,无情地说:“这就是命运,是女神的安排,子爵阁下,愿女神保佑你。”   子爵的表情好像是天塌了一样,他的儿子已经顾不上失态,在众人面前哭了起来,二十岁的男人,却哭得非常绝望和悲伤。   这时候,卡贝娜修女走了过来,在卡贝娜修女的可怕眼神中,哪怕是子爵也不由退步。他们一家人被修女们目送着离开了大厅。   -   于此同时,在明明不会接待信徒的今天,在大厅后的告解室里,莱奥神官正端坐在华丽的椅子上,他的两只手随意地放在椅子的两个扶手上,左手三个,右手两个,双手一共戴了五个镶嵌着不同宝石的戒指,而他锐利的目光,正审视着面前的人。   年轻英俊的男人身着戎装,单膝跪在莱奥神官的面前,他跪着倾身,去亲吻莱奥神官的戒指:“尊敬的神官,我对光明女神的忠诚,让我必须对你说出这件事。”   莱奥神官高傲而冷漠地说:“愿女神保佑你。”   “埃乌特执政官已经被眼前的利益迷惑,失去了本心。他从某个地方得到了消息,有人在亚曼伦区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铁矿。他已经找到了确切的地点,并且派遣队长带领杰图加拉的骑兵护卫队前去。”   莱奥神官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内心却是翻腾起滔天巨浪——亚曼伦的铁矿,那可是曾经是传说一样的存在!正是因为拥有亚曼伦的铁矿,神圣帝国才能像现在这样强大,如果在几百年前,谁握住了亚曼伦的铁矿,那就是握住了整个神圣帝国的兵器库。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执政官大人已经杀了许多人了。”年轻男人痛苦地低下了头,“我不愿意这样做。亚曼伦的铁矿,它曾是这个国家的武器和盔甲,它是为守护女神而存在的,而不是属于执政官大人或者其他谁一个人。”   “我相信你的忠诚。”莱奥神官淡淡说,“那个铁矿,在什么地方?”   年轻人摇头:“执政官只把地点告诉了队长大人,在出发前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你离开骑兵队的时候,有人知道你来了神殿吗?”   “我想并没有人注意到。”   “很好,我希望你能够回到骑兵队,在得到铁矿的具体地点后立刻通知我,这一点非常重要,不管对杰图加拉还是整个神圣帝国,都有非常大的意义。”   “义不容辞。”年轻人郑重地对着莱奥神官做了承诺。   -   终于轮到玛琳了。   玛琳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水晶球面前。   “把手放在水晶球上,掌心紧贴。”文森牧师说。   玛琳照做了。   “光明女神,请为我们指引,照亮神圣之路。”文森牧师轻声念出了咒语。   玛琳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做,也没有用力,但在她的掌下,水晶球的中心却亮了起来。一个很小的微弱的白色光点浮在水晶球中间,慢慢变大,最后扩散到整个水晶球,让整个水晶球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好像电灯泡啊,玛琳突然脱线地想。   文森牧师露出笑容,点点头说:“魔力有一些弱,但你的年纪还小,魔力还有成长的机会。”   玛琳有点怀疑地看向自己的手心,这就证明有魔力了吗?她一直都悬着心,不敢相信自己是个神眷者或是什么潜力者这件事,因为追根溯源,她拥有魔力这件事根本只是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救命恩人的一句话而已。可是救了她的人来得太突然,离开得也太快了,让她有时候都会怀疑这个人到底出现过没有,更不要说,他曾说过的话了。   但是现在,被证实了,她没有做梦,那个人没有说错,她真的有魔力。   “你的名字是?”   “玛琳,玛琳·达斯。”   “现在我们去向神官回报,你跟我来。”   玛琳跟上他,追问一句:“请问,还有别的像我一样的人吗?”   “虽然这一次测试最后只有你一个人,但之前已经有很多人通过了测试。神殿目前有七位淑女在光明女神的注视下学习神圣术,你不会孤单的。”文森牧师说,然后又加了一句,“你也不会是唯一的平民学徒。”   玛琳有点喜欢这个文森牧师了,他好像一眼就看穿了玛琳的担忧,玛琳低声地道谢:“谢谢您,文森牧师,还有房子的事情,也谢谢您。”   文森牧师露出了笑容,他想他已经获得这个女孩的信任了。   “玛琳。”有人压低了声音喊她。   玛琳寻声看去,看到菲利多站在门廊的柱子后面,他的红色的脑壳在浅色基调的神殿里像个火把一样显眼。   玛琳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做了个单眼眨的小动作。   ——我非常好,不用担心。 第1章 玛琳的愤怒   “那个乞丐居然通过了测试?”   听到同伴听来的消息,亚纳斯在房间里大发雷霆。   他的同伴说:“就是这样,我亲眼看到的,文森牧师已经带着她去见莱奥神官了。文森牧师怎么能这样,一个平民没有推荐信也能参加测试的话,以后每次测试都会有一群下等人跑来凑热闹,那魔力测试还有什么威严。”   他的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文森牧师也太好说话了,对这些下等人明明就不能有好脸色。”   “而且他明知道亚纳斯讨厌这个小乞丐不是吗?他仍然这样做,简直没有把执政官大人看在眼里。”   “是因为那封信吗?亚纳斯,你还记得那封信吧?”   “对,那封信,她不是说,是一个牧师要她来送信的吗?那封信肯定就是推荐信了,文森牧师可能之前看到了,所以就故意帮她。”   “就算是推荐信又怎么样?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她成了学徒,这可是杰图加拉,难道她还敢说亚纳斯坏话吗?”   “不过她是个女人呢……你们别笑,别管她的样子多破落,看着多不像个女人,总有不讲究的贵族会看上的,谁让她是有魔力的神眷者呢。”   “可恶,她们女人就是这样便利,根本不需要付出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   “到那时候有这种小贵族撑腰,她肯定会把信的事情抖出来的。在杰图加拉当然没事,可是亚纳斯就要去纳特西亚了,到时候传到神官们的耳朵里就不好了。”   同伴们左一句右一句,听到这些话,亚纳斯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这个奥德林人,决不能留在神殿。”   “可是亚纳斯,你家的仆人就等在外面呢。”   “对啊,等你回来我们再商量吧?这件事文森牧师都帮忙了,或者请教下执政官大人也好。”   亚纳斯却说:“等我回来什么都晚了!这种小事情我也不需要麻烦父亲。我去找海德萨牧师,他在哪儿?他和我父亲既然是朋友,这件事他可不能袖手旁观。莱奥神官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个乞丐来自奥德林?”亚纳斯嘴角一撇,笑得讥讽,“呵呵,是时候有人告诉他们奥德林是个什么地方了。”   -   玛琳跟着牧师穿过神殿的庭院,走到后面,玛琳才知道原来神殿这样大,除了前面那宽阔的大厅,神殿后面还有许多建筑。杰图加拉神殿目前有五名牧师,一名神官,二十多名修女,二十二名男性学徒和七名女性学徒,至于为什么女性学徒少很多,其实想一想时代背景就能明白了,这种时代,女人总是会受到比男人更多的束缚。杰图加拉神殿能住下这么多人,其中还没算上神殿雇佣的守卫和工人,面积必然是非常大的。   文森牧师带着玛琳穿过门廊,又从回旋楼梯走上楼,然后在音乐厅后面的候客厅让玛琳坐下。   在等待了快半小时后,终于等到了莱奥神官的接见。   在女神的神职系统中,神官和牧师是不一样的,有神官驻守的宗教中心才叫神殿,如果没有,就只是普通的教堂。   直到很久之后,玛琳才知道,一个出身平凡的人,假如学习刻苦、魔力出众,还是有希望成为牧师,但是神官,无一例外,全部是来自上流的世家贵族,地位类比男神官的神殿女官也是如此,在光明神殿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出身平民的神殿女官。可惜阿什牧师从学徒到成为牧师都在最下一层的神职者中挣扎,并没有机会接触到所谓上流阶层的神官们的世界,他没有看穿这一点,他还以为玛琳有希望成为神殿女官。   莱奥神官的头发,眉毛和胡子都是银白色的,修剪得非常整齐,胡子下面可以看到他薄得好像不存在的嘴唇,因为紧抿着,看着就是一条横线。他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这是玛琳·达斯,今天被检测出有魔力的孩子,唯一的一个。”   莱奥神官像座雕像一样,只有眼珠子好像动了一下,他扫了玛琳一眼,说:“达斯?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姓氏。”   “不是贵族的姓氏,她是被下级教堂推荐来的平民孩子,不是贵族。”文森牧师解释说。   玛琳发现,莱奥牧师可能已经忘记她了,也对,当时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过玛琳一下,怎么可能记住她的样子。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后,莱奥神官说:“既然这样,我认为有必要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   虽然他不记得了,但他对自己的不喜欢依然没有变。   “如果是神官大人的意思,当然应该这样做。”文森牧师说。   就在这个时候,从玛琳身后的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神官大人,我认为这个孩子不能留在神殿!”   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玛琳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牧师海德萨。玛琳对他的见风使舵印象深刻。   海德萨牧师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拖着肥胖的身体爬楼梯显然是累坏了,一边喘着气,一边说:“这个孩子,您难道忘记了,她就是几个月前冒充信使的那个奥德林人,她竟敢在女神的神殿里做出欺骗女神的行为,实在是太可怕了。”   玛琳说:“那只是因为一个误会,神官大人,您听我解释,之前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有一封信是阿什牧师……”   但是神官抬起手,做出让她停止的手势:“安静。”又转向海德萨,“海德萨牧师,请说。”   海德萨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她不能留在神殿,神殿中的学徒,都将是未来的神职者,她一个卑劣的说谎者,怎么配成为神职者?修女已经告诉我了,这个女孩的魔力也并不出色,甚至有可能,她用了什么邪恶的魔法,蒙蔽了神圣水晶,她已经欺骗过一次女神了,就有可能再欺骗第二次……”   玛琳气愤地分辨:“我可以接受任何调查,甚至发誓,你们凭什么说我是说谎的人?”   “因为你是个奥德林。”   玛琳觉得太可笑了:“就凭这个理由吗?”   “出身决定一个人的人品与德行。”海德萨牧师斩钉截铁,“神官大人,您应该为神殿的女学徒们想一想,她们今后要和一个来自奥德林的人朝夕相处,这将成为她们一生的污点。我来自别的大区,一直不太了解亚曼伦,就在不久前,我才知道,奥德林的女人,都是……”   他似乎非常羞耻于说出那两个字,但是为了说服莱奥神官,他还是低声把它说了出来。“……这样的人留在神殿,简直就是渎神。”   这样侮辱性的字眼,是谁听到了都会发怒,玛琳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用这样恶心的臆断就给我判了刑,你不会良心不安吗?女神不会怪罪我,因为她仁慈,她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而借用女神名义,随便给人安上罪名的人,才是真正的渎神。”   “女神的仁慈是留给善良的人的!”海德萨怒吼道,“而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女神的仁慈!”   玛琳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她脑海中不断反问自己——还有意义吗?他们既然这样的不欢迎自己,既然有这么深的成见,那么她还争取留在这个神殿,还有什么意义?   “她说的那封信是什么?”莱奥神官开口了,海德萨牧师的神态立刻就变得乖巧极了,变脸速度让玛琳目瞪口呆。   海德萨牧师说:“奥德林的阿什牧师写给瓦尔德牧师的信——她自称的。”   莱奥神官说:“瓦尔德牧师早就已经不在杰图加拉神殿了。”   海德萨牧师立刻说:“是的,这一点我相信许多人都知道。她编造这个理由,肯定是知道这样不会被拆穿。我有理由怀疑这个女孩以送信为借口进入神殿,其实怀着别的可怕目的。奥德林的人满口谎言,他们连血液都是污秽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相信!”   玛琳听到这样的话,大吼出来:“没有谁的血液是污秽的!”她站直了矮小瘦弱的身体,一瞬间,玛琳觉得有一股郁气从自己的胸口冲了出来,人为什么活着,有时候就是为了一口气。   ——“出身在哪里,本来就不是谁自己能够决定的,但是你们却凭此武断地给一个人判刑,这根本就不公平!”   “无礼!你不但撒谎,还胆敢在女神的神殿里大吵大闹,这样藐视女神,你会下地狱的!”海德萨牧师怒吼道。   “我就是要大声!我要让你们的女神听到我说的话!”玛琳忍住眼泪,狠狠地说,“我总会有一天,让你们知道谁才是错的!”   “莱奥神官大人,这就是奥德林。”海德萨牧师一脸果然如此,“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进入神殿……”   “我也不稀罕!”玛琳大声打断他,她的耳边嗡嗡作响,都是自己发出声音的回音,她一个词一个词地说出口,像是念一个词要把一个词钉到地里去   ——“从今之后,我绝对、不会、再踏入神殿一步!”   说出了这句话,玛琳突然觉得是多么的畅快,她受够了,受够了说虚伪套话的神职者,受够了那些明明心怀鬼胎却假装虔诚的信徒,受够了所有人都是满口女神保佑全然不顾事实……   似乎从来没有人说出过这种话,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明明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玛琳却笑了。她终于有勇气把这份不甘愿宣泄出去了,就算后果再严重她也不会怕了…… 第1章 菲利多的提议   玛琳被守卫赶了出去。   她身材太过矮小,守卫轻松得就像是丢掉一袋垃圾一样,就把她给丢在了路面上。   玛琳从石板路上爬起来,她的手心都被擦破了,但是她不想露出软弱的样子,即便是眼眶里滚满了眼泪,也强忍着没有让它流出来。   她顾不上顾影自怜,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神殿学徒既然当不成了,她就得快点回去复工,不然下个月的房租和明天的面包都是问题。   “糟糕,菲利多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呢,得给他留个口信。”玛琳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想。玛琳绕开虎视眈眈的守卫们,往神殿侧门走过去,菲利多经常在那里出现,她可以留个小纸条在门缝里。   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写让他不要担心好了,她现在也没有精力描写故事经过了,等过几天他放假了,见了面再说。   玛琳低头走到侧门边,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我没见过比你还要笨的人,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连魔力测试都能弄糟。”   听到了这个声音,玛琳眼泪就忍不住,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哗哗掉了一地。   玛琳哭得梨花带雨,嘴巴却依然很倔强:“明明是那个海德萨牧师小题大做,故意刁难我。”   菲利多难得没有和玛琳抬杠,而是附和地说:“海萨德最擅长捧高踩低,对着莱奥神官就跟宠物狗一样摇尾巴,但是对着我们学徒却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当然只除了亚纳斯·埃乌特,因为他也是埃乌特家族的走狗,一个神职者,居然朝着政客低腰,真的是太丢人了。”   玛琳愤愤地说:“哼,物以类聚。”   菲利多递上一块手帕,不忘嫌弃地加上一句:“不用还了。”   玛琳泄愤一样用手帕粗鲁地擦掉泪痕,看得菲利多直皱眉头。   玛琳说:“可惜了,以后不能和你当同学了。”   听到这个话,菲利多终于露出了一点难过的表情,他安慰玛琳说:“就算这一次没有成为神殿学徒,但只要不成为渎神者,你还有机会。等我哪天成为神殿骑士了,我就可以给你推荐信,亚曼伦虽然只有一个杰图加拉神殿,可是神圣帝国还是很大的。”   玛琳苦笑:“推荐信的话我现在就有,但是去别的大区?那可真是太遥远了,光是路费就是个大问题,我不吃不喝攒一辈子才可能够吧。”   菲利多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他好像听到了什么重要的词,他瞪大了眼睛:“你有推荐信?你的推荐信,不是已经被亚纳斯毁掉了吗?”   玛琳仰头,叹了口气说:“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阿什牧师当时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是他事先就写好的,所以用那个神奇的火漆封好了,另外一封信,是给我的推荐信,是他见到我后临时起意写的,所以没有神奇的火漆。这两封信我分开放了,那个亚纳斯只拿走了一封,我的推荐信还在。”   菲利多脸色瞬间青红变换,十分精彩,他转头观察了下周围,看到没人在附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怒吼:“推荐信?你知道一个牧师的推荐信代表了什么吗?你这个蠢材!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假如拿出来你就可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了!”   “没有用。”玛琳冷笑,“三个月前在休息室,明明是亚纳斯私拆了信件,才把信给烧掉的,他的手还因此被烧伤了,他们明明就知道这点,可是他们做了什么?”   菲利多沉默了,确实,这件事,还是他从文森牧师那里听到了,然后又悄悄告诉玛琳的。   “……他们还是那么过分地对待我,就像对待臭虫一样。现在就算我又拿出一封信又怎么样,一个收信人是瓦尔德牧师的信,他们又不会拆开,随意编排不是很轻松吗?”   也许还有很多方法能够让她再得到进入神殿的机会,比如回到奥德林再求阿什牧师写一封新的推荐信,可是这些对于现在的玛琳来说都没有必要了。   “我已经做了决定了,人活一辈子图个开心,假如在神殿和我当初在奥德林一样憋屈,那我为什么还要离开奥德林?”玛琳强笑。   但是菲利多听了这些话,却摇头:“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知道普通人和神职者之间是怎样的天堑,你根本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可以成为神职者,是一飞冲天,是重生,是一个人、一个家族改变自己命运的起始!一个平民努力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变成贵族,但是只要你是神职者,你就是贵族。”   玛琳耸耸肩:“平民有什么不好?平民被看不起,不是平民自己的错,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错。”   “你真是胡言乱语。”   玛琳怀念地想着自己从前的生活,低声自语说:“是你不明白,看来你很难想象假如有人说你是贵族,其实是在嘲讽你这种事情吧?但在某个地方真的是这样的。”   菲利多咬着唇,一脸恨铁不成钢,他原地踱步了几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靠近了玛琳,两人距离猛然拉近,近到让玛琳顿感局促:“你可以去纳特西亚,去中央神殿,去找瓦尔德牧师!纳特西亚的中央神殿和杰图加拉神殿完全不一样,那里有一百多名牧师,成百上千个牧师学徒,而且还有神殿骑士团!我就不相信,难道所有的神官都有偏见?我们肯定能找到愿意接纳我们的神官。”   “这有什么用?这封信是写给瓦尔德牧师的呀,除非瓦尔德牧师在中央神殿,不然能有谁收下这封信?还是说,你知道瓦尔德牧师的下落?”   菲利多笑了:“不,我不知道,可是牧师去哪里都是由中央神殿任派,只要去中央神殿,就可以找到瓦尔德牧师的线索。你知道吗?虽然我一直都有这种猜测,但是一直不敢很确定,你应该听说过,一名牧师一旦确认了派驻地就很少会有更改。”   “是的,我想想,比如阿什牧师,他在奥德林整整二十七年了。”   “……所以一旦发生了变动,一般都是这种情况——你的虔诚打动了女神,所以得到了更加靠近女神的位置,能够更加紧密地侍奉女神了。”   “请说人类语言,”玛琳可是受够了这些套话,“也就是说升职了吧。”   “是的,瓦尔德很有可能已经升职成为了神官,就算不是这样,不管他是留在了中央神殿,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在中央神殿肯定都会有记录留下来,总之,只要去了纳特西亚就会有机会,而且,拥有牧师封印的信件,就是拥有女神的护身符,我们几乎可以没有障碍地通过帝国的任何隘口……”   “等等,我们?”玛琳忍不住打断了菲利多激动的演讲。   “对,是我们!”菲利多贴近了过来,他直盯盯地看着玛琳,两只绿色的眼睛像是燃着火焰,他说,“我们一起去纳特西亚,等见到了瓦尔德牧师,我就可以让他推荐我去神殿骑士团了!”   玛琳被这一对闪闪发光的绿色眼瞳给镇住了。   纳特西亚吗?神圣帝国的首都,中央神殿的所在地,可这个词对玛琳来说实在是太遥远太模糊了,和杰图加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对曾经那个还没有离开过奥德林的玛琳来说,至少,杰图加拉这个地方有人曾去过,杰图加拉的事情也偶尔听说过,但是纳特西亚,被人提及的次数都很少。在咨询发达的世界里,别的国家的地方、风景、人,即便没有去过,都不会太陌生,因为你可以间接听到、看到,但是在这个闭塞的世界里,得到信息的途径少得可怜,纳特西亚对于玛琳就像外星球一样遥远。   对纳特西亚,玛琳更多的不是向往,而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畏惧。   但同时,玛琳又有一种奇异的激动,能够听到这个国家首都有关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距离这个世界更近了,她的目光能够看到的好像也更广阔了。   玛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不不,我觉得我应该更脚踏实地一点,据说去纳特西亚需要一个多月呢,这个一个多月饮食、穿衣、住宿都是需要钱的,而且路上还会有强盗、魔兽的危险……”想到魔兽,玛琳不由回忆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你根本不懂!那是多么大的机遇!”菲利多激动地说,“换成我,就算是乞讨,我也要去。假如我有一封推荐信,我立刻、马上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去纳特西亚!”   果然是少年人,真是凭着一腔热血,完全不考虑实践上有什么问题。   “等我存够路费,能够雇得起佣兵保护,我会考虑的。”玛琳说,“而且不仅仅是路上的事情需要考虑,到了纳特西亚我们又应该怎么做,也应该好好先做好调查,毕竟那个地方我们根本没有去过,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或者朋友。”   菲利多皱着眉,有点咬牙切齿:“路费我会想办法的!而这封信就是去纳特西亚的通行证,有了这封信,到了纳特西亚,找到了瓦尔德牧师,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玛琳苦笑:“我刚到杰图加拉的时候,手里拿着阿什牧师的信,也是这样想的,结果是不得不住在小旅馆的马厩里,还差点饿死了。”   玛琳又板起脸,语音一转,像个关心小孩学习的老阿姨一样问:“况且,菲利多,神殿学徒偷偷逃走,应该是有惩罚的吧?”   “会被开除,”菲利多说,“但我愿意冒险。”   玛琳再一次否决了这个冲动的提议:“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好好考虑一下。等你下一次假日,我们再讨论这件事吧,你应该回去了。” 第1章 风暴前夕   玛琳并没有敷衍菲利多,在菲利多提出这个建议后,她开始很认真地考虑。   毕竟人越多越是繁华的地方,必然社会分工更加合理,也更可能接近文明。那么,在那里,她所怀念的文明的现代生活,也能更接近一些了。   但她觉得不能简单想做就去做,她对于纳特西亚了解得太少了,她知道纳特西亚有多少人吗?她知道纳特西亚的税又有哪些吗?她知道路上要经过什么地方吗?知道可能遇到的危险有哪些吗?知道这一程会花掉多少钱吗?……她都不知道。   玛琳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咬着嘴唇在心里面暗暗计算着,据说从杰图加拉去纳特西亚需要一个多月。在路况良好的情况下,乘坐马车的时速在十五到二十公里之间,一天大概能前进两百公里左右,一个月就是五六千公里,当然这不是直线距离,因为现在的道路建设得很差,没有高桥没有隧道,使得道路必然非常复杂和曲折,但就算这样,也可想而知这个距离有多么的远,而这还不是这个国家的最远疆域距离。从这个路程推断,这样的规模,这个国家要放在她知道的那个欧洲大陆,不管是历史上的中世纪还是现代,都绝对是个大国。   想着这些,玛琳一边走在路上,大概是过于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玛琳都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一个奔跑的人猛然冲过来,将她撞得一个踉跄,玛琳自己还没来得及抱怨,对方反而骂道:“你没长眼睛吗?”   玛琳本来以为会有一场争吵,但对方骂完了,马上抛下了玛琳,跟着人群又继续往前跑了。   玛琳这才看到,许多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追赶,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了围观。有的人自己看热闹还不够,还招呼大家说:“快来!是杰图加拉城的骑兵守卫队!”   玛琳不得不跟着人群往前走,很快被挤到一边去。   远远地,骑着高头大马的一队骑兵向着他们走过来,马蹄铁敲打在石头路面上发出整齐而清脆的声音。   骑兵们穿着盔甲,武器锋利,寒光闪闪,他们行列整齐,身下的坐骑一边前进一边在寒风当中吐着白气。   周围全部都是人的欢呼声,有的人还往他们身上抛投鲜花和手绢,气氛热闹而欢快。   这种情形可不常见,玛琳问身旁的路人:“发生了什么?骑兵队是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吗? ”   但是身边的人只顾着欢呼:“谁知道呢。”   反正他们只要看到威风的队伍走过,就去欢呼,谁管到底是为了什么。   -   在不久前才发生一场闹剧的书房里,莱奥神官留下了海德萨牧师。   “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亚纳斯的愚蠢。”莱奥神官对海德萨说,“等他去了纳特西亚,在中央神殿,绝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像这个奥德林女孩一样任他欺负。”   海德萨牧师被吓坏了,很显然,莱奥神官已经知道了亚纳斯私下让他搞的小花样,一瞬间他双腿一软,甚至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上。   “神官大人,请让我解释——”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莱奥神官非常不耐烦看到海德萨这样一副没有出息的样子,他并不想听他那些狡辩,“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责罚你。”   莱奥神官回忆起了什么事情,不由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那个奥德林女孩根本不可能是神眷者,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蒙骗了别的牧师以及水晶,这件事我之后会调查的,目前我还要处理黑死病的传言,还要处理埃乌特事情,没有时间去管她。”   听到这话,海德萨牧师立刻恢复了活力,双腿也不软了:“当然,我也是因为她的不可信任才做的这个决定,我怎么会在乎亚纳斯怎么说,我只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毕竟埃乌特执政官一直非常敬重神殿。”   莱奥神官却说:“敬重只是表象。显然,亚纳斯·埃乌特不知道轻重这一点,充分遗传自他的父亲。要不是一个虔诚信徒前来告解,我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执政官发现了新的铁矿。这个卑鄙的执政官,他居然想要私吞铁矿,就在女神的眼皮底下。”   “铁矿?亚曼伦的铁矿?”海德萨简直惊呆了,“他怎么可以,他怎么敢?”   “也许是读了一点塔威亚奥的家族史,产生了什么狂妄的想法。模仿塔威亚奥公爵,崛起成为帝国的新贵族吗?”莱奥神官冷漠说完前面几句话,突然露出一个并不适合他的冷笑,“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一个低贱的投机商人而已。”   海德萨牧师低着头,立刻表示忠诚:“神官大人,我从没和那个执政官说过不恰当的话。”   莱奥神官斜睨了他一眼,说:“你是一名牧师,一名神职者,神殿才是你的依仗。”   “我一直谨记这点,”海德萨恭敬地问,“神官大人需要我怎么做?”   “埃乌特执政官太狂妄了,他可能不知道,推荐信即使已经写好了,我也可以随时收回。你看管好亚纳斯·埃乌特,在铁矿的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离开神殿。”   “可是……神官大人,就在半小时前,他已经被埃乌特家接回去了。”海德萨牧师猛然醒悟了什么,“怪不得选择在这个时候!埃乌特还特意让人告诉我,说这是为了让亚纳斯在前往神殿之前和家人进行最后的团聚,原来都是借口,真是太阴险了!”   “你去把亚纳斯接回来,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执政官敢拒绝神殿,如果他敢拒绝,那么就让他知道光明之火的厉害。”莱奥神官的声音非常冰冷,他又说,“我已经让骑兵护卫队的副队长回去了,只需要等待他的消息,他会去确认铁矿的具体地点。现在我需要派人前往纳特西亚送一封信,这个人的地位不能太低,不然很有可能连收信人都无法见到。你去把文森牧师叫过来。”   文森牧师出身低等贵族,他同时又是一名高贵的神职者,这表示不管是什么贵族甚至是王公,他都可以请求会面,而普通人就连提出这个请求的资格都没有。文森牧师在表面上一直对莱奥神官十分顺从,莱奥神官还是很信任这个下属的。   听到这些话,海德萨浑浊的眼睛立刻亮了——他已经五十岁了,他很有可能会永远留在杰图加拉,变成一个在神职者阶层里面,被看不起的所谓的“永远的老牧师”。但是现在有机会了,莱奥神官的信会送往纳特西亚,不但如此,他还可以借着这个高贵神官的信,去见到他这辈子都触及不了的高层人物们,他奉承了这个脾气臭硬的神官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这个机会。   “莱奥神官,我相信,您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会是更好的选择。”海德萨牧师强忍住激动,对莱奥神官说,“我比文森牧师年长,拥有更多经验,他从未去过纳特西亚,而我有幸曾游历过首都,还曾去过许多别的城市,请……请让我前往纳特西亚为您送信。”   莱奥神官保持沉默,看得出来他在考虑。   海德萨又继续说:“……而且,文森牧师日常里,常常和这些学徒来往,假如是文森牧师前去接回亚纳斯,并且由他来看管,应该会产生更好的作用,他总是很擅长说服这些学徒。”   莱奥神官被说服了:“好,那么由你来送信。不过这一次不能借用杰图加拉城的卫兵,那些卫兵都是埃乌特的人,你得自己想办法。”   “当然,神官大人,我一定会尽我的所能。”海德萨激动地承诺。   -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文森牧师慢慢打开了一个椴木箱子,里面平躺着一支长度堪比他身高的法杖,这根法杖是标准的款式,使用无花果木做成,顶端镶嵌着是一颗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的高净度绿萤魔法石。   “你居然要拿着法杖去塔威亚奥城堡吗?这会被视作挑衅的。”卡贝娜修女提醒文森牧师。   基础的神圣术只需要小型的魔力增幅器就可以完成了,而当使用到法杖的时候,都是在需要施展强力神圣术的情况下。法杖是牧师身份和权利的象征,也是他们的武器。   文森牧师的这支法杖,只有祝福日和新年的庆典上使用过,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它的实际作用。   文森牧师回答卡贝娜:“我有不好的预感,除了能够拿上法杖,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进行警惕了。”   卡贝娜修女皱眉说:“是亚纳斯又捣蛋了吗?作为一个学徒,他确实活泼得过分了些。”   文森牧师摇头:“不,应该更严重,我觉得,莱奥神官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他总是不相信你,明明你要比那个只会阿谀奉承的海德萨要忠诚得多!”卡贝娜修女不甘地说,文森牧师总是能把事情做得很好,对女神的忠诚也不比任何人少,他只是不擅长说话而已,但是莱奥神官却总是忽略他,不管他把莱奥神官交代的事情完成得多么完美,莱奥神官也不会对他给出一句赞赏。   文森牧师却看得更清楚:“他派遣我去做这件事,已经是一种信任。你也不用过分紧张,只要拿着法杖,就算杰图加拉的整个骑兵队都在,都没有办法困住我。”   卡贝娜修女点头:“你说得对,整个亚曼伦拥有魔力的人都在神殿,埃乌特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文森牧师,打扰一下。”   文森牧师和卡贝娜停止了对话:“请进。”   进来的人是菲利多,他看到手持法杖的文森牧师,愣了一下。   “不要紧张,我只是觉得法杖需要保养一下。”文森牧师微笑着解释,“你可以说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菲利多的脸色苍白,看得出来状态非常糟糕,但他还是保持住一个神殿学徒的应有教养,没有露出任何失礼的举止:“虽然很冒失,但是我想请问一下关于黑死病的事情。我在守卫那里听到了一些传言,据说已经确定了黑死病的源头,是一个叫奥德林的小镇,请问是这样吗?” 第1章 禁令   听到这个事情,文森牧师和卡贝娜修女不由对视了一眼。   文森牧师严肃地反驳了菲利多的话:“莱奥神官已经派遣牧师出去调查了,我能够确定现在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传回来。我可以保证,现在所有关于黑死病的传言,都是没有根据的谣言。”   菲利多听到这样的话,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身为一个神殿学徒,你应该坚信女神。”文森牧师说,“不管黑死病如何蔓延,作为一个神眷者,女神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以及任何一个神殿学徒受到伤害。”   菲利多有点窘迫:“我并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我在书里面读到过,发生黑死病灾难的时候,市民们会把可疑的传染者都赶走,为了防止瘟疫蔓延,甚至可能会……使用火刑。”   卡贝娜修女用冷淡的目光看着菲利多:“女神当然会保护虔诚的信徒不受黑魔法的侵害,那些被传染的平民只能说明他们不够虔诚。”   菲利多语气有一些慌张:“不止是这样,卡贝娜修女,也有很多信徒是无辜的,据说还有很多明明健康的人,只是和传染者是同乡或者相识,也被认为是散播黑死病的人而处以火刑,他们明明并没有染病。”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卡贝娜修女说。   文森牧师轻轻地打断了卡贝娜修女,对菲利多说:“有时候确实会发生这样的误会,人类生而愚昧,在恐慌中确实有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既然被处以火刑,那就是命运的安排,说明他或者她,确实拥有被处刑的罪行,如果一心虔诚,为女神而祈祷,就不该为此感到抱怨。你之所以问我,是因为那个叫玛琳的女孩吗?我记得她似乎就来自奥德林?”   菲利多低头,脆弱地辩解:“她是健康的。”   卡贝娜修女发出冷笑:“那么,假如黑死病真的蔓延到了杰图加拉,以她对神殿的不敬,她就应该第一个被惩罚。”   菲利多的整张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卡贝娜,不要吓唬孩子。”文森牧师说,“菲利多,万事都看在女神的眼里,她会守护真正虔诚的信徒。”   然而,菲利多的心却是跌到了谷底,他甚至感到绝望——所以,只要遭遇了不幸,就一定是因为不够虔诚吗?   在菲利多离开后,卡贝娜修女冷着脸说:“你对待这些孩子过于宽容了。”   “我只是对待菲利多比较宽容而已。”文森牧师说,他注视着菲利多离开的方向,有些遗憾地说,“菲利多很优秀,但注定不可能成为牧师了,等学徒的年限到了尽头,他会被赶出神殿,重新变回普通人,至于现在,不妨让他过得轻松一点。”   卡贝娜修女并不同情:“这怪不了别人,谁让他没有一个好的父亲,又碰上的是莱奥神官呢。不过对他来说,神殿学徒的经历已经足够他后半生在孩子们面前吹嘘了。”   文森牧师若有所思,说:“关于黑死病来自奥德林的传言,并不一定没有根据,很有可能,这就是莱奥神官隐瞒我的事情。”说到这里,文森牧师温和的面孔突然就冷峻了下来。   卡贝娜修女问:“你有什么发现?”   “莱奥神官一直怀疑这一次的黑死病是黑魔法师在暗中施加黑魔法造成的,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亚曼伦有一条历史悠久的禁令。”   “亚曼伦地区魔法战争休战会议摘要之引申条例,第一卷 第一条——即日起任何魔法师不得再踏入亚曼伦。”卡贝娜修女说,“但是这条禁令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但因为这条禁令,几百年来在亚曼伦没有诞生任何魔法师。”文森牧师说,“所以,更没有理由会出现黑魔法师造成的黑死病。”   亚曼伦的神眷者比例比起别的地方来说本来就低得可怜,而对于普通人来讲这条禁令又没有任何影响。因此这条禁令在亚曼伦大区内的存在感十分低微,只有外来人在进入大区隘口的时候,才会被提醒。   卡贝娜修女拥有在中央神殿学习的经历,她得以进入中央神殿的图书馆,于是知道了许多连普通牧师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她还知道这份休战会议摘要其实有第二卷 ,但内容只有神官以及神官以上的级别才能查看。   “这个叫玛琳的女孩,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奇怪了。”文森牧师说,“她来自最贫穷偏远的奥德林,还带来一封被封印的信,我不认为一封推荐信有什么重要,需要用上最严格的防止泄密的神圣术。最可疑的是,我已经给奥德林的阿什牧师写了两次信去求证,但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收到回复。”   卡贝娜修女皱起了眉头:“奥德林一定发生了什么,难道说,有黑魔法师到了奥德林?”   “不能什么都让莱奥神官牵着鼻子走了,不然我又将什么都得不到!这件事就拜托你去处理,你去调查一下那个女孩的事,不管怎样,她是有魔力的神眷者,假如她身边出现了黑魔法的痕迹,相信以你的魔力可以轻易就察觉到,那她的一切都将掌控在我们手中。”   “她既然不愿意侍奉女神,她的魔力又有什么作用?”卡贝娜修女显然更加激进,“其实要是她能死去,就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了,反正她不过是个奥德林而已。”   “你怎么能在神殿说这种话?女神注视着我们。”文森牧师说,“随意夺走别人的生命是无法饶恕的罪行,神职者做出这种事,女神必然会降下天罚。”   “如果是我的意见,那么为了女神,有渎神嫌疑的人都不该放过。”卡贝娜修女冷冷地说。   文森牧师坚持:“不会严重到那种地步,在没有确定她和黑魔法师的关系前,她会是我潜在的支持者,要是她确实和渎神的黑魔法师勾结,我们会是第一个抓住她的人,那这一份献给女神的礼物就将独属于我,就连莱奥神官都抢不走。”   卡贝娜被文森牧师说服了,却还是说:“这一次,我会照你的话来做,但愿这个女孩能对得起你的优柔寡断。”   -   骑兵队在居民们的欢呼声走出了城门。   年轻的副队长在城外赶上了队伍。这时候,他的朋友们还在沉浸在被居民们簇拥的欢乐气氛当中。   这次任务出发之前,骑兵护卫队的队长和骑兵们进行了一次讲话,告诉他们这一次将会是极为难得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埃乌特执政官许诺了非常多的金币,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表现得足够英勇,还有可能得到骑士的勋章,那可是可以传给子孙的好东西。   这大大鼓舞了年轻的骑兵们,他们斗志昂扬,充满了自信和向往。   所有的骑兵都不觉得此行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在整个亚曼伦区,除了拥有魔力、深不可测的牧师们,他们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敌手。   只有年轻的副队长忧心忡忡,因为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不对的,这一切,不符合他心目中的骑士精神。   骑兵队长骑着马走到他身边来,猛然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不解释?”   “啊?您说什么?”副队长转回神,坐直了身体。   “他们说,你是舍不得城里的相好的姑娘,去和她亲热忘了时间。”   副队长立刻涨红了脸:“不,并不是,我没有。”   队长哈哈大笑:“当然,我知道,你才订婚,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别的女人。”   副队长都脸红到脖子根了,整个人像个巨大的杵在马背上的胡萝卜,他想到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她在家乡等着自己,按照习俗,订婚至少一年后,他们才会举行婚礼。   “请您不要胡说了。”   “好的,到这里为止。”队长举手投降,转头又向其他骑士们说,“你们也别取笑了,马上就要进入山岭,大家开始戒备吧。”   离开杰图加拉后不久,他们就会进入亚曼伦区特有的地坑地形中,这些地方的道路很多都建造在陡峭的悬崖边上,脚下是狭窄的山路,一边是峭壁,另外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地坑。   道路本身就足够危险了,何况,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魔兽。   副队长并不害怕,他虽然年轻却已经身经百战,他很擅长对付亚曼伦区的魔兽。   道路狭窄,骑兵队列成单行队伍,一直非常小心地前进。   队长在前面为大家引路,而副队长则走在最后殿后,这是他们身为队长的责任。   副队长望着前方,虽然因为队伍很长,他看不到队长的身影,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队长就在前方。从他进入骑兵队开始,队长就是他的老师兼兄长,他教会自己许多在实践中得到的经验,也教导他怎样担负起队长的责任,队长已经到了中年,体力已经衰退,但他还是一直坚持着,不管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成长起来……   他真的不明白,队长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听从埃乌特执政官那样的人?难道真的利益可以代表一切吗?   “准备休息!”他们快到地坑的另一端了,路终于变得稍微平坦了起来,前方有一处平台,可以稍作休息。   副队长最后一个人走上平台,那里队长已经在等待他了。队长总是这样,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所有伙伴都到达了才会下马。   副队长心里产生了一些愧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瞒着队长去神殿向莱奥神官倾述,或者,他应该再劝诫一下队长,他相信队长内心还是正义的,可能只是被埃乌特蒙蔽了。   “哦,快来看,这里风景相当不错。”队长朝着年轻男人招手。   年轻的副队长走上前,和队长一起并列在悬崖边上。   这样的地坑延绵不断几乎遍布整个亚曼伦,站在地坑的边缘,往下看是见不到底的深渊,这样的深渊底下,什么都无法生长,还催生了一种亚曼伦区特有的没有视力的魔兽——地底鬣狗。   “看,这就是亚曼伦。”队长指给年轻男人看。   “地形真是非常奇特。”   “是的,巨大的地坑,裸露的岩石,还有陡峭的岩壁,适合耕种的土地很少,也无法修建宽敞的道路。”   “但是很美,很壮观。”这是一片叫人赞叹的宏伟的荒芜。   “但是看着再美,没有办法耕种粮食,就是没有用的。”   “……”年轻的副队长不由看向自己的长官。   “就像是美好的品德,这些东西,看起来非常美好,但不过是贵族们丝绸衣服上的装饰品,当你只是一个平凡的骑兵,这种装饰品就没有意义,你明白了吗?”   说完这一句话,队长伸出手,将副队长往前一推。   没有防备的年轻男人,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坠下了万丈深渊。   幽深的深渊里,回荡着年轻男人坠下时发出的惨叫,就像是魔兽的嘶吼。   悬崖顶端的平台上,风非常大,除了风声,整个队伍没有一点声音。   回音结束的时候,队长高喊了一声:“休息结束了,出发吧我的骑兵们。   ——“向着我们的金币、我们的光辉前程,出发!” 第1章 黑袍魔法师   夜深后,在贫民窟旁边的珍妮花小酒馆里,玛琳又来上班了。她继承了前世社畜的好习惯,不管心情多么糟糕,工作还得继续,因为这关系到自己明天有没有饭吃。   “玛琳!你还在偷懒吗?两大杯酒,一个白面包还有一盘烤肉。”在前台的老板大声喊着。   “我听到了!”玛琳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托着菜品从厨房出来。   给客人们上了菜,玛琳瞧着老板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对客人推销说:“厨房还有今天刚烤的猪肉馅饼,油香酥脆,味道很好,要不要试试?”   “多少钱?”   “只需要七个铜子,假如您一次买三个,可以给您便宜一个铜子,相信我,这猪肉馅饼是今天刚宰杀的新鲜猪肉做的,绝对美味。”   客人扭头问自己的同伴有没有兴趣,眼看这笔生意就要做成了。   “玛琳!”   “来了!”老板又在叫魂了,肯定是不想她卖掉馅饼,玛琳回头前,还多加一句,“假如想要吃,可以随时喊我。”   零点钟还没到,玛琳已经卖掉了所有馅饼,这个时候酒馆的人也慢慢变少了,玛琳得到了机会喘息。她拿了一块酒馆卖剩下的面包,盛了一碗热汤,躲在厨房后面脏兮兮的小巷子里填肚子。她还得工作到凌晨,要是不吃点东西就撑不住了。   厨师也跑出来透气,手里拿着一杯酒,是的,厨师也是个酒鬼,看他的酒糟大鼻子就知道了。   “玛琳,你得帮我说话,我现在已经完全忙不过来了,要是在这样下去我会累死的。我只是一个厨师,又不是老板的奴隶,他不能这么对我。”   她三两口吞掉面包,说:“我更希望他能再多雇佣一个端盘子的女帮佣,我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了,但是他却宁愿多招呼几个女支女来。”   玛琳先前还以为这份工作做不久了,合计着忍一忍就算了,可现在成为神殿学徒无望,不知道这个女服务员还要当多久呢,不能这样下去了。   “黑心的家伙。”厨师骂骂咧咧,一边骂一边喝酒,“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去跟他说,要是他敢骂我,咱们都不做了。”   玛琳含着食物,“嗯嗯”敷衍厨师——她可不信厨师有这个胆子敢直接跟老板叫板,他看着很大的个子,面对老板的时候却乖巧得像个鹌鹑。   厨师的目光转向巷子里面,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指着垃圾堆旁,说:“嘿,玛琳,你看那是什么?”   玛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坨人形的东西,那形状她非常熟悉,“喝醉了的人。”   厨师大笑:“是的,我还以为是一堆垃圾呢。”他一口喝完酒,“吃完了快进来,没有你根本忙不过来。”   “我知道的。”玛琳说完,喝完手里最后一点热汤,也准备进去了,但是这个时候,那堆人形的东西动了,并且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哭丧脸玛琳?”   玛琳回头一看,真的是那坨东西发出来的声音。玛琳远远地站在门边,就看着这坨东西慢慢蠕动着爬起来,靠着墙壁有了个人形的样子。   这个男人满脸痘坑,枯瘦如柴,玛琳仔细看了半天,发现他很脸熟——是罗德家的长工,当初和玛琳一起来到杰图加拉的人,可是现在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玛琳,你……嗝……居然还在……”   “我当然还在。”玛琳觉得他的话说得很奇怪。   这个男人听了这个话,捂着脸哭了起来:“他们都不在了……尼尔管家抛下我们回奥德林了,然后就只剩下我了……”   他本来就迷迷糊糊,说出的词语都连成一团,没有一个字清楚的,玛琳听得莫名其妙:“好吧,既然只剩下你,但是你也是个成年人不是吗?你可以工作啊,要么努力在杰图加拉生活,要么存一些钱然后回奥德林去。”   “嗝……”这个男人打了个嗝,吐出一股酒臭。   玛琳无语了,他这个面黄肌瘦的样子,肯定没有正经吃饭。奥德林的男人都这幅德行,他们不会去找工作,哪怕乞讨来的钱都会拿去买酒喝,除非有一天喝酒喝死自己,不然绝对不会停止。   “你能给我一点吃的吗?”男人问。   玛琳丢下吃剩的面包边。   男人狼吞虎咽。   出于好心,玛琳还是对他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去找一份工作,男人找工作可要比我简单多了,这样你至少吃得上饭。”说完,玛琳觉得自己是在多事,这种人是听不进去她的话的。   男人果然没听玛琳说话,一边吃东西,一边大哭着说什么:“你根本就不懂,我被欺骗了,哈齐少爷死了,尼尔管家就趁机带走所有的钱,抛下我们回了奥德林……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样子……”   “哈齐·罗德死了?”玛琳惊讶地问,她忍不住大笑,“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哈齐·罗德是罗德老爷的大儿子,虽然这些人喊他哈齐少爷,但人家其实已经快五十岁了,连孙子都出生了。   因为老罗德年纪大了,实际上这个男人才是罗德家最有话语权的人,他手下豢养了一大群打手,每个人手上都沾着鲜血,他常年住在杰图加拉,负责打理家里的女支院,在他手下被毁掉的女孩数都数不过来了。   在奥德林男人的眼中,这个哈齐少爷简直就是偶像一样的存在,谁能想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杰图加拉死掉了,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要不是现在这个长工喝醉了酒对着玛琳胡说,玛琳可能都还不知道当年在她眼中那么不可一世的哈齐少爷,居然就死了?   “……没有了哈齐少爷,我们就没法留在杰图加拉了。”   哦,她差点忘了,这些男人才不会管哈齐·罗德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给他们肉吃,这群人就会像苍蝇一样围过去。   “我想我肯定是疯了,居然在这里和一个醉鬼废话。”玛琳忍不住吐槽着自己。   “……你能给我一点酒吗?只要给我一点酒就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是一个大秘密,你可以用这个秘密换到很多钱……”   “那就请你带着这个秘密去别的地方换酒喝吧。”玛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实在没有酒,有点黑面包也行……”   玛琳说:“我已经给了你一点了,你最好自己去找工作,别老指望别人。”   “拜托了,我就要一点,不然我今晚就饿死了,我发誓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虽然玛琳觉得这个男人肯定是顺口敷衍,但还是不由动摇了一下。   “该死,玛琳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又在偷懒!”门里面传来老板的怒吼声。   “我没有,马上就来!”玛琳连忙打断了这个酒鬼,她跑回了厨房,并关死了后门——要是让醉鬼从后门跑进来,老板又要发怒了。   -   凌晨的时候,玛琳送走了最后一个喝得烂醉的客人,她擦干净所有的桌椅,再把酒杯和盘子都放回应该的地方,忙完这些,她就可以好好打个盹了。   收回来的盘子里有一些剩下的面包,玛琳想到了后门外面那个酒鬼。   玛琳本来是不想管他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想到面前这些面包最后也不过是丢掉,其实给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当他的肚子是垃圾桶好了。”玛琳心想。   她打开厨房的后门,这时候什么烛火都熄灭了,外面已经是黑沉沉的一片,不要说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玛琳从没在这个时候出过门,她一直都是等到天亮后才回家的,看到黑洞洞的巷子,她的喉咙不由吞咽了一下。   玛琳一只手举着煤油灯,一只手拿着那些剩面包,她不太敢大声说话,小声喊道:“喂~你还在吗?喂~~”   黑洞洞的夜,好像把她的声音都吸了进去,玛琳深吸一口气,心想,就往前走十步,走十步还看不到那个家伙她就放弃。   玛琳心里面一边数步数,一边往前走:“喂,你还在吗……给你找了点面包……”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她目光的前方,本应该黑暗的小巷深处突然浮现一圈圆形的符号,它发出紫色的光芒,闪现又消失,同时,紫光的力量转化了,成为一股猛烈的红色火焰窜了出来,没有任何燃料,也没有燃烧的过程,一瞬间就是爆炸一般的大火,照亮了狭窄小巷的尽头。   “啊——”巷子里面发出惨叫声。   ——那是施法的痕迹,玛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在火光当中,玛琳看到了黑暗中的情景。   一个中等个子的女人穿着黑袍子站在巷子的尽头,袍子的斗篷蒙住了头发,下摆垂到地上,连鞋子尖都没有露在外面。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浑身火焰惨叫打滚的男人,他惨叫道:“饶了我,我已经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你。”   那是罗德家的长工,之前问玛琳讨酒的醉鬼。   穿黑袍子的人转向了玛琳,背着火光玛琳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知道这个女人——这个魔法师,她的目光正牢牢地锁住了自己。   她看着玛琳,却在对惨叫的男人说话:“那么,你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火焰突然收缩,变成了淤血一样的黑红色,男人的舌头被烧掉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即,这火焰吞噬了男人的身体,他的身体在焚烧中夸张地挛缩,一分钟内,就只剩下拳头大小的残渣。   玛琳僵立住,太快了……就这样,一个人就死在了她的面前,以这样残忍得毫无人道的方式。   “你认识这个男人,是吗?”黑袍子的女人忽然问,声音好像来自幽冥。 第1章 渎神者   玛琳吞咽了一下,喉咙像是被噎住了,她因为恐惧,一时间竟然不能发出声音。   “如果你好好回答,我不会让你死的。”黑袍子的女人慢慢走近了玛琳。   玛琳手里还僵硬地拿着煤油灯,在昏暗的灯火下面,黑袍女人的脸大半都在斗篷的阴影里,玛琳只能看到她染了鲜血一般丰满鲜艳的嘴唇。   “……他是罗德家的长工,我见过他……”   “看来你很清楚,那么你肯定也知道一只叫尼尔的臭虫了,他在哪里?”鲜红的嘴唇上下合动,用一种明显不属于杰图加拉的优美发音向玛琳问话。   不,这不是问话,这是拷问。   玛琳背后全是冷汗,她知道,就算她说不知道,也没有用,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一定会像烧死刚才那个男人一样烧死她,她不能说不知道。   “我……我几天前见过他,他躲起来了。”   鲜红的嘴唇勾勒出一个笑容。   ——“小女表子,你可真是胆大,居然想欺骗我?”   玛琳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非常非常害怕,但是她还清醒着,并没有被吓破胆,毕竟,她的灵魂早就长大了,并不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无知少女。   ——要是说真话,肯定会死,说谎话,还有一线生机。   玛琳强装镇定,虚张声势地说:“他来过酒馆,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起,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是吗?”   玛琳赌对了,这个黑袍女人只想诈一诈自己,她根本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骗她。   “我可以带你去,请相信我。”玛琳紧张得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她在心里用尽力气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只要拖到天亮,一定会有转机,她的口音听起来就不像杰图加拉的人,杰图加拉的小巷子那么多,外地人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摸清楚,她一定会需要自己。   玛琳又一次猜对了,黑袍子的女人同意了:“希望你的小脑瓜没有在想什么坏主意,你看到了刚刚的事情了,我想你也不想变成一块焦炭,对不对?”   玛琳僵硬地点头。   “去前面带路。”黑袍女人说。   玛琳拿着煤油灯,缓缓转身。   玛琳提着灯往前走,黑袍子的女人就跟在她身后,她靴子底磕在石板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就像是恐怖片里女鬼跟随的音效,每响一次都让玛琳想要瑟缩一下。   玛琳不敢停下,她放轻脚步,谨慎地前进。就在走到巷口处的时候,黑袍女人的脚步声停止了。   玛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连头都不敢回,只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煤油灯摇摇晃晃,只能照清楚眼前一小块地面,玛琳带着这一小片昏暗的光线往前又走了几步,然后她看到了,在小巷的出口处,正站着一个高瘦的人形。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她的头发紧紧地梳起来挽在后面,站得挺直,就像一棵树。   玛琳惊讶地喊了出来:“卡贝娜修女!”   正是卡贝娜修女。但是她瞪着玛琳,像是瞪着一只惹人恶心的老鼠:“玛琳·达斯,你果然和黑魔法师勾结,你这个渎神的罪人!”   她愤怒地朝着玛琳走了过来,并举起了手里的法杖,法杖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出数道光线,以宝石为中心,浮现出一个法阵,光线汇聚到法阵的中间,行成一道白色的耀眼光束,直直地朝着玛琳射了过来。   玛琳想也不想,立刻抱头趴下,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上。   于此同时,在她的身后,一道红光从黑袍女人的袍子下面冲了出来,两道光束在空中碰撞,“砰”的一声,就在玛琳的头顶炸开了。   散落的力量像烟花一样落在玛琳头顶上,甚至将玛琳的头发都点燃了。   玛琳手忙脚乱,将自己头发上的火苗扑灭。   卡贝娜修女一步步往前,对着黑袍子的女人,声音像是寒冰一样冷:“黑魔法师,你居然敢到杰图加拉来捣乱,难道忘了休战条例了吗?”   黑袍女人发出一声嗤笑:“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老东西了,就算我现在撕毁了又怎么样?无知的修女,你可能不知道在你面前的是谁。”   “无知的是你。黑魔法师,你明明如此幸运,能被女神眷顾赐予了魔力,却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魔力为女神奉献,你们,辜负了女神的眷顾,是世上最恶劣的渎神者。”   黑袍女人嘲笑说:“真是一个傻瓜修女。”   她从袍子下面举起自己的魔杖,在一串咒语后,以她自己为中心,升起一个巨大的紫色法阵,在这同时,卡贝娜修女也举起了自己的法杖。   眼看就要波及到自己,玛琳趁着被忽略的这片刻时间躲到了角落里。   一边是血一样的红色火焰,一边是雪一样的寒冷风暴,两种力量碰撞到一起,相互抵消,在半空炸裂成蒸汽团。   力量散去,在烟雾中,黑袍子的魔法师缓缓说:“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小小的修女居然拥有这样强大的魔力。你的魔力明明已经不逊于神殿女官了,要是你学习的是魔法而不是什么神圣术,我相信你肯定会比现在更强大。”   “卑劣的黑魔法师,”卡贝娜修女不屑地说,“还妄想蛊惑我?”   黑袍女人发出笑声:“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那些女神圣典上面写的鬼话吧,因为什么对女神不够虔诚的理由,所以你就只能当个落魄的修女了。啧啧,真是可怜,要是你学的是魔法,就根本不用受到这些束缚。”   “注意你的言辞!”   “果然是个傻瓜修女。”   卡贝娜修女被彻底激怒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黑魔法师,准备接受惩罚吧。”   然后,她缓缓念出了咒语:“以女神的名义,赐予我光明的力量……扫除邪恶,封印黑暗!”   黑袍的魔法师也高举起魔杖,“来自地狱深渊的烈火,以鲜血燃烧,化作火焰之龙,吞噬大地,凡火焰吐息所及,都将变为灰烬。”   在强大的魔力之下,她们两个人的法杖都发出了光,两个不同的法阵分别出现在两边,两种不同的力量,像是两个风暴圈,不停地撕扯周围的物品,垃圾们被卷起来在空中飘舞,风中的尘土像是刮刀一样摩擦玛琳的皮肤,玛琳紧紧贴住墙壁,在风暴中努力保持平衡。   两股力量冲撞到了一起,在刺耳的轰鸣声中,炫目的光线瞬间就刺痛了玛琳的眼睛,强大的震荡波也在同时冲了过来,震开了她。   在余波好不容易过去后,玛琳慢慢爬起来。   小巷子里面本来就堆满了垃圾和杂物,现在在混乱的争斗后,洒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而在现在玛琳面前的,是令人毛骨悚然,非人间的场景。   在小巷子的里面,黑袍子的魔法师正在蒸发,她的衣服,她的身体,都像是被分解掉了一样,正在一点点变成尘土……她好像已经死了,躺在那里,毫无反应,任由身体化为灰烬。   而在小巷子出口的方向,卡贝娜修女躺在地上,她的上半身完好无缺的,两只脚却已经被烧焦收缩,只剩下原来三分之一大小,黑红色的火焰,就像之前吞噬那个男人一样,正在吞噬她。   那火焰让人恐惧,玛琳不敢触碰,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被烧死,她得做些什么。   “修女……”   但玛琳迎上的,是一张恶鬼一样的脸。   在火光明灭中,卡贝娜的修女因为痛苦而扭曲,她恶狠狠地看着前方那个蒸发的女人,瞪着她,似乎要确认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变成了灰烬。   听到玛琳的声音,她立刻转向玛琳,看过来的时候,那淬了毒一样的眼神,和刚刚看着那个死去的魔法师一模一样。   玛琳对上这样仇恨的眼神,不由头皮发麻,她接下来想说的话,都被这个眼神给逼退了回去。   卡贝娜修女从牙齿里迸出咒骂:“邪恶的渎神者,去死吧……”   卡贝娜修女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法杖,想要使用什么咒语。   玛琳吓得连连后退,因为惊慌,她根本没有站好,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滑了一下,重重跌倒在地上。   咒语戛然而止,卡贝娜修女的魔力已经用尽了,她的法杖也在刚刚的对决中被摧毁了,魔法石从法杖上脱落了下来,掉地上变成了碎块。   “我诅咒你,玛琳·达斯!邪恶的渎神者,你迟早会被女神惩罚,你会被下到地狱里,永远不得解脱!”   卡贝娜修女怨恨地看着玛琳,口里还在疯狂地诅咒和唾骂,火焰吞噬了她的身体,沿着她的手蔓延,火舌将珍贵木材做成的法杖卷进了口里,把它变成了炭灰。   最后,直到将她整个人变成了一块老鼠大小的焦炭。   玛琳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好久都没有回过神。天空慢慢变成了黛蓝色,快要天亮了。   玛琳清醒了过来,她看下身边,发现自己正好摔倒在黑袍魔法师消失的地方。   想到自己身下是什么东西,玛琳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惊得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在她的手边,玛琳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亮片发出光芒。   玛琳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精钢铁牌,玛琳曾见过,那是佣兵铁牌。在卡贝娜修女强大的神圣术之下,黑袍魔法师的身体和魔杖都被摧毁了,而这个小小的铁牌却完好无损。   铁牌的正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一个盾牌,被刀、弓箭、法杖和锤子环绕。背面刻着一些字母,玛琳用自己这个几个月学到的知识把它辨认了出来,上面写的是——血之蔷薇·玛琳。 第1章 天明   亚曼伦的深秋,随着冬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太阳升起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这个季节的黎明,杰图加拉的街头还弥漫着雾气,路面上落满了冰冷的露水,除了赶早拉货的商人几乎没有行人。   在寒风当中,玛琳拔腿狂奔,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她的辫子早就散开了,一头黑色的卷发被吹得又蓬又乱,就像个丧失了理智的疯婆子。   玛琳几乎是失魂落魄地逃了回家。   她到家的时候,梅拉婆婆还没有醒来,玛琳用颤抖的手拿出钥匙,打开了院门,她不敢惊动任何人,悄声缩到了阁楼上面。   黑暗的阁楼里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出玛琳惨淡的脸色。此时,虽然感官都还处于惊恐之中,但是玛琳的意识已经从这种惊惧中脱离了出来,正在疯狂地思考——玛琳知道,她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处境,卡贝娜修女最后的那怨毒的眼神说明了太多问题。   事件发生的小巷子里肮脏杂乱,卡贝娜修女和黑袍魔法师又都死得不成人形,一时之间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但是,卡贝娜修女不是无名之辈,她身为高级修女却无故失踪,神殿一定会追究。比较糟糕的情况就是,卡贝娜修女是听从谁的吩咐而来的,那么神殿第一时间就会来寻找玛琳。好一点的情况,就是卡贝娜前来是私下行动,并没有别人知道她的去向,但就算如此,神殿也不会永远查不到玛琳头上,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附近的人肯定有所察觉,玛琳逃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有人往那里探看了,不需要多久,大家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以想象,到了那个时候,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会像卡贝娜修女那样,对她举起法杖,而这个时候,就不会再有施法者力竭、法杖突然坏掉的好运了。   她会像那个黑袍魔法师一样,变成灰尘,死无全尸。   ——杰图加拉不能久留了,她必须马上离开。   玛琳紧闭着嘴唇,匆忙地收拾行李。   去哪里?   纳特西亚——这是玛琳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   对,纳特西亚,纳特西亚是神圣帝国的首都,她既然早先就去那里的想法,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反正这个世界对她而言都是外乡,去别的地方也没有差别,去纳特西亚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但是,菲利多又怎么办?丢下菲利多吗?   即便是面对可怕的魔法师和卡贝娜修女,玛琳都没有产生犹豫,但这个时候,她犹豫了。   ——不能去找菲利多,他在神殿,去找他不是自投罗网吗?   ——但是菲利多是你唯一的朋友啊,你就这样偷偷逃走,连告别都不说一句吗?如果不幸,你可能会死在外面,你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去告别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他一直想要离开杰图加拉,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要求和你一起走的。   ——他在杰图加拉神殿被亚纳斯他们欺负,受了那么多苦,一起离开这里摆脱这些人有什么不好。   ——但在这里,最糟糕也不会遭到哪里去,可是要是和你一起离开,他就会被开除,说不定还会有性命的危险,他还是个冲动的少年,可你的心智不是了,你不能毁了他的人生。   ——你自己都觉得在神殿过得憋屈没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这个少年去过那种憋屈的日子。   ——可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你自己愿意付出代价做出这种任性的行为,却要别人也一起任性,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为什么你任性就可以,别人任性你就要阻止,你有什么资格来干涉别人,菲利多都说了,他就是想要去纳特西亚,不是你在怂恿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你明知道菲利多的想法,明明猜到了他会怎么做,还告诉他,不就是在变相怂恿吗?   ……   玛琳的脑子变成了一团乱麻,连手上收拾行李的动作都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阁楼的小挡板发出了清脆的扣门声。   玛琳被吓了一跳,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涩,问:“谁?”   “玛琳,是我!”   ——是菲利多!竟然是菲利多。   玛琳马上拉开阁楼的挡板,菲利多两下就爬了上来。在低矮的阁楼上,菲利多几乎要把自己对折才能容身,这让他在阁楼移动的样子有些好笑。   玛琳这时候发现,菲利多罕见地没有穿学徒袍子,而是穿的方便行走的常服,他爬上来的同时,也拎上来一个的一尺多长的藤编箱子。   “你怎么进来的?梅拉婆婆呢?”   菲利多喘着气,说:“她还在睡梦中。我看到院门没有关,就知道你肯定已经回来了。”   玛琳匆匆忙忙回来,自以为很镇定,结果却连院子的门都忘了关。   不等玛琳再问,菲利多就说:“玛琳,你不能留在杰图加拉了。”   玛琳顿时就僵住了。   菲利多又说:“你快点收拾一点必需品,我们得在今天之内出发,今天一早文森牧师就会去塔威亚奥城堡,而莱奥神官要和外地回来的牧师们谈话,神官和牧师们今天都会很忙碌,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   难道卡贝娜修女的事情已经被神殿知道了?不可能,她死去还不到一个小时,假如神殿知道了,那么出现在她面前的就不是菲利多而是来抓捕她的卫兵和牧师了。   “菲利多,我现在完全被你搞糊涂了,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今天并不是休息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而我也还有好多事情想要跟你说,你肯定猜不到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来不及了,我们边走边说。”菲利多打断了玛琳,看到玛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甚至主动接替了玛琳的工作,亲自上前动手帮玛琳收拾衣服。他抓住玛琳的一把衣服,当中甚至还包括内衣,就一股脑塞到了箱子里面。   ……   “什么?你说黑死病是从奥德林传出来的?”玛琳说,“这不可能,我离开奥德林也不过三个多月,在之前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黑死病的预兆。”   “消息是从城堡传出来的,”菲利多说,“据说是官员从奥德林逃了回来,在那里发现因黑死病死掉的人。莱奥神官派遣出去调查病因的牧师们也回来了,据说就是从奥德林的方向回来的,这件事已经在神殿的学徒和修女当中传遍了。”   玛琳依然不敢相信:“这根本不符合瘟疫传播的规律,现在已经是深秋了,马上就要进入寒冷的冬天,瘟疫不是一般都发生在炎热的气候中吗?”   “你要我解释多少遍?黑死病是黑魔法师造成的,冬天他们就不会散播瘟疫了?谁告诉你的?你以为黑魔法师是会冬眠的熊吗?”   玛琳顿时闭嘴。   “你还有亲人在奥德林吗?”   “没有了。”玛琳说。血缘上的亲人只剩下卡尔了,但这样的人,死掉也很好。还有一个曾帮助过她的阿什牧师,处于感恩玛琳似乎也应该关注一下他的情况,但高贵的牧师肯定不需要她担心。   “那你就只需要担心你自己了。”菲利多说,“你在贫民窟旁工作,可能还没有觉得,实际上恐慌已经逐渐蔓延开了,等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所有的奥德林人都会被隔离,有染病嫌疑的人很可能会被集中处以火刑。”   可是,听到事情,玛琳却安静了下来,既没有表现出害怕,也没有表现出沮丧。   看到玛琳一动不动,菲利多有些奇怪:“你还在犹豫什么?等神殿把消息传开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要抓紧时间才行。”   玛琳抬头看着菲利多,在昏暗的灯火下,她的黑色眼瞳像是两颗黑水晶。她认真地说:“菲利多,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要和我一起离开的吗?但是归根结底,出现危机的只有我,只有我需要离开而已,你根本不需要冒险。”   “到现在了你还在说这些废话。你是在担心旅费吗?我祖父给我邮寄了一大笔钱,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用这笔钱混到前往纳特西亚的商队里面,一般这些商队都会从佣兵公会出发,我们现在出发还可以赶上……”   玛琳心里又酸又涩,她有点想哭,最后,倔强的嘴巴说出来的,却还是所谓的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语:“菲利多,你还来得及反悔,你要知道去纳特西亚是多么地危险,我们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你要是留下来,就依然是受人尊敬的神殿学徒,比和我一起冒险要好一万倍。你还年轻,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那我也要去!”菲利多大声说,“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只有去纳特西亚才有机会成为神殿骑士,为了这个,我甚至可以献出生命,你总是这样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因为你自己是个胆小鬼,所以你就认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胆小吗!”   玛琳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菲利多这样的生气。   菲利多说得没错,是的,她是个胆小鬼……她自持有多一辈子的人生经历,因为有现代人的丰富见识而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她没有想过,她凭什么用自己那些虚无的人生经历来评判别人,她现在的样子,和那些总是和年轻人说“你们什么都不懂”的油腻中年人有什么差别。   实际上,菲利多做得并不比她差,他帮助了她那么多次,在这个时代,她明明才是最无能的那个人。   而这样的她,还妄图对菲利多说“这样才是对你好”,她有什么资格,玛琳垂下头,声音也不不知道为什么哽咽了:“菲利多……对不起。”   在朦胧的灯火下,玛琳头发蓬乱的脑袋就像个没有被好好整理的毛球,她的脸埋得太深都看不清表情,只有睫毛上面盈满了水珠,霎时间菲利多的怒火一口气就全部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他有点小小的惊慌:“我……好吧,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   玛琳抽了一下鼻子,猛然抬头,冲动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们一起去纳特西亚!”   时间匆忙,玛琳只来得及收拾出一套换洗的衣服,她带上了最重要的信和戒指,全部塞到贴身的衣服里面。   菲利多从他的行李箱里面拿出一件厚实的斗篷,丢到了玛琳的身上,方便她用来遮住自己的脸。因为斗篷是菲利多的身量,相对于玛琳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使得斗篷的边都垂到了地面上。   他们来不及停下来再商量什么,两人从阁楼上爬下来,玛琳把房租丢在桌子上,然后,也没有和梅拉婆婆告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这时候,天空已经逐渐明亮,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了起来。 第1章 佣兵公会   他们的目的地是杰图加拉大街上的佣兵公会。   寒冷的早晨,杰图加拉城还没有完全醒来,大街上还冷冷清清,但是佣兵公会却已经是人来人往。公会大门外面停满了马车,人们忙碌地整理行装,叫卖小物品的商贩在马车之间穿梭,空气中充满了牲畜的体味、各种食物、贩卖的香料等等各种东西混杂到一起的味道。   玛琳小心把斗篷的兜帽拉得更低一些,把自己的脸遮得更严实,这样让她只能看得清双脚前方的一点路面,幸好她拉着菲利多的袖子,有菲利多在前面带路,让她不至于跌到。   佣兵公会是一栋两层楼的漂亮房子,木制的大门看上去已经有一定年头了,新油漆和陈旧的油漆重叠到一起,剥落的地方可以看到新旧不一的断层,大门用钢铁制作的铆钉固定在一起,因为频繁的擦洗让钉子光洁发亮,远看上去这扇大门就仿佛一件胸甲。   玛琳曾路过这里,但还从来没有进去过。   公会大门敞开着,他们两人没有任何阻碍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人头攒动,喧闹得像是一锅沸水。玛琳偷偷打量这些人,仅从装扮就可以很轻易地区分是普通人还是佣兵,每个人都似乎非常忙碌,来去匆匆。   菲利多拉着玛琳,挤开人群,找到前台,他敲了下桌子,说:“来拿我的东西,我的名字是菲利多·布伦第安特。”   “请出示凭证。”   菲利多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职员看了一眼,说:“请到二楼稍等,从仓库把物品取出来需要一点时间。”   然后他吩咐了自己的同事,请他去取。   借着这个机会,菲利多又问:“请问,现在有前往纳特西亚的佣兵队吗?”   “已经临近冬天,现在前往纳特西亚的佣兵队并不多,价格也会比之前昂贵,请问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最好今天,马上。”   “最近的一队应该会在五天后出发。”   在菲利多和前台职员说话的同时,玛琳悄悄打量着前台里面的一块黑板,上面贴满了各种羊皮纸公告。正好有一张,上面写着纳特西亚几个字,吸引了玛琳的目光。   “只需要保护雇主不受伤害,顺利到达纳特西亚后,将获得至少100亚曼伦金币作为报酬,如果佣兵等级高于初级,将会酌情提高报酬,丝绒花或者荆棘花加倍,无需担忧坏账,雇主将提前支付一半,有意请联系队长穆多。暮月最后一天出发,即日起到暮月最后一天有效。”   今天就是暮月的最后一天,正好是那张告示所说出发的日期。   “可是我好像听到说,有佣兵队今天出发。”玛琳插嘴说。   公会职员沿着玛琳的视线看过去,当然也看到那张告示,他说:“那是执行独立任务的佣兵队,并不是公会组织的车队,公会只提供担保,他们的行程由雇主来决定,公会无法干涉。”   “丝绒花和荆棘花是什么意思?”玛琳又问。   前台职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并不回答。   菲利多拉着玛琳,说:“别在这里杵着,太惹眼了,跟我过来。”   菲利多带着玛琳两个人上了楼,楼上似乎是休息区,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这里的人不多,宽阔的大厅里面只稀稀落落坐了十来个人,和楼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的角落非常安静,菲利多这个时候才说:“那肯定是什么暗语。丝绒花是代表女神仁慈的花,荆棘花据说经常作为魔杖的装饰,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象征魔法师。”   “为什么不直接说?”   “这是个什么傻问题?佣兵是同鲜血和暴力打交道的职业,神殿是光明与纯善的所在,神职者怎么可以和佣兵公会打交道。”   菲利多说玛琳傻,其实并不是真的觉得她傻,因为玛琳学习读写非常迅速,在这上面简直天赋惊人,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酒鬼的女儿。但是在很多时候,她又显得非常没有常识,尤其是在神殿的事情上,有时候极度缺乏理解力,有时候又会过分的联想。   玛琳不服气说:“可是他要用丝绒花暗喻,不是正说明他确实需要神职者吗?假如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丝绒花就根本不会出现在告示上了。”   菲利多语塞,他偷偷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低声说:“据说,曾出现过堕落的神职者,他们被神殿驱逐,无处可去,只能到处流浪,上面指的可能就是他们。至于魔法师,亚曼伦区有一条禁令,不准魔法师踏入亚曼伦,然而,这条禁令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人认真对待,只要你不要在大街上大吼一声我就是魔法师,实际上并没有谁管你。在亚曼伦以外的地方,魔法师可是佣兵公会的常客,佣兵公会和魔法师打交道不奇怪,但是也不可能在杰图加拉的大街上直接贴出告示,明示魔法师这个词。”   听到这些事,玛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立刻回想起了许多细节。   许久前她从魔兽手下得救的时候,难怪救了她的魔法师会走掉,因为是“偷渡”的。   还有昨晚,面对那个黑袍子的女人,卡贝娜修女提到过“违背禁令”,还有,她还提到了“休战条例”这个词,难道这就是这个禁令吗?   玛琳问:“那条禁止魔法师进入亚曼伦的禁令,是叫做什么‘休战条例’吗?”   菲利多却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这一条禁令,来自哪里一无所知。在神殿,你所获得的知识都是按照等级分好的,一年级学徒可以知道的、二年级学徒可以知道的……牧师可以知道的、一直到神官可以知道的,范围都划分得非常仔细。不属于自己应该知道的知识,而你却去窃取,这就触犯了禁忌,在神殿的法令中,罪行等同于偷窃。”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玛琳心里吐槽,这根本只是因为不想让你们知道得太多,方便管理而已。   菲利多皱着眉头:“现在我们得考虑怎样离开这里,我们不可能等上五天。”   玛琳当然也知道这点,她提议说:“不然我们先离开杰图加拉,去别的城市中转吧。”   菲利多立刻否决:“不行,离开亚曼伦隘口需要的通行证只能由杰图加拉派发,不然你根本无法通过士兵把守的峡谷隘口,去别的地方想要拿到通行证要麻烦得多,而且亚曼伦别的地方也没有佣兵公会,我们没有办法找到可靠的车队。”   “可是继续待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我担心自己甚至都不能走出佣兵公会的大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才行。”玛琳心里有些着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菲利多咬着唇,疯狂地想主意。   “打扰了,菲利多·布伦第安特先生,这是您的物品。”   一名年轻的公会职员走了过来,带来了一个小匣子。   “我需要核对一下凭证。”   他摊开一张羊皮纸,那是邮寄这个匣子的契约,他在旁边放下了印泥,做出“请”的姿势。   菲利多从衬衣里面扯出一根吊坠,链条是金子的,吊坠的主石是一颗非常鲜艳的红英石,和玛琳的戒指上是同一种宝石,当然,菲利多这一颗看着要大得多也漂亮得多,玛琳猜测这颗石头至少有10克拉。   吊坠的背面刻得有精美的花纹,菲利多拿起项链,将吊坠背面的图案印在了羊皮纸上。   核对准确后,这名职员放下了匣子。   这时候,菲利多又叫住了他,问:“我看到告示说有今天将要出发的独立佣兵队伍,假如想要加入他们需要什么条件。”   职员微微一笑:“这是由客人单独聘请的佣兵队,除了增加佣兵确保安全,不会再添加别的同行者了,很抱歉。”   职员走后,菲利多很懊恼:“可恶,早知道,我就把自己注册成佣兵了!这样我就可以去撕了那张告示,去找那个什么穆多队长。”   “你疯了!”玛琳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你都说了,只有堕落的神职者才会跟佣兵打交道,你想把自己的前途都交代了吗!”   菲利多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些职员只会呆板地传达死命令而已……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问一下那个穆多队长在哪里,万一这个队长并不介意多带两个客人呢,只要我们出的钱足够多,我相信他会心动的。”   玛琳没来过这里,有点小小的紧张,但是菲利多说要离开一会儿,她也不想拖累他,就点头说:“好的,你快去快回。”   菲利多放下行李让玛琳照看,说:“不要担心,佣兵公会不会让人随意带走客人的。”   菲利多离开后,玛琳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慢慢又恢复了冷静。   他们一路匆忙,玛琳还没来得及告诉菲利多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菲利多知道了修女的死讯后会怎样想。他应该不会责怪自己吧……玛琳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这件事根本就和她没有关系,卡贝娜修女是那个魔法师杀死的,菲利多才不是神殿那些不讲道理的人。   同时,玛琳心中也有很多疑问,那个黑袍魔法师是因为什么要来追杀尼尔管家,而尼尔管家他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就像那个长工说的,尼尔管家携款私逃,因为正在逃跑,不敢去寻常的酒馆,所以当时只能选择位于贫民窟旁边、相对混乱的珍妮花酒馆。   玛琳心里想着,从口袋里面取出来那个佣兵铁牌。   这个黑袍子魔法师也不知道是被谁雇佣,也许是罗德家,也许是别的人,很有可能是为了追回赃款,所以才到处寻找尼尔。   也或者,会有其他的秘密在里面。   那个死去的魔法师,很显然是一名佣兵,所以受到谁的雇佣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让玛琳疑惑的是,为什么铁牌上面只有名和一个叫“血之蔷薇”的称号的一样的东西,而没有姓氏。   玛琳第一次见到牌子正面图案的时候就觉得非常眼熟,等她走进佣兵公会的时候立刻就想了起来,这就是佣兵公会的标志,在公会里面到处都是。   这个徽章的中间是一个骏马做为装饰的盾牌,被四种不同的物品环绕着——大剑、弓箭、一根法杖或者是魔杖、一个锤子。   “盾牌和剑是骑兵和战士的话,法杖是什么?是魔法师还是牧师?肯定是魔法师吧,菲利多都说了,牧师才不会跟佣兵公会打交道,那这个锤子又是什么?狂战士?”玛琳喃喃自语。   “这是矮人的标志,他们是天生的工匠,擅长使用锤子。”   突然有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   玛琳顿时一惊,像一只受惊的松鼠一样往后一退。   来人微笑着走到了玛琳对面,说:“请恕我失礼,擅自插话打扰了您的沉思,只是我非常惊讶,原来血之蔷薇玛琳阁下,竟然这样的年轻。” 第1章 02   来人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长长的浅褐色卷发被梳理得很好,用缎带束起来放在左边肩膀上。他有一双柔和的眼睛,看着玛琳的时候仿佛带着一点笑,身着一身烟灰色的长袍,长袍的边缘装饰着顺滑的皮毛,看起来非常的低调和整洁。   “请问我可以坐下吗?”他彬彬有礼地问。他的声音也和模样十分契合,温和而谦逊,只是口音有一点小小的生硬。   玛琳总是很容易就察觉到别人发音的差别,其中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有可能因为本地语言不是她的母语,所以她的感受比较客观;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口音被人嫌弃过,所以她总是不由自主会去注意口音。   总之,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努力在说杰图加拉的话,但是他肯定不是杰图加拉本地人。   乡下人因为不识字,所以他们很多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词到底是怎么构成的,说句子的时候就会胡乱把词连在一起,造成很多连词和吞音。而识字的贵族们则很注重每个词中的每个音节,就算是再轻的轻音,也会优雅而不经意地一带而过。玛琳自从开始学习读写,同时就开始练习发音,为了用读音帮助记住单词,她总是要吐出每个音节,就连轻音她都会故意说出来,这让她的发音死板而奇怪。结果就是,她一认真说话,和奥德林人、和杰图加拉人的说话方式都不太一样。   这时候,玛琳还不知道,在她一听就认出这个男人不是杰图加拉人的同时,他也从玛琳的发音中断定玛琳并不是本地人。   玛琳反问:“你是谁?”   这个男人可能以为自己不会被拒绝,已经准备要坐下了,没有想到玛琳不客气地先反问了一句,他笑了,说:“您可以称呼我为罗维卡……”然后他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黑魔法师大人。”   玛琳不是傻瓜,她马上理解了这个男人的语气。   他在小小地威胁自己,他想说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但压低的声音又在说他没有敌意。   他一定误会了自己就是佣兵铁牌主人,然后他恰好知道原主是个见不得光的黑魔法师,如果面前的人是原主,肯定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宣扬出去。   玛琳不经意地把斗篷的兜帽更往下拉了一些,她不想让这个男人看清自己的模样。   没有听到拒绝的话语,罗维卡笑着坐在了玛琳的对面。   “很抱歉打扰了阁下,实在是因为太惊讶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见过血之蔷薇阁下的真容,这是我的荣幸。”   玛琳谨慎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很瘦削,露出来的双手也很干净柔软,连茧子都没有,他不像是个佣兵,而像个做文职的人,像个老师,或者作家什么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的手不是使用冷冰冰的钢铁做成的兵器,而是挥舞法杖或者魔杖的。   不不,应该不可能,菲利多都说了,亚曼伦区有魔法师禁令,她这辈子见到两次违反禁令的魔法师已经足够巧合了,没有理由碰到第三次。   但是不管他是谁,得早些打发走了才行。   “哦,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什么血之蔷薇,你认错人了……”   “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并不是故意偷看,只是您如果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就不应该将自己的佣兵铁牌随意拿出来。”面前的男人却突然说,“但很荣幸,让我得以知道面前这位淑女就是传说中的血之蔷薇。今天就是出发的日期,时间紧迫,请允许我直入正题——我在此诚挚地邀请您加入我们前往纳特西亚的佣兵队,我们正好缺少像您这样强大的魔法师。”   “纳特西亚?”   -   塔威亚奥的城堡坐落在杰图加拉城东南位置,它是一座对称而宏伟的建筑,路过的人在黄昏的时候,可以在路面上看到城堡里的彩色玻璃窗户反射的光点——这就是普通人和城堡唯一的联系。   城堡门口的铁栅栏旁永远有巡逻的卫兵,寻常人不要说进入,只要靠近了一点点,卫兵的武器就会指向你。   文森牧师的马车停在了铁栏门外面。虽然看到马车拥有神殿的标志,但是他还是被拦了下来。   文森牧师打开马车车窗,让卫兵们看到他的脸:“上午好,我是文森牧师,听从莱奥神官的命令,前来接回亚纳斯·埃乌特。”   “抱歉,牧师大人。”卫兵向他行礼,但是并没有放行,“按照埃乌特大人的规定,现在不准许没有通行令的马车进入城堡。”   车夫愤怒地吼了出来:“太无礼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尊贵的牧师!”   这一项禁令已颁布多年,但是没有人把神殿的马车也算进去,因为神殿一直都是不一样的,就连国家的法律也不适用于神殿,何况这种禁令。   卫兵站直了身体,坚持说:“抱歉,这是执政官大人的命令。”   文森牧师叹口气,好脾气地说:“不要紧,我理解。那么,现在你们可以前往通传,告诉埃乌特执政官大人,我已经到达了城堡门口。”   在塔威亚奥城堡里,亚纳斯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房间的阳台朝着城堡内的庭院,是整个城堡里阳光最好的几个房间之一。   在这个时候,他正忙着吩咐自己的女仆收拾东西,他要带上自己最喜欢的各种事物,他的魔兽皮做的马具,他的各种丝绸衣服,魔法石项链、钻石袖扣等等……   屋子里面堆满了东西,已经整理出了二十多个行李箱,但是亚纳斯还是觉得不够,他看了下自己准备携带的餐具,一套是银质错金,一套是珐琅瓷,都十分精美,每一套的价值都足以供养一个小康家庭生活五十年。   可是一套餐具就有一百多件,光是这样一套餐具就需要占据一个大箱子,亚纳斯陷入了纠结,他不可能什么都带上,这样的话马车就不够用,只能削减随行的人员。他本来预备带走10个女仆,20个男仆,随从的人再少,他的日常生活就要受到影响,他可不能忍受这些事情。   这时候,埃乌特执政官走了进来。   埃乌特执政官原本和他的儿子一样,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不过因为年纪大了,他的发色渐渐有些变深。和英俊的亚纳斯不同,他长得白白胖胖,一副笑容可掬的老好人模样,看起来非常可靠,只凭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就是杰图加拉那位位高权重的执政官。   埃乌特执政官微笑着抚摸儿子的头发,说:“不要皱着眉头,亚纳斯,这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你要知道,纳特西亚是整个神圣帝国最繁华的城市,什么样的珍宝你都可以在那里买到,就算现在带去,我相信你在那里也会发现更好的。”   亚纳斯不高兴地拨开父亲的手:“那也不一样。而且我得考虑到旅途,就算是在路上,我也不能和那些平民用一样的杯子。”   埃乌特执政官哈哈笑了:“既然这样,我再为你多准备一辆马车。”   亚纳斯满意地扬起下巴,又问:“你怎么来找我了,你不是说你最近很忙,没有时间陪我吗?”   埃乌特执政官揽住儿子的肩膀,让他跟着自己来。   “就算再忙,我也不会忘记我亲爱的亚纳斯。亚纳斯,你曾和我提过的文森牧师,他到城堡来了。”   亚纳斯冷笑一声,说:“他居然敢来?”   “我可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让我儿子不开心的人,包括这个阳奉阴违的文森牧师,还有你说的那个来自奥德林的小玩意。”   亚纳斯的眼睛亮了起来,说:“你要怎么做?”   埃乌特执政官把他带到了阳台上,说:“那只奥德林的老鼠很容易处理。不需要多久,整个城市都会知道,黑死病就是来自奥德林,清理城市的时候,我会记得把那个奥德林来的小东西第一个烧死,到时候,会有五万人看着她被烧成焦炭,见证她的惨状。至于文森牧师,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只能不客气了,儿子,过来看……”   阳台下面是城堡的庭院,这个时候,庭院的中间正缓缓行走着一个穿着白色牧师袍子的男人,他似乎正要穿过庭院准备进入城堡大厅,那正是文森牧师。   亚纳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可是会神圣术的牧师……”   埃乌特笑眯眯地说,“昨晚我为你引见的那位大人,他已经和我达成了协议,一切就像六百七十年前那样……来,让我们来见证这位文森牧师的最后的结局,看看惹怒了我们可爱的亚纳斯,会是怎样的后果。”   白衣牧师走到了庭院中心,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下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在他举起法杖的同时,法阵已经构建完毕,发出了华丽的光芒。法阵中心猛升起一股大火,在中间的男人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火焰吞没。   炽热的气浪到了亚纳斯脸上,阳台上的窗帘都被吹得横了起来。   亚纳斯身后的女仆见到这个情景,惊恐地发出了尖叫。   埃乌特执政官转头看过去,在执政官温和的眼神下,女仆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火焰几乎蔓延到整个庭院,甚至冲到了二楼那么高,却在魔法阵的边缘好像受到了什么屏障的阻挡而被生硬地挡住了。   在火光下,亚纳斯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被火光映照的,还是因为看到这一切而激动的。 第1章 03   玛琳低着头,脑中突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不由自主把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指缩到了斗篷里面,以免被对方察觉到,好在菲利多的这件斗篷非常的宽大,她很自然地就把手藏了起来。   她又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好的,她那蓬乱而且还有烧焦痕迹的头发在兜帽里面藏得很好,只有一点卷曲的发尾露了出来,宽大的斗篷从头覆盖到脚面,她的旧鞋子和旧裙子完美地被裹在里面,从外面看,一点都看不出她不过是个落魄的酒馆女帮佣。   ——应该都不会露陷。   玛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变得成熟老练:“哦?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   罗维卡听到玛琳的回答,立刻非常积极地回答:“雇主会提供非常丰厚的佣金,虽然我想您可能不在乎这些,不过,假如您确实有到纳特西亚的计划,和我们同行会是非常好的选择。通行证之类的东西早就准备完全,一路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操心,而您,只需要让我们借用您的名义。只要知道血之蔷薇在队伍里,不管如何胆大的强盗都只能望而却步,您甚至不需要出手,我们的车队就可以一路顺畅地到达纳特西亚。”   玛琳彻底被打动了……只需要有这个黑魔法师的名义而已,她都不需要动手,这样的话,她只要隐藏得好根本就不会露馅,她不但可以顺利离开杰图加拉,等到了纳特西亚,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佣金。   ——这简直太完美了。   但是,风险也必然存在,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不不不,要是留在这里,风险更大!离开后,假如有风险也是以后的事情,可是要是不现在离开,可能就在几天内甚至就是今天,她就会被烧死——可能是因为被当做黑死病的传染源,可能是因为被当做黑魔法师的同谋!   一样事物,如果它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就会有人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会到处都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有人为它铤而走险;要是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会有人为它践踏法律;当它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的时候,有人为了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   毫无疑问,加入他,就能够暂时缓解性命之忧,这诱惑太大了,足以让她敢去冒任何危险,机会就在眼前,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我确实有去纳特西亚的计划……”玛琳缓缓说。   “请您务必要考虑一下。”罗维卡非常激动,他起身朝着玛琳过来,几乎要抓住玛琳的手了。   玛琳立刻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他的靠近,她尖声制止了这个男人:“请自重,我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   罗维卡轻咳了两声,两颊微红:“非常抱歉,我失态了。”   玛琳深吸一口气,问:“嗯,听起来确实可行,不过我还有一位同伴。”   “我似乎有看到,刚刚您身边确实坐了一位少年,当然,以您的身份,我们会专门为您准备一辆单独的马车,完全足够你们两位使用。至于报酬,以血之蔷薇的身份,也必然会是普通魔法师佣金的五倍。”   玛琳装作并不在乎钱的样子,说:“哦,听起来很不错。对了,你的队伍,队长是叫做穆多吗?我似乎在告示栏看到了他的名字。”   罗维卡点头:“是的,穆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剑士,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相信只要您见到他就能明白了。请问您的这位同伴也是魔法师吗?如果是,我们也将提供相当的报酬。”   玛琳很不客气地说:“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罗维卡的态度变得更加谦和了,他不但放弃了追问,还很自觉的进行下一个话题:“我会立刻和队长商量,为您准备好马车。”   玛琳思考了一下,又问:“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也应该明白,我在杰图加拉是不能见光的,你仍然希望通过佣兵公会进行担保吗?”   罗维卡笑了:“玛琳大人一定没有在杰图加拉接受过佣兵任务吧?不管在哪里,佣兵公会都一定会保护好佣兵以及雇主的信息……”他压低了声音,加上一句,“就算是面对神殿,佣兵公会也绝对不会吐露出来。”   玛琳稍微放心了一点,但同时,她又生出新的担忧,也不知道佣兵公会会不会识破她,她必须问问菲利多佣兵登记的流程才行。   于是她虚张声势地说:“等我的同伴回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下。”   罗维卡很懂事,立刻说:“那我立刻去知会队长。我会在登记处恭候,热切期盼您能够前来。”   没过多久,菲利多就回来了,他懊恼地抱怨:“佣兵公会拒绝为我引见那个穆多队长,他一定是看出我想进行私下交涉,早知道这一点,我之前就不该在他面前露出想要加入的意向。”   “没关系,我这里有了别的进展。”菲利多还没坐稳,玛琳就把刚刚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菲利多脸色铁青:“你让我撒谎吗?我是神殿学徒,在女神的注视下欺骗,这是不能容忍的七种罪行之一……”   玛琳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提醒他小声:“那你说怎么办?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可没有对他说你也是魔法师,就算撒谎也是我一个人撒谎,女神要怪罪也只怪罪我一个人。”   “不仅仅是这个问题,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隐瞒我?”菲利多严肃地说,“你怎么会拥有佣兵铁牌?而且还是来自一名魔法师?要知道,佣兵铁牌是独一无二无法作伪的,佣兵铁牌就是身份的象征,仅凭铁牌,就可以在任何佣兵公会登记,甚至提取货物和金币。这么重要的东西,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将它交给别人。”   “这样说的话,只要有佣兵铁牌,我就可以冒充这个魔法师了?”玛琳顿时大松一口气。   “玛琳!”菲利多气结,“请注意重点!”   “我马上补充重点。”玛琳说,接着她小声将晚上的事情都告诉了菲利多——她如何偶然遇到一名黑袍魔法师,卡贝娜修女如何误会了她们的关系,然后神职者和黑魔法师如何使用魔力互殴最后同归于尽……   “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菲利多又气又急。   “我有机会吗?从我们见面,就一直匆匆忙忙,我根本没有机会。”   菲利多眉头紧皱着坐在椅子上,他两手合握,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纠结得似乎手指都拧成了一团,看得出来他整个人正在天人交战,   玛琳苦口婆心地劝说:“其实你陷入了误区,你忘了,现在情况紧急的只有我,他也只认准了我是魔法师,我其实可以单独加入他们。你的时间并不紧迫,完全可以等五天后佣兵公会的车队。等到了纳特西亚,我们再进行会合。这是最完美的办法,风险也更低……”   “不,我要和你一起。”菲利多停止了纠结,非常果断地做了决定,“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定一起离开,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反而分开。我们去找那个罗维卡吧。”   “你确定吗?这可是有黑魔法师的佣兵队啊?”   “你是黑魔法师吗?”菲利多没有好气,“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黑魔法师,这还算什么拥有黑魔法师的佣兵队。都已经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谁知道下一个钟头就会发生什么变化,现在有这个机会可以离开杰图加拉,我们还是先庆幸吧。”   菲利多和玛琳在楼下找到了罗维卡,在佣兵公会的前台进行了登记。   在看到这枚铁牌的时候,公会职员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差一点把手上的蘸水笔给掉到了地上。但是他很快收敛,恢复了笑容,接下来的过程中没有多说一句话。   玛琳见了,低声问菲利多:“我觉得这个‘玛琳’好像不是普通人物,你听说过她吗?”   菲利多摇摇头。   登记结束后,罗维卡表示要为玛琳引见队长穆多。三个人走出了公会大厅,往佣兵队伍的车队前进。   他们的队伍在佣兵公会外面的一个角落里,马车已经准备齐备,三辆四轮马车装着所有人的行李,另外还有两辆舒适的载人两轮马车,一辆属于雇主,还有一辆属于玛琳——在这之前,它属于罗维卡。   马车周围簇拥着十几个穿着轻甲的佣兵,他们正在整理自己的装备,在他们中,有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男人,正背对着玛琳他们,在一辆马车前面和里面的人交谈。   看到那个穆多队长背影的同时,玛琳的危险雷达悄声发出了警报。   她停下了脚步,突然对罗维卡说:“没有必要引见,反正我们只会同行一个月,时间到了就会分手,我甚至都没有必要知道他的名字。”   罗维卡愣了一下。   玛琳用袖子掩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好像这些佣兵的味道让她很不喜欢。她用一种趾高气昂的语气说:“你去告诉他我的话,如果他不满意,那我立刻离开,我很不喜欢靠近这些粗鲁的佣兵,介绍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   听到玛琳说这种话,一直没有吭声的菲利多紧张得僵住了身体,他差点要扭断玛琳的胳膊,好歹最后他忍住了。   罗维卡却一点都没有生气,而是好脾气地说:“好的,我去和队长商量,您看,这辆马车是我们这次出行最好的马车,是给您准备的,希望您不要嫌弃。”   玛琳扔给他一个背影,拉着菲利多直接往马车去了。   菲利多紧跟在玛琳后面,低声对她说:“你太大胆了,你可是个假的魔法师,要是他怀疑了怎么办!”   玛琳偷偷扯菲利多的袖子,说:“你不懂,你越是小心翼翼,他越会怀疑,你越是这样肆无忌惮,他越是不敢随便猜测。”   “你为什么不要去见那个队长。”   “因为我觉得他很眼熟,我之前一定在哪里见过他,他有可能会认出我来。”   “那怎么办!这可是一个多月,你不可能永远不见他。”   玛琳皱着眉头,说:“那我就要把一个性格孤僻怪异的魔法师演到底了。要是有需要交涉的事情,就只能让你去,菲利多,你可千万不要露怯。” 第1章 04   穆多身材高大,因为过于强壮,双臂都无法好好的放在身体两侧,所以远看去他有点像一只支棱着翅膀的巨鸟。   也因为这种超出常人的强壮,穆多买不到合适的盔甲。他现在穿戴的盔甲是在纳特西亚的工匠那里定制的,参考了许多罗维卡的建议。罗维卡博览群书,并且审美出众,在他的监督下,穆多的盔甲得以兼顾美观和实用,比起市面上水桶一样的大路货来,他的盔甲不知道要优秀多少倍。   这个时候他早就装备整齐了,最心爱宝贝的武器挂在背后,一只手里抱着头盔,一边和马车里的人、也就是此行的雇主说话。   “你可以放心,罗维卡会帮助你伪装,让你避开卫兵的盘查。”   里面的人说:“只要没有离开亚曼伦,我就不可能放心。埃乌特和杰图加拉神殿的关系非常紧密,他很有可能会去寻求神官的帮助,面对神圣术,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可担忧的。罗维卡说他找到了一名魔法师,那可是一名非常著名的魔法师,你将获得一份拥有两名魔法师保护的奢侈旅行。现在,就算是神官亲自出面,我们也不见得无法战胜。”穆多一点也不害怕,“你既然雇用了我,就应该相信我。”   罗维卡走了过来:“穆多,我要和你谈谈。”   穆多最后对雇主说:“马上出发了,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和安静,你可以害怕,但不要影响我的同伴们,要是知道队伍里面有一只胆小的老鼠,这将会非常影响士气。”   雇主被穆多气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你!你别忘了谁是雇佣你的人。”   “那你可以尝试去雇佣别人,看一看除了我穆多,还有谁敢为你效劳。”   雇主顿时语塞。   穆多转头,撇下雇主,和罗维卡走到了一边去。   “怎么样?血之蔷薇同意加入我们了?”   罗维卡说:“当然,如果不加入我们,她一个臭名昭著的黑魔法师,恐怕很难弄到离开亚曼伦的通行证。不过就算这样,她也一点都不肯放下魔法师的尊贵架子,倒是很符合传说中的样子。”   “她在哪儿?我也十分想见识一下血之蔷薇的真面目,作为一个抛弃了自己家族姓氏的彻头彻尾的黑魔法师,我倒是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残忍……以及漂亮。”   罗维卡笑了,说:“她拒绝和你见面,说是厌恶粗鲁的佣兵,看,那就是她……”   罗维卡指了个方向。   在那里,玛琳和菲利多正准备上马车。   这辆漂亮的两轮马车使用牢固的胡桃木制作,拥有足有小孩那么高的轮毂,车厢门雕刻着精美的矢车菊图案。   因为没有准备脚踏,矮小的玛琳想要爬上去只能借助菲利多的帮助。   看到玛琳费力爬上马车的样子,穆多皱起了眉头:“你确定她就是血之蔷薇吗?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瘦弱了。”   “佣兵铁牌不可能作假。”罗维卡说,“而且魔法师身材如何并不会影响她的魔力。那个同行的少年喊她玛琳的时候,她的反应正是被呼唤名字的反应,你应该明白,一个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听到别的名字反应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很难伪装。”   “队伍里有这样的一个黑魔法师,简直就是在裤兜里放了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炼金烧瓶,你之前和我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可是吓了我一跳。”   “我怎么会找来一个我们无法控制的帮手?我们两人合力,完全可以和她对抗。”罗维卡笑,“一个臭名昭著的黑魔法师,可以为我们分担大部分风险。一旦知道队伍里面有这样一位危险的黑魔法师,任何人都会先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假如真的运气不好,来追赶的人来自神殿,我们也不必背上和神殿作对的坏名声,一切都可以交给这位黑魔法师。”   “虽然如此,我也有必要让她了解一下我们的实力,不然她会一直这样高傲,我要预防她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来。”   罗维卡笑眯眯地说:“不要太刻意了,不然她一定会生气,这位血之蔷薇的脾气可是相当的骄纵呢。”   -   “出发了!”   穆多队长大声说。   马车缓缓启动,玛琳和菲利多紧张地面面相觑,感受着马车的移动。   车辆行驶在杰图加拉的大街上,车轮滚动着发出声响。玛琳轻轻拨开一点车门上的小窗帘,从黑暗的车厢里打量外面的情景。   她在杰图加拉生活了好几个月,轻易就辨认出路过的是哪个商店、他们行驶的是哪一条路,但这并没能让她安心一点。   杰图加拉城并不大,他们很快就到了城门,然而玛琳和菲利多这一路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反而觉得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   在出城的时候,必然会面对卫兵的查验,这是他们将要迎来的第一关。   在出城的队列中,马车在车夫的驭使下慢慢移动,马儿在躁动不安地在原地踢踏蹄子。   终于到了他们。   这时候,玛琳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是罗维卡和卫兵。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我们的雇主都是高尚的好人,绝不可能是逃犯。”   “如果没有从中间找到这个逃跑的骗子,那你的雇主就是好人,要是找到了,你们就会成为杰图加拉的阶下囚。”   车厢里,菲利多看起来还算镇定,但是他的绿色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暴露了他的忐忑。玛琳心想,要是他真是的一只猫,可能瞳孔都竖了起来。   不过这不是调侃他的时候,玛琳小声说:“肯定不是找我们的。”   车厢外,罗维卡说:“这是一位尊贵的淑女,请注意你们的礼貌。”   菲利多机敏地递上一块手帕。玛琳接过来,扯开手帕挡住自己的半边脸,用尽她想象力的矫揉造作,就像她见过的矜持的淑女们一样。   车门只打开了一点,卫兵伸头打量了一下,见到里面有两名年轻人——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拥有公子哥们才会有的、仿佛没有见过阳光的白皙皮肤;另一位则是一名女性,她似乎不想和低等士兵们直视,用帕子掩盖了口鼻。她披着上等羊毛织成的斗篷,就像是一位有身份的小姐。   卫兵低头,说着“打扰了”就有礼貌地退了回去。   车门关上,玛琳和菲利多都松了一口气。   车夫驱使着马车移动起来,同时,菲利多好奇地掀起了窗帘,玛琳也凑过去,偷偷看了一眼外面。   在卫兵们的背后,城墙的公示栏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着一个短发短须的中年男人像。   玛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你认识他?”菲利多低声问。   玛琳点头:“那是尼尔管家,和我都是奥德林人,他是地主罗德家的管家,我听到传言说他偷了主人的财产,抛下一群工人跑掉了。我没想到他竟然上了通缉令,不久前,我还在酒馆见过他。”   那时候,他已经比这个画像上面枯瘦了至少三倍,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了,要不是因为玛琳本来就认识他,恐怕根本认不出来。   通缉令上面写着:“通缉犯:尼尔,罪行:欺骗,悬赏:100个亚曼伦金币,死活不论。”   -   出了杰图加拉的城门后,是长长的一段下坡路,马车前进的速度骤然变快,没有减震设施的马车颠簸得很厉害,玛琳和菲利多好几次差点从座位上掉下来。   马车在这条曲折的下坡路上疾驰了整整七八个小时,等到终于平缓了下来,他们已经离开杰图加拉城很远了。   暮色降临,冷风从马车的缝隙中吹了进来。   佣兵队的队长大吼了一声:“停止,准备休息。”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坐落在杰图加拉城山下的一所旅馆,这里是从西往东,离开杰图加拉城的必经之路,路过的旅人常在这里落脚,因此,这里的旅馆生意很好。   在这里,他们可以睡在舒适的床上,好好休息一晚,等到明天,就没有旅馆可以住,只能露宿了。   马车停下的瞬间,玛琳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现在正是入住的高峰,旅馆非常的热闹。   菲利多先下车看了下情况,片刻后,回到车上接玛琳。   玛琳把斗篷拉得很低,被菲利多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   罗维卡在一边说:“玛琳阁下,希望您有一个舒适的夜晚。”   玛琳没有回答。   这时候,有人说:“看,杰图加拉城的方向,火烧云。”   玛琳和菲利多都不由看了过去。   这里距离杰图加拉城已经很远了,但因为这座城市建立在山坡上,他们还能够看到一点点城墙和塔楼。   这个时候,在城市的方向有一片红色的阴影,云朵好像被夕阳烤焦了,下端变成了深红色,随着夕阳落下,云朵的下方升起黑滚滚的夜色,慢慢将云朵染黑。   玛琳锁着眉头,那黑滚滚的是乌云?还是浓烟?她觉得这不是像晚霞,这是火灾。   有人在旁边说:“这么好的晚霞,明天一定会是一个大晴天。”   这时,有一片巨大的阴影靠近了玛琳。   ——是佣兵队的队长穆多,因为他身材魁梧,导致他的影子也比旁人更巨大。   穆多想要趁机打量这个传说中的魔法师,但魔法师披着厚重的斗篷,脸几乎完全看不清,他只能辨认出这是一个身材娇小得如同一个女孩的女人。   虽然穆多没有看清玛琳的样子,但黑暗中的玛琳却把穆多看得非常清楚,玛琳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是谁。   ——那个和尼尔管家一起喝酒的男人!即便那时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脸,但是玛琳非常擅长抓住特征,她不会认错,那样的下巴,又是这样的身材,一定就是他。   觉察到穆多并不友善的审视目光,菲利多板着脸移动了一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菲利多说:“玛琳很累了,她要休息。”   “当然,我也准备卸下武器休息了。”   穆多说着,把他背后的大剑取了下来,沉重的大剑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小坑。他似乎非常珍爱自己的武器,用一种轻柔得过分的动作抚摸着大剑的尾端。   在穆多打量他和玛琳的同时,菲利多也在打量面前的人,穆多把武器取下来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被吸引到了武器上,那一瞬间,菲利多的瞳孔缩了一下。   然后他白着脸,拉着玛琳快速地进到旅馆里面。   关上房间门,菲利多抓住了玛琳的手,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急促。   “玛琳,那个穆多队长,他的武器,是古代兵器‘弗伦恩’。” 第1章 05   菲利多与玛琳关紧了窗户和门,在狭窄的房间里,两个人点燃了蜡烛,整个屋子顿时有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弗伦恩’是什么?”玛琳问。   菲利多在桌子上慢慢拼写出这几个字母,并把它念了出来:“‘弗伦恩’,是传说中的古代兵器,在今天之前,我只在书本上见过。在远古时代,拥有魔力的神眷者比所有人都强大,拥有魔力的人,可以使用魔力构建自己的魔法屏障,这样的屏障只能使用更强大的魔力破开,普通的武器没有任何作用。不但如此,魔法和神圣术造成的伤害可以穿透坚固的石头与钢铁,这使盔甲之类的防御工具在魔法师面前如同虚设。   神眷者一直高高在上无人能敌,直到弗伦恩的诞生。   弗伦恩是一种特殊的钢铁,它的构造十分神奇,竟然可以像人的身体一样进行魔力循环,在经过特殊方法锻造后,弗伦恩就可以拥有强大的破魔力与魔抗力。在强大的战士手里,弗伦恩做成的武器可以摧毁魔力屏障,它制作的盔甲可以抵抗魔法和神圣术,弗伦恩使没有没有魔力的人拥有了和魔法师和神职者对抗的能力。”   玛琳仔细地在舌尖咀嚼了“弗伦恩”这个词,然后说:“弗伦恩,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语。”   “弗伦恩这个词并没有收录在常用字典中,在神殿藏书的记载中,弗伦恩的词义是冻结魔法之物。但弗伦恩已经是传说了,几百年前,随着矮人族的消失,弗伦恩的制作方法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现今存在世上的弗伦恩极其稀有,据我所知,只有少数贵族和神殿骑士还保存弗伦恩,那些都是几百年前留下来的。”   菲利多本来以为这个穆多队长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佣兵队长,所以根本想不到,他居然是一名拥有古代兵器的强大剑士。   “一个完整的古代兵器弗伦恩,内部一定有完整的施法构造或者魔抗构造,那是一种与魔法阵神似的东西,这是它为什么拥有强大力量的原因之一,天知道矮人族是怎么把这东西弄进去的,完全不可想象——总之,只要靠近了它,它可以被轻易感觉到,所以我不可能看错的……”菲利多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有‘弗伦恩’,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要我们小心点,他可不怕什么魔法师。”   玛琳轻轻握住菲利多的手,用眼神安抚他:“只要我们不和他作对,我们也不用害怕。按你说的,弗伦恩只是针对魔法师和神职者的,对普通人来说它并没有不同啊?我们就当它是普通的钢铁,只要像警惕普通武器一样警惕它就好了。”   “不!你不懂。”菲利多摇着头,颓丧地坐在了椅子上,“我原本很有自信,不管面对的是武技多出众的佣兵,我都可以保护你,可是弗伦恩……面对弗伦恩,我就相当于完全没有魔力……我就像婴儿一样无力……”   玛琳心里五味杂陈,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蹩脚地安慰说:“我们未必会和那个队长成为敌人啊,不用那么担心的,放轻松一点,就当自己一直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了,我就一直是个普通人,所以你看我多平常心。”   玛琳的话提醒了菲利多,菲利多反手抓住玛琳的手腕:“他只有一把武器,只有一个人,可是我们是两个人!”   玛琳一头雾水。   菲利多笑了出来:“你忘了,你也是神眷者!他只有一把武器,我一个人想要和他对抗确实很困难,但是他怎么可能用一把剑应对从两个方向来的神圣术。”   玛琳惊讶地长大了嘴。   菲利多无语地看着玛琳的傻样:“当你惊讶的时候,记得用扇子或者手帕把嘴巴掩住,就这样大张着嘴真是太失礼了。”   玛琳没管这句话,说:“这些细节重要吗?重要的明明是我根本不会。我不会魔法也不会神圣术!”   “所以你需要尽快学会!你不需要变得多么强大,相信我,你只要学会一些基础的神圣术你就可以战胜普通人了。”   玛琳有些意外:“你说过,神圣术是秘密,学徒在神殿外都不能轻易使用神圣术,何况私自教授给我,你不要病急乱投医。”   “这些我都考虑过了。你拥有一封牧师的推荐信,而且也通过了魔力测试,要不是海德萨作梗,你早就成为神殿学徒了。等到了纳特西亚,你就会变成正式的神殿学徒,我只是提前让你预习了功课。”   “要是被人知道了,你会被惩罚吗?”玛琳忧心忡忡,“你可是说过,要是越级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知识,罪行等同于偷窃。”玛琳倒不是担心自己,她只要闭嘴,谁知道她脑子里有什么,但菲利多要怎么办。   菲利多说:“只是初级知识,贵族们在进入神殿前就会了解到了,我只能算是违反了学徒守则,就算被神官们知道了,我也最多被鞭笞几下,和现在情况相比,这种小惩罚根本不算什么。”   玛琳立刻说:“女神怎么会惩罚你,女神最仁慈了,她会理解我们的。”   菲利多斜了玛琳一眼,他打赌这个女孩又要开始胡说了。   果然,玛琳很认真地解释说:“事急从权,神眷者不是女神眷顾之人的意思吗?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眷顾的人陷入险境?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两个一起遇到弗伦恩,而不是谁单独遇到呢?这说明这是命运的安排,命运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解决的办法。”   菲利多惊讶地看着玛琳,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好一会儿后,他才叹着气说:“玛琳,你歪道理真多,奇怪的是,听起来还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   -   旅馆外面,寒风呼呼作响,而小小的旅馆里面,壁炉烧得很旺,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在旅馆里,卸下了盔甲、穿着便服的穆多走到了自己伙伴们所在的位置上,因为太高,他的脑袋不小心碰到了吊在天花板上的蜡烛,导致坐在灯下的人发出了骂声。   无意间造成了恶作剧,穆多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走上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酒馆的帮佣很快给他端来加热好的酒,桌面上也摆好了各种食物,热气腾腾的面包,水果和豆子,洒了香料和粗盐、烤得香喷喷的各式肉排。   穆多的伙伴们大声说话,给自己的队长捧场。   “想不到在返回纳特西亚的路上还能接到这样一笔大生意,不愧是穆多队长。”   “一个人可以分到至少100亚曼伦金币,折算成通用金币就是三十二个,我们发财啦。”   穆多也是满脸笑容,但是语气却是很严肃:“不要掉以轻心,这个客户得罪的可是杰图加拉城的执政官。”   “哈哈哈……一个小小的地区长官而已,算什么大人物,可就把我们尊贵的客户给吓破胆了。”   “这个埃乌特可不是个简单人物,”罗维卡说,“在纳特西亚的时候我可是听到了一些传言,据说他已经完全顶替了塔威亚奥公爵,成为了杰图加拉的第一人,这让塔威亚奥在上流社会受到了许多嘲笑,非常没有面子。”   佣兵们插嘴:“可怜的亚曼伦人,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公爵大人早就抛弃了他们,在纳特西亚快乐地喝酒跳舞呢。”   “我在杰图加拉喝酒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可是杰图加拉人还活在梦里,和我吵了起来,坚持说公爵大人只是生病了才闭门不出,叫我不要造谣。”   “亚曼伦太偏远啦,看他们的衣服,还是纳特西亚几年前才流行的款式,消息不灵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佣兵们讨论得正欢快,旁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刚刚还在杂乱地说着话的佣兵们像是被按到了静音键,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面对十几个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小心碰到椅子发出声响的菲利多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   ——“我来取晚餐。”   罗维卡笑着迎上去:“已经准备好了,两份,这个旅馆能够提供的最好的菜肴——鲜嫩的小羊排,精白面包,一些沙拉还有水果,不知道玛琳阁下喜欢什么酒,这个旅馆有自酿的大麦酒。”   “酒不需要了。”菲利多说,“这些就足够了,没有什么事不用来找我们,玛琳……阁下正在冥想,她喜欢安静。”   “这是当然的。”   在菲利多离开后,有一个佣兵发出了不屑的嗤笑:“一个见不得光的黑魔法师而已。队长和副队长一个手指就能把她捻趴下。”   穆多哈哈大笑:“你们太高估我的能力了,这位黑魔法师可不是大路货。”然后他突然正经,说,“不要以为有黑魔法师在你们就可以掉以轻心了,我们能够在佣兵公会拥有这么高的排名,是因为我们不但拥有实力,而且谨慎。狮子哪怕只是抓一只兔子都会倾尽全力,这是为什么狮子能够成为狮子,我们也要牢记这一点。”   佣兵们立刻异口同声:“是的,队长。”   罗维卡笑眯眯地说:“好了,训话结束,放轻松,继续喝酒。”   安静瞬间结束,佣兵们恢复了喧闹。   “那个小白脸是什么人?难道说,是魔法师的情人?”一个佣兵挤眉弄眼。   不管在哪里,桃色绯闻都是大家热衷的话题。   “这个毛头还在变声呢,毛都没长齐吧。”   “要像我们穆多队长这样的男人才叫真男人,魔法师真是没有眼光。”   “说不定呢,万一她真的看上了队长怎么办!”   穆多听得面色大窘,立刻制止佣兵们的联想:“不要胡说,你们知道让魔法师听到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罗维卡眨眨眼,凑趣说:“魔法师会生气,说不定会在暗地诅咒你们,今晚你们要做噩梦了。”   佣兵们哈哈大笑。 第1章 06   梦一瞬间结束。   凌晨的时候,玛琳猛然醒来。   夜里一片宁静,只有一点啪啪的声响,那是陈旧的窗户没有办法关牢,风拍打在上面发出的响动。   玛琳披着衣服下了床,她没有点灯,摸索着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外面是黑沉沉的夜,风声在外尖啸,唯一的光来自小旅馆在路口高挂的一盏灯,它为远处迷路的人指明方向。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对面的床上,菲利多的声音响起:“好像还早呢,你怎么醒了。”   玛琳有点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菲利多睡在靠近门的那张床上,他起了床,走到桌子旁先点燃了蜡烛:“不是你的原因,我心里想着事情,没法好好睡着。你也是吗?”   玛琳摇头:“应该不是。我习惯了昼夜颠倒,作息时间已经固定,今天生物钟突然被打乱,有点不适应。”   “生物钟?你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词语了。”菲利多打着哈欠,一边朦胧着眼睛去摸外套。   玛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睡意朦胧的菲利多。此时的菲利多,红色头发因为蜡烛的柔光,颜色变成了有点浅浅的粉红,他的白皙皮肤上还带着睡意的红晕,褐色的睫毛在灯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把翠绿的瞳色映照成了墨绿色。   菲利多没有好气,有点生气又有点害羞:“不要这样直直看着别人,你的眼神像个小狗一样。”   玛琳还嘴:“你才像小狗。”   “既然都醒了,我再画几张魔法阵,这样你就可以在马车上面边学边记了。”菲利多说,然后他拿出了纸笔,拨亮了蜡烛,开始聚精会神地画图。   玛琳盯着他的笔尖,看着墨水从笔尖流出,在羊皮纸上勾勒出形状。   “你不要总看着我……你的视线会分散我的注意。”菲利多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夜深人静,只有蘸水笔在纸上划动的声音。可能因为夜里太安静了,人也容易变得非常感性,玛琳忽然开口说:“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   “可以说一说。”菲利多来了兴趣,“要知道,神眷者的梦有可能不是普通的梦——有的梦可以预示未来,有的梦揭示了过去,有的梦指明当前的道路,这些有寓意的梦,被称作‘女神的低语’,是神眷者才会拥有的幸运。”   “但我打赌这个梦跟女神没有关系。”玛琳笃定地先下了结论。   菲利多却说:“不要着急下结论,我的判断肯定更准确,你先说。”   于是玛琳开始缓缓描述:“在梦里,下雪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一个人去一个道观游览……”   “道观是什么?”   “就是一种神殿,你可以这样理解,好了不要插嘴,让我说完。我去求了一支签——就是占卜的一种,上面写着大凶——占卜的结果很糟糕,然后我就去找道士先生解签——道士就是神官或者牧师什么的,然后道士先生拿了我的签,一下给撕掉了,说:大过年的,没有大凶,大家都是大吉。”   玛琳说完了,看向了菲利多,菲利多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玛琳正在等他的反应,于是问:“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菲利多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了,说:“我觉得这不像‘女神的低语’。”   玛琳轻轻敲了桌子抗议:“我一开始都说了不是,我这是去拜别的神仙呢,光明女神怎么能管到别的神仙那里……”   “你又在胡说了,光明女神是唯一的神祇,我们所信赖的其他神祇的光辉都是来自光明女神。”   玛琳心想,那光明女神可管得真宽。   菲利多说:“你根本不需要在乎占卜的结果,不管占卜的结果多么糟糕,不在女神的指引之下,是不可能发生的。”   玛琳发出轻微的叹息:“我本来就不相信占卜。好吧,其实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跟‘过去’有关的事情了,所以这个梦让我有点介意。随着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从前的风景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我有时候会害怕,我会不会就这样忘了自己从哪里来的……可是这个梦把我带回了过去,那里的场景那样真实,让我以为自己回家了……”   菲利多说:“要是你梦到回到了奥德林的话,那可实在是个噩梦了。”   “不,不是奥德林。”玛琳拉了下椅子,让自己更靠近了菲利多一些,她张大了眼睛,黑夜一样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菲利多:“菲利多,你相信吗?我其实来自很远很远的另一个世界,那里高楼大厦,道路宽阔,人人都念书识字,和这里完全不一样。我在那里是一个苦逼的建筑蓝领工人,朝九晚五还常常加班,我每天无病呻吟,嘴上抱怨生活艰难,但是其实和现在相比,真的生活得很不错。谁知道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我就突然到了奥德林,还变成了一个婴儿。”   “你的梦梦得太深了,”菲利多白了玛琳一眼,说:“我小时候曾梦到过魔兽,后来很长时间都不敢去打开柜子,还信誓旦旦地跟家人说魔兽就在我的柜子里。当然那时候我才几岁,而你已经十五岁了,就别犯傻了。或者,你应该先去洗漱,这样就可以清醒一下了。”   玛琳发出文青一般忧愁的声音:“你不懂我。”   “我当然不懂你,因为我已经十六岁了,而你现在的傻样和我五岁的时候一样,五岁的我或许能理解你。”   玛琳愤怒地瞪了回去。   聊天的同时,菲利多画完了三张羊皮纸,把它们一一摊开摆在了玛琳面前。   他去掉那些冗赘的基础课程,直接从如何施展神圣术这件事开始教导玛琳。   这个世界里面,要想施展神圣术需要三个过程,一、咒语,二、在意识中构建魔法阵,三、引导自己的魔力通过魔法阵,形成魔力流通。   魔力经过魔法阵,回流碰撞,产生魔力场,引发物质进行质变,就这就是神圣术的原理。   这样的原理在玛琳眼里,是完全违背科学的,但是,魔力的存在本就不科学,她不管怎么用以前的知识去解释也不可能解释清楚。于是最后,玛琳只能哀叹一声:对不起,牛顿,对不起,爱因斯坦,对不起,伟大的各位科学家们,我辜负了你们。   在菲利多看来,最难的就是构建魔法阵。魔法阵不是平面的,它是一个多平面复合的线阵,最简单的魔法阵都有两层构造,复杂的魔法阵就更不用说了。   菲利多画的这三张纸上看着是三个不同的魔法阵,实际上这三个不同魔法阵之间互相穿插牵引,所形成的只有一个完整的魔力回流——所以,其实它们是一个魔法阵。   而这仅仅是一个基础的发光照明魔法。   “无论多么复杂的大型魔法,都是构建在这些基础魔法阵上的,只要你学会了基础魔法阵,融会贯通,就可以更容易地理解大型魔法阵。”   然后菲利多开始为玛琳讲解每一层魔法阵的构造,以及每一层之间的各种关联。   据菲利多说,基础的魔法阵理解他们要整整学习两年以上,而玛琳显然没有那个时间了,菲利多只能让玛琳死记硬背。   玛琳听得脑袋发涨,直到半个小时后才终于理解了一点。   于是她开始了吐槽:“既然是不同平面不同层次的法阵,你为什么要用同一种线条画在三张纸上?你完全可以画在一张图上,用虚实不一样的线条来表达不同层面的魔力回流,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在同一张纸上表现出来了,你这样干巴巴地跟我解说,完全就是事倍功半。”   “你真是个狂妄的初学者!你不过刚刚入门!”菲利多暴躁地说,“你说的怎么可能实现?所有学徒都是这样一点点学起来的,好好跟着我记魔法阵,不要总想着投机取巧。”   “怎么不能实现,这明明只是绘图基础!”   玛琳不客气地拿过了纸笔,她伏案急书,很快将菲利多拆分成几张图的魔法阵给汇总到了一张图上面。   这张图上,使用三种不同线条表现每个层级的魔力通道,它们交汇的地方用圆点点明,并且标注了魔力流动的方向,最上层使用实线,第二层和第三层使用不同的其它虚线。   玛琳还贴心地在旁边标注了线段说明,所以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这样图上面表现的魔法阵就一目了然了。   玛琳放下笔,有点得意地说:“要是有颜色笔,就更清晰明了了,你别小看我,画图,我可是专业的。”   要不是这样,玛琳都差点忘了,十几年前她还在某个小设计院工作,对外美其名是建筑师,对内自称可怜的蓝领绘图工人,辛苦工作几年,好不容易有资格去考证了,偏偏就一觉睡到了这个世界来。   和她以前画过的图相比,这个基础魔法阵实在是太简单了。玛琳不禁有点感慨,她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这些技能,其实它们还深深地刻在灵魂里,果然被CAD折磨的那些年没有白费。   菲利多拿起图纸,瞪大了绿色的眼睛,反反复复不停观察。   “玛琳,你说不定是个天才!”   但是好景不长,在一个小时后,菲利多就发出怒吼:“玛琳,你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第1章 07   菲利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他又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又是无可奈何的叹息,还有顾及到现在处境、不敢惊动别人的忍耐。   玛琳看到纠结的菲利多,为他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露出一副讨好的模样。   菲利多气结:“你告诉我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最难的构建魔法阵你一下就成功了,咒语明明是最简单的,为什么你偏偏困在了这里?”   玛琳叹气:“念出咒语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深深的中二,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我几乎都想要钻进地里去,我真的没有办法像你这样充满信念感。”   “没有理由。”菲利多抓着自己的短毛哀嚎,“高喊出咒语不但可以帮助自己施展神圣术,还能震慑住敌人,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咒语就这么难吗?女神赐予我力量这几个词的发音很奇怪?为什么会有羞耻感?”   玛琳的脸窘得通红:“就是很羞耻!”   “不可理喻。”   “你一个青少年学生当然不会懂我们社会人。”   两个人正在争辩,敲门声响了起来。   玛琳和菲利多不约而同住了嘴。   菲利多去开了门,门外的佣兵是来通知早餐和出发的,他们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关上门,菲利多警告玛琳:“在马车上,你不能再这样大声和我吵架了。”   “我是傻子吗?”   “最简单的咒语都念不好,你觉得你算得上聪明吗?”   两个人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准备出发。   玛琳把之前烧焦的一些头发都剪掉了,于是辫子变得更短,不听话的小辫子翘着,把兜帽后面顶出一个滑稽的小包。   菲利多走过来,一点也不温柔地帮她压下去这个突起。   玛琳被按得点头,菲利多还要抱怨:“把你的傻脑瓜保持别动。”   玛琳心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菲利多,还记得我们昨晚商量的事情吗?”   “大型魔法阵的事情吗?”   “不是,更重要的。”玛琳仰视着说,“那个通缉犯尼尔的事情。”   在城墙看到了尼尔通缉令,又确认了这个穆多队长就是当时和尼尔去酒馆喝酒的男人,玛琳不得不产生联想。   ——极有可能,尼尔管家就在这个队伍中。   昨晚她就和菲利多说了自己的担忧。   “我肯定不能露面,你记住我给你描述的特征,好好帮我看一看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我们必须有准备才行……假如通缉犯在队伍里,那他们要雇佣血之蔷薇的理由就很明显了,他们担心的根本不是强盗的骚扰,而是执政官手下卫兵们的追赶。他们招惹上了亚曼伦的执政官,想要让黑魔法师挡在前面为他们承担风险呢,又想挣钱,又不想自己手上沾血,真是会计算。”   菲利多咬牙:“佣兵们真是太阴险了!”   玛琳说:“但我也欺骗了他们。世界上只有永远的利益,大家都是相互利用。总之,我们要小心点。”   菲利多帮忙拉低了玛琳的兜帽,说:“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没有通行证无法通过蒙特安娜隘口,我真想早点离开这个队伍。”   菲利多很快就确认了尼尔并没有混在佣兵当中,这个队伍中,他唯一没有见到面的,就只剩下那个神秘的雇主了。但是他和玛琳一样,永远躲在马车里,就连吃饭都是让穆多或者罗维卡给他送到马车里面去。   菲利多一直无法见到他。   玛琳对此感到很奇怪:“尼尔真的就是那个雇主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财主家里的管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来雇佣佣兵?还记得那张告示吗?一个佣兵至少需要100个亚曼伦金币的酬金,这个队伍除了那个队长穆多和副队长罗维卡,还有十七个佣兵,就算全部用最低的酬劳来计算,也需要1700个亚曼伦金币,再包括他们承诺给这个‘血之蔷薇’的500金币,这可是一笔超级巨款。”   菲利多说:“他被通缉的罪行正是欺骗,难道说这是他从执政官那里骗来的赃款?”   “那个真正的‘血之蔷薇’,活着的时候也提过尼尔管家,她是个佣兵,我曾怀疑她是被罗德雇佣来抓捕尼尔的。那个死去的长工曾经提到过,尼尔抛下了工人们,带着钱逃走了,罗德家的少爷似乎也是因为这样死去了,如果是这样,罗德家肯定不会放过尼尔。”   但是随着黑魔法师的死去,线索也到此为止了。联想到这个黑魔法师的身价,就可以知道,尼尔管家的事情肯定不是玛琳以为的那样简单。   “你说的那个罗德家真的能够雇佣到黑魔法师吗?他们看着可不是能够接触到魔法师的上等人,要知道亚曼伦区在明面上是根本没有魔法师的,想要接触到魔法师肯定需要一些特别的方式。与其猜测是那个什么罗德家,我倒认为埃乌特执政官的可能性更大。”   “但埃乌特可是执政官,他和海德萨牧师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假如需要魔法的帮助可以直接去找神殿帮忙吧,背地里和黑魔法师交易,难道不怕惹怒了神殿吗?”   菲利多说:“牧师不会为他杀人,但是黑魔法师会,神殿知道了也肯定会发怒,所以这说明找到尼尔对执政官来说,是一件值得冒险的事。”   玛琳又说:“我还有一个疑问,尼尔管家到底为什么要去纳特西亚?仅仅是为了逃命所以随便选了一个地方?还是说纳特西亚就是他的目的地?”   菲利多低头,突然沉思:“塔威亚奥公爵……”   “你说什么?”   “塔威亚奥公爵,我似乎听到那些佣兵们议论,塔威亚奥公爵早就偷偷离开了杰图加拉,现在他就在纳特西亚。我忽然觉得这不是巧合,一定有什么原因。”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思索,依然是一头雾水,无法把线索联系到一起。   玛琳有些担忧:“等通过了隘口,我们就想办法离开这个队伍吧,我越来越觉得,我拿着的这枚佣兵铁牌,就是一枚大凶的签文,这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   刮刀一样的秋风,扫荡过亚曼伦大地的平原,这时候的原野已经是一片萧瑟,山下还是深秋,但在蒙特安娜峡谷,西北风已经把山顶的雪吹了下来,峡谷的冬天来了。   隘口的旅馆外飘着零星的雪霰,旅馆的房间里,身材矮胖的海德萨在原地跺脚怒吼:“我不管那么多,我今天必须离开隘口。”   身着盔甲的佣兵队长在一旁说:“一旦离开隘口,我们将要行走至少三天才能走出峡谷,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补给。风雪已经来了,峡谷当中一定会非常危险,我不能拿着兄弟们的性命去冒险。”   海德萨指着窗外的雪点,大声说:“这只是一点点雪,根本无关紧要!有我在,女神一定会庇佑你们,你们根本不必担心会遇到危险!”   但是佣兵队长暗地发出冷笑:“女神恐怕要等到最后才会庇佑佣兵呢,在这些方面,我可比您有经验得多,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峡谷恐怕很快就封冻,我的建议是,我们最好等上一个冬天,等春天冰封解除了再出发,这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简直是荒唐!我怎么可能在这里等上几个月!你们这些贪婪的佣兵,不过是想要讹诈更多的佣金吧,简直是痴心妄想,你知道我是谁吗……”海德萨刚想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却又立刻闭了嘴。   ——他这次离开杰图加拉本来就是秘密行动,为了不被察觉,他甚至没有去调用神殿的护卫,更不要说城里的卫兵了,所以他只能选择到佣兵公会,用匿名的方式找到了一个佣兵队。   这些狂妄的佣兵,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商人,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雇主其实是这片大陆上最尊贵的神职者!   海德萨气得不行,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说:“我不可能等到明年春天,我要尽快,你必须想办法,佣金你不用担心,只要能够按时到达,我会加倍补偿你们。”   反正,这些佣兵不过是找借口让他多付一些钱而已,作为神职者,钱从来不是海德萨需要担心的问题,只要把信送到目的地,不管多么高昂的旅费都他能付得起。   佣兵队长听了,咧开嘴笑了:“那这样吧,我们在隘口等待几天,按照我的经验,这样的大风不会持续很多天,毕竟冬天还没有正式来临不是么?等风势小一些,我们就趁机出发,再找几个佣兵队结伴,最好是有魔法师的佣兵队,他们的魔法能够提供屏障让我们躲开暴风雪,穿过峡谷也会更加安全。”   “我怎么可能和邪恶的渎神者在一个队伍里!”海德萨怒吼。   “您总得习惯,等离开了亚曼伦,魔法师会和神职者一样多。”佣兵队长发出嘲笑,然后就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海德萨气得跺脚,要不是因为该死的执政官,让他不敢暴露身份,他早就用神圣之火来招呼这些不知道好歹的佣兵了。在杰图加拉的时候为了能够做成这笔生意,他们对海德萨百般讨好,做了一万种保证,但一踏上了旅途,海德萨无法再反悔后,他们的态度就立刻急转直下。   “这些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佣兵,”海德萨咬着牙咒骂,“等到了纳特西亚,我一定要你们见识一下牧师的怒火。” 第1章 08   旅途已经进行了好几天,玛琳他们慢慢地进入了山区。   蒙特安娜山脉横亘在亚曼伦区的边界上,在距离她还远的时候,玛琳就在一个晴天看到了峰顶上的雪线——这是一条海拔非常高,山顶常年积雪的山脉。   蒙特安娜山脉是一条天险,想要从亚曼伦去纳特西亚,要么去翻越几乎没有路、陡峭积雪的高山,要么就只能通过蒙特安娜峡谷隘口——亚曼伦区的咽喉。   “蒙特安娜,是通用语言里的词吗?”玛琳在马车里,一边抓紧时间记魔法阵,一边问菲利多,“我不记得有类似的词或者有关联的词根。”   菲利多听到玛琳的话,惊讶地反问:“你没有听过蒙特安娜山脉的传说吗?”   玛琳眨眨眼睛:“这是常识?”   “当然。蒙特安娜的传说在亚曼伦家喻户晓,这是所有亚曼伦儿童的睡前故事。”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玛琳苦笑,“我并没有那种会给我讲睡前故事的家人。”   菲利多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伤心的话,他立刻转移话题的方向,对玛琳说:“蒙特安娜是一个特殊的古老词汇,她的拼写里面有三个辅音字母都不发声,想用读音记住是不可能的,这很少见,我有时候猜想,很可能在古代的时候这个词的发音并不是这样的。不过很少有人拼错她的名字,毕竟她实在是太有名了。”菲利多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给玛琳拼写出这个词。   玛琳看着菲利多,期待的眼神有点像幼儿园里等待派发饼干的小朋友:“好的,拼写我记住了,故事呢?”   “所以我现在是要给小孩子讲故事了是吗?”菲利多嘟哝了一句,然后在玛琳的催促中,他开始慢慢讲述这个故事,虽然因为公鸭嗓,导致听起来并不是十分婉转美好。   ——“在很久很久之前,这个世界还是一片黑暗和混沌,光明女神降临到了黑暗的地面上。女神发出的吐息变成风,风缠绕着形成漩涡,从中间诞生了火,火和风在空中碰撞,形成了滋润大地的雨露,雨露冲刷着大地,于是形成了河流和峡谷,河流在低处汇集,形成了海洋,雨露从天空带来尘埃,在地面上堆积,形成各种各样的地貌。   在一个尘埃堆积之处,一块巨大的石头凝聚成形,女神亲吻了这块石头,赐予她呼吸,于是石头活了过来,女巨人蒙特安娜就这样诞生了。   蒙特安娜,本意是巨大的石头,她是大地上诞生的第一个生命,光明女神的第一个孩子。   传说中,蒙特安娜是地面上最强的存在,她的右眼可以释放毁灭一切的力量,左眼又可以将一切力量化为乌有,她生来就力大无穷,开山劈海无所不能。   那个时候,世界还是一片荒芜,孤单的蒙特安娜旅行到了海边,在海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歌唱自己的孤独,向女神祈祷得到生灵的陪伴,她触碰了水里的倒影,在光明女神的祝福下,她怀孕了。   十个月后,蒙特安娜生下了五个女儿,于此同时,她的倒影生下了五个儿子。蒙特安娜的十个子女相互结合,生下了一千八百七十二种动物。”   冷冷的风伴着菲利多沙哑的声音,给这个故事蒙上神秘而古老的背景音,玛琳不由听得入神,忘记了手里的羊皮纸。   “然后呢?”   “在蒙特安娜的故事里,生命是有代价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繁衍后代同时也会带走生命的能量。因为害怕孩子们出生会缩短自己的寿命,蒙特安娜的子女在孩子们还在腹中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残忍地将它们取出来,丢弃到大海里,大海卷起巨浪,怒吼着将没有成形的孩子们吞没。   蒙特安娜非常的生气,于是她从自己的心口取出血液,放进她十个子女的心脏里,她的血液在父母子女的血脉中传承,在孩子死去的同时,父母的心脏就失去了来自蒙特安娜的一滴血,他们心脏会遭受死去一般的剧痛。从此之后,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都拥有了爱护子女的本能。   蒙特安娜的子女生下的后代得以在陆地上留存,他们变成了地面上的各种动物,而之前他们丢弃在海里被溺死的孩子们,变成了海洋里的各种动物,因为它们没有得到蒙特安娜的血,它们的身体是冰冷的,而得到了血的陆地动物们,从此拥有温暖的躯体。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动物繁衍不息,已经遍布了整个世界,而蒙特安娜的生命不断被这些孩子们分摊,她渐渐变得虚弱。不但如此,身躯庞大的蒙特安娜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发地震或者是海啸,她的强大渐渐地不再是子孙们的护佑,而是灾难。   在伤心与虚弱中,蒙特安娜决定长眠,在生命的最终,她举行了一场测试来考验自己的十个子女,她的小儿子提楼恩通过了最后的考验,于是蒙特安娜将自己最后的力量——智慧,留给了小儿子。   获得了智慧的提楼恩和自己的五个姐妹结合,分别生下了人族和其余四个亚人族,人类是蒙特安娜最年幼的子孙。   提楼恩成为了万物的首领,他就是人类的祖先。   长眠的蒙特安娜化作山脉,她的头发变成了花草树木,血管变成河流,她的四肢变成山脉的四座高峰,一只眼睛变成了金属矿,一只眼睛变成了宝石矿,她已经逝去,却又永生。”   这个故事很长。   他们从马车上,一直说到停下扎营,在角落里,他们两个围绕着篝火,菲利多说完了这个故事的最后一个单词。   “这个传说,才像我了解中的远古传说。”玛琳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幽幽地感叹,“光明圣典里的故事,比如女神赐福,给人类带来光明的剧情,充满了人工的痕迹,可是这个故事有一种原始的味道,这种类型的传说一般都比光明女神这样的传说更古老,至少在我听过的故事里面一般是这样的。”   “你又在胡说了,蒙特安娜女巨人明明是光明女神的女儿。”   “你应该想得更加深入一些,你是当局者迷,有的事情,需要旁观者清。你应该还记得光明圣典的内容吧?”   “你以为你在问谁?我怎么可能没有看过?”菲利多不满。   “在光明圣典里,提到动物的时候,都描述成物品而不是生命,好像光明女神带来了光,一切就自己长起来了一样,而且圣典中大部分内容都在讲述光明与黑暗的对抗,也就是,好的人和坏的人的对抗,仅仅是人类自己的故事——这种故事,属于后期传说模式。而在蒙特安娜的传说中,明显还有一点生殖崇拜的部分,你不要吐槽这点,生殖崇拜没什么好羞耻的,这是古老传说的基本规律之一,而且其它生物的地位也很高,说明那时候人类还非常依赖自然——这属于古早传说模式。”   菲利多有点发愣:“我从没有听过这样的理论。”   “我从前看过的书里面曾说过,古老传说的起源是万物有灵,越是古老,越是体现这一点,所以蒙特安娜的传说里面会那么重视动物,甚至认为它们是人类的兄弟姊妹。而在光明圣典中,拥有智慧的只有人类和女神,对其他万物是没有同理心的。”   “可是蒙特安娜是光明女神的女儿,这件事你又怎么解释?”   玛琳轻轻摇头,有点怀念又有点叹息:“这证明不了什么,你是因为没有见到过,于是无法联想,可是我知道有过许多相似的案例。有一个历史很久远的地方,当地的人民最开始信奉的是本土神,但在外来宗教传入后,本土神都附会到了外来宗教神明的身上,有的变成了外来宗教神明的徒弟,有的变成了某个神的分身,有的变成了妻子甚至是仆人……为了抬高外来教的地位,也为了外来宗教能够更好地融入当地,传教者改造了许多这样的传说故事。在我家乡,神明的形象一直随着历史不断改变,这样的例子真的太多了,我数都数不过来。所以,把一个原本更古老的蒙特安娜女神附会到光明女神的女儿上,在我看来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玛琳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太多嘴了,她本质是一个无神论者,对这些理论当然可以毫无芥蒂地接受,可是对于一个虔诚的信徒来说,这太超前太惊世骇俗了。   她忐忑地看向菲利多,准备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却看到菲利多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语气无力地反驳说:“这是歪理……你胡说……”   玛琳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菲利多会立刻跳起来打爆她的头,但他居然是这样动摇的神态。   玛琳手忙脚乱,破罐子破摔地胡乱安慰:“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可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一个成熟的男性声音加入了他们。   玛琳和菲利多都吓了一跳,他们聊得太起劲,竟然都没有发现罗维卡已经在旁边偷听了很久。   玛琳生气地说:“罗维卡,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偷偷摸摸。” 第1章 09   罗维卡笑眯眯:“抱歉,我发誓我并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刚好走到你们身后,被你的话吸引了。”   这个罗维卡,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没有,玛琳扭过脸去,避开和他对视。   罗维卡假装不知道玛琳不欢迎自己,他没有经过同意,就走到篝火的对面坐下。   “你们之前是在讨论蒙特安娜山脉的故事吗?”罗维卡自作主张地开始了话题,“这次亚曼伦之行,蒙特安娜山脉的传说也是我听到的最有趣的故事。它和在神圣帝国的其他地方流传的故事感觉很不一样,但我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听到玛琳阁下的解释后,我豁然开朗,您的话刚好解答了我没有想通的地方。”   “你不是亚曼伦人?”菲利多惊讶地问。   罗维卡露出一点看起来很诚恳的歉意:“恰好有一点语言的才能,杰图加拉的口音不难模仿,我认为说杰图加拉的语言有利于给本地的雇主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没想到误导了阁下,对此我很抱歉。”   菲利多一时之间想不到话来反驳。   罗维卡又说:“玛琳阁下一定读过很多书,对吗?”   菲利多的眼神顿时变得很奇异,他看了看玛琳,又看了看罗维卡,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玛琳暗地里用力掐了一把菲利多的胳膊,好让他把这个奇怪的眼神收回去,她低沉着声音问罗维卡:“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玛琳阁下的见底让我非常的吃惊,我认为这是游历了许多地方,阅读量十分庞大的人才能得出的结论。”   菲利多差点跳起来抗议,他想说你这个笨蛋,面前这个女孩识字还不到四个月,她看过的书仅限于幼儿读写指导,她能有什么道理?《玛琳的歪理》吗?   菲利多有一肚子槽想要吐,但他不能在罗维卡面前掀玛琳的台,他必须忍住。   玛琳偷瞄了一下菲利多的扭曲表情,觉得有一点好笑,但是表面上她得保持矜持,她摆出深不可测的样子说:“确实是游历了一些地方,但是阅读量一般吧,类似的理论和思想是别人的智慧结晶,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罗维卡眼睛发光:“请问我也能有这个荣幸阅读吗?”   “抱歉,连我自己想复习都看不到了。”玛琳自己都后悔起来,她不该一时冲动说了那么多,菲利多听到了没有什么,但是会不会被其他人借题发挥就不知道了。   在这个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年代,大家对光明女神的信仰牢不可破,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能力能够改变大多数人的想法,她这样冒失地冒犯女神的威严,后果是非常可怕的,几百年前因为日心说被烧死的布鲁诺就是前车之鉴。   罗维卡明显非常惋惜:“能够提出这样的质疑,我想那名学者一定非常博学而且拥有远超常人的见识,可惜的是我没有机会拜读他的作品。”说着,罗维卡好像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更令我惊奇的是,这样的言论是从玛琳阁下口中说出的,实在是和我想象中的血之蔷薇有着巨大偏差。”   玛琳警惕地挑起了眉头,她试探地问:“你也和我最初的印象有很大偏差,罗维卡,普通人不会喜欢我的言论,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罗维卡正要说什么,他们扎营中心的方向传来穆多的呼唤声:“罗维卡!”   穆多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大步向着他们三个人走过来,站在篝火旁,直接进入了正题:“有一些意外的情况,玛琳阁下想必也需要了解,正好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穆多一过来,菲利多就立刻站到了玛琳前面,将他们隔开,玛琳则低下头,拉低兜帽,目光装作正在观察跳跃的火焰。   菲利多问:“什么情况?”   穆多语气很凝重:“有起雾的前兆。”   菲利多的语气也紧张了起来:“要下雪了是吗?”   “山上应该已经在飘雪了,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我认为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前进,不然等到真的严冬来临,大路积雪,峡谷封冻,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你是说?”   穆多果断地说:“我们得连夜赶路,在大雪来临前就走出峡谷。白天的时候我一直很关注天气,这几天都很晴朗,没有多少云,所以就算隘口有雪,也只是一些雪粒子,趁着积雪的云没有汇拢起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我们很有可能就要等明年春天了。”   “玛琳阁下,您的意见呢?”罗维卡转向玛琳。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方便和菲利多商量,玛琳很快就作出了回答:“先赶路,我会看情况再做判断。”   穆多非常有执行力,既然说了要连夜赶路,他立刻招呼佣兵们拔营出发。   -   进入了山里,就开始有零星的雪点降落。他们走在陡峭的山道上,马匹攀登得非常辛苦。   连续赶路三天后,在一个傍晚,玛琳和菲利多听到了佣兵们的欢呼声。   “快看,是蒙特安娜隘口!”   他们距离隘口还远,但已经能够看到它被云雾环绕的身影。   连日连夜的赶路,中途又没有休息,佣兵们都很辛苦,当看到隘口就在前方,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   队伍甚至停了下来,外头传来穆多带着笑意的声音:“休息一会儿,填饱肚子,然后一口气走到目的地。”   “是!”佣兵们齐声欢呼回答。   玛琳都不由被佣兵们的情绪感染,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亚曼伦的大区的隘口,建立在这条峡谷最狭窄的地方,在峡谷的峭壁上,用巨石累叠成坚固的高墙,将这条峡谷完全封闭。高墙的下方,留下一道狭窄的闸门,闸门使用最坚固的钢铁制作,投石机砸在上面只能留下浅浅的印子。玛琳不知道的是,这道闸门历史悠久,内部甚至有魔法阵结构,可以抵抗魔法和神圣术。   玛琳他们所在的地方,可以仰视这道堡垒,他高大而且肃穆,让玛琳不由得生出畏惧与感叹。   大家都忙着生火,准备食物,菲利多也去帮忙,玛琳独立走在余晖中,站到了远离人群的一块石头上。她远远地仰视那道人造的要塞,这样庞大的工事,很难想象是由这个年代的生产力创造出来的,玛琳看到它的心情,不亚于当年看到金字塔。   由于靠近狭窄的隘口,狭管效应的缘故,这里风非常大,几乎能够把玛琳刮走,在风中,玛琳生出一种胆怯,一种人力无法与自然抗衡的畏惧之心。   高墙像是压迫的重锤,玛琳还陷在无法使用神圣术的压力当中,但是蒙特安娜隘口已经就在眼前了。   玛琳叹气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又一次在脑海中构建魔法阵,轻声念:“女神?保佑?”   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知道没有用,这么多天来她试验了无数次,都没有任何效果,没有理由现在突然成功了。玛琳看看周围,没有人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很好,这样就不算丢脸了。   玛琳都产生了怀疑,是不是根本不是咒语的问题,而是她自己本来就没有这个天赋。也许当时神圣水晶突然故障了,她根本就没有什么魔力,要不然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办法施展神圣术,明明魔法阵她已经可以完成得非常完美了。   还是说,她一直以来的方向都错了?如果说就像咒语里面说的那样,女神赐予人类魔力,那么为什么魔法师也可以施展魔法呢?魔法师施展魔法也会说女神保佑吗?那么魔法师的力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从女神那里,还是从人自己本身?   玛琳看向蒙特安娜隘口,她现在,就站在所谓的蒙特安娜的遗骸之上,蒙特安娜都有长眠的一天,没有什么力量是无穷无尽的,人也是,神也是。   “我不知道所谓的魔力从哪里来,但我知道,谁也无法赐予我力量,我只有我自己。”玛琳想,她看向自己的手心,在心中说,“故事里说,风的漩涡中出现了火,现在风来了,那么,火焰,你能不能应答我?”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将它舒展在风中。   就在这瞬间,玛琳的手掌心,冒出了一朵微弱的蓝色火苗。 第36章 10   “啪啪啪。”身后响起了击掌的声音。   玛琳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握紧手,火苗立刻熄灭在她手心。   罗维卡笑着走过来,发出赞赏:“非常漂亮的无声魔法, 玛琳阁下,您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看到是罗维卡, 玛琳松了一口气。她没忘记自己的人设,用鼻孔看着罗维卡,作出被冒犯的样子, 语气也是硬邦邦 :“那在你的眼里,不意外的黑魔法师应该是什么样子?”   罗维卡被问得有些尴尬:“玛琳阁下您并不是普通的黑魔法师。您超越常人的见地以及这完美的无声魔法, 已经证明了您的优秀。”   “所以, 你的潜台词是, 黑魔法师不能够优秀吗?”   “当然不是!”罗维卡脸色窘迫, “只是我从前狭隘地以为, 黑魔法师是为了利益而抛弃原则的堕落的人,就算拥有强大的魔力, 也是没有办法自我约束的失败者。”   玛琳抬杠说:“原来你之前是这么看待我的?”   罗维卡白皙的脸孔可疑地泛红了:“那是之前, 如今我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浅薄和无知。神明的形象一直随着历史而不断改变,这样的话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出来的。”   “罗维卡, 我一直很奇怪, ”玛琳站在石头上,俯视着这个男人,她话音一转,正色问, “你对魔法师的事情太热心了,这种有渎神嫌疑的话,普通人不会喜欢,你实在不像一个虔诚的光明女神信徒。”   “我表现得这样明显吗?”罗维卡展现一个甜美的微笑,“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好了,我是罗维卡·丹尼特,来自乌苏洛林法师塔,很荣幸能够与您相识,血之蔷薇·玛琳阁下。”   “你是魔法师!”玛琳失声喊了出来。   罗维卡彬彬有礼地鞠躬,似乎想要对玛琳行一个正式的属于绅士的吻手礼,可能他认为现在他是一名魔法师了,玛琳将不会拒绝。   玛琳下一秒钟就反应过来,她把手一下子就抽了回来,并大声斥责罗维卡:“你欺骗了我!”   罗维卡说:“很抱歉,因为禁令,在杰图加拉我不方便表露身份。”   玛琳冷冰冰地说:“但是离开杰图加拉后这么多天,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坦白。现在我对你的诚意表示怀疑,我要慎重考虑一下是否继续和你们同行。”   罗维卡没有想到玛琳居然有这么大的怒气:“玛琳阁下,我并不是刻意隐瞒……”   “但是我被蒙在鼓里是事实,我不得不认为你别有居心。”   罗维卡往前走了几步,急促地说:“玛琳阁下,我认为我的身份无关紧要,所以才没有提起……”   但是玛琳没有理会他,她傲慢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去了菲利多的方向。   玛琳走开后,远处一直看着他们的穆多走了过来,他拍了拍罗维卡的肩膀,说:“发生了什么?”   罗维卡看着玛琳的背影,眼神很复杂:“我之前一直认为她只是一个堕落而无知的黑魔法师……但她太令我意外了,你能想象么?无声魔法,她居然已经可以施展无声魔法了,这样的能力不管是哪个法师塔都会当做珍宝,她怎么也不至于堕落成为黑魔法师。看到她,我甚至想到了我的老师,我忍不住想要和她交谈……”   罗维卡眼睛里有兴奋的光辉,但随即,他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弄糟了,我本来以为说明我来自乌苏洛林塔会拉近一些关系,你知道的,乌苏洛林塔是所有法师塔中最开明的,我以为这会增加一些好感度,但她听到我的话后,却非常生气我隐瞒自己是个魔法师的事情。”   穆多望天摊手:“女人就像猫,她们的心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东西,你诚心诚信地讨好,她却却偏偏要发怒,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马车中,玛琳和菲利多都紧张地看着对方,他们低声说话,以免被车夫听到。   玛琳之前发怒的冰冷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在马车里,她放开那个高不可及的外壳,一下子松懈下来,她抓着菲利多的胳膊:“罗维卡竟然是魔法师!”   菲利多的惊讶不比玛琳少,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接受了这个信息。   镇定下来后,菲利多冷静地分析:“难怪他和穆多敢招惹恐怖的黑魔法师,拥有古代兵器弗伦恩以及一名魔法师,他们根本不需要畏惧任何人。他们太危险了,等通过了隘口,我们立刻就离开。”   “他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玛琳又想起了什么,“他说他来自乌苏洛林法师塔,你有听说过什么法师塔吗?或者乌苏洛林这个词?”   菲利多却摇头:“完全没有听过。”   “当时我真的很好奇,但担心引起他怀疑,我根本不敢问。”玛琳说,“那个罗维卡说起这件事的语气非常自然,就好像在说自己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仿佛我们应该知道乌苏洛林这个词。”   “但是我对这些确实一无所知。”菲利多的语气也变得非常的疑惑,“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神殿,我所能够接触到的藏书都很少提及魔法师,日常牧师们教授也完全不会说和魔法师有关的事情。这很奇怪,亚曼伦好像和魔法师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玛琳说:“或许是因为那条禁令。”   不光是亚曼伦的杰图加拉,玛琳还想到了那个几乎没有任何魔法痕迹的奥德林,她名义上的家乡。在那里,她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生活在一个魔法世界中,好像这才是正常的,又好像这才是不正常的。   短暂的休息很快就结束了,通过马车外佣兵们的说话声,玛琳判断队伍要出发了。   她从车窗的缝隙当中看向外面,佣兵们收拾好了行装,罗维卡也坐在了马背上,一切准备就绪。   在穿着厚重盔甲的佣兵们中间,只有罗维卡穿着皮绒的长袍,看着单薄而且脆弱,像是狼群里的一只绵羊。   ——但这只是表象,魔法师看着也许柔弱,但是却拥有与外表不符的强大力量,他才是玛琳和菲利多最大的威胁。   -   入夜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隘口的高墙之下。   在靠近亚曼伦的高墙这一端,散落着少量的建筑,那附近汇集了许多帐篷和马车,周围燃着篝火和照明的火把,烟气和水汽让视线模糊不清。   在这些的外围耸立着一根粗壮的旗杆,玛琳在那下面看到了一堆好像杂物的东西,随着他们的马车渐渐走近,那堆东西逐渐变得清晰,在看清那是什么的同时,玛琳的身体立刻就僵住了。   ——那是一堆尸体。   是佣兵的尸体,他们被剥掉了盔甲,像垃圾一样被堆在一起,粗糙的木材做成的简易的栅栏,把他们围了在中间。   而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就是活人的车队和帐篷,在这里,活人和死人的距离太过接近了。那些活着的人丝毫不在乎和死人做邻居,就好像那些根本不是能让他们产生怜悯的同类的躯体。   天气寒冷,没有办法看出他们死去了多久,但是就在进入隘口的地方出现尸体,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气氛很紧张,玛琳他们的队伍静默无语,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周围只有马匹喘气和火焰燃烧的声音。   穆多和罗维卡非常镇定,他们走上前,和等待在路边的一群佣兵交谈了起来。   菲利多说:“你在马车里等我,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没有多久,菲利多脸色苍白地返回了马车。   “他们说,那些尸体都是黑死病的嫌疑者,很快就会被焚烧。卫兵正在排查黑死病,没有抓住所有患者前,不会放任何人离开隘口。”   玛琳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黑死病……已经传播到这里来了吗?”   菲利多摇头:“我不知道,总之,一切只能等明天早上,如果我们能够通过卫兵的排查,就能够离开这道隘口,如果不能……”   那么,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玛琳深吸了一口气,说:“不会的,我不会有黑死病的,你相信我。”   车厢门被轻轻敲响了。   菲利多把车厢门半打开,外面站着的人是罗维卡。   “菲利多先生应该已经将事情告诉您了。”   “是的,”玛琳冷冷地说,“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我可是传说中散播黑死病的黑魔法师。”   罗维卡听了,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之前他都是非常有教养的微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失态地大笑:“对不起,我不该笑的,玛琳阁下,您不该这样试探我,我既然邀请您加入我们,就从来没有相信过黑死病是黑魔法师散布的这种鬼话。”   菲利多忍不住说:“你说这是鬼话吗?那你认为黑死病是从哪里来的?!”   “是因为病因所以生病。”罗维卡笑,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当然,在神职者和他们的信徒眼里,所有疾病都是由异教徒带来的灾难,只要消灭了异教徒,不需要治病,疾病就能够痊愈。”   菲利多被这种嘲讽的语气激怒了,玛琳立刻制止了他,现在可不是和罗维卡翻脸的时候。   “好了,别废话了,罗维卡,现在我们去哪里?”   “那里有一家小旅馆,我们可以去休息一个晚上,等明天早上我们再接受卫兵的检验,请玛琳阁下放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 第37章 11   蒙特安娜隘口的高墙上, 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站在高墙的边缘,就像是踩在悬崖边上。   这样的高度, 就算是没有恐高症也要双腿发抖,但是他泰然自若, 轻松得像在花园行走。   在寒风和微雪中,他穿着皮革和丝绸做成的单薄衣服,一头乌黑的头发, 卷曲着散落在肩膀上,明明是黑色的袍子黑色的头发, 上面却没有留下一点雪花, 好像雪花都懂得害羞, 不敢去触碰他。   夜色中, 他俯视着高墙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眼神和这片峡谷一样幽深。   在这个男人的身后,站着身穿盔甲的卫兵队长以及一个骑士打扮的年轻男人。   年轻的骑士汇报说:“所有逃走的佣兵都已经抓住处死, 只剩下海德萨牧师。”   卫兵队长说:“已经天黑了, 他会不会已经逃回杰图加拉了?”   黑头发的男人露出一个没有到达眼底的笑容,他的声音很动人, 宛如大提琴的最低音:“这是一只贪婪的肥老鼠, 只要有一点蛋糕摆在前面,他都会想办法伸出爪子去偷取,他一定还藏在哪里等待机会。”   卫兵队长说:“但他毕竟是拥有魔力的牧师,就算继续搜查, 我们也不一定能够抓住他……”   年轻的骑士嗤笑一声:“和大人交手他已经用尽了所有魔力,连法杖都弄丢了,这样的一个牧师,脆弱得就像一个普通人,假如连这样的海德萨你们都抓不住,那你们还是回乡下种小麦去吧。”   卫兵队长被激怒了,他挺胸怒视年轻的骑士,说:“我是亚曼伦隘口的卫兵队长,一名真正的战士,请你对我保持应有的尊重,不然,我不介意为尊严而战。”   年轻的骑士不以为意:“所以,什么都让我们来做?连尾巴都由我们来帮你们打扫干净?最后埃乌特执政官只需要动动嘴皮,真是狡猾的政客啊。”   这时,黑发男人忽然发出轻笑:“克里夫。”   年轻的骑士恭敬地回答:“大人,我在。”   “听说血之蔷薇加入了前往纳特西亚的佣兵队?”   克里夫惊惧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这个可怕的话题显然是把他吓了一跳,他斟酌着用词,回答道:“是的……佣兵公会,确实留下了这样的记录。”   “那这里就交给卫兵们了,我们去看一看,这个血之蔷薇到底要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男人发出低沉的笑音,抬起长腿走下高墙的阶梯。   在他身后,仅仅片刻,克里夫的冷汗已经流过了太阳穴,他咽下身体的僵硬,马上跟了上去。   ——   这是一个破旧的小旅馆。   因为排查黑死病,隘口前交通堵塞,许多旅人都被困在高墙的这一边,旅馆因此爆满。鉴于玛琳之前给穆多留下的骄横形象,穆多很担心糟糕的住宿环境会得罪这个黑魔法师,于是他想办法在这个旅馆找到了一个房间,专门供给玛琳和菲利多。   这已经是仅有的了,剩下其他的佣兵都不得不在附近搭帐篷,就连他们可怜的雇主也是如此。   菲利多扶着玛琳走下马车,突然从温暖的马车里走出来,还撞上一股风,玛琳不由颤抖了一下。   菲利多问:“很冷吗?”   玛琳看了看周围,附近有很多佣兵,也许是羡慕可以住进旅馆的人,其中不少都望着他们的方向。   玛琳轻声说:“我老觉得有谁在看着我们。”   在房间里,玛琳和菲利多放下行李,但是情况复杂心情也很糟糕,这个夜晚他们注定不能好好休息。   菲利多安慰玛琳说:“这种混乱是暂时的。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从奥德林来的玛琳了,只要我们没有出现发病的征兆,那些卫兵就没有理由扣下我们。”   但是玛琳没有那么乐观:“你觉得那些死掉的佣兵一定染上了黑死病吗?还没有发病,他们怎么知道谁携带了病原?靠主观臆断吗?我们自己的生死却要寄托在这些卫兵的判断上,这太让人不安了。”   菲利多说:“只要罗维卡是真心帮助我们,就肯定没有问题,这些卫兵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普通人,假如我有机会使用神圣术,我也有信心通过检查。”   玛琳依旧很忧愁,虽然罗维卡看着确实还挺可靠的,但是他毕竟不是玛琳这一边的。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里面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   玛琳和菲利多都被吓了一跳,两个人不约而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们四处看,去寻找声音来的方向,发现那奇怪的声音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是什么!”玛琳往后退。   “是老鼠吗?”菲利多伸手把玛琳往后拨开,自己站到了前面,他摆出保护的姿势,假如是老鼠他就一脚将它踢飞。   床可疑地响动,从下面挣扎着钻出来一个肥硕的人形。   他抬起头露出那张被灰尘弄脏的脸,菲利多认出了他,惊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海德萨牧师!”   海德萨穿着佣兵的衣服,他脸上布满了污渍和瘀痕,衣服也乱糟糟不成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刚被强盗打劫过。   他还没站稳,就着急着训斥菲利多:“菲利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菲利多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数年神殿学徒生活,让他面对牧师的时候下意识地顺从和恭敬。   玛琳也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怪不得她一直感觉到有奇怪的视线。难道是卡贝娜修女死掉的事事发了?不可能,就算海德萨是来抓捕她的,也没有理由要藏起来,还是躲在床底下这样狼狈的方式,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不得不这样做。   玛琳抢在菲利多前面说话:“问别人之前,海德萨牧师是不是也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海德萨牧师刀子一样的眼神立刻扫向了玛琳,玛琳鼓起勇气,并不退缩,狠狠地看了回去。   “菲利多和你一起走下马车的时候,我还以为看错了,你现在打扮得很光鲜,我差点都没有认出来。原来真的是你,来自奥德林的渎神者……”   “少说废话。”玛琳抢过话喝止了他,“海德萨,注意你现在的处境!”   海德萨转身在床上坐下,摆出高高在上的神职者姿态,说:“你才应该注意你对神职者说话的态度,要不是女神怜悯,你们所有的奥德林人早就下地狱了。好了,菲利多,你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该不是和这个小雏女支私奔了吧?”   又是这种恶心的臆断,他们总是这样,平白无故毫无证据地污蔑和瞧不起别人,他们凭什么,就因为是什么高贵的神职者吗?   菲利多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低头说:“海德萨牧师,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玛琳打断了菲利多,她狠狠瞪向了海德萨牧师,“是他的错!海德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对着窗外尖叫,说你就藏在这个房间里,看一看,到底是谁先玩完?” 第38章 12   海德萨猛然站了起来, 他体型庞大,一站起来气势唬人,他看看菲利多, 指着玛琳的鼻子说:“菲利多,你难道真的准备抛弃尊贵的神眷者身份, 跟这个不入流的小东西混到一起吗?”   “不要岔开话题,海德萨。”玛琳站到菲利多的前面,正面和海德萨对上, “我们敞开大门说话吧,假如你现在还是尊贵的牧师, 你根本没必要偷偷观察菲利多, 还畏畏缩缩地躲在床底下。你早就看到了菲利多吧?你根本就是跟着我们躲进来的是不是?要是别人, 谁能知道你是一个牧师, 你还没开口就被当成小偷打死了!”   “无礼的渎神者, 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海德萨突然动作,他伸出一只手, 手指上面的宝石戒指发出了光, 戒指周围一点点浮现了金色的魔法阵,他念出咒语:“女神之光, 赐予我……”   ——他要用神圣术对付自己!就在这一瞬间, 玛琳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反射性地吼出来:“不可以!我不准!”   一个完整的魔法阵出现在她的手指尖,快得几乎没有凝聚成形的过程,魔法阵一瞬间就转化成白色的光芒, 冲击向海德萨。   玻璃破碎的声音,海德萨未完成的魔法阵一下就被击溃,他硕大的身躯被冲击的力量弹飞,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一坨沉重的躯体从墙壁滑落在墙角,海德萨庞大的脑袋一垂,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菲利多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目光不断在海德萨和玛琳之间来回。   敲门声响起,有人被刚刚的巨响惊动了,隔着门在外面询问:“打扰了,发生了什么?”   玛琳深呼吸了一下,镇定地应付说:“没事,我只是睡前活动一下,你可以离开了。”   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玛琳走到晕倒的海德萨身边,不客气地撸下了海德萨手指上的魔法石戒指,魔法石戒指是小型的魔力增幅器,她不能让这东西留在海德萨的手上。   然后,玛琳抓住海德萨的胳膊,妄想搬动他,但是这个肥胖的中年人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扭头,招呼还在发愣的菲利多:“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   两个人一起把海德萨从角落拖了出来,菲利多忍不住问:“玛琳,刚刚……你的……你,哎,我是说……”   “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玛琳环视四周,看到了床上,她把床单拽了下来,麻利地用牙齿撕开床单的一个口。   菲利多长吐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语言:“你刚刚用的是什么神圣术?我都没有看到你念咒语。”   “我也不知道,”玛琳手上一边忙碌,一边回答,“我当时一着急,就想到了神圣光辉的魔法阵,就是那个你说的用来照明的神圣术,咒语的话,我就随口说的,我没想到成功了,嗯……刚刚的情况,可能是成功了吧?”   菲利多一脸难以置信:“那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情况。虽然我有听说过,施法者的能力达到了一定程度后,低等级的魔法不需要咒语直接就可以用意念发动,但是从没有听过咒语和魔法阵不匹配还能够成功施展神圣术的例子。”   玛琳无奈地看向菲利多:“我,一个初学者,彻彻底底的神圣术新生,你觉得连你都不懂的,我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说得也对,”菲利多失望地回过头去,嘴里嘟哝着,“刚刚太快了,你的魔法阵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是你的咒语念得太快了?也许是海德萨自己施法失败反噬,还是说是无声魔法?这不可能吧……”   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他一边接过玛琳递过来的床单的一个角,两个人合力,把床单撕成长条。   趁着海德萨晕了过去,玛琳和菲利多把他牢牢地捆了起来。   这个过程中,玛琳不忘翻找海德萨的口袋。   “你在干什么?”菲利多瞪大了眼睛,翠绿的眼睛里闪着怀疑的光。   “我不是偷东西,”玛琳无奈地解释,“我得看看他有没有藏着会威胁到我们的东西,你以为我很愿意摸这样一个油腻大叔吗。”   玛琳翻遍了他的每个口袋,从他贴身的侧袋里面找到了一封羊皮纸信。   玛琳把这封信放到了蜡烛的光下面,一个红色的脑袋也凑了过来,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看向这封信。   信纸使用坚韧的羊皮纸,装饰着精美的丝绒花花纹,封口的地方是银色火漆,上面有金色戒印,拿到它的一瞬间,玛琳就感受到了它的熟悉——这可真是让人不得不发出感叹。   菲利多念出收信人的名字:“给——莱因哈特·维洛多尼公爵大人,来自——女神忠实的信徒,神官莱奥。这是莱奥神官的一封私人信件。”   “所以,他是为了给莱奥神官送信所以才出现在这里的?”菲利多说。   这封信似乎说明了一些问题,但是显然不能说明所有问题。   玛琳说:“那也不能解释他为什么要躲躲藏藏,还沦落到这副模样。”   “太奇怪了,海德萨牧师是尊贵的神职者,假如他只是送信的话,只要表明自己的身份,隘口的卫兵绝对不会阻拦,而且身为神职者,出行可以要求神殿的护卫保护,是非常安全的,没必要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事出反常必为妖。”玛琳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如直接问海德萨。”   “你要做什么?”菲利多有不好的预感。   玛琳走过去,扬起手,啪地一下给了海德萨一个狠狠的耳光。   玛琳看着瘦弱,但并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姐,她可是干惯了粗活的,这狠狠的一耳光把海德萨的脸都扇到了一边去,海德萨的鼻孔一下就流出了两管鼻血。   玛琳嫌弃地“咦”了声,一边擦拭自己的手心:“真恶心,他的脸上的油跟厨房的油污似的。”   菲利多惊讶地说:“你居然这样对待一个牧师,你……好吧,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但是他毕竟是女神的使者,一名牧师啊。”   海德萨还是没醒,玛琳打量了一下房内的东西,在墙角看到一个水罐,这是留给住客饮用和洗手的——是的,在这种小旅馆,喝的水和洗手的水在一个罐子里,但通常没人介意这个。   玛琳很轻松就提起这个沉重的水罐,她把整罐冰冷的水,全部泼在了海德萨身上。   “这是海德萨应得的,好啦,他醒了,你别咋咋呼呼了。”   寒冷的天气,被这样的冷水一激,海德萨打了个冷战,总算醒了过来。   海德萨一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被困住了,他挣扎了一阵,没有挣脱,怒瞪向玛琳和菲利多。   “菲利多,你真是太大胆了!你竟敢对牧师使用神圣术,这是以下犯上,这是渎神,我代表神殿宣布你被开除了,你再也不是什么神殿学徒,你滚回乡下重新当你的下等人吧!”   玛琳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乌龙……海德萨根本就没觉得刚刚是玛琳打晕的他,他以为是菲利多。   菲利多沉默着,完全没否认。   海德萨又转向玛琳,吼道:“还有你,卑鄙的渎神者,你们竟敢对神职者这样无礼,女神不会饶恕你们的!”   “嘘,”玛琳笑眯眯,“小声一点,我想你也不想惊动别人,对不对?”   海德萨泄了气,咒骂的音量马上跌了下去。   “废话就不多说了,海德萨,来解释一下发生的事情,不然你知道会怎么样。”玛琳用两根手指夹起来那封信,在空中扬了扬,说,“不要激怒我,我拆开这封信只需要不到一秒钟,但是你一秒钟可念不完咒语,对不对?” 第39章 13   “卑鄙的奥德林人!”   玛琳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忍不住笑了:“是的,我要是不这样卑鄙,对不起你的期待。这样的信被别人私自拆开会发生什么, 我们俩都很清楚,我还记得那漂亮的白色火焰呢。不要啰嗦了,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这封信就保不住了。”   海德萨在心里衡量了一分钟,终于磨磨蹭蹭开了口:“这封信是莱奥神官让我送往纳特西亚的。”   “这我们已经看出来了。问题是, 仅仅是送信,不应该让你落到这个境地。”   “是埃乌特!”海德萨恶狠狠地咒骂, “那个卑鄙的执政官, 他背叛了神殿, 妄图阻拦下这封信, 为了躲避他的卫兵, 我不得不藏起来,我雇佣的佣兵们, 也全部被他的人杀死了。”   玛琳背后一寒:“隘口外面那些尸体, 就是那些佣兵吗?”   “就是他们。但幸好我会神圣术,侥幸逃脱了。之后我一直等待机会, 直到看到了菲利多……”   菲利多忍不住问:“所以, 那些佣兵根本不是因为黑死病而死的……”   玛琳也明白了这点:“黑死病只是搜查海德萨的借口,他们总不能大张旗鼓地说要找一个牧师。”   海德萨默认了。   “所以你就想要菲利多帮你躲过执政官的追杀吗?”玛琳冷笑,“但你一开始出现的时候,那嚣张的模样, 并不是请求人帮助的态度。”   “身为神殿学徒,为神殿效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海德萨严厉地看向了菲利多,“菲利多,我对你非常失望!”   菲利多转过头去,回避掉海德萨的目光。   玛琳冷哼了一声,说:“你不用吓唬菲利多,现在有麻烦的是你,不是我们。信在我们的手上,你能不能完成任务,要看我的脸色才对。”   海德萨傲慢地仰起头,虽然他的鼻孔还流着血,被捆得像个米其林,样子非常的滑稽。   玛琳看了看手上的信,又问:“这封信里说了什么?”   “可笑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玛琳立刻转身,准备去开门,海德萨大惊失色,连忙说:“我说!埃乌特执政官发现了铁矿,想要私吞,所以莱奥神官派遣我通知中央神殿,亚曼伦的铁矿是属于光明女神的,他埃乌特不过是个小小的政客,根本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有。”   “铁矿?”玛琳惊讶地问,“什么铁矿?亚曼伦是铁矿产区?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海德萨说:“这些知识都记录在神殿的藏书里面,你们这些下等人怎么有资格知道。”   玛琳威胁地瞪向他,海德萨被迫改了语气,又说:“……其实,在很久以前,亚曼伦生产一种特殊的钢铁,具有强大的破魔力与魔抗力,但几百年前铁矿就被挖空了,埃乌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居然找到了新的铁矿……”   玛琳深深了一口气:“那种钢铁,难道是——”   “弗伦恩?”——玛琳和菲利多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词。   狭窄的屋子里一时间非常安静,五花大绑的海德萨坐在床边,玛琳和菲利多对坐在桌子旁。   这个事实狠狠地冲击了菲利多的认知:“在神殿的时候我仔细阅读了我权限范围内所有关于弗伦恩的书籍,没有一个字曾提到过弗伦恩的产地,所以我根本想不到,传说当中的弗伦恩产地,居然就是亚曼伦……”   海德萨嘲笑地说:“不然呢,亚曼伦那种千疮百孔的地形,难道你以为是天然形成的吗?那些深渊、天坑都是经过成千上百年的挖掘所形成的矿坑,这都是你们亚曼伦人自己造成的,你们自己挖空了耕地,让土地贫瘠得无法栽种粮食,自己把自己的家乡弄成这副可笑的样子。”   玛琳回想起了许多事情,在杰图加拉的时候她曾经思考过杰图加拉这个城市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它没有丰饶的土地,周围没有什么支柱性的产业,也没有四通八达的交通条件,这样的地方还能成为一个拥有数以万计人口的在这个时空意义上的“大”城市,这是很难想通的。   现在,海德萨的话解释了原因,而亚曼伦整个大区的没落也顺理成章了,因为铁矿枯竭了。   玛琳长叹了一口气:“弗伦恩是能够和神圣术抗衡的强大武器,难怪神殿这样着急。执政官也是出乎想象的胆大和野心勃勃……”   “现在,正是你们为神殿效力的时候,”海德萨趁机说,“只要我将这封信送到纳特西亚,你们之前犯下的错我都可以既往不咎,而且你,奥德林的小家伙,你还可以洗脱渎神者的罪名。”   “你话倒是说得很冠冕堂皇,但你们行为却是背道而驰的。”   海德萨眼神闪躲,外厉内茬地说:“你在胡说什么!”   “收件人是莱因哈特·维洛多尼公爵阁下,并不是什么中央神殿,这是莱奥神官的私人信件。我不是傻子,你们借着女神的名义,实际上依然在为自己的的私利汲汲营营,你们怎么有脸说别人卑鄙。”   既然玛琳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海德萨的话风立刻变了一个样子。   “奥德林人,这是个机会,维洛多尼公爵是莱奥神官的弟弟,他是一名身份高贵的公爵大人,并且极其富有,只要把这封信送到他的手上,那时候,你想要什么报酬都能得到。”   “所以,现在是女神的威严不足以让我动摇,你就开始利诱了是吗?”   “别犹豫了,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再有了,你这样的下等人,连觐见公爵大人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你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可能和贵族搭上关系,公爵大人位高权重,只要把信送到公爵大人的手上,你想要摆脱渎神者的身份,重新成为神眷者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玛琳笑了:“渎神者?我什么时候变成的渎神者?你擅自决定的渎神者吗?”   玛琳的话,指向了女神祝福日的第二天,她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一天,不会忘记她如何被污蔑被羞辱被像垃圾一样丢出去。   但海德萨脸皮很厚,即使玛琳这样说了,他也完全没有脸红:“所以只要公爵大人愿意帮助你,这些都不是问题,要是你能讨到他欢心,你还可以有机会去神殿学习,公爵大人完全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但可惜了,”玛琳冷笑,“我已经说过,我再也不会踏入神殿一步,渎神者就渎神者,我不在乎了。”   海德萨惊讶地看着玛琳:“你说什么胡话?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   “我知道,”玛琳笑着,并且举起了那封信。   海德萨的目光紧紧地黏着那封信,他眼睁睁地看着玛琳收拢手指,将这封信揉成一团。   “你要做什么!”海德萨叫了起来。   “海德萨,这是报应。”   一簇火焰从玛琳的手心窜了起来,像是白色的野兽,一下子就把中间的纸团吞没了。   玛琳缓缓摊开手,展示给海德萨看——手掌中心什么都没有,信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   ——就像当初在休息室一样,被焚烧的信件,连灰烬都不会剩下。   海德萨尖叫起来:“你这个疯子,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玛琳畅快地笑了起来,她从没觉得这样的高兴,尽管是在一所狭窄的旅馆小屋里,但那种畅快的心情,竟然让她觉得天好大,地也好宽阔,她感动得眼眶都不由湿润了。   海德萨疯狂地叫喊着:“卑鄙的奥德林人!你根本不知道这封信对我来说是什么!你毁了这封信,我要告诉中央神殿,你会被惩罚,你会被下到地狱里去!”   他叫喊着,甚至悲愤地留下了眼泪,脏污的泪水流得满脸都是——完了,全完了,他盼了几十年了,这几十年唯一能够回到纳特西亚的希望,就这样没了。   但是屋子里没有人在乎他的疯狂或是悲伤,就连菲利多没有在看他。   菲利多的目光跟随着笑容灿烂的玛琳,他没有见到过这样放肆而畅快的笑容,作为一个神殿学徒,他忘了自己的立场,竟然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嘴角。 第40章 14   为防止海德萨吐出咒语, 玛琳用剩下的床单碎片塞满了他的嘴巴。   海德萨惊恐看着他们,他完全捉摸不透面前的这个女孩,他无法预料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玛琳让菲利多帮忙, 他们要把他塞回床底下,但海德萨实在是太肥胖了, 这个过程非常费力。   玛琳忍不住说:“他自己当时是怎么进去的,这太难了。”   海德萨被塞住了嘴巴,呜呜喊着什么奇怪的话, 见对玛琳没有作用,他死死地盯着菲利多, 眼神复杂极了, 充满了威胁、怨恨、还有哀求。   面对海德萨的逼视, 菲利多犹豫了, 不管怎么说, 他也是一名神殿学徒,而面前的人是牧师, 虽然非常讨人厌, 但毕竟是他的前辈,也是他的老师。   觉察到菲利多的犹豫, 海德萨似乎感觉到有希望, 他眼睛发光,激动地挣扎了几下。   菲利多长叹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这样, 他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了。   海德萨的大肚子被卡住了,怎么都推不进去,玛琳和菲利多强行推搡,床的一只脚都被挤得翘了起来,可是还是没能把他塞进去。   玛琳气得说:“都是因为你一直挣扎。”   她看看周围,拿起那个陶制水罐,一下子砸在了海德萨后脑勺上。   海德萨翻了个白眼,又一次晕了过去。   终于把他塞进了床底下,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菲利多这才开始后怕了,他担忧地说:“现在怎么办?”   玛琳喘着气说:“海德萨已经解决了,就当做他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们按照原计划,通过隘口后就想办法离开队伍,自己去纳特西亚。”   “我说的是那封信。”菲利多强调,“那可是莱奥神官的信,使用了神圣术封印的秘密信件,要是你毁了信的事情被知道了,你就……”   菲利多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玛琳抬起手,用手指头夹着一封皱巴巴的白色羊皮纸,在他眼前得意地晃荡。   “这是什么?!”   玛琳笑了:“信啊,这就是那封莱奥神官的信。”   “你没有毁掉它?”   “对,我耍了个小把戏。信纸捏成团,在背着他的方向,松一下手指,就滑进了袖子里面,就这样,很简单。”玛琳展示给菲利多看,憋着笑说,“可怜的海德萨,被我吓成这样。”   菲利多紧张地看着玛琳,忍不住俯身看了一眼床底下,确认海德萨就像一头死猪一样,确确实实地昏了过去。   菲利多不敢相信,他抓过玛琳的手,仔细地看了又看:“可是我、我明明看看到了封印生效的白色火焰。”   “那是神圣术神圣之火,你教过我的,我没有把魔法阵具象化,所以猛然一眼看上去发现不了是神圣术,我毕竟见识过信件封印燃烧的场景,模仿起来并不困难。 ”   菲利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不可能,你根本就没有念咒语。”   玛琳理直气壮:“我说过,我念咒语会觉得羞耻,这种没有信念感的咒语,根本不会有作用。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我只会在心里默念咒语。我才不会说出来,这辈子都不可能,那真的太丢脸了,就像个没长大的中二病一样,会成为黑历史的……”   菲利多呆呆地听玛琳解释,慢慢地露出啼笑皆非的笑容,他看着玛琳,气得想要揉乱她的脑袋。他忍不住伸出了手,又缩了回来,纠结了半天,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玛琳,我败给你了。”   玛琳眼睛扑闪扑闪看着菲利多,黑色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明显地泛着得意的光。   菲利多无奈地笑了:“你知道你做了多厉害的事情吗?”   “啊?”   “那是无声魔法,字面意思,就是不需要念咒就可以实现施法。好吧,其实因为我还是个学徒,我只是知道无声魔法,它到底是怎么样实现我也不清楚。”   玛琳兴奋地问:“很厉害吗?”   “很厉害。”菲利多笑,“我从来没有见过,连莱奥神官都做不到。虽然你现在还是个初学者,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比我走得远了,玛琳,我收回之前的话,你确实是个天才。”   玛琳开心得合不拢嘴,又怕菲利多嘲笑她没有淑女风范,她用手捂着嘴,努力想要把嘴抿起来,但是笑容实在是憋不住,表情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菲利多看着玛琳这副得意的模样,果然很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   玛琳咳嗽两声,恢复正经:“好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的重点是这封信。”   玛琳把信纸在桌面上仔细抚平,然后递给菲利多。   菲利多疑惑地看向玛琳。   “菲利多,这是我们的机会。”   菲利多的绿色眼睛露出迷茫:“玛琳,我不明白。”   “这封信,不管你交给谁,我相信都可以给你换来一个机会,菲利多,你忘了你去纳特西亚的目的了吗?神殿骑士啊!这封信,难道不能够给你换来一个神殿骑士的机会吗?”玛琳的笑容把屋子都照亮了,她兴奋地描绘前景,“这是有关弗伦恩的重要信件,不管是谁都会非常重视吧,让他们用一个小小的神殿骑士学徒的名额来交换,不是非常划算吗?而且哦,绕开了讨厌的海德萨牧师,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菲利多站了起来:“玛琳,你不需要这样,我们明明是一起的,你拿着它,也可以换到进入神殿学习的机会,说不定你以后还可以成为神殿女官……”   玛琳心里忍不住冷笑,神殿女官?从她被杰图加拉神殿赶出来后,她就再也没有妄想过自己能够成为神殿女官。在杰图加拉神殿,她所看到的关于这个光明神殿的一角已经足够充分地说明了,她在神殿什么都得不到,甚至包括作为一个人应得的尊重。   现在还拿着阿什牧师的信,不过是为了让身份低微的有一层保障,谁让她只是一个矮小又无能的女孩子。而从始至终,她前往纳特西亚的目的,就不是中央神殿。   “不用。”玛琳笑着摇头,“我还有阿什牧师给我推荐信呢。。”   玛琳知道自己不会再踏入神殿了,只是这个时候,没有必要说这么多,这只会让菲利多想更多,等大家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会再找机会慢慢说服他。   “可是……”   “好啦,一人一封信,这样才公平。”玛琳把信塞到菲利多手里,说:“收好了,这可是你升官发财的敲门砖。”   菲利多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隐忍着什么,他沉默着,慢慢地把信收了起来。   玛琳又说:“信到了纳特西亚,那就尘埃落定了。海德萨也不用担心,就算他回到莱奥神官那里告状又怎么样,说我烧掉信的人只有他一个,谁能证明他的话?何况信明明还在不是吗?我一想到时候他百口莫辩的样子,就想狂笑。菲利多,你当然不会帮他对不对?你可是我这头的……”   玛琳说着说着,回头一看,发现菲利多表情非常严肃,正在解自己的衬衣领口。   玛琳被吓了一跳,低声尖叫:“你要做什么?我年纪还小呢!别过来!我要长针眼了!”   玛琳说着,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口是心非的是,她的手指间张开了一条缝,两颗灵活的眼珠子转动着,偷偷往外打量。   一条沉甸甸的的链子挂在了玛琳的脑门上,还带着菲利多的体温。   玛琳呆住了,她放下了自己的手,链子顺势滑了下去,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玛琳低头,看向挂在链子上的吊坠,那上面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的高净度红英魔法石,坠子背后是精美的刻纹。   玛琳抬头,怔怔地看向菲利多。   菲利多解释说:“它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是我所拥有的最好的魔法石,它是非常好的魔力增幅器,可能效果还是要比法杖差一些,但是比没有强,你留着它。”   “那你也需要魔力增幅器啊,不然遇到危险的时候怎么办?”   玛琳想要把它取下来,但是菲利多阻止了她:“我比你学习神圣术的时间更久,它对你的作用更大。而且你以为是送给你了吗,只是暂时借给你而已。”   玛琳找遍了自己全身,她唯一值钱的,就只有死去的米利安留下的红宝石戒指。   玛琳把它取出来,头一梗,手一伸:“你不要嫌弃,这是我最值钱的戒指了。”   “我不需要。”   “你必须要,”玛琳的嘴唇紧绷着,语气生硬,“你必须要,这是交换。”   她非常粗暴地要把戒指套到菲利多的手指上,菲利多的手指很修长,这个戒指原本只能套住玛琳的拇指,但在菲利多那里它可以套在食指上。   终于强行把戒指塞给了菲利多,菲利多低着头看玛琳摆弄他的手指,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玛琳抬头看,菲利多笑得雪白牙齿露在外面,像朵花一样。   但她只是嘴硬地笑话他:“笑得像个傻子。” 第41章 15   初冬的早晨,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玛琳他们就开始准备出发了。   因为隘口附近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她不得不多添加一件衣服在里面, 临走前,玛琳又检查了一下床底下, 确认海德萨还昏迷着。   玛琳开玩笑说:“就把他当礼物留给旅馆的老板吧,就算当肉卖也能卖不少钱呢。”   “旅馆的老板会把他交给卫兵们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卫兵们肯定会为他提供免费的马车, 送他回杰图加拉。等他能摆脱埃乌特执政官再来找我们的麻烦,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了。”玛琳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远方的我, 有一天说不定还能听到关于他的倒霉消息传来。”   说着, 玛琳还低头瞧了一眼海德萨, 挥挥手:“再见了海德萨, 当然,我更希望永远都不再见到你。”   玛琳拉好兜帽, 菲利多整理好行李, 他们就走出了房间。   床底下的海德萨睁开了眼睛,在玛琳和菲利多享用早饭, 餐具发出碰撞声的时候, 其实他就醒了过来。   但是海德萨知道,要是让这个卑鄙的奥德林人知道自己已经醒来,只会再次打晕他,于是他聪明地保持了安静, 直到这两个人离开房间。   真是天真的小孩子,还说什么卫兵会送他回杰图加拉,他们以为执政官是好说话的邻居大叔吗?送是肯定会送,但是送的只怕是一具尸体而不是活着的牧师。   确认玛琳和菲利多离开后,海德萨挣扎着蠕动,想要挪出这个床底下。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脚步声。   海德萨机警地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显示来的是两个人,其中有一个脚步声异常沉重,他们走进了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他们来回走了两圈。   一个男人发出声音:“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昨晚确实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罗维卡,你也听到了不是吗?”   “当然。嘘——”另一个男人似乎发现了什么。   然后,海德萨的眼前突然一亮,把他遮盖起来的那张木床被人整个举了起来,他一下就暴露在了四只眼睛的前面。   声音更成熟一些的男人把木床放到一边,他力气很大,举起这样沉重的东西连气都没有喘一下,看到床底下是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胖子,他显然非常地惊讶。   他指着海德萨,问:“罗维卡,这是什么?”   另一个男人说:“看起来是血之蔷薇的俘虏,这很奇怪,如果她被偷袭了,为什么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高大的男人转向海德萨:“喂,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床底下?”   他走过来,拍打海德萨的脸,想要把装晕的他弄醒。   海德萨假装刚清醒,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同时偷偷地观察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穿盔甲的高大男人,另外一个穿着长袍,从打扮来判断,他们似乎是佣兵。海德萨暗中试了一下自己的力量,经过了一个晚上,他的魔力稍微有一些恢复了,虽然没有魔力增幅器,但是对付两个没有魔力的佣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只要等他能够说话,他就低声念出咒语,并将魔法阵隐藏,这样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神圣术已经完成了,等他们倒在地上,他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海德萨觉得自己的计划非常完美,果然,那个高大的男人一边问他的话,一边要帮他掏出嘴巴里阻止他说话的脏布团。   海德萨的舌头刚能动弹,他就低下了头,低声地念出咒语:“光明女神,赐予我光辉与力量,破除……”   “他在念咒语!”穿长袍的男人突然大喊一声。   他竟这样警觉!这个男人居然第一时间就能觉察到,这根本就是熟知神圣术和或者魔法的人才能有的反应。但是也来不及了,穿长袍的男人站得太远,这时候他就算使用魔法,在他念完咒语之前,海德萨神圣术就已经完成。   然而,站在海德萨身边的,还有那个穿盔甲的男人,他没有任何犹豫,在他的同伴刚做出判断的同时,他当机立断,抽出大剑,重重地一剑对着海德萨劈了下去!   “……邪恶与黑暗……”海德萨的咒语没有能念完,锋利的大剑从他的颈部斜着砍进他的胸膛,他的喉咙咕噜噜冒着血,不能再说出话来了。   那大剑拔出剑匣后,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海德萨看到自己的血挂在剑身上,一点点滴落。海德萨几乎是悔恨地盯着它——竟然是弗伦恩吗,他竟然这样的不幸。   海德萨的脖子几乎被砍掉了一半,血像喷泉一样流失,失血让他神志不清,面前走马灯一样地闪现着各种情景,那是他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低等贵族出身,通过魔力测试成为神殿学徒,因为优异的成绩被送到中央神殿学习,靠着奉承神官们和那些出身高级贵族的同学们,他通过了最后的测试,成为了牧师。但是落魄的出身注定他只能被派遣到亚曼伦这样贫瘠的大区,三十年后,他以为他有机会可以翻身了,但这机会又在眨眼间结束了。   那个奥德林人果然没有说错,假如是别人,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咒语,就会被打死……   他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死了。”穆多确认这个男人的心跳和呼吸都消失了。   罗维卡松了一口气:“真是想不到,居然是一名神职者,血之蔷薇竟然强大到这样的地步,悄无声息地,就制服了一名神职者……果然不愧是黑魔法师。”   穆多也是抹了一把汗:“假如不是因为我有弗伦恩,位置也非常靠近他,恐怕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了。”   血迹蔓延到了罗维卡和穆多的脚下,罗维卡嫌弃地后退了一步,免得被弄脏了鞋子。   穆多俯下身检查海德萨的尸体,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这个神职者的打扮也非常奇怪,这是佣兵的装备吧?他伪装成佣兵是为了什么?是埃乌特派来的吗?”   “他已经死了,这个谜底只有血之蔷薇才知道了。”   穆多叹了口气,说:“要不是我们多疑,非要多事走这一趟,这些根本不会发生。”   罗维卡若有所思:“会不会这就是她故意布下的陷阱?以示对我们小小的警告,告诉我们少管闲事?”   “你去问她?”   罗维卡苦笑一声:“我们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   “先把他的尸体收拾了吧。”   “我来给他伪装一下,你把他丢到旗杆下面,和那些佣兵的尸体放到一起。”   “一把火后,就谁也不知道了。” 第42章 16   准备离开隘口了, 玛琳和菲利多在马车上很安静地等待,中途罗维卡过来了,似乎想要看看玛琳有没有等得生气, 他显然准备好了很多安抚玛琳的话,但玛琳很安静也有很耐心。   罗维卡于是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很顺利地通过了卫兵的检查。   马车缓缓地走近关口, 玛琳趁机打量这处她仰望已久的建筑物。   高墙是用坚硬的巨大岩石堆砌建造,时光成为它们最好的黏合剂,两边连接峡谷的山壁, 和山壁几乎融合到了一起。闸口大门使用黑沉沉的钢铁铸造,应该是分部分浇筑, 最后再焊接到一起的, 上面还能看到熔铸的痕迹。玛琳能够看得出它已经很有历史了, 但是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涂层之类的东西, 大门并没有一点锈蚀。   高墙非常的厚重, 就连通过它就花了很长时间,那感觉不像是跨过了一道闸门, 更像穿过了一道又深又沉的隧道。   通过这道门, 突然就有天光乍亮的感觉,玛琳探出马车, 往后看了一眼。   在晨曦的朦胧雾气中, 在玛琳背后的高墙和钢铁闸门却是千疮百孔,布满了伤痕,和它的另一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景象仿佛一张叫人震撼的古老油画,所有的笔触, 都充满了故事。那上面有锋利的划痕,像是巨大的利器造成的划痕,有的开花一样的坑洞,像是爆炸伤,还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焚烧过……   ——这都显示着,就在这个隘口前,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隘口的高墙,犹如一个脸上布满皱纹和伤痕的老者,用威严又垂怜的目光看着从他身下走过的旅人。   他不需要会说话,他的脸就是所有的故事,那一刹间,玛琳被深深地震撼了。   ——   马车吱呀吱呀地前进,雪花洋洋洒洒,从天空飘落在地上,碰到地面的同时它就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因为天气还不是很冷,降雪量也还不够,所以还不能形成积雪,但是再过几天就不一定了,玛琳都能够感受到风越来越锋利,经验丰富的穆多等人更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严冬越来越紧迫的脚步声。   他们在峡谷中顶着风前进,本来冬天的太阳就比较昏暗,在峡谷中被山壁遮挡,更是有一种的暗不见天日的错觉。一路风景都不见得有变化,周围都是黑色的土层和光裸的岩石,连植物都很稀少。   风景单调,加上昨晚又没有休息好,玛琳在马车摇晃中昏昏欲睡。   菲利多看到玛琳的脑袋一点一点,明显已经坚持不住了,于是说:“我会看着,你先打个瞌睡。”   玛琳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蜷着身体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冬天来了,天黑得早,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峡谷中,西落的太阳早早就被山峰挡住了。   玛琳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问:“怎么样了?”   菲利多很有耐心地说:“穆多说前面有个地方很适合扎营,我们去那里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穆多不是说要赶在天气变坏前就走出峡谷吗?”   “是的,但是峡谷里的路况和之前不一样,这里的路太糟糕了,晚上会非常危险,所以最好还是等天亮再赶路。”   在狭窄的车厢里,玛琳睡得浑身酸痛,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好吧。顺便说,菲利多,我们得想想怎么跟罗维卡提要离开的事情了。”   马车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不一会儿后就停了下来。   玛琳从车帘中悄悄地往外看。   穆多所说的,应该是前方一个小小的山坳,那里有三面都是山壁,可以挡住夜晚的寒风。峡谷当中风非常猛烈,如果随便露天找个地方露营,连篝火都点不燃,当然也扎不起帐篷。   玛琳可以看到,那个山坳附近有许多马蹄印和车辙印,应该曾有很多旅人曾在那里休息。   经验丰富的穆多等人很快就扎好了帐篷,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这个山坳很狭窄,帐篷只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马车和马匹们都被留在山坳的出口处,并牢牢地固定住了,这样可以帮忙挡住一些风。   在最中心的地方,燃起了一堆篝火。这是因为地方太狭窄,已经不能像之前一样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燃起很多堆火。   这表示今晚玛琳要是想在温暖的篝火旁边,吃点热的,就得面对穆多等人。   玛琳拉拉菲利多的袖子,小声说:“我今晚就在帐篷里面不出来了,我不想和穆多他们碰到。”   菲利多点点头,说:“我总觉得穆多和罗维卡似乎有一点怕你。你要是躲进帐篷了,他们都不敢过来打扰。”   玛琳纠正:“是怕血之蔷薇玛琳。”   说着,他们准备离开马车,她总是最后一个走下马车,这样她可以回避掉大多数人,也切合了她这个高傲黑魔法师的形象。   至于佣兵们,正围绕着篝火,气氛很热闹,穆多甚至拿出了一些酒。   “这样寒冷的天气,喝一点酒可以睡得更暖和。”   佣兵们当然非常欢迎,一时间都欢呼起来。   穆多话音一转,又说,“但是,每个人都只能喝一点。”   佣兵们齐齐发出嘘声。   穆多哈哈大笑:“等到了下一个城市,我会好好补偿大家的。”   就在这个时候,穆多的笑声突然中断,被他所影响,四周的欢声笑语也戛然而止。穆多、罗维卡和所有的佣兵都警惕地站了起来。   在风的嚎叫声中,隐约有什么踢踢踏踏的声音,伴随着碎掉的雪花和飞尘被送了过来。   这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到后面,即便是玛琳这样没有经验的人也听得清楚,那是急促奔跑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峡谷中,马蹄声的出现突兀又诡异。   留在马车里的玛琳和菲利多不由自主把心悬了起来。   几分钟后,马蹄声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一行大约有十多个人,在黑暗中,他们很可能是在远处就看到了这里的火光,直接向着这个方向过来了,也不知道凭借着什么,他们甚至在这样黑的夜里疾驰。   而穆多等人聚拢过来,挡在他们放置马匹的风口处,将这群人拦了下来。   因为在黑夜之中,玛琳辨别不出来人的具体样貌,只能依稀看到,他们穿着精致的盔甲,寒光闪闪的盔甲在黑夜中,反射着远处篝火的火光。 第43章 17   靠近内侧的是穆多的队伍, 一群衣着杂乱的佣兵,当中有的连完整的盔甲都没有,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另外一边是一群穿着整齐盔甲的骑士, 武器非常规整,连马匹也是差不多高矮。   两边队伍泾渭分明。   玛琳有些紧张:“是追兵?”   “盔甲的样式我从没见过, 不是亚曼伦的卫兵。”菲利多偷偷观察他们,忽然他叹了一口气,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这盔甲可真漂亮。”   这里唯一光源就是穆多他们身后的火堆,光线极差, 玛琳实在是不能辨别出对面骑士们盔甲的细节, 在她看来那些都是差不多的金属盒子。   菲利多低声解释:“他们的盔甲都不是普通货,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人, 看, 不但纹饰非常精美,还能看到宝石的反光。他的盔甲看起来非常轻巧, 完全不像普通的盔甲那么笨重, 这不表示他的盔甲不够结实,相反, 制作一件盔甲想要兼顾灵活和坚固极其考究技术, 他的装备一定是最好最昂贵的。”   玛琳佩服地看向菲利多,这么昏暗的光线,他能看到这些是真的了不起。这一定是源于她所不能理解的男孩们那对盔甲的热爱……不,应该是大多数男人们对盔甲的热爱。   既然菲利多都这样说了, 可见这些骑士确实来头不小。   风声很大,吹乱了那边传来的说话声,玛琳只能从被风吹过来的只言片语中判断他们在说什么。   “……要在这里休息一晚……”   “……友好相处,可以一起……”   “……”   罗维卡作为魔法师,本来就站在佣兵队的后面,似乎察觉到了情况的变化,他眉头紧锁,后退走到玛琳的马车前面。   隔着车门,他在外说:“玛琳阁下,也许我们要和人分享这片营地了,峡谷里面的露宿条件太差,附近只有这里是最好的。不过请您放心,我会保证不会让他们打扰到您。我知道您非常不喜欢这些粗鲁的战士,但真的非常抱歉,在峡谷里和他们纠缠起来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当然,我从未怀疑过您的力量,我知道,您是绝对不会惧怕这些人的。”   似乎是穆多和他们的谈判进行得不顺利,然后罗维卡担心会让玛琳生气,特意来劝她。玛琳担心得都想要逃走了,怎么会介意,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血之蔷薇”:“好吧,如果能够保持安静的话,我可以接受。问题是,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穆多能说服他们吗?骑士们到现在都没有下马,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好说话。   罗维卡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们会让他们同意的,何况,到了最后,我们不是还有您吗?”   玛琳心里哭笑不得,就是因为有她所以才不可靠啊,她是个神圣术初学者,能够熟练掌握的魔法阵就那么几个,魔力还那么弱,出其不意可能有一点优势,但是面对群殴明显一点作用都没有。   只能期盼,罗维卡他们自己就能够搞定,不需要玛琳。不然,玛琳就得逃跑,可是她所在的地方三面都是山岩,唯一的逃跑路线正在佣兵和骑士他们的脚下。   这时,突然有人大声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立刻离开!”   是那个领头的骑士发出的声音,从声音判断,他还很年轻,他的语气十分高傲,连个“请”字都没有带。   这惹怒了穆多,穆多的声音也立刻放大了:“我已经同意一起分享营地了,你们如果真的要得寸进尺的话,我们佣兵队也不会惧怕。”   但是对方却根本没有被吓到,反而上前一步:“共享这个营地?你有这个资格吗?我最后一次重申,如果你们还不离开,我就拔剑了。”   穆多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个性,听到这样的话,脸色涨得通红,他的手放在大剑的剑柄上。   两边同时拔剑而出。   罗维卡也大胆地拿出了魔杖,这里已经不再属于亚曼伦,他不需要再考虑到禁令了。   看到了罗维卡的举动,对面的人冷笑了一声:“原来还有一名魔法师吗?所以这就是你们的依仗?”   “不止一名魔法师。”穆多大声说,“我们已经作出了让步,真的发生了争斗,你们没有获胜的希望,我可以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   但是领头的骑士却嘲笑地说:“狂妄的佣兵,无知又可笑。”   到了这里,明显已经没有了谈判的余地,穆多等人拔出剑冲了上去。   激烈的战斗就此爆发。   金属武器碰撞发出刺耳的鸣叫,佣兵和骑士们一边挥舞武器一边大吼着震慑对方。   这是玛琳第一次看到冷兵器时代的战斗,虽然由于昏暗,让血腥的场景得以不那么刺激,但还是看的玛琳心惊肉跳。   她紧紧抓着菲利多,手指都几乎要扭断了。   在战士们厮杀的时候,罗维卡往后走了几步,退到骑士们武器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外,他举起了魔杖,缓慢地诵读咒语,巨大的魔法阵慢慢地浮现在他的头顶。在这样的黑夜中,他的魔法阵像一个高悬在空中的硕大的霓虹灯。   魔法阵旋转着发生了变化,凝聚出散落的光点,魔法阵的光辉都汇集到了光点中,罗维卡念完冗长的咒语,光点就像巨型的霰弹枪一样,朝着对方射过去。   “防御!”对面的骑士大喊了一声。   有几个骑士举起了盾牌防守,但没有用,魔法弹就像穿甲弹一样直接穿透了盾牌,躲在后面的骑士一下被击中,摔落下马,盾牌也被弹飞了。   穆多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大吼一声,大剑高举过头顶,用力劈下去,了解了这个骑士的生命。   一次魔法,就打乱了对方的防御,让本应该处于劣势的佣兵们一下子占据了上风。   在这片混乱中,那个领头的骑士回头看了一眼罗维卡,他丝毫没有畏惧魔法的威力,骑着马调转方向,朝着罗维卡冲了过去。   面对骑着马的骑士,站在地上的穆多等人明显缺乏阻碍的力量,马蹄踏着一个佣兵的躯体直接穿过了防守线。   罗维卡快速地念出咒语,很快放出第二个魔法,但是由于准备时间有限,魔法弹的威力大大降低。   魔法弹击中了那个骑士,却在接触到他盔甲的一瞬间,魔法的紫色光圈就像是烟雾一样消散了,骑士毫发无损。   “弗伦恩!”罗维卡喊了出来。   这个骑士,穿的是弗伦恩的盔甲!罗维卡危险。   穆多扭头,大喊说:“拦住他!”   虽然现在他们正和面前的敌人拼杀得很激烈,一旦后退就优势全无,但是他必须这样做,没有罗维卡,他们就失去了优势,结果下去就是必败无疑。   但是速度太快了,领头骑士的马一个飞跨,就到了罗维卡的面前,他举起了手里的长剑,这不是剑,这是铡刀,只要一剑挥落下去,身体脆弱的魔法师就要一命呜呼。   却在这个时候,被风声掩盖了行迹,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道魔法光,击中了骑士的长剑。   长剑明显也是弗伦恩做成,那光并没有伤害到武器本身,魔法被化解了,但冲击的力量使剑挥下的方向偏离,罗维卡的脖子得救了,大剑从他的头发丝旁扫了过去。   领头骑士一次攻击没有成功,机会就已经错失。   穆多他们已经快速地退到了罗维卡身边,他以自己高大的身体为支撑,竟然将领头骑士连人带马推了回去。   佣兵们都背靠着罗维卡,团团将他保护了起来。   就在刚才,连罗维卡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死里逃生的他很快回过神来,目光不由看向玛琳他们马车的方向。   而在马车里,玛琳猛地一下把身体缩了回来,她的手还在因紧张而颤抖。   菲利多惊叹地看着玛琳:“太快了……”   太快了,就在那个时候,他都以为罗维卡要完蛋了,可是谁能想到,比骑士的剑更快的,是玛琳的魔法。   尽管之前在书本上读到过无声魔法的相关内容,可是那和亲眼见到是不一样的,菲利多一瞬间就了解到了为什么无声魔法之所以是高阶魔法,在实战中,那实在是一种可怕的能力。   玛琳深呼吸,说:“我必须得帮罗维卡,假如他们输掉了,接下来的情况会更糟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虽然这个成语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但是,道理是相通的,至少在这个时候,她是和穆多他们一边的,她的逃跑路线已经被挡住了,她别无选择。   穆多的佣兵兄弟已经有两个躺在了地上,不知道是否已经死掉了,对面似乎也损失了三四个人,在刚刚交战的地方,金属盔甲散落着几堆,没有动静了。   穆多喘着气说:“一定要以杀戮和争斗来决定结果吗?为什么不能好好商量?”   领头的年轻骑士的语气冰冷而无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两方对峙,局势一触即发。   在佣兵们的保护中,罗维卡神色凝重地开始施展第三次魔法。   “保护罗维卡!”穆多大声说,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面前那个领头的骑士,只要拦住了他,别让他伤害到罗维卡,他们就能赢!弗伦恩又怎么样,面对战士,弗伦恩也不过是普通的钢铁,贴身肉搏,他穆多从未害怕过,他绝不会输给这个年轻的骑士。   尽管对方在马上,本应该有优势,但穆多的攻击刁钻而且强势,他不惧小伤,凶狠得就像一只狂怒的熊。   领头的骑士被他缠住了,根本无法发挥弗伦恩的作用,在纠缠中,罗维卡的咒语即将完成。   穆多露出了笑容,他们要赢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什么,那是一个发光的东西,好像是一盏灯或是别的什么。   发光物很快膨胀,并“唰”一下撑开,现出本形——那是一个发光的魔法阵!   这个魔法阵运转的速度超快,一瞬间,魔法阵的中间就出现了一道紫色的光柱。猛然一下,这道光柱如同瀑布一样朝着地面倾泻,攻击的范围极大,以罗维卡为中心,波及到四周至少十尺的范围。   罗维卡立刻转变自己魔法阵的方向,想要抵抗,但是那力量来的太快了,一瞬间他们感受到了如同巨石压身的强大压力,在这种绝对的魔法压力下面,他的魔法阵被生生压碎了。   就像是山洪泻出,“轰隆”一声,罗维卡和保护他的大多数佣兵都被这力量压倒在了地上。   不明所以的佣兵们,还有马车当中的玛琳和菲利多,惶恐地看着这一切。   是谁?是谁施展了魔法?   这时,风中又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第44章 18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黑暗中, 一辆华丽的马车向着他们驶来。两匹异常高大的黑色骏马首先出现在视线里,干净漂亮的皮毛,流水一样的顺滑, 没有一点杂色。   然后是马车本身,车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表面涂漆是黑沉沉的,连固定所使用的都是黑铁,要不是车身擦得太光亮, 反射了火光,它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不能被发现了。   等马车走到了光线范围之内, 玛琳看到那马的马腿上有一些零星的鳞片, 鳞片的锋利质感和皮毛显然不同, 光线投射在上面映照出光亮而清晰的边缘。   玛琳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应该只不过是作为装饰的马具, 她眨眨眼睛,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   ——那确实是鳞片, 是马腿上本来就长着鳞片。   这时, 骑士们抓住了机会,趁着魔法的余波还没有过去, 按倒了地上的佣兵们。   穆多等人被魔法冲击得晕头转向, 回过神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骑士们的控制当中了。   罗维卡是最被提防的那一个,他直接被捆了起来,由那个手持弗伦恩的领头骑士亲自照看, 弗伦恩做成的大剑就在罗维卡的脖子旁边,只要他有可疑的举动,大剑就会切断他的脖子。   样子奇异的骏马鼻孔喷着热气,在了小山坳的入口处停下了脚步。那里风很大,可是这种黑马似乎丝毫不惧怕风雪,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金黄色像蜥蜴一样的瞳孔。   车夫从驾驶的位置跳下来,绕到马车旁,侧身打开了车门,恭敬地迎接里面的人。   从马车里面先跨出一只穿着高帮靴子的修长大腿,然后慢慢地,在众人观赏的目光中,一个男人从容地马车里走了出来。   当他走到光线下面,玛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由于在现代的经历,玛琳其实对俊男美女都拥有很强的抵抗力,但是这个男人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因为他的好看,是迥异于普通审美的,是玛琳的前一世在海报上都不曾见过的风格。   男人的皮肤是均匀的深小麦色,轮廓很深邃,眼窝深陷,这让玛琳在远处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因为他连眼睫毛都陷在了眉骨的阴影里。他半长及肩的黑色卷发很肆意地散落着,假如是普通人,这样的头发只会显得邋遢,可是在他身上,只会让你觉得优雅而且诗意。   是的,这就是美丽的真相,只要本身足够好看,不管再怎么灾难发型、装扮,都只会变成锦上添花。   玛琳甚至不能推断他的年纪,他的身姿和矫健的步伐,像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但是他泰然自若的神色,又像是阅历丰富、成熟自信的中年人。   他携带着一柄细剑,走到了人群的中央,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他戴着一双非常贴合手指的黑色皮革手套,手放在剑柄上,他把剑当做手杖,用它来支撑住自己的垂落的手臂。   如此气定神闲,就像是坐在宝座上的国王。   玛琳的第六感告诉她,刚刚那搅扰战场的魔法阵,一定和他有关。   领头的骑士抓起罗维卡,把他丢到了黑发男人脚边,说:“大人,这是另一个魔法师。”   坐在石头上的黑发男人点点头,然后他对着穆多等人说话了:“听说,血之蔷薇在你们的队伍里?”   这是一个低沉而磁性的典型成熟男性声音,声波像是电波,从耳朵钻到玛琳的脑子里,让她头皮酥麻。他的声音本身是好听的,但是这种发麻的感觉,是恐惧带来的。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玛琳的身体都不由自主有点发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玛琳和菲利多所在的马车,玛琳知道,她无法再躲下去了。   她整理了一下斗篷,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和,菲利多抓住她的袖子,用行动告诉她,还有他在。   虽然菲利多也非常紧张,但至少,这时候有人和她一起面对,玛琳还是得到了安慰。   众人目光中心,是那辆装饰着矢车菊图案的胡桃木马车,车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深灰色羊毛斗篷的少女,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身材很矮小,所以走出来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用力弯腰,她的动作也许有试着努力变得优雅,但她下马车的时候,那跨得过大的步伐暴露了她并不是真正的淑女。   在她身后,紧跟着也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红发少年,他站在少女的身边,身板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尽管经历了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他袍子也保持得很整洁,和刚刚那个少女相比,他要更像一个出身高贵的人。   “你是谁?”领头的骑士慢慢向着玛琳走了过来,“刚才就是你击中了我的剑吗?”   说话的同时,他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审视着玛琳,虽然他戴着头盔,眼睛隐藏在里面,但是玛琳能够感受到那种怀疑的态度。   玛琳努力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是我。”   “你的施法速度很快。”   “谢谢你的夸奖。”玛琳干巴巴地回答。   玛琳的余光看到了罗维卡等人期待的神情,他们都被控制住了,只能寄希望于玛琳,那希冀的眼神仿佛要从眼眶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玛琳清了一下嗓子,说:“既然你们一定要这块营地,我们可以让出来。”   领头的骑士却说:“可是你们打伤了我的下属。”   只要他愿意说话,就有谈判的可行性,玛琳继续说:“你也打伤了我们的人不是吗?我不想和你真的成为敌人,两败俱伤,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就算是这样。”领头的骑士发出了冷笑:“让出营地这种事,你们自己就做出了决定,不需要通过雇主的同意吗?”   他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似乎发出什么信号。   在他身后,一个骑士突然行动,他冲到一块山岩的背后,在火光的阴影中抓出了一个猥琐的身影,并提着他的衣领,把他丢到了人群中间。   那是企图趁机逃走的雇主,但是他没有办法隐藏得更好,从这里逃走的方向和路线是唯一的,他很轻易就被发现了。   在他的脸出现在火光下的时候,玛琳心里就有了淡淡的绝望。   那个中年男人两腮凹陷,有一双精光炯炯的倒垂眼,没有意外,就是他,尼尔管家。   玛琳深吸了一口气,使用精神胜利法安抚自己:没事,尼尔管家不一定能认出她,当时在酒馆他不就差一点没认出自己吗?何况现在光线这样差,她的兜帽又几乎将脸完全遮盖住了,一定没有问题。   玛琳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他不会有意见的。”   尼尔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他目光闪烁地打量周围的人,看看穆多,又看看抓住他的骑士们,这时听到了玛琳的话,他立刻就说:“是、是的。一切由你们决定,我没有任何意见。”   领头的骑士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发的男人,那个黑发的男人仿佛雕塑一样,从开始说过那一句话后他再也没有出声。但这不表示他会被忽略,实际上,他即便是穿着一身和这夜色一样的袍子,也不会有人无视掉他。   尽管那个黑发男人什么都没说,年轻的骑士却似乎领会到了什么,他说:“好,他们可以离开,但是……”那骑士转回头来,看向了玛琳,“这个所谓的雇主,以及你,血之蔷薇,你们得留下。”   尼尔管家立刻尖声叫了起来:“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我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   尼尔管家想要挣扎,但是抓住他的骑士膝盖跪在他的背心上,一用力,他就像一只被捕鼠夹夹住的老鼠,死死地被压住了。   玛琳握紧了拳头,指甲已经陷进了手掌心,她要用这种轻微的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以免因为惧怕而把脆弱的伪装给弄崩溃了。   菲利多上前了一步,瞪向那个骑士:“为什么?”   那骑士发出笑声:“你不需要知道。”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猛地往前几步,伸手抓向玛琳。   菲利多想要阻挡他,但是这个骑士的动作很灵活,他转了个身子,轻松地绕开了菲利多,另一只手向着玛琳的方向过去。   玛琳以为那一拳要砸到自己的脸上,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他并没有伤害玛琳,而是从玛琳的头顶掠过去——掀掉了她的兜帽。   玛琳的脸,暴露在了大家的面前。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少女的脸,粉肉色的嘴唇,浅米色的皮肤上有一些微小的瑕疵,五官仿佛还没有长开,依然带着孩子气,她的蓬松黑卷发因戴着兜帽被弄乱了,眼瞳也是幽深的黑色。   ——不管是黑色的头发还是黑色的眼瞳,在这个世界都算不上常见。   就连那掀开她兜帽的骑士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想到隐藏在兜帽下的,是这样稚嫩的一张脸,而且,还是罕见的黑发黑瞳。   菲利多猛地推开了他,凶狠地怒瞪回去。   菲利多挡在了人群和玛琳之间,意图用自己高瘦的身体挡住玛琳,但晚了,尼尔已经看到了玛琳的脸,他忍不住惊讶地叫了出来:“哭丧脸玛琳,是你!”   被尼尔识破了身份,玛琳和菲利多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哭丧脸?那是谁?”领头的骑士看向他们两人,一只手放在了他腰侧的剑柄上,一边向玛琳和菲利多靠近。   不等他问出口,菲利多把玛琳往身后一推:“快走!”   他们不可能丢下这群人来追赶自己,只要能够跑进黑暗的峡谷当中,他们就能得救。   玛琳也反应了过来,身份暴露,她不再是穆多他们的同盟,即便是最后穆多他们被释放离开,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她必须得跑,而且现在是逃跑的最后机会了。   领头的骑士觉察到了他们两人的意图,大声说:“拦住他们!”   两个骑士听到命令,一边拔出武器一边向着玛琳和菲利多奔跑过来。   一个骑士首先到了他们面前,玛琳没有时间犹豫,她非常鲁莽地冲了上去,趁着骑士还没有拔出武器,两只手拍在骑士的盔甲上。   在魔法的力量下,那个穿着沉重盔甲的骑士,居然被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给击退了出去。   面对另一个骑士的阻拦,菲利多开始凝聚魔力,低声地吟诵咒语。   但分心去吟唱咒语使他的脚步不得不迟滞了下来,在他的身后,那个领头的年轻骑士已经追了过来。   玛琳喊了一声:“小心!”   同时她又施展了第二次魔法,魔法的光芒冲向了年轻骑士的头,让他不得不使用长剑去格挡,这让菲利多得到了时间。   菲利多的魔法阵马上完成了,那是一个金色的魔法阵,耀眼又炫目的颜色,流动着白色的光辉。   当这个魔法阵出现的时候,空气几乎凝固,有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是神圣术!”   但玛琳低估了这个年轻骑士的灵敏,当长剑偏离了方向,他没有后退,只是往后顺势收起了武器,他的身体在惯性中依然冲向了菲利多,在菲利多即将说完咒语的时候,穿着盔甲的他像一个沉重的铁锤,猛地撞了上去,一拳击中了菲利多的上腹部。   只要被战士贴近了身,魔法师和神职者都是同样的脆弱。弗伦恩的盔甲破除了菲利多的防御,菲利多痛呼了一口气,眼前发花。在他因为疼痛丧失抵抗力的刹那,骑士又反手击中了他的后颈,菲利多顿时就晕了过去。   “菲利多!”玛琳想要上前,但另一个骑士站在了她的身后,而那个领头的年轻骑士,把菲利多丢在了地上,长剑用力往身边一掼,正好扎在菲利多的脖子旁边。   玛琳的脚步一顿,立在了原地,她相信,只要她动一下,菲利多就完蛋了。   于是她站在那里,变成了一个无用而可笑的摆设物。   在玛琳这边发生变化的同时,穆多和罗维卡那边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在这个时候,那个浑身装备着弗伦恩的骑士,他的注意力正全部放在玛琳身上,这是难得的机会。   穆多猛然站起,身躯庞大的他站起来就如同大象起身,压制他的骑士一下子就被掀翻,他滚动了一圈,抓到了自己的武器,然后他就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冲向了那个控制罗维卡的骑士,而罗维卡也在同时,低声地念着咒语,准备和穆多配合。   只要趁着玛琳牵制住了那个领头的骑士,他再解开罗维卡的束缚,两个魔法师相互配合,他们有机会反败为胜!   可是,那个坐在石头上的黑发男人动了。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就是一瞬间。   但在玛琳的眼中,这一切却是缓慢的,也许,这是那个黑发男人的动作太过随意和漫不经心,给她造成了错觉。   那个男人,轻轻地把他的细剑抽了出来,然后,在穆多冲过来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将他手上的细剑一挥。   那样的细剑,本应该是用来点刺而不是劈砍的,但眼前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夸张,夸张得简直不符合逻辑,那样的细剑竟然将穆多的弗伦恩大剑削成了两段,不仅如此,在那细剑挥舞的轨迹上,什么都被切断了,包括穆多那庞大的身体。   “穆多!”罗维卡中断了咒语,大喊伙伴的名字。   穆多已经不能够回答他了,他的身体分成两边倒在了地上,因为他身躯确实庞大又沉重,落地的时候,还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幕就发生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见识了对方这压倒性的力量,玛琳像是被冰冻了,身体僵硬得再无法动弹。   罗维卡在为自己伙伴的死去而悲痛,但那个黑发男人没有理会他,他甩了甩手上的剑,血珠子溅在了罗维卡的脸上。   那柄看起来细巧精致的剑只有两指左右宽,银色的剑身,中间装饰着精美的金色花纹,那花纹图案就像长着毒刺的藤蔓相互缠绕。   ——那是一件精美得如同装饰品的武器,一点都不锋利,看到它的第一眼,会以为它属于某个永远不需要拔出武器的贵族公子哥。   然而,玛琳能够感受到,它是一柄弗伦恩,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凶器。   离他最近的是罗维卡,他清楚地看到了这柄细剑的样子,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从嘴巴里喃喃地吐出了一个词:“金色荆棘花……”   在玛琳的方向,领头的年轻骑士根本一眼都没有给罗维卡,那样子,就像早就知道了穆多的偷袭绝不可能成功。   他一脚把菲利多踢到一旁去,一边对玛琳说:“真是让人惊讶,这个队伍不但有一个隐藏了身份的黑魔法师,还有一个白魔法师,更令人惊奇的是,竟然还有一个神职者。”   玛琳不敢动,脖子僵硬着,问:“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年轻骑士抓住玛琳的后领,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拖着她穿过俘虏们,然后丢在了那个黑发男人的靴子前。   玛琳仰头看过去,正好对上黑发男人的眼睛,顿时整个人后背都是一凉。   远处还看不清,对视的时候,玛琳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瞳居然是灰色的。   通常情况下,黑色的头发是不会出现灰色的眼瞳的,这种诡异的灰色,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神秘而诡异的气息。   黑发的男人看向了尼尔管家,问:“那个东西在哪里?”   尼尔管家脖子一缩,惊恐地蜷缩了身体。   可是这群人不会给他机会撒娇,抓着他的那个骑士忽然用力,尼尔管家就痛叫着挣扎起来,顿时就如同砧板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尼尔管家不是什么敢于反抗的勇士,他立刻就屈服了,痛呼着回答:“在马车里!”   不需要命令,一名骑士马上转身前往他的马车,在短暂的搜查后,他拿着一只手掌大小的匣子回来了。   他将这个匣子举过头顶,恭敬地呈上,递给了那个黑发男人。   在玛琳的头顶上,那个黑发男人打开了匣子,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玛琳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看了一眼,她看到一点边角,在里面的,似乎是一块石头?有点像矿石标本之类的东西。   只花了一秒钟,玛琳就反应了过来那是什么——是弗伦恩的矿石。   尼尔管家携带的,是弗伦恩的矿石。   她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眼底的震惊。   所以,一切都可以联系起来了,海德萨口中,发现了新的弗伦恩铁矿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奥德林!   尼尔管家已经害怕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哀求说:“我错了,请大人饶恕我吧,我立刻就消失,所有的事情我也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但是这显然不能打动面前的人。   尼尔管家加大了筹码,发狠说:“只要放过我,您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赎金,我的主人罗德老爷是奥德林最大的财主,他有非常非常多的钱,只要放过我,他会把所有的财产都奉上。”   但领头年轻骑士讥讽地微笑:“你说的那个罗德,已经被埃乌特以黑死病的罪名烧死了。”   玛琳背脊发凉,就在这时候,这个世界所谓的黑死病,在她的面前掀开了真相的一页。从始至终,亚曼伦的黑死病就不是她以为的疾病,根本没有什么黑死病,那只是执政官为了方便杀人而寻找的借口。   尼尔管家绝望地瘫倒在了地上。   这是他第二次如此绝望,第一次的时候,是他苟活了下来,而身边的人全部七窍流血而死。   几个月前,他曾带着弗伦恩矿石从奥德林去往杰图加拉觐见塔威亚奥公爵,为罗德家谋取好处,却没有想到,公爵大人根本就不在杰图加拉。他买通了塔威亚奥城堡的一名女仆,从那里得到了公爵大人其实身在纳特西亚的消息。   但他还没来得及计划下一步,死神就降临了。贪婪的执政官想要拦截下这个消息,私吞铁矿,于是在一顿丰富的晚餐后,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人,包括不可一世的哈齐·罗德少爷都被毒死了。   他谨慎地什么都没吃,侥幸活了下来,也许还有别的人活下来,但他不知道了,他只知道抓紧机会逃跑。   他逃回了奥德林,从罗德老爷那里得到了大量的钱,所以他满怀着希望,带着一块弗伦恩铁矿石,雇佣了一群不知道真相的佣兵,朝着纳特西亚出发。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在离开了几乎与魔法绝缘的亚曼伦后,外面的世界竟然是这样残忍可怕。   现在连罗德老爷都死了,他还能怎么办。   这时候,那个黑发的男人又问:“你认识这个女人?”他只轻轻动了一下一根手指,指向了玛琳。   尼尔本来已经绝望得痛哭,被提问,让他感觉自己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他激动地说:“是的!我认识她,她是哭丧脸玛琳,根本不是什么罗维卡所说的黑魔法师,不过是个从乡下到城里打工的女帮佣而已。” 第45章 19   尼尔本以为他的话会激起惊涛骇浪, 但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人听到了他的话后,都非常的冷漠和安静, 包括被指认的玛琳本人。   但玛琳怎么可能冷静,实际上她比谁都紧张, 担心得心脏都快要从胸口蹦出去了,看着表情是平静无波的她,情绪的控制力已经用到了极限, 正在用尽自己所有的理智在分析现在的情形。   ——她要不要承认?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血之蔷薇,而是一个落魄的酒馆女帮佣?这样他们会饶了自己吗?恐怕不会, 在这个世界, 上位者从不会怜悯下层人, 她的身份越是低微, 被随便处理掉的可能性就越大。   ——还是说坚持说自己是血之蔷薇?可是血之蔷薇是黑魔法师, 是见不得光的黑道人物,如果这群人本来就是怀着恶意来找血之蔷薇的, 她这样跳出来, 不是自寻死路吗?   玛琳只能保持着沉默,静静地看着事态如何发展, 她要看到这群人真正的目的后, 才能随机应变地做出回答。   不需要她来开口分辨,那年轻的骑士首先就忍不住了,他发出质疑的声音:“她之前可是施展了魔法,施法的速度还非常快, 大人,刚刚您也看到了不是吗?虽然展现的魔力很弱,但那也是魔法。”   黑发的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玛琳。   玛琳镇定地笑了一笑,努力让这个笑容不那么僵硬:“你认为呢?”   ——辩论的小秘诀之一,不要很快地承认或者否定,用反问来掌控局面。   玛琳的态度,让年轻的骑士更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没人相信他的话,尼尔顿时觉得非常恐慌,这样的话他提供的信息没有价值,对这些大人物来说,一旦确认他没有了价值,他就很有可能在下一秒钟被杀死。   尼尔激动地说:“我说的是真的!她叫玛琳·达斯,她的父亲叫卡尔·达斯,是个酒鬼,她真的不是什么叫血之蔷薇的黑魔法师,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乡下女孩,当初要不是牧师拜托我捎她一程,现在的她还在乡下当洗衣女佣!”   骑士嗤笑一声:“真是愚蠢的谎言,一个洗衣女佣怎么可能使用魔法……”尼尔喋喋不休:“一定是她用了什么诡计蒙蔽了大家。你们不知道,奥德林的女人都非常擅长说谎,总是能把男人玩弄在手心,她们就是专干这行,靠这个生活的……”   “你先住嘴,”那骑士听得不耐烦了,这个尼尔管家的话,没有一句听着可靠的,他转向罗维卡,问他,“魔法师,你听到了吗?你的雇主说,这个女人是个冒牌货,根本不是什么血之蔷薇,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这点?”   罗维卡的目光还紧紧地跟随着黑发男人的剑,听到呼唤声才回过神来。   但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温和,他的神色非常灰败,似乎因为发现了某些事实而丧失了希望。   他本来不想回答,但那黑发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将视线转向了他,面对这个男人,罗维卡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不得不作出应答:“不,她是血之蔷薇,她有血之蔷薇的佣兵铁牌,这一点我亲自确认过。”   尼尔大声说:“一定是你看错了,这个女人是你从佣兵公会带回来的!还是说你根本和她就是一伙的?”   罗维卡摇头,坚定地说:“就算没有佣兵铁牌,我也相信她的身份。她有不同于常人的卓越见识,魔法上的造诣也是绝大多数魔法师都比不上的,她怎么会是什么酒鬼的女儿。”   就连罗维卡都不相信他的话吗,尼尔快要疯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玛琳,那个女人明明就是那个他所知道的玛琳·达斯,她还是那头仿佛地狱里带出来的黑色头发,总是哭丧着一张脸,虽然似乎比奥德林的时候长大了一点,但还是干瘪瘦小,仿佛没有吃饱饭的样子。   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这个女孩的每一根头发都显示她不过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乡下姑娘,而他们却认为她是个高贵的魔法师?   最可恨的是,玛琳·达斯还一句话都不说,悠闲地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自己闹笑话。明明大家都是同样的地方出来的,他们同样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奥德林人,而且在奥德林的时候,他是风光得意的管家,而她玛琳,不过是个看人脸色的洗衣女佣!   尼尔的发狂地尖声叫:“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黑魔法师!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奥德林人!她的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是个女支女,她就是阴沟里面的老鼠,整个神圣王国里最低贱的那一类人!”   年轻骑士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生气了:“假如你想要说谎,就要编得有理有据,这样愚蠢的谎言,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尼尔已经疯了,他瞪着倒垂眼,眼白都充满了血丝:“证据……我有证据!对了,穆多!穆多也知道!他和我一起去一个小酒馆喝酒,我们在那里碰到了她,他也见过这个哭丧脸玛琳,当时她就在那个酒馆当女帮佣,她还给我们推销她的猪肉馅饼……”   尼尔惊慌地解释,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所有人都悲怜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傻子。   尼尔慌张地四处张望,想要寻找穆多的回应,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已经被分成两半的尸体上,然后他整个人都瘫了下去——穆多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他的话了。   黑发的男人重重地呼吸了一下,感觉到了不耐烦:“一场闹剧。克里夫——”   领头的骑士走了过来等候吩咐。   “多余的人,都杀了吧。”他淡淡地下了命令。   他的话音刚落,压住尼尔的骑士就手起刀落,割断了尼尔管家的喉咙,骑士压低了切口的位置,让血液直接可以流到地上,而不会喷溅到别处去。   死亡来得这样的没有预兆。尼尔管家的脖子冒出血来,他翻着白眼,半张脸跌在泥土里,眼角憋出了眼泪,最后的一刻,都已经不能发出声音的他,还张合着嘴巴,不甘心的用嘴唇说:“我……我说的……明明都是真的……”   被控制的佣兵们接连被处以同样的极刑,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如同宰杀牲畜的画面,一瞬间十几条性命就没有了,牲畜在临死前还能发生哀嚎,而这群死去的佣兵,连发出哀鸣的机会都没有。   克里夫走向了晕倒的菲利多,眼看着菲利多也要遭到毒手了,玛琳惊得大喊了一声:“不要!不要靠近他!”   但是克里夫根本没有理会她,依然向着菲利多走去。   菲利多的性命危在旦夕,玛琳根本没有斟酌利弊的时间,她大声说:“不要!”   一瞬间,一个魔法阵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魔力聚合,一束光向着克里夫冲过去。   但魔法在碰到克里夫盔甲的一瞬间就消散了,克里夫的盔甲完好无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克里夫的盔甲是弗伦恩做的,连罗维卡的魔力都不能够穿透,何况是玛琳这样微弱的魔力。   玛琳陷入了绝望,她根本无力阻止……   ——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菲利多去死!玛琳心里发狠,准备再次构建魔法阵!   但这时,身后突然袭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了她的动作,不知道被什么轻轻一推,她就倒在了地上,趴在地上的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不能起身。   玛琳回头看去,看到压制住她的,竟然是那个黑发的男人。   他的细剑没有出鞘,连剑带鞘抵在玛琳的背上,看着是这样细巧的一把剑,却让玛琳如同被钉在了地上,完全无法动弹。   而克里夫已经走到菲利多的身边,抓着菲利多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你刚刚,用的是什么魔法?”那个黑发的男人在玛琳身后问。   玛琳没有时间理会他,她死死地盯着克里夫,想要阻止他!神圣之光,用神圣之光打飞他的剑!   玛琳想要使用魔法,但是突然,她惊恐地发现,她竟然无法构建魔法阵!她的魔力使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玛琳没时间去思考原因,菲利多危险,她绝望地大喊:“不要!不要杀他!什么都可以商量,求你们!不要……”   就在这个时候,克里夫突然停下了动作,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黑发的男人觉察到了克里夫的迟疑,看了过去。   玛琳感觉到了希望,她立刻安静,死死地看着那个方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   克里夫抓住菲利多的手,取下了他手上的什么东西。他走回来把东西递给了黑发的男人,说:“这好像是索罗沃奇塔的戒指。”   那枚戒指陈旧得像是从地里挖出来的,镀金剥落露出银质,主石也小得可怜——那是玛琳的戒指。   黑发的男人用三根手指捏着这枚戒指,念了一句咒语:“万物之主,魔法之始。”   戒指的宝石上面,浮现了几个发着红光的小字——二十二之十四。   玛琳惊诧地看着这些。   “四十年前的戒指。”黑发的男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个小崽子,居然是索罗沃奇家的。” 第46章 20   米利安留给自己的东西, 背地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玛琳作为戒指的原主人,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吃惊的。谁能想到,那枚最初被认为不值钱的碎宝石戒指, 到了杰图加拉变成了一枚魔法石戒指,而现在, 它甚至有了高贵的出身——它很有可能来自某个魔法世家。   “可我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索罗沃奇,”克里夫说,“哪怕是, 血统也不纯正。”   黑发的男人用他灰色的眸子扫过了那边的菲利多,又看向了玛琳, 饶有兴趣地说:“也许是谁的私生子吧, 索罗沃奇这个肮脏又混乱的家族, 有一百个私生子都不奇怪。就算只是个私生子, 也流着索罗沃奇魔法师的血液, 那些姓索罗沃奇的人不是一直非常傲慢,自称是最古老的魔法世家吗?而现在, 这个有可能也姓索罗沃奇的男孩, 却成为了光明女神的信徒,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吗?”   克里夫被惊吓到了:“大人, 您怎么能这么说……”   黑发男人的发言也吓住了罗维卡, 罗维卡惊诧地看向他。   玛琳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分析任何一个可能对她有用的信息。   按照那个黑发男人的说法,似乎这个索罗沃奇是一个很有名望的魔法家族,但是家族成员管理很混乱, 私生子是寻常事。那么要是她扯着这个家族的大旗,能不能够让他们产生忌惮,救菲利多一命?   但是他的语气中,好像又对索罗沃奇很不屑,万一他们之间有仇怨呢?她这样说,会不会反而会害了菲利多?   不管怎样,情况不会更糟了,值得一试。   “您要放过他吗?谁知道这个戒指是不是他捡来的,而且他和那个尼尔是一伙的吧。”克里夫说。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玛琳抓住机会,“我和他都是被佣兵队雇佣的,队长他们只告诉我们跟着队伍去纳特西亚就行了,别的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克里夫冷笑:“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事实。”   “你们可以问罗维卡。”玛琳心跳如擂鼓,闭着眼睛开始编造,“他是索罗沃奇家的人,你们杀了他,不怕这个家族找你们复仇吗?他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这枚戒指,可是和索罗沃家族的主人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克里夫生气了,他的盔甲都哐当作响:“这谎言简直太愚蠢了。”   “我很好奇,”那个黑头发的男人笑了,玛琳离他很近,能够看到篝火的火焰在他的眼睛里面跳舞,他微笑着,但是笑容里面并没有真的笑意,“他和索罗沃奇的家主有什么关系?”   玛琳高深莫测地说:“这是秘密,如果你哪天见到了索罗沃奇的家主,可以问他。”   克里夫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大人,杀掉他们吗?”   话题在菲利多的身上,但黑发的男人看的是玛琳,他说:“那个索罗沃奇家的男孩,我很有兴趣,留下他吧。”   听到这话,玛琳的顿时松了一口气,仿佛人都活了过来。   克里夫似乎不满黑发男人的决定,他瞥向玛琳,问:“那这个冒牌的血之蔷薇怎么办?”   玛琳的心又悬了起来。   克里夫指着玛琳,语气很难听:“她这样一个干瘪的、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和蔷薇这个词,有哪里沾得上边?当然,虽然她不是血之蔷薇,我也不认为她会是什么乡下酒鬼的女儿。”   克里夫走到玛琳面前,他的金属靴子离玛琳的鼻尖不到二十厘米,他俯视着玛琳,问:“坦言吧,你到底是谁?伪装成血之蔷薇是为了什么?”   玛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们找血之蔷薇有什么事?想要杀了她?”   “是又怎么样呢?”   玛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假如你们想要杀了她,那我就不是血之蔷薇,如果你们没有恶意,那我就是血之蔷薇。”   “真是巧言善辩的女人。”黑发的男人手上用力,那剑鞘重重地压在玛琳的背上,圆钝的剑鞘几乎要穿破衣服扎进玛琳的肉里,“你应该懂得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是你不能随便冒充的,那是逾越。”   玛琳咬牙忍住疼痛——假如现在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恐怕就坐实了逾越的罪行,他们更不会放过自己。   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想要杀死血之蔷薇,不然的话,为什么不在刚刚屠宰佣兵们的时候就顺便杀了她?要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对平民是不会有同情心的,之所以留到现在,一定还是和血之蔷薇的身份有关系,她只要坚持自己就是血之蔷薇,他们就不会随便把自己给处理掉。   克里夫轻蔑地说:“你可能不知道,黑魔法师们抛弃了规则和道德的约束,都是非常强大的。你居然还敢自称是黑魔法师,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弱小的黑魔法师,甚至连魔杖都没有。”   玛琳忍着背心的疼痛,说:“我的魔杖只是坏掉了。”   “魔法师居然弄坏了自己的魔杖吗?这更可笑了。”   玛琳嘴硬:“和神职者发生了冲突,魔杖在对决当中被神圣火焰焚毁了。我受了伤,所以才这么弱的,我也有强大的时候,只是你没有看到。”   “我看到了你的魔法阵,那根本不是魔法,而是神圣术。”黑发的男人说,“无声魔法,很让人惊讶。”   玛琳感觉到了希望,她虽然不是血之蔷薇,但是依然是一个有潜力的神眷者,这一点说不定能够成为谈判的条件。   但是黑发男人接下来却说:“不过你不要以为,你能够使用无声魔法就很了不起,可能在亚曼伦,你拥有魔力这件事让你显得很珍贵,但在亚曼伦之外,魔法潜力者人数众多,你不要高估了自己的价值。”   克里夫逼问说:“说出实话,你到底是谁?还是说,跟那个人一样,你也是一个神职者?也不对,那个男孩的能力看着也不怎样,最多是个神殿学徒。”   “我是黑魔法师,不是神职者。”   “那你怎么会神圣术的魔法阵?大人是绝对不可能看错的。”   “那是菲利……就是那个晕倒的索罗沃奇,我偷偷从他那里学的,他本人并不知道。”   “太好笑了,神圣术的魔法阵还能偷学到吗?你以为那是什么?制作面包的技术吗?”说到这里,克里夫突然停下,他似乎恍然大悟了什么,击掌大笑说,“我知道了,是他教你的对吧?我想想……你们是私奔的?魔法师和神殿学徒吗?这真是太有趣了,两个私奔的小孩,魔法师和神殿学徒?”   黑发的男人微笑:“不要嘲笑他们,私奔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在少男少女的身上吗?”   “不是私奔!是碰巧遇到了而已。”玛琳顽强地解释。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能够往桃色绯闻上面联想,而不相信她和菲利多走到一起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和远大的理想抱负。   克里夫完全不理会玛琳的反驳,而是嗤笑一声,迎合黑发男人的话说:“是的,要不是年幼无知,又愚蠢到了极点,又怎么会私奔呢。这样的你,还敢自称是血之蔷薇?”   玛琳咬着嘴唇,说:“那些都无关紧要,我就是血之蔷薇,你们要怎样才会相信?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佣兵铁牌。”   “佣兵铁牌什么都证明不了,”克里夫说,“血之蔷薇之所以叫血之蔷薇,是因为她擅长魔法深渊之火,她的深渊之火能够呈现出血色蔷薇一样的光彩,如果你是,证明给我们看。”   克里夫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确定了玛琳不可能施放出来。   深渊之火?是当时在小巷子里,黑魔法师对卡贝娜修女所使用的魔法吗?她似乎还记得那魔法非常残忍,能够将人活活焚烧得只剩下一点点残渣。   克里夫看着玛琳,等着她闹笑话。   玛琳闭上眼睛,试了一下,她在意识中构建了魔法阵,她不会别的,只能用神圣之火的魔法阵来尝试,魔法阵构成了,但是魔力好像是停电了一样,不给任何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又试了一下,依然没有效果。   头顶传来克里夫的笑声:“真是可怜,在大人强大的魔力场下,你居然还妄想施展魔法。”   黑发的男人失去了耐心,说:“既然不愿意说实话,就永远不用说了。”   “是。”克里夫领会到了这个命令,他要拔剑了。   玛琳惊慌地说:“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我可以施展魔法的。”   玛琳知道克里夫在愚弄自己,可是她没有其它办法,现在的她如同在一口深井里,不管是什么机会,哪怕只是一根蜘蛛丝,她也要去抓住。   她忍住恐惧,憋回眼眶里面的眼泪,使劲想要把魔法施展出来,但是完全没用,那个黑发男人的能力太强大了,在这种影响下,她的身体感受不到力量,魔法阵也没有流动,一切都和她不会魔法的那时候一样。   玛琳垂死挣扎,一次又一次尝试,没有用,还是没有用……   克里夫的剑已经拔了出来:“假如你像那个穆多一样,英勇地反抗,因战斗而死去,那你至少留住了体面,算是一个勇士……”   然而玛琳没有理他,只顾着思考和回忆魔法的事情:难道是咒语的缘故吗?那个咒语是什么?   “……深渊、深渊之火,不对,是来自地狱深渊的烈火,什么什么燃烧,都变为灰烬……”玛琳喃喃自语。   还是没有用……玛琳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滚落下来,她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到。   克里夫行动时,盔甲哐当地响动,玛琳有了幻觉,脖子好像已经碰到了冰冷的刀锋。   她的身体发着抖,感觉自己重新变回了五岁,变回了那个眼睁睁看着米利安尸体而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小孩。从前她不能挽救别人的生命,现在也救不了自己……   绝望和悲愤,让玛琳濒临崩溃。   “……但你是个懦夫,”克里夫继续说,语气里面充满轻蔑,“你狡辩的样子真的很难看,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蟑螂,又恶心又丑陋。果然,下等人就是这样,为了活下去,不惜欺骗和跪地求饶,就算拥有了一点魔力,本质上,也依然还是那么卑劣。”   “我至少没有伤害别人!”玛琳颤抖着声音大喊,“为了活下去,这根本不可耻,而你们,奚落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践踏他们的尊严,这又高贵了吗?”   克里夫被她的气势惊退了一步,他顿住了。   眼前的女孩好像疯了,她整个人都乱七八糟,眼泪冷汗灰尘混到一起,衣服脏乱,真的很像一只可怜的、拼死挣扎的动物。   这只脆弱却又顽强的动物浑身颤抖着,从胸腔里发出了怒吼声:“深渊之火!深渊之火!我不管你什么咒语了,回答我啊!烧尽一切啊!”   玛琳的手指尖,发出了白色的光,那像是火种,点燃了什么……   ——是火焰,火焰爆炸了一样,从她的手上冲了出来。   那是怒火化为了实质,它包裹了她的身体,逼退了其他人,又席卷了周围的帐篷和篝火。   远看去,那爆发的火焰是鲜艳的血红色,它绽放一般的扩散开去,形成了一朵盛开的巨大蔷薇。 第47章 01   一切都笼罩在火光中。   玛琳仰躺在地上, 在她的眼中,连黑夜都燃烧了起来。   她笑了,心想, 看,我做到了, 什么深渊之火,那有什么难的,她做到了。   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 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困意也疯狂地涌了上来。玛琳回忆起了高考结束的时候, 那是一种仿佛虚脱了的疲倦, 那时的她心里想, 反正已经交付了答卷, 结果什么的, 回过精神了再去计较好了,眼下, 她先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所有的一切, 等大梦醒来了再去忧愁。   眼前的事物慢慢变得模糊,她失去了意识。   火焰形成了一个牢笼, 紧紧地保护着那个女孩。透过火焰本身, 还能够看到里面被火焰扭曲的景象,那个施展魔法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可是这火海却还没有消失。   逃离了火海的骑士们汇聚到一起,马匹们被火焰惊扰, 躁动不安地撅蹄挣扎,一边发出刺耳的叫声。罗维卡静静地站在人群的边缘,当玛琳的魔法火焰炸裂开的时候,黑发男人就撤除了魔力场,他也趁机离开了火焰的中心。   罗维卡仰头看着这片鲜艳如血的火海,自言自语一样地发出惊叹:“原来这就是深渊之火……原来这就是血之蔷薇……”   黑发的男人,穿着和黑夜一个颜色的袍子,手持一柄银色细剑,他将细剑伸入火墙之中,细剑仿佛一根手杖,帮助他像分开草丛一样地分开火焰,在弗伦恩的力量之下,火墙短暂地打开了一道口子,但一秒钟后,火焰卷土重来,火舌像攀援的藤蔓一样沿着剑的尖端爬了上来。   眼看火舌就要咬住黑发男人的手指,男人往后退了一步,抽回银色的细剑。   火苗被扯断,没有了根,攀在剑上的火苗很快就化成星星点点消散了。   在这次试探中,银色细剑的尖端被灼伤,留下了一道难看的黑色烧焦痕迹。   看到这情景,克里夫不可置信地说:“这可是弗伦恩!而且,这是您的弗伦恩!”   高等级的强大魔力确实可以对抗弗伦恩,在双方实力都很强的情况下,弗伦恩和魔法旗鼓相当,是可以相互较量的。黑发男人的剑被烧焦,这就表示在这次较量中,他的弗伦恩落在了下风。   黑发的男人皱眉,说:“克里夫,去取我的魔杖。”   “就这样一个女孩,连最基本的魔力屏障都没有……”克里夫很不服气,但看到黑发男人严肃的表情,他没继续说下去。   克里夫从马车里取来了一个狭长的榉木盒子,这个盒子上布满了精致的荆棘花装饰,藤蔓是用金子做的,叶片上的露珠使用珍珠镶嵌,花朵则是各色宝石,可以说极尽奢华。   打开箱子,里面躺着的,却是一根非常朴素的魔杖。这根魔杖像几乎接近了腐朽,木头的纹理都深陷了进去,魔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形状不规整的魔法石原石,魔法石拳头大小,没有经过琢磨,所以粗略看上去暗淡无光,不过石头有一两块被摩擦过的缺口,露出了宝石本体,可以看到透出来的绿莹莹的火彩。   黑发的男人取出了这根魔杖。   克里夫说:“我们离开火圈的时候很顺利,完全没有被烧伤,为什么刚刚那火焰会攻击您的剑?”   “因为那是带着‘拒绝’意志的魔法,我们离开的时候,是顺着她魔法的意志,所以很安全,但是要是靠近她,魔法就会攻击我们。”黑发的男人笑了,“这是很考验精神力的魔法。”   克里夫惊住了,举着盒子都忘了动。   黑发的男人执着魔杖,走到了火墙的边缘,他挥舞了一下魔杖,带起了一股清风,风助火势,火焰没有分开,反而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黑发男人皱起了眉头,不情愿地念了咒语:“驱散。”   魔杖上的宝石发出了绿色的强光,撑开一个绿色的魔法阵,魔法阵的光辉照亮了他的路,火墙被撕开,出现了一条通道。   黑发男人穿过火焰的包围,走到了玛琳身边。   “都昏倒了,还在释放魔力,这样你会死的。”黑发男人说着,然后用魔杖上的宝石触碰玛琳的额头,声音变得非常温柔,“风声趋于平息,大地归于宁静,沉睡吧人类。”   昏睡中的玛琳,呼吸一下就变得平缓了好多,燃烧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围绕着他们的火焰慢慢收缩,最后化成火星消散无形。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原来存在的帐篷、佣兵们尸体以及各种杂物都被烧成了灰烬,被焚烧过的地面上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火海消失后,克里夫跑了过来,问:“大人,怎么处理她?”   “无声魔法,以及足以扭曲魔法阵的精神力,她非常的有潜力。”黑发的男人没有笑,但是他的眼底却露出了一种类似欣慰的笑意,“她的潜能不会比我差,我要带她回去。”   克里夫看看晕倒的玛琳,这个女孩,一身狼狈,如此瘦弱;他又看看黑发的男人,衣冠整洁,高雅矜贵——这根本就是两种人。   他难以置信地说:“她怎么能和您比,您可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师之一!”   “我在她那么大的时候,除了魔力更充足,其他并没有更强。”   克里夫显然不信:“这不可能。”   黑发的男人手持魔杖,转身离开,说:“把她放到马车上。”   克里夫当然不会让尊贵的大人动手,他弯下腰,把玛琳扛到了肩膀上,玛琳很娇小,他很轻松就把她提了起来。   克里夫看向另外一边,问:“那个小子怎么办?”   他指向那个仍在昏迷中的菲利多,菲利多在火堆的另一头,刚好在火焰的边缘,因此毫发无损。   “也带走。”   骑士们收拾残局,准备连夜继续出发。   罗维卡静静地站在人群的边缘,他没有逃走,因为他知道,要是逃走了,反而会惹怒眼前的人,后果会更糟糕。   黑发男人最后才想起了罗维卡,问他:“魔法师,你叫什么名字?”。   罗维卡低着头,用恭敬的语气回答:“我叫罗维卡。”   “是乌苏洛林塔的学徒吧?”   罗维卡点头。   克里夫在一旁“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乌苏洛林,乌苏洛林塔专出你这样的书呆子。”   “你可以离开了,”黑发男人并不怀疑,对罗维卡说,“记住一句话,沉默是美德。”   克里夫不忘多嘴加上一句:“早点回家,佣兵不适合你们乌苏洛林,法师塔外面的世界可是很残忍的。”   罗维卡很清楚谁是主人,他向黑发男人行了一个礼,说:“我明白。”   “另外,替我向阿尔嘉那个老头子问好,假如他死了,就不必了。”   罗维卡目送着黑发男人的队伍离去,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荒凉地站在原地。   罗维卡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困在峡谷里,他有代步的马匹,还有魔法的保护,虽然会辛苦一点,他是能够走出去的。   来时经过这条峡谷,他拥有一群志趣相投的好伙伴,一路欢声笑语,但离开时,只剩他一个,其他人都化成了灰烬,将要永远留在了峡谷里。   “穆多,对不起。”罗维卡喃喃说,“如果是别人,我会想办法为你复仇,但他是手持金色荆棘花之剑的男人,诺克森的大魔导师……   “对不起,我太弱小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   ——   “玛琳!”   菲利多满头大汗,从床上惊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旅馆里面,光线从窗户透了进来,显示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年轻骑士坐在他床对面的椅子上,目光望着他的方向,似乎一直在等待他醒来。   菲利多只花了一秒钟就发现了他是谁——是夜里那个打晕他那个骑士,他的盔甲非常的精致轻巧,菲利多一眼就认了出来。   菲利多猛然醒过来,还有些头晕眼花,他一边摇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问:“是你?玛琳呢?玛琳在哪里?这里是哪里?”   克里夫心想,那个玛琳还说他们不是私奔?这个小子一醒来第一个问题就是问她,他要是真信他们两人是偶然相遇的,那他就是个真正的傻子了。   没得到克里夫的回答,菲利多不由得害怕了起来:“玛琳在哪里?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是不是……”   菲利多大声问他,因为担心,声音都有点发抖。   克里夫注意到他伸出了双手,似乎想要施展神圣术,于是白了他一眼,说:“不要做无用功了,你知道你打不过我,你的后脖颈不疼吗?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她的事情,就安静下来。”   菲利多犹豫着,慢慢放下了手。   “玛琳在哪里?”   “她在别的房间,还昏睡着。别瞪着我,又不是我打晕的她,是她自己魔力透支了昏过去的。大人对她施展了沉睡魔法,让她能够进入深层冥想,这有助于她恢复魔力,看情况,她至少要三天后才会醒过来。”   知道玛琳还活着,菲利多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你得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是谁?为什么会使用神圣术?”   “我叫菲利多。”   “谁关心你叫什么名字,我想问的是你的身份,你为什么会神圣术,你是叛逃的神殿学徒吗?”   “我并没有叛逃!”菲利多坚定地大声否认,“我对女神的忠诚从未改变!”   “撒谎,神殿学徒又不能谈恋爱又不能结婚,你肯定是和那个叫玛琳的私奔了。”   “你、你、你胡说!”菲利多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第48章 02   克里夫挑着眉头, 兴致勃勃地说:“是她说的。她说和神殿学徒的恋爱真是太艰难了,一直不被祝福,于是她就和你私奔了, 怕被神殿抓住,所以你们才混在了佣兵队里。”   顿时, 菲利多就从脖子根红到耳朵尖,因为本来就白皙,一张脸就像个熟透的苹果。   菲利多又是羞窘又是生气, 这个骑士,说话怎么那么轻浮……明明之前他们还是一副敌人的样子, 怎么一觉起来他的态度就变了个样子。   他昏倒之前玛琳是好好的, 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 导致了这个骑士态度的变化。其中玛琳一定和他们说过什么, 现在玛琳还昏睡着, 他不能在别人那里拆穿她的话,他已经没有帮上忙了, 更不能够还去拖玛琳的后腿。   他不擅长说谎, 只能选择使用笨办法。   “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反正……”菲利多咬牙切齿, 脸上发烫几乎要冒烟了, 他心里不由得怨起了玛琳,编造什么不好,偏偏说他们私……私奔,一个淑女怎么能随便说这种话!   他深吸一口气, 说:“……反正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不用问我!”   克里夫靠近了菲利多,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他要看看这个菲利多,到底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傻?   菲利多避开他的审视,目光闪躲,游移的目光不小心落在了克里夫的手上,发现克里夫手上拿着一枚很小的红英石戒指,很眼熟。   菲利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食指已经空了。他喊了出声:“那是我的戒指!”   克里夫并不否认:“对,是你的戒指。”   “还给我!”菲利多喊着,伸手去拿。   克里夫丢还给他,说:“反正我早就看过了。”   菲利多拿回来,确认这枚旧戒指依然完好,就连镀金的缺口也是和原来一样。菲利多松了一口气,这戒指是玛琳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他可不能弄丢了。   “你知道这个戒指的来历吗?”   “我当然知道。”   “哦?”克里夫又起了坏心眼,“但是那个玛琳说这个戒指是你偷来的。”   菲利多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向了克里夫:“玛琳就算说她自己偷东西,她也不会说我偷东西。”   “真没意思。”克里夫觉得很扫兴,“好吧,实际上,大人让我来确认你和索罗沃奇家的关系,最重要的是,这枚戒指原来的主人是谁。”   ——这样的话,大人就能拿着这个把柄,好好地去嘲笑一下那个家伙,一个自称高贵的索罗沃奇,居然把戒指留给了私生子,还让私生子变成了神殿学徒,这可是魔法世家里的大新闻呀。   菲利多几乎没有听懂克里夫在说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索罗沃奇”是什么。   菲利多只是说:“玛琳说的是真的。”   克里夫站了起来,他生气了:“你都没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的是真的。”菲利多重复。   克里夫冷笑:“她暗示你是索罗沃奇家主的私生子呢!”   “她说的是真……”听到克里夫的话,菲利多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个玛琳!她到底跟这些人都说了什么,但是这情况,他肯定不能拆玛琳的台,菲利多硬着头皮,说,“她说的是真的……应该是真的。”   克里夫被菲利多气得快冒烟了:“什么都是玛琳说的对,你简直无法交流!”   菲利多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和你又不是朋友,不需要交流。”   “你真是个老实的神殿学徒,”克里夫挫败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苦笑说,“和你不一样,那个玛琳可是非常的狡猾,你注定要被她玩弄在手掌心了!”   菲利多义正言辞:“请你不要这样说,玛琳心地善良,她是个好女孩!”   克里夫翻了个大白眼。   “我已经回答你了,”菲利多站起来,说:“现在我要见玛琳。”   “你就知道玛琳!”克里夫吐槽。   菲利多郑重地说:“玛琳是我的朋友,我们是这趟旅途的同伴,我曾承诺要和她一起去纳特西亚。”   克里夫无奈地走在了前面:“跟我来吧。”   他们到了另外一个房间,玛琳正躺在床上安睡。   菲利多走到床前,看到玛琳睡得很安稳,呼吸声均匀又绵长,眉毛也是舒展开的,应该没有在做噩梦。   他很少看过静态的玛琳,这个女孩太闹腾了,他们又总是很忙碌。现在她安静了下来,倒是意外地有一点女孩的模样。   菲利多注意到,玛琳有两扇很黑很密的睫毛,像两把刷子,是的,她是黑头发,所以睫毛颜色也很浓,虽然似乎不是很温柔的样子,但是好像也不算难看。   “看够了吗?”克里夫打断了菲利多。   菲利多收回了目光,很诚恳地对克里夫说:“谢谢你照顾她。昨晚我或许有失礼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见到了玛琳,这个家伙突然就变得非常好说话了。   菲利多又问:“请恕我失礼了,我想问一下,穆多队长他们呢?”   克里夫笑得意味深长:“我们把他们全都丢在了峡谷里。”   ——   旅馆前的一块空地上,克里夫和菲利多正在徒手搏斗,周围是为他们加油鼓劲的骑士和路人们。   菲利多虽然很高,但身形还是少年人的瘦削,完全比不过已经很有经验的克里夫。然而他拥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在一个地方跌倒后,第二次他就不会吃这样的亏了,于是在几轮较量后,他甚至好像有了翻身获胜的可能性。   周围的人都在为他鼓劲儿:“红头发的,加油呀,掀翻他!”   但是,他又一次被克里夫抓住了缝隙,克里夫转身,脚下一个侧滑,抓住他的肩膀一个过肩摔,一下就把他击倒了。   克里夫喘着气,得意地说:“想要打败我,你还早着呢。”   骑士们看到自己的头儿赢了,立刻鼓起掌来。   一个骑士跑了过来:“侍卫长大人,大人有传唤。”   克里夫说:“今天到此为止了,我先走了,红发小子,好好练习吧,哈哈哈哈……”   黑发的男人在玛琳的房间里,他仔细地观察这个女孩,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发生了变化,应该快要醒来了。   这个女孩虽然魔力很微弱,似乎也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的魔力循环训练,但是恢复力真是非常惊人。   黑发男人从她被弄乱的衣领下看到一点金色,他用一根手指拨开领口,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根金链子,黑发男人用手指勾着它,扯出来,看到上面坠着一颗红英石吊坠。   “大、大人……您在干什么?”   背后突然响起克里夫因震惊而发抖的声音。   黑发的男人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慌张,也完全不作任何解释。主要是,克里夫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非常无聊和八卦,他要是解释了克里夫只会联想得更加过分。   黑发男人取下了这条项链,吊坠的主石是一颗很大的红英石,上面有一些细微的裂缝。   看到这里,黑发男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颗新石。”克里夫说。魔法石按稳定度可以分为新石和老石两种,这枚新石显然是被过度使用,已经出现了裂痕。   想到这里,克里夫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这个女孩,不但连魔力屏障都没有,连魔力增幅器都不知道怎么使用吗?”   要不然怎么一次性就把自己的所有魔力都透支,还因为超负荷的使用把这个魔力增幅器都快用坏了。   “这个女孩很值得培养,”黑发的男人说,“而且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已经快要醒来了,要是别人,这种程度的透支还需要沉睡两到三天,但是她只花了两个晚上。”   “所以我们要出发了吗?”克里夫问。   “是的。”黑发的男人微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在她知道自己将成我的学生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克里夫迟疑了一下,问:“那……那个菲利多呢?”   “实际上,我也考虑过那个男孩,”黑发的男人说,“但是,现在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不把他们俩都带走呢?我觉得菲利多是个诚实的人,至少比那个玛琳要好。”克里夫已经有点喜欢菲利多了,这个男孩虽然说话不讨他喜欢,但在他夸奖自己盔甲的时候,他就觉得他又诚实又可爱了。   克里夫低声说:“他还挺聪明的,我和他徒手玩了几局,一些格斗技巧只要告诉了他,他很快就能领悟,我觉得他更适合当骑士,当然,他本来也是有魔力的,不管是成为魔法师还是骑士他有很有前途。”   “当我决定留下这个女孩,我就不能留下他。”黑发的男人说,“我的法师塔,不是给小情侣谈情说爱的。他们两个如果不分开,谁都不会成长起来。我对这个女孩有很高的期待,我希望她在五年内,当然,最好是永远,都不要爱上谁。”   黑发男人认真地说:“一个伟大的魔法师永远是孤独的,她不需要爱情。” 第49章 03   菲利多喝着水, 回忆着刚刚和克里夫交手的每个细节。他发现了自己的许多失误和瑕疵,如果改进了这些地方,他相信自己格斗技巧将会有很大提高。   克里夫是一个非常好的对手, 他的进攻方式和菲利多所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短短几次交手, 就让菲利多受益匪浅。   菲利多刚会走路,就开始跟随祖父接受骑士的训练,把成为一名骑士作为人生目标。十岁的时候, 出现了令人惊喜的意外情况——他被测试出拥有魔力。这一点让他成为了整个家族的骄傲,不久后他被推荐到了杰图加拉神殿, 成为了一名神殿学徒。但在杰图加拉神殿的日子很不自由, 关于骑士的训练不得不被搁置了。   要不是荒废了这么久, 菲利多今天还不至于输得那么彻底。对此菲利多不由有一些担心, 如果他的格斗技巧依然这样糟糕, 到了纳特西亚恐怕也很难被选入神殿骑士团。   时间紧迫,他必须得想办法好好锻炼起来。幸好克里夫是个很好的人, 他承诺了菲利多, 在这次旅途之中,会常来和他切磋。   有盔甲的哐当声从背后传来, 菲利多回头一看, 是克里夫走过来了。   离开了只一会儿,克里夫就穿上了盔甲,连头盔都戴上了。   菲利多上上下下打量他这一身盔甲,露出欣赏的目光。克里夫的盔甲实在是非常漂亮, 整体都使用弗伦恩制作,美观轻巧。克里夫曾说,这身盔甲是那个黑发男人花重金为他定制的,整个神圣帝国都没有几件,制作它的所花费的金币都足够买一个小型庄园了。   菲利多对此很羡慕,因为他知道,这样贵重的盔甲,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拥有了。   除了克里夫,其他的骑士也都穿上了装备,他们纷纷走出了旅馆,拿上了武器,带着整理好的行李。   菲利多站起来,走向克里夫:“克里夫,要出发了吗?可是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克里夫闷闷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没有关系,大人的座驾是无翼龙马,无翼龙马是一种魔兽和马匹杂交培育出来的优秀品种,这种马的速度、耐力、夜视能力都远超普通的马。有无翼龙马引路,我们可以无所畏惧地连夜赶路,其实要不是为了迁就我们,大人他早就乘坐着无翼龙马的马车到达目的地了。”   菲利多恍然大悟:“难怪你们这么快就能离开峡谷。”   在峡谷里,天黑得又早,路况也很糟糕,菲利多醒来时其实还很疑惑怎么那么快就离开峡谷,还舒服地住到了旅馆里,原来是因为无翼龙马。   菲利多往外探看那辆黑漆马车,他没有见过无翼龙马,这种东西太珍贵了,从来不曾在贫穷的亚曼伦区出现过。   无翼龙马比寻常的骏马要高大许多,四肢关节弯曲的弧度很大,快要像鸟类或者昆虫了,它的腿部和头部的少许地方还保留了一些鳞片,显示了它拥有无翼蜥龙的血统。   菲利多赞叹地看着这两匹无翼龙马,这时候一个骑士抱着昏睡的玛琳走出旅馆,走向了那辆黑漆马车。   “玛琳。”菲利多迈出脚步,想要跟上。但是克里夫在他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   克里夫叹息着说:“菲利多,你得离开了。”   菲利多有点愣住了:“你在说什么?难道我们不是要一起出发吗?”   “不,你不能一起。”   “这是为什么?你还和我说好了,以后会常常进行搏斗练习。”菲利多看着玛琳要被带走了,努力想要摆脱克里夫,“你快放开我……”   克里夫的脸藏在盔甲里,所以看不到表情,但是他的低落情绪透过盔甲传达了出来:“抱歉,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大人的决定,我擅自进行了这样的约定,是我太草率了。”   “那玛琳呢?我肯定要和玛琳一起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纳特西亚。”   克里夫黯然地说:“对不起,菲利多,大人决定带走玛琳,但是,他带走玛琳,就不能带走你。”   菲利多盯着克里夫,强忍着愤怒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我们冒犯了他吗?”   “不是因为这个,大人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克里夫立刻解释,“你不用担心那个玛琳,大人对她完全没有恶意,他是希望这个玛琳能够成为他的学徒,这可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你要知道,大人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师之一,是拥有大魔导师称号的强者,成为他的学徒是许多魔法潜力者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玛琳不会喜欢的……”菲利多喃喃说,“她都还没醒过来,你不能就这样强行带走她。”   “菲利多……”   菲利多看着克里夫,认真地说:“而且我承诺了。我承诺了要和她一起去纳特西亚,既然一开始做了决定要一起出发,就没有理由现在要分开。”   “菲利多!”克里夫抓住他,大声喊他的名字,“大人做出的决定,你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反抗的。”   菲利多使劲想要挣脱克里夫的束缚,他大声重复:“我做过承诺了,我要和她一起去纳特西亚!”   菲利多的眼睛都红了,整个人拼命挣扎,如同一只撕咬的幼兽。   当一个人陷入了疯狂,就会爆发出几倍于平常的力量。克里夫吃惊地看着他,就这个单薄的少年,本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这时候竟然快要挣脱了他的束缚。   ——假如让菲利多冲到了马车里,惹怒了黑发男人,他会没命。   “对不起。”克里夫说着,一拳击中菲利多的上腹。   菲利多的身体软了下来,倒在了克里夫的肩膀上。   克里夫将昏过去的菲利多放在了旅馆的椅子里。   当克里夫走出旅馆的时候,他回头看了菲利多一眼。   等这个少年醒来,无翼龙马的马车已经离开很远,远到他不可能再追上。年轻人总是很难接受分离,但人的命运并不随着人自己的心意而流转,他总要学着去接受现实。   他会好起来的。   ——   玛琳从很沉的睡眠当中苏醒过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这一觉她睡得很餍足,所以醒来的时候嘴角都还带着一点笑意。   醒来的玛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美梦中了,她只是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之中,空间有规律而轻微的响动,就好像在车厢里的感觉。但是玛琳所知的马车都颠簸得可怕,这有些不符合她的认知。   有蜡烛的光,柔和地包裹着自己,玛琳看过去,看到在车厢的墙壁上挂着燃烧的蜡烛,灯罩柔和地过滤了强光,让整个车厢显得暖和而且温馨。   但在灯的侧下方,也就是玛琳的对面,却坐着那个冷冰冰、穿着黑袍子的黑发男人,他似乎借着蜡烛的光在摆弄什么。   玛琳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在睡梦中。   她猛然坐了起来。   “你醒了,你只睡了两个晚上,恢复力很强,这很不错。”黑发的男人说。   “只”睡了两个晚上?玛琳一时之间,没分辨出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这是哪里?菲利多在哪儿?”   “你希望我先回答哪个问题?”   玛琳立刻说:“菲利多,就是那个红头发的男孩,他在哪儿?”   玛琳有些着急地张望,她在马车里,车厢里面只有她和那个黑发的男人,她爬起来,推开了车厢门,外面是黑夜和暴风雪。猛然推开车门,冷热形成气流,一股寒风卷着冰雪将玛琳推了回去。   外面黑沉沉地几乎看不到任何风景,因为过于快的速度,雪团几乎是横着飞过,外面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只能听到风雪的嘶吼声和马车前进的车轮声。   玛琳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马车外居然是这副景象。   男人伸出手,将车门关上,于是这片寒冷的冬夜就被关在了外面,车厢里依然温暖如春,要不是地上还有趁机飘进来的雪团,玛琳甚至要怀疑刚刚自己见到的是不是幻境。   黑发的男人说:“他已经离开了。”   玛琳看向黑发男人,发现在他的右手边就放着那柄精致又锋利的银色细剑,细剑的尖端不知道被什么烧焦了,似乎有点发黑。   在这个狭窄的车厢里,他拿着剑不需要将胳膊伸直就能刺穿自己。   玛琳紧张又很警觉地问:“你们没把他怎样吧?我可是提醒过你们,他和索罗沃特……索罗沃奇家主有着非常神秘的关系,如果你们不想得罪这个家族,就不要伤害菲利多。”   “他很好,没有受伤。”   黑发男人的语气不像是说谎,而且他也没有理由要欺骗自己。听到这样的回答,玛琳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菲利多还活着,就是好事。   现在需要担心的,反而是自己的处境,她紧紧盯着对方,问:“现在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是已经证明自己是血之蔷薇了吗?你还是不放过我吗?”   黑发男人有自己的节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玛琳是你的真名吗?”   玛琳回答说:“是我的真名。”   “姓氏是布伦第安特?”黑发男人摆弄着一个吊坠,露出吊坠后面的花纹和刻字,并念出上面刻字的内容,“诚实、勇敢、布伦第安特。诚实和勇敢吗?”   他笑了,显然是觉得这两个词和玛琳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的!”玛琳认出了吊坠,大声说,“还给我。”   黑发男人却说:“这个东西不能留在你身上,你看来是个很能捣乱的女孩,我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玛琳眼睁睁看着黑发男人把项链收了起来。   黑发男人继续说:“不想承认也没有关系,你原来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你是抛弃了姓氏的黑魔法师,只有名字,没有姓氏。”   “项链是我捡来的,”因为担心牵连到菲利多的家人,玛琳于是这样说,“但就算是捡来的,也是我的,你要怎样才能还给我?”   黑发男人回答:“等到了目的地,如果你的表现让我满意,我会还给你。”   玛琳怀疑地皱着眉:“我们要去哪里?”   黑发男人悠闲地回答:“去索罗沃奇塔,这片大陆上最古老的法师塔,也是最优秀的,它是魔法师的梦境之地。”   “索罗沃奇?”玛琳睁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我同意你是血之蔷薇玛琳了,”黑发男人露出一个微笑,“不但如此,我还准备让你成为我的学徒,跟随我学习魔法。我是费切尔·冯·索罗沃奇,索罗沃奇塔的主人,当然,也是索罗沃奇家族的主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导师。” 第50章 04   玛琳恨不得抓起自己屁股下面的皮毛垫子扔在他的脸上!   但她忍住了, 并且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假如菲利多在场,一定会发出夸赞声——玛琳, 你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你又向着淑女的道路前进了一大步。   玛琳用自己最诚恳的语气说:“其实, 那个戒指的事情,我也是听说的,他原来的主人……也许、可能和索罗沃奇的家主有一点关系。我想你懂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要跟大人物沾上一点关系, 都会在聊天的时候拿出来吹嘘, 见过面说成是朋友、远亲说成是近亲, 所以有可能吹过了头, 然后发生一点什么比较奇怪的误会……您明白了吗?”   她看起来柔顺极了, 但内心却在大骂这个男人是个神经病!   既然自己也姓索罗沃奇,为什么当时骂得那么幸灾乐祸, 害得她下意识就产生了误会。早知道她就不要具体到家主这个人了, 直接说这个家族某个大人物不就好了。一想到自己吹的牛皮,玛琳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是这里是马车里, 地上铺着柔软的羊绒毯子, 没有地洞,玛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瞎扯下去。   黑发男人,也就是费切尔·冯·索罗沃奇说:“这片大陆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魔法师声称和索罗沃奇有血缘关系,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碰到一个神殿学徒也说这样的话。索罗沃奇家族再怎么堕落,也不至于让拥有魔力的旁系私生子跑去当神职者?我很期待有一天他能正式成为一名神职者,到时候他对着大神官宣誓,说出自己姓索罗沃奇,他的血缘父亲以及那个不可一世的大神官,他们的脸色一定会非常精彩。”   玛琳闭了嘴,贵族们的想法真是琢磨不透,嘲笑自己的家族就算了,居然会渴望自家人去台上闹笑话,自己在下面看戏?这种心理她实在很难理解,而且这样想象的不是别人,正是家主本人。   “至于你,”费切尔话音一转,“我现在愿意让你成为索罗沃奇塔的学徒,并不表示就默认了你受到索罗沃奇的庇护。在你的实力没有得到我的承认之前,你不能再使用血之蔷薇这个称号,你可以暂时使用你的原名,玛琳·布伦第安特。”   “其实我之前说过了,”玛琳坐定了,认真又忐忑地说,“我确实叫玛琳,但是不是玛琳·布伦第安特,如果你很介意我没有姓氏,你可以随便给我取一个,比如玛琳·达斯也行。”   “达斯?靴子?”费切尔皱起了眉,“这根本不像一个贵族的姓氏。”   达斯这个词,也可以用来称呼一种专门用来做靴子的皮革材料,底层人的姓氏来源千奇百怪,也许卡尔·达斯祖上是做靴子的吧,这一点已经无从考据了。   玛琳偷瞄费切尔脸,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另外,中间或许又有一些误会,其实我还没有考虑过学习魔法的事情。”出于成年人的圆滑,玛琳觉察到自己拒绝得有些生硬,她紧接着又说,“这并不是表示说我不想,当然,索罗沃奇塔是最棒的,您也是很……很好,但魔法也有很多种类的,我们不一定合得来。何况,我不是个人人喊打的黑魔法师吗?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费切尔冷冷地看向了她:“你认为,你还能找到更好的老师?或者说,就以你见不得光的身份,你认为会有别的法师塔收留你?”   玛琳低下头,说:“我认为我还是要考虑一下,毕竟选择……法师塔学习是很重要的事,关系到我的一生,而且我的才能也不是很出众,或许不能达到您的要求。”   就算是玛琳真的要选择学习魔法,她也不要跟随这个索罗沃奇,一是他实在是太可怕了,杀人如同砍瓜切菜,前两天还把自己压在地上,说要杀了自己,一觉醒来,他又说要收自己当学徒,实在是太喜怒无常了。二是玛琳的身份炸弹还绑在身上,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爆炸。   “可以。”费切尔立刻回答。   玛琳都准备好了一堆说辞,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就同意了,玛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确实是他的声音,而且他又补充说:“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玛琳恨不得立刻就说考虑好了。但是她得给这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留点面子,于是很委婉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您的宽容。”   “既然现在你不是我的学徒了,你就应该离开这辆马车。”   “啊?”玛琳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好的,等马车停下我就马上……”   但是费切尔猛地推开了车厢门,指着外面几乎看不到任何景物的黑夜,对玛琳说:“出去。”   马车没有停下,因为风雪天没有月亮,外面没有什么光线,路边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呼呼地从马车旁一闪而过。   寒风吹进温暖的车厢,几乎可以割裂人的皮肤。而玛琳穿着单薄的衬裙,斗篷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费切尔生气了,虽然表面上他没有表情,但玛琳感受到了。   她看向费切尔,有点哀求地说:“我想要我的斗篷,还有我的项链。”   但是费切尔没有理他,他甚至都没有用手指触碰玛琳,而是伸手拿起细剑,用剑鞘将玛琳一推。   玛琳一头栽了下去,被黑暗给淹没了。   幸运的是,玛琳跌落在了路边的雪被上,因为惯性,在雪堆上滚了一圈,除了一点擦伤,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她发着抖爬了起来,马蹄声渐渐远去,黑漆马车留给玛琳一个背影,似乎玛琳的离开还给了它动量,那可恶的马车跑得更快了。   这里是一条很僻静的小路,被包裹在一片针叶林中,路边是白生生的积雪,足有二三十厘米厚,中间的积雪被行过的车马给踩实了,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和车辙印。   这样的路况在寻常情况下是根本没人敢走的,但是费切尔他们却敢,而且畅通无阻,飞速前进。   天是黑沉沉的,雪落下吸走了声音,这条路上荒芜得看不到一点人烟灯火。   玛琳抱着胳膊,把自己的腿从积雪中拔出来,就这么一分钟,她就要被冻僵了。她默默地施展神圣火焰的魔法,在手心升起一点白色的火焰。   火焰带来一点温度,让她能够看清脚下的路并且不至于被冻僵。   她慢慢地前进,希望可以找到人烟。   只是几分钟,玛琳的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玛琳不得不把身体蜷缩起来,用手上那点火焰去温暖自己身体上脆弱的边缘,比如耳朵、鼻尖、手和脚。   但是太微弱了,风雪在身边肆虐,不停带走她身上的温度,慢慢地,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温暖了起来。   糟糕了,这是她因为失温所以产生了幻觉,她可能要死了。   风雪扑过来,浇灭了她的火焰。而玛琳,倒在了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点燃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   马蹄踩着她的头发停下,有人居高临下,跨坐在马上问她:“你考虑好了吗?”   玛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只能用口型作出了回答。   -   在旅馆温暖的壁炉旁边,费切尔以一种舒坦的姿态坐在椅子上,他正捧着自己的银色细剑,仔细地擦拭它。   克里夫来报告,就站在他的身边,说:“医生已经进行了治疗,冻得并不是很厉害,她很有经验,好好地保护了自己的手指和脚趾,不然被冻伤的话就只能切掉了。”   “就算是变成残废也没有关系,少几个手指头不会影响施展魔法,也正好让她知道教训。”费切尔努力想要擦掉剑尖的焦黑,甚至用上了魔法,但那道难看的伤痕却没有减轻一点。   就像那个玛琳一样,明明拥有那么好的天赋,却拥有不忠于他这一条巨大的瑕疵。但是她和这柄剑一样,都是非常难得和珍贵的,他不能够随便丢掉,因为要是丢了,他很有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这可是一件让人发愁的事情。等他回到了索罗沃奇塔,他会把这柄剑拿去重新锻造,而那个玛琳,也需要类似锻造的训练,他得让这个女孩知道什么叫做服从。   “看来她学得很快,我本来以为还需要再进行几次‘学前教育’,但这是个懂得吸取教训的好孩子,驯化她比驯化‘血之蔷薇’要简单得多。”费切尔说。   费切尔上一次进行这种“驯化”还是十年前,做得非常成功,事实证明了这点。   当时在杰图加拉得到消息,得知血之蔷薇跟随佣兵队离开了,费切尔以为自己被背叛,露出了克里夫永远不会忘记的可怕脸色,现在想起来,克里夫都会害怕到冒冷汗。   但是事实证明,血之蔷薇没有背叛他,而是死掉了,连佣兵铁牌都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这是个好消息,因为这证明费切尔的教育没有失败。已经得到了好的答案,还找到了可以取代的人,费切尔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不再深究下去。   “因为真正的血之蔷薇本来是贵族,她是一个有尊严的上等人。”克里夫有点怀念那个美貌艳丽的血之蔷薇了,“但是这个玛琳,只是一个撞了大运、侥幸拥有好天赋的普通平民,可能顶多是个小贵族吧,看上去她就没有接受过什么高等教育的样子,也不懂得什么叫做体面和勇气,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像臭虫一样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面对贵族确实要更麻烦一些,毕竟他们从小接受了关于‘尊严’‘骨气’‘忠诚’这次词语的教育。但是对待有些人,使用训练猎狗的方式就足够了。”费切尔露出了笑容,“不过当你给了它一顿鞭子惩罚了她,也要给一些肉汤,让她知道谁是应该感谢的人。”   费切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让我去看看她恢复得怎么样了。如果这时候她能够可怜兮兮地对我提出一点小要求,这就更能证明这次教育进行得很成功。”   “因为只有使用魔法的人,才会去挑选魔法石。”克里夫说出这句谚语,“她如果趁机提出要求,就证明她已经接受了现实。” 第51章 05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在一片高耸的针叶林中,玛琳好像看到了建筑物的塔尖一晃而过。   这时候,玛琳坐在车夫的旁边缩成一团。因为马车飞速奔驰, 一张口就会被灌进大量寒风,为了能够好好呼吸, 她把自己的口鼻放到斗篷领子下面。   她本来是坐在温暖的车厢里的,但自从那次她表示要“考虑一下”之后,费切尔就对她非常冷淡, 并且不准她进车厢了。   玛琳如他所愿,在车厢门外表演出了十二万分的悔恨。但在费切尔的视线之外, 她放下了兜帽, 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像个猴子一样攀上马车, 坐到了马车夫旁边的位置上。   这辆黑漆马车被改造过, 不管多么坎坷的小路,跑起来都是一路飞驰, 没有颠簸。吹着冷风, 玛琳就当自己乘坐了一辆敞篷跑车,虽然大冬天坐敞篷是有些太刺激了。   他们到达的这个地方是一个温暖的山谷, 北风被山脉拦了回去, 雪花只停留在山顶,在山谷之中,呈现出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葱绿景象。道路不远处就有一条清亮的小河,山谷以外的地方, 小河都已经冻上了,但这里河水还流动得非常欢快。   沿着小河前进了一段路,又绕过一片树林,目的地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片完全对称,宏伟整洁的砖石建筑,由四个高耸的塔楼以及将他们连在一起的裙楼组合而成,裙楼有四层高,塔楼高度是它的两倍。在主楼旁边,又有一些散落的配套建筑,整个建筑群加上旁边的草地、花园,玛琳预估至少有10万平方米。   马车从小桥上行驶过去,在缠绕着枯死荆棘的大铁门前面停了一下,一只拿着剑的手从车厢里伸了出来,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然后枯死的荆棘动了起来,蜿蜒着散开去,大铁门自动打开了。   玛琳回头,看到大铁门合上了,荆棘也缠绕了回去。这些荆棘枝不是孤生的,而是沿着铁门和高大的栅栏连成一片,将这里整个都包围了起来。   马车和骑士们一路奔驰到了主楼的大门前。从主建筑里奔跑出来一大群男仆女仆,他们训练有素地站立到两边去,迎接他们的主人归来。   玛琳本来坐住了没动,直到马车夫将她从马车上拉了下来,让她跟着大家一起鞠躬行礼。   玛琳用余光偷瞄,看着那个费切尔在众人的簇拥当中走了进去。   其他的骑士们跟在后面,鱼贯进入大门。   玛琳忍住好奇心没有探头去看大门里面,克里夫走了过来,对她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克里夫带着玛琳穿过马厩,沿着马厩后面的走廊,一直走到城堡的背后。   城堡很大,玛琳腿都走软了。   “索罗沃奇塔?”玛琳吐槽说,“塔这个词好像已经和我的认知偏离了呢,这根本就是索罗沃奇城堡。”   “索罗沃奇城堡比这里更大,”克里夫说,“如果你好好学习魔法,有一天大人可能会带你去看一眼。”   玛琳于是闭嘴了。   克里夫带着玛琳走到了一个宽敞的起居室里,这里燃烧着炉火,干燥温暖,在室内散乱地坐了十几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女人,年龄不一,看到克里夫带她进来,她们都站了起来。   她们纷纷发出问好:“侍卫长,下午好。”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仆脚步轻盈地走了上来,仰头看向克里夫,她大胆而热情地说:“克里夫侍卫长,您怎么突然到女仆的起居室来啦?是因为公爵大人有吩咐吗?”   克里夫点了点头,说:“这是玛琳,她已经十几天没有好好洗漱了,你们给她准备洗澡水还有换洗的衣服,她的衣服真是太破了,还有……”   玛琳被气得脸都涨红了,虽然她自认这么多年糟糕的经历让她已经练就了很厚的脸皮,但是现在面对克里夫的这种指认她依然不能忍受,这事关一个女孩子的骄傲!   她想大骂回去,可是十多天前她才吃过亏,所以,她咬着唇,只是低声地反驳说:“我没有!我好好洗漱了,隔一天洗一次澡,每天睡觉前都漱口洗脸还有清洗双脚,邋遢的明明是你们,我看到了,你们连脚都不洗,直接硬挺挺地躺下就睡着……”   克里夫完全忽略了她的话,对女仆说:“……准备好药水,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跳蚤和虱子……”   “克里夫侍卫长!”外面跑进来一个男仆,说:“公爵大人在找您,关于今晚的欢迎晚宴。”   “我马上就来。”克里夫回答,临走对女仆们说,“其他的事情等我回来继续安排。”   克里夫风尘仆仆地离开了,把玛琳一个人留在了起居室里。   “所以,”那个漂亮的女仆说,“这是新来的女仆吗?”   她比玛琳高一个头,走过来挑起玛琳的一缕头发,说:“黑色的头发……真是幸运的家伙,居然不是管家大人带你过来,而是侍卫长大人,侍卫长大人明明从来不管这些事情。你和侍卫长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俘虏吧。”玛琳面无表情地回答。   “一个哭丧脸的干瘪丫头也配当侍卫长大人的俘虏吗?”漂亮女仆红着脸生气了。   玛琳很惊讶,她这才意识到她说的“俘虏”好像和这个女仆说的“俘虏”有很大偏差。   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女仆站了出来,说:“好啦,一会儿克里夫侍卫长回来,要是看到我们还没有把事情做好,他会生气的。”她拍拍手,招呼起居室里的女仆们,“谁带她去浴室?”   女仆们本来在看热闹,听到年长女仆的话立刻整整齐齐地坐回去,并转过了头。   有声音从沙发那边传过来:“现在是我们的休息时间,晚上还有晚宴需要忙碌呢。”   看来没有人愿意揽这个活计,年长的女仆于是说:“黛黛!黛黛你在哪儿?”   一个有些尖的声音响起来:“女仆长,我在这里。”   “好的,这个叫玛琳的女孩就交给你了。”   玛琳看到一只蝴蝶结向着她飘了过来。等到那蝴蝶结到了自己的面前,玛琳才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身高只到她腰部的小女孩,因为很矮小,头带上的蝴蝶结显得非常庞大。玛琳甚至没有第一眼看到她,因为她的身形被沙发和其他坐着的女仆们挡住了。   “跟我来吧。”那个声音对玛琳说。   这是童工吧,玛琳心想。但是她露出的表情和行为举止,又并不像小孩。   “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跟我来!”她招呼玛琳。   玛琳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她离开了起居室。   黛黛长得矮,但是她的脚步很快,玛琳紧紧地跟着她,看着她灵活地爬上狭窄的楼梯。她钻进一个隔间里,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她找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玛琳一眼,说:“你有皮肤病吗?你的脸都裂开了,除了杀灭跳蚤的药水,我可能需要再给你找一些治疗皮癣的。”   “那是被风吹的!”玛琳强调,“而且我没有跳蚤和虱子,假如你要往洗澡水里面放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就拒绝洗澡。”   “你真的没有跳蚤吗?”黛黛问,并且用自己大得夸张的蓝色眼珠盯着玛琳。“假如你有跳蚤,而且传染给了别的女仆,那么你一定会被赶出去!到时候你不要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我发誓我没有。”   能够近距离观察到她,玛琳更确定这个黛黛不是小孩,她应该是一个长不高的大人。玛琳很好奇,但是她忍住了,毕竟他们并不熟悉,贸然地问这种问题,还是对一个女孩子提问,这就太无礼了。   黛黛又给玛琳拿了换洗的衣服,然后带着玛琳到了一间陈旧的浴室。   玛琳没有想到这个年代居然还有热水管,她兴致勃勃地看着热水流到浴缸里,问黛黛:“这个热水是怎么供应的。”   “锅炉房烧的。”黛黛回答,一副看乡下人的表情,“锅炉房在地下一层,你最好别去那里,那里只有一群又脏又臭的男人。”   玛琳点头,自言自语说:“等我以后有机会给自己建房子,我也要弄一个锅炉房,用电是没戏了,但是烧煤炭应该是可行的。暖气、热水一步到位。”   “你是叫玛琳吗?”   “是的。”   “那以后怎么叫你?”黛黛问,“索罗沃奇塔整整有四个玛琳,加上你是第五个了。你可以给自己想个好一点的绰号,在别人给你取更难听的之前。”   “我姓达斯,你可以喊我全名。”   黛黛皱起眉。   玛琳有点不确定,又说:“其实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来当女仆的,那个费切尔,就是这个法师塔的主人告诉我,我是来这里学习魔法的,我应该不会和女仆们相处。”   “啊?”黛黛露出了一副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表情,“你?魔法?”   “是的。”   黛黛发出嘲讽的笑声:“真是做梦!你以为你吹这样的牛就能在女仆中间高人一等吗?让我告诉你吧,没有用,这种谎言一戳就破,索罗沃奇的女仆有的甚至是小贵族家里的女儿呢!”   “反正他是这样说的,”玛琳解释说,“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远带我到这里来,只是要我当一个女仆吗?”   黛黛的语速和她的脚步一样快:“你的名字就不像一个魔法师!玛琳?连我的妈妈都不给我取这样庸俗的名字,要我说,只有父母仇恨的女儿才会叫玛琳。好了,热水已经放好了,你快去好好洗一洗,清醒一下脑子吧。”   黛黛弯腰,想要关上浴缸另一头的热水管。但是她很矮,差一点才能够到。   玛琳起身,帮助她关上了水管,一边还回答说:“也不是只有贵族才有魔力……”   她停止了说话,因为她看到,在黛黛弯腰的时候,一样东西从她的领口里面滑了出来,那个东西吊在她的脖子上,悬在浴缸上空。   那是一枚被当做项链的戒指,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红英石,戒指的造型和样式都非常熟悉,连宝石的大小也是几乎一致的。   玛琳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枚戒指。 第52章 06   黛黛立刻夺回了自己的戒指, 警惕地看着玛琳,说:“别动我的戒指!”   玛琳回过了神,解释说:“对不起, 我只是觉得这枚戒指很眼熟。”   黛黛把戒指塞回了衣服里面,用像看着小偷的眼神看着玛琳:“当然, 这是索罗沃奇塔的戒指,只有索罗沃奇家的人才会拥有。”   “所以你也是姓索罗沃奇?”玛琳惊讶地看向她。   黛黛涨红了脸:“那跟你没有关系!”   “能让我看看那枚戒指吗?”玛琳说,“我只看一分钟, 这里是索罗沃奇塔,我就算偷了戒指也没法逃走的。”   “我拒绝。”黛黛站了起来, 说, “好了, 你可以洗澡了, 洗好了叫我, 我来帮你穿衣服。”   玛琳瞥了一眼她留下的衣服,她看到了束腰, 于是马上就说:“我不要束腰, 其他的我可以自己穿……”   但是黛黛没理她,关上浴室的门出去了。   浴缸的旁边还放着香皂和浴盐, 玛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了, 她有点好奇又有点怀念地叹了一口气。   玛琳认真地冲洗自己,洗去一路的灰尘,然后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在热腾腾的雾气中, 旅途的疲惫得到缓解,她的精神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玛琳捧着水,认真地思考今后的路。很明显,费切尔并不想真的杀死她,但在不弄死她的前提下,这个男人并不介意伤害她。之前她不过婉转地表示想要考虑一下,这个男人就把她丢在了雪地了,要是她再表现出任何一点“不”的意思,只会给自己找更多的苦头吃。   在来到索罗沃奇塔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曾经尝试过再次施放深渊之火的魔法,但是很可惜,不知道是缺少什么契机或者条件,她一直无法成功。   玛琳决定暂时顺从,现在的她实在是太弱小了。   浴室门被啪啪拍响了:“你能快点吗?晚上还有欢迎晚宴,我可是很忙的。”   “马上了。”玛琳回应着,从浴缸里面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用毛巾擦干自己。   刚把内衣披上,还没系上带子,浴室门就被啪地一下推开了,黛黛抱怨着走进来,说:“我来帮你穿,你真的太罗嗦了,起居室的女仆们都已经在准备去往前厅了,你别耽误我的时间。”   玛琳抓着衣服挡住自己的前胸,因为突然从热水里面出来,她发着抖,声音也变得尖细:“你别过来,我不习惯别人看到我光着身子。”   “所以你还说自己是魔法学徒吗?”黛黛翻了个大白眼,她的眼睛大极了,这让她的白眼看上去有些惊悚,“我所知道的魔法学徒的小姐们都是被女仆服侍着长大的,她们连浴巾都不知道怎么展开。”   黛黛嘟哝着拿过了玛琳的衣服,招呼她快点过来穿上。   玛琳从前穿得比较简单,基本就是内衣、衬裙、围裙,但实际上,这个年代姑娘们的衣服都很复杂,系口又基本都在背后,就算是简单的女仆装,想要穿好也都得有人帮忙。   黛黛过来帮助玛琳一层层穿上了衣服,内衣、吊带袜、内衬裙,然后是束腰。   看到束腰,玛琳疯狂摇头:“我不要束腰!我宁愿当水桶腰。”   “不要说傻话,索罗沃奇没有不束腰的女人。快过来,不然我就叫女仆长来了,她会把你的腰勒得像蚂蚁一样!”   在黛黛的逼迫下,玛琳不得不穿上了束腰,在她一片“我不能呼吸了,我要憋死了”的哀嚎声中,黛黛系上了缎带。   没能把束腰拉到最紧,黛黛对此很不满:“难道你从来没有穿过束腰吗?到底是怎样贫瘠的乡下,居然连束腰都不穿,难道她们就容忍自己的腰上的赘肉随着行走晃荡,坐下的时候就像肚子那里抱着一条巨大的香肠?”   玛琳被勒得喘气,说:“对,在我所在的乡下,肚子上的肉不是赘肉,那是钱,那是妈妈用好吃的好喝的养出来的,是妈妈的爱。”   束腰穿上了,还要穿裙撑、袖衣、裙带、外面的蕾丝围裙、马甲。等全部都穿好后,玛琳都被折腾得眼冒金星了。索罗沃奇家真的太夸张了,仅仅是一套女仆的衣服而已,有必要弄得这么复杂吗?   最后是梳理头发。   玛琳小心翼翼地坐下,非常害怕自己坐下的动作将束腰崩裂了。   黛黛抓起一把梳子,把玛琳按在了凳子上。   “你有一头黑发。”黛黛突然说,“虽然发质有些糟糕,但在索罗沃奇塔你会很快把头发养好,真是幸运啊,黑发的话,魔法师大人们一定会多看你一眼的。”   玛琳进行了大胆的推测,问:“是因为法师塔的主人也是黑发吗?”   黛黛点头,说:“黑色是魔法师的颜色。”   多么奇妙,在奥德林的时候,别人却对她说这是魔鬼的颜色。   黛黛很擅长梳头发,她把玛琳两边的碎发编成两个小辫子,然后在后脑勺和其他的头发挽在一起,绑起来成为一个小疙瘩,然后她又摘了花瓶里的一朵小绿菊别到上面。   “没有合适的发带了,你可以戴这个,黑发真好,不管戴什么颜色的花都很漂亮。”   “谢谢。”玛琳说。   黛黛很得意:“你是应该感谢我,刚刚在起居室已经看到了对不对?除了我,其他的女仆根本不愿意帮忙。”   “是的。”玛琳对待黛黛有对别人没有的好耐心,虽然她知道黛黛并不是小孩,但是她那么矮小,做事情又非常熟练利索,这种反差让玛琳觉得很厉害又有点怜惜——也许是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既然你知道我对你好,你以后就要和我站在一起,我可以教你女仆的各种常识,帮你在索罗沃奇塔立足,给你许多许多好处。你不要想着去奉承别的女仆,她们不可能看上你的,只有我,只有我愿意收留你。”黛黛仰头,很高傲地说,“假如我们成为了联盟,他们以后也不敢随便欺负我们了。”   “冒昧地问一下,我们这个联盟还有别的人吗?”   “暂时就我们两个。”黛黛一点也不心虚地回答。   看来黛黛常被排挤,其实刚刚在起居室也能感觉得到,别人都不愿做的事情,最后却安排她去做。   “既然已经成为了联盟,我能看一看你的戒指吗?”玛琳趁机说,“不用取下来,你戴着让我看就可以了。”   因为玛琳已经答应了她,黛黛想了一下,就同意了。   黛黛把戒指拉了出来,玛琳弯腰,凑近了她,用手指捏住戒指仔细观察。这枚戒指,和她之前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应该就是黛黛的这枚戒指保存得非常完好。   “万物……万物什么?”玛琳仔细回忆当时费切尔念的咒语,只有两句,应该不难记忆。他当时只念了咒语,没有看到魔法阵的光,他是隐藏了魔法阵?还是不需要使用?只有咒语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说好了,那我们以后就是一伙的了,你可不能背叛我呀。”黛黛絮絮叨叨。   “想起来了!”玛琳眼睛一亮,她拿好了戒指,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接近唇语的方式缓缓念出那几个词:   ——“万物之主,魔法之始。”   戒指上的宝石突然发光,把整间浴室都笼罩在红光中,宝石上方,漂浮着出现了几个字——22之14。   黛黛尖声叫了起来:“你真的会魔法!”   她的叫声很尖锐,又离得那么近,玛琳的耳朵都差点被刺穿了,她赶紧后退了几步,说:“小声。”   黛黛兴奋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她张大了眼睛,用非常小的声音对玛琳说:“原来你真的是来学魔法的!”   “我之前说过了呀,只是你没有相信。”   “那是因为你之前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乡下姑娘。”黛黛说,“当然,现在我觉得并不是很像了。”   玛琳现在更关心的是这枚戒指:“能告诉我这戒指是从哪里来的吗?”   黛黛抓紧了自己的戒指,大声宣告:“这是我的!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好的,我没怀疑这点。”玛琳赶紧又问,“那你的父亲从哪里得来的?上面的数字又是什么含义?”   “这是索罗沃奇家族的戒指。是姓索罗沃奇的孩子,在学徒时期所使用的魔力增幅器,只有家族成员才可以拥有。”   “真的?”玛琳陷入了疑惑,“这戒指看着真的挺普通,如果是代表身份的戒指,那也太简陋了,但要是一件消耗品,索罗沃奇家族不是很大很富有的家族吗?有必要使用这样普通的戒指?”   黛黛摇头说:“你说得不对。首先,他们虽然是贵族,但是索罗沃奇家族很庞大,旁支数也数不清,他们有的很穷,有的很富,为了公平,他们在索罗沃奇塔学习的期间,每个人都能够得到索罗沃奇塔统一派发的戒指。”   “可是索罗沃奇也有其他姓氏的学生吧?他们也有这个戒指吗?”   “他们当然没有。而且我得纠正你,这并不是普通货,索罗沃奇家族的戒指,是使用老石制作的,稳定性非常高,如果合理使用,在五十年内都不会褪色。”   玛琳惊讶地问:“老石?魔法石会褪色?”   “当然,如果使用不当,魔法石会很快被消耗掉。老石和新石是不一样的,”黛黛竖起一根手指,很自信地说话,看起来她非常了解这方面,“新石是年代比较近的矿坑产出的魔法石,稳定性很差,就算是不使用,也会慢慢地褪色、变得浑浊,最后失去效用。但是如果是很久远前形成的矿坑所产出的魔法石,稳定性就很高,如果不使用,可以保存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索罗沃奇是没有新石的,他们的魔法戒指全部都使用老石制作,每一颗都是标准的一纳尔大小,要是在首都的市场上,光是主石就能卖十个金币以上,而且这是通用金币的价格,不是杂质成分比金子还高的垃圾金币!”说着,黛黛小小的脸蛋出现了一些红晕,“我这么说,可不是因为我喜欢魔法石或者金币什么的,只是因为这些是常识。”   “那么上面的数字是什么?”   “是戒指制作的年份。虽然现在大陆通用光明历,但在法师塔里并不使用光明历,而是使用彗星历。每76年是一次彗星纪年,22又14是指第22次彗星纪年的第14年,索罗沃奇一般每十年制作一批制式戒指,这表示我这一枚戒指来自四十年前。”   “原来是这样,四十年前的索罗沃奇塔学徒……”玛琳垂下了头,“那会是卡尔提过的那个人吗?”   玛琳在这个世界的前十五年里,卡尔曾经无数次说过某个男人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米利安却发誓说,她就是卡尔亲生的孩子。   玛琳自嘲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是谁都没有关系,在我心目中,我早就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亲。”   黛黛小心翼翼地戳了下玛琳的胳膊,把她从回忆当中叫出来,她试探地问:“既然你是魔法学徒,那我们的联盟还算数吗?” 第53章 07   玛琳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听到楼梯那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女仆提着裙子跑到了楼梯的中间,抬头向着上面喊:“黛黛,还有那个叫玛琳的, 克里夫侍卫长来了。”   黛黛惊呼了一声,蓝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克里夫侍卫长居然这么快来了?这下糟糕了, 你穿的是女仆的衣服,要是被侍卫长看到了,一定会生气的。”   玛琳却想:克里夫会生气?不见得, 这个克里夫一直就对自己很有偏见,甚至可以说, 厌恶, 看到自己穿女仆装, 生气不一定, 疯狂嘲笑更有可能。   “不要怕, 去看他还有什么事,要怪就应该怪他自己没有交代清楚。”   黛黛嘿嘿地笑了:“我也不怕, 反正又不会挨揍, 克里夫侍卫长从来不打女人的。”   玛琳小小地切了一声,低声咕哝:“但是他会骂女人。”   克里夫笔直地站在起居室的中间, 现在的他脱去了盔甲, 换上了轻便的礼服,剑别在腰上。礼服非常合适,很好地展现了他属于一名骑士的好身板,浅金色的头发向后梳得光亮, 露出他干净洁白的额头。   起居室的年轻女仆们挤在一起,红着脸窃窃私语,谈论的对象正是这名年轻的侍卫长。   克里夫很少来女仆起居室,实际上,索罗沃奇塔的男人们除了男管家,也都几乎不会到这来打扰,这次完全是因为玛琳。   费切尔将玛琳交给了他,原话是——“让她有个可以见人的样子”,克里夫对此非常没有经验,实际上,他除了打架,做其他事情的能力都很贫乏,但费切尔交代的任务他是一定要完成的,于是他想到把玛琳交给女仆——总不能交给别的女学徒,她们可都是娇生惯养的淑女小姐,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人。   年轻漂亮的女仆托着热红茶过来,因为紧张和羞涩频繁地眨着眼睛:“克里夫侍卫长,我为您沏了茶,坐下休息一下吧。”   “我没有时间,”克里夫不耐烦地说,“那个玛琳怎么还没收拾完?女人都是这么麻烦吗?”   “至少索罗沃奇的女人非常麻烦……”玛琳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蹒跚地走进起居室。   女仆的起居室比走道要矮一层,进入起居室需要走下四五步台阶,玛琳非常艰难地挪动脚步,不是她不想大步走,而是束腰让她根本不敢大幅度动作。   克里夫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穿着女仆装的娇小女人走了过来,头发编成小辫梳到了脑后,露出一张小巧的脸蛋,淡米色的衬裙,紫褐色的马甲和围裙,最重要的是,穿上了束腰,束腰给这个女孩勾勒出了一点属于女人的曲线。   克里夫从没有真正意识到玛琳是个女孩,在他眼里,这个玛琳的性别是模糊的,谁想到她穿上这身衣服,居然还有模有样。这种反差,让他差点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看到猴子穿上了人的衣服。   “咳咳,”克里夫调整了情绪,把笑容全部都忍了下去,呈现出一张非常严肃、甚至还有一些怒意的脸,“谁的主意,居然给你穿女仆的衣服?”   那个端着茶具的漂亮女仆以为克里夫生气了,非常忐忑地问:“克里夫侍卫长,不是您的吩咐吗?”   克里夫紧紧皱着眉头:“我只是让你们帮她收拾一下,并不是让你们给收拾出一个女仆来,索罗沃奇塔难道缺少女仆吗?”   她慌张地解释说:“克里夫侍卫长,不关我的事,是黛黛。”   “黛黛又是谁?”   “我是黛黛!”黛黛走了出来,为了让克里夫能够看到她,她还踮了一下脚尖,虽然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等克里夫问,语速超快的黛黛已经开始了说明:“是我给玛琳准备的浴室和女仆的衣服,但是那是因为莉娜在起居室大声说玛琳是女仆,所以我才这样做的。”   克里夫转向了玛琳:“难道你也不解释一下吗?”   “我尝试过,但我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玛琳说。   “晚上的欢迎晚宴,大人要求你也出席,难道你要穿着这一身去?!”克里夫大声呵斥她道。   玛琳非常地想要吼回去,但是迫于费切尔的淫威,她只敢小小地反驳:“所以都是我的错啰?要是你一定要这样想,你可以对你的大人说:都是玛琳没有说她要穿什么衣服,所以才搞成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错吗?”克里夫的声音更大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漂亮女仆被吓了一跳,茶壶失手摔到了地上,哐当一声响,整个起居室突然安静了。   玛琳心想,当然是你的错,都怪你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但是玛琳怕他生气了会拿拳头揍自己,忍住了没有反驳。   女仆们被吓坏了,一起缩到了壁炉的旁边,她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好像一群被驱赶的鹌鹑。   只有黛黛没有被吓到,不但没有吓到,她还非常地亢奋,她吸引了克里夫的目光,用自己细细的嗓音回答说:“是莉娜说的,莉娜说‘你是新来的女仆吗’‘啊,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你和克里夫侍卫长是什么关系’……”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当时那个漂亮女仆说话语气,那个莉娜本来的表情和动作并没有那么夸张,但同样的动作被黛黛短小的肢体做出来,就变得非常的矫揉造作和滑稽。   玛琳没有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莉娜则涨红了脸,大声喝止了黛黛:“你住嘴!”   “停止!”克里夫忍受不了了,冲着莉娜暴躁地说,“如果你干不好女仆的活,至少要学会好好闭嘴!现在、立刻去找一套新的衣服给这个玛琳,”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克里夫非常暴躁。   克里夫的吼声让莉娜缩了一下,她顿时就哭了出来,她哭得很好看,漂亮的眼睛红着眼眶,让人心生怜爱。   但是克里夫没有怜香惜玉,莉娜的哭泣只让克里夫更加恼火:“你是笨蛋吗?只知道哭,索罗沃奇塔雇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对、对不起……只是我不能……”   其他的女仆都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假装不存在,谁都害怕一旦出头,怒火就会转移方向。莉娜满脸都是眼泪,被克里夫骂得体无完肤。   “蠢货!”克里夫骂道。   玛琳忍不住了,说:“你不觉得你应该说清楚你的要求吗?你是要让她们帮我准备参加晚宴的礼服吗?”   “是,所以呢?”克里夫没有好气地说。   “所以我认为她们可能并不能够私自拿到礼服,你应该问问专门管理礼服的人,这个职位叫什么?”   莉雅正想要回答,黛黛就兴奋地插了嘴,显然是不想让她有辩解的机会:“女仆长管理礼服,只有她有衣帽间的钥匙。但是她去前厅忙啦。”   玛琳摊摊手,看向克里夫:“看?你骂了那么久,并没有解决掉问题。”   克里夫大声问起居室的人:“谁去拿钥匙?”   一个女仆小碎步走了出来,说了一句:“我去”然后头也不抬地逃离了起居室。   看着克里夫又要发火,玛琳就打断他说:“等女仆长来了,我觉得我也不太可能在这里换衣服,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房间吗?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最好不要又像刚刚一样闹出乌龙。”   克里夫看了一圈这群害怕的女仆,然后瞪了玛琳一眼:“跟我来。”   他迈开腿走上台阶,离开了起居室。   克里夫刚刚踏出起居室,莉娜就抬起头,她冲上去抓住了黛黛,低声咒骂说:“你居然敢嘲笑我,小矮人黛黛,你准备去死吧!”   她趁机掐住了黛黛,用力拧她胳膊上的肉。   黛黛低声地痛呼,骂回去:“我才不是矮人,你这个吃生肉的兽人、蠢笨的巨人、白痴莉娜。”   她想要掐回去,但是她身体很小,显然打不过相对于她太过高大的莉娜。   玛琳正在努力爬上台阶,准备跟上克里夫,听到了莉娜的话,她转身对黛黛招招手:“黛黛,跟我来。”   黛黛眼睛一亮,一下子甩掉了莉娜,小步子快速地迈着跟了上去。   克里夫在前面带路,玛琳和黛黛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小声说话。   “莉娜喜欢侍卫长,但是侍卫长根本不知道。她是个傻瓜,侍卫长根本不可能跟她结婚,谁都知道公爵大人很欣赏侍卫长,以后肯定会让他娶索罗沃奇家的女孩。”   玛琳笑:“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不争取一下,恐怕不会甘心呀。”   “你别看那些女仆平时和她要好,但是私底下都在嘲笑她痴心妄想,要我说,她要是喜欢上一个索罗沃奇可能还会有一点希望,反正姓索罗沃奇的,都喜欢乱来,但是克里夫侍卫长肯定不会的,做情妇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虽然我也不太喜欢这个莉娜,但是她想要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也并没有什么错。”   黛黛很不服气:“你要和她站一边吗?你忘了她有多讨人厌了?我提醒你,她可是会往你的衣服里面丢死老鼠的可怕女人,假如你现在同情她了,你以后会后悔的。”   “那我不同情她了,居然会丢死老鼠,这也太恶心了。”   黛黛很满意:“别忘了,我们才是一边的。”   “好了,你的房间到了。”克里夫说。   门是锁着的,但是克里夫拔出了长剑,把锁给劈开了。 第54章 08   费切尔坐在前厅旁的起居室中, 慢慢地饮用一杯沏得刚好的热茶。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天鹅绒礼服,礼服上面用金线勾勒着金色荆棘花的纹理,礼服的衣襟、领口和袖口的花边, 使用金银线刺绣,加上金刚石镶嵌点缀, 每一寸都极尽工匠的才能和想象力。   这样花哨的衣服被别的人穿在身上,只会让人把目光放在闪闪发亮的宝石和各种装饰上,穿着的人本身反而变成了一个累赘的衣架, 但在费切尔身上不会发生这种事,华丽的衣服, 恰好地衬托了他的冷傲和高贵。   管家在一边向他禀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费切尔漫不经心地听着, 偶尔会回一个“不”或是“好”。   “法鲁耶阁下拒绝了晚宴的邀请, 请问是否要再次提出邀请?”   “不用。”   这时候, 一个不太机灵的女仆匆忙地跑进了前厅,在忙碌的女仆长耳边说了一些话, 费切尔招手, 让女仆长过来。   “发生了什么?”   女仆长不带情绪地把女仆起居室里的事情都表述了一遍。   然后她再依然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这是我的失职,我会立刻为这位魔法学徒小姐准备最好的礼服。”   “不需要。”费切尔却摆摆手, 说, “克里夫是个笨蛋,他并没有理会到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这个女孩,像一个乞丐一样出现在我的晚宴上, 这会玷污我的晚宴。但我也从没有说,要让这个女孩穿最漂亮的衣服,成为众人的视线中心,以俯视的姿态出现在宴会上。在赐予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之前,她得先学会仰视。”   “我明白了。”女仆长恭敬地弯下腰,“我会给她准备恰到好处的礼服。”   费切尔意味深长地说:“她需要先了解到没有漂亮衣服的坏处,才会知道有漂亮衣服的好处。”   -   这一间屋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充满了灰尘的味道。   黛黛走到窗边,拉开了沉重的窗帘,推开了窗户。黄昏的光线从外面洒了进来,将房间里的事物笼罩上一层暖色调。这间卧室很大,设施齐全,有一张两米宽的大床,有一个梳妆台、写字台、衣柜,窗户旁还有喝茶用的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虽然很脏,但是玛琳相信要是收拾好了,这一定会是一个好住处。   玛琳和黛黛走到窗边,顺便看看窗外的风景。这个房间在四楼,从窗户看出去是花园和铁栅栏,再远就是层层叠叠的针叶树林,以及露出一点雪顶的山峰。   玛琳指着远处的栅栏,低声问黛黛:“那个铁栅栏上面的荆棘,是不是会动?”   “是的,要是有小偷进来,荆棘就会缠住他。”   所以要是翻墙出去,也会被荆棘缠住了?玛琳又问:“那栅栏下面的花园是什么?好像光秃秃的。”   “那个方向……应该是蔷薇花吧?现在快要到最冷的时候了,园丁剪掉了蔷薇花的多余的枝条,这样可以防止冻伤。到明年春天花树会重新发芽的,到时候就会有很漂亮的蔷薇花可以观赏了。”   “挺好的,可以看到花园,也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峰。”玛琳说。   “这是个不错的房间,”黛黛用手支撑着趴在窗户上,说:“唯一的缺点是位置不好,早上的时候不会有温暖的阳光洒进来。”   玛琳却说:“这明明很好,早上的阳光最烦人了,影响我睡懒觉。”   黛黛听了,咯咯笑了起来。   玛琳在房间里走动,梳妆台摆着各种梳子、化妆品,玛琳走到了桌子前,看到了上面的各种摆设,有用过的蘸水笔,信纸——这个房间原来是有主人的。   玛琳看向一张放在桌面上的空白信纸,上面勾画着玫瑰花的装饰花纹。   “房间原来住着谁啊?”玛琳好奇地问。   “她已经死了,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克里夫冷漠地说。   “傍晚好,克里夫侍卫长。”女仆长出现在了门外,“玛琳小姐的礼服已经准备好了。”   又是各种折腾,玛琳换上了新的礼服,黛黛说得没错,假如让女仆长来帮忙穿衣服,会把她勒得像蚂蚁一样。   玛琳已经不能呼吸了,她感觉自己的肚子里面没有了任何东西,连胃都给挤到了胸腔里。   在这种快要被勒死的恐惧中,玛琳甚至想要使用神圣术来赶走女仆长。   “玛琳小姐想要对我施展魔法吗?”女仆长冷冷地说,“但我这是我的职责,如果玛琳小姐觉得不满,可以向公爵大人抱怨。”   玛琳哪里敢,她低下头,可怜兮兮地看向了作为助手的黛黛。   “晚宴就要开始了。”女仆长面无表情又很有礼貌地说。   玛琳深呼吸,艰难地说:“实际上,我想先上个厕所。一会儿我自己去可以吗?”   女仆长皱起了眉头;“好的。黛黛,你来为玛琳小姐带路。”   她没有再说什么,和克里夫先行离开了。   在女仆长离开后,黛黛小声说:“贵族小姐们不会说我要上厕所,你得说我要补妆、整理头发,哪怕说去一下盥洗室也行,反正不能说‘厕所’这个词。”   “当然,淑女小姐们都是不会拉屎的。”玛琳说,“黛黛,作为我的同盟,你得帮我,别让我在去晚宴的路上就因为呼吸障碍死掉。”   “虽然我觉得你束腰更好看,但谁让我们是一伙的呢,你既然不喜欢束得那么紧,我只能帮你。”   黛黛帮忙把束腰松掉了一大截,玛琳终于喘过了气,她觉得自己的腰围至少涨了10公分,但这是值得的,因为命保住了。   黛黛领着玛琳走下了楼梯,穿过各种走廊往前厅走去。   路上,黛黛忽然说:“我帮你,你也要帮我,我不想去女仆起居室了。”   “怎么了?”   “我今天嘲笑了莉娜,她肯定联合其他的女仆一起报复我。上次她就把我的鞋子和内衣都丢到了煤渣堆里,这次不知道还要做什么,至少今晚我不想回去。”   “既然她那么欺负你,你今天还敢嘲笑她?”   黛黛激动了起来:“是她先惹怒我的!今天一整天她都在骂我,说我是丑陋的矮人。然后克里夫侍卫长来了,她又装模作样,摆出温柔可爱的样子。我就是要趁着克里夫侍卫长在的时候,嘲笑她讽刺她,这样她才会难受。她在侍卫长的面前从来不敢大声说话,这时候我不管说什么她都不敢还手,但是等到晚上侍卫长不在了,她一定会报复我。”   玛琳突然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那你可以留在那个房间里,我会想办法和女仆长解释的,虽然,我也可能自身难保。根据我这段时间对费切尔的了解——也就是你们的公爵大人,他今晚有很大几率会找我的麻烦。”   黛黛惊讶地张大了嘴:“你还可以见到公爵大人吗?   “为什么你的反应是兴奋?你不是应该同情我一下吗?”   但是黛黛兴奋不已,抓住玛琳的手,说:“我还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呢!”   玛琳心想,那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在自己的法师塔杀过人吧,假如黛黛曾经见过那样的场景,应该不会再对这个费切尔抱有什么幻想了。   “到了索罗沃奇塔,大家都开始喊他公爵大人了。但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他除了是一名很厉害的魔法师,竟然还是一名公爵。”   “天啊,你竟然不知道吗?索罗沃奇家族可是最古老的魔法世家之一,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彗星历的第一纪年。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拥有了公爵爵位,公爵的领地诺克森大区,在神圣帝国和塞留那的边界上,那是世上最富饶美丽的地方,拥有大陆上最好的宝石矿以及煤矿、拥有数不清的山林木材,当然还有最好的酒庄。”黛黛的眼睛闪闪发亮,“如果说别的贵族是贵族,那么索罗沃奇就是贵族当中的贵族。”   在靠近目的地的时候,玛琳已经看到了忙碌的人群。女仆和男仆来来去去忙碌着,捧着食物、酒水还有鲜花,穿着华丽裙子的漂亮女人和穿着礼服的男人迈着优雅的步子,两三成群走进前厅。   黛黛在玛琳的身后停下了,她有点低落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说:“你得自己进去了,女仆长不准我出现在这样的晚宴上。”   玛琳独自一人前进,女仆长给她准备的这套裙子拥有很长的裙摆,她很费力地提起来,但是这条裙子除掉裙撑都有六层,实在是太沉重了,走上阶梯的时候,她不出意外踩到了裙摆,差点摔倒在地上。   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发出了笑声。   玛琳抬头看向笑声的方向,看到一个穿着粉色钟裙的女人站在阶梯上,她拿着装饰着蕾丝和珍珠的扇子,遮住嘴巴咯咯笑个不停。   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棕发男人,他穿着长度到达小腿的墨绿色礼服,袖口装饰着古典的蕾丝花边,玛琳看到,在他的手指上,挂着一枚样式很熟悉的红英石魔法戒指——他应该是姓索罗沃奇。这个年轻男人因为女伴发出了笑声,目光投向了玛琳。   “你是谁?”那个男人问。   玛琳把视线从戒指上收了回来。   男人又问了一遍,并且说:“我从来没在索罗沃奇塔见过你,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叫侍卫过来了。”   玛琳于是回答:“我是索罗沃奇塔新来的魔法学徒。”   说着,玛琳把裙摆从鞋子下面扯了出来,试着将它提得更高一些。   “新来的魔法学徒?”粉色衣服的女人大声地重复了玛琳的话。   她的大嗓门吸引了几个准备进入前厅的人,他们聚集到这边来,围观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看向了玛琳,发出了疑问:“魔法学徒?穿着半旧的裙子?连魔力屏障都没有的魔法学徒?”   玛琳准备跨上台阶,但是被这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第55章 09   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 看起来最年长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每一个都衣着得体,脸上充满了富足生活才能养出来的光彩。   他们非常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玛琳, 就像是审视一棵植物。   粉裙子的女士首先发出了疑问:“脖子光秃秃,连耳朵都是空的, 头上那是什么?一朵已经不新鲜的花?天啊,你连一条绑头发的丝绸缎带都没有吗?”   在粉裙女士说话的同时,棕发男人猛然凑近, 伸手触摸了一下玛琳鬓角的碎发,玛琳没有防备, 被吓了一跳, 重重地拍开他的手。   棕发男人顺利地碰到了玛琳, 他立刻退了回去, 下了结论:“我确定了, 你确实没有魔力屏障。”   围观的几个少男少女发出惊讶的语气音。   玛琳叹了一口气,解释说:“我刚到这里, 还没有开始学习。”   学徒们互相对视, 一起发出了笑声。   “难道在家里没有人教过你魔法的基本知识吗?”   “再失职的父母也不会忘了这点吧,除非是平民出身的学徒。”   “你该不会真的是平民吧?”   “礼服看起来好像不太合身, 是借来的吧?”   “问一下姓什么不就知道了。喂, 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谁?”   玛琳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说:“如果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反正她对这个所谓的晚宴也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是费切尔的要求而已, 要是有人阻碍她,她正好借着机会离开。回去换上舒服的便装,找点吃的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不是比什么都强吗。她是不能理解费切尔这样的人,才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呢,就有那么好的精力举行晚宴,社交动物是真的可怕。   拦路的学徒们还在讨论。   “看,她心虚了,不敢回答。”   “不管怎么说,她不可能是平民。”   “对,这里可是索罗沃奇塔,跟那些不入流的法师塔根本不一样,索罗沃奇塔永远不会缺少身份尊贵又天赋高的学徒。”   “想要成为索罗沃奇塔的学徒一定要获得公爵大人的同意,公爵大人有什么理由看上她。”   “……”   这时候,大厅里面传来了音乐声。是非常美妙的弦乐和管乐的合奏,玛琳一下就被吸引了。   音乐声是宣布晚宴开始的讯号。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走到了门外,笑容可掬地说:“晚上好,各位绅士淑女,晚宴开始了。”   学徒们向中年男人点头致意,不再搭理玛琳了,转身进入了前厅。   等学徒们都离开了,中年男人转向了玛琳:“玛琳小姐,晚上好。”   玛琳并不认识他:“你知道我是谁?”   “我是索罗沃奇塔的管家,公爵大人让我来的。”   费切尔叫他来的?玛琳心里有些不安:“他说要我做什么吗?”   管家摇头,说:“您不需要做什么,公爵大人说了,请您就像其他的魔法学徒一样,尽情地享受宴会吧。”   -   玛琳是最后一个走入大厅的人,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厅内非常热闹,大家都在忙着交谈、欢笑,仿佛节日一般。   玛琳在踏入大厅的一瞬间,就不由发出了赞叹声。   这是一间层高至少有八米的宴会厅,穹顶被擦拭得光亮如镜,六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顶上为大家照明,其中的每一盏灯上都燃烧着数百只蜡烛,这数以千计的蜡烛,把整个大厅映照得仿佛白昼。   宴会厅很大,穹顶由十六根廊柱支撑,廊柱把宴会厅大致分成了三部分,人群主要集中在中间,在柱子的旁边空出了一个地方,那是留给乐队的,他们正在弹奏悠扬美妙的乐曲,为晚宴增加气氛。宴会厅的两边各摆了一排桌子,许多人当做珍宝的丝绸和蕾丝,在这里却展开来,被当做桌布使用,桌布上摆放着银质和骨瓷的精美餐具,里面盛放的是各种食物、酒和鲜花,忙碌的女仆们还在添加更多。   衣香鬓影,宾客如云,这样的场景,玛琳并不是没有在电影中见过,但她依然惊叹。这是她第一次4D无间隔感受,声音是现场立体声,气味温度全部都能够真切感受到,那和电影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感受。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就像是到了新天地的小孩子。   厅里大概有一百来人,大多数看着都很年轻,玛琳猜测他们应该都是法师塔的学徒。玛琳没有看到费切尔,正在疑惑这个男人去了哪儿,音乐声忽然停止了,人群也停止了说话,整个宴会厅变得非常安静。   就像是一群向日葵一样,人群朝向了同一个地方,宴会厅后面的旋转楼梯之上,在二楼的平台处,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黑发男人,当他一出现,所有人都停止了声音,注视向他。   他很习惯被万众瞩目,很自然而且悠闲地走到了栏杆边。   人群向他行礼,男人鞠躬礼,女人屈膝礼。他抬抬手,然后大家才起身来。   他说话了,声音并不大,但是因为安静,所以所有人都能听到:“晚宴开始,尽情享受吧。”   简单的一句话,宴会厅内恢复了喧闹。这时候的费切尔突然变成一个宽容而且开明的长辈,容忍而慈爱地看着闹腾的孩子们,然后他微笑着离开了楼梯,回到了二楼他自己的房间里。   玛琳心想,他不在当然更好,不然她可能要全程提心吊胆。   人们在悠扬的乐声中互相交谈说话,会喝酒,但是很少吃东西,玛琳拿食物的时候偶尔会走过他们身边,这时候,他们就会避开去,用奇怪的眼神看向玛琳,但玛琳并不在乎,因为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所以注意力大部分都被食物吸引了。   玛琳走到了餐桌旁,餐桌上有油光发亮的烤乳猪,鲜嫩的小羊排,新鲜的鱼脍,完整的大虾,还有各种各样的馅饼、蛋糕,以及这个时节很难见到的新鲜蔬菜和水果。   玛琳兴奋地拿了餐盘,像蝴蝶一样在餐桌中穿梭。吃自助餐,她可是非常有经验,先喝一点牛乳和一丁丁水果,醒醒胃,然后开始吃各种海鲜和肉食,肉食吃腻了,用蔬菜和水果解腻,到了最后再吃一点甜点。幸好之前让黛黛帮忙松开了束腰,要不然现在她肯定什么都吃不下去。   玛琳嘴巴不停,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声——不愧是贵族的晚宴,食物真的是太棒了。   玛琳感觉自己还没吃饱呢,悠扬的乐声就发生了变化,忽然就变得急促而欢快起来。   这是一种讯号,告诉大家跳舞的时间到了。节奏变化的同时,年轻人发出了欢呼声,人群自动散开到两边,空出大厅正中间来。一个深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拉着那个粉裙子的女孩走到了中心,由他来开始今晚的第一支舞。   所有人都看着领舞的两个人,他们相貌出众,舞姿优美,确实值得被注视。但在角落的玛琳,目光却穿过跳舞的二人,看向了舞池另一边的某个人。   那是一个大概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个子有些矮,有一头深褐色的头发,玛琳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男人,真的长得很奇怪。他有一个非常巨大的下巴,由于下巴过于前突,导致下嘴唇和上嘴唇都合不上,他喝酒的样子,像是用杯子把酒倒进了另一个容器。   他高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可以看得出他拥有超出常人的自信,他正非常激动地和身边的人说话。人群中不断有人进入舞池,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每个人都礼貌地鞠躬或是屈膝,但是他没有回给哪怕一个眼神,玛琳猜测他肯定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   渐渐地,宴会厅中的人都加入了舞池中,就连那个下巴很大的男人也是如此。   玛琳吃饱了,然后就陷入了无聊当中,而跳舞似乎无穷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玛琳抬头看向二楼,那里的窗帘平静得没有一点波纹,她走到楼梯旁,对那里的一名男仆说:“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你们的公爵大人,我想知道我可以离开了吗?”   男仆微笑,根本不回答她。   要是就这样走掉,也不知道费切尔事后会不会来找茬,玛琳自己觉得,吃饱了喝足了,就散场好了,何必还呆在这里呢,而最反人类的是,这个大厅里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好像默认没人需要休息一样。   玛琳于是问:“就算不能帮我传达,也告诉我哪里可以休息一下。”   此时,在二楼的阳台上,费切尔正在一边饮用索罗沃奇酒庄产出的佳酿,一边俯瞰着宴会的景象。   他看到了在楼梯处踌躇不安的玛琳,露出了一个笑容。   克里夫站在他身后,问:“要我去赶走她吗?”   “不用。也差不多了,在宴会中遭受冷眼这么久,她应该到极限了。”   索罗沃奇塔的男孩一直比女孩要多很多,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收到跳舞的邀请,这是多么伤害女孩自尊的一件事,费切尔和克里夫都认为,这个时候的玛琳一定非常难受,不然也不会想要到二楼来。   费切尔说:“恐惧和虚荣,是掌控人心最强大的武器。应该让她感受一下虚荣的快乐了。”   管家走了上来,说:“公爵大人,杰罗斯少爷来了。”   费切尔点了点头。   走上来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他拥有一张白皙英俊的脸,眼睛是棕色的,清亮有神,头发被缎带束起来,碎发上还带着一点因为跳舞带来的汗意,总的来说,这是个很精神的少年。   杰罗斯不但魔法上很优秀,相貌也很出色,这使得他成为了整个法师塔最受欢迎的男孩,可以说如今在索罗沃奇塔学习的女学徒,至少有三分之二都爱慕他。   这是一个明星一样的少年,对于少女们来说,谁能和他跳舞,谁就是晚宴的中心。   “公爵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看到楼梯那里的那个女孩了吗?”   “听到巴特他们提起过,她是新来的学徒吗?”   “是的,但是这位小姐似乎被冷落了,你去邀请她跳一支舞吧。作为一名绅士,这是你应该做的,不是吗?”   杰罗斯惊讶于费切尔的决定,但他没有办法拒绝。   费切尔看着这个少年走下楼梯,走到了玛琳的身边。他很有风度地弯下了腰,轻声地和那个女孩说话,女孩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   费切尔淡淡地说:“在遭受冷眼这么久之后,被最受欢迎的男孩邀请,相信她的虚荣心能够得到极大的满足,这样的经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然而在楼梯处的两人很快结束了交谈,杰罗斯没有牵着玛琳的手进入舞池,而是转头走上了楼梯。   “抱歉,公爵大人,我被拒绝了,”杰罗斯站在费切尔面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那位玛琳小姐,说她不会跳舞。” 第56章 10   临近午夜, 舞池中依然非常热闹,在宴会场内的所有人都享受过了跳舞的快乐,当然除了玛琳。   格蕾丝是舞池当中的公主, 她有一头灿烂的金发,雪白的皮肤, 未婚的女孩当中,她是最漂亮也是最年轻的。她一刻也没有办法停下,因为只要一支曲子结束, 立刻就会有人来邀请她跳下一支。   现在她的舞伴是她的好朋友巴特,他们虽然都姓索罗沃奇, 但实际上却是远房表亲, 索罗沃奇家族太庞大了, 谁能想象, 在进入法师塔之前, 他们两个甚至从没有见过面。不过这不影响他们的交情,在相等的身份地位下, 有的时候两个人成为朋友只需要一些巧妙的契机。   就算是格蕾丝这样热衷跳舞的年轻女孩, 在每支曲子都不错过,不停歇地跳了两个小时后, 也开始有一些疲倦了。   格蕾丝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我需要休息一下。”   “你之前一直和杰罗斯跳舞, 是不是应该对我公平一点?”   格蕾丝知道,那是因为法师塔的女孩太少了,而自己不管是血缘还是相貌都是当中最出众的,所以才那么受欢迎。   她笑着说:“宴会要持续到凌晨才结束, 你要是想跳舞,可以先去邀请别的女孩子。话说回来,杰罗斯去了哪里?”   他们抬头去看周围的人,在楼梯的方向看到了杰罗斯的身影。   杰罗斯正在和他们在门口碰到的那个女孩说话,由于大厅内非常喧闹,他们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   巴特说:“是那个自称新来的魔法学徒。”   他们看到杰罗斯弯下了腰,对着那个女孩行了一个礼,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他在邀请那个女孩跳舞吗?”   索罗沃奇塔的王子杰罗斯,居然会邀请一个身份不明而且还相貌平平的新女学徒?格蕾丝和巴特都很惊讶。   但接下来的发展在他们的意料之外,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好像并没有答应他,于是杰罗斯和她分开,独自去了楼上。   “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格蕾丝对此很有兴趣,“杰罗斯居然会邀请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孩跳舞,我可不相信他是出于风度。”   -   提出邀请的少年低着头,带着一副深受打击的神情离开了。   玛琳抱着宴会可能会持续到天亮的绝望,坐在了楼梯的阶梯上,因为她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休息了。   这时候,有两个人走到了她身边,玛琳抬头一看,发现是在门口见过的那个粉裙子的少女和棕发少年。   玛琳托着腮,并不是很怕,这里怎么说也是费切尔的欢迎晚宴,他们就算喝了一点低度酒,有点不清醒,也顶多说点什么,不可能动手的。   巴特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你真的是新来的学徒吗?”   玛琳微笑,说:“是的。”   格蕾丝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去跳舞?”   玛琳依然微笑:“因为我不会跳舞。”   他们两人露出了和刚才那个叫杰罗斯的少年一样的惊讶表情。   “你骗人,这个世上怎么会存在不会跳舞的人,跳舞不是最基本的社交技能吗?天啊,只要有腿的人就会跳舞吧。”格蕾丝用扇子挡住了自己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   “我以为最基本的社交技是语言?”玛琳奇怪地反问,“我只要能够和人进行交流,不就可以社交了吗?”   “真是个怪胎。”巴特发出评价,“衣服奇怪,想法也很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杰罗斯会邀请你,因为你足够奇怪吗?”   “不要这样说一个女孩,女孩的心都是水晶做的,你会让她伤心的。”格蕾丝轻轻地瞪了巴特一眼,然后她转向了玛琳,说,“你应该来跳舞的,这是善意的忠告,一起跳跳舞、聊聊天、玩玩游戏,就会很快熟悉起来。索罗沃奇塔并不是经常举行宴会,假如你想要快些融入大家,你应该抓住今晚的机会。”   “谢谢你的忠告,”玛琳笑笑,“不过我觉得交朋友这种事情,缘分比较重要。可能你们没有听说过缘分这个词,它大概可以被理解为命运的巧合吧。”   巴特不屑地撇嘴:“那你来到法师塔是来做什么的?连几个来自上流阶层的魔法师朋友都交不到的话,你的法师塔生涯是多么失败。”   “啊?”玛琳瞪大了眼睛,“我以为法师塔是学习魔法的地方?难道不是学习更加重要吗?”   巴特和格蕾丝不约而同发出嗤笑声。   格蕾丝说:“学习当然重要,但生活会告诉你,拥有什么样的朋友,你的朋友能否和你互相帮助,这一点更加重要。哎,这样的经验本应该是你的家族长辈传授给你的,但看着你确实一点也不了解,应该是相当缺乏这方面的家庭教育。”   玛琳呆呆地说:“你说对了,还真没有,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学生的第一任务是学习。”   巴特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个怪胎书呆子。”   格蕾丝忽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新学徒,你知道吗,在法师塔的宴会上,通常会有一些专属于魔法师的宴会游戏,你不跳舞,也不和人交谈,那你总得参加游戏才行。”   玛琳尴尬地笑着:“我觉得我更不适合玩游戏。”   “你为什么不听听是什么游戏呢?”格蕾丝笑着说。   “那,你说来看看吧。”但玛琳却打定了主意,不管是什么游戏,她都一定要拒绝。同学聚会、年终聚餐,她经历过的小游戏数不胜数,当中好多都堪比精神虐待,这个粉裙子女孩所说的宴会游戏绝对也好不到哪里去。   格蕾丝看向了巴特,笑盈盈地问:“魔法对决游戏,你觉得怎么样?”   巴特显然很高兴听到这种建议:“当然,魔法对决是最好的游戏!”   玛琳有了更加不好的预感。   “两个对决的人站在两边,在开始之后,同时开始吟诵咒语,构建魔法阵,谁先完成魔法击中对方,谁就是胜者。我们来进行擂台战吧,谁能在对决台上待得最久,谁就能获得胜利。”   玛琳疯狂摇头:“这游戏不适合我,万一受伤了怎么办,我现在直接认输好了……”   “不会受伤的,大家都会控制好自己的魔力,这只是游戏不是吗?你得合群一些,不然在法师塔你什么都干不成。”格蕾丝笑眯眯地说。   玛琳倒不是怕输,要是拼魔力,她觉得自己肯定会输,但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控制好魔力,点到为止,她倒是有很大的概率能赢。   可是,她没有出风头的想法,也没有赢的欲望,尤其是费切尔还不知道在二楼的哪个角落偷偷看着下面,要是发现她有多余的举动,也不知道会不会没有预兆地发作些什么。   玛琳依然摇头:“不不不,我还没有掌握好魔法呢……”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另一个声音突然加入了进来。   玛琳看向身后,之前邀请她的那个少年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巴特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杰罗斯,你去哪里了,我和格蕾丝刚刚正在找你。”   “我去见了公爵大人。”杰罗斯转向了玛琳,说,“来吧,魔法对决游戏,玛琳小姐,我愿意帮助你。”   “杰罗斯!”格蕾丝生气了,她柔嫩的小脸气得红彤彤的,“你竟然选择……你竟然选择帮助这样的一个女孩,我们才是朋友,不是吗?”   格蕾丝的目的,是让这个女孩出丑,让她知道在法师塔生存的艰难,而不是让她出风头!   玛琳摇头:“不用了,没有你们公爵大人的允许,我最好什么都别做。”   “这也是公爵大人的意思。”杰罗斯笑着说,“让你能够享受宴会的快乐,而不是孤单地站在一边,刚刚我邀请你跳舞,也是公爵的意思。”   但是杰罗斯的邀请被拒绝了,当他向公爵大人回报的时候,看到公爵大人的脸色铁青,显然对这个情况很不满意。所以,他想现在弥补一下,作为一名绅士,为这个女孩而战,为她赢得魔法对决游戏的胜利,相信足够弥补那一支舞了。   “你说公爵也让我参加这个什么决斗游戏?”玛琳惊讶地问。   杰罗斯回答说:“是的,我想公爵大人是这个意思。”   费切尔到底想要做什么?是想测试自己能力吗?   巴特显然很兴奋:“魔法对决游戏,我最喜欢的游戏,来吧,我们开始吧!”   巴特兴奋地回到了人群当中,他走到了乐队旁边,和他们说了什么,乐声停止了,大厅内的人们知道这是有人要说话,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巴特大声地宣布:“大家晚上好,现在进入游戏时间,我们来进行魔法对决游戏吧!”   鼓掌声和欢呼声响了起来。   看来是无法阻止了,玛琳心想。   人群向着大厅外移动,乐队也拿起他们的乐器转移场地到厅外去给人们助兴。   这时,格蕾丝提出了挑战:“就由我们开始吧,由我格蕾丝·索罗沃奇,向你,玛琳什么?”   “随便什么。”   “行吧,向你,玛琳,提出挑战。” 第57章 11   玛琳和格蕾丝随着人流一起走出宴会厅。   在厅外的空地上, 有人在地上简单地划了一些痕迹作为边界,人群聚集着站在痕迹外侧,在中间留下了一块足够两个人施展魔法的场地。   为了烘托气氛, 乐队已经将欢乐的舞曲换成了激昂的音乐,正好契合现在的场景。   玛琳最初还以为这只是年轻人的游戏, 但看到起哄的人当中还有长着胡子的成年人。场地刚刚展开,一个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四十岁的男人叫上了自己的朋友,最先站到了场地的两边。   两个人分别背对对方而站, 在裁判大喊开始之后,同时转过身来, 开始诵读咒语, 最后那个中年男人成功比自己朋友先完成魔法, 并击中了对方。   周围响起了鼓掌声, 围观的人群不惧寒风, 热情的欢呼一直持续着。   格蕾丝对玛琳说:“那我们也开始吧。”   玛琳正在看别人是如何游戏的,娱乐性的魔法, 大家都会控制力量, 看来并不是很难,而玛琳别的不行, 施法速度上却很有优势。   玛琳问格蕾丝:“一定要把魔法阵显示出来吗?”   她可不会魔法, 只要魔法阵的光出现在大家面前,就会被发现是神圣术,在一群魔法师当中,还是最好不要被发现使用神圣术。   “随意, 假如在这样紧张的对决中还有时间去考虑这些的话。不过,”格蕾丝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玛琳,“你需要关心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这还不是重点?”玛琳一脸疑惑,“不了解情况的话,一会儿犯规了怎么办?”   “什么是犯规是男士们应该考虑的。”格蕾丝说。   在她们身旁,巴特斗志盎然,急切地对格蕾丝说:“格蕾丝,这一次当然由我来充当你的白骑士,对不对?”   格蕾丝扬起脸,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当然。”   巴特兴奋地单膝跪在格蕾丝面前:“乐意为你效劳,格蕾丝小姐。”   格蕾丝拿出自己的手帕,将它系在了巴特的手腕上。   于此同时,杰罗斯也站到了玛琳的面前,虽然提出建议的是他,但是出于羞耻心他没有单膝跪下,而是有点生硬地对玛琳说:“乐意为你效劳,玛琳小姐。”   玛琳没有回应,而是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问:“我被你们搞糊涂了。”   格蕾丝皱着眉头:“杰罗斯可是索罗沃奇法师塔的学徒首席,在对决游戏中几乎没有输过,他愿意充当你的白骑士,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格蕾丝!”巴特不满地打断了她,“他明明输过我。”   玛琳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没明白,难道不是由我自己来进行魔法对决吗?”   格蕾丝一副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表情:“你可是一个女孩。就算女士之间有对决约定,这样危险的事情,当然也是由守护她的骑士上场,淑女怎么能够自己站到战场上去。”   玛琳简直是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奇怪的风俗。”   杰罗斯在旁,有一点不太开心地说:“难道说,你认为我无法为你带来胜利?”   杰罗斯认为玛琳没有立刻答应,其实是在怀疑他的实力。   格蕾丝忍不住发出一丝冷笑:“除了出于绅士风度的杰罗斯,难道你认为还会有人愿意充当你的骑士吗?”   这原本是格蕾丝的计划,她从没想过要让玛琳自己站到对决场上去,在他们的世界里,一个女孩在魔法对决当中输掉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但要是没有愿意为她效劳的骑士,那才是最难堪的。但谁知道,在她提出这个建议的同时,杰罗斯居然站了出来。但格蕾丝话已经说了出去,身为索罗沃奇,她的尊严不允许她这时候退缩。   玛琳尴尬地笑笑,对杰罗斯说:“倒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而是我和你不是很熟,不想欠你人情,我自己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搞定吧。”   格蕾丝大吃一惊:“难道你要自己亲自上场?这太荒唐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贵族小姐亲自上场!”   杰罗斯说:“你真是疯了,如果没有白骑士为你而战,你会被认为毫无魅力,对于女孩来说,这是极其丢脸的事情,难道你一点不在乎吗?”   玛琳笑笑说:“找不到骑士帮忙,其实也算不上有多丢脸吧。”   巴特也插嘴说:“我并不想和一名女士进行对决。”   玛琳的拒绝伤害到了在场三个人的自尊心,看来这场对决的约定要到此为止了。   格蕾丝心里很不舒服,她冷哼一声,说:“真是难以理解,这是乡下女孩才能有的胆大和厚脸皮吗?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能不知羞耻和男人们一起站到对决场上,这样的粗鲁和没有风度,真是太难想象了。”   “你之前说的,我没有反驳,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做法,有人心甘情愿为你效劳,我无权置喙。”玛琳微笑着叹息,她语音一转,说,“但奇怪的是,明明是你自己发出的对决邀请,却让别人来帮你承担,难道说你们淑女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遵守任何承诺吗?我不觉得自己厚脸皮,倒是觉得你的脸皮挺厚的。”   “你!”格蕾丝气得花一样的面容都扭曲了,“巴特,把她的脸打烂!”   巴特有点抱歉地说:“我还从来没有和女士进行过对决呢。”   “魔法和性别又没有关系。”玛琳说。   “巴特!”格蕾丝催促地大声喊他的名字。   “好的。”巴特叹了口气,然而赢了一个女孩,并不能够给他带来荣誉感,巴特对魔法对决游戏的期待一下就跌到了谷底。   杰罗斯在一旁,冷冷地说:“玛琳小姐,魔法对决游戏对女士来说并不是自己站到对决场上。巴特很强,希望你能够好好吸取这次教训,不要在场上哭出来。”   玛琳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多谢忠告。”   -   费切尔感受到了音乐的变化,他从窗户看向楼下,发现了人群都涌到厅外去了。   于是他慢慢踱步走到房间外面的阳台上,倚靠着汉白玉栏杆俯视,他可以将下面的情况一览无遗。   厅外的空地上,人群像是蚂蚁一样围成一圈,在昏暗的夜色中,偶尔有魔法的闪光亮起,接着就是欢呼声和鼓掌声。   费切尔很熟悉这种场景,宴会中经常会举行一些游戏来调解气氛,增添乐趣,作为魔法师,魔法对决游戏在法师塔很受欢迎。   这时候,他看到了巴特站到了场中。费切尔记得巴特,在如今法师塔的学徒当中,他算是比较出色的,魔力出众,缺点是对于魔法的理解不太灵活,施法速度上一直有一些欠缺。但令人欣慰的是他从不缺乏战斗的勇气,这样的男孩一旦到了实战中,会很快累积经验,并且迅速成长。   那么他的对手是谁?   一个穿着臃肿钟裙的女孩慢慢地走到了他的对面,她显然不如巴特有经验,动作有一些迟疑,不确定地前后移动了一下,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从女孩那黑漆漆的头发,还有娇小的身形,费切尔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谁。   他的手指收紧,几乎要抓进汉白玉栏杆:“是谁的主意!”   克里夫站在他后面,被费切尔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他忐忑地问:“发生了什么?”   费切尔指着楼下的人群,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是哪个蠢货提出的建议?和无声魔法进行这种对决游戏?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   走到了人群的中央,被这些人的目光所注视,玛琳有些不太适应。   他们的目光一直在玛琳身上,从议论声中也可以隐约听到话题的中心正是自己。   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女孩,还是个陌生的、穿着不太合适的女孩,这也没有办法,如果格蕾丝说的确实是实情的话,那她可能是少有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女性,被议论也就无法避免了。   “准备——”裁判大声地喊道。   玛琳背对巴特而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群暂时地安静下来,静静地观察他们。   “开始!”   话音一落,玛琳就转过了身,被累赘的裙子连累,她差点被绊倒,她站好了,看到对面的巴特正在快速地咏唱咒语,魔法阵在他身前浮起,渐渐地就要成形了。   玛琳紧闭着嘴唇,手指头轻轻地挥了一下,在所有人的眼睛下,随着她的手指挥动,一道白光闪了一下,子弹一样飞出去,击中了巴特的魔法阵。   巴特被打断了施法,魔法阵像是碎掉的镜子一样一下破裂,光点随即消散,神圣术的冲击力也让巴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玛琳的魔力很弱,所以这一击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实际上,好多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一切就发生在玛琳转身的一瞬间,他们没有看到魔法阵,也来不及辨别玛琳使用的是什么魔法,因为真的太快了。   人群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乐队突兀地鸣奏着音乐,明明是激昂欢快的节奏,在这片安静中,却显得有几分诡异。   杰罗斯的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格蕾丝的扇子掉在了地上。而巴特,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玛琳,那片刻间,他就仿佛一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呆头鹅。   “我赢了吗?”玛琳问裁判。   裁判愣愣地点了一点头。   这是结束得最快的一场对决。通常正式一点的魔法对决游戏都有三局两胜或者五局三胜,但是之前没有人提醒玛琳,玛琳也不知道这一点。   于是玛琳以为都结束了,她提起裙子走出对决场地,没人想起来提醒她应该再赢一次才算胜利,在她前方人群自主地散开,为她让出了通道。   玛琳向他们点了一下头算是道谢,提着裙子,回到了温暖的大厅里。   -   在二楼房间,费切尔躺在柔软的毛皮椅子里,用手指揉着自己的眉心,说:“今天发生的任何情况,都不是我的期待,这个玛琳让我觉得很疲倦。管家?”   “公爵大人。”   “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还有那条金辉石项链。然后让玛琳到房间来。” 第58章 12   玛琳忐忑不安地上了楼。   她踏入的是一个极度奢华的房间。房间的地面上铺着羊毛地毯, 吸收掉她行走的声音,屋内的所有家具都雕刻着荆棘花花纹,并且用鎏金的方式装饰得光辉灿烂, 墙壁上挂着各种画像,多数都是穿着各种花哨礼服的男人, 玛琳猜测他们是这个家族中的重要人物。   费切尔坐在阳台旁的一张椅子上,椅背和人一样高,他好像很累的样子, 不再是国王一般的端坐着,而是软软地躺在了椅子里。   房间里站了十来个女仆, 手里都捧着盒子或者其他什么, 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分列站在两旁。   玛琳小心翼翼走到了地毯上, 和费切尔保持了距离。费切尔看着阳台, 好像并不想看到玛琳的脸,他说:“你很大胆, 谁让你去玩魔法对决游戏的?”   玛琳毫不犹豫地卖掉了杰罗斯:“一个叫杰罗斯的男孩, 他告诉我说是你的意思,你让我融入宴会, 好好和他们玩游戏。这真的不是我的主意, 就算我说要玩这种游戏,也不会有人响应我的……”   费切尔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怒气:“很好,你很高兴对吗?”   玛琳心底确实有一点暗暗的、小小的得意, 但费切尔这样问,就让她很害怕,她突然想起小学一年级数学考了99分,妈妈拿着卷子,问她:“99分,你很得意对吗?”   给她的那种恐惧、那种压力感,简直一模一样。不,更甚,因为妈妈疼她,不会真的揍她,但是这个费切尔会。   “过来。”费切尔回过头,没有表情地说。   玛琳不甘愿地慢慢向着他的方向挪动。   “我会向杰罗斯求证,希望不是你在偷偷怂恿他。”   “我一个字都没多说,是他们主动要求的!”玛琳立刻撇清自己。   费切尔看起来相信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抬起头吧,看看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玛琳有点疑惑地抬起头,在费切尔的命令下,她转过去看向了那些女仆。女仆们将手上的东西展示给她看,她们手中捧着的,有华丽的礼服、精致的宝石首饰、装饰着珍稀羽毛的帽子,等等,各种各样,璀璨夺目。玛琳不由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这居然都是给她的吗?这些可都是她从前只能在图片上看到的珍宝,比如那顶帽子,装饰着柔软洁白的羽毛,那么大的一支羽毛,一定就是这时候很珍贵的鸵鸟毛;那个珍珠发箍,最中间的一颗是大拇指大小的纯圆形,极高的品质让它有一种淡淡的金属光泽,这种品相的珍珠就算在人工养殖时代都是很稀有的……   玛琳一个个看过去,惊得忘了眨眼。   但是,玛琳的惊讶,却让费切尔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因为费切尔能够看出,玛琳虽然发出了惊叹声,但是并没有惊喜,她眼中流露出的是纯粹的欣赏,而不带有一点占有欲。   费切尔没有猜错,在此刻的玛琳心中,她观看这些珍贵的珠宝和衣服,就只是如同在参观博物馆一样,她欣赏这些珍宝的巧夺天工、美丽华贵,却清醒地知道那些东西并不属于自己。   费切尔感觉非常劳累,他所想到的所有柔软地驯服一个女人的方式,都失败了。他本来所想象的玛琳,是一个因为在宴会上被孤立、被冷落的小可怜,她会用小鹿一样的眼神求他拯救,那时他就会赐予这个女孩万众瞩目的虚荣,给她比任何人都好的华丽衣服和首饰。从此,这个女孩就会变成他忠实的仆人。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玛琳看起来真是康健活泼得过分了。   “过来。”费切尔对玛琳说,他坐了起来,伸手向管家的方向,“这是你的新项链。”   玛琳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走回到费切尔面前。   管家双手捧上一个精致的椴木盒子,盒子里铺着柔软的黑色天鹅绒软垫,软垫托住的是一条华美的宝石项链。链条是纯金的,每一枚相连的扣子上都镶嵌着一颗金刚石,吊坠是漂亮的六棱花型,主石是一颗玛琳从未见过的金色的宝石,玛琳觉得它长得有一点像猫眼石,但它又有碎片一样的金属火彩,看起来非常的奇特。   这条项链一看就非常昂贵,玛琳不知道费切尔的意图,忐忑不安地看向他。   费切尔说:“魔法石有很多种,经过处理都可以作为魔力增幅器。但每一种魔法石的特性都是不同的,所以适用的方法也不一样。红英魔法石的特点是直接和爆烈,它是最容易掌握的魔法石,拥有最简单的增强作用。但它容易开裂,所以一般没有大块的原石,通常只被镶嵌在首饰上,作为小型魔力增幅器使用。   “绿萤石的主要力量在于调和,质地相对比较柔和,产量很高,容易出现大块的原石,所以是最常用的魔杖用石。   “白耀石的力量是扩散,但如果本身魔力不够强,就无法发挥它的威力,这种魔法石一度是光明神殿的最爱,但在乌苏洛林丧心病狂地收集白耀石作为炼金材料之后,大陆市面上的白耀石就几乎绝迹了。   “现在你面前的这颗,是金辉石。金辉石会闪现出金子一样璀璨的火彩,它的力量是克制,一般使用在禁魔法阵和禁魔魔法的辅助上,这件金辉石项链大小可以调整,可以完美地戴在任何一个人的脖子上,内置了十二个魔法阵,魔法和弗伦恩都无法斩断它……”   玛琳悄悄地后退,不由自主地摇头。   费切尔灰色的眸子没有感情地看向了玛琳:“过来,戴上它。”   玛琳吞咽了一下,尝试着和费切尔商量:“我错了,我可以不要戴它吗?”   费切尔淡淡地看向了玛琳:“你哪里错了?”   玛琳哀求说:“你说我哪里错了,我就哪里错了,别让我戴这个项链,我可以发誓我再也不随便用魔法了,你让我什么时候用我再什么时候用……”   “但我不相信你,”费切尔冷笑一声,“我闭上眼睛一分钟,你就敢趁这一分钟捣乱,你是一个狐狸一样狡诈的女人。”   是,只要有机会,玛琳就会想办法逃走、反抗、搞各种小动作,她已经尽力克制了,她之所以加入那个游戏不就是遵从费切尔的意思,为了不要惹怒他吗?但她没想到这家伙还是生气了。   他到底在恼怒些什么?她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因为她不会跳舞?还是因为自己今天赢了那个巴特?这些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还是说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理由,不过是故意找自己的麻烦?   玛琳知道自己无法胜过他,不管再愤慨,她也只能求饶:“不要生气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会故意输给他们的……”   费切尔听到这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算了,这个女孩不会明白他的想法,她也根本不配他使用那些高级的手段,她只不过是个一根筋的蠢货。   所以,对待这个女孩,还是只能使用最粗暴、最低级的方式,就像是对待那些男人一样。   费切尔没有了耐心,他念道:“全知全能的人,闭上的你的眼睛。”   这是一个强大的魔法,为了保证威力,费切尔念出了简化过的咒语。   一个魔法阵浮现在玛琳的头顶上,魔法阵发着光,向着玛琳压迫下来,明明是光线一样没有实感的魔法阵,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将玛琳死死地压住了,玛琳承受不住力量,被迫半跪在了地上。   玛琳抬眼,看到费切尔灰色的眸子像是两块沉默的冰,他看着玛琳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玛琳心灰意冷,她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反抗了,会死得很惨。   压迫她的力量越来越大,玛琳连头都抬不起来,她看不到别人的脸,她的视线平面上只有地面和别人的脚。   玛琳死死咬着嘴唇,膝盖已经痛得快要裂开,肩膀也要扛不住了,她知道,最后自己会像被压扁的蟑螂一样,可怜地躺在地上。   费切尔看着玛琳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他终于满意了:“戴上。”   玛琳忍回眼泪,屈辱地点了头。   -   在玛琳的新房间里,女仆们来回忙碌着为她收拾。家具被擦拭干净,地板上的灰尘被扫走,房间铺上了新的地毯,换上了新的窗帘,当然还有新的桌布和被褥。   很快,房间就光亮如新。   收拾好房间,女仆又摆上了新鲜的插花,在角落放上珍贵的熏香,屋子里陈旧的味道被驱赶出去,变得温馨而甜美起来。   玛琳坐在窗户旁那把唯一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黛黛兴奋地上蹿下跳,一会儿去帮帮这里,一会儿去帮帮那里,一会儿看到了新的东西又跑回来问玛琳:“这些都是你的吗?太棒啦……”   当女仆们离开后,黛黛在玛琳身边打转,兴奋地说:“玛琳,公爵大人真的太慷慨了,你看那些刺绣的衣服,那些珠宝,我的天,我从前只在那些伯爵夫人、侯爵小姐的身上见到过,可是公爵大人居然赏赐给了你。”   但是玛琳没有回答,她在发呆。   “……当然最完美的还是你脖子上这条项链,你看上面的每一颗金刚石,都毫无瑕疵,一颗扣子我估计就要五十个通用金币,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个,而是这样完美的一串。当然最昂贵的还是这颗主石,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大颗的金辉石……”黛黛絮絮叨叨,没有得到玛琳的反应,她疑惑地仰起头,问,“玛琳?你怎么了?不喜欢吗?”   玛琳冷漠地说:“不喜欢。”   不管再怎么精美,再怎么华贵,都改变不了它是项圈的本质。   “玛琳……”黛黛觉察到了玛琳的心情非常糟糕,但是她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明天开始,”玛琳说,“从明天早上开始,我就要在法师塔开始学习魔法了,只限于学习,不能使用。没有费切尔的允许,我将再也无法施展魔法。”   今后,她的所有魔法将是为费切尔而学,她的所有力量,都将成为费切尔的力量。   玛琳可以选择消极怠工,让费切尔失望,也许在他失望之后,他会选择放弃她,让她自由。但这不是玛琳喜欢的方式,要把希望寄托于费切尔的仁慈上,那真的太缥缈了。   黛黛紧紧抓住玛琳的手,着急地说:“我们去求公爵饶恕吧,魔力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他这样做,和斩断小鸟的翅膀有什么区别。”   “没有用的,他的本意就是折断我的翅膀。”   不过玛琳并不害怕,她过了十五年不会魔法的生活,现在的情况并不比那个时候糟糕。从明天开始,她会好好学习魔法,不是为费切尔,而是为自己。禁魔项链既然是人制造的东西,那么当然也有人可以解开。她终会有一天解开这个项圈,然后把它狠狠地丢在那个费切尔的脸上。   玛琳站起来,笑了笑:“不要担心,翅膀什么的,会再长出来的。” 第59章 13   “彗星历22之54, 冬,晴。   我又开始写日记了。   纸张在这个世界很贵,不过索罗沃奇家很有钱, 女仆在我的写字台上面放了一大叠,我几乎可以随便用, 所以我就把日记又捡了起来。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高兴的事情,费切尔和他的骑士一大早就离开了法师塔,不知道去了哪里。黛黛说已经临近新年了, 他还离开了法师塔,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离开, 只要他不在, 就很让人高兴。   第一天上课, 我穿了一身很厚的衣服, 这件衣服的毛领子可以把金辉石项链遮住。我不太相信格蕾丝他们, 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带了‘狗项圈’,我估计就要被欺负了。   好在因为那天晚上我打赢了巴特, 今天他们都离我远远的。   到了教室里面我才发现, 原来法师塔的学徒比我想象的还多,而且其中好多看起来还是小毛头。因为要满十五岁了才能开始社交, 所以他们都没有参加那天的晚宴。小孩子们和我并不是一个教室, 我和格蕾丝他们在一起,当然我其实更想去幼儿班。   第一堂课我什么都没有听懂。那个老头子使用很多我根本没有听过的词汇,让我感觉自己在听天书。我讨厌拼音文字,如果是会意字, 我还可以通过猜测来尝试理解词汇的意思,但是拼音文字你要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完全不可能猜出来。   这一天的课程我实在是听得太痛苦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我依然非常难受,主要觉得有点绝望,假如以这样的方式来学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学到什么魔法。   不过我好歹也念过大学,自主学习能力还是有的。回到房间,我就问黛黛知不知道哪里有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黛黛告诉我,索罗沃奇塔有一个非常大的图书馆,而且就在距离我的房间最近的那个塔楼里。然而很可笑的是,我的房间不能直达图书馆,我得绕整个建筑一圈才能过去,因为我这边的通道去那个塔楼是封死的。   这是什么反人类的设计,亏我当初第一次看到这个建筑还觉得很漂亮,结果只是金玉其外吗?试想这设计方案当年要是给我老师看,大概直接就给你丢碎纸机里了吧。   ……   我逃课去图书馆了。   反正费切尔不在,而且我还什么都听不懂,就不去浪费时间。   图书馆是开放式的,我进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一本关于魔法基础的。   这本书非常枯燥而且全是繁琐的叙述,我看得很吃力,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作者写的东西归纳性太差,我觉得我需要笔记,慢慢来研究。   然后我就带走了这本书,顺便借了一本字典。   PS:图书管理员居然是个小孩,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因为我觉得以后会常和他打交道,但是这小孩居然不告诉我,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   我终于读完了魔法概论!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他们说的魔力屏障了。原来,魔力是可以在魔法师的身体里面像血液一样进行循环的。   魔法师的每时每刻的意识变化,都可以形成魔力的流动。如果在你意识清晰的时候有人攻击你,魔力就会自动进行抵御。这种抵御方式,是一种应激性的反应,就像是眼睛在受到攻击时会不由自主眨一下,不是你主动去要求,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因为我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训练,所以我就没有所谓的魔力屏障。我回想起当时那个巴特突然靠近我的事情了,如果当时我有魔力屏障,肯定会因为我应激反应而挡住他。但结果没有,所以他才确定了我没有魔力屏障。   魔力屏障在魔法师睡着或者没有意识的时候是不会起作用的,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魔力透支,所以除非万不得已,魔法师都不会让自己陷入魔力透支的状态。   魔法师还真的是挺强的,自带防御又拥有强大攻击力,如果没有弗伦恩,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吧。   我按照书里面说的开始练习魔力循环,但是因为这个坑人的金辉石项链,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魔力,也没法知道自己到底成功了没有。   ……   今天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女仆,把我的魔力被费切尔锁起来的事情说了出去。   黛黛来给我通风报信,说看到格蕾丝和几个人在教室门口守着我,虽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趁我没有魔力来找我的麻烦,反正我怂了,课我就不去上了,有本事他们去告家长吧。   实际上我也不想去上课,那个老头的表达能力太差了,自己看书都比听他说来得强,他一定没有接受过正规师范教育。   我决定在费切尔回到城堡之前都不去上课,就躲在自己的房间和图书馆里。   ……   费切尔已经三个月没有回法师塔了!这三个月太惬意了!   这么冷的冬天,我和黛黛躲在房间里,靠着壁炉,喝着热茶,看书自学记笔记,这样的生活太舒服了。   为避免太过安逸的生活让我懈怠,我把费切尔的脸画在我的手账本第一页,这样当我每天翻开手账本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然后马上就有了学习的动力。   假如当年我大学能够有这样的劲头,肯定是年年第一、保硕清北,也就不至于连六级还要考几次了,哎。   ……   彗星历22之55,春,晴   春天来了!   花园里面的蔷薇花发芽了,还抽出了花苞,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经过一个沉闷的冬天,总算是传来了春天的气息,整个人都觉得精神了好多。   依然每天学习。我看了很多书,和塔楼里的小小图书管理员也熟悉了起来。   他总算屈尊降贵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小法鲁耶,他跟随了他祖父的名字,他祖父也在法师塔,所以大家都喊他小法鲁耶。   在我们国家,为尊者讳,通常会避免重名,尤其是避免和长辈、名人同名,但在这里,取名的风气是刚好相反的。小法鲁耶的爷爷是一个以博学闻名的魔法师,他的父亲以自己的父亲为傲,所以给自己的儿子也取了这个名字。   我也见到了‘大’法鲁耶,他是个鼻子很大,眉骨很深看起来有点凶的白胡子老头,常年躲在图书馆里的角落里。他看到过我很多次,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发现他。   可能因为我常来,他慢慢放下了戒心,今天居然和我说了几句话,劝告我不要看那么多那么杂。他说贪多嚼不烂,我应该认真地掌握好一种魔法了,再去学习下一种,不然结果就是什么都没学会。   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然而对我不太适用,我只能确定我确实理解了魔法阵,至于能不能够实际施展、是不是彻底掌握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验证。   ……   我和小法鲁耶越来越熟了,有时候还会讨论一下关于书的事情。他是个相当臭屁的13岁小孩,但至少看起来心眼不坏。   今天我去借新的书,问他有没有和无声魔法相关的,然后被他大大的嘲笑了。   大意就是告诫我,脚踏实地一点,不要好高骛远。   我就问他,你能用无声魔法吗?   他当然回答不能。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嘲笑我?我虽然没有他看过的魔法书多,但是我已经可以使用无声魔法了。可恶的是,因为金辉石项链,我没有办法露一手给他看,不然我当时就能打他的脸了。   大法鲁耶听到我们吵架,过来劝架了。   小法鲁耶还那么臭屁的样子,搞了半天原来图书馆里面根本没有相关的书籍。毕竟这个世上能够实现无声魔法的只有区区几个人,他们就算写出了书,也没人能够读懂。   我突然发觉自己这个无声魔法技能好像真的挺厉害的。   大法鲁耶告诉我,大魔导师不一定会无声魔法,但是会无声魔法的一定是大魔导师。虽然我非常讨厌费切尔,但是大法鲁耶告诉我他在无声魔法上面的造诣很高,是魔法师中金字塔尖的存在,整片大陆,只有五个大魔导师,费切尔是其中之一。   所以如果我想要了解更多无声魔法的事情,看书不如找费切尔。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向费切尔请教。   不过,虽然大法鲁耶自己不会无声魔法,但他很博学,也做过相关研究,他认为无声魔法的关键,首先还是在于魔法阵的构成上。   魔法阵是用自己的精神力、意识去构建的,越是复杂的魔法阵,需要的想象空间就越大,也越耗费精神力,所有实现无声魔法的人,首先就要做到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魔法阵的构建,说白了,就是在脑子里想象出魔法阵的样子。   嗯……这不是我初中学几何就开始练习的技能吗?再到大学工程制图,再到工作每天和图纸死磕,这样算起来也差不多练了十几年了,和这些根本没有系统基础教育的魔法师相比,好像是要厉害些。想起这些,有点心酸又有点庆幸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有咒语的事情没有办法解释,大法鲁耶自己对这方面也是完全没有头绪,他让我自己去找资料。   我想了一下,问他,有可以实现无声魔法的大魔导师,那么有可以实现无声神圣术的神官吗?   结果让我很惊讶,他说,没有。   可是如果不存在无声神圣术,那么我之前使用的又是什么?我明明可以不用咒语就施展神圣术啊?   哎,我知道的神圣术相关的知识太少了,如果我知道的多一些,也许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 第60章 14   “   彗星历22之55, 春,梅雨。   我十六岁了,咳咳, 身体上的十六岁。我长高了,也长肉了, 虽然学习上压力很大,但是压力并不影响我吃肉,所以无法阻挡的, 我长胖了。   我吐槽说自己锁骨都变浅了,黛黛却说, 锁骨多难看啊, 看不到锁骨, 脖子和肩胸连成流线型, 白白嫩嫩像象牙雕一样圆润, 这才是美人的样子。   我以为黛黛在安慰我,但是她样子很认真不像在说塑料花语言。   我震惊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这锁骨沟还挺性感的, 结果在他们本地人眼里居然很丑?   黛黛劝我多吃点,并且教我怎么塌着肩走路, 还建议我在锁骨上面扑粉, 这样让锁骨不那么明显。我非常断然地拒绝了,我不管他们什么审美,总之我热爱我的锁骨。   PS:我今天才知道黛黛已经十八岁了,不敢相信, 她居然比我还大两岁。黛黛叉腰,说因为她有侏儒症,所以看不太出来年纪。   其实我是说她的个性,她看起来比我幼稚多了,真的不像十八岁。   ……   今天打架了。   起因是嘴贱的莉娜说黛黛是肮脏的矮人。   黛黛一直强调自己只是得了侏儒症,是人类,不是矮人。矮人是亚人族,名声不好,骂人矮人等于骂人不是人,所以黛黛很气,吵着吵着,最后就和莉娜打起来了。   莉娜找来了帮手,想搞群殴。我没忍住,加入了。结果就是一场混战。黛黛虽然矮小,但是打架是真的威猛,我也还有点蛮力,虽然最后没赢,但是我们也没输。   女仆长来劝架,各打二十大板,我带着黛黛跑了。女仆长过来找我,意思很明显,让我懂事点,把黛黛交给她惩罚。我名义上是法师塔的学徒,女仆长只能管女仆管不到我,所以我就耍无赖,让她去找费切尔来,如果费切尔说要惩罚,我才认。   ……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就是黛黛明明有索罗沃奇的戒指,为什么在索罗沃奇法师塔还能被排挤成这样。今天我知道原因了。   黛黛是私生女。   其实我猜也是这样,不过一直不好开口问她——直接来一句,你是不是私生女?还是问一个女孩子,这有点过于白目了。   黛黛说,索罗沃奇有一条神奇的血缘继承法,别称“一滴血魔法家族继承法”(这个别称真的好耳熟),只要你能够证明自己和索罗沃奇的血缘关系,不管血缘来自母系还是父系,又或者是婚生还是私生,而同时你又拥有魔力,那么你就有资格姓索罗沃奇。不但可以分享索罗沃奇家族的族产,根据你魔法能够达到的程度,甚至可以加入爵位继承权的排序中。   黛黛十八岁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不会有魔力了,也就是说就算她确实是索罗沃奇家的私生女,也没有办法姓索罗沃奇。最让人觉得难受的是,黛黛说他的父亲在十七年前就因为意外死掉了,他只留下了这个戒指,黛黛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黛黛也注定得不到父亲的庇佑。   黛黛能够回到索罗沃奇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她未来生下一个有魔力的孩子。不过莉娜他们觉得不会有魔法师看上黛黛这样的小不点,所以在她们看来,黛黛已经永远不可能翻身了。   我想起我那个戒指了,黛黛的情况和我有点像。   但米利安一直说我是卡尔亲生的,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她怕挨打才这样说,还是这就是真话,总之,我和索罗沃奇到底有没有血缘上的联系是未解之谜。   算了,不管这具身体到底有没有流着索罗沃奇家族的血,人不能老是守株待兔,想着一夜暴富什么的,总这样做白日梦会心态失衡的。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正经事。   ……   话真的不要说得太满。   杀千刀的费切尔居然回来了!   真是好大的排场,回来的当晚就开宴会。我没敢去,我说肚子疼。   然后费切尔让克里夫直接到我的房间来抓人,把我拎到他二楼房间。别的先不提,黑着脸先对我和女仆们打架的事情进行了训话。他觉得我丢魔法师的脸了,一个有身份的人居然和女仆们打架,用指甲抓用牙齿咬,风度尽失,脸面无存。   我就回答,如果我没有戴这个项链,我直接用魔法拍飞她了,不,别说打她了,她根本连惹都不敢惹我。   总之费切尔表示对我很失望,他说女仆们那不过是猫狗打架,我一个魔法师不但自己撸袖子上阵,脸上还留了指甲痕回来,真的是太掉档次了。   费切尔当然不会打架,因为他一看就是高山白莲花,不对,他那一身黑皮,是黑莲花才对,要是他碰到自己朋友挨打,估计他也是袖手旁观的,毕竟他是那~么的高贵,是那~么的矜持。   费切尔又问我逃课的事情,我就说那些老师水平太低了,教不会我。   这伙计就一直冷笑,让我明天去他的书房,他大魔导师亲自教我。   我不想跟他在一个屋子里!   我应该说法师塔的老师都好棒,我受益匪浅,完全不需劳他老人家大驾。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   费切尔考了考我现在的魔法水平,发现我掌握的魔法阵还挺多的,看起来他也有点惊讶。呵呵,当我这几个月白过的吗,我可是超级认真地在学习。   本来我想要不要藏一手,后来又觉得,哎,现在学的都是图书馆里面能看到的知识,估计也不是多么给力,费切尔怎么说也是大魔导师,在他面前不够看的,藏也是白藏。   有点不想承认,费切尔的魔法水平还是挺高的,解决了我好多疑惑。   本来不甘心跟他学,后来想,师夷长技以制夷嘛,也没啥丢脸的。   ……   费切尔把大法鲁耶也叫过来了,两个人对我联合教学。压力有点大,不过幸好我有小笔记,明不明白不要紧,勤能补拙,记到本本上回去再慢慢复习。   他们一个理论强,一个实操强,其实还挺互补的。   费切尔对我的学习方式嗤之以鼻,他说他学的时候都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笔记,记笔记是愚人的学习方式。   当年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费切尔这种一看就是没有遭受过社会主义应试教育的毒打。   就算他是个优秀的魔法师,也不能证明他是个好老师,我选择相信我师范毕业、有职称有经验有奖章的高中老师们。   ……   彗星历22之55,秋,阴。   费切尔又出门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总之好高兴。   临走他给了我进入书房的权利,允许我去他的书房找资料学魔法,他书房有很多高级魔法书籍,超高级超稀有,所以不能让我带出来。虽然让我进去,但他还找了管家监督我,怕我在他书房捣乱。   ……   彗星历22之56,夏,暴雨。   听到一个消息,那个很有明星相的杰罗斯毕业了,他要回家了。   法师塔的姑娘们都很惋惜,自发给他举行了欢送会,请帖还发到我这里来了,当然我没去,我这么柔弱可怜,去这种宴会岂不是非常危险。   不过我听到一个惊人的事情,杰罗斯居然是加姆伯爵的侄子。   杰罗斯可是个小帅哥,想想加姆伯爵那身高,那长相,还有那惊悚的地包天下巴,怎么看都跟杰罗斯没一点像。   黛黛知道超级多八卦,她告诉我要是老加姆还生不出儿子,他就要把遗产留给侄子了,因为这个,老加姆找了很多情妇,只要老加姆能拼出个孩子,而且是有魔力的孩子,那杰罗斯的继承权就会排到很后面去。等加姆一死,杰罗斯就只能拿到一点贴补,变成一个贵族层面上的穷光蛋。   真是奇怪的继承法,我完全没明白这继承法定的继承顺序,不过也不需要我搞懂,索罗沃奇城堡那里养了一大群书记官,天天帮忙算遗产。   ……   又是个大八卦,而且是关于费切尔的!   加姆伯爵在酒会上喝醉了,嚷嚷他才是真正的索罗沃奇,费切尔不过是个杂种。   幸好费切尔不在,不然就以费切尔的心狠手辣,加姆死定了。不过这也吓得大家不轻,整个法师塔的人都冲上去,恨不得缝上他的嘴。   我和黛黛偷摸在被窝里面说八卦,原来加姆伯爵真的是血缘最纯的索罗沃奇,至少他常吹这个牛,费切尔也没有反驳。黛黛还听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一滴血’继承法,他说不定已经是索罗沃奇公爵了。   在很久以前是没有这个家族继承法的时候,为了保证后代的魔法血缘,也是为了权力和财富不会因为继承而分散,所以在贵族和王室中非常流行近亲结婚。   结果嘛,就可想而知了。血脉越纯,畸形、遗传病、不育什么的毛病就越多,公爵这一支因此各种坎坷,一个家族延续上千年了,主支传承反正是断了好几次,然后只能从旁支找人来继承,旁支变成了主支,接着,又走这种老路。   这些人啊,就是傻,这不明摆着是近亲结婚造的孽吗。   其实公爵这一支出过好几代很厉害的魔法师,厉害是厉害,但就是脑子好像都有点毛病,闹出过许多幺蛾子,他们没一个是寿终正寝的,死法千奇百怪,自杀的就有好几个。一直有传言,说索罗沃奇公爵这个位置被诅咒了,这一支都是疯子。   我猜测有可能是遗传性的精神分裂,近亲结婚弄出来的,也是可怜。也不知道费切尔遗传到了没有,心里怕怕的。   后来索罗沃奇出了一个叫费切尔的公爵——当然不是这个黑皮费切尔,那是很多年前的费切尔了,只是跟现在这个黑皮费切尔同名——他是当时的大魔导师,很牛气的一个人,据说差点当上了国王。但是他跟表妹老婆生的小孩都没长大,最后他只有一个孩子活下来了,但这个孩子也是他跟情妇生的(我猜这个情妇肯定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在当时,私生子是没有继承权的,他就定了一个‘一滴血’继承法,让私生子也能够有继承权,但排序在婚生子的后面。有他这个大佬开个了这个头,力排众议,这条家族法就定了下来,后来这条继承法又有扩展和补充,一直沿用到了现在。除了索罗沃奇,这条家族法也被很多贵族家庭借用(这么看来,近亲婚姻导致子嗣困难这种情况,在贵族阶层是真的很常见)。   话说那么多,这个大八卦就是,费切尔也是个私生子(超小声)。   ……   彗星历22之56,冬,暴雪。   费切尔告诉我,高阶的魔法,是可以通过人的精神力去控制而发生变化的。   这就是当时我为什么可以使用那个火焰魔法吧。我本身想象的,实际是神圣火焰的魔法阵,但是因为我强烈地想要实现‘深渊之火’的效果,所以就脱离了魔法阵的限制,最终实现的是一个很像‘深渊之火’的魔法。   这是不是也证明了一点,神圣术和魔法在本质上并没有不同?   ……   我想到一些事情。用不太准确的话来说,我想,我从前的世界是唯物的,而这个世界是唯心的。   完全唯心也不太准确,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一方面世界运转遵循事物的基本规律,但是人的唯心力量,也就是魔力,又可以在一定层面上施加影响。   我以前学到的知识是这样的,金子是金子,石头是石头,一个主要成分是Au,一个主要成分是碳酸钙,他们俩本身就不是一种物质,所以没有可能发生转换(当然核裂变核聚变这种不在考虑范围内,就算比较也只能和根本不存在的灭世大魔法比较)。   但是在这个世界,这种变化这是有可能的。因为这个世界相信,使用人的精神,或者说魔力,可以改变物质本身,甚至改变逻辑。   ……   彗星历22之58,春,雪化了。   费切尔去了索罗沃奇城堡。   ……   我现在使用新的手账本,是自己做的点阵手账本,方便自己记录各种魔法阵,我已经记录了满满的一大本。   时间过得好快呀,我这一年已经没有再长高了。   ……   有一点想菲利多了。就一点。   ” 第61章 15   已经是春天了, 温暖的山谷里却突然下了一场雪。   这场雪让玛琳感受到了冬天的余威,她把自己埋在被窝里面,想要起床的毅力小人和想要赖床的怠惰小人在脑海里面打架。最后她选择打开床边的手账本, 看了一眼首页的费切尔画像,费切尔的脸果然有神效, 顿时玛琳就像是被打了鸡血,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打开窗户,新鲜又冰冷的空气就进入到房间里, 玛琳看向窗外,她记得之前花园里面的蔷薇花已经抽出了花芽, 也不知道这一场雪会不会伤害到这些幼嫩的花苞。   花园里的雪正在太阳的照射下融化, 草地斑驳地露出了一些地面, 晨起的阳光很朦胧, 索罗沃奇塔笼罩在这层雾气的滤镜中, 一身风霜的陈旧石墙不再让人觉得压抑,整个建筑都变得温暖起来。   玛琳早早就到了图书馆, 大法鲁耶依然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小法鲁耶已经坐在光线最好的墙洞旁开始看书了。   玛琳把图书馆的窗户叫做墙洞是有原因的。图书馆在塔楼上,这个年代建筑材料主要是石头和石灰, 为了支撑塔楼这样的高度, 只能把墙壁建得很厚,在塔楼上的窗户都开得很小,就像一个个小小的舷窗。   “早上好。”玛琳说。   小法鲁耶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玛琳看着小法鲁耶从和她差不多高的豆丁慢慢地长成现在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 也看着他把浅棕色的头发一点点留长。   最近小法鲁耶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也不是突然,而是从他满了十五岁,开始参加社交了之后,就慢慢地怪了起来。或许是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大人了,大人就得难相处一些。   玛琳先把自己昨天借的书还掉,然后开始寻找新的书。   书在这个年代是非常珍贵的,活字印刷术还没有普及,雕版印刷耗时耗力,纸张又是珍贵的羊皮纸,书籍在这里,是一种奢侈品。   也因为如此,整个塔楼图书馆的藏书不多,和玛琳印象中图书馆应有的规模完全没得比。经过三年时间,这里的藏书玛琳大概都摸了一遍,虽然不是都看过,但她至少眼熟。   还有一些冷僻的书籍,被大法鲁耶收藏了起来,放置在一些角落里,这些神秘的书籍只有大法鲁耶才能找到。   玛琳囫囵吞枣地看着书,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很快就到了中午,黛黛爬到了塔楼上来,在外面喊玛琳的名字。   玛琳和黛黛两个人坐在塔楼的石头阶梯上,一边聊天,一边吃午餐。   黛黛很兴奋地说:“这是最后一场雪了,等雪化了,又可以去集市玩了!玛琳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玛琳想自己去,但这个春天是没有希望了,费切尔去了索罗沃奇城堡,按照前几年的情况推断,短期内他不可能回来,费切尔不在,玛琳就不可能离开。   黛黛抱抱玛琳,安慰她说:“都那么久了,公爵大人一定消气了。他不是对你越来越好了吗,甚至同意让你进入他的书房,等到这次回来,他一定会放你自由的。”   玛琳抱抱回去,说:“嗯,不会太久了。”   黛黛提着午餐篮子离开了,玛琳准备继续找书。   她正埋头在书堆里,小法鲁耶在她背后,像幽灵一样飘了过去。   玛琳被吓了一跳:“小法鲁耶,你有事吗?”   小法鲁耶阴森森地看着玛琳,问:“你还在和那个矮人一起玩吗?矮人可是非常贪婪狡猾的物种,是邪恶的产物,我警告过你了。”   玛琳翻了个大白眼:“我也警告你,黛黛不是矮人,她只是得了侏儒症。你知道侏儒症吗?侏儒症是在发育期的时候,因为生长激素分泌不足,导致的身高发育不足,黛黛其他方面都非常正常,请你注意一下说法。”   “她的耳朵后面有皱纹。”小法鲁耶说,他把一本很破旧的书放在了玛琳的面前,上面写着《亚人族的兴盛与灭绝》,“过于大的眼睛,发皱的耳朵,这些都是矮人族的特征。”   “这本书我看过,我需要纠正你几个点,首先,矮人族已经在几百年前就被驱离大陆,他们已经消失了;然后,矮人的身高只有普通人类的一半,黛黛虽然矮小,但是并没有矮到那种程度。”   但是小法鲁耶说:“那是因为她是个混血。她有人类的血统,长得高一些并不奇怪。而且还有一个证据,矮人族是天生的禁魔体质,虽然肉体的坚韧度和恢复力都很强,却没有任何魔力,他们的血液就像剧毒,只要沾上了一点,魔力血统就会被污染,那个黛黛没有魔力……”   “全大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魔力。”玛琳打断了法鲁耶,“你出身贵族,所以可能觉得拥有魔力才是普遍情况,但是在市井和乡村中,没有魔力的普通人才是大多数,你不要告诉我,你认为他们没有魔力都是矮人血统的错。另外,我再补充,禁魔体质的不仅仅是矮人,四大亚人族,除了精灵族,巨人族、兽人族也都是没有魔力的。”   “看来你是坚持要维护那个可怜的小矮人了。”   玛琳冷冷地说:“我说了,别叫她矮人,她不喜欢。”说完,玛琳扭过了身子,去另一个书架找自己的书。   小法鲁耶跟了上来,并且又放了一本书在她面前。玛琳撇了一眼,发现是《塞留那及周边国家童话传说收录》。   这本书玛琳没看过。   “这里面,有一个在塞留那国和附近都非常有名的故事,叫小羊倌彼得的故事,你有没有兴趣?”   “我暂时不想看这本。”玛琳说,一边翻着自己手里的一本书——《禁魔法阵的应用性研究》。   “我可以讲给你听。”小法鲁耶说,然后不管玛琳的反应,跟在她身后开始讲故事了——   “小羊倌彼得是一个勤劳而善良的年轻人,他养了三十只羊,一心想着养大了羊,就可以卖掉换来钱和青梅竹马的姑娘玛琳结婚。”   玛琳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法鲁耶摊手,说:“只是同名,你知道的,玛琳这个名字很流行。”   玛琳低头,没说话,继续翻书。   小法鲁耶继续:   “有一天,彼得在森林的边缘放羊,一只小羊羔不小心脱离了队伍,跑到了森林里面。彼得追赶着小羊羔进了森林,在幽暗阴森的林子里,彼得不小心被什么绊倒了。   他站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只只有他大腿高的生物,这只东西有一张扁平的脸,耳朵大而且发皱,眼睛凸出像两个核桃一样——原来,这是一个矮人。   善良的彼得以为矮人是个小孩,询问他独自一个人在危险的森林里面做什么。   矮人假装没有办法站起,对彼得说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彼得非常同情这个矮人,把自己的午餐分了一半给他。   矮人高兴地对彼得说:从此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的快乐要分享给我,我也会把我的悲伤分享给你。   彼得当然很高兴,他回到村子里,把自己交到一个新朋友的事告诉了玛琳。   玛琳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姑娘,她对彼得说:那不是小孩,那是矮人,矮人狡猾又贪婪,为了金子可以把大地挖空,他不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但是彼得多么善良,他没有听进去玛琳的劝告。   第二天,这个矮人又来了,又一次请求彼得施舍食物给他。   彼得把面包分了一半给他。   矮人却说:你明明就有一块,为什么只给我一半,我们不是朋友吗。   彼得说:可是给了你,我就没有午餐了。   矮人说:你都不愿意把整个面包给我,你根本没有当我是朋友。   于是彼得把一整个面包都给了他,自己却只能饿着肚子。   到了第三天,矮人又来了。彼得主动给了他整块面包,但是矮人把面包丢在地上,说:我不要廉价的面包,我要吃肉。   彼得说:我没有肉。   矮人说:你的小羊就是肉。   说着,矮人就抓住了小羊的尾巴,小羊的蹄子一蹬,把矮小的矮人掀翻在地上。   矮人大怒,爬起来,举起一个锤子,一下锤死了小羊。   没了小羊,彼得非常难过,但是因为矮人是自己的朋友,彼得选择原谅了他。   但这并没有结束。接下来一天又一天,矮人每天都来,每次都带走一只羊,彼得的羊越来越少了。   终于有一天,矮人说:我不要肉了。   彼得以为自己可以保住剩下的小羊了,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矮人接着又说:我还是孤身一人,既然我们是朋友,你把你的未婚妻让给我吧。   彼得深深爱着玛琳,他无法接受这个条件,终于鼓起勇气拒绝了矮人。   矮人因此勃然大怒,大声对彼得说你会后悔的。   矮人离开后,有一天,彼得正在厨房准备晚餐。他烧了一锅热油准备用来炸鱼,忽然,他听到地底传来可疑的声音。   彼得以为是老鼠,他掀开地板,从缝隙当中把热油倒了进去。热油灌进了地里,地下传来了可怕的惨叫声。   原来躲在地里的是矮人。热油淋在了矮人的头顶上,矮人痛苦地挣扎,像一只老鼠一样被活活烫死了。   彼得挖开地板,才发现擅长挖掘的矮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挖了一个大洞,就在他房子的正下方。只要再多一天,矮人就成功挖空了,到时候房子倒塌,彼得就会被压死。   而幸运的是,彼得无意间发现了矮人的阴谋,逃过了一劫。   彼得沿着地坑找寻,走到了矮人的老巢,他在那里发现了堆积如山的金矿石,还有金矿石旁被害死的人类留下的白骨。   彼得带着金子回到村子里,和心爱的未婚妻结了婚,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小法鲁耶说完这个故事,又把书再次递到玛琳的面前:“这是很有教育意义的童话,能够告诉小孩要是交到了坏朋友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你小时候都听过什么故事、看过什么书,总之你对亚人族的可怕实在是缺少概念,你应该看看这些书。”   玛琳皱着眉,问小法鲁耶:“写这个故事的人,是不是和矮人有仇?” 第62章 16   这反应在小法鲁耶的预料之外:“你这是什么问题?据我所知, 这个故事是写书的人在塞留那和周边一些小国收集来的,几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玛琳一副吃了发霉食物的表情,她说:“你难道不觉得这个故事充满了漏洞吗?编写的人显然缺少生活常识, 所添加的细节只是想尽办法让故事更耸人听闻而已,为了这个目的, 坏蛋坏得没有任何逻辑,好人好得没有任何逻辑,这简直就是一部劣质到了极点的猎奇cult片。”   “什么?什么cult片。”   玛琳无奈地说:“如果你想吓唬我, 最好找一些更符合逻辑的故事来,不然我很容易跑偏。对不起, 我是那种看鬼片会去找幽灵威亚线的气氛破坏者。”   小法鲁耶瞪着眼睛, 玛琳的话他听懂了大部分, 但是什么“鬼片”“威亚”就是他完全不理解的词汇了。   这只是玛琳自言自语一样的吐槽, 玛琳没指望小法鲁耶能够明白。   她叹了口气, 说:“我其实能猜测到一些编故事人的想法,为了能够唬住人, 他把坏人编写得非常恶心, 为了让读者出气,又要把坏人的死状写得非常可怕, 当然, 在最后还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HappyEnding是大许多童话故事的标配。”   小法鲁耶指着书说:“这个故事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并不是编写的。”   “上面写着童话传说,”玛琳指着书反问小法鲁耶, “童话不就是为了骗小孩编出来的故事?当然,同时也可以骗骗大人。”   小法鲁耶很不高兴:“这是几百年前的学者记录下的故事,现在在一些地区也依然流传着。”   “这也不能证明这是真的,我就问你一点,故事里用热油烫死矮人这种事情,你觉得有可行性和可能性吗?”玛琳说,“你会用热油去烫老鼠吗?根据我的经历来判断,我认为不可能,食用油对普通人家来说是很昂贵的,一个羊倌,绝不可能奢侈到用热油去灭鼠。”   小法鲁耶涨红了脸:“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你不能够忽略掉这些直接看故事本身吗?”   玛琳摇头,说:“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怀疑故事的本质。为什么一定要给矮人安排这样的一个结局,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死状才足够可怕和猎奇?除非有佐证,不然我不会相信这个故事。”   小法鲁耶哼了一声:“你看过的书还不如我多,你的阅历也仅限于这个法师塔,你凭什么去怀疑几百年前的先贤学者。”   “我为什么不能怀疑?”玛琳说,“你也说了,矮人族已经消失了几百年了,矮人已经不能自证,而真正见过矮人的人也早就不存在了,谁能说这个故事一定是真实的呢?我只看出来,这个故事这是树立对立情绪的经典案例,他通篇都在告诉人们,矮人会抢夺你的食物、抢夺你的财产、抢夺你的工作机会,当然还有最经典的,会抢夺你的女人。而你一旦和他划清界限,将他杀死,你就会得到金子,得到女人,得到美好的结局。”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看到的故事本来就是不一样的,”玛琳冷淡地看向了小法鲁耶,“在我眼里,我看到的是被排挤被边缘化的矮人,和自以为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制造歧视的傲慢人类。太阳底下无新事,这样的案例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眼看着小法鲁耶和玛琳就要吵起来了。   “法鲁。”即将点燃的局面,被人打破了。   ——是大法鲁耶,玛琳和小法鲁耶寻声看过去,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塔楼顶层的阶梯那里。   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玛琳已经习惯了。   “下午好。”玛琳礼貌地说。   大法鲁耶的头发和眉毛都已经雪白了,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就算是面对公爵费切尔也是这样。他看向了玛琳,说:“玛琳小姐,我想和你谈谈。”   玛琳有些意外,除了之前曾在费切尔的要求下为她讲解魔法,大法鲁耶极少主动和她说话,尤其现在他的态度,更好像是想要和玛琳长谈。   玛琳点点头:“好的。”   她提起裙子走向大法鲁耶。   小法鲁耶自动跟在后面,大法鲁耶却阻止了他:“法鲁,我需要和玛琳小姐单独谈谈。”   玛琳跟着大法鲁耶走到了塔楼的顶层,然后一起坐在了低矮的地垫上。   顶层空间狭窄,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通风口,因此光线很差,大法鲁耶点燃了蜡烛,蒙上了灯罩。他坐在桌子的后面,同时将桌子上的一本书推向了玛琳的方向,在灯光下,玛琳看清了书名,是《金辉石禁魔法阵解读》。   玛琳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没有说话,但眼神警惕地看向了大法鲁耶。   大法鲁耶说:“你看的书很杂乱,每次借阅关于禁魔法阵的书总是会和其他书籍混合在一起,似乎不想让我们看出来。这一本是你想要看的吧。”   玛琳尝试着解释:“我只是喜欢看书……”   但法鲁耶进行着自己的节奏,没有理会玛琳的解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看光法师塔内所有记录金辉石禁魔法阵的书,包括你面前的这一本,也不能帮助你解开项链。”   玛琳微笑,说:“法鲁耶阁下,我只是普通地想要学习更多的魔法阵而已……”   “我可以帮你解开禁魔项链。”大法鲁耶说,他明明已经是一个老人,眼神却很锋利地看着玛琳,“但我有条件。”   -   格蕾丝站在法师塔裙楼的露台上,一边喝着珍贵的红茶,一边吃着蛋糕。初春下午的阳光并不刺眼,但她依然用蕾丝小扇子挡住光线,以免阳光伤害到自己娇嫩的皮肤。   一个小女仆跑了过来,说:“格蕾丝小姐,那个小矮人女仆来了。”   从图书馆的塔楼回到玛琳的房间没有直接的通道,必须要沿着裙楼下的走廊走一个大圈,黛黛走在走廊上被发现了。   格蕾丝放下茶杯,说:“好的,把她带过来。”   几分钟后,黛黛站在了格蕾丝的面前。她还提着午餐的篮子,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蝴蝶结,矮小得像个孩童,只比贵族小姐的喝茶的桌子高一点。   黛黛努力憋出一个笑容:“格蕾丝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格蕾丝说:“据说你是玛琳的贴身女仆?”   旁边有一个女仆插嘴说:“并不是,虽然她干的是贴身女仆的活儿,但拿的是打扫间女仆的薪水。”   格蕾丝摇摇扇子,说:“好吧,那不重要,我不太了解你们女仆的薪水。不过我确实听说了,你是她很信任的女仆。”   黛黛没有作声,她知道面前的这个贵族小姐不同于莉娜那样的女孩,她是真正的索罗沃奇家族的大小姐,如果得罪了这位小姐,她的下场将非常凄惨。   格蕾丝说:“我明白,你很感激她,听说要不是她,你现在还在女仆间打扫,当一名被女仆使唤的女仆。不过你又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选择你而不是其他人呢?”   “因为我恳求了她。”黛黛回答。   格蕾丝微笑着摇头,连摇头的姿势都是优美的:“你想一想她的样子,你就会明白了。她是一个连姓氏都不清楚的落魄女学徒,整个索罗沃奇塔没有哪个学徒的身份比她更低微,在这里,就连女仆都比她高挑漂亮。所有年轻的女仆里,只有你,你比她更矮小,比她更落魄,为了衬托她自己,她才选择了你……”   黛黛紧紧地抓着手上的篮子,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玛琳帮助了我。”   格蕾丝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进入了正题:“为了庆祝春天的到来,最近会举行一场舞会,我希望玛琳小姐能够参加。”   黛黛说:“您应该亲自邀请她,我只是一个女仆。”   “她回信了,说不会参加任何舞会。”格蕾丝笑了,她说着放下了茶杯,“但是一名索罗沃奇家族的伯爵老爷,拥有很尊贵的身份,表示想要结识玛琳。我需要为他们引见一下。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加姆伯爵?”   “是的,加姆伯爵听说玛琳的魔法天赋让公爵大人也非常赞叹,所以他很想认识一下这位有天赋的魔法学徒小姐。不过一到晚上,玛琳就一步也不离开房间,一个妙龄女孩怎么能这样辜负美好的夜晚呢。舞会那天,我希望你能让她离开房间,出来欣赏一下月色,女孩的青春是很宝贵的,每个夜晚都不应该被浪费。”   黛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帮不了这个忙。”   格蕾丝并不着急,继续循循善诱:“听说你也是索罗沃奇家族的血脉,可惜的是没有魔力。所以如果你想要回到索罗沃奇,唯一的办法就是生下一个有魔力的孩子。这件事如果顺利,我可以帮助你,我认识很多有魔力血统的贵族男人,把你介绍给他们只是顺便的事情。当然结婚是不可能的,不过让你成为谁的情妇,拥有一个孩子,不是什么难事。”   黛黛默不作声。   “就凭借你现在的模样和身份,那些都是你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男人,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我会考虑的。”黛黛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她木讷地说,“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格蕾丝小姐,我就先离开了。” 第63章 17   黛黛离开后, 格蕾丝的下午茶时间也结束了。   这时候女仆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告诉她:“格蕾丝小姐,巴特少爷来了。”   格蕾丝有一些小小的慌乱, 但是她的教养不允许她露出任何失态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 冷冷地看了一圈女仆们,说:“别说多余的话,假如有谁让巴特少爷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就让她滚出索罗沃奇塔。”   女仆们低着头,回答说:“明白了。”   巴特走到了露台上, 步子十分急促, 看到了格蕾丝, 立刻就说:“格蕾丝, 你为什么要同意春季舞会的事情?”   格蕾丝缓缓地坐下, 说:“就算我不同意,加姆伯爵也能把舞会开起来, 那我为什么要多事去得罪这样一位有地位的伯爵大人?”   巴特脸上带着一点怒意:“你是法师塔女学徒首席, 你可以代表其他的女学徒说不,难道你还不了解加姆伯爵吗?他就是个老流氓, 开这个舞会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物色新的猎物!”   “停止!”格蕾丝站了起来, 真是鲁莽的巴特,怎么能够在女仆们面前说这些。格蕾丝瞪向女仆们,说:“都别站在这里了。”   等女仆们都离开了,格蕾丝才冷笑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可是他是加姆伯爵, 他是除了公爵大人,整个法师塔最有地位的男人。何况我父亲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好好协助他,你能相信吗?我的父亲,让我,一个还没有订婚的贵族小姐,给一个老流氓拉皮条!”   “那你就应该拒绝。”巴特说,“如果公爵大人在,绝不会允许加姆伯爵把法师塔搞得这样乌烟瘴气,我们可以写信给公爵大人,让他出面解决这些问题。”   “如果是你,当然可以拒绝,但是我不可以。”   “你为什么不可以!”巴特抓住了格蕾丝的肩膀,“你可是索罗沃奇家族的小姐,而且我也会帮助你。”   格蕾丝挣脱了巴特的手,冷淡地说:“你是男人,所以你可以,但是我是个女人,我不行。我的婚姻和未来还掌握在加姆伯爵和我的父亲手里,如果他们不开心了,就可以让我的后半生生活在地狱里。”   “不会的……”   “你不会理解女人的,你是男人,你很安全,怎么会了解我作为女人的恐惧。哪怕像杰罗斯,虽然大家都说他很不幸,遇上了一个这样吝啬的伯父,可就算他最后得不到爵位,他也能够得到一小份遗产,足够保证他后半生衣食无忧。”格蕾丝说着,泪珠就掉了下来,“可是我,只要没有嫁人,就一分钱都得不到。”   在神圣帝国的法律中,未婚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而已婚女性能拿到的也不过是很少的一部分。   但嫁人也是充满了风险。   索罗沃奇家族的女人是非常受欢迎的,不管怎么说,那可是金色荆棘花家族的女人,格蕾丝有三个姐姐,她的大姐被她父亲嫁给了一个老鳏夫。大姐拼死抵抗,于是被父亲关进了猪圈和猪睡在一起,几天后姐姐就崩溃了,同意了结婚。   “我已经二十岁了,我的父亲决心在一年内为我订婚。谁都不知道他会把我嫁给谁,我只希望加姆伯爵给他的钱足够他挥霍,不会让他生出把我卖掉的念头……”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帮你!”巴特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作为骑士守护过的女孩陷入困境。”   但是格蕾丝没有感到安慰,她苦笑,没有用的,即便是公主的女儿也可以变成索罗沃奇家族的工具,何况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爵位的旁支。   对于索罗沃奇家族来说,她们只不过是棋子。   格蕾丝低头说:“加姆伯爵看上了玛琳,几年前公爵大人带回来的,那个不知道姓氏的女孩。”   “是她!”巴特当然还记得她,那么漂亮的无声魔法,当时惊艳了整个宴会的人。后来她来过几次课堂,但在她被公爵大人锁住了魔力的事情传开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偶尔有人在四楼的窗户和塔楼的图书馆见过她一两次,她成为索罗沃奇法师塔一个神秘的存在。   关于她的身份有很多猜测,有人猜测她是对立国家某个大人物的女儿,被关在索罗沃奇塔作为人质,还有人猜测她原本是个黑魔法师,为了不让她用黑魔法害人,公爵大人才锁住了她的魔力……   但这些传言格蕾丝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他们都清楚,那个举止粗鄙的女孩出身不高,最多是个乡下贵族的女儿,她是因为魔法天赋不错,才被公爵大人看上,送到法师塔当学徒的。   三年前的冬天,她是一个干瘪的小孩子,并不引人注目,但是三年后她长成了女人的样子。加姆伯爵偶然看到了她一眼,又知道她拥有很好的魔法天赋,迫切想要一个继承人的他毫不意外地看上了玛琳。   “是她不是更好吗?”格蕾丝说,“总比加姆看上法师塔的其他女孩要好。”   巴特沉默着不说话了,是的,法师塔的女孩他都认识,他无法看着她们被加姆那样的老流氓糟蹋,但是玛琳,至少那个玛琳他们没有交集,他不会因此而感到难过。   但他还是说:“公爵大人会生气的。”   “那是加姆伯爵应该忧虑的事情,我只是提供机会,并不出现。而且,我们并不知道那个玛琳的想法,对吗?”格蕾丝冷笑,“谁知道她会不会欣喜若狂呢?毕竟那可是加姆伯爵,整个索罗沃奇家族血统最纯正的男人。”   -   虽然大法鲁耶所说的,是玛琳急切想要的,玛琳却并没有高兴起来,她干笑了几声,说:“法鲁耶阁下,不要开这种玩笑,要是让公爵大人知道了,他会发怒的。”   “他不会知道。”极为难得,大法鲁耶竟然露出一个笑容,“这个项链是我进献给他的,不但如此,我还是项链的制作者之一。”   玛琳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   大法鲁耶又说:“难道你不想解开项链吗?”   玛琳当然想,而且想疯了,但是她又很谨慎,因为她知道,就算解开了项链,她也不过是拥有了一些自保的能力,这点能力,还不够让她和整个法师塔对着干,也不够让她摆脱费切尔。   如果让费切尔知道自己解开了项链,她会不会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他真的不会知道吗?”   “项链的背后,隐藏有一个很小的魔法阵机关,是我留下的秘密钥匙。用这个小小的魔法阵,可以解开项链,也可以把项链锁起来。”   所以,玛琳可以观察情况和形势,选择时机解开或者锁上项链,而费切尔并不会发现。   “为什么选择在现在?”玛琳问。她经常来塔楼,但直到现在大法鲁耶才开口。   “我要观察,”大法鲁耶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非索罗沃奇家族、拥有出色的魔法才能、诚实可信的年轻人。”   “而且这个人还需要你的帮助,这样才能达成交换,对吗?”玛琳说。   “是的。”   “那么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交换条件吗?”   大法鲁耶突然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考虑什么,然后他开口了:“我在寻找一个失踪的人,他的名字叫里戈。魔法历22纪初年的时候,他被索罗沃奇家的人带走了。”   “初年?那不是已经五十多年了?”   “是的。他们声称没有伤害这个年轻人,只是把他关押了起来,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任何他的消息,所以我需要你帮我调查这件事。”   “请恕我直言,五十多年,他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玛琳说,不是她泼冷水,而是这个年代的人均寿命非常可怜,各种意外、流行病等等,很容易就带走人的生命。玛琳又补充说:“而且,就算他还活着,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也可能都不在人世了吧?”   “如果很简单,我也不需要你帮忙了。”大法鲁耶说,“这是一名女士几十年来唯一挂念的事情,对她非常重要,我必须为她完成这个愿望。”   大法鲁耶为玛琳讲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爱情故事,从前有个索罗沃奇家族的小姐,和一个乡下落魄贵族出身的魔法学徒相恋了,但是他们的爱情没有受到祝福,这位贵族小姐要被迫嫁给别人,于是两个年轻人在一个夜里逃跑了。   他们没能逃脱,贵族小姐被抓了回来,那个低等贵族的年轻人从此不知所踪。   “他们告诉这位小姐,那个男孩被送到了塞留那国,如果她不听话,这个男孩就会被当做奴隶卖掉。”   和神圣帝国不一样,在塞留那国及其以北的一些国家里,奴隶买卖是合法的,他们的王宫甚至还保留了宦官的职位。   这段让人惋惜的爱情故事到此为止,时光飞逝,到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年过去了。   玛琳叹了口气,又问:“还有线索吗?”   大法鲁耶从回忆中回过了神:“线索在公爵大人的书房里。” 第64章 18   大法鲁耶说:“在公爵大人的书房里, 还隐藏有另一个书房。”   玛琳当然知道这点,她出入费切尔的书房许多次,早就发现他的书房面积和应该有的尺寸不符合, 玛琳甚至都估算出了那个密室的面积。   不过,就算知道有密室, 玛琳也不敢随便打开。玛琳每一次进入书房的时间都很有限,看守书房的人就在门外,毕竟费切尔让她进入书房是让她学习魔法的, 不是让她去探索密室的。   玛琳说:“如果我依然像现在一样无法使用任何魔法,贸然地去打开密室是很危险的。”   大法鲁耶拿出了一样东西, 放在了灯下。那是一枚纯金的戒指, 上面有一颗很小的绿色魔法石。戒指的戒面刻着一个小型的魔法阵, 魔法石镶嵌在魔法阵中心, 完全陷入了戒面中, 形成了一个平面。   大法鲁耶说:“这是我制作的钥匙,能够暂时将金辉石项链上的禁魔法阵关闭, 时间大概是半个小时, 每24个小时可以使用一次,魔法石里存储的魔力足够你使用10次, 希望你能珍惜这10次机会。”   玛琳“呵”地笑了一声:“法鲁耶阁下, 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帮我解开项链?别最后我什么都得不到。”   “制作这样的钥匙,比我直接帮你解开项链要复杂得多。”大法鲁耶说,“我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防止玛琳得到了好处就翻脸不认人。   “刚开始商议就这样提防着合作者吗?”玛琳嘟囔。   “比起人心,我更相信自己的魔法阵。”大法鲁耶说, “作为年长者,我也给你同样的忠告,一个魔法师,唯一能够相信的是自己的魔法。”   -   玛琳想要进入书房并不难,索罗沃奇塔的管家是忠于费切尔的,只要玛琳提出要求,他就会为玛琳打开书房的门。   看守书房的守卫并不能进入书房,但以防万一,玛琳还是要想办法分散掉他们的注意力。这个人选,玛琳理所应当地想到了黛黛,黛黛本来就常和她一起,就算在门外等待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玛琳决定明天就行动。   回到房间,玛琳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闻到食物的香味,里面光线昏暗,只有黛黛一个人在房间里像蚂蚁一样转圈。   她看到了玛琳,立刻就扑了上来:“玛琳!你今天回来得太晚了。”   “和大法鲁耶说话耽误了一些时间。”玛琳回答说,然后她观察了一下附近没有走过的女仆,关上了房门,拉着黛黛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商量。”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两个人异口同声。   “我说的肯定更重要,听我说!”黛黛打断了玛琳。   玛琳任由她拖着自己的手把自己拽着走,说:“不要着急,你都流汗了……”   “我当然着急了!”黛黛吼了出来,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她停下来,确认走廊上没有别人的脚步声,然后她又放低了声音,说,“你都不知道事情多么糟糕。”   玛琳反客为主,拉着黛黛走到窗边的桌子旁,把她安置到对面的椅子上——黛黛来了之后,玛琳就给这张桌子多配了一把新椅子,一左一右,两把椅子,刚刚好。   玛琳也坐下,不慌不忙地说:“我也有事情要说,我们一个个来。”   “加姆伯爵看上你了!”黛黛咬着牙说,“就是那个五十多岁了,阳痿早泄生不出孩子还丑得像犀牛的加姆伯爵!”   玛琳差点噗嗤喷出来:“你居然这样说他!?”   ——用词真是太大胆直接了。   “又不只是我说,是女仆们都这样议论他。哎呀这并不奇怪,女仆们知道的小消息比女主人还多,只是我们会装作不知道而已。”黛黛从椅子上蹦下来,说,“而且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加姆伯爵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变成他的情妇,这个老东西永远不相信生不出孩子是自己的问题,他至少有过一百个情妇了,我们得想办法摆脱他才行啊。格蕾丝说要举行一场舞会,让你也去参加,加姆伯爵肯定准备了陷阱等着你,啊啊啊,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啊!”   黛黛说着已经开始怪叫了起来。   “格蕾丝?怎么又跟她有关系了?”   “我觉得肯定是她的父亲让她干的。格蕾丝小姐的老爹是个老浪荡子,他得到的遗产根本不够挥霍的,但是加姆伯爵很有钱,因为公爵大人太严厉了,这些人为了捞钱就转头去讨好加姆伯爵了。”   “你连这都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女仆们不一定知道老爷们的好事,但是他们的坏事肯定比谁都清楚。”黛黛跺着短短的小脚,“你怎么不着急啊!你知道加姆伯爵是多可恶的人吗?问题是他不但可恶,他还有权力,除了公爵大人他谁都不畏惧,可是你只不过是个没用的魔法学徒,这可怎么办?你快想办法啊!”   “别着急,”玛琳笑了,“如果在今天之前我听到这件事,可能还会担心,但是现在,我反而不是很怕了。”   “啊?”黛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玛琳把和大法鲁耶商量的事情告诉了黛黛:“我很快就能使用魔法了,为了尽快完成和大法鲁耶的约定,我希望明天就开始行动,你和我一起去书房,你来帮我,别让守卫注意到我在书房里面的响动。”   黛黛连连点头:“我肯定能做到!但是……”黛黛又忧愁地皱起了眉头,“就算你可以使用魔法了,能够打得过加姆伯爵吗?他可是有好几个魔法师护卫呢。”   玛琳说:“他们都没有我的施法速度快,就算无法打败他们,我也一定可以逃走。”   黛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我们明天早上就去,早一点恢复所有的魔法,你就早一点安全。”   -   第二天上午,在费切尔书房里,玛琳站到了最后一排书架的前面。在这两个书柜中间,有一条缝隙,书柜脚下的地面有一点不明显的划痕,玛琳从这些痕迹推断它们是可以被分开的。   书房的门外传来了黛黛说话的声音,她在问守卫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虽然守卫没有理会她,她还是喋喋不休。黛黛总是话很多的样子,守卫并没有起疑心。   有黛黛的说话声作为遮挡,可以让书柜移动的声音不那么明显,玛琳尝试着推开书柜,她靠着蛮力,一点一点地把书柜挪开了。   书柜移开,露出了一条足够她侧身通过的缝隙,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在这后面的不是通道,而是还有一道门。   玛琳抚摸了一下这道门,门是封闭的,没有上锁也没有钥匙孔,上面只有魔法阵的痕迹,这是一道用魔法阵锁死的门。   玛琳翻出自己的手账本,在里面找到了做过的相关笔记,对比后发现,这道门上的魔法阵应该是禁制魔法的一种,需要用特别的钥匙才能打开,按照魔法阵的特征来推断,钥匙应该是咒语。   玛琳垂下眼睛,脑海中想起了一段咒语,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魔法阵上,轻声默念:“万物之主,魔法之始。”   魔法阵开始发光、转动——门开启了。   密室里漆黑一片,玛琳从书房的桌子上拿起一盏灯,带着自己的手账本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有外间书房的一半大,没有窗户,非常幽暗,里面摆满了书架,每个书架中间只能允许一个成年男子勉强通过。玛琳相对瘦小,走起来还算轻松。   她用灯照亮书架上面的书,仔细寻找自己需要的资料。   从书脊上,玛琳看到,这些书里面有索罗沃奇塔的历史,索罗沃奇家族的族谱,索罗沃奇家族大事记录等等,她还看到了索罗沃奇历代学徒名册。   大法鲁耶说过,那个男人是彗星历22纪初年失踪的,那么玛琳就应该找到索罗沃奇大事22纪初年的记录。   玛琳将它搬下来,放在地上一点点翻开去找。她花了整整1个小时,把22纪初年的记录都大致扫了一遍,并没有看到里戈的名字。   难道说,里戈当年被关起来的事情,不足够记录在索罗沃奇家族的大事记录里面吗?在这一年,关于婚姻的记录也只有一条,卢茜安丽娅·凡妮莎·索罗沃奇与塞留那王室的联姻。   这个卢茜安丽娅姓索罗沃奇,是不是就是大法鲁耶说的故事里的女主角?   玛琳又去找索罗沃奇塔学徒名册,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名册并不是按照每一年来划分的,而是十年为一册,每一册都有她脑袋那么厚。   如果是22纪初年的年轻学徒,那么应该是在21纪70年名册里。玛琳找到了这本名册,并且发现名册的记录非常详细,里面有学徒本人的出身、大事记,后来的婚姻、成就,还包括学徒有几个后代。   玛琳找了很久,没有看到有叫里戈的人,但她找到了大法鲁耶的名字,大法鲁耶是当年的首席,上面写着,“两百年来第一位非索罗沃奇的首席”,后面还记录着他和谁结婚了,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在哪里就任,以及他在六十七岁因病回到索罗沃奇塔,开始担任图书馆的管理。   在他之后两页,玛琳看到了卢茜安丽娅·凡妮莎·索罗沃奇的名字,看来大法鲁耶和这个女孩是同级生。关于这个索罗沃奇小姐,上面记录着   ——父亲是萨伦·索罗沃奇,母亲是塞留那公主凡妮莎·西特谢尔,本人享有公主封号,十六岁同布恩·西特谢尔王子结婚……   就到这里,后面还有好几页,但都被撕掉了。   线索这就没了吗?可是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关于那个里戈的信息啊。   玛琳心想着,目光扫过面前的一本本大部头。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本比周围的书都要薄的名册。   那是22纪14年的学徒名册,玛琳当然不会忘记,米利安的戒指,还有黛黛的戒指,施加咒语后浮现的字,就是22之14。   ——戒指的主人,应该就在这本名册里。 第65章 19   玛琳本来只是想大概翻翻看, 但是当她看到了内容,手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22纪37年死亡。   ……22纪38年不知所踪。   ……22纪37年死于纳特西亚。   ……22纪37年死于纳特西亚。   ……22纪37年死于纳特西亚。   ……22纪38年死于亚曼伦。   ……22纪37年死于光明教国。   ……22纪38年死于诺克森北矿区。   ……22纪37年在塞留那以北不知所踪。   ……22纪37年死亡,略。   其中至少有十分之九是类似的内容。   玛琳又立刻在一旁打开了另外一本学徒名册, 对比这些内容。在别的名册里,关于每个学徒的死亡记录得都很详细, 死因、死地、墓地以及最后的继承者都有列出。   但在14代的这一本里,学徒们的人生都很短暂,他们大多都失踪或者死在37年到38这两年间, 又因为他们死亡的叙述如此简略,于是记录他们生平的名册比其他的都单薄。   看到这些内容, 玛琳感觉到自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背后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玛琳深吸一口气, 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放下了油灯, 摊开手账本把自己觉得有用的信息记到笔记本上。   玛琳是39年春天出生的, 所以,如果这些人中的谁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 那么就只有38年夏天之后才去世或者那些失踪的人, 玛琳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又在后面标记一些她认为比较重要的线索。   她翻到了一页, 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加姆·索罗沃奇。   这个男人居然也是14代的学徒。玛琳看了看他的生平简历, 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18岁通过魔力测试,魔力不过刚刚及格,在法师塔10年,魔法学得很糟, 魔力也没有任何增长,28岁的时候因为年纪太大被强行退学。离开索罗沃奇法师塔后,他在一个属于索罗沃奇家族的旧房子里呆了快十年,接着突然有一天,他一跃成为了整个索罗沃奇家族现存血统最高贵的男人——因为比他血统更纯粹的堂兄堂弟,那些同一代的继承人们,几乎都死了。   他疯狂地接收遗产,在一夜之间就变得富可敌国。   玛琳继续翻了几页,又找到几个经历和他非常相似的男人,他们的能力都算不上出众,但因为侥幸成为这一代的幸存者,接手了大量家族产业,所以都非常显贵和富有。   玛琳把他们的名字都记在了手账本上,用简略的笔记做了记录。尤其是加姆伯爵相关,这个男人,可是她接下来的麻烦之一,她得了解自己的敌人。   -   玛琳一边记笔记,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当看到投射到书房的阳光发生了变化,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她把所有名册书籍都放回了原位,离开密室,将书柜推回原位。   回去的路上玛琳的脸色紧绷着,这让黛黛也非常紧张,她一直想要问玛琳情况如何,但在路上不方便说话,只能忍住。   回到了房间里,关上了房间门,黛黛立刻问:“找到了吗?”   玛琳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说:“没有。一点信息都没有,就算看到了这个名字,其他信息也对不上,应该都只是重名。其中学徒名册有被撕掉的痕迹,我本来猜测会不会那一页就是他,但是我检查了目录,目录很完整,上面也没有他的名字。”   黛黛颓丧地说:“那怎么办啊……”   “那里的记录太多太繁杂了,我今天只来得及翻找了其中几本,也有可能他的名字在别的角落里。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怀疑这个里戈的身份,学徒名册里没有他的名字,但别人的记录里也没有出现过他,他好像和他同一代的学徒们没有任何交集,这不是很奇怪吗?”   黛黛问:“那我们还去书房找找看吗?”   “我得先去见大法鲁耶,先问清楚了再计划下一步。”   黛黛点点头,说:“我也觉得等几天比较好,我们以前都是偶尔才去公爵大人的书房,连续几天都去会被管家怀疑的。”   玛琳又说:“虽然没有找到里戈的消息,但是我发现了别的。”   玛琳拿出了手账本,摊开在桌子上,找到其中一页给黛黛看。   黛黛疑惑地看着玛琳:“这是什么?”   玛琳有些激动地说:“这是拥有14代戒指的法师塔学徒,我把其中一些人的名字都抄了下来,你看到了这三个名字了吗?你不是说过,你是诺克森北矿区出生的吗?他们都曾有过在诺克森北矿区的担任职务的经历,时间也能对上,所以,他们当中的某一个有可能就是你的父亲!”   黛黛震惊地连退了好几步。   “这个男人叫本恩,记录是褐色头发,22纪4年出生的,黛黛你有印象吗?然后还有这个男人,黑头发,名字叫沃特……”玛琳想要指给黛黛看,却发现黛黛已经站到好几步外去了。   “黛黛?”玛琳疑惑地问。   黛黛的脸色很苍白,她低声说:“我不想知道。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他都死了二十年了,跟我也没有关系了,我就是一个私生女而已,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黛黛的样子,非常地受到震动,甚至有一点害怕的神情。   “对不起……”玛琳慢慢放下了手账,看来,是自己擅作主张了,“我一直以为你很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黛黛喃喃地说,“我讨厌那个男人,他是个坏人,好人怎么会在外面留下私生子。”   ——可是,如果你真的讨厌,为什么曾在梦里喊过“爸爸”。   虽然知道黛黛未必说的是真心话,但是玛琳没有揭穿,她不想强迫黛黛。   黛黛哀求地看着玛琳:“玛琳,别管我的父亲是谁了,我们先去处理法鲁耶的事情不好吗?”   既然黛黛不想继续,玛琳微笑着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说:“嗯,那我们说别的吧,临睡前,我得写一个问题提纲,免得明天和法鲁耶说话被牵着鼻子走。”   “那是什么?”   玛琳自信满满地说:“是高考选手的经验,有了问题提纲,才能抓紧时间有条理地问老师问题,要知道,补习班可是按小时收费的。”   -   第二天玛琳刚走进塔楼,就发现了大法鲁耶,他站在楼梯处,好像等待玛琳很久了。   玛琳走向他,看到他的表情有一点激动,因此脸上都浮现出了病态的潮红。   两个人走到了阁楼上,不等玛琳坐下,他就问:“怎么样?”   玛琳说:“根本没有里戈这个人。”   大法鲁耶不肯相信,立刻说:“他明明很重要!怎么可能没有记录。”   玛琳冷冷地回答:“索罗沃奇的大事件记录里面没有他的名字,我也翻阅了学徒名册,里面也没有他的名字,我怀疑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法鲁耶阁下,你最好没给我错误的信息。”   这让大法鲁耶沉默了下来,他低下眼睛,明显陷入了回忆。   玛琳轻轻敲了下桌子,提醒他说:“法鲁耶阁下,你再这样隐瞒,就只是在浪费时间,我昨天可是花了整整一天翻阅学徒的名册。你大概是不知道那个书房里有多少书,我根本不可能全部都找一遍。”   在漫长的纠结之后,大法鲁耶终于说话:“里戈不是学徒。”   玛琳早就猜到了这点。   但她没能猜到大法鲁耶接下来的话:“他……只是当时法师塔的一个园丁。”   “我不想让人知道和她私奔的只是一个园丁……”大法鲁耶看向了玛琳,眼神带着恐吓,“你是不是,也同样认为她自甘堕落。”   “这倒没有。”玛琳冷静地说,“当时你说的那个‘她’也才十六岁,我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要是早点说出里戈的身份,我就不用白白翻那么久学徒名册了。”   大法鲁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如果让人知道卢茜当年爱上的只是一个园丁,又会露出鄙视的表情,她明明是那么高贵而真诚的女孩,她本不该遭受这些。   一个来自古老贵族家庭的女孩,母亲还是一位公主,却爱上一个没有魔力、没有血统的穷园丁,这样的故事比一个上流贵族和底层贵族恋爱故事要可笑一百倍。因为后者大家只是惋惜,但前者,却是无情的嘲讽和鄙夷。在这些有魔力的上流贵族眼中,和没有血统的平民相爱,等同于与蟑螂为伴,那时候,大家都认为她疯了。   索罗沃奇家族把这件事视为耻辱,五十多年来没有人提起,而大法鲁耶也不想再让人知道,他不想他曾经作为骑士守护过的女孩,再被人用轻蔑的目光审视。   玛琳说:“所以,事实就是他们认为园丁里戈无关紧要,所以就没有记录下来吗?”   “不,里戈的下落对卢茜很重要,虽然很少提起,但是他们从前透露出来的信息,都是里戈仍然活着被他们关押在某个地方。”   “你还记得当时有哪些当事人吗?”玛琳问,“你直接问当事人,不是更加方便吗?”   大法鲁耶却摇头,说:“五十多年了,当时我很年轻,无法了解到情况,把里戈送走的人,也都早就不在人世了,我本来以为他们会把这件事留在索罗沃奇家族的记录里。”   玛琳问:“他们是谁?他们的家人或者后代有可能知道吗?”   这提醒了大法鲁耶,他立刻说:“我并不在场,但她告诉过我其中几个人的名字。”   然后他说了两个名字:“你可以去查一下,他们现在的继承人是谁。”   玛琳叹了口气,说:“那个名字我记得。”   玛琳拿出了自己的手账本,大法鲁耶看到了一堆他不认识的符号、曲线、直线,还有词语。这是玛琳给自己做的记忆提示型笔记,文字只有非常少的关键词和一些词的首字母,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看懂是什么。   玛琳看了下自己的笔记,说:“这个男人的儿子在37年死了,全部财产包括城堡都被加姆伯爵继承。如果这个里戈的下落也算是遗产的话,那么也应该被这个加姆继承了。”   大法鲁耶目光炯炯地看向了玛琳:“所以现在需要让加姆伯爵开口。”   玛琳露出一个笑容,说:“我能够查到的都告诉你了,我认为我们交易的内容到此为止。至于怎么让加姆伯爵告诉你实情,那应该是你自己去解决的。”   “我们约定的内容是里戈的下落,而不是仅仅让你去翻找几本书。你要知道,为你解开开禁魔项链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相对的,你也得付出同等的代价才行。”   “那你准备怎么做?把加姆伯爵抓来严刑逼供吗?”玛琳冷笑。   “可以。”大法鲁耶竟然作出了肯定的回答,这镇住了玛琳,“抓住他,逼迫他说出真相。”   “你疯了!”玛琳完全没想到是这种发展,“加姆伯爵身边随时都有魔法师的保护,而且你这样对待他,索罗沃奇家族不会放过你的。”   大法鲁耶果断地说:“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我只需要你的协助,我了解你的实力,只要你愿意协助我,我们有机会。如果你害怕,可以把戒指还给我,现在退出,然后戴着这个项圈一辈子。”   玛琳低下了头,说:“让我考虑几分钟。”   没有多久,她就下了决心,抬头对法鲁耶说:“好,我答应你!但是不管有没有成功,这件事后,我都不能在索罗沃奇塔待下去了,你必须帮我解开项链。”   “好!” 第66章 20   在玛琳离开后, 大法鲁耶沉默了很久。   等到灯里的蜡烛都要燃烧尽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大法鲁耶翻出一张有暗纹的羊皮纸,写了一封信。写好后他把信折起来, 另一只手取出特制的火漆,放在了勺子里, 并用魔法将它融化。融化的火漆被倒在封口处,大法鲁耶拿出自己的印章,趁着火漆还柔软盖了上去, 同时念出了咒语。小小的魔法阵出现在火漆的周围,在火漆凝固的时候, 魔法阵也收缩暗淡, 和火漆融为了一体。   似乎这样简单的劳动都给他的身体造成了负担, 做完这些, 大法鲁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楼下的小法鲁耶听到了咳嗽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他出现在了楼上。   “爷爷, 您还好吗?”   小法鲁耶走过来, 给法鲁耶递上一瓶药水,他想要扶起自己的祖父, 让他服用药水, 但是大法鲁耶挥手阻止了他:“我很好,不需要担心。”   但是小法鲁耶皱着眉,说:“是因为刚刚和玛琳的谈话吗?爷爷,您最好别做危险的事情, 您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   “呵呵,”大法鲁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但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如果您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让我去办。我已经十六岁了,学习魔法也有十年,索罗沃奇塔里的那些学徒,就算是学习年限比我长的也比不过我,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小法鲁耶对索罗沃奇的其他学徒都不以为意,更不要说无法使用魔力的玛琳,在他心里,一直以为自己比玛琳强。但大法鲁耶知道,只要取下玛琳的项链,这个乡下女孩会立刻绽放出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魔法学徒的光彩——这样的实力,才是大法鲁耶觉得能够托付的。   大法鲁耶没有打碎少年人的自信心,而是说:“是的,正好有事情,需要你去做。”他说着,将刚刚写好的信交给了小法鲁耶。   “这是什么?”小法鲁耶接过信纸,看到了上面的属地和名字,他惊讶地看向了自己的祖父,“乌苏洛林塔……爷爷,公爵大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这片大陆上,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法师塔,可以说每个魔法师自己的居所就能够被称为法师塔,然而其中最庞大最著名的,公认是四个,神圣帝国拥有两个。   不过在曾经,这样的大型法师塔只有三个。一百多年前,乌苏洛林塔横空出世,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发展壮大,并达到和曾经的三大法师塔并肩的规模。乌苏洛林是法师塔当中的异类,法师塔的主人甚至还是一名黑魔法师,而且因为一些因缘,费切尔一直非常仇视乌苏洛林。   “法鲁,”大法鲁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听我的话,去吧。在乌苏洛林,你才能发挥自己的才能,而索罗沃奇家族,是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一旦踏入,就会慢慢被瘴气侵蚀,最后沉入深渊一样的泥沼当中去。听我的话,早早离开这里。”   “我不!”小法鲁耶红着眼睛,大声说,“我要和您在一起,难道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吗?万一在我离开的时候,您的病突然……我不能接受!”   “法鲁,这不是疾病。”大法鲁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这是衰老,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对我来说,能够在老死之前做一些事情,比庸碌混沌地死去,要好一万倍。”   小法鲁耶颤抖着说:“我不能丢下您……”   大法鲁耶摇头:“你必须得离开,不要迟疑,明天就出发吧。”   他的这个孙子,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已经展露了很高的魔法天赋,也许在别的家庭里,这样的天赋已经足够惊艳了,可惜的是,大法鲁耶亲眼目睹了整个22纪以来最为出色的大魔导师的成长,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他这孙子的天赋就像是灰尘一样渺小。   大法鲁耶忍住了咳嗽,笑着说:“法鲁,你是我的希望,也是我的理想,如果你和我一起留在了索罗沃奇塔这座坟墓里,那么我的理想也到此结束了。法鲁,带着我的名字,还有我的信,去乌苏洛林吧。”   小法鲁耶忍着难过,点了点头。   -   回到房间里,玛琳就开始有条理地做各种准备,并且将计划说给了黛黛听。   过不了多久,就要举行舞会,格蕾丝准备在这场舞会上把玛琳“介绍”给加姆伯爵。当然,玛琳已经拒绝了舞会的邀请,所以格蕾丝才会转向黛黛,要求黛黛要把玛琳从房间里带出来。   玛琳计划好好地利用这一点。对付她这样一个不能使用魔力的瘦弱女孩,又是涉及男女隐私的场合,加姆伯爵有很大概率单独赴约。当然,如果他带着魔法师保镖来了,玛琳也会想办法把他们支走。当只剩下加姆伯爵一个人,玛琳就有信心对付了。   黛黛被玛琳的计划惊吓到了:“这太冒险了!就算加姆伯爵没有带魔法师护卫,可他自己本身也是一名魔法师。玛琳,他五十多岁,学习魔法已经四十年,可是你才学了短短几年。”   玛琳说:“加姆伯爵完全不用担心,他的魔力很微弱,魔法也学得很糟糕。”   “这是真的吗?”黛黛瞪着蓝色的大眼睛,“虽然没有人见过他使用魔法,但我们都以为他很强大,只是因为身份高贵,所以才很少自己动手的。”   “我在那个书房里无意中看到了他的一些资料,他的魔法已经糟糕到被索罗沃奇塔强行遣退了。”玛琳想起这些,就觉得非常戏剧性——一个卑劣的老流氓,魔力也这样低微,却因为血缘,一跃变成了整个索罗沃奇家族最尊贵的人之一。   玛琳又说:“而且大法鲁耶到时候也会出现在舞会上,他说了会帮助我——其实说到底,我觉得应该是我帮助他,不过有他在,我们就不用担心加姆伯爵的魔法师护卫了。”   黛黛放下了心,说:“那么我应该怎么去和格蕾丝回复呢?”   “让我们先来考虑一下。”玛琳摊开了一张四十厘米见方的图纸,这是一张地图,是玛琳在法师塔的三年多时间里慢慢绘制的,里面有整个索罗沃奇塔以及周围玛琳能够看到的所有景物和道路。   虽然有各种条件限制让这个地图缺少了一些精确度,但是比起这个年代靠想象力绘制的各种地图来说,当然强不止十倍。   玛琳仔细地看这份地图,思考哪里是适合的地方。   “就在这里吧。”玛琳说,“这是一个死角,能够看到这里的窗户都是储藏室或者女仆的房间,舞会的时候不会有女仆留在房间里往窗外看风景的。面对前厅的方向有花墙的遮挡,后面不远就是那条小河,桥在正门那边,所以不用担心有人从小河这个方向过来,到时候我们只要想办法看住了花墙这个方向,这里就是个非常隐秘的,可以施展魔法的空间了。”   黛黛一边听玛琳说,一边点头。   记好了地点,玛琳慢慢地收起了地图。   在犹豫了几分钟后,玛琳尝试着说:“黛黛,我想你知道,要是伤害了加姆伯爵,就是得罪了索罗沃奇家族,到时候我就不能在索罗沃奇塔再留下去了,大法鲁耶有一辆私人马车,他会为我准备离开的必需品,舞会当天我就会趁着夜色离开。”   黛黛露出了黯然的表情:“我知道。不过你走了也挺好,加姆伯爵既然看上了你,以后一定会不停地找你麻烦,不管有没有得罪他,你在这里都过不下去了。”   玛琳蹲下,抱住了黛黛:“黛黛,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如果我恢复了魔力,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但是黛黛却不停地摇头:“不,我不要离开索罗沃奇塔。我是索罗沃奇家族的私生女,只要我耐心地等待机会,我一定能够成为贵族。玛琳,你不知道,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想要留在索罗沃奇法师塔是多么难。是的,我确实有那枚戒指,但是索罗沃奇有数不尽的私生子私生女,而我连父亲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他们更不会在乎。我本来是要被送到乡下去的,但是我不甘心,我在地上打滚,抱着拴马缰的柱子不放手,哀求书记官、哀求管家、哀求女仆长,然后,我才终于获得了留在法师塔的机会……而我要是现在和你走了,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我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女仆……”   玛琳没有继续劝说,她紧紧地抱住了黛黛。   “玛琳,我是不是很好笑,明明只是一个女仆,一个永远长不高的,废物一样的女仆,却总妄想着要成为贵族……”   “不是的。”玛琳说,“我能理解你,平民太辛苦太辛苦了,想要成为贵族过得更好一些,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   黛黛回忆起了当时:“玛琳,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我呢?你明明可以不理我的。”   “因为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个坏女孩。”玛琳微笑着说,“许多被排挤、被霸凌的人,在碰到其他弱者的时候,不是产生同情,反而会加入霸凌者的队伍,一起欺负新来的弱者。在你邀请我加入同盟的时候,我就想,真好,换成我,我大概也会这样做。而且你看,你不是帮助了我很多吗?这一次你明明也可以不理我的,可是你却那么义无反顾……”   黛黛的声音有一些哽咽:“那是因为你相信我啊,也只有你才会说我是个好人……”   玛琳松开了黛黛,黛黛吸吸鼻子,又小心翼翼地问:“玛琳,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情隐瞒了你,你会原谅我吗?我发誓是很小很小的事情,真的就一点点……”   玛琳笑着回答:“我会的。”   黛黛有点呆呆地说:“可是,我说了谎。”   “我也没有任何事情都告诉你。”   “那不一样,你是魔法学徒,你的身份比我高贵。”   玛琳却说:“谁都可以有自己的隐私。黛黛,你的小秘密也是你自身的一部分,你有权利选择藏起来。”   “玛琳!”黛黛猛地扑上来,抱住了玛琳的腰,“你是世上最好的玛琳!”   “你才是世上最好的黛黛。” 第67章 21   今年的第一场舞会开始了。在宴会厅里, 炉火驱赶走了初春的寒意,一心只想着跳舞的年轻人们在宴会厅内发出笑声,古老的建筑物忽然就变得生气勃然, 一扫整个冬天的沉闷。   加姆伯爵非常喜欢舞会,在舞会上, 女人们会穿上漂亮的裙子,佩戴上珍贵的珠宝,她们露出娇羞的笑容, 期待着和他跳舞,而男人们会围绕在他的身边, 奉承他, 恭维他, 一切都以他为中心旋转, 那是多么让人愉悦的时刻。   当费切尔公爵不在的时候, 就更让人高兴了。那个男人因为拥有更高的爵位以及大魔导师的身份,只要他在, 舞会就会以他为中心, 当他不在了,才轮到他加姆伯爵。   实际上, 加姆伯爵自认为比费切尔更加尊贵。在他眼里, 那个费切尔不过撞了大运成为了大魔导师,所以才继承了公爵的爵位,论起血统来,根本不如他加姆伯爵。何况这个费切尔还是深色的皮肤, 上等人的皮肤怎么可能被阳光晒伤,说不定他根本就是他的母亲和哪个低贱的奴隶生下的孩子。   宗族会中的老人们,却因为费切尔是大魔导师就无视了这些疑点,甚至让他在老公爵死后继承了公爵的爵位。当时加姆就觉得非常可笑,真是太荒唐了,怎么能够让魔法的能力越过血统呢,不过因为当时他自己刚刚接收遗产,并不是很敢发言,于是错过了反对的最好时机。假如那时候他能够再大胆一点,说不定公爵的爵位就是他的,根本就落不到费切尔的头上。   费切尔能够得到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加姆伯爵的疏忽,可是那个深皮肤的男人,居然从来没有感激过这一点。   现在那些老掉牙的都死光了,怎么也应该轮到他加姆伯爵说话了,却没想到费切尔那个贪婪的家伙,找到了各种借口阻止举行家族会议。这个男人的本质就是一条蛇,只要吞进了肚子里的东西,就再也不肯交出来了。   加姆伯爵心里充满了各种抱怨,但也只是在费切尔不在的时候咕咕哝哝,当面对费切尔本人,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惧于大魔导师的威严,又没有人敢说出任何不敬的话语来。   欢乐的音乐响了起来,跳舞的时间到了。   公爵不在,当然是由加姆伯爵来开始第一支舞。费切尔的跳舞跳得很糟糕,所以他才总是把开场的第一支舞让给学徒们,而他加姆伯爵对自己的舞技很有信心。   他的情妇也在场,不过他早就厌倦了这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他抛下了自己的情妇,邀请了法师塔中最漂亮的魔法女学徒、同时也是他远房侄女的格蕾丝。   格蕾丝展现了甜美的微笑,主动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指,让他牵起来。   两个人在音乐中旋转,格蕾丝的舞姿很优美,这让加姆伯爵很满意。   等到领舞结束,大家都加入了舞池。   加姆伯爵一边跳舞,一边问:“格蕾丝,那个玛琳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吗?”   加姆伯爵因为下颌骨的畸形,导致牙齿也非常糟糕,他拥有常年的、无法消除的口臭,当然,他本人并不觉得,而必须面对他的舞伴们,就不得不屏住呼吸忍受这些。   格蕾丝保持了礼貌的微笑:“当然,她会在花墙的后面等待您,等你享受完舞会的快乐时光,就可以前去赴约了。”   至于玛琳是不是心甘情愿地出现,格蕾丝就不会管了。总之只要那个女孩出现在那里,她就完成了任务。   加姆伯爵皱着眉,觉得这真是的太麻烦了,不过他也明白,格蕾丝不是他手下的打手,而这里是索罗沃奇塔也不是他的城堡,他如果真的让人实施暴力,直接把玛琳弄到自己的床上,一定会引起整个法师塔和费切尔的愤怒。   格蕾丝看到加姆伯爵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心里咒骂:难道这个老流氓真的想让自己使用更激烈的手段,在法师塔引起轩然大波吗?那到时候他只是失去了本来就不存在的名誉,而自己就要坐实了皮条客的臭名。   格蕾丝露出忧愁的表情:“伯爵大人,我可是付出了淑女的名誉在帮助您,一旦让大家知道了,我必然会被嘲笑。   看在格蕾丝美貌的份儿上,加姆伯爵决定原谅她的办事不利:“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父亲的,最近听说为了还债他卖掉了鎏金马车,那么我送一驾更好的给你们。”   “您真是太慷慨了,”格蕾丝发出惊喜的声音,“不过,这件事您可不要让公爵大人知道了,女学徒可不该做这些事情,公爵大人知道了我说不定会被赶出法师塔呢。”   “到时候就说是这个女孩自愿的,他就不会生气了。至于你嘛,我不会提起你的名字的。不过以后要是有同样的事情,我会再来找你。听说你父亲赌博将你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都输光了?那你多帮我办事吧,当然,我会付给你相当的报酬,你就可以留作自己的嫁妆了。”说着,加姆伯爵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格蕾丝的语气有一点干巴巴:“您真是慷慨……”   近距离和漂亮的格蕾丝跳舞,又听到了美丽少女的逢迎,加姆伯爵不由地飘飘然了起来。   他甚至说出了更过分的话语:“格蕾丝,其实我更中意你,你又漂亮,还是女学徒中的首席,比那个乡下姑娘玛琳要合适得多。可惜的是,你居然姓索罗沃奇,不然你说不定有机会成为伯爵夫人的。”   加姆伯爵露出了遗憾的样子。   格蕾丝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舞步都不由自主僵硬了。   但她很快恢复了自然,嘴角勾出一个笑容,回答说:“那确实是太遗憾了……”   -   临近半夜,跳舞的人们都累了,又到了游戏的时间。   人群离开宴会厅,汇聚在宴会厅门外的空地上,开始准备进行魔法对决游戏。   巴特走到了格蕾丝身边,只要有这种场合,他、或者杰罗斯就是格蕾丝的骑士,会为了她赢来所有的对决。   这次巴特以为也是这样。然而他却看到格蕾丝脚步迟缓,落在了人群的最后。   他上前去,问:“格蕾丝?”   “巴特,”格蕾丝幽幽地说,“我可能已经配不上你的守护了,我不再是个好女孩了。”   巴特上前拥抱了她,说:“不要担心,你是好女孩,我就是你的白骑士,你要是个坏女孩,我就变成黑骑士,继续守护你。”   -   大法鲁耶远远地站在楼上,看到庭院里燃起了火把,人们在空地上游戏,初春的寒风中,年轻的人们尽情玩乐和欢笑。   五十多年前的时候,在同样的地方,那时候的夜色也是如此美好。   年轻的他头发还没有变白,还是被那个女孩称赞过“温柔”的褐色,在大家的注视中,他半跪在整个法师塔最美丽的姑娘面前,宣誓说:   ——“容我为您效劳,卢茜安丽娅殿下。”   “谢谢你,我的白骑士。”她穿着粉白色的纱裙,纯白的精致蕾丝花边垂到地上,她并不介意弄脏,她是那么尊贵的女孩,永远不用去担心蕾丝洗后会变形,因为她每次穿的都是新的裙子。   那么庞大又累赘的钟裙,让她只能保持端庄而矜持的站姿,庞大的裙摆像花瓣一样散开,大法鲁耶跪在地上的时候,不得不用膝盖压住她柔软的裙边。   大法鲁耶仰起头,露出一张踌躇满志又青春洋溢的少年的脸,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够有这种荣幸,为这样高贵又美好的女孩而战。   他看着这个女孩拿起她金线刺绣的丝绸手帕,并将那只手帕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又看着她露出比矢车菊还要优雅的微笑。   大法鲁耶为她走到对决场上的时候,心都还在狂跳,因为他能够感受到,那样一双和大海一样湛蓝纯净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的背影,目送自己走上对决场。   胜利后,他获得了亲吻她手指的资格。他半跪在这个女孩的裙子前,亲吻她的戒指,说:“永远忠诚于您,卢茜安丽娅殿下。”   大法鲁耶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在那个地方,还保留了那个时候的纪念品。   然而情景变换,他接下来回忆到的,却是另一个场景。   “法鲁,带我走,求求你了,我不要嫁给布恩,他是我见过的最恶劣的小孩,他六岁就把身边的女仆活活鞭挞而死,他说过,如果哪天我嫁给他,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折磨我。法鲁,没人肯帮我,我只能来求你,带我走,好不好?”   但是的他当时做了什么?他似乎是沉默了。   “虚伪的白骑士,虚伪的魔法师!”   “我要去找我的黑骑士,我恨你,法鲁,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   楼下响起了欢呼声,不知道是谁赢得了对决的胜利,大家在为他欢呼,这欢呼声打断了大法鲁耶的回忆。   这时候大法鲁耶注意到,加姆伯爵离开了人群。   -   黛黛狂奔着跑到了玛琳的身边,喘着气说:“玛琳,他来了。”   他们在建筑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天上的月亮很暗淡,这让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光线。   玛琳拍拍黛黛的肩膀,说:“好的,你快去回去藏起来,别再露面了。”   可是黛黛挺起小胸脯,说:“不,我去帮你望风吧,如果有别的人来了,我就把他们赶走。”   “别去,你忘了,你现在已经被逼无奈‘出卖’了我,你再帮助我,不是就暴露了吗?”玛琳推着黛黛的背催促她,“快去躲起来,等我逃走了你再出现。”   黛黛点头,说:“那你一定要小心。”   黛黛迈着小短腿,快速地跑开了。   玛琳深吸一口气,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四周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小河里的水流声,以及远处举行宴会的人们发出的喧闹声。   玛琳觉得自己等待了很久,实际上并没过几分钟,然后,一个矮胖的身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第68章 22   加姆伯爵看到一个坐在台阶上, 背对着自己的娇小身影,他慢慢地向她靠近。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魔法天赋很高的乡下女孩了,身材实在是太单薄了, 恐怕使用起来也相当乏味。不过想到她的价值并不在外貌,而是她罕见的魔法才能上, 加姆伯爵决定慷慨一些,施舍她一点小小的柔情蜜意。   他发出自认曾让许多女人着迷的声音:“小甜心,你是在等我吗?”   正在等待的玛琳听到这声音, 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回过头来, 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的, 我在等你。”   加姆伯爵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个女孩的脸, 在朦胧的新月光芒下, 她看起来居然并不是很差, 皮肤很有光泽,头发是属于魔法师的黑色, 有一种不同于其他普通漂亮女孩的神秘感。   这让加姆伯爵觉得有些小小的惊喜, 他本来想要的只是一个拥有好天赋的子宫,但似乎这个子宫的外壳也还不错。   他兴奋得喉咙发痒:“小甜心, 为什么要约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呢?我们到温暖的房间里去吧。”   玛琳摇摇头, 回答说:“伯爵大人,冰冷的地面更适合你呢。”   加姆伯爵误会了玛琳的意思,猥琐地笑了:“小甜心,你的爱好真是奇怪, 不过我很喜欢。”   玛琳无奈地发出了笑声,像招呼小狗一样招招手,说:“伯爵,过来一点吧。”   在黑暗中,玛琳又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袍子,莫名有一些阴森森的感觉。加姆伯爵感觉到一些害怕,但是他又想,有什么好怕的,他可是能够使用魔法的伯爵大人,就算很久没有试过用魔法了,他也相信自己的实力没有退步。而面前的这个女孩早就被费切尔锁住了魔力,弱小得像一只小羊羔,怎么也不可能逃过他的手掌心,她再挣扎,也只不过是给这场私会增添了一些情趣。   “那我来了,小甜心。”   加姆伯爵大喘着气向玛琳靠近,他的口臭味太浓烈,玛琳在几米外就闻到了,她不由自主往后仰想要避开。   加姆伯爵还以为玛琳是害羞了,说:“别走呀,小甜心。”   玛琳屏住呼吸,说:“我得提前说一声对不起了,伯爵大人。”   “你说什么?”   在加姆伯爵的身后,一个白发老人举起了魔杖,魔杖上的宝石绽放了绿色的光芒,魔法阵凝聚成形,咒语的声音被玛琳和加姆伯爵的说话声完全掩盖。   魔法阵亮起了紫色的亮光,汇聚成一道光束击中了加姆伯爵,一瞬间,强烈的魔法光就笼罩了他的全身。   加姆伯爵停止了动作,他保持着往前行走的姿势,全身僵硬无法再动弹了。   玛琳站起来,小声抱怨说:“法鲁耶阁下,你不是说一看到他离开就会跟过来吗?你好像慢了一步呀。”   要是大法鲁耶再不来,玛琳就准备使用戒指解开项链,自己来动手了。   大法鲁耶拄着魔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但我总得避开人群。”   加姆伯爵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每一根手指每一根都头发都无法动弹,也包括舌头在内。这是石化魔法,一个魔法阵很复杂,咒语也很冗长的魔法,不过玛琳很好地吸引了加姆伯爵的注意力,让大法鲁耶有足够的准备时间,使这个魔法完美地完成了。   如果是别的魔法师,可能在大法鲁耶开始构建魔法阵的时候就会产生警觉,但是加姆伯爵安逸得太久,所以他自信心膨胀得过分,早就忘了什么是警觉。   玛琳走到大法鲁耶身前,说:“好了,加姆伯爵来了,你是不是可以帮我解开项链了。”   “别着急。”大法鲁耶又吩咐玛琳,“去花墙那边守住,看好别让人过来了。”   玛琳不情愿地挪动了脚步:“好吧,你别忘了项链的事情。”   “快去!”   等玛琳离开后,大法鲁耶站到了加姆伯爵的面前。   石化魔法不会影响听觉,所以他先警告加姆伯爵:“不想吃苦头的话,就不要乱叫乱嚷,就算有谁能够听到你的呼救,在他们赶来之前,我就足够杀死你十次了。”   然后他再举起了自己的法杖,敲在加姆伯爵的头顶上,他缓缓念出咒语,魔法阵完成,魔法光覆盖了一小片面积。   加姆伯爵感觉到自己面部的僵硬慢慢褪去,慢慢地,他的眼珠能够转动,嘴唇也可以翻动了,但是这柔软的感觉到脖子为止——大法鲁耶只解开了他面部的魔法。   能够做出表情的加姆伯爵又惊又怕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的所以无法逃走,而大法鲁耶的魔杖就在他的眼前,随时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加姆伯爵当然认识大法鲁耶,这个老人醉心于研究魔法,还曾经担任过法师塔的老师,在整座索罗沃奇法师塔里,他是身份最高的非索罗沃奇家族的人物。   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加姆伯爵都得先躲过这次危机。   这两个伤害了他的人,一个塔楼的大法鲁耶,一个乡下来的女学徒,等他得救了,他谁都不会放过,他会让这两个人知道,得罪了索罗沃奇血统最纯粹的伯爵大人会有什么样严重的后果。   而现在,他得用好自己超绝的智慧,好好地和敌人周旋。   加姆伯爵吞了一口唾沫,说:“法鲁耶阁下,你也曾经是法师塔的学徒,索罗沃奇家族这么多年一直对你非常优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但是大法鲁耶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问:“里戈在哪里?”   “谁是里戈?”   大法鲁耶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加姆伯爵的表情告诉大法鲁耶,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名字。   所以说,除了他和卢茜,果然这些人都忘记了他吗?或许不是忘记,而是从没有记住过。   大法鲁耶说:“本纪年初年的时候,和卢茜安丽娅公主私奔的那个男人,他就是里戈。当时他被你们索罗沃奇家族的人给抓住,并秘密地关押了起来。我现在问的是,你们把他藏到了哪里?”   加姆伯爵的语气发生了变化:“我不知道,谁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才刚刚出生,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   但是他明显不够聪明,他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一切——他果然知道。   大法鲁耶抓住这个男人的脖子,说:“现在,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够杀死你,甚至都不需要魔法,你确定要这样死在我手里吗?”   加姆伯爵恐吓说:“如果我死了!索罗沃奇家族会为我复仇,你、还有你的家族都会遭殃。”   但这没能吓唬住大法鲁耶,他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反正我也是正在死去的老人了,因此而死去,我也不会感到害怕。何况费切尔并不喜欢你,我把你杀死在这里,他说不定还会非常高兴。”   这话终于让加姆产生了畏惧,他的汗液从太阳穴流了下来。   大法鲁耶加大了手上的力量:“说话!”   加姆放弃了抵抗:“好的,我知道我知道,他被关押在我的城堡里,就在城堡地牢的最底层,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和我一起回城堡,我可以把你带到牢门前。”   “撒谎!”因为心急,大法鲁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终于缓过了气,说,“你的城堡继承自艾伦伯爵,卢茜早就找过了,到现在你还想撒谎!”   说着大法鲁耶举起了魔杖,他用力地敲了一下魔杖,将魔杖插进了土里,那位置正好在加姆伯爵的下身旁边,他在告诉加姆,如果再说谎,他就会把他石化的下身敲碎。   这吓坏了加姆,他立刻求饶说:“我说!”   “艾伦叔父死去的时候,确实留下了一些讯息。实际上,和卢茜安丽娅公主私奔的那个低贱男人早就已经死掉了!”   “你说什么!?”听到这答案,大法鲁耶额头上的青筋都绷紧了。   “是真的,为了让布恩王子消气,他们把那个男人,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就是那个和卢茜安丽娅公主私奔的男人,把他给阉了,你知道的,在塞留那,这样对待奴隶并不会犯法,然后就把他送到了塞留那王宫。没多久那个男人就死了,大概是被布恩王子折磨死的吧。因为担心让公主知道了会再次逃走,他们就对公主说那个男人还活着,被好好地关押在别的地方……”   大法鲁耶愤怒地吼了出来:“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做!你们骗了她整整五十七年!”   “你在说什么傻话,公主的存在那么重要,万一她生气了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怎么办,何况她现在已经年长了,随时都可能会死掉,就更没有必要告诉她了。”   大法鲁耶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们也知道她已经老了,所以为什么还不告诉她真相?她到现在还在寻找里戈!”   “其实要不是需要例行伪造一份信件给卢茜安丽娅公主,我都快忘了这个男人了。我完全不能理解公主殿下的想法,这只是一个蟑螂一样的平民,和她尊贵的身份相比什么都不是,可她偏偏要在乎这个男人的性命,要我说,这样的男人随便到哪个村子里都能够找到一大把,在塞留那都卖不到10个金币……”   “不,他不一样。”大法鲁耶喃喃地说,“他是公主的黑骑士,是她的,忠诚的守护者……”   加姆伯爵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声:“卢茜安丽娅公主只要一声令下,会有无数男人为她前仆后继,哦,当然,那是她年轻的时候,现在她已经老得不行了。”   大法鲁耶怒瞪着加姆伯爵:“你们太卑鄙了,利用了她一次还不够,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一直利用她,将她的所有青春所有价值都压榨得干干净净。即便是现在,她已经如此衰老了,你们都还不肯放过她,你们怎么能够这样残忍……”   加姆伯爵却是理所应当的语气:“谁让她姓索罗沃奇呢,何况还是魔导师的母亲,你要知道,这片大陆上,大魔导师仅仅只有五个,而她却被称为‘大魔导师的母亲’。拥有这样称号的女人,只有她一个……”   大法鲁耶站了起来,愤怒让他站立得摇摇欲坠,他低吼着说:“我要告诉她真相!只要她知道了真相,她就自由了……”   被愤怒刺激,他感到喉咙燥热疼痛,在剧烈的咳嗽后,他朝着地面吐出了一大口污血。   加姆看准了这个机会,就在这时,他低头,小声地念出了咒语。   大法鲁耶发现了他的动作,但他衰老的身体已经迟钝,因为吐血脑子又在发晕,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加姆伯爵胸口的宝石发出了光,六颗宝石的光芒汇聚成一个完整的魔法阵,气流形成的魔法弹冲了出来。   这样近的距离,魔法弹威力如此巨大,一下就把这个衰老而枯瘦的老人击飞了出去。 第69章 23   玛琳守在花墙的旁边, 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两边的动静,在这里,她只要再拐一个角就能够看到大法鲁耶和加姆伯爵, 而另外一面就是索罗沃奇塔花园里建造得如同小型迷宫的花墙。   她可以听到隐隐约约喧闹的人声,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 可以猜到,那应该是某个魔法学徒赢得了游戏的胜利。   忽然,她听到大法鲁耶发出了怒吼声, 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楚,紧接着就是魔法阵的强光一闪, 接着消失。   玛琳警惕地站了起来, 难道说大法鲁耶那里出事了?   大法鲁耶不能出事, 他还没有履行约定, 玛琳立刻转身赶往法鲁耶的方向。   当她到了的时候, 大法鲁耶已经躺在了地上,而加姆正在念着咒语解除自己身上的石化魔法。   他成功解除了身体束缚, 得意洋洋地朝着大法鲁耶走去, 准备给大法鲁耶最后一击,将他彻底击溃。   但这时候, 玛琳出现了。   “住手。”   玛琳一边走, 一边用戒指解除了项链的束缚,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卸下重物一般的轻松,举手投足都变得自由。   大法鲁耶显然不能反抗了,加姆抛下了大法鲁耶, 转向了玛琳,他自信满满地举起自己的戒指,念出了咒语。   他确实魔力很弱,魔法也学得很糟,但是他却非常富有,这足够让他佩戴数不清的魔法道具,这些储存了魔法阵和魔力的魔法道具,只需要简单的咒语和轻微的魔力就能够释放。   加姆伯爵的戒指发出了紫色的魔法光,他的魔法道具被发动了,一个魔法阵正在他手上凝聚成形。   玛琳一边朝着他走去,一边轻轻挥手,没有咒语,也没有魔法阵,就在她挥手的瞬间,指尖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魔法光,闪电一样噼啪一响,快得就像魔法根本没有发生过。   破空声响起,魔法光击中了加姆的魔法阵,只听到一声碎裂的声音,魔法道具上的魔法石应声而碎,魔法阵也破裂散开,化成了光点。   两股魔力相撞,形成的冲击力乱飞,其中一道击中了加姆的膝盖,他一下就被击倒,一声闷响,他脸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玛琳一步步靠近加姆伯爵,看着他挣扎。   这个男人低着头,怀疑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这样快速的魔法,完全已经可以和费切尔相比了,那真的是魔法吗?   他抬头看向那个女孩,发现她黑色的眼睛在朦胧的夜色下就像深渊一样,那冰冷的压力感,竟然让他错觉自己对上的是费切尔本人。   加姆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他趴得更低,发出哭泣一样的哀求声:“别杀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珠宝、魔法石、甚至权力和地位,我是加姆伯爵,整个法师塔除了费切尔最尊贵的人,我什么都能办到,只要你别杀我。”   然而玛琳并不准备放过他。   就在这时,大法鲁耶发出了一声呻吟。玛琳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加姆看到了玛琳转头——这是机会!她大意地转移了注意力!   加姆猛然抬起身体,抓住自己的项链,快速地念出咒语,项链是储存了魔力和魔法阵的魔法道具,在他发声的同时上面的魔法石就发出了光。   但是他低估了玛琳无声魔法的速度。   玛琳转身,只是看了他一眼,这次魔法的施展,她连手都没有挥,仿佛只是用眼神就完成了魔法阵和咒语。   但她还是着急了一点,没有控制好力量,突然的一下,一个魔法阵就在两人之间展开,从一个小光点散开、扩大、成形、旋转、转化,这些别的魔法师需要冗长凝聚过程的内容,在玛琳这里,只是一瞬间。   魔法光耀眼而且灼热,像是狂风一样席卷了加姆的全身,他所有的魔法石都在这强大的力量下破碎了,魔法道具炸裂的力量形成了强大的冲击波,加姆整个人被这股反冲的力量抛投了出去。   几米外就是小河,只听到“咕咚”一声落水的声音,他矮胖的身影消失在了玛琳的视线里。   玛琳不敢追,她奔回大法鲁耶的身边。   -   玛琳施展魔法打碎了加姆伯爵的魔法道具,形成了轻微的魔力波动,厅外的灯火也因此闪烁了一下。   正在游戏的魔法学徒们察觉到了不对劲:“是谁在施展大型魔法吗?”   “是玩游戏的人吧。”   “不是他们,他们还没开始。”   又是一下魔力的波动,这一次是数十个魔法道具的破裂形成的魔力波动,比上一次强烈得多。   “那个方向……好像是花墙那边传过来的。”   “去看看是谁在哪儿。”   一边说着,这些年轻的学徒们朝着魔法波动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   玛琳跑到大法鲁耶身边,看到他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玛琳着急地要把他扶起来,黑暗中不容易发现,触手是一片黏腻,一看,发现他的衣服上已经全是血迹。   玛琳又气又急:“怎么有你这样不靠谱的人,打不过这个废物就不要自己上,把他交给我不行吗?现在你把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   她慌乱地按他的人中,拨他的眼皮,试探他的呼吸。   大法鲁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法鲁耶,你别死,你不能死,你还没有完成约定,你死了一了百了了,我怎么办!”   大法鲁耶视线已经模糊了,他仔细看了一下,才辨认出面前的人是玛琳,他颤抖的手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玛琳连忙去翻,取出来一张沾着他血迹的白色刺绣手帕。   大法鲁耶的话断断续续:“里戈……已经死了,拿着……这个……去、去告诉……卢茜……”   玛琳着急得低声吼道:“先别给我安排任务了,你的欠债还没结清呢,法鲁耶、法鲁耶,快帮我解开项链啊!”   大法鲁耶伸出手,想要触碰玛琳的项链,玛琳立刻弯腰,把自己的项链送到他手上。   大法鲁耶的手指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光,然而只持续了一秒钟,魔法阵都没有出现,这一点光就像是烧尽的蜡烛一样熄灭了。   他已经没有使用魔法的力气了——玛琳绝望地看着大法鲁耶。   大法鲁耶用最后的力气说:“……去乌、乌苏洛林……”   玛琳紧张地抓住他的手:“乌苏洛林能够帮我解开,对吗?”   大法鲁耶似乎微弱地点了一下头:“去、去找……阿尔嘉……”   这是他最后的话,说完这个名字,他闭上了眼睛。   玛琳拼命摇晃他,但是这个老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就这样死了?!   玛琳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环视周围的一切,她几乎想要哭出来,但苦到心头,反而是发出了笑声——她辛辛苦苦这么久,居然是这个结果?!   以后她再也不要让人赊账了!绝对不!   事情还没有结束,这时候,玛琳又听到了杂乱的呼喊声。   “起火了!”   她猛然站起回头,看到花墙的背后升起了火光,是什么燃烧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起火?   “玛琳!玛琳——”   玛琳转身,循着声音看去,看到在前方墙壁的某个窗口处,一只小小的手挥舞着,试图引起自己的注意。   ——是黛黛!   玛琳跑了过去。   “黛黛,你怎么在这里,那边为什么着火了?”   黛黛努力探出了头来,说:“是我放的火,他们要过来,我吓坏了,不知道怎么阻止,就放了一把火,现在他们都去救火了,你快抓紧时间逃跑……”   说着,黛黛把整个窗户都推开了。   “那边着了火,过不去了,我们从女仆的房间走,女仆们都去了前面,起居室这条路一个人都没有。”   “等我。”   玛琳跑回了大法鲁耶的身边,弯腰捡起一个东西,对永远沉睡的大法鲁耶说:“借一下你的魔杖。”   就在这个时候,花墙的方向走了两个穿着黑袍子的魔法师。   ——是加姆伯爵的魔法师护卫!   黛黛以为一把火可以引走人群,却忘记了,如果发生了事件,魔法师护卫第一时间就要回到主人的身边,确保伯爵的安全。   魔法师发现了玛琳他们,但视线里没有看到加姆伯爵。   他们的魔杖对准了玛琳,问:“伯爵大人在哪里?”   玛琳轻轻地起身,用微小的动作转动魔杖的方向。   觉察到了玛琳的举动,魔法师大吼:“别动!”   两个魔法师同时举起魔杖,开始吟唱咒语。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快得过玛琳。   魔法阵都根本没有出现,一道细细的电光就在魔杖上闪现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如此隐蔽而又强力,他们两个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击中,吟唱被打断,魔杖也被打飞。   打断了他们的魔法,玛琳慢慢地开始施放第二次魔法,她用了几秒钟凝聚了新的魔法阵,依然没有念咒语,在她聚精会神的同时,魔法阵出现了这两个魔法师的脚下。   一个魔法师惊讶地喊了出来:“石化魔法?不可能!这太快……”   魔法光笼罩了他们全身,太快以至于他们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呼救,然后他们就双双僵硬地呆在原地,变成了雕像。   -   花墙那边人声喧沸,过一阵一定又有人要过来,玛琳必须马上离开。   玛琳从窗口爬进了女仆的房间。   黛黛抓住玛琳的手,领着她飞速逃跑,她们爬下了楼梯,沿着走廊一路狂奔。   前方就是马厩了。   人们都在前厅慌乱,这里没有人。   大法鲁耶为玛琳准备的是一辆两轮小型马车,拉动这辆马车的是一匹耐力很好的矮脚马。玛琳把魔杖丢到了马车上,一步垮了上去。   她转头,看到黛黛站在马车旁,正仰头看着她。   黛黛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好像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但是最后她只是说:“玛琳,再见了。”   玛琳深深地看着她,说:“黛黛,和我一走吧。你放了火,又为我带路,留下了太多的痕迹,等我逃走了,你会被审问的,还是跟我离开吧。”   但是黛黛拼命地摇头,带着一种负隅顽抗的倔强:“不,玛琳,我要留下来,”   玛琳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伸向了黛黛:“大法鲁耶死了,加姆伯爵不是死也是重伤,他们要是知道你也参与这些事,不会饶了你的。”   但是黛黛依然坚持:“我是索罗沃奇,我会被惩罚,但是我不会死。”   “黛黛……”   “我要留下来,我说过了……”黛黛的声音哽咽了,“我要成为贵族,我可以成为贵族,别管我了,快走吧,玛琳……”   玛琳感觉到魔力正在流失,魔法禁制解除的时限就要结束,要来不及了。   她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马车开始移动了,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又喊:“黛黛,一起走!”   黛黛不由自主地跟着马车走了几步:“玛琳……”   玛琳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也不必去深究这是为什么,总之那时候,她就是喊了出来:“黛黛!我来让你成为贵族!一起走!”   黛黛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玛琳伸出手,坚定地问:“你信不信我?”   黛黛没有回答,她向着玛琳伸出了了自己小小的手掌。玛琳一把将她拉起来,将她拽到了马车上。   马车加速,飞奔着跑出了马厩。   马车狂奔着冲向铁质的大门。   在大门处,玛琳举起了大法鲁耶的魔杖。   在最后的时限内,她用所有的魔力施展了这个魔法。   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出现在前方,魔法光太强烈,遮蔽了她们的视线。   魔法阵生效了,中心喷射出了血红色的火焰,它冲向大门,疯狂地炸裂和燃烧。   荆棘枝被烧焦,发出尖叫退缩到了两边,铁质的大门上浮现了魔法阵,但这防御的魔法阵在猛烈的火焰中被不断摧毁和消耗,魔法的紫光收缩着、消退着,最后湮灭。   轰隆一声巨响后,这扇百年历史的沉重大门被炸开,玛琳的前方出现了一条燃烧着火焰的大路。   玛琳驾着马车冲上了这条大路,将这陈旧而衰老的法师塔头也不回地抛下了。 第70章 24   起火的, 是花墙另一头的杂物房。当时格蕾丝和其他女学徒站在火场外,看着仆人们一边大喊着,一边忙着救火。火势不大, 很快就控制了下来。   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突然, 大门的方向,又是一声爆炸的巨响。   伴随着爆炸声,保护法师塔墙壁的荆棘花胡乱地舞动, 尖叫声几乎要刺破耳朵,这表示是大门受到了攻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有人入侵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不约而同往大门赶去。   格蕾丝提起裙子, 也要跟过去, 但是巴特拦住了她。   “放心好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能解决, 现在还不用你们女人来冒险。”   女孩子们留在了宴会厅里,她们丝毫不担心外面发生的事情, 衣衫精致的少女三五成群地聊天, 并一边享用女仆们刚刚拿来、为了安抚她们柔弱神经而准备的美食。   格蕾丝坐在壁炉旁边的躺椅上,表情厌倦, 不和任何人说话。女仆们以为她累了, 给她背后放上靠枕,将细绒羊毛毯铺在她的腿上。   她想着许多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些男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巴特一进厅, 就直接往格蕾丝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低下身子,用安慰的语气对格蕾丝说:“让你们受惊了。”   格蕾丝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问:“发生了什么事?”   巴特犹豫了一下,说:“大门是被人用魔法强行炸开的,他们猜测有人进入法师塔,绑走了加姆伯爵,管家已经派出魔犬去追赶了。”   “什么?!”   “从起火到现在,加姆伯爵一直不见踪影,同时马厩还丢了一辆马车,是法鲁耶阁下的私人马车,而法鲁耶阁下他……已经身亡了,死于魔法。”   一旁有个女孩听到了“身亡”这个词,捂着嘴巴发出了尖叫声。   “天哪,这太可怕了。”   格蕾丝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问巴特:“为什么说加姆伯爵被绑架了?”   “加姆伯爵的两个魔法师护卫被石化了,就在距离法鲁耶阁下不远的地方,那里还留下了一些魔法石的碎片,应该是加姆伯爵的魔法道具被破坏后留下的。现在他们正在想办法解开石化魔法,施法者的使用的石化魔法和我们平常用的不太一样,而且力量很强大,想要解开非常困难。”   格蕾丝紧张地抓住了巴特的手,小声问:“是谁做的?”   “不知道是谁,总之,大家都认为那一定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师。实际上……”巴特压低了声音,“大家都认为,加姆伯爵应该已经凶多吉少了。”   “还有其他线索吗?魔犬没有找到加姆伯爵吗?”   巴特摇头:“魔法道具破碎形成的魔力流吹走了所有的气味,加姆伯爵的味道在那里直接消失了。法师塔太大了,天色又太暗,想要再找到线索很困难,管家准备等天亮后再进行搜索。”   “那么,那个叫玛琳的女孩呢?她在哪里?”   巴特好像这才被提醒了,他说:“不知道,没人注意过她。”   格蕾丝低下头,眼神幽深。   “我要去看看。”   但格蕾丝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找玛琳或者加姆的行踪,而是为了确认,这里是否有任何不利于她的东西留下来。   大家举着灯照亮了这片草地,仆人们正在处理场地,他们将大法鲁耶的尸体抬走,又小心地移动石化的魔法师。管家还在嘱咐一些仆人,他们趴伏在地上,捡起草地里面散落的魔法石碎片。   看到了格蕾丝过来,有人说:“这不是女孩应该来的地方,快回房间里去。”   格蕾丝抱歉地笑了笑,说:“房间里面太闷热了,请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吧。”   格蕾丝没有带照明的工具,她一边观察周围,一边慢慢地沿着黑暗的边缘走。   她听到了河水流动的声音,跟随着水声,她不由自主地走远了。   这里已经是法师塔的边缘了,小河穿过守卫法师塔的荆棘栅栏,哗哗地流淌着。   这个地方几乎没人来过,连园丁都不来,地上全是杂乱的灌木丛,格蕾丝准备回去了,此时,她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   格蕾丝探头看过去,非常仔细地观察周围,终于在一丛枯死的灌木后面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有个男人倒在小河里,他几乎被河水完全淹没了,口鼻勉强露在外面,好像受了伤,身体僵硬着无法动弹。——是加姆伯爵,他还活着。   但他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初春的小河,水面上还漂浮着雪块,水温连舌头都能冻僵,因为失温,他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小,只能被自己听见。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活活冻死。   格蕾丝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位置很隐蔽,是一个彻底的死角,远处的人们忙碌着,没有谁注意到这里。可能他们也想不到,以为被绑架的伯爵本人,居然就躺在三十米外的小河里,黑夜和流水声,是他的存在最好的掩护。   “格蕾丝,你在哪里?”那边传来了巴特的呼唤声。   格蕾丝转身走向了巴特:“我在这里。”   “你刚刚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格蕾丝露出再自然不过的微笑,”人群的味道太杂乱了,我不喜欢,走远一点透透气。”   “那快回房间吧,这里太冷了,你会被冻坏的。”   声音渐行渐远,没人再注意到这个角落。   -   玛琳驾着马车冲进了黑暗的林中小路。   可视距离有限,她们不得不放慢速度。黛黛在马车上看到了一盏灯,她点亮了灯,挂在马车上。   “这是索罗沃奇塔的魔法灯,可以驱赶魔兽。”   马车很快进入到了森林中。   根据玛琳收集来的信息,索罗沃奇塔在一片被森林包围的山谷当中,位于诺克森区的东南部,如果想要尽快离开索罗沃奇塔的势力范围,往东南走,只需要两天就可以进入别的大区了。   在幽深的黑夜里,只有马车行驶的声音以及风声。黛黛有些害怕,紧紧地抓住了玛琳的胳膊。   也不知道她们走了多久,总之,四处都是高耸的针叶林,也没有办法辨别她们到底走了多远。   玛琳安抚自己,也是安抚黛黛说:“走出这片林子,就到了山谷外,距离小镇就不远了。”   却在这个时候,黛黛突然站了起来,她用力往后方伸出,仔细地用耳朵辨别什么。   “黛黛,你听到了什么?”   “是魔犬!”黛黛喊了出来,她硕大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是索罗沃奇家族的魔犬!”   玛琳给马加了一鞭,马车在黑暗中莽撞地疾驰起来。马车速度快,颠簸得也厉害,瘦小的黛黛几乎被抛了起来。   “没用的,魔犬可以闻到我们的味道,会一直追赶我们。”黛黛绝望地说,“这种魔犬,甚至能够闻到地底下老鼠的味道,在北区矿区,他们就是用这种魔犬追赶偷矿石的工人……”   玛琳气得抓住项链——假如不是因为这条项链,她就能够使用魔法,而不是这样像丧家之犬一样地奔逃。说到底,要不是大法鲁耶坑了她,根本不会有人来追。   但玛琳没有时间抱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情况紧急,她首先得想办法摆脱魔犬的追赶。   狗吠声和马蹄声已经渐渐接近了,来追赶的人一定是使用的好马,轻装上阵,速度一定比她们更快。   这时候,马车又跨过了一个大坑,速度太快,差点把黛黛颠了下去。   玛琳看到黑沉沉没有光线的树林,说:“迟早都要被追上,黛黛,如果我们丢下马车进树林,能不能够摆脱魔犬。”   黛黛点头:“魔犬的个头太大了,我们往狭窄的树丛走,它就跟不上来!”   来不及再商量了,玛琳放缓了马车的速度,一只手抓起了魔杖,黛黛把行李抱在了怀里,又取下了马车上挂着的灯交给了玛琳。   “森林里面到处都是魔兽,我们得带着它。”   这时候,黛黛发现了前方的一条小溪流,她激动地说:“玛琳,有水,就这里!”   玛琳拉住了马车,不等马车彻底停下,她们看准路边一个的枯草丛,一跃跳下了去。   两个人跌得一身都是草灰,刚落地又匆匆站起来。黛黛指着前面的小河说:“我们沿着小溪走,用水冲走身上的味道,魔犬就找不到我们了。”   她们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小溪边。   因为包袱太大了,要是黛黛拿着会被浸湿,她把包袱给了玛琳,玛琳用魔杖把行李挑起来,和黛黛一起手牵手踩进了冰冷的溪水里。   马蹄声靠近了。灯光会被他们看到,因为魔法灯是吹不灭的,黛黛接过魔法灯,把它浸入水里。   灯熄灭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她们在黑暗中,用溪水流淌的声音作为掩盖,涉水前进。   而晃动的火光、马蹄声、狗吠声,离她们越来越近。   魔犬发现了有人离开马车,他们分成了两队,一队继续追赶马车,一队沿着玛琳和黛黛留下的气味,一直走到了小溪边。   而这个时候,玛琳和黛黛已经沿着小溪走出了一段路,她们在一个靠近森林的隐蔽角落,悄声地上了岸,她们鬼祟得就像夜行的狐狸,一头钻进了黑暗的森林里。   人声和火光沿着小溪的方向消失了。   还有残雪的森林里,动物都还没有醒来,非常的安静,玛琳和黛黛紧紧地抱成一团,相互取暖。   等到确认追赶的人都远离了,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第71章 25   这时候要是点亮灯, 一定会把人再引回来,但好在月亮升了起来,有一点隐约的光线了。   玛琳从行李里面翻出来大法鲁耶准备的魔药, 魔药很珍贵,所以她和黛黛共同分享一瓶。   “快喝, 这时候要是生病就糟糕了。”   黛黛很舍不得,小心翼翼地一口口啜饮:“太浪费了,这可是魔药啊。”   喝完魔药, 黛黛把水晶药瓶放到了怀里,说:“这可是水晶瓶, 等到了城市里面可以卖很多钱的。”   魔药的气味会留在身上, 短时间内可以保护她们不被魔兽靠近, 这样她们就暂时不用使用魔法灯了, 不然魔法灯在亮起来, 驱赶魔兽的同时,也会在黑暗的森林中为追兵指明方向。   玛琳猜测魔犬会守在离开山谷的路上, 为绕开他们, 玛琳和黛黛只能选择走山路。只要翻过山坡,不远处就有村庄, 有村庄, 就有别的路可以走,那时候她们才算是真的逃脱了。   玛琳和黛黛艰难地赶路,行程很慢,她们绕开了大路, 穿过森林,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到达了山谷外的一个小村庄。   玛琳找了一块破布,把魔杖上面的魔法石缠了起来,于是从外观看上去,这根魔杖就像一根普通的木棍子。她们假装成被魔兽追赶的旅人,和伙伴失散了,因为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误入了这个村庄。   行李中有一些金币,玛琳用它向村民换来了一匹老得快掉牙的骡马。   虽然累得不行,但是玛琳知道现在还不能休息,山谷附近的村庄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索罗沃奇塔的人就会找到这里来,她们得抓紧时间继续赶路。   问好了方向,玛琳和黛黛连夜又出发了。她们点亮了魔法灯用来驱赶魔兽,并可以借此照亮脚下的路。   老骡马走得很慢,但她们累得已经走不动路,有这样一匹马已经是帮了大忙。   开始她们还互相说说话提神,慢慢因为疲劳,没有体力再发出声音。安静的路上,渐渐地,就只有呼呼的寒风伴着她们走这前路未卜的旅途。   -   索罗沃奇塔内,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饲养信鸽的仆人在塔楼俯视,发现了加姆伯爵的尸体。   公爵不在,本来是加姆伯爵地位最高,现在连加姆伯爵都不在了,管理法师塔教学任务的教师们和管理家政事务的管家,以及学徒首席,在前厅后的起居室里聚到一起,并对昨晚的事情进行商议。   一名中年教师说:“伯爵大人是被活活冻死的,他先被魔法击晕了,当他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无法再动弹,他在死去之前一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除此之外,经过整整十几个小时,教师们解开了魔法师护卫们的石化,但因为长久的僵直,这两名魔法师昏迷不醒,直到一个小时前才终于醒来。他们也提供了新的线索。   另一名男子说:“那名从不来上课的女学徒玛琳和一个叫黛黛的女仆也失踪了。有人看到女仆黛黛经过杂物房附近,不但如此,也有痕迹显示她们曾在事发的地点出现过。她们的逃跑路线也确定了,她们是经过女仆房间,穿过女仆起居室到达的马厩。一个女仆当然会知道这条路,再加上伯爵护卫的证词,毫无疑问,她们两人就是凶手。”   “一定还有另外一名魔法师的存在,仅仅她们两个人,一个是女仆、一个因为禁制无法使用魔法,是根本不可能杀死伯爵的。我更倾向于那两个魔法师护卫在黑暗中被别的魔法师攻击了,对方隐藏得很好,所以他们产生了错觉,误以为是面前的人施展的魔法。”   “加姆伯爵的魔法师护卫魔力等级很高,不会看错。”   “那就是他们在说谎。一个19岁的女孩使用无声魔法在一瞬间打倒了两名魔法师;两名魔法师护卫为了逃脱失职的罪名,随便指认了一名凶手——这两种说法,你们觉得哪个更可信?”   “但是那个叫作玛琳的女孩在几年前就使用过无声魔法,就在前厅的对决游戏中,许多人都目睹了,巴特首席就是当事人,巴特首席?”   一直沉默的巴特站了起来,他还震惊于之前接受的一系列信息而没有反应过来,被问话,于是就下意识点了头。   中年男人继续说:“当初她能够办到,现在也能够办到。如果能够抓到她们,只需要一点小手段,就能够让她们说出实话,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判断才是正确的。”   “那一次我也知道,但那只是普通的低等魔法,而这次是高等级的石化魔法。她要是能够使用无声的石化魔法,那她现在就应该是第六位大魔导师了!”   谁都无法说服谁,教师们快要吵了起来。   管家打断了争论,说:“法师塔需要加强防御,那两名女孩也必须找到,无论生死,不仅仅是因为事关加姆伯爵的死亡,还因为这是公爵大人的要求。”   “公爵大人?”   管家点头,说:“今天早上收到了公爵大人的信件,信中点名玛琳、格蕾丝、巴特以及其他三名魔法学徒前往纳特西亚。”   巴特惊讶地看向了管家。   “这是……”   “这是公爵大人的命令,女学徒玛琳我们不会停止寻找,而巴特首席,你通知其他几名学徒,做好准备就先出发吧。”   -   东方升起了启明星,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玛琳觉得安心了很多,一天两夜过去,大法鲁耶留下的戒指钥匙又可以使用了,她又获得了一次使用魔法的机会。何况,她们走在了大路上,不久后就可以到达城镇,等混入人流之中后,索罗沃奇塔就更找不到她们了。   玛琳摇了摇背后的黛黛,说:“黛黛,我们应该距离城镇不远了,停下来休息一下,吃点什么吧。马看起来也好累了,它也需要休息一下。”   但是黛黛没有理她,而且随着她晃动,黛黛的手松开了她的腰,身体摇摇欲坠,一头就要从马背上跌到地上去。   玛琳连忙反手将她捞了回来,发现黛黛的身体软的像一滩泥。   “黛黛?黛黛!”   黛黛没有反应。   玛琳停下来,她抱着黛黛下了马,伸手触碰到黛黛的脸,发现她的脸烫得就像一块炭火。   黛黛发烧了!   在冰冷的水里涉水而行,紧接着又是一天两夜没有休息的赶路,在这样的寒冷还有疲劳之下,黛黛终于病倒了。   玛琳用自己冰冷的手去抚摸她滚烫的额头,黛黛发出了叹息一样的呓语:“爸爸——”   “黛黛!黛黛!”   黛黛烧得很严重,没法回答。   怎么会这样?黛黛不是和自己一起服用了魔药吗?为什么她还是生病了?   玛琳翻开黛黛的衣袋,从里面找到了之前的魔药——水晶药瓶里还有一半药水,黛黛根本没有服用!   玛琳又是气又是笑。她打开瓶子,将黛黛扶起来,给她服用下药水。   “没事了,黛黛,喝了药一会儿就好了。”   但是,半个小时后,黛黛依然没有退烧。   玛琳慌了起来,她大声喊黛黛的名字,而这时候,黛黛已经烧得晕了过去,连发出呻吟都不能了。   怎么会这样!黛黛不是喝了魔药吗?而且那魔药自己喝了一半,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魔法师在破坏上的魔法都很强大,但是却不擅长治愈魔法,受伤了他们更倾向使用魔药,玛琳这些年学到了一大堆用于破坏的魔法,关于治愈的技能却只有魔药。   既然魔药不行,玛琳必须带黛黛去看医生。   好在黛黛个子很小,也很轻。玛琳把黛黛绑在自己的背上,然后花了很大的力气爬到了马上。   老骡马哼哧哼哧,表示还没有休息够。   玛琳皱着眉头安抚老骡马:“老马,拜托你了,我们要早点进到镇里看医生才行。黛黛,坚持住,我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老骡马不情不愿地开始挪动起来。   却在这个时候,玛琳听到了后方传来了马蹄声。不止一匹马,是好几匹,马蹄声很整齐,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四周是荒芜一片,没有躲避的地方,而且玛琳还背着病得失去意识的黛黛,不可能逃得掉。   玛琳想要熄灭魔法灯,可是四周没有看到任何水源,而且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就算她熄灭魔法灯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玛琳警惕地抓紧了魔杖,她停下来仔细地听——没有魔犬的声音,应该不是索罗沃奇塔的人,但在这样的夜里策马狂奔,也不像是普通的旅人。   但玛琳并不怕。现在她有半个小时可以使用魔法的时间,如果真的是强盗之类的坏人,那么希望中间没有弗伦恩和魔法师,这样的话,自己还有一战之力。   骑马的人朝着玛琳奔来了,在距离玛琳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们减缓了速度。   朦胧的晨光中,玛琳看到那大概有七八个人,他们都穿着寒光闪闪的盔甲,胯下的骏马也甲胄齐全。玛琳顿时紧张了起来。   一个人在最前面,他慢慢地让马踱步,走到了玛琳的旁边,因为戴着头盔,玛琳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既然停下来了,就应该没有攻击的意思。   他说话了,是一个很年轻的男性的声音,他说:“早上好,请问你手上的是魔法灯吗?我们很需要这盏魔法灯,你愿意卖给我们吗?” 第72章 26   在黑夜中, 田野间的路上有一盏孤单的、摇晃着前进的魔法灯。这群骑士在远处看到了魔法灯的光,他们如同饥渴的人看到了水,快马加鞭地赶了上来。   在这之前, 他们已经遭受了好几波魔兽的攻击,队伍中的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魔药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而如果之前他们没有弄坏魔法灯,就不会遭遇这些了。   他们本以为这样糟糕的旅程会一直持续, 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看到了魔法灯的光。   当看到那摇晃着的淡黄灯光, 领头的骑士就下了决心, 不管多贵的价钱他也要把这盏魔法灯换到手。   然而当追赶到了光源, 骑士们却吃了一惊。   他们本以为拿着魔法灯的会是某个大型佣兵队, 又或是某个贵族出行的队伍, 却没有想到,拿着灯的, 竟然只是一个瘦弱的乡下女孩, 她骑着一匹衰老得好像要随时倒地的骡马,背上还背着一个好像睡着了的小孩。   如果是这样的人, 他们大可以伸手就把魔法灯抢过来, 而这个女孩根本无法反抗。   但碍于身份,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由他们领头的人,也就是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 上前询问。   玛琳仔细地打量他们,尤其是距离她最近的这个骑士,他们看起来赶了很远的路,马蹄上面都是泥污,盔甲也很不整洁,面前这骑士盔甲很精致,样式是玛琳从没有见过的,盔甲上有一些黑色的可疑污渍块,天色还有些朦胧,玛琳无法判断那是泥污,或者是血迹。   玛琳抓住魔杖,放在自己的身前,做出了防备的姿势:“你们是谁?”   对方被逗笑了。在他们的眼里,这是一个一身狼狈的乡下女孩,抓住一根木棍当做武器,可以想象要是她被激怒了,大概会像猴子一样舞动这根棍子。   最前面的骑士也发出了笑声:“愿女神保佑你,我们并不是恶人,我们是神殿骑士,是光明女神的使者,你可以相信我们。”   “神殿骑士?”玛琳惊讶地喊了出来。   这里不是索罗沃奇家族的领地诺克森大区吗?而且距离索罗沃奇塔最多只有两天的路程,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遇上神殿骑士?索罗沃奇家族这样的魔法世家,为什么会允许他们的领地上出现神职者?   还是说玛琳以前接受的是错误的信息?亚曼伦大区那些对魔法师深恶痛绝的人给了她魔法师和神殿水火不容的错觉?而实际上他们是少数,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实话?”玛琳深吸一口气,问。   听到玛琳的问题,领头的男人立刻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刺耳的拔剑声让玛琳头发都竖了起来,她紧张地把魔杖挡在了前面,一只手抓住了藏在领子下面的项链。   但是男人没有攻击她,而是将剑送到了魔法灯的光下。   这是一柄很漂亮的长剑,双刃被磨得很锋利,剑身的中间部分加厚了,这样可以加重剑的重量,让劈砍更有力,同时,这也加固了剑本身,可以让它不容易折断。这柄剑中间加厚的地方刻着丝绒花为主题的装饰图案,并且在拔出剑的同时,玛琳就感受到了魔法的波动。   ——这不但是一柄属于神殿的剑,还是一柄弗伦恩。   玛琳心里苦笑着想:传说中极其稀少的弗伦恩,大概在亚曼伦以外的地方已经烂大街了,路边随便碰到的一个男人,居然就可以拥有这种传说中的古代兵器。   玛琳犹豫的样子被后面的骑士们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身为光明女神的信徒,看到神职者对你提出要求,你不应该立刻表示你的虔诚,将魔法灯呈上吗?而且你一个乡下女孩,竟然拥有一盏魔法灯,这本身就非常奇怪了,我们应该去附近的教堂,询问有没有人丢失魔法灯才对。”   “别吓唬这个女孩。”领头的男人摆手阻止了伙伴的抱怨,转过身对玛琳说:“你还有怀疑吗?”   玛琳却在思考别的事,如果是神职者,就一定学习过治愈神圣术。在这个世界,最好的医生就是牧师,普通大夫通常只会两种治疗办法,一种是放血治疗,另一种是喝草灰,这些赤脚医生中的大多数,对草药的认知还不如玛琳这个外行。与其去一个小镇上寻找不知道可靠与否的医生,还不如就向面前的人求助。   当然神职者是不会随便施舍他们的魔力去治疗谁的,玛琳需要和他们讲条件。“女神注视着你们,愿不幸远离。”玛琳说,“魔法灯可以驱赶魔兽,对我们来说也非常重要,如果我就这样将魔法灯给你们,只是因为出于武器的恐惧。   骑士们反应了一会儿,其中某人愤怒地吼了出来:“你是说我们神殿骑士是强盗吗?”   领头的男人的耐性更好一些,他发出了一声轻笑,问:“那么你有什么条件?”   “我妹妹病了,”玛琳看了一眼背后的黛黛,说,“如果你们能救她,我就把魔法灯给你们。”   “你说真的?”骑士们惊讶地问。   魔法灯并不是普通的油灯,而且神殿并不擅长制作这种东西,所以即便对于他们来说魔法灯也很难得。他们之前曾获得一盏魔法灯,是花了很大力气从别人手里换来的古董。   而这个女孩对于交换魔法灯的条件,竟然只是为她的妹妹治病?   在骑士们的后面,有个男人穿过他的伙伴,骑着马走到了前面来,只有他的装扮和旁人不一样,别人都是坚固沉重的金属盔甲,他穿的却是轻甲。   “我是狄克,是一名药剂师。”   他走到玛琳的身边,探头看了一眼被玛琳背在身后的黛黛。   “赶快到小镇上去吧,在路上我没有办法为这个孩子诊断。”   -   在小镇的旅馆里,黛黛被放在了床上。   药剂师狄克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是严重的感冒。”   他一边洗手,一边又吩咐玛琳说:“用雪水不断擦洗她的额头和四肢,不然她的脑子会被烧坏。”   玛琳照着他说的话做了。   狄克转头在自己的行李中寻找药剂,玛琳看到他从行李中拿出了一些药粉和草药,捣碎并混到一起,最后又加入了一些液体,做成了药水。他拿着杯子走过来,要让黛黛服下。   玛琳警惕地问:“这是什么?魔药吗?”   “你知道魔药的材料多么昂贵吗?制作魔药又要消耗多少魔力吗?”狄克不屑地说,“这只是普通的草药,这样的小病使用魔药太奢侈了。”   玛琳觉得很不安,这个药水的颜色难以言喻,让她很难相信这药水能有作用。但是现在玛琳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选择相信。   狄克把黛黛扶起来,喂她喝下药水。   “很好,她的下巴还能活动,还能够喝下药水。如果她已经把牙齿都咬死,那么就只能依靠神圣治愈术了。”   狄克当然不想使用神圣治愈术,他们在场的人都不擅长神圣治愈术,如果使用会耗费大量魔力,而且他们的魔力是留着对付敌人的,并不想浪费在一个小孩身上。   玛琳紧张地看向了他,问:“你确定这个药水可以治好她吗?”   这让狄克感觉自己被大大地冒犯了,他说:“哪怕是在首都纳特西亚,你也找不到几个比我更好的药剂师,如果你怀疑我,就不要喝药了!”   玛琳心里吐槽,他又不像普通医生,可以在预约看诊的时候就知道职称和专业,甚至玛琳都不知道什么是药剂师。   但她还是道歉,说:“在你没有说明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出色的药剂师。如果冒犯了你,对不起。”   狄克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和玛琳计较。   然后他又如法炮制了两管药剂,交给了玛琳,嘱咐说:“好好照顾她,再服用两次草药她就可以醒来了。记得打开窗户,病人需要阳光和风,阳光和风里蕴含了光明女神的力量,能够帮助她更快地恢复健康。”   -   夜风寒冷,半夜的时候,黛黛醒了过来。   黛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沉甸甸的,让她产生了自己是从十几年的沉睡中醒来的错觉。烧焦一样的头疼消失了,身体感觉到了温暖,黛黛知道这是风寒已经在痊愈了。   她想要起身,发现被子被压住了。   是玛琳。她就趴在自己的床前,头和肩膀压住了自己的被子,已经睡着了。   黛黛自己的身体是舒爽干净的,因为在她睡着的时候,玛琳已经帮她换过衣服了,而玛琳自己还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应该是在自己昏迷后就没有顾得上梳头发。   黛黛起身惊动了她,玛琳发出呓语,醒了过来。   玛琳揉着眼睛,看着醒来的黛黛,露出了疲劳又欣慰的笑容:“你醒了啊。”   黛黛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嗯,我醒了。”   玛琳伸手去摸黛黛的额头,然后笑了:“退烧了。醒了就好,我真的很担心那个人留下的药行不行,不过现在看来,真是我小看人家了。”“玛琳……”   “我们的运气真的不错,路上居然碰到了药剂师,我用魔法灯给你换了退烧药,本来我还很担心的,但是没想到效果居然很不错。不过,虽然退烧了,你也不能松懈,好好保温,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我们再出发吧……”   “玛琳!”黛黛扑了上来,把玛琳撞了个满怀。   玛琳抚摸黛黛的背,说:“差点把我撞倒了,像个小孩一样,快回去躺好。”   黛黛声音哽咽着,话都说不太清了:“玛琳……对不起。”   玛琳轻声叹息:“黛黛,你没有对不起我。”   但是黛黛疯狂地摇头,她退回来,手指紧紧抓着玛琳的衣服,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怕你发现我生病了,我一直忍着不说,我心想,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可是我没有想到我会晕过去,玛琳,对不起……”   “黛黛,不是你的错。”   黛黛的声音是发抖的:“是我的错——魔药对我没有用,我是禁魔体质,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关于我自己的一切,我都骗了你……” 第73章 27   “   我出生在诺克森的北部矿区。   那个地方在蒙特安娜山脉的东北方向, 与塞留那王国接壤,南边的风吹过来,被高耸的山脉拦截, 形成了温暖的回流,又有山脉雪线上融化的雪水, 形成清凉的溪流蜿蜒到山下,不断地滋润和灌溉这片土地。   温暖的风、甘甜的水,让北部矿区气候宜人, 适合居住,据说在远古的时候, 这里曾是一大片原始森林, 早就灭绝的兽人就生活在这里。   同时, 她还是整个神圣帝国最大的魔法石产区。   矿区是丰饶的, 也是荒芜的。那里一般只有两种风景, 一种是荒芜的矿场——灰色石头和黑色的泥土裸露在外面,没有任何植被, 夏天的时候, 走在矿区,直射的太阳能够将你皮肤烧焦;一种是种满了松树的绿色林场, 松树长得很快, 纹理也很平滑,是一种很好的、可以大量消耗的木材。林场通常就建在矿场的上游,因为建造矿场需要使用大量的木材。   我出生在林场和矿场中间,我的幼年, 是伴随着松树长大的,我的婴儿床是松木制作,我的零食是松子,我的玩伴是松鼠,我最爱的食物是松针覆盖的潮湿地面上所生出的美味的蘑菇。   至于矿场,我不知道你见过矿场没有,那是一个很奇异的地方。要知道,魔法石的采掘非常艰难,它们通常生长在坚硬的灰色石头中间,想要挖掘它们需要挖开泥土,打开这些没有价值的普通石头,这很难,通常你辛苦一天只挖出一个手指的长度,而且这时候挖掘的铁铲子就已经彻底坏掉了。   因此魔法石的矿洞会尽可能的小,尽可能的长。在诺克森的北部矿区,矿洞小得就像老鼠洞一样,它们在地底下曲折蜿蜒,相互交错,这样密密排布的一个个小洞,集合到一起,就成为了矿场。假如能够把北部矿区的土地切开来看,我想那一定是剥开了被白蚁蛀空的树木那样的情形。   在那样狭窄的洞穴中,普通成年人是根本没有办法自如活动的,所以在那里采掘魔法石原石的工人,都是儿童或者是天生就非常矮小的人。   我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总之因为矿场的需求,那里渐渐聚集了许多矮小的人,他们当中有的是侏儒症,有的天生就这样矮,有的本来很高,但总是佝偻着进出矿洞,也变成了矮子;他们有的是本地出生的,有的是远方来的打工者,有的是索罗沃奇家族从北边买来的奴隶。   而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我骗了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你一定听过矮人的传说吧,大概在几百年,残忍暴虐的矮人族贪心不足,为了霸占人类的土地,开启了对人类的屠杀,这终于惹怒了宽容的光明女神,于是战争爆发。在持续多年的惨烈战争后,人类获得了胜利,人类仁慈地放过了矮人,只是将他们驱离了大陆。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是仇恨却依然深深地种在了人类的心里,到处都是矮人族的传说故事,每个故事里,矮人都是反派。   我的父亲一生下来就比兄弟姐妹矮小,我那从没见过的祖父曾说,他出生的时候就像一只剥了皮的老鼠。   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听说有一种疾病叫做侏儒症,他们小时候就像普通的小孩,但突然有一天就再也长不大了。但假如是这样,孩子在小时候应该是正常的,可是我父亲生下的时候,就已经是很大的眼睛和很小的个子了。   父亲一直坚信自己是侏儒病,但因为他一直比同龄人更矮,他还是被当作了矮人,他走到街上会被小孩丢石头,找不到任何工作,因为没人愿意雇佣他,。   我父亲12岁的时候,他终于离开了家,逃亡到北部矿区,成为了一名矿工。   然后他就开始了长达三十年,像鼹鼠一样生活。工作的时候,他每天只能见到一次阳光,那就是把原石送到地面上的时候。   监工的鞭子、暗无天日的生活,有许多人忍受不了这样的辛苦,铤而走险,偷走魔法石原石逃跑。矿场豢养了大量的魔犬,要是有谁胆敢偷走原石,卫兵就会驱使魔犬来追赶。魔犬很大,大得像一个小房子,一伸爪子,就能把矮小的矿工按在地面上。   抓住逃走的矿工后,监工会先用蘸着盐水的鞭子鞭笞,然后再把人挂在矿场的旗杆上暴晒,在矿场,常常能够看到旗杆下挂着一排风干肉一样的躯体,如果能够不死,活下来,那么你很幸运,但是更多的人就这样死去了。   而就这样低微的我的父亲,居然曾见过贵族。   那是有一次,他搬运矿石到达地面,刚好遇见视察的长官从他的矿洞前经过。   父亲刚抬起头,就被监工看到了,他们不允许我父亲这样的人用目光亵渎贵族,监工走过来把父亲的脑袋按到了泥土里。我的父亲没有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只知道他穿着丝绸的衣服,鞋底比他的脸都要干净。   当他从前方走过的时候,留下了一股像是美味的面包一样的香气,那一瞬间,我父亲就被那个贵族的样子蛊惑了,他永远地记住了那一幕。从此之后,他工作得越是辛苦,这片刻的记忆就越是深刻。   他穿着破烂的衣服,像蟑螂一样生活,却仰望着如同天鹅一样的贵族。   这样没有日夜地工作一直持续着,我的父亲本以为就要这样一辈子了。   但在20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突然有一天,一群穿着白袍子和白色盔甲的人来到了矿场,他们和矿场的卫兵们发生了战斗,这场战斗持续了六天。   这六天里,魔法的爆炸声没有停止过,爆炸的火星飞溅到林场,点燃了易燃的松木,一场火烧了三个月,把整个北区矿区的所有松树都烧成了灰烬。   在矿场,我的父亲躲在矿洞里,整整六天,靠着吃老鼠和饮用地下渗出的水维持生命,那些像是蚂蚁巢穴一样复杂又狭窄的洞穴,让外面的人望而却步。我的父亲一直痛恨自己拥有这具矮小的身体,但在那时候,矮小的身体救了他一命。   等到声音终于平息后,那天夜里他跑出了矿洞。   他看到了满地的尸体,无数的人死去了,连魔犬都被魔法撕裂。死去的人中有矿场的卫兵,有矿场的官员,也有白袍子的人,还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矿工。到处都是残破的尸块,鲜血甚至汇成小河,从地面流进了矿洞中。   死去的人中,其中还有那位他只见过一面、曾那么高高在上的矿场长官。而死去的他,和死去的矿工也没有什么区别,身躯是残破的,一只被炸飞的手臂就落在我父亲的面前。   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红色魔法石戒指,那是我父亲第一次见到打磨后的魔法石。   父亲他当了二十年矿工,采掘了数不清的魔法石原石,他惊讶地发现,原来他平时搬运的那些黑乎乎的原石,经过了打磨竟然会变得这样的璀璨夺目。   父亲他被宝石的光芒迷了眼睛,他从尸体上取下了这枚戒指,并趁着夜色逃了出来。   在北部矿区之外的地方,这场灾难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而在矿区内,却笼罩着阴云,直到我离开的时候都还没有彻底散去。   死去的人太多,造就数不计数的孤儿和寡妇,在这个时候,父亲遇到了一个带着六个小孩的老寡妇,那种地方,下等人也不需要什么婚礼,总之他们住到了一起,后来我就出生了。   看到我的第一眼,父亲他就哭了。   因为我不幸地遗传了他的样子。我出生的时候就非常小,耳朵很大,眼睛也很大,根本不像是人类的孩子,而像是猴子或者其他什么生物的幼崽,看到我的第一眼,我的母亲就想要把我溺死。   但我的父亲把我留了下来,虽然我的出生,彻底地证明了,他的矮小不是偶然,而是因为血统。   我的父亲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矮人,因为虽然祖父母的个子都很小,却都还是人类正常的范围内。   只能说,矮人的血液就像是剧毒,只要沾上了一点就会永远流动在血脉中。也许在几百年前,我父亲的祖先曾经得到了这一丝矮人的血缘,到了几百年后,这一滴血液突然发挥了他的威力,于是,我的父亲成了那个被不幸选中的孩子。   我的父亲,可悲地成为了矮人曾经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据。   等到烧完了所有的树木,火终于停止了下来,矿场和林场也重新开工了,找不到其他任何工作的我的父亲,又返回了矿场。   他是一名胆小谨慎的好父亲,自从我出生后,他一直很好地保护着自己。   他养育我直到我11岁,因为劳累和肺病,他终于倒下了。   母亲带着所有的钱和她的其他孩子逃走了,趁着父亲病倒,他们搬走了所有的东西,连一条毯子都没有留下。   我没有跟着母亲走,反正她也不爱我,她的孩子太多了,她甚至都不记得我的名字,还总嚷嚷着要掐死我。   我只喜欢爸爸,只有他是真的对我好,哪怕最后他知道我再也无法长高了,他也没有抛弃我。   他说,我是他的阳光,是他的花朵,是他喜欢的面包的味道。他想不到更多更好的形容词了,这些已经是他认为最美好的东西。   弥留之际,他给了我这枚戒指,并告诉我他已经拜托了一个可靠的车夫,可以送我去索罗沃奇塔。   他教我编造了谎言,让我自称是侏儒症,让我别让人知道我的矮小是遗传,让我谎称自己14岁——这不会被人识破,因为大多数人都无法判断侏儒们具体的年龄。   他告诉我,从此后他不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死去的贵族。   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过上他奢望了一辈子的幸福生活。   丝绸的衣服,宝石戒指,干净的鞋子,面包的香气,以及,美好的阳光,这就是我的父亲梦里的全部,他努力了一辈子,拼命地挖矿石,想要多挣哪怕一个铜子来给我这些。   但是好像在无形中,有一只魔兽随时随地张开大口,把他的这些努力一口吞下去。他和他梦想的世界中间,有一条深渊一样的沟壑,他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跨过去,却把自己跌了一个粉身碎骨。   直到他死,也什么改变都没有。   他只能给我这个戒指,把这个梦交给我去完成。   可能矮人的贪婪永远流淌在血脉之中,哪怕几百年过去了也没有变弱。我的父亲,连他的梦都是贪婪的。   他希冀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希望我变成贵族,希望我穿上漂亮的裙子,希望我能够吃到冒着热气的白面包,希望我不要每天辛苦地工作却连肚子都填不饱……直到死去的时候,他还在妄想。   ——这就是我和我的父亲,这就是贪婪的矮人。   ” 第74章 01   黛黛大哭了一场, 玛琳一直安慰她,告诉她这根本不是她的问题,但是黛黛哭得更伤心了。   不停流泪消耗了黛黛大量的体力, 她才刚刚退烧,身体也还虚弱, 最后她哭累了,抽泣着,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一边冒着鼻涕泡一边睡着了。   玛琳叹了口气,给她盖好了被子。   然后她走下了楼梯, 准备去弄一点吃的, 黛黛病着, 已经快两天两夜没有进食了, 等她再醒过来一定会喊饿的。   走到旅馆前面, 玛琳没有见到之前的骑士们,前台走过来, 告诉玛琳神殿骑士们早就离开了。   其实从见面的时候, 玛琳就看出他们很赶时间,可能他们认为交易已经完成, 就不需要跟玛琳说话了, 于是连告别都没有就直接走掉了。   这让玛琳松了一口气,他们之前就很怀疑玛琳和黛黛了,对方怎么说都是神殿骑士,天然占据道德高地, 要是真的继续询问她是什么来历,魔法灯是怎么来的,恐怕她还不好解释。   真是走得好,因为在亚曼伦的经历,玛琳是真的很担心和神职者打交道。   旅馆提供的食物很糟糕,玛琳看得直皱眉头。最后她问旅馆借了厨房,自己开始鼓捣吃的。   玛琳自己当然更爱吃家乡美食,不过这里的硬件设备不支持,而且黛黛也不一定能吃得习惯。她选择自己曾经做过许多次,并且曾在杰图加拉的小酒馆里广受好评的猪肉馅饼。   烤着猪肉馅饼,玛琳又用剩下的猪骨熬了一锅骨头汤,这里的人没有吃骨头的习惯,厨房的厨师和帮佣都被玛琳的烹饪方式吓了一跳,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玛琳不是要准备食物,而是要进行什么巫术。   后面汤熬出了味道,整个房间充满了香气,他们看着玛琳的眼神就更畏惧了。   等都做好了,玛琳端好食物,走上了楼梯,准备和黛黛到房间里去吃。   她刚走上楼梯,一个矮小的身影猛然从房间里面冲了出来,像一颗小炮弹一样横冲直撞,差点掀翻了了她手上的托盘。   “黛黛!”玛琳喊她的名字,“不要乱窜。”   她理解小时候妈妈为什么讨厌她在厨房蹦跶了,她手上还捧着热滚滚的骨头汤呢,这也太危险了。   黛黛“咚咚咚”后退了几步,确认来的人确实是玛琳,然后她的眼泪又从那大大的眼眶里面滚落了出来。   黛黛抽抽搭搭地说:“玛琳……我以为你走了……”   玛琳叹气,说:“我的行李还在房间里呢,你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帮我看好行李?应该不会有小偷把我们的东西都偷走了吧。”   听到这话,黛黛立刻跑回了房间,玛琳看到黛黛快速迈动她光溜溜的小脚丫,灵活得就像一只小猴子,一点也不像虚弱的病人。   玛琳跟在她后面,进了房间,在桌子上放下了托盘,一样样把食物摆好。   黛黛确认东西都在,然后有点尴尬地回头,说:“我都忘了看行李了。”   玛琳招呼黛黛说:“快来吃东西吧,你两天没有进食了。把鞋穿上,别让我像当母亲一样嘱咐你,我还年轻呢,不想担负这么重大的责任。”   黛黛兴奋地“嘿嘿”笑着,回去把鞋子穿好,然后过来和玛琳坐到桌子的两边,一起吃这顿晚餐。   刚吃下第一口,黛黛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太好吃了!”   “当然,这可是我做的。”玛琳得意地说。   黛黛露出感动的表情:“玛琳!你怎么这么厉害?”   玛琳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面对夸奖还是很受用:“惭愧,就是小小地有一点天赋。”   黛黛更感动了:“你真是天才,我打赌就算索罗沃奇塔的厨师长做的馅饼都没有你做的好吃。”   “……”   黛黛的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认识这么久,玛琳清楚地知道黛黛根本不是个小甜心,这家伙,害怕自己丢下她,开始拍马屁了。   玛琳觉得好气又好笑,把一块馅饼塞到她嘴里,说:“行啦,好好吃饭,我不会丢下你的。”   吃完晚餐,玛琳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了。   这时候,黛黛抓着玛琳的袖子,又问:“玛琳,你还会带着我吗?”   黛黛生病睡了很久,这时候当然生机勃勃,但玛琳可不是,这时候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于是她迷迷糊糊地说:“嗯……我说了要带你走的,我说话算话。”   “就算知道了我的血统,你也不改主意吗?”黛黛说,“你带着我,会被别人嘲笑的。”   玛琳摸摸她的头:“别怕,我从不把别人的嘲笑放在心上,他们嘲讽得根本不到位。”   黛黛笑嘻嘻,又问:“可是,你还答应了我,让我当上贵族呢……”   “你其实就想问我这个吧?”玛琳笑了,“放心吧,我可从来没有打算使用婚姻或者生育的方式让你获得地位,我接受的教育里面没有教过我这种办法,我只学过,知识改变命运,科技使人进步。”   “你的意思是?”黛黛瞪着大眼睛。   “饭要一口口吃,等你病好了,我们先离开诺克森,然后去乌苏洛林塔解开我的禁魔项链,我相信到时候我们会有新的机遇。”   黛黛惊讶地问:“你是说纳特西亚?你的禁魔项链?”   “对。大法鲁耶说,在乌苏洛林我能够解开项链。”   玛琳刚知道乌苏洛林所在地的时候也非常惊讶,因为传说中的四大法师塔之一乌苏洛林,居然就建在神圣帝国的首都,那同是也是中央神殿的所在地。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玛琳对于去纳特西亚反而更有信心了。   她曾经认为纳特西亚的首都,宗教氛围一定比亚曼伦的杰图加拉更加可怕,毕竟传说中一个国家的最高宗教首领——大神官,就在中央神殿,而且还有那么多的神官以及神殿骑士。但当玛琳听说乌苏洛林也在纳特西亚的时候,就知道应该并不是这样的。   纳特西亚应该比她想象中更加开放,这也挺符合常识,毕竟它的经济也更发达。如果她们想要突破一些无形的限制,得到想要的生活,纳特西亚比亚曼伦、比诺克森都要有利。   而且,说不定能够碰到她分别几年的朋友。   玛琳正准备向黛黛说明,黛黛发出了惨叫声。   “也就是说,你的项链还没解开?”   ……好像,玛琳确实还没告诉黛黛这件事。   “是的,发生了一些意外。现在我只能短暂地使用魔法,每天最多一次。”   黛黛顿时哀嚎了起来:“天啊,我还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大魔法师作为依仗,原来我找到的是其实是一个半吊子,这是光明女神的惩罚吗?”   玛琳抓住了黛黛的脸颊肉,狠狠地问:“嗯?”   黛黛被玛琳揪得掉眼泪,口齿不清地说:“放、放、手!你又不能用魔法……我才、才不怕你。”   玛琳把黛黛赶下床,说:“走开,不想跟你说话了。”   但是黛黛死死地占据了大床,反而嚣张地说:“哎,虽然你现在不能使用魔法,跟我一样弱,但我还是不会嫌弃你的。”   “哼——”玛琳忍不住笑了,这个黛黛,恢复力也是真的强,这会儿就已经这么活泼了。   黛黛又说:“我们明天就出发吧!我好担心索罗沃奇塔的人追上我们。”   “明天?你才刚退烧?”   “我已经完全好了,告诉你一个秘密。”黛黛悄声说,“我有矮人血统,所以我的体力特别好,生病或者受伤了,也比别人好得快。”   玛琳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说法,赞叹说:“那真的挺好。”   “他们都觉得上等人应该很容易受伤,拥有脆弱的身体,最好时不时吐点血,那样才能显得矜贵。皮糙肉厚,不容易生病,生了病很快就康复,都是下等人的特征。”   玛琳盖上被子,说:“那我宁愿当个体力好,不容易生病的下等人。我最实际了,千好万好不如身体好。”   “嘿嘿嘿。”   -   而这时候,索罗沃奇塔的信鸽也到了这里,带来了需要拦截一个叫玛琳的魔法学徒的消息。   然后关卡的卫兵队长在收到命令的时候,却发出了嗤笑声。   “这个关卡可是属于加姆伯爵的,跟你们索罗沃奇塔又没有什么关系。”   -   玛琳和黛黛第二天就出发,一天后她们到达了诺克森的关卡。   玛琳和黛黛早就调查过路线,当然也包括这关卡,虽然诺克森大区在名义上是属于索罗沃奇公爵的,但实际控制权其实分散在各个族人的手里面,其中加姆伯爵占据了大量的领地,甚至包括这个诺克森通往东南方向的大关卡。   这里的卫兵也是由他指派的,所以玛琳和黛黛知道,就算索罗沃奇塔下达了拦截的命令,她们也能在这里找到机会。   这个关卡不像蒙特安娜隘口,周围都是高山,除了隘口没有别的路。实际上这个关卡可以通过别的小路偷渡过去。   但玛琳却认为,通过这里会更安全,因为这里属于加姆伯爵,而不是费切尔。   要是让人知道黛黛是矮人,就太醒目了,于是玛琳让她伪装成一个小孩,黛黛很有热情地打扮自己,换上了买来的劣质棉布二手裙子,扎了小孩子的双麻花辫,还戴上了一点小花朵。   玛琳则剪短了头发,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乡下姑娘的样子。   卫兵检查了玛琳他们的行李,她们没有货物,只有一根木棍,一个包袱然后和一匹骡马。但即便是这样,人头税也收了她们两人一人5个金币。   10个金币,换成以前的玛琳,要辛苦工作整整一年才能挣到,所以当她给出这笔钱的时候,她大大地心痛了。   黛黛悄声说:“玛琳,我们好像没钱了,怎么办。”   玛琳深吸一口气,说:“不要怕,我们先去一个有佣兵公会的大城市,我手上有一枚捡来的佣兵铁牌,可以从佣兵公会提取一些金币,节省一点,应该就能支撑我们到达目的地了。”   -   而在这时候,在诺克森关卡通往纳特西亚的大路上,之前和玛琳他们分别的骑士们,遇到了意外的情况。   “团长,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第75章 02   最后一场雪结束后, 春风吹来,天气可见地越来越暖和,路边的雪都化干净了, 路面干燥,也就更有利于赶路。   玛琳和黛黛这时候已经离开诺克森大区四天了。这里属于别人的领地, 追赶的人总不能大摇大摆地在别人的领地来去,而且离开诺克森后,路线复杂, 来往的人也很多,不起眼的玛琳和黛黛早就消失在人流当中。   她们找到了一个搬运粮食种子的运输队伍, 交了一点钱当做入伙费。这种情况在旅途上是很常见的。别人问她们是谁, 她们就称自己是前往纳特西亚寻找亲戚的两姐妹。这倒是没有引起怀疑, 因为这个年头, 如果家乡发生了什么变故, 女孩们要么立刻嫁人,要么就得找个亲戚作为依靠。   玛琳和黛黛随时保持了警惕, 毕竟也不能保证运输车队里面都是好人, 幸运的是,运输车队的队长老头, 人不坏, 看在钱的份儿上,他并没有为难玛琳和黛黛。   现在她们面前的这片土地属于奥罗男爵,也是一个很有历史的家族。   渐渐地越是进入他的领地越深,玛琳和黛黛也越是发现这片领地和诺克森的区别。在诺克森, 平原上是整齐的麦田,夏天成熟的小麦这时候已经开始播种了,正是农民们非常忙碌的时节。   然而在越过边境,到达奥罗男爵的领地后,田地却荒芜得很厉害,而且都没有在路上看到什么农民,即便是看到,也衣衫褴褛,非常落魄。   玛琳发出叹息:“我以为诺克森的压迫已经足够让人心寒了,谁知道其他地方还要可怕。”   黛黛说:“诺克森其实很富饶,虽然领主会抽掉很多税,但因为土地肥沃,蒙特安娜山脉提供的水源也非常的充足,所以常年丰收,农民们能够剩下足够维持生活的粮食,比起其他大区,诺克森的日子已经算不错了。玛琳,你们亚曼伦大区又是怎么样的?”   玛琳回答:“我小时候生活在奥德林,那个地方太偏远了,领主的控制力有限,他们连税都收不齐,当然,也跟奥德林太穷了有关。”   黛黛指着那一望无际的荒草,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这里荒芜着?现在不种下种子,到了秋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正好领队的老头走过旁边,听到了黛黛的话,说:“因为租金太贵了。领主宁愿把土地紧紧握在手里荒芜下去,也不愿意把租金放得便宜一点,反正领主的仓库永远都是满的,他们又不用忧愁有没有食物。秋天收获得越少,仓库里的麦子就能卖上更高的价钱。”   这让黛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说:“这里往北,就是诺克森的葡萄庄园了!难道说,他们想要把这里变成葡萄园吗?索罗沃奇的酒那样的有名,周围的人都很眼馋,我听说过,许多人都开垦了葡萄园想要酿酒,不过他们的酒都没有索罗沃奇的好喝。”   这让领队笑起来:“你说对了,奥罗男爵想要开酒庄的事情在这里连小孩都知道。”   “就算开酒庄,也不要这样做啊。”黛黛摇头,说:“诺克森就不是这样的,索罗沃奇从农民手里把土地收过去,会给他们提供一些在葡萄园里面的职位,又或者用别的土地和他们交换。总之,至少索罗沃奇家族并不想自己领地的居民去死。”   这时候,他们到达了一条小河边。   领主花钱在上面修建一座桥,并且把周围的桥都毁掉了,这里是他的领地内越过小河的唯一道路。   桥的两边,放上了拒马防止被骑兵强行冲关,并且各有至少五十个卫兵在守卫着,排队过桥的人在路旁形成长列。   这个时代的战士其实是很珍贵的资源,和近现代是不能比的。在神圣帝国,一个拥有子爵头衔的领主,能够养活50人的队伍,就已经是很厉害很富有的了,这里的士兵是指专业的士兵,不是田地里能够随便拉来的农民。   现在,几十个专业的士兵就守在这个小河边,然而这里不是关卡,也不是城门。   运输粮种的车队靠在路边排队,玛琳跑到前面去,问队长:“这是什么情况?”   “收过桥税。”老队长抽着烟斗,又低声说,“可是从前并没有这么多卫兵,老天保佑,别是又发生暴乱了。”   玛琳忐忑不安地问:“之前有发生过吗?”   “就在不久前,你知道的,经历了一个冬天,所有的粮食都被吃完了,就在一天的路程以外的地方,大概50个农民、或者有60个吧,他们拿着镰刀和锄头打开了奥罗男爵的仓库。男爵派出了十五个骑兵就把他们全部踩死了,领头的那个农民,他的脑袋还挂在仓库外面的旗杆上。”   这时,他们的队伍排到了头。   卫兵开始检查每辆马车,并且收取过桥税。   一人10个银币,每辆马车是20个银币。这个价格似乎和从前比又贵了一些,老队长趁着交税,和关卡负责收钱的文员说起话来。   检查行李的卫兵巡视过来,在看到玛琳和黛黛的时候,问话说:“你们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的?”   当然不能回答是诺克森,玛琳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回答说:“从亚曼伦大区。”   “那么远?为什么走这条路?”   “第一次出远门,不小心走错了方向。”   “去哪里?”   “去纳特西亚。”   “做什么?”   “投靠亲朋。”   卫兵仔细地打量玛琳和黛黛,突然他抓住了黛黛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   玛琳紧张地喊了出来:“你要做什么!”   “这个小孩,看起来很奇怪……”   虽然黛黛只有一个9岁的小孩那么高,但是她毕竟不是真的孩子,行为动作、五官细节和普通小孩是有一些区别的,但不是刻意地观察,不会发现。   黛黛很机灵,她立刻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用装出来的稚嫩声线,呜呜地哭了起来:“玛琳姐姐……手痛……”   这似乎让卫兵消除了一些怀疑。   玛琳趁机递上一块金币,说:“拜托了。”   看在金币的份儿上,卫兵放开了黛黛。   -   队伍紧张地通过了卫兵的检查。然后他们刚刚行驶过小石桥,却听到了从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马车滚动的声音。   那里跑来一大群车队,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他们像是不要命一样的鞭打马,试图让速度更快,那样子就仿佛他们的后面有什么怪兽在追赶一样。   老队长似乎认识那个领队的人,他大声喊他的名字,问:“伙计,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骑着马飞驰而过,留下了一个词:“是魔龙!”   这时候那支队伍已经走到了桥边,他们面对着收桥的卫兵,想要尽快地离开。   然后,有个人大声地惊呼:“5个金币?”   受到影响,他们这边准备前进的人都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发生了什么。   “过桥税5个金币?可是过来的时候明明只收了10个银币!”   但是卫兵怎么会和你讲道理,冰冷锋利的长枪对准了不服气的人群。   有人显然交不出这么多钱,已经俯倒在路边哭泣起来,而有一些还算富有的,忍痛交了过桥税,逃一样的离开了。   玛琳觉得这个情况不合常理,她上前问一个没有钱交纳过桥税,发愁地站在路边,看起来还算冷静的男人:“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有急事要离开吗?是因为什么魔龙?”   那个男人看向了玛琳,露出了同情的目光:“前面的山谷里出现了魔龙,领主正在召集民夫,准备征伐魔龙,而且,无论男女。”   黛黛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魔龙?是哪一种魔龙?”   “不知道……”男人抓住自己的头发,绝望地发狂,“再这样晴朗下去,魔龙就会苏醒,然后他就会到附近的村庄和小镇寻找食物。我们完了……”   这个回答让运输小队的所有人都面无血色。   有人发出了惊叫声:“我要回去!”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但不管再混乱,也没有人敢去冲撞守住小桥的卫兵,因为血淋淋的教训不久前才发生过。   “玛琳,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了。”黛黛拉着玛琳的袖子,低声说。   “那我们继续前进。”玛琳深吸了一口气,“还不知道是哪一种魔龙,万一并没有那么严重呢?何况,我觉得,比起魔龙来,对付人类要麻烦得多。”   如果强行冲关离开,后续带来的麻烦要比遇上魔龙多得多,面对魔龙,至少玛琳有信心带着黛黛逃跑。   运输队原地停下了,他们交不起这样昂贵的过桥税,只能静静等待,寻找别的机会离开,而玛琳和黛黛准备继续前进。   面对玛琳和黛黛的决定,运输队的老头劝告说:“你们不知道魔龙的可怕……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经历过魔龙讨伐,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可怕场景。”   但玛琳没有改变主意。   他长叹了一口气,惋惜地看着玛琳和黛黛,说:“那时候,领主请来了神官帮助,但这不够,他还征调了许多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他们用这些人去堵住魔龙的吐息,让神官能够靠近巢穴,并拥有足够的时间施展神圣术制裁魔龙。   “女神保佑,最后魔龙受伤逃走了,在他的巢穴外面,尸体堆积得像一座小山。很多人都找不到自己亲人的尸体,因为他们都被魔龙的吐息烧成了焦炭。   “姑娘们,祝你们好运。” 第76章 03   经过小桥后不久, 玛琳和黛黛就看到了奥罗男爵的城堡。   城堡建立在一个小山坡上,使用深灰色的石头砌成,在围墙后, 靠近外缘有一个高耸的塔楼,可以用来瞭望, 那是奥罗男爵的住所,也是他训练士兵的地方。   山坡下是一排排密集的房子,多数是泥巴和木头做成, 只偶尔有几个石头房子,那些就是普通居民的家, 假如发生了战争, 领地受到了攻击, 他们可以躲到城堡里去——假如奥罗男爵足够仁慈的话。   这些房子多数都很低矮, 在他们中间, 有一个显眼的三层楼高的石头房子,最高的房顶上面还挂着代表光明的八芒星——这是一间教堂。   这片大陆地广人稀, 这里已经是奥罗男爵这片领地的中心, 也是最繁华的地方。   然而这个时候,小镇里行人稀落, 大多数房子都紧闭着门和窗户。这紧张的气氛影响了玛琳和黛黛,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们两个走过空荡荡的街道,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   在城堡的山坡下,一群骑士正站在一具庞大的动物尸体前。   这具尸体足足有七八米长, 大得像个小屋子,它的样子介于狼和狗之间,拥有巨大的突出的嘴,牙齿错乱而锋利,眼睛很小,脊骨突出,皮毛脏乱。   它的肋骨处有一处深深的凹坑,是被钝器击打而成,鲜血从它参差不齐的牙缝中流淌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乌黑的一滩。胸口处并不是致命伤,在它高耸的脊骨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切口,那是一柄长剑从后刺入,穿过脊骨的缝隙,直接切断了它的神经。这个伤口几乎没有流血,只有少量白色的髓液流了出来,这只动物在被击中这处要害的同时,它就丧失了对肢体的控制,连挣扎都做不到了。   这是骑士当中那个领头男人的拿手好戏——一击致命,不留机会。   小镇上的居民非常好奇,他们躲藏在远处观看这只奇异的野兽,搏斗已经结束,却并不是居民们想象的血肉横飞的场景,于是他们难免有一些遗憾。   骑士们本想安静地处理这件事,但魔犬的出现引起了混乱,面对这种情况,领头的男人叹了口气,吩咐自己的属下,让他们把居民们都驱散。   接着,从一旁走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牧师长袍,手上拿着比他的身高还要长的标准牧师制式法杖。   尽管他是受人尊敬的牧师,但他面对这个领头男人的的时候,态度却非常的恭敬:“齐恩团长,魔犬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魔犬腐败后会滋生出黑暗世界的生物,把魔龙引来就麻烦了,先烧了吧。”   然后团长看向了牧师,牧师立刻吩咐一边的卫兵去取火油。奥罗城堡作为一座堡垒,仓库里面必然准备了大量的火油用于防御,很快地,卫兵就为他们取来了。   他们将火油倾倒在魔犬尸体上,卫兵递上火把,牧师亲自将魔犬的尸体点燃了。   火油引燃了魔犬的皮毛,烧焦了它的皮肤,当烧出油脂后,就不再需要火油的助燃,火焰熊熊燃烧,难闻的焦臭味道散开,浓烟升到了空中。   另外一名骑士问:“团长,那些人要怎么处理?”   他的属下问的,是驱使魔犬的人。他们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身后,一路尾随直到这里。   这些人声称是索罗沃奇塔的侍卫,带着魔犬来追捕绑架加姆伯爵的匪徒。   至于为什么会追到自己的头上来,两边都是一头雾水。按照他们的所说,他们追踪的匪徒应该是一名魔法师。   这些侍卫来自法师塔,狡诈和多疑也和魔法师们一脉相承,他们当然不会轻易地相信骑士们,而骑士们还没来得及解释,急躁的魔犬就扑了上来。   他们想不到嫌疑人这样的强大,几分钟的时间,魔犬就被骑士们杀死了。在团长证明了自己神殿骑士的身份后,这些追踪的人才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的起因是魔法灯。他们是沿着魔法灯的痕迹追来的,魔法灯是很珍贵的魔法道具,并不是随便商店里面就能够买到的,他们手上的这盏魔法灯很有可能曾是索罗沃奇塔的老师——大法鲁耶的所有。   一名骑士说:“我就说过,那两姐妹很可疑,独自走在荒野小路上,还拿着那么珍贵的魔法灯,说不定就是从索罗沃奇塔偷来的。”   但这遭到了另一名同伴,药剂师狄克的反对:“你以为索罗沃奇塔是什么小旅馆吗?那可是金色荆棘花家族的法师塔,换成是你,还没有踏入法师塔的草地,恐怕就被传说中的女妖荆棘花给绞死了。”   “不管谁是绑架者,这是索罗沃奇塔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团长说,“放了他们,我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和一名大魔导师结仇。”   “齐恩团长,我反对这样做。”牧师站了出来。   这让齐恩团长发出了笑声:“内德牧师有什么看法?”   内德牧师是本地的派驻牧师,他义愤填膺说:“他们驱使着邪恶的魔兽进入光明女神祝福的土地,还试图伤害尊贵的神殿骑士,这样的行为已经是渎神了,他们还没有受到惩罚,怎么能够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狄克用毫不掩饰的鄙视眼神看了一眼内德牧师,冷笑说:“那么就交给内德牧师来处理吧,相信你会有好办法的。”   但是内德牧师却退却了,说:“不不不,是神殿骑士大人打败了他们,所以也应该让神殿骑士大人来实施惩戒。”   狄克皱着眉头站出来,说:“你这个狡诈的牧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坏主意!”   内德牧师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奥罗男爵的领地与诺克森相邻,以索罗沃奇家族的傲慢,没少让内德牧师受气,其他区域的牧师在当地都非常受尊敬,而因为索罗沃奇家族的关系,奥罗男爵对他只是表面客气,居民们对他的尊敬也有限。最让内德牧师气愤的是关于税务的问题,按照惯例,神殿要抽取所有收成十分之一的税,可是在这里,或许是仗着自己和索罗沃奇家族的亲戚关系,奥罗男爵并没有把这部分税金如数交予。   借着这次神殿骑士来到的机会,内德牧师非常迫切地想要借用他们的力量来树立威信。   但是齐恩并不想被他利用。   内德牧师说:“齐恩团长难道会畏惧索罗沃奇家族吗?”   “我当然不畏惧,”团长笑着说,“但我必须要尊敬一位大魔导师,我可不想被他愤怒的风暴给绞成碎片。”   内德牧师愤怒地向前,说:“你可是被光明女神授予骑士称号的神职者,被冠以勇敢之名,你居然会畏惧一个将自己的力量交给魔鬼的渎神者!”   两名骑士挡在了内德牧师的面前,用冰冷的盔甲阻挡住他。   狄克发出了嗤笑声:“真是无知又狂妄。”   齐恩准备结束和他毫无意义的对话:“奥罗男爵正在招募民兵,这些普通的农民现在在城堡里非常恐慌,内德牧师,你的任务来了,快去安抚一下这些可怜的人们,他们可是你辖下的子民,去让他们感受到光明女神的光辉吧。”   然后两个骑士裹挟着内德牧师,逼迫他离开了这里。   在他离开后,狄克说:“一个尸位素餐的老头子,‘永远的老牧师’,连使用神圣火焰燃烧尸体都做不到,恐怕他法杖上的魔法石恐怕都不能发光了吧。一个废物,还想对我们指手画脚。”   “不然也不会向我们求救,要我们来征伐魔龙了。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计划,让本地的牧牧师协助我们,以牧师的神圣术作为掩护,我们来靠近魔龙,将它击毙,然而这个内德牧师,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怎么办?我们写信去附近的神殿求助吗?但诺克森是索罗沃奇家族的领地,并没有神殿,写信去最近的神殿,来回也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一个月就太晚了。”齐恩说,“让奥罗男爵招募更多的民兵,然后我们看看能不能幸运地在附近找到一个神圣术还学得不错的牧师,实在找不到,我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个魔法学徒吗?”   狄克惊讶地说:“你是说那个跟踪我们的小鬼?”   这时,前去驱散人群的骑士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说:“团长,你猜我发现了谁?”   “是谁?”   “卖我们魔法灯的两姐妹,她们也到了小镇上,我看到她们从大街上走过。”   齐恩笑着说:“那可真是太巧了,我现在对她们充满了好奇,去吧,去把她们请过来,多去几个人,别让她们溜掉了。”   -   玛琳和黛黛看到了一家旅馆,但是旅馆关着门,玛琳拍着门,想试试看里面有没有人。   这时,她们听到了哐当作响的盔甲声。   回头一看,穿着盔甲的骑士四面包围,慢慢地逼近,把她们俩困在了中央。   玛琳和黛黛像两只失了巢穴的小鸟,紧紧地靠着对方。   一个骑士发出了笑声:“可怜的小家伙,我们团长要见你们。” 第77章 04   玛琳将魔杖紧紧地抓住, 挡在她和黛黛的身前。   在骑士们的眼里,这个穿着旧衣服的女孩本应该是多么地脆弱而且无力,但面对冰冷的盔甲和武器, 她却依然鼓起了勇气,试图保护自己和那个更加瘦小的妹妹。   玛琳说:“有什么事现在说就好了, 太阳底下,大家好好说话。”   玛琳的话音刚落,最后一缕阳光在西边消失, 余晖散去,天空变成了灰色。慢慢地, 天色还会越来越暗。   骑士说:“当然是关于魔法灯的事情。”   玛琳说:“我们已经两清了, 我拿到了药, 你们拿到了魔法灯, 我都没有计较你们占了多大的便宜, 为什么还跟着我们不放。”   “我们并没有跟着你们,是你们俩自己送上门来的, 呵呵, 我们神殿骑士可不是那么悠闲的人。”骑士说,“好了, 快跟我走, 去跟团长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魔犬跟着你的魔法灯。”   “魔犬?”黛黛和玛琳都惊讶地喊了出来。   ——难道说是索罗沃奇塔的人已经追了上来?不然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兴师问罪?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跟他们走了!   骑士又说:“团长可没有耐心一直等,虽然知道你们乡下不会有这些讲究,但我还是例行请求一下原谅, 抱歉了,小姐们,我要触碰你们的手臂了。”   说完的同时,两名骑士伸出了手,一个抓向了玛琳,一个抓向了黛黛。   不能被抓回去!   玛琳再也不敢忍耐,她将手伸进领子里,一下就解开了项链的禁魔束缚。   霎时间,由于魔力的出现,魔力循环的猛然恢复,她的身体周围出现了微弱的旋风。   魔力循环一恢复,骑士们就感受到了魔力屏障的阻碍,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下。   这时候,玛琳侧身躲开骑士的手,并举起手中的魔杖,用力地敲在那骑士抓住黛黛的那只手上。   骑士们从没遇到过魔力突然出现的情况,他们没反应过来,还笑着说:“可笑的抵抗,一根破木棍……”   他的话没能说完,此时,魔力进入了魔法石,让它发出的光穿透了布条,如同射线一样迸射出来。   魔法的构成、转变、实现在发光的同时就完成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穿透了盔甲,直接作用在骑士的手臂上。   骑士发出了一声惨叫,松开了黛黛的手。   他被迫退了好几步,他的那只手臂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玛琳实在是太少使用魔杖了,她根本控制不好力量,竟然直接把这个骑士的手臂给敲断了。   骑士们顿时大惊失色,喊了出来:“这是魔杖!”   “你竟然是魔法师!”   但他们毕竟身经百战,迅速就恢复了冷静。   这样近的距离,不管牧师还是魔法师都来不及吟诵咒语,只要他们扑上去打断她施法,就能立刻将她制服。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玛琳回过身,并没有吟诵下一个魔法,而是举起了魔杖向他们挥舞了过来。   魔杖的顶端带着一点闪电一样的噼啪微光,玛琳毫无章法地挥舞它,在骑士们的眼中,她的动作就像是害怕蟑螂的人拿着拖鞋胡乱拍打,看着真是可笑又可怜。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魔杖使用方法,他们差点笑出了声来。   一名骑士上前,试图阻止玛琳,然而,他确实太大意了,魔杖不小心碰到了他。顿时,强烈的冲击力倾泻在他的整个盔甲上,他连人带盔甲,都被这样一根小小的魔杖给击飞了出去。   那根本不是魔杖的棍击,那是巨人的拳击。   骑士重重地砸在路边,他努力了一下,没有爬起来。   而这时候那个女孩还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发出疑问:“我打到了?”   第一次可能是偶然,第二次就不是了。   剩下的两个骑士不约而同后退,他们把盾牌放在了身前,挡住了要害。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身为神殿骑士,他们以勇敢和虔诚为名,从未惧怕过,然而这个时候,面对两个身材瘦弱的乡下女孩,他们的冷汗却偷偷地从背后滑落了下去。   玛琳和黛黛看到了包围的缺口,她们面对骑士们警惕,一边缓缓地向缺口移动。   玛琳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我不是有意的,是你们先动的手。这件事真的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特别无辜,不,我明明才是受害者。总之你们别来找我,我马上就走。黛黛,我们走……”   两名骑士紧紧地盯着玛琳,一动不动,连嘴唇都紧张地抿着不敢做出回答。   黛黛小声说:“玛琳,我们的马……”   她看到玛琳和骑士们对峙着不敢分心,于是自己趁着这机会,悄悄地侧身移动,去够到了老骡马的缰绳,然后拉着缰绳,向玛琳靠过去。   就在她回身的时候,她撞到了什么上。   一个冰冷的大铁块阻挡了她。   ——那是一名全身盔甲的骑士,他突然就出现在了这里,就在一瞬间。   那个男人把黛黛整个给提了起来。   “玛琳——”黛黛惊恐地喊着玛琳的名字。   玛琳本来就紧张,余光一扫,看到有个灰铁色的身影抓住了黛黛,她大喊一声:“放开黛黛!”   她想也不想,回头就是一下,太过紧张,她自己都不知道使用的是什么魔法。   一个火球从她的魔杖中冲了出去,快得就像一颗子弹,然而那个男人轻松地判断了这次魔法的方向,他用手里的剑轻轻一挡,火球就偏离了方向。   火球从他的身边掠过,击中他们后面一个房子。   一声巨响,火球炸开,那房子的一半塌掉了。   “哇哦,很不错。”他发出了赞叹声。   玛琳紧紧地抓着魔杖,姿势就像是抓着棒球棍之类的东西。   抓住黛黛的骑士后退了几步,笑着说:“看在你妹妹的份儿上,我们来好好谈谈,怎么样?”   -   领头的骑士走在最前面,他的下属们簇拥着玛琳和黛黛一起走向城堡。   奥罗城堡只是一个小型城堡,它没有护城河和吊桥,也没有外堡和内堡之分,也因此,它的防御力是有限的,在这些骑士们眼中,这样的城堡是根本不合格的。   在城堡厚重的石墙后面,有一片小小的场地,原本用于士兵们的平时训练,但现在那里全是人,多得几乎要堆了起来。他们不是士兵,只是普通居民。   这些人有的怒吼着,有的哭嚎着,有的麻木不仁已经没有了反应,整个场地,就如同一个脏乱的牲畜笼子,这些牲畜们面临着屠宰,正在进行垂死的挣扎。   内德牧师正站在城墙上,张开双臂面向这些招募来的普通居民,他大声地宣读光明圣典,试图以此来感化慌乱的人群,但他说一句,就有一大波哀嚎和怒吼的浪潮返回,他一个人的声音被群情愤慨给淹没了。   他们走过城墙上的通道,药剂师狄克看着喧闹的人群,冷冷地说:“他们应该明白,就算这样吵闹,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时候,领头的男人淡淡地看了那些人一眼,说:“他们毕竟不是骑士,哪怕就是神殿骑士,也并不是每一个都能领悟到为光明与正义牺牲的伟大。但要是不消灭魔龙,这片土地就彻底毁了,现在的牺牲,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他们进入城堡厅内,奥罗男爵此时正在和他负责财政的下属说话。   奥罗男爵是一个老得耳朵都不太灵光的瘦小男人,他问道:“现在已经收到多少过桥税?”   下属凑到他耳边,报上数字:“2705个亚曼伦金币。”   这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但是奥罗男爵却非常生气,他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跺着脚:“怎么比昨天还少!不行,必须加重过桥税,要是他们不给,就把他们送去喂魔龙。”   “这是因为消息慢慢传开,没有人来了。”财政官发愁地说,“而且,男爵阁下,再高,这些下等人也拿不出来。”   奥罗男爵不依不饶:“那就让他们的用土地、用房子来抵押!就算没有房子和土地,还有人,诺克森就有去塞留那的商路,在塞留那,随便一个成年人就能卖10金币。”   这时候,男爵看到了骑士们,他的怒气消失,瞬间换上笑容满面的一张皱巴巴的脸,说:“傍晚好,尊贵的骑士们,听说你们遇到了一些麻烦?”   “这根本算不上麻烦。”狄克回答,“但竟然容许大型魔兽进入你的领地,男爵,你太松懈了。”   “魔兽没有钱,又不会交税,警惕他们只浪费力气。”奥罗男爵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然后他又问,“骑士大人们准备什么时候讨伐魔龙?”   “在找到能够用神圣术掩护我们的神官或者牧师后。”那个领头的男人回答,“否则会需要多出至少一倍的人来牺牲。”   “那有什么关系,这些老鼠一样的平民,繁殖力惊人,很快就会有新的出现的。”奥罗男爵呵呵笑着,说,“可以再延迟一段时间当然更好。”   那么,就更方便他借用魔龙的名义收取更高的税金以及家属的赎金。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次魔龙降临可能是一次灾难,但对于奥罗男爵来说,却是从天而降的机会,这十几天以来,他已经凭借各种办法赚到了从前一年的收入,要不是担心魔龙会摧毁他的城堡,他恨不得魔龙永远留在这里。   沉默赶路的玛琳抬头扫了这个男爵一眼,然后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去。   骑士们带着玛琳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已经被壁炉烧得非常暖和,而且充满了鲜花和水果的味道,和外面的广场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个骑士去关闭了窗户,于是小广场上的喧闹声就被关在了外面,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了许多。   领头的男人取下了头盔,坐在了椅子上,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神殿骑士齐恩·普瑞华德,你称呼我为齐恩就好。”   在他取下头盔的瞬间,玛琳的瞳孔不小心颤抖了一下,黛黛更是倒吸了一口气。   这个齐恩,居然长得非常的英俊,而且,还非常的年轻。 第78章 05   齐恩大概有二十七八岁, 作为这样一支队伍的头领,他实在是年轻得过分了些。他有一头灿烂得足够照亮整间屋子的金色头发,前面的头发很随意地散乱着, 脑后的则用一条蓝色的丝带束成一个小小的马尾。   与他柔软的头发不同,他长了一张很男子气的俊朗脸庞, 眼睛是非常纯粹的蔚蓝色,眉骨和鼻梁都很高,还有一个带着小沟的性感下巴。   他长得仿佛画报里面的电影明星, 自带隔绝了烟火气的柔光,就凭这张脸, 他就能够成为这个世界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   玛琳面对他, 好歹有一层审美差异的脆弱屏障, 勉强把持住不露出花痴的表情, 而本世界土生土长的黛黛已经是倒吸了好几口气了。   齐恩显然对女孩们的注视习以为常了, 他在椅子上摊开身体,问玛琳:“来, 可爱的小姐, 来为我解答疑惑,我对你充满了好奇。首先, 能告诉我为什么索罗沃奇塔的魔法灯会出现在你的手上吗?”   他的语气非常的温柔, 就仿佛在低声问一个女孩“你能和我跳一支舞吗”,加上仿佛藏着星光一般的眼睛,玛琳意识到这是变相“刑讯”。   好在现代人博览群美,玛琳对帅哥的抵抗力是很强的, 她试着露出轻松的微笑:“是索罗沃奇塔的魔法灯吗?抱歉,我可能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魔法灯。”   “真是爱说谎的女孩,虽然我并不介意可爱的女孩们偶尔说一点小小的谎言,”齐恩笑了起来,“但在这件事上,你并不需要隐瞒什么,我是神殿骑士,不管法师塔因为什么事情来追赶你们,都和我们神殿没有关系。”   是的,法师塔和神殿立场分明,他们不可能合作。不过对玛琳来说,法师塔的追兵她需要躲,神殿的人她也不敢信。   “这样吧,让我们欢迎一个新朋友来加入对话。”齐恩笑着,轻轻摆手示意门口的骑士。   一个骑士打开了旁边起居室的门,带进来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   黛黛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差一点失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是小法鲁耶!   但是他明明在舞会的前几天就离开了索罗沃奇塔,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小法鲁耶抬起头来,在看到玛琳和黛黛的瞬间,他的震惊一点都不比她们少。   三人之中,只有玛琳面无表情,看起来还相当镇定。   其实这已经是玛琳的放空状态了,她前世今生都是这样的心态:面对差不多会的题,担心做错,就会特别紧张;面对完全不会的,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正不管怎么写,也只是错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他们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们是相识的,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因为谁都怕说错了话。   齐恩先开了口:“这位少年,告诉我们这盏魔法灯是由他的祖父、著名的魔法学者法鲁耶阁下亲自制作的,在灯罩的一个角落还留有制作者的徽记。可爱的小姐们,你们可以解释一下吗?”   玛琳转过头,平静地回答:“魔法灯是从马车上面拿下来的,当时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徽记。”   齐恩转向了小法鲁耶:“那么小法鲁耶阁下满意这个答案吗?”   小法鲁耶僵硬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黛黛这时候已经回过了神,她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有多的别人出现,她问:“你们不是说魔犬追来了吗?”   狄克坐在一旁,说:“人已经送走了,至于魔犬,山坡下的路边那团燃烧的黑炭,就是魔犬的尸体。”   这回答让黛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地说:“那可是魔犬,你们打死了魔犬?”   因为过去经历的影响,黛黛对魔犬充满了恐惧,她没想到面前的骑士们竟然击杀了凶猛的魔犬,语气听来还是这么轻描淡写。   “这并没有什么难的,你的姐姐也能办到。”齐恩微笑着说,“我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位小姐,你为什么要隐藏自己是一个魔法师的事实,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完全没有魔力屏障,可是现在……”   齐恩用一种自带深情的眼神看着玛琳,看着看着,他的笑容停止了:“……现在也没有魔力屏障?”   是的,束缚解开的时间已到,玛琳现在又是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了。   齐恩不敢相信地站了起来,他凑近了玛琳,一下就抓住了她的肩膀,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不可能!你在半个小时前才使用了魔法!”   玛琳挣脱开他的手,退后说:“别碰我,我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   玛琳的举动让齐恩罕见地手足无措了。   而他的伙伴狄克则表情诡异,他怀疑地看着齐恩,确认自己这位团长的美貌并未有任何减少,然后又看向玛琳,这确确实实是个女孩,而且好像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乡下姑娘——那就有意思了,这可是齐恩第一次被一个女孩这样的嫌弃。   小法鲁耶则被他们的对话弄得满心疑惑。他并不知道大法鲁耶和玛琳的约定,在他眼里,玛琳还是那个被禁锢了魔力,只能靠死记硬背学习魔法的可怜学徒。   齐恩尴尬地退后一点,问:“是我失礼了,那么,可爱的小姐,你能够为我解答疑惑吗?”   玛琳很清楚不能让他们知道禁魔项链和戒指钥匙的事情,不然他们可能会抢走钥匙。好在金辉石并不是只能用于禁魔项链,而且魔法道具的内置法阵从外表也根本看不出来,所以除非玛琳展示给他们看,不然他们不会知道项链是怎么运作的。   也不知道当时玛琳从哪里跑来的念头,总之,她面无表情地编造了这个答案:“这是我的修行方式。”   话音一落,不但骑士们,连黛黛和小法鲁耶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玛琳。   玛琳叹了口气,用讲故事一样的语气说:“我自学习魔法以来,就非常地顺利,无论多么复杂的魔法,我都能很轻易地学会。你们可能无法理解这点,毕竟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壁垒是难以逾越的,对此,有人为我做出预言,我终会有一天会因为沉浸在魔法的力量中而迷失自己,最后就像历史上那些疯掉的天才们一样自我毁灭。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的老师建议我,要我趁着自己还没有疯狂,彻底地降低对魔法的依赖。他要我以克制为名,从此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除非必要,不然永远不要使用魔法。”   小法鲁耶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你说的是真的?”   玛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像在回想或者想象什么:“老师是正确的,进行这样的修行方式之后,我对魔法的领悟进入了新的境界。”   玛琳的这番话,让整个房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齐恩的瞳孔张大又缩小,他受到了震撼。   终于,有一个骑士发出了怒吼一样的疑问:“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修行方式!”   玛琳不慌不忙地解释:“这是当然的,这是属于天才才会有的困境,所以解决的方式对你们普通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骑士不服气:“我不是普通人,我也是神眷者!”   “哦,那我说准确一点,对你们普通神眷者,也是没有意义的。”玛琳淡定地补充,反正吹牛也不上税。   “是爷爷说的吗?”小法鲁耶步履摇动地走上前来——爷爷承认她是天才?难道玛琳就是爷爷选择的可以托付的那个人?   玛琳心虚地点了点头,她其实没想连小法鲁耶都骗,毕竟他们都认识了好几年,知道对方几斤几两,但谁能想到,小法鲁耶居然也相信了。   齐恩收起了笑容,用严肃的眼神看着玛琳:“所以你会无声魔法?”   玛琳谦虚地说:“我以为你们都没看出来。”   齐恩郑重地说:“他们都只是听说过无声魔法,并没有亲眼见过,所以自然会有怀疑。我曾真正和无声魔法交手过,我知道无声魔法需要多么与世无双的天赋,以及多么庞大的知识量的累积。”   玛琳干笑,说:“你明白就好。”   当玛琳说完这些话,齐恩又变相支持了他,于是在场的人都对她肃然起敬起来。   只有狄克心存疑虑,他总觉得有些细节很奇怪,但是一时之间他又说不出具体奇怪在哪里。   “言归正传吧,给这几位客人搬几把椅子过来。”齐恩一边说着,一边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椅子放在了玛琳和黛黛的身后,玛琳扶了一把黛黛,让她爬到椅子上坐好,然后自己也坐下了。   齐恩开始了话题,他对玛琳说:“我想魔法师小姐肯定也听说了魔龙的传言。”   玛琳轻轻点头:“是的,听说了。”   齐恩说:“想要杀死魔龙,光是弓箭手是不够的,我们也没有那么多可以消耗的弗伦恩制作的箭头,所以,现在我们迫切地需要一名魔法师的帮助。”   小法鲁耶惊讶地问:“我没听错吧,你们是在邀请一名魔法师加入你们的魔龙讨伐队吗?” 第79章 06   黛黛觉得很奇怪, 提出疑问:“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一名牧师?难道神圣术不可以吗?”   “而且听说牧师毕业的标准比法师塔还要严格。”玛琳也说,“我刚刚还在城墙上看到了一名牧师。”   狄克不屑地说:“他根本就不够格。他的魔杖都快腐烂了,也不知道当初怎么通过的选拔。”   小法鲁耶听到这话, 不由看向了玛琳——也就是说比起同出神殿的牧师们,他们反而更加相信玛琳的实力。说起来, 小法鲁耶还从来没有见过玛琳施展魔法。   “原谅我孤陋寡闻,我在法师塔的时候,没听说过魔法师和神职者有合作的前例。我甚至猜测你们是不是想要借魔龙的手, 来消灭我们这些所谓的渎神者。”   “就算是想要对付你们,神殿骑士也绝不会使用这样卑鄙的方式, ”狄克说, “而且假如真的想要你们的命, 你们就根本不会坐在这里。时间不能再拖下去, 而最近的神殿也太远, 不然我们不会向你提出邀请。”   此时,齐恩面对玛琳, 语气诚恳得像是出轨了向女友请求原谅的男人:“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 我邀请的态度能更加诚恳一些,魔法师小姐也愿意坐下交谈, 我们之间是不会走到使用武力这一步的。虽然我是带着善意而来, 但最终我还是对你做出了失礼的行为,无论如何,我应该向你道歉。”   黛黛说:“可接下来呢,你还用我威胁玛琳, 你还像押送罪犯一样把我们押进城堡。”   “因为不这样,魔法师小姐不会给我们说话的机会,她的魔法会立刻让我们闭嘴。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敌人,之前都是误会,难道不是吗?”齐恩将他的笑容面对黛黛,黛黛一下就脸红了,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齐恩嘴上在道歉,在内心,却是大大地庆幸有这一场误会,不然他可能直到最后都不会知道这名魔法师的存在。   齐恩又对玛琳说:“如果魔法师小姐有什么条件,可以现在就提出来。”   玛琳抬起头,问:“如果我现在答应,是不是就不用再招募平民了?”   齐恩点头:“如果你同意,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魔龙就在距离这里一天路程的山谷里。”   “好,我可以试试。”   齐恩对玛琳的爽快感到很意外,他又试探地问:“这是神殿骑士们的任务,和魔法师没有关系,你不趁机讲条件吗?”   “我想要的可多了,比如,让奥罗男爵给我滚,你能办到吗?”玛琳微笑着问。   还比如解开项链,还比如打破费切尔公爵的脑袋,还有很多很多,但玛琳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这个条件已经让齐恩感到很震惊了:“这不是小事。他可是陛下亲自授予头衔的男爵,即便是末等的爵位,他也是一名贵族。你难道之前认识奥罗男爵?”   “刚刚是第一次见面。”   “那么是世仇吗?”   “之前也没有听说过他。”   齐恩表示不解:“请恕我无法理解,我想奥罗男爵对你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不满?”   黛黛忍不住说:“难道他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让人愤怒吗?你难道听不到那些人的哭声?”黛黛说着,短短的手指向了窗户外。   齐恩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你是说那些平民吗?奥罗男爵对神职者和魔法师是很尊敬的,他对平民怎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果然,他们是不会理解的。   玛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接回了话:“只是开了个玩笑。我想要看看你的能力如何,想知道在这次讨伐中,奥罗男爵作为地主会不会影响你的决定。”   “你以为你在问谁?”狄克嗤笑了一声,“你大可以放心,团长根本没有把奥罗男爵放在眼里。”   齐恩看着玛琳,想要知道这个女孩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玛琳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们停止了说话,屋子就安静了下来,此时只有广场上平民们发出的吵闹,透过窗户隐隐约约地传来。   齐恩猛然明白了什么:“你在同情这些平民吗?”   玛琳没有回答。   但齐恩恍然大悟了,他曾见过许多这样的贵族女孩,她们娇生惯养,心肝就像水晶做的。她们会因为自己喜爱的鹦鹉或者小狗什么的死去了,非常的悲伤和难过,也会因为不小心看到了宰杀的场景而拒绝吃小羊排。   在齐恩看来,这些举动都是很可爱的,她们可怜死去的小动物,而他怜惜这些柔软的女孩。只是他没有想到,传说中没有信仰,狡诈卑劣的魔法师,居然也会这样。   我们应博爱而善良,爱世人如爱自己的兄弟姊妹——这是光明圣典中的一段。   齐恩忍不住放低放柔了声音:“你不应该是一名魔法师,你应该成为一名神殿女官。”   玛琳皱起了眉头:“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魔法师们的自尊心都非常强,如果是普通的魔法师,齐恩这样的话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冒犯了。   “不,我是真心的。”齐恩又露出了他迷人的微笑,他语气一转,语气又轻松了起来,“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尊敬的魔法师小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芳名。”   “叫我玛琳就可以了。”   齐恩的笑容又一次僵住了:“假名?”   他可以理解一名魔法师为何穿戴得这样简陋——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也或许是为了她说的什么“修行”,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名魔法师会叫“玛琳”,这名字简直太不高雅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脸上有污渍吗?不然为什么不但被人嫌弃地推开,甚至连名字都问不到了?   然而玛琳冷淡而认真地回答:“不,是真名。”   气氛僵硬了。   齐恩确定这个女孩不想告诉自己真名,他整个人一下被挫败感包围了。   狄克看不下去团长这副丢脸的样子,他咳嗽两声,试图转移话题:“既然要尽快出发,我们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小法鲁耶阁下,你来说明一下魔龙的事情。”   所有人都看向了小法鲁耶。   小法鲁耶有点不自在,声音也变得有点发紧,他说:“根据我对脚印、其他痕迹和村民们的描述来看,这只魔龙应该是高山岩龙。因为在寒冷的高山生活,他们的吐息是寒冷的冰风,魔力属于魔龙当中比较弱的,但他们的爪子和牙齿非常坚硬,而且是防御力和忍耐力最强的魔龙之一,除了弗伦恩和高阶的强力魔法,没有东西能够穿透他们的鳞片。这种魔龙有两个亚种,高山巨岩龙和高山矮岩龙。前者一般居住在雪线附近的高山当中,后者居住在高山的峡谷地段。”   “等等,”玛琳奇怪了,“那为什么它会进入到平原地区?这一代只有小山丘,根本不符合它的栖息地特征。”   “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意外。”小法鲁耶说,“然而就是因为它在那边造成了混乱,不然我也不会被迫来到这里。”   说起来,小法鲁耶也是非常的倒霉,注:自找的倒霉。   他走的本来不是这条路,结果他听到了魔龙的传言,非常的兴奋,因为他还没有见过活的魔龙。他偷偷跑到奥罗男爵的领地来了,原本只想着去看一眼就够了,然后他就发现了祖父的魔法灯,接着他一直跟随,最后就被抓了个正着。   玛琳转回话题:“那这一只是哪一种?”   小法鲁耶摇头:“不知道,这两种魔龙都是有翼龙,脚印也很相似,我从脚印只能够判断出它的体型,它有可能是一只幼年巨岩龙,也有可能是一只成年的矮岩龙。我比较希望是幼年巨岩龙。”   黛黛好奇地问:“为什么?”   齐恩帮忙做出回答:“因为幼年龙肯定没有成年龙经验丰富,龙鳞和牙齿也还没有长好,防御力和攻击力就自然比不上成年龙。”   “我更希望是成年龙。”玛琳却说。   齐恩问:“为什么呢?”   “因为龙繁殖力很差,他们要很多年才会生下一个龙蛋,而且会抚养孩子很久,一只幼龙独自出现的概率不高。魔龙出现多久了?   “大概是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前。”   “在二十多天前下过一场暴风雪,那种天气对人类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外出的,但对于龙来说只是毛毛雨,假如魔龙是那时候就来到这里的,人类很有可能会忽视掉什么痕迹。有没有可能,在山谷里的并不止一只龙?”   齐恩的眼神彻底地变了,他不再用看女人的目光看着玛琳,而是如同面对一个地位相等的男人:“玛琳阁下,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是两只魔龙,那我们必然要做不同的准备。”   “如果是两只以上的高山巨岩龙,我们是不可能打败的!”小法鲁耶有些慌乱了。   齐恩却很自信地说:“除了我,我们队伍当中还有四件弗伦恩的武器,而且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即便是单独面对魔龙也绝不会畏惧。而且一切都只是推测,等到了山谷外,我会想办法亲自去确定情况。”   狄克难得语气正常:“如果连齐恩都解决不了,那么整个神圣帝国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解决得了了。别担心,你们只需要提供魔法的掩护就够了。”   类似的话玛琳似乎听到过,她仔细地观察狄克和齐恩,想知道他们是和自己一样的吹牛皮,还是在说老实话。   面对玛琳怀疑的目光,齐恩的男子自尊心疯狂膨胀,他跃跃欲试得双腿都抖动了起来——他一定要让这个魔法师刮目相看,一定要让她对着自己露出崇拜的表情来。   想到这里,他甚至忍不住想要马上带上他的剑出发,马上就在她的面前斩杀魔龙。   就算不是马上出发,他也要发出豪言壮语,让面前的女孩感受到他的勇气。   但是这时候,狄克煞风景地说:“天黑了,今晚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之后直到面对魔龙,你们连打盹的时间都不会有了。” 第80章 07   等玛琳他们都离开了, 狄克无奈地看向了齐恩:“你太激动了,别让你好胜心影响你的判断力。”   齐恩摊手:“难道好胜心不是胜利的魔力增幅器吗?我简直迫不及待,我已经在想象在她的面前斩下魔龙脑袋的情形了。”   “你的理智呢?你别忘了你可是团长, 你是我们的头儿。”狄克给自己的团长倒了一杯冷水,想让他冷静一点, “就算那个魔法师会使用无声魔法,恐怕也不怎么可靠,你难道忘了, 她的实战能力可是糟糕到了极点。我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魔法师,我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她。”   齐恩笑着说:“她毕竟还很年轻, 如果她又有天赋又有经验, 那我简直都要怀疑她是精灵族了, 你知道的, 精灵族有300年的寿命, 60岁才成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如何在这样年轻的外表下同时拥有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虽然她长得并不像精灵。”   狄克又说:“她一定很少进行实战训练, 可能连魔法对决游戏都没有怎么参加过。”   齐恩也赞同:“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防备近战骑士, 假如她曾经学过一些技巧,哪怕就一点, 那么在之前的街道, 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她了。”说到这里,齐恩的表情严肃了下来,他回忆起他此生唯一一次与无声魔法交手,“这就是无声魔法的可怕之处…… 幸运的是她是如此的年轻和稚嫩, 不然我们也不会有机会能和她合作。”   “然而她身上还是充满了疑点,包括她的那个所谓的妹妹。她们两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且那个小女孩,总给我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许多时候我会对她产生错觉,觉得那里站着的并不是一个小孩。”   齐恩微笑:“魔法师都是神秘而且难以捉摸的,奇怪不是很正常吗?我会慢慢去发现她的秘密,那一定会是一个很美妙的过程。”   狄克了解自己这个老朋友,齐恩的这个神情,显然正是蓄势待发,将这个女孩视为了猎物。狄克心里为这名魔法师默哀了一秒钟——据他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能够抵抗齐恩的魅力。齐恩在情场上一直都是所向无敌的,可怜的魔法师,她的芳心大概很快就要为这个男人而破碎了。   “调情的同时,别忘了屠龙的任务。”狄克忠告说。   “当然,”齐恩也严肃地回答,“我能成为团长,是因为我很清楚在什么时候应该保持理智。”   但是这句话一说完,齐恩又变回了轻浮的模样:“在屠龙前我一定要拿到这个魔法师的手帕,并且要她亲自给我系到手腕上。”   对此狄克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   -   在骑士们的监督下,玛琳他们三人被城堡的仆人带着走向客房。   奥罗城堡并不大,不过因为来宾只有她们两位女性,所以她们可以独享一个房间。   在分开的时候,小法鲁耶用带着焦急和问询的眼神看着玛琳,然而因为他们中间横亘着神殿骑士,小法鲁耶忍住了没有当场问出口。   进了房间,玛琳打开窗户。这个房间在三楼,这种类型的房间,层高都很夸张,虽然她们这里只是三楼,窗口距离地面却非常的远。这个窗户朝向城堡的外面,这时候只看到一片黑沉的夜色。   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了玛琳和黛黛。   玛琳说:“刚刚在回到房间的路上,小法鲁耶一直看着我,他一定是想要问我关于他爷爷的事情。”   黛黛遗憾地说:“可是法鲁耶阁下已经去世了。”   玛琳叹气,她之前心里对大法鲁耶还有一点怨恨,要是这个倔强的老头不要强行出头,或者能够稍微信任玛琳一点,那么玛琳现在早就自由了。   但一想到这个负债人已经去世,往事已矣,玛琳的那点怨恨也就没有再挂在心上。   玛琳说:“我没有告诉他,大法鲁耶既然提前就让他离开,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参与到这件事里,小法鲁耶如果听到了爷爷的死讯,我想他很有可能会冲动地返回索罗沃奇塔,那么大法鲁耶的心血就白费了。”   但是黛黛却摇头:“不,我觉得你应该找机会告诉他,这是他的祖父,他应该知道真相。我们告诉他实情,他自己来做选择。你不告诉他,不就是代他做了决定吗?他肯定不会高兴你的做法。”   玛琳听到黛黛的话,怔愣了一下,然后她笑自己,说:“我陷入了从前的刻板思维方式里,我应该尊重这个世界的想法。黛黛你说的对。”   “其实我讨厌小法鲁耶。”黛黛咕哝说,“大法鲁耶偏心,他故意让自己的孙子离开,然后让你来做危险的事情。如果是依照情感来做决定而不是依照理智的话,我都不想看到小法鲁耶。”   “但是是我自己同意和大法鲁耶合作的,我自己选择了一个不靠谱的合伙人。”玛琳说,“理智上说,小法鲁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不该迁怒到他身上。”   “小法鲁耶的事情,明天见到他了再说。玛琳,你要记得明天要带我一起走,别把我抛下,我虽然不会魔法,但我保证不会拖后腿的。”   “这是当然的。”然后玛琳又小声说,“还要带上我们的老骡马,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的情况,黛黛,我们得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   清晨,在奥罗城堡的大厅里,仆人们为奥罗男爵穿上沉重的盔甲,这一身盔甲是奥罗男爵的祖父留给他的,已经快有一百年历史了。   他一边被仆人们帮助着穿戴盔甲,一边狂躁地咒骂自己的属下们,抱怨他们没有做好准备。   “为什么我还能听到那些平民的吠叫?为什么还不出发?士兵们还在啰嗦什么?”   这次带领士兵们的,是骑兵们的头领,他回答男爵的话说:“男爵阁下,您派出了50名士兵去守桥,现在只剩下30名士兵了,可是我们招募的平民却超过了两百人。”   “那些都是普通农民,而你们是专业的士兵,中间还有15名骑兵!我花了那么多的钱,给你们配备武器、盔甲,你曾向我保证,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杀死十个这样的平民。这些农民连鞋子都没有,他们能做什么?只能扔泥巴!让士兵们用尖枪驱赶这些平民,谁要是不听话,就戳穿他们的喉咙。快点出发,我们不能落后神殿骑士们太远。”   骑兵头领很无奈地转身,走出大厅去吩咐士兵们。自从冬天的那场暴乱后,领地的平民们都非常惧怕男爵,男爵的自信心也因此膨胀得很厉害。但他不明白,现在情况不同,这不是打防御战,而是要指挥和驱使200个人,这200个人还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乱得就像一群嗡嗡乱叫的野蜂。要知道,就算是放牧,一个牧民能够控制住的牛羊数目也是有限的。   如果这时候有80个士兵,情况当然不一样,但男爵不肯放弃过桥税,只肯抽出30个人来。   此时,玛琳她们也在准备出发,昨晚她要求城堡的仆人去把她落在山坡下的骡子牵过来,也不知道他们照做了没有。   当看到老成这样也要跟随着出征屠龙,还为此穿上了盔甲的奥罗男爵,玛琳问:“这位男爵也要和我们一起前去吗?难道他不怕危险?”   奥罗男爵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虽然同在一个厅内,他却根本没有听清玛琳的话。   “你说什么?”   玛琳完全无视了他,她看向了齐恩等人。   因为知道男爵听不清,狄克无所顾忌地回答说:“因为他担心我们会独吞魔龙的尸体,龙鳞、龙牙、龙骨可都是非常珍贵的魔法材料。”   “为此都不惧怕魔龙的吐息了吗?”玛琳看了一眼男爵。此时他穿好了盔甲,盔甲有50公斤重,他年老体衰,穿上后就无法动弹了,大概一会儿需要人把他抬上马车才行。   厅里还站着管家和一些仆人,他们显然听到了玛琳和狄克的对话,但他们只是把头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假装完全没有听到。   等他们走到马厩里,齐恩看到了玛琳这匹老掉牙的骡子,他扶着自己的额头,说:“难道你准备骑着这匹骡子去屠龙吗?”   “是的。”玛琳很镇定也很认真地回答。   这回答成功怼住了齐恩,他转向了一名正在为他们擦拭马鞍的仆人,说:“我要使用男爵的马车,你去告诉男爵阁下。”   黛黛踮着脚说:“就算是让我们坐马车,这骡子也得带着,这可是我花了钱买来的。”   齐恩回答:“等到了城市里,我会给魔法师小姐准备更漂亮的座驾。”   但玛琳根本不领情,说:“马车可以坐,骡子我也要带着走。”   齐恩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玛琳……”   他叫得缠绵悱恻,玛琳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就这么说定了!”   齐恩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好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时候,仆人向男爵转达了齐恩的决定。   这让奥罗男爵非常生气,但他又知道不能拒绝齐恩团长,这个将要使用他的马车的魔法师,可是屠龙队伍当中最重要的成员之一。   “仓库里还有别的马车吗?”奥罗男爵问自己的管家。   管家回答:“还有一辆旧马车,但是没有镶嵌银饰,非常的简陋。”   尽管奥罗男爵心里认为乘坐这样的马车有失身份,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就这辆马车吧。”   “但是男爵阁下,即便是有了马车,我们也还缺少一名车夫。”   奥罗男爵气得想要打破管家的头,但由于盔甲太过沉重他完全不能动弹,只能骂道:“蠢货!车夫难道稀有得如同魔法师了吗?你现在就去给我找一个过来。”   管家被骂得狗血淋头,一边道着歉一边退出了大厅。   只是这个时候,去哪里临时找一个车夫呢?   平民的队伍此时正在出发,他们在士兵的逼迫下缓缓前进。   这时候,管家从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的神情麻木,随着人流一点点移动。   管家喊了一声:“嘿,你站住!” 第81章 08   这些被招募来的平民被困在城堡里, 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男爵只提供了少量的水和食物,初春又是这样的寒冷, 在这样的折磨下,除了少量新招募的人, 多数都没有了体力再反抗,有一些还病倒了。   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兵,平民们只能像被驱赶的羊群一样, 一个个跟着别人的脚步前进,就算身体虚弱无法前进也必须硬撑, 因为如果落后队伍, 一定会吃到马鞭, 甚至是尖枪。   管家呼唤的那个男人是人流之中的一个, 他的身体还算健壮, 虽然已经被困了几天,他也很疲劳, 但还能自己前进。   然而这时, 他并没有理会管家,而是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汉克, 站住!”   喊出口的同时, 管家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都忘了,这样喊是没有用的。   管家转向监督的士兵,指着那个男人说,说:“我需要那个人。”   那个男人被带到了管家的面前。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很普通的乡下男人, 满脸都是因为暴晒而形成的雀斑,寒冷的天气里他穿着破烂的鞋子,露出来的脚趾已经被冻僵了。   管家咕咕哝哝地自言自语:“看来离开了城堡,你连饭都吃不饱了。好了,你的机会来了,男爵大人需要一个额外的马车夫,这个活儿现在只有你能做了。”   城堡的载人马车使用两匹马载动,这种马车想要驾驶好是非常需要技巧的,现在临时想要找到一个有经验的马车夫实在是太困难,管家只能选择这个男人。   在城堡的门口,玛琳和齐恩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时候管家带着马车夫走了过来。   管家告诉玛琳他们:“这是汉克,他是一名非常有经验的车夫,假如骑士大人们有什么需要,用手势比划给他看就可以了。”   玛琳和黛黛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汉克是个聋子,他听不到。”管家说。   然后管家用手势,告诉汉克需要他做什么。   汉克领悟了管家的手势,他本来心里充满了绝望,以为自己要被送去充当魔龙的口粮,这时候“看到”管家说要他来驾驶马车,他那原本毫无生机的脸上一下子迸发了活力,他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了缺少两颗牙齿的口腔。   可能是担心管家反悔,汉克立刻兴奋地冲到了马车边上,他激动地检查马车和马匹,为马匹装上辔头。他确实很有经验,准备工作做得熟悉又有条理。   管家撇嘴,看不起汉克这副样子,说:“他可能以为自己重新得到了这份工作。自从聋掉后,他好像脑子也坏掉了。”   汉克耳朵聋了,又没了工作,之前的一段时间过得很辛苦,他的样子看着几乎已经是一个乞丐了。在男爵招募民兵的时候,他也被从大街上拉了过来。   黛黛好奇地问:“他一直是个聋子吗?”   “当然不是,男爵怎么会雇佣一个聋子当马车夫。”管家说,“他从前能听到,只是后来被烧红的铁签插进了耳朵里。”   “啊!”猝不及防听到这样残忍的叙述,黛黛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玛琳问。   “因为男爵大人丢了一个金戒指,在马车上丢掉的。但是他不承认是自己拿走了,于是男爵就惩罚了他,这已经是男爵的仁慈了,在帝国的法律中,偷盗贵族的财物是可以处以极刑的……”   玛琳问:“那么戒指找到了吗?”   “没有,大概已经被他拿去卖掉了吧。”   这时候,齐恩走了过来,说:“一个有前科的罪犯,怎么能够充当魔法师小姐的车夫。”   管家为难地说:“骑士大人,想要把这种马车驾驶得好是很需要技巧的,暂时无法找到别的车夫了,汉克虽然听不到,但是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马车夫。”   但是齐恩并不满意这样的情况,他看了一眼正在被仆人们抬上马车的奥罗男爵,说:“这个聋子留给你们男爵大人吧。男爵大人已经老了,他没有必要冲到最前面去,他可以乘坐由聋子驾驶的旧马车,带上野餐布,慢慢地前进,当做郊游就好。而我们和他不同,我们要抓紧时间。”   齐恩没有留机会给管家反对,他做下这个决定,然后就立刻执行了。   玛琳和黛黛爬上了马车,在要出发的时候,玛琳问管家:“没有找到戒指,你们又怎么确定那个汉克就是小偷呢?”   玛琳突然说话,管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继续齐恩来之前的话题,他耸耸肩说:“谁知道呢。总之他无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男爵大人认为是他,那当然就是他了。”   -   “玛琳,你觉得那个汉克是无辜的?”在行驶的马车里,黛黛问玛琳。   玛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应该把一个人先入为主地断定为坏人。”   “一个贵族的证词就足够给一个平民定罪了。”黛黛说,黛黛12岁才开始识字,看过的书也并不多,法律相关的书籍都很晦涩,连玛琳都看不太下去,但黛黛却记得许多,特别是和她自己命运息息相关的那些。   黛黛惋惜地说:“可惜他已经聋了,就算以后证明他是无辜的,他也好不起来了,我想小镇的牧师是不会愿意为他使用神圣治愈术的。”   “牧师也很难治愈他。”玛琳说。   黛黛惊讶地问:“为什么?神职者们不是很擅长治愈吗?在治愈这一点上可是比魔法师要强得多了。”   关于神圣术,索罗沃奇塔的书籍当中也有一些提及到——多数是魔法师们研究对手的成果,而且菲利多从前也有告诉过玛琳一些只有神殿学徒才会知道的知识。   所以,玛琳有自己的一套总结:“神圣治愈术主要作用于‘看得见的伤害’,而对于‘看不到的伤害’,比如疾病、瘟疫,还有内伤这种,就很苦手。有个朋友曾告诉我,黑死病这种程度的重疾,就只有神官级别的神职者才能治愈。我又看到过一些记录,面对内出血这样的伤害,神职者甚至会切开你的伤处,让流血的伤口暴露出来,然后再用神圣术进行止血治疗。这种行为后来被外面的赤脚医生学会了,然后就慢慢地演变成市井中那些乱七八糟害人害命的‘放血治疗’。”   对此,玛琳也是很无奈,神圣治愈术和魔药的门槛都太高,看病治疗在各方面对普通平民来说都太遥远,而这个世界的草药学也不发达,一旦生病,就仿佛灾难降临。   黛黛不解,说:“可是魔药呢?魔药明明对疾病很有效。”   “魔药和神圣治愈术的作用原理是不一样的。”玛琳回答,“索罗沃奇塔关于魔法阵的书籍很多,但是关于魔药的书籍却跟神圣术差不多。”   “因为索罗沃奇塔就是以破坏魔法闻名的。”黛黛说,“大陆上四个最著名的法师塔,每个法师塔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玛琳点头,接着说:“这些书籍也没有什么魔药原理方面的,只有很浅白的魔药配方,制造方法,还有少量的治疗案例。收集这些书里面的信息,我大概地做了个推断——魔药的作用原理,应该是激发病人本身的魔力来进行治疗,因为它使用的是病人自己的魔力,所以作用可以达到很深的地方,对于沉疴顽疾以及‘看不到的伤害’很有效。但是它也有局限性,那就是能够起效的前提是病人自己要拥有魔力,魔力越强,效果越好。”   黛黛恍然大悟:“所以魔药对禁魔体质就完全没有作用?我一直不知道是这个原因。”   玛琳安慰黛黛说:“别怕,这也是只是我的推断而已,而且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很多魔法之间的规律,我相信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很快掌握治愈术。等掌握了治愈术,到时候也可以给你治疗了,如果我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只要使用的是别人的魔力,禁魔体质和魔力体质都没有差别。”   这让黛黛很兴奋:“这也太棒了!玛琳,你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治愈魔法师。”   玛琳摇头,失笑说:“其实,我知道的破坏魔法更多。”   说着,玛琳从行李里面拿出来一样对她来说特别重要的东西——她的羊皮纸手账本。   因为羊皮纸特别厚,所以这个手账本也特别大,里面记满了玛琳这些年学到的各种东西。现在玛琳把手账本翻开了,然后一页页地去寻找,她找到了什么,然后自言自语说:“这个魔法可以。”   “玛琳,你在看什么?”   “这些都是魔兽针对性很强的魔法,到时候可能会用上,啊,对了,没有带书签。”为了精简行李,玛琳和黛黛连衣服都没有带,现在她们穿的衣服还是在那个小村子里现买的二手衣服,所以,就更别说其它文具了。   马车正在行进中,玛琳打开了车窗,对外面的人说:“拜托,帮个忙!”   一个扎着马尾的金发帅哥骑着马过来了,他很有技巧性地和马车并行,很奇怪的是他没有戴头盔,而是把头盔挂在了马鞍旁。现在他把自己的脑袋低下,凑到了车窗的旁边。   这可真是美颜暴击,面对晃眼的金发,玛琳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   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当然就是齐恩,他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玛琳努力让自己平常心,说:“帮我在路边摘几片干净的树叶,草也可以,要干枯的。”   齐恩没有吩咐他的手下,他很有行动力,勒住马跑向了路边的一颗枫树。   很快,他就把树叶给了玛琳,问:“冒昧地问一下,请问玛琳小姐准备用这个做什么?”   “做书签。”玛琳简短地作了回答,接着她很无情地准备合上车窗。   齐恩笑着说:“那这几片树叶真是幸运。”   玛琳头皮发麻,想要扭头就走,但出于对书签的感激,她又觉得自己不能那么没有礼貌,于是她说:“齐恩团长……”   齐恩露出了笑容,说:“不用谢我,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   “骑马还是带好头盔比较好,注意安全。” 第82章 09   从奥罗城堡出发,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初春的天气发生了变化,风声不知不觉中变得凌冽, 天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平民的队伍就跟在他们的后面不远,他们使用双脚艰难地前进着, 与其说他们是民兵,不如说更像难民。   “奥罗男爵没有给他们任何吃的。”黛黛说。   她把头伸出马车车厢,向后面看去, 人流是一片灰蒙蒙的,像是蠕动的老鼠群一样, 有时会突然有个人倒在地上, 但是他们不能停止脚步, 在士兵们的强迫下, 他们会踩踏着那个人的身体继续前进。   黛黛收回目光, 她喃喃地说:“如果没有父亲留给我的戒指,我大概也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玛琳抓住黛黛的手, 说:“我会想办法的。”   黛黛却摇头:“不, 玛琳,你不要冲动, 就算你这时候放走他们也没有作用, 他们的土地在奥罗男爵的领地上,只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期望着奥罗男爵的仁慈。”   玛琳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说:“既然这个领主这么坏, 他们其实应该试着去别的地方生活。”   黛黛苦笑:“魔法师当然想要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可是对普通人来说不是这样的。去别的地方需要太多的时间和金钱,而且流浪到别的地方,一个农民又能做什么?在城市里,就只是变成随时可能冻死或者饿死在路边的流浪汉,而别的庄园也不会有什么不同,领主们都忙着把土地收集起来种植棉花、葡萄又或者是改造成他们的猎场,他们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农民。玛琳,所有的领地主都是这样,没有谁好,只有坏和更坏。”   在这个世界里,所遭受的苦难的根源从来就不止一个,只凭借一时的勇气,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掉问题。   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荒凉,开始还看到零零落落有一些房子,后来渐渐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路边倒着一具牲畜的尸体,因为初春,野兽大多还没有苏醒,尸体得以保存下来,又因为寒冷,尸体也还没有彻底腐败。   小法鲁耶拿出一张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走上前去观察。他仔细地辨认尸体上面的齿痕,又看了看周围地面上的脚印。   回来后他对齐恩说:“大概四五天前,魔龙在这里出现过,他很饿,连牛的内脏都吃掉了,魔龙很挑食,原本是不吃内脏的。”   齐恩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一只饥饿的魔龙,体力当然也会大打折扣,同时,也表示它会更容易陷入疯狂。   第二天的傍晚,队伍抵达了魔龙巢穴所在的山谷附近。   绕过一片山丘后,在一片树林的旁边,他们的队伍停下了。   “这个树林可以方便我们隐蔽。”齐恩向玛琳解释说,“我们会在哨兵回来后再决定行动的计划。”   他放出了无声的焰火作为信号,接着他去吩咐所有人:“就地隐藏,做好战斗的准备,不要生火,魔法灯也熄掉。确认魔龙的状态后,我们后半夜再进行战斗。”   小法鲁耶一直紧紧地跟随着骑士们,他对玛琳解释说:“虽然高山岩龙的吐息是冰冷的,但他也属于喜欢温暖的昼行龙。”   齐恩也点头说:“今天是阴天,那么晚上的时候就没有月亮,行动起来对我们更加有利。”   “魔龙视力怎么样?”玛琳问。   她虽然有看过一些关于魔兽的书籍,但总体来说不如小法鲁耶知道得详细。   小法鲁耶说:“夜间视力很差,但是他们的听觉和触觉都很敏锐。”   “我记得高山岩龙好像很重,他们无法长距离飞行吧?”玛琳又说。   小法鲁耶回答:“是的,高山岩龙是骨头最重的有翼龙,翅膀上也没有羽毛,他们只能短距离地滑翔飞行。但是别忘了它们体型庞大,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挥舞一下翅膀前进了一点,对我们来说却是很远的距离了。”   这时候,紧跟在他们后面不远的奥罗男爵和民兵们也到了。   士兵们用树枝插进地面,并用绳子缠绕着围起来,招募来的民兵们就挤在中间,士兵们守在外面。   虽然这条绳子做成的牢笼轻轻一推就能够破除,但是这些民兵们没有谁敢去触碰。   奥罗男爵的马车停下了,车厢门打开,几个侍从上前,帮助他走下马车。穿着盔甲的奥罗男爵实在是太沉重,他不小心踩滑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马车夫汉克立刻冲上去,把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奥罗男爵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背上,玛琳看到汉克几乎被压进了土里。   虽然靠着聋子汉克才安全地下了马车,但是奥罗男爵没有感激汉克的及时搭救,而是破口大骂:“滚开,别把你身上的跳蚤传染给我!”   汉克虽然听不到,但应该知道奥罗男爵在骂他,他没有争辩,唯唯诺诺地退到了一边去。他没有停下休息,而是立刻拿出一块布,开始仔细地擦拭马车,他表现得极其勤劳和努力,似乎想要把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   黛黛看着他,轻声对玛琳说:“他真的很想要得到这份工作。”   齐恩走到了玛琳的身边,他看到了玛琳的手账本。   玛琳并没有刻意想要隐藏,手账本正摊开在她的手里,上面放着一枚干枯的枫叶作为书签。   羊皮纸制作的手账本很大,上面有五六种不同颜色的字迹,看起来和这个时代的任何书籍或者记录都不一样。这一页上画着许多齐恩看不懂的图案,看起来很像魔法阵,但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复杂线条,以及线条相互组合的复杂程度,又和他认知中的魔法阵有着很大的区别,玛琳在魔法阵旁留下的各种笔记,也是使用的他完全不认识的符号和文字。   齐恩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我的手账本。”玛琳回答。   齐恩第一次听到手账本这个词。   “那这些是魔法阵吗?”   玛琳点头,说:“是的。这个魔法阵是一个可以改变地形的魔法,能够瞬间扭曲地面,形成地坑,不过它能够完美施展的前提是土壤要柔软,如果是岩石地面施展这个魔法就很困难,我认为它可能会起到作用,假如魔龙突然攻击我们,那么我就可以使用这个魔法使地面陷下去,阻碍它的动作。”   “如果魔龙发起了攻击,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复杂的魔法?”   就算齐恩不懂魔法,可他的神圣术学得很出色,他能看得出那是一个多么复杂和庞大的魔法阵,能够使用这种程度魔法阵的神圣术,在神殿中至少是神官级别了。   玛琳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她是:“等魔龙醒了过来,进入战斗之后,那么就不需要隐藏灯光了。我可以一边看魔法阵一边施展魔法,这样比起闭着眼睛想象魔法阵更准也更快。”   狄克在一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惊讶地看了过来,插嘴问:“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齐恩也愣了一下,他向狄克解释说:“玛琳小姐说,她到时候会一边看着她书本上的魔法阵一边施展魔法……”他转向了玛琳,问,“是这样的吗?我没有听错?”   玛琳反而被他们问住了:“难道说,有什么规定说不可以这样做吗?”   “虽然我不是魔法师,但神圣术和魔法在施展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魔力、魔法阵、咒语,都是缺一不可。玛琳小姐,我从来没有见过一边拿着书本一边施展魔法的魔法师。”   玛琳不以为意地说:“那大概是别的魔法师记得牢吧。我不行,我能背下来的魔法阵只有少数几个,像这些针对魔兽的大型魔法,又不常用又复杂,我记在手账本上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使用,不是更方便吗?”   齐恩的脸上显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仿佛玛琳说了多么打击他的话:“可是你明明施展过无声魔法。”   玛琳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那是我背下来的几个魔法之一,对于不熟悉的当然需要照着书本来。”   这个魔法师果然不可靠!齐恩和狄克不由自主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之前还对她充满了信心,结果她只是装腔作势得很厉害而已。   难怪她能够说出自己是个天才这样的话,她确实很有自信——不,这不叫自信,这叫自大。   但现在他们已经到了魔龙的巢穴外面,没有别的退路了。   齐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分钟后,他到了一个补救对策。   他拉着小法鲁耶走到一边,说:“小法鲁耶阁下,必要的时候,希望你能够协助玛琳小姐。你是魔法学者法鲁耶阁下的孙子,我们相信你的实力。”   小法鲁耶惊喜地看着齐恩,也就是说,自己也要加入屠龙的行动了吗?小法鲁耶激动地点头:“我一定可以做好。”   -   晚上的时候,在前面探查的骑士回来了,并且带来了最新的情报。   这里地处偏僻,很少有农民会经过,小山谷不大,是口袋形的,山坡和谷底都长满了树木,那只高山岩龙就躲藏在里面。根据描述,小法鲁耶断定那就是一只幼年的高山巨岩龙。   玛琳又向齐恩确认:“只是幼年高山巨岩龙?有没有可能被树枝或者岩石遮挡了视线,所以没有发现成年巨岩龙?我依然建议从山谷的高处发起攻击,这样的话即便还有一只成年龙,我们也还有机会。”   齐恩的下属表示了不满,对玛琳说:“你是在怀疑我们的能力吗?我在山谷里确确实实只听到了一只龙的呼吸声,除了这只幼年魔龙,山谷里连一只小鸟都没有。”   齐恩开始宣布他的计划:“我们要把魔龙引到山口,那里很狭窄,魔龙无法展开翅膀起飞。由招募兵们来开路,给魔法师创造施法机会。魔龙只要被激怒了就会展开翅膀,试图恐吓别人,这是它的本能。它的翅膀中间很薄,这时候,只要用魔法击穿蝠翼,他就无法再飞起了。玛琳小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可是山口那么狭窄,魔龙只要用吐息和爪子守住山口,我们就完全无法靠近。”   齐恩回答:“所以在打伤它的翅膀后,要将它引出山谷,我们需要在空旷的地方和它展开决战。”   “如果这样做,在前面的民兵要么死在冰风吐息里,要么被魔龙践踏,一个都活不了。”玛琳说,“我们的目的难道不是阻止魔龙糟蹋土地、伤害人类吗?我们可以爬到山谷上面,居高临下地发起攻击,只要它受了伤就一定会想要逃跑,这个山谷是口袋型的,里面的空间足够它起飞。只要它离开了,那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但是奥罗男爵大声地反对:“不行!”   齐恩也露出了微笑:“可是那样,我们不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吗?”   玛琳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我明白了。”   -   时间到了后半夜,魔龙陷入了沉睡,行动开始了。   招募兵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只是惶恐地堆在一起,簇拥着,仿佛小鸡仔一样,被士兵们驱赶着往山谷的入口前进。   齐恩派遣了两名骑士保护玛琳和小法鲁耶,黛黛也抓着玛琳的袍子角跟着前进。这让狄克大大地皱着眉:“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小孩。”   “我要给玛琳举灯!”黛黛惊慌地看着那些被驱赶着前往深渊一样的山谷的平民们,她很担心自己被赶走,在狄克说话的同时就紧张地回答了出来。   -   黑暗中,他们靠近了山口,队伍因为恐惧而不敢发出声音,就像夜晚迁徙的动物一样,在夜晚的风声中发出细碎的脚步声。   从山谷中传出来一个沉重的呼吸起伏声,那是魔龙的在沉睡,伴随着它的呼吸,树叶和草地也跟着轻微地摇动起伏。   面对这从未见过的传说中最为可怕的魔兽,平民们屏住了呼吸,不敢惊醒了它。   在这种压抑到了极点的恐惧中,有人没有支撑住,发出了细微的哭泣声。   这一声轻微的抽泣,仿佛是一个信号。魔龙的呼吸声突然加重,黑暗中,地面随着它的动作开始轻微地震动,因为它的行动而带起的腥臭的气浪,从山谷当中扑了出来。   人们闻到了一种属于野兽的可怕气息,比狮子或者老虎的所有猛兽都要使人颤栗。民兵们彻底崩溃了,他们发出了哭嚎声。   但是他们的背后的退路被堵住了,士兵用尖枪抵住他们的背,发出命令:“继续前进!”   在混乱中,一个男人似乎想要逃跑,但在他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线的同时,一个士兵一点犹豫都没有,一长枪穿了他的胸膛。   那个男人像是一个被丢弃的货物一样被士兵用枪挑到了一边。   士兵们冷冰冰地再一次强调:“继续前进!”   人群被死刑逼迫着前进。   魔龙终于被彻底地惊醒了,它闻到了人类的味道,于是它向着山口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引起地面一次颤动。   这时,一个民兵突然发出了这样的哀鸣——“光明女神!救救我们!”   被他所影响,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哀嚎。   “光明女神,保佑你的子民吧!”   “光明女神啊,你看到了我们的苦难了吗?”   “光明女神,我承认我的罪行,求您原谅我!”   “光明女神!”   这样的声音在片刻之间就响彻了整个山谷,士兵们的尖枪都无法阻止人们发出悲鸣一样的祈祷。   魔龙听不懂人类的祈祷,只觉得这真的太吵闹了,它很快就来到了山口,对着山口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从它那腐臭的口腔中喷出堪比毒气的狂风,一下就吹到了玛琳他们的面前。   魔龙一步步逼近,已经快要走到了约定的位置,但它似乎发现那个地方太过狭窄了,不愿意再进一步。   这时候,玛琳身边的两名骑士发出了命令:“点起火把!攻击魔龙!”   火把亮了起来,黛黛也在这个时候点亮了魔法灯。   在黑暗中,这些光线成为了耀眼的靶子,也映照出了魔龙在黑暗中,让人恐惧的硕大竖瞳。   魔龙发出沉重的吐息,向着火光而来。   挡在玛琳前方的这些民兵——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民兵,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没有防御的盔甲,没有武器,只是一群任由宰割的普通人。在魔龙的注视下,他们发出了惨叫声,他们有的喊着女神,有的喊着妈妈。   靠近了,魔龙的整个面孔终于出现在了光线的范围内。这时候,它张大了嘴巴。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张巨口,双层的尖牙,分叉的可怕舌头和血红的喉咙。   就在它的喉咙处,正在慢慢地形成一个漩涡——它要使用冰风吐息了!   骑士们喊着:“挡住!它还没有走到地方!继续!”   但是玛琳忍不住了,她迅速地解开项链,一瞬间,她如释重负。然后她拿起自己的手账本,手账本早就翻到了她准备好的那一页。黛黛见了,垫高脚尖,把灯凑近了玛琳的手账本。   玛琳的目光在手账本上,注意力也全在手账本上,但在她身体的前方,魔杖所指的方向,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紫色魔法阵。   这个魔法阵逐渐升高、扩大,随着魔法阵内外符号的转动,魔法光也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强烈,那耀眼的光甚至盖住了火把和魔法灯的光。   民兵们看到了这从未见过的景象,有人甚至喃喃地发出了声音:“这是神迹吗?”   这不是神迹,这只是魔法。   魔龙发出了怒吼,寒冰吐息汹涌地喷了出来。   此时,法阵转化完成,从中心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洞,它吸收空中的魔力,形成了剧烈的旋风。冰风吐息正要扩散扑向面前的所有人,但被黑洞吸收的力量束缚着,竟然强行被扭曲成龙卷状,被拉扯着,吸纳着,整个被吞进了法阵之中。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啸声,玛琳的魔法阵和冰风吐息一起消失了。而在这场冰风与吞噬的较量中,牵动周围空气形成的狂风把火把吹灭,现在只剩下黛黛手中的魔法灯还散发着微黄的光芒。   骑士们还有小法鲁耶都震惊了。   然而魔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怒吼着,张开了双翼,宽大的双翼扫过山谷两边的石壁,折断了长在山壁上的树木,泥土和石块哗哗地掉落下来。   骑士们回过了神,他大声地质疑玛琳:“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发起攻击,魔龙还根本没有走到预定的位置!” 第83章 10   玛琳无视了他。   要是等到魔龙一边攻击一边走到预定位置上, 这些平民将全部死在它的吐息里。就像运输队的老头说的那样,他们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给魔法师来创造施展魔法的机会。   玛琳不能容忍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她的面前,好在现在的她拥有魔力, 她可以阻止这一切。   愤怒的魔龙这时候已经张开了双翼,它要飞起来。当魔龙居高临下, 在地面上的人们将完全处于劣势,陷入毫无抵抗之力被屠杀的局面。   这个时候,骑士哪里还有时间去埋怨玛琳。两名骑士竖立起盾牌, 将盾牌的下半段插入土里固定,两面盾牌形成一个屏障将玛琳和小法鲁耶保护在后面。   他们高声地发出命令:“所有人!攻击魔龙的翅膀!”   是玛琳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小法鲁耶紧张地看向了她:“玛琳!”   但小法鲁耶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时候, 玛琳居然正在借着魔法灯的灯光, 翻阅她的手账本!   “你在做什么!”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在找魔法阵。”   小法鲁耶被紧张的情绪所控制, 他抓狂地说:“你为什么不把魔法阵牢牢地记住?每一个合格的魔法师都会把自己的魔法阵铭刻在心里, 这片大陆上没有哪个魔法师是像你这样的!魔龙要飞起来了!你能不能快点!”   “哎呀不要催我!”玛琳头也不回地吼了回去,“开卷考试最忌讳的就是手忙脚乱, 越是这样越是找不到答案, 我也很急,但是我不会瞎着急!”   说完这话的同时, 玛琳翻到了她想要的那一页。   在见到这个魔法阵的那一瞬间, 玛琳的前方就浮现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在别人的眼里,她根本没有集中精神去构建魔法阵,仿佛只是她在看到手账本上的图案的同时,魔法阵就从她的眼睛直接映射到了空中。   浮现、凝聚、转化, 一切是那么的快那么的流畅。   即便是如此复杂的魔法阵,它的每一丝线条的构成每一个魔力流动的轨迹,都没有出错,标准得仿佛玛琳在点阵图纸上面绘制出来的一样。   紫色魔法阵转变成了红色,在阵中心出现了一股强大的火焰。它如同一支拖着巨大尾焰的火箭,撕裂了空气,越过民兵们的头顶,就像一只绚烂的烟花一样冲向了魔龙。   火弹冲进了黑暗中,打在了魔龙坚固的鳞甲上,活龙的鳞甲魔抗力非常强大,那火焰打在上面,溅射出零星的火星,只留下了一点点的焦痕。   玛琳竟然没有击中魔龙的翅膀。   看到这一幕,小法鲁耶的心都快烧焦了,这一击打歪,恐怕就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魔龙的竖瞳放出凶狠的光,它注意到了玛琳的方向,那盏魔法灯就是指引,毫无疑问,它的第二次攻击会直接冲着玛琳的方向而来。   而这个时候,小法鲁耶的咒语和魔法阵都只完成了一半,他更加地集中精神,因为他必须尽快将自己的魔法阵完成。只要在魔龙起飞前完成,说不定还有机会。   现在,就看自己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魔法光又一次照亮了他的头顶,一道炽热的火光从上方划过,听到这呼啸的声音,让他一时都怔住了。   这一支火弹,完美地击中了魔龙蝠翼的最薄弱处。   火弹炸裂了,耀眼的爆炸光后,魔龙发出了痛苦的吼叫声,正要飞起的庞大身躯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炸开的火弹直接击穿了魔龙的蝠翼,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小法鲁耶震惊地看向了玛琳。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刚刚才施展了一次高阶魔法,然后她使用第二次火焰魔法花了多少时间?两秒钟?不,甚至更短,并且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她还纠正了攻击的方向。   魔龙坠地,地面颤动,看到这样的情景,骑士们又充满了力量,他们大声喊着:“继续攻击!”   一名骑士转向了玛琳。玛琳在他们的面前展现了实力,这让骑士们对玛琳的态度陡然变化,之前所有的不满此时都消失不见,他恭敬地对玛琳说:“玛琳阁下,我们先撤到山谷外面去。”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在民兵们的掩护下,玛琳可以顶着魔龙的吐息完成一两次魔法,假如成功地打伤了魔龙的翅膀,这时候民兵们也应该都死得差不多了。   第一个阶段的任务完成,玛琳和骑士们就可以趁机后退,等魔龙离开了山谷,守在山口两侧的齐恩和其他人就会冲上去,从后面包抄魔龙。   这个计划中,所有的距离和时间都计算好了,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是看到魔龙的同时,玛琳就施展了魔法。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创造施法时间,她的施法距离还能这样的远——魔法直接越过了民兵们的头顶,倾注到了魔龙的身上,三次魔法,玛琳总共用了一分钟——包括用来翻手账本的时间。   伤了翅膀的魔龙彻底疯狂了,它怒吼着,带着践踏一切的威势向着人群扑来。   玛琳和小法鲁耶正在两名持盾骑士的保护下慢慢后退。   同时,玛琳没有停下,她不断使用无声的魔法弹攻击魔龙的眼睛。   魔龙被迫合上了眼睛,避免柔软的眼球受到伤害。魔法弹打中了它带着鳞片的眼睑,那些魔法弹只在眼睑上留下了一点划痕,完全没有能够阻碍到魔龙的脚步。   魔龙它狂奔着,一边长大了嘴巴,从中间吐出冰风吐息。   那冰风吐息冒着寒冷的白色气雾,触碰到任何物体,都会把它变成冰块。而冰风中携带的碎冰,就像是霰弹枪一样地扫射,魔龙看不清眼前,他的吐息喷射到了山壁上,击落了一大片山岩。山壁上的岩石和泥土瞬间裹上冰霜,散落的碎冰击中了一些人,他们的身体直接被打烂了。   这些普通人,也许曾经听说过魔龙,但并没有真正想象出来它的可怕,现在他们亲眼看到了,魔法生物的力量与他们的普通生活中所见的任何力量都是完全不同的,那是天与地的差距,在这样压倒性的力量前面,他们的性命脆弱得就像蚂蚁一样。   魔龙步步紧逼,人群往后退缩。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骑士们撤退了!我们完了!”   这一句话散开后,人心也完全的崩溃和散乱了,有人大声喊:“我们也逃跑!”   玛琳和黛黛在这支队伍的最外侧,黛黛警觉地拉住了玛琳的手,说:“快跑,我们会被他们踩在脚下的!”   这时候,士兵们还在用尖枪抵住那些平民,阻止他们撤退,他们大声地恐吓这些人:“不准逃跑!逃跑就处以绞死!”   可是在那片冰风吐息之后,平民们也疯狂了。   一面是魔龙的吐息,一面是士兵的尖枪,谁都知道哪一个更加可怕。民兵们没有选择,他们尖叫着冲向了士兵的尖枪。   一名骑士举着盾牌挡在玛琳的前面,说:“玛琳阁下,用魔法攻击这些人,别让他们乱跑打乱我们的阵型!”   另一名骑士也说:“他们只是在惧怕魔龙的吐息,只要让他们知道您的魔法更加可怕,他们会再次冲回去的!”   “我知道,”玛琳冷冷地回答,“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玛琳毫不犹豫地拉住黛黛的手,她们一起奔跑,退到了空旷的地方。   200个普通居民组成的民兵,只有30个士兵来控制他们。   是的,普通的农民反抗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等同于螳臂当车,但当人殊死挣扎的时候,却能够让一个普通人瞬间获得足以撼动一切的力量。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上了士兵的尖枪,不断涌上来的人踩着前人的躯体,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当一个士兵垮掉,控制他们的无形绳索就就全部断裂了。   民兵们像是破壳的昆虫群一样挣脱而出,涌出了山口。   在这些四散奔逃的民兵们身后,魔龙抬起它巨大的脚掌,奔跑着追出了山谷。它看到了玛琳身边的魔法灯,毫不犹豫地向着玛琳而来。   玛琳施展魔法,继续攻击它,场地空旷魔龙移动没有规律,让她的魔法无法准确地击中目标,但爆炸的魔法火焰也干扰了魔龙的判断。   黑暗中,骑士们骑着马,冲向了魔龙。   魔龙听到了人类的声音,但在玛琳的干扰下,它只能胡乱地挥舞爪子和尾巴,吐息没有目标,到处喷洒。   骑士们从不同的方向发起进攻,他们灵活地控制自己的位置,使奔跑的路线刚好在魔龙的攻击死角之下。   他们靠近了魔龙,扑了上去,两名骑士用自己手上的弗伦恩长枪刺穿了魔龙柔软的蝠翼,武器的尖端扎进了地里,魔龙的动作被限制了。   这时,齐恩操纵着马,轻盈地躲开魔龙的爪击,他靠近了,借着马匹奔跑的助力,猛地一跃,跳上了魔龙的身体。   抓住魔龙动作被限制的机会,齐恩举起了剑,大喊一声:“光明女神!”   长剑用力刺下,锋利的剑刃透过鳞片的间隙,穿透了魔龙的胸甲,一举刺入了心脏!   魔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时,被它的惨叫所惊,地面震动,在山谷中,响起了足以震破耳膜的魔龙咆哮声。 第84章 11   当齐恩成功用长剑刺穿了幼年魔龙的心脏, 大家都以为已经获得了胜利,骑士们向空中挥舞着拳头,正在逃跑的平民们都停下了脚步, 士兵们也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奥罗男爵穿着坚硬的盔甲坐在自己的马车上,他本来是随时准备着前进分享战果或者逃跑的, 当看到魔龙倒下,他忘了自己的衰老,兴奋得差点从马车上跳了起来。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山谷中居然还有一只魔龙!   来自成年魔龙的咆哮,让所有的人的动作都凝固了。欢喜戛然而止, 他们的胜利曙光骤然熄灭, 一切在一瞬重新落入到深渊。   “为什么会这样?”黛黛不敢相信地地问。   “是魔龙!还有一只魔龙!”小法鲁耶喊了出来, “为什么还有一只魔龙?骑士们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玛琳紧紧地抓住魔杖, 她也害怕了, 因为她能够使用魔法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在不远处的山谷方向,因为魔龙脚踩踏在大地上, 响起了仿佛地震一样的轰鸣声。昏暗的夜色中, 他们可以看到从山谷中升起的一个巨大身影,它展开了蝠翼, 双翼扇出的乱风扬起尘土, 卷起枯草和碎石。   魔龙飞上了天空,然后猛地滑翔,冲向了它的孩子。   “退开!”齐恩大声地发出命令。   骑士们没有迟疑,他们迅速地退开, 远离幼龙。   魔龙像一块巨大的陨石一样降落,巨大的四只爪子砸落在地上,震得地面几乎裂开。   在火把和魔法灯的微弱光线下,他们难以窥到魔龙的全貌,但魔龙强大的气息,让他们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高山一样的庞然大物。   它太大了,扬起蝠翼扇出的风几乎能将树木都拔起来,所有的马都因为恐惧而发出嘶鸣,害怕的人类也在尖叫。   成年魔龙对着人类咆哮,吐出腥臭的气息。它张大了嘴巴怒吼着,挥舞巨大的龙爪,拔掉了刺穿幼龙蝠翼的长枪。   幼龙哀鸣着,但它还没有死去。毕竟它太庞大了,心脏也很庞大,就算心脏已经受到了致命伤,龙血也正在不停地从伤口当中涌出来,但暂时它还不会死。   但血液迟早会流尽,它活不久了。民兵们早就溃散得不成形状,这时候看到了又一只更加巨大更加可怕的魔龙,他们再也不敢滞留,狂奔着散去。   ——就连骑士们都后退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抵抗。   奥罗男爵在马车上看到四散奔逃的招募兵们,怒吼说:“都回来!可恶的平民,谁敢逃走我就把他送上绞刑架!”   但是这时候,哪里还有人在乎他的威胁,平民们胡乱地跑着,像失去了方向的苍蝇一样,他们不管什么方向,只求能够离开魔龙。   奥罗男爵大声的吵嚷引起了魔龙的注意,魔龙转过头,对着他的方向喷出了冰风吐息。   冰风所到的地方,地面冻结,枯草结霜,草地化成了冰原。冰风中的碎冰散射,将奥罗男爵所在的木质车厢的后半部分打飞,一个侍从刚好坐在那个方向,他的肩膀被碎冰击中,碎冰裂开,他半边身躯被这股冲击力击打得粉碎,爆裂开的血沫就扑在了奥罗男爵的盔甲上。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冰风造成的冰线从魔龙吐息所及的地方蔓延,向着他的马车方向,马上就要到了马蹄之下。   等魔法的冰风过来了,他们都要变成冰雕,奥罗男爵再也不敢停留,他尖叫着大喊:“快走!”   马车夫汉克看到魔龙的黑影,也是整个人都几乎愣住了,他听不到奥罗男爵的话,但是他看到了他那慌张的手势,于是汉克马上转身鞭策马背,驾驶着马车奔跑了起来。   在魔龙造成的狂风之中,玛琳和黛黛暂时安全地躲在骑士们的盾牌后面。   一名骑士慌张地催促玛琳:“玛琳阁下!”   玛琳深吸一口气,说:“黛黛,灯!”   黛黛递上了魔法灯,玛琳用胳膊夹住魔杖,一边翻开了手账本,她需要立刻找到另一个魔法。   这时候,成年魔龙注意到了玛琳的方向,它咆哮了一声,转身朝着玛琳的方向,张开了大嘴。   在它的口中,一个漩涡吸收着周围的空气,力量也凝聚在中间,那是冰风的吐息。   玛琳慌张地翻动羊皮纸页面,她要找到那个可以穿透魔龙鳞片的魔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闪光一样的人影撞在了魔龙的头上,冰风吐息被打断,魔龙的头猛然一偏,好像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整个身体都踉跄了一下。   举着盾牌的骑士发出惊喜的声音:“团长!”   是齐恩,他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一次靠近了魔龙,在昏暗的夜色中,玛琳都没有看清他的行动,总之他爬上了魔龙的身体,一跃而起用自己的身体加上一柄长枪的力量,冲向了魔龙的眼睛。   弗伦恩做成的长枪刺穿了魔龙的眼睑,扎进了它的眼球里。   魔龙吼叫着,剧痛中它疯狂地摆动巨大的头和尾巴,齐恩被甩飞了出去。   魔龙用那只剩下的眼睛看到了齐恩——这就是罪魁祸首!它举起了硕大的龙爪,挥向了齐恩。   齐恩落地就立刻滚动,想要躲开龙爪。但来不及了,他只能来得及移开上半身的要害,他的一只腿被龙爪压在了脚下!龙爪一用力,他的腿甲就被压得粉碎!   逃跑的奥罗男爵回头看到了这一幕,他双腿颤抖着,尖声喊:“完了,完了,连齐恩团长都死了……”他转向马车夫大声喊,“快逃!为什么不更快!快!”   汉克专心地驾驶马车,没有听到他的话。   奥罗男爵爬起来,亲自走到前面去,用手上的铁鞭击打驾驶马车的汉克。   铁鞭上面布满了尖刺,一鞭子下去,汉克的背上立刻出现了一条血痕,汉克不敢喊痛,他用因为失聪而渐渐变得很奇怪的声音说:“饶了我,饶了我吧,男爵老爷。”   他疯狂地抽打马背,呼唤两匹马的名字,想要它们跑得更快一些。   奥罗男爵回头,看到损坏的马车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侍从。   他想到了什么,这时,一个老人,却迸发了不逊于年轻人的力量,他仗着自己穿着盔甲的沉重身躯,猛然撞向了那个侍从。   侍从没有预料,从马车坏掉的尾部摔了出去。   他被马车抛下了,而他的身后就是魔龙的吐息,他发出了悲鸣声:“男爵老爷,别丢下我。”   奥罗男爵看向那个被抛下的人,露出了笑容。少了一个人的重量,马车就可以跑得更快了。   奥罗男爵爬了起来,准备回到马车的前面去,就在这个时候,马车行驶过一个小坡,突然地颠簸了一下,奥罗男爵没有站稳,整个人后仰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摔倒了。   全身盔甲的奥罗男爵就像一只没有办法自由活动的铁甲虫,这时候上坡又猛然加速,躺倒的他就不由自主往后面滑落了下去。   奥罗男爵像一只被翻过了肚皮的乌龟一样挣扎,好阻止自己掉下去。   这时候,他左脚上的铁靴子挂在了马车边缘一块撕裂的铁皮上,但在挂住的同时,由于惯性,他的上半身打了一个转,头朝下地掉下了马车   马车还在奔驰,奥罗男爵的身体倒挂着,背划过地面,像被提着尾巴的老鼠一样被拖着前进。   奥罗男爵大声地喊叫:“快停下!快停下!”   但车轮不停地滚动,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奥罗男爵想要起身爬回马车,但沉重的盔甲和衰老的身体使他根本做不到,他绝望地喊:“来个人,把我拖上去,快来个人!汉克!你听到了吗?你给我停下!”   而聋子汉克呢?他的背上的鞭伤流着血,疼痛驱使着他,让他只知道疯狂地鞭打马背,让马跑得更快。   -   齐恩不动了,难道他死了?   玛琳的魔力正在消失,她没有时间去考虑他了。   玛琳举起了魔杖,用上自己所有的魔力,随着魔法石上光芒闪现,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出现在了魔龙的脚下。   紫色的魔法光笼罩了魔龙的身体,旋转着,将魔力转化为玛琳所需要的力量。   一声巨响,魔法阵所在的地方“轰隆”塌陷了下去。   地坑吞没了魔龙的身躯,阻碍了它的行动。   限制了它的行动,玛琳翻动手账本,看到了她想要的深渊之火的魔法,她正要使用,却发现自己的魔力已经不再响应她了。   玛琳努力地想要使用魔法,然而她的脖子处,从项链的宝石中浮现了金色的魔法阵,随着她想要使用魔法的愿望越是强烈,魔法阵的金色光芒就越是强。   玛琳痛恨地拉着项链,但是禁魔的魔法阵是这样的无情,犹如一座沉重的五指山,又把玛琳狠狠地压进了地里。   “玛琳!我们快逃吧!”黛黛喊。   黛黛才不管什么骑士,什么魔龙,总之她只要自己和玛琳活下去。   举着盾牌的骑士怒吼:“团长正在为你们而战,你们却想要逃走吗?”   魔龙咆哮着,已经要爬出地坑了。   在这时候,魔龙的方向传来了一个声音。   “光明女神,请为我们指引。”   黑暗的空中出现了一个金色魔法光阵,白色的神圣之光笼罩了下来。   像是聚光灯一样,神圣之光照亮了魔龙,将它的弱点也映在了别人的眼里。   一个金发的男人正站在地坑的边缘上,他猛然跃起,直直地冲向了魔龙的胸口。   他的目标只有魔龙的心脏,所有的力量和专注往那个方向冲去。   锋利的长剑切开了魔龙的鳞片,一举刺穿了魔龙的心脏。   他大声地念着咒语:“光明女神的荣耀,以洁净的吐息化作仁慈的火焰,消灭黑暗,烧尽邪恶。”   神圣术的白色火焰从长剑中喷发出来,沿着弗伦恩的长剑冲进了魔龙的身体里。   魔龙发出了濒死的惨叫。   在神圣之光的映照下,男人的柔软金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脸上的血痕无伤他的俊美,反而衬托了他的英勇。   此刻的他,就仿佛光明圣典中所描写的神的勇者。   如此勇猛,又如此俊美。 第85章 12   就在这一击后, 他的力量用光了,成年魔龙轰然倒下的同时,他也如同一只中了箭的大雁, 从半空坠落,栽倒在了地上。   “齐恩团长!”骑士们喊着他的名字冲了上去。   成年魔龙在挣扎中渐渐地脱力, 火焰不停地灼烧它的心脏,它要死了。魔龙发出了悲伤的呜咽声,响彻了整个天空, 在这最后的时刻,它还在用自己的蝠翼笼罩住幼龙, 想要再一次保护它。   骑士们一拥而上, 将齐恩围绕在中间, 狄克跑在了最前面, 他半跪在地上, 托起齐恩的上半身,一只手从腰上的一个袋子里抽出一个水晶瓶, 给齐恩服用下里面的药水。   在魔药的帮助下, 齐恩终于喘过气来。   齐恩的金发已经散开,柔顺地挂在狄克的手臂上, 他的两只蓝色的眼睛因为意识不清而朦胧地看着前方, 看到玛琳走过来的时候,那眼睛就突然闪现出了光彩。   “玛琳小姐……”他的声音很虚弱。   齐恩看起来很狼狈,全身的盔甲布满了各种划痕和凹陷,一支腿裸露在外面, 原本覆盖在上面保护它的盔甲都碎掉了,这只腿表面上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了,但里面的伤口依然存在,齐恩能够行动是因为他忍住了疼痛。除此之外,他还受到了严重的内伤,他苍白的脸色也是源于此,虽然骑士们使用神圣术为他进行了临时的治疗,但他们的魔力都所剩无几了,这些魔力只是帮助他维持了生命,想要完全康复他必须要进行长时间的修养。   黛黛看到了他的眼神,又转头看了看玛琳。她确认了,这个齐恩团长注视的人就是玛琳。   “玛琳小姐,”齐恩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没事,就太好了……”   本来围着齐恩的骑士们让开了一条通道,让玛琳能够靠近他。   玛琳觉得非常尴尬,她其实本来是想来质问齐恩的,但看到他这个样子,话就留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是齐恩杀死了魔龙,是他救了大家,所以她还是上前走了几步,礼节性地说:“你没事吧?”   齐恩想要说话,但是他受到的伤让他说话变得很困难。   玛琳不得已,只能蹲下身子,凑近了他。   他用微弱的声音问:“玛琳小姐……请问,我现在有资格成为你骑士了吗?”   听到他的话,玛琳愣住了。   “团长,你这时候需要休息。”狄克说。   然而齐恩却没有理会狄克,他的视线一点也没有转移,一直看着玛琳,仿佛在说,假如玛琳不给他一个回答,他就不会安心地去休息。   玛琳感觉到很不自在,不由地看向了别处。   这时,齐恩突然咳嗽了起来,他的胸部剧烈地起伏,在一阵揪心地呻吟后,从口中咳出了一大滩淤血来。   “团长!”骑士们紧张地喊。   虽然他们使用神圣术为齐恩处理了表面的伤口,但是内伤并没有痊愈,魔药生效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齐恩期盼地看着玛琳,非常费力地抬起自己一只手。   到了这个地步,玛琳居然还是不为所动,狄克有些生气地说:“难道你认为齐恩的表现还不够吗?他是不够勇敢,不够强大,还是不够坚韧?这样的一名神殿骑士,愿意守护你,为你而战斗,你就一点也没有被打动?”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玛琳低声吐槽,但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仿佛自己答应了齐恩他就能立刻痊愈一样。玛琳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这样,如你所愿。”   玛琳取出了自己的棉布旧手帕。在玛琳动作的时候,齐恩一直看着玛琳,他看着玛琳拿出手帕,看着玛琳扶起他的手腕,再轻轻地将手帕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系上一个结。   那个专注的神态,仿佛是幼儿看着母亲给自己派发零食。   玛琳最后露出一个干笑,说:“可以了吗?”   齐恩满意了,他微笑着,昏睡了过去。   -   剩下的人们开始打扫战场了。   有人忽然想起:“奥罗男爵呢?”   “没有看到他,难道他逃跑了!”   有个士兵看到了什么,说:“那是男爵大人的头盔!”   一个士兵奔跑过去,拿过那个头盔。   骑士们检查了这只头盔,确认这就是属于奥罗男爵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挂在了路边的灌木丛上。”   骑士们发出了笑声:“这个奥罗男爵,肯定是看到出现了两只龙,吓破了胆所以跑了吧。”   “连头盔都丢下了,真是太丢脸了,就这样还是一位贵族呢。”   -   而在另一边,黛黛的眼眶红红的,一边举着魔法灯,一边用手帕擦自己的眼睛。   玛琳小声问:“你怎么啦?是因为害怕吗?魔龙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   “我不是害怕,”黛黛吸了吸鼻子,说,“我是感动的。玛琳,齐恩是一个真正的骑士,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还是一直看着你,目光没有从你身上移开过哪怕一秒钟,玛琳,我觉得他肯定爱上你了。”   “哪儿有那么快啊!”玛琳失笑,“我们和他认识不是才几天吗?”   黛黛不服气地说:“可是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玛琳,全靠齐恩我们才得救了呢,可是他却只是要了你的一条手帕……真是太浪漫了……”   玛琳却说:“一点也不浪漫,实际上,我很想质问他们,为什么还有一只成年魔龙?他们不是说确认过了吗?”   这时候,小法鲁耶走了过来,玛琳的这一句话,也是在问小法鲁耶。   小法鲁耶回答说:“这只成年龙应该是已经陷入了叫做‘假死’的沉睡,这种时候,高山岩龙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山岩一样,呼吸轻微得几乎听不到,身体的温度也变得和石头一样的冰冷。如果不是因为幼龙的叫声惊动了它,这只成年龙可能会这样一直沉睡好几年。”   玛琳回忆了一下,似乎想起自己曾经在书本里见到过类似的内容:“可是我记得,魔龙并不会轻易地陷入‘假死’的沉睡。”   小法鲁耶点点头,说:“是的,魔龙的力量很强大,身体也很坚韧,如果在受到致命的伤害后,接下来没有彻底地刺穿它的心脏,将它杀死,那么魔龙就可以通过假死在沉睡中慢慢恢复力量。这一只魔龙应该是在它原本的巢穴受了伤,所以才带着幼龙逃到了这里来。”   黛黛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高山岩龙会出现在这里,明明这里根本不属于它的栖息地,而且也说明了,为什么我们只看到了幼龙的痕迹。”   小法鲁耶又说:“他们不敢惊动魔龙,所以只是在山谷外围观察,凭借听力和一些感知魔法,嗯,或者是感知类的神圣术,去探查里面的情况,所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忽略了成年魔龙的存在,这不能怪他们,魔龙本来就非常罕见,很难预料到里面还有一只成年魔龙。”   “好吧,”玛琳说,“既然已经解决,这件事就过去了。”   这时候,小法鲁耶看了一下周围,然后突然压低了声音,说:“玛琳,索罗沃奇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爷爷怎么样了?”   玛琳看向了那些骑士,他们正在打扫战场,或者帮助狄克处理齐恩的伤势,他们都和自己有一段距离,而且没有注意到玛琳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终于得到了避开骑士们视线的机会,可以偷偷说一些事情了。   玛琳叹了口气,说:“那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   —   齐恩已经被骑士们抬上了马车,在马车里,狄克为他擦干脸上的污渍,并给他敷上草药。   这时候,齐恩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狄克没有回头看他的团长,依然自顾自在调配药物,他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很好。”齐恩回答,这个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虚弱的感觉了,甚至他还伸展了一下身体,“不要给我配魔药了,随便吃一点草药就好了,我最好继续保持一段时间受伤的状态。”   狄克无奈地说:“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吗?那个女孩给了你手帕,还亲手为你系到了手腕上。”   “不够。”齐恩说,“我可是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我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地去图谋一个女孩的好感,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差点就被魔龙拍死了!我一定要从她身上拿到更多才行。”   狄克却翻了个大白眼,说:“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吗?是你自己选择隐瞒成年魔龙的消息,是你自己要一个人冲上去和魔龙搏斗,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吗?”   齐恩笑了起来:“但是不这样做,这位骄傲的魔法师小姐就不会注视我。不过她确实很强,我们事先准备的陷阱也没有用上,她的魔法帮助我们牵制了魔龙。”   “庆幸你自己还活着吧。”狄克说,“要是你的判断稍微有一点失误,那么我们全部都得死去,你还牺牲了弗雷德的名誉,他一早就探查出了成年魔龙的存在,可是为了让你成为英雄,他就要担负失职的罪名了。”   “我会补偿他的,”齐恩笑着说,“总之,结果很让人满意,各种方面,我们都是大获全胜。” 第86章 13   玛琳没有告诉小法鲁耶和大法鲁耶的约定, 只是试着用迂回婉转的方式,告诉小法鲁耶一部分真相,包括大法鲁耶如何被加姆伯爵打伤, 加姆伯爵如今生死不知……但不管怎样婉转,大法鲁耶的死, 是事实,当小法鲁耶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身体僵硬了, 眼神也变得空洞,灵魂仿佛被抽走了。   玛琳说:“我知道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小法鲁, 节哀, 你的爷爷肯定希望你好好的。”   “所以爷爷才让我早点离开索罗沃奇塔……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小法鲁耶喃喃地说,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转而怒吼向玛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玛琳没有怪小法鲁耶的迁怒, 她知道这个男孩只是太伤心了, 她说:“因为没有机会,我不想让神殿骑士们也知道这件事, 法鲁耶, 我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了,你爷爷并不希望你因为他的死而停下脚步,不然也不会让你提前离开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小法鲁耶捂着自己的眼睛, 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他发出隐忍而痛苦的呜咽声,眼泪从指缝当中流淌了出来。   “玛琳,让我自己待一会儿……”他连说话都不清楚了。   玛琳叹了口气,和黛黛一起离开了这里,留下了他一个人。   东边出现了浅色的云朵,似乎要天亮了。   招募来的平民们这时候跑的跑,散的散,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这些人被骑士们召集起来,一些人去附近砍伐树木作为滚轮,他们合力使用绳索将魔龙的身体捆起来,看样子是他们是准备把魔龙搬回城堡。   魔龙死在玛琳造成的地坑里。这时候,在里面二十几个人使用杠杆一起用力,使连骑士们都来帮忙,才把魔龙翻了一个身。成年魔龙被掀开,露出了被它保护起来的幼龙,而这时候,一个平民尖叫道:“这只龙还活着!”   这句话引起了恐慌,人群立刻就散开了。   玛琳也吓了一跳,下一秒她一看,发现他们说的是那只幼龙,幼龙还活着。   它受伤的地方主要是翅膀和心脏。翅膀的伤虽然看着糟糕,但是并不致命,重要的伤害还在胸口处。那里被齐恩使用古代兵器弗伦恩刺穿,留下了一道血口。   实际上就算在人的身上,如果伤口不大,心脏的一些部位被刺破了也不会立刻死掉,还有抢救的可能,而这道剑伤对于魔龙那和桌子一样大的心脏来说,不算很大的伤口,在经历了一段时间后,可以看到流血的伤口已经变小了。魔龙的生命力,确实很强。可以预计,只要再过一两个小时,这个伤口就会停止流血,然后它就会陷入假死,等待时机再次醒来。   就在这时候,狄克出现了,他大声说:“不要慌张,魔龙已经被制服,没有反抗能力了。胆小鬼们,回来干活。”   说完,他跳下了坑洞,走到了幼龙的身旁,玛琳看到他从口袋里取出来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然后他把那个石头一样的东西从幼龙的伤口处,硬塞进了龙的心脏里。   这让魔龙很痛,它发出喘气的声音并试着挣扎,但是它没有了力气,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做这件事让狄克的整条手臂上都是魔龙的血,魔龙的血是有剧毒的,一名骑士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桶水,让狄克用来将手臂清洗干净。而清洗掉龙血后,可以看到狄克的手臂已经红肿了起来。   他抬头,看到玛琳正站在地坑的边缘注视着他。于是他问:“魔法师小姐觉得很奇怪吗?”   “你在做什么?”   狄克很坦然地回答:“塞一颗魔法石进去,为魔龙补充魔力,让它能够活着到达纳特西亚。”   “那另一只龙呢?”   “会取下珍贵的龙牙和龙角以及一些其它部位,剩下的交给奥罗男爵。”狄克回答,“毕竟这是他的领地,他也贡献了他领地上的平民,理应得到这些。”   玛琳觉得很不适,问他:“你不管你的团长了吗?他不是还受着伤?”   狄克笑了:“他已经活下来了,正在休息。不过在他睡着之前,他强烈要求我来邀请你加入我们。我们要前往纳特西亚,这里往东边的路只有一条,不管魔法师小姐您想要去哪里,我们都可以同行一段时间。”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认为你们身为神殿骑士,和一名魔法师同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就好了。”   但是这个时候,狄克的语气却变得很冷漠了:“这样的无情吗?我以为经过一场同心协力的战斗,我们已经是伙伴了。”   “我是魔法师,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玛琳回答。   狄克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马车里,齐恩还信誓旦旦,说一旦向玛琳提出邀请,这个魔法师就一定会同意,结果谁知道,她还是拒绝了。齐恩夸下海口说能够拿到魔法师的手帕,是的,他办到了,但是貌似魔法师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放在他的身上,他的魅力好像不起作用了。   狄克想着,心里居然有点幸灾乐祸,不过他没忘了自己是齐恩的朋友,不管心里再怎么想要看到齐恩的倒霉样子,但他还是得尽量给齐恩提供帮助。   “索罗沃奇塔的人很快会再回来的。”狄克说,“虽然我们杀死了他们的魔犬,不过神殿也不想因为误会而和索罗沃奇塔建立不必要的仇恨,我们很宽容地放走了跟踪我们的那些人,不过我相信他们会很快会再来了,毕竟我们在这里已经逗留了好几天了。”   玛琳看向了狄克,她的黑色眼瞳颜色太深了,让狄克猜不出那是什么眼神。   但他不由自主地有些谨慎,他又说:“我们不在乎你们和索罗沃奇塔的关系,齐恩也很快可以康复,到时候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带走你们。相信我,和我们在一起,你们会非常安全。”   这时候的玛琳,要再等待一天才能够使用魔法,而且使用魔法的次数是有限的,狄克的建议她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玛琳说:“如果我和你们一起出发,你可以保证你们的团长不会来骚扰我吗?”   狄克听到这个话,差点没有站稳,天啊,他没有听错吧,这可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女孩的嘴巴里面听到了齐恩“骚扰”的这种说法。   狄克不由用审视的眼神看向了玛琳,他先问:“魔法师小姐,请问你认为齐恩团长的相貌怎样?”   玛琳没有犹豫:“很漂亮,像画里面的人物,我认为至少一万人……嗯,可能十万人或者更多,从中才能够出现一个像他这样好看的。”   狄克又说:“那么魔法师小姐您认为自己呢?”   “我认为自己是最好的。”   “那你为什么认为他会骚扰……”狄克没有料到玛琳的话,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说辞,他会告诉玛琳,就凭她这样单薄而且乏味的外貌,齐恩是根本不可能骚扰她的,但是谁知道,玛琳的回答居然是这样的。   这回答让狄克很吃惊,又让他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在不久前,这个魔法师小姐还自诩是“天才”,说出了许多让人惊讶的言论。   但是她怎么能说自己是“最好”的?她哪里来的自信?还是说魔法师都是这样的狂妄自大吗?   不管魔法天赋如何,男女之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狄克清了下嗓子,说:“魔法师小姐,齐恩是一名真正的绅士,一名真正的骑士。你可能不知道,齐恩作为神殿骑士,不管是相貌还是他的剑术都是出类拔萃的,当他走到大街上,那些贵族的夫人小姐们向他投掷的鲜花都能将他整个人淹没。”   “就算他很受欢迎,那也和我无关。”玛琳平静地说,“如果不能保证,那我们还是现在就分开赶路更好。”   狄克忍耐着,说:“好的,魔法师小姐,我可以保证,请你放心。”   人们忙碌着要把魔龙拖出地坑,玛琳让开了路线,回头一看,看到小法鲁耶红着眼睛就站在她的身后。   玛琳带着他走到一旁去,轻声问他:“你没事了吗?”   小法鲁耶恢复了冷静,他说:“我会听从爷爷的安排,继续前进。”   玛琳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你长大了。”   小法鲁耶问:“玛琳,你要去纳特西亚吗?”   “是的。”玛琳回答。   “我也要去纳特西亚,爷爷让我去乌苏洛林塔,如果加姆伯爵还活着,或者他死了,那么索罗沃奇家族都会来寻找我,只有乌苏洛林塔才能够收留我。”说着,小法鲁耶的声音又变得哽咽了。   “乌苏洛林塔?”玛琳有些惊讶,“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吗?”   “我想是的。”小法鲁耶说,“爷爷给了我一封信,是写给乌苏洛林塔的主人阿尔嘉的。阿尔嘉曾经是爷爷的学生,虽然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不过爷爷说,阿尔嘉是个心肠很柔软的人,他一定会收留我。”   “小法鲁!”玛琳激动地说,“我也要去乌苏洛林!我们一起去,我也要去找阿尔嘉!” 第87章 14   两天后, 队伍回到了奥罗城堡。   士兵队长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派遣了人先行赶回奥罗城堡通报,方便城堡和教堂做好迎接的准备,屠龙的战役大获全胜, 他们预想当中的场景是:居民们从房子当中走出来,夹道欢迎, 挥舞手帕和鲜花,高歌欢庆,晚上还会举行一场庆祝舞会, 庆祝活动会从魔龙的尸体到达小镇开始,一直持续两三天甚至更久。   但当他们回到了奥罗城堡下的小镇, 街道上安静得如同他们离开的时候, 门和窗户都紧闭着, 来迎接他们的, 只有内德牧师和一些城堡的侍从。   齐恩还在马车里面休息, 于是狄克下了马,走到内德牧师的面前, 问:“发生了什么?”   内德牧师沉痛地说:“奥罗男爵去了天堂。”   奥罗男爵的尸体摆放在城堡的大厅中央, 燃烧的白色蜡烛将他环绕起来,一块白布从头到脚将他覆盖。   齐恩被狄克搀扶着走到了大厅中, 他亲手掀开了那块白布。   目睹奥罗男爵的死状,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别过了头去,即便是齐恩和他的下属们这种已经见识过许多死人的战士。   齐恩将白布放回原状。   内德牧师说:“发现奥罗男爵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他是被马车倒拖着回到城堡的,全身上下除了右腿没有哪个地方是完整的。”   奥罗男爵被马车倒拖着奔驰了一天一夜, 当路过某个灌木丛或者小石块之类的障碍,他的盔甲就会被挂落一部分,头盔、肩甲、胸甲……最后只剩下自己的身体。   等他回到奥罗城堡的时候,整张脸血肉模糊,连五官都被磨掉了,如果不是残留的右腿盔甲以及一些衣服的碎片,城堡的人甚至无法辨认出这就是领主奥罗男爵。   内德说:“奥罗男爵去世的消息我已经写信告诉了他的女儿,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到消息。”   奥罗男爵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他的妻子是索罗沃奇家族一个落魄旁支的女儿,给他生下了几个孩子,但除了一个女儿,其他的都没有活过成年。他认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拥有索罗沃奇的血统,应该能卖上一个好价钱,所以不肯付出任何嫁妆,而且还对聘礼一再加价。奥罗小姐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她35岁了,再没有任何贵族愿意付出聘礼来迎娶她。   奥罗小姐在35岁这一年得了一场重病,奥罗男爵担心她死去后自己还要支付葬礼的费用,正巧有一个路过的商人愿意不要任何嫁妆迎娶奥罗小姐,于是男爵抛下了贵族的高傲,立刻就同意了这件婚事。   奥罗小姐跟着商人离开了城堡,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她曾写信回来,但奥罗男爵坚信女儿只是为了得到嫁妆和遗产所以才写信来讨好,他拒绝回信,并且把男爵夫人也关起来不让她和女儿联系。奥罗夫人一直被关到病逝,如今奥罗男爵去世,城堡内已经没有任何姓奥罗的人了。   除此之外,奥罗男爵还有个上不了台面的情妇,原本是个厨娘,不过在今天早上她就偷偷拿走了自己房间里的所有首饰和丝绸衣服,然后消失不见了。   总之,现在的奥罗城堡没有主人。   如今在这片领地上,地位最高的人就是神殿骑士齐恩。   齐恩平静地问:“谁是凶手?”   管家派人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推了上来。那是马车夫汉克,他双目茫然,惶恐地看着大厅当中地位尊贵的大人物们。   “你为什么要杀死奥罗男爵?”齐恩问。   汉克依然呆滞着没有说话,管家替他解释说:“团长大人,他是个聋子。”   狄克皱着眉问:“那么他识字吗?”   “他也不识字。”管家说着,然后他用夸张的手势向狄克提问,他指着奥罗男爵的尸体,又做了绞死的动作,他在告诉狄克,不说出实话就会被处死。   汉克立刻激动地回答:“不要杀我,不是我!不是我!是魔龙!男爵大人上马车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他还用鞭子抽打我,让我更快一些,我是遵从了他的命令,我一直努力想要更快,没有一刻休息,一直狂奔,一直狂奔,直到跑回了城堡。然后我停下马车,回头一看,就看到、就看到……”   汉克的眼睛大张着,害怕地四处张望,他很努力地说话,但因为他已经聋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再也无法对自己的发音进行校正,所以他发声是很奇特的,在旁人听来,他就像一只聒噪的乌鸦在大厅里呱呱乱叫。   一名骑士回忆说:“在团长和魔龙搏斗的时候,魔龙确实曾经攻击过男爵的马车,不过我记得当时男爵很快就逃走了。”   内德牧师说:“你们说的那辆马车就在外面的广场上,后半部分已经毁掉了。难道说真的是魔龙做的吗?”   狄克说:“如果是因为魔龙,奥罗男爵的死状不会是这个样子,他是被活活拖死的,我想他死的时候一定饱受折磨,痛苦不已。”   “女神在上,”内德牧师合拢双手,祈祷说,“愿男爵安息。”   大厅内有人忽然大声说:“汉克就是凶手,绞死他,把他的尸体挂在城堡的大门上!”   马上就有人附和:   “绞死他!”   “绞死他!”   “死去的可是一名男爵,”齐恩说,“一名被光明女神祝福,并由国王赐予头衔的贵族,他的死讯需要告诉纳特西亚。这样的一名罪犯,他要去的地方是盖涅门堡,就算要处以死刑,也要通过神圣审判,而不是由你们乡下的城堡随便处置。”   盖涅门堡是神圣帝国最大的监狱,是关押着这个国家最穷凶极恶罪犯的地方,也只有这个监狱才拥有可以囚禁魔法师的禁魔牢房。   内德牧师说:“齐恩团长的意思是要把这名马车夫带到纳特西亚吗?”   齐恩回答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和狄克提前离开,这名马车夫会和魔龙的尸体一起出发。”   “可是奥罗小姐……”内德牧师犹豫着说,“虽然她已经嫁给了一名商人,得到爵位的可能性很小,但她确实是奥罗男爵唯一的孩子。而且奥罗男爵还拥有一大笔财产,按照神圣帝国的继承法,她作为已婚的女儿,是能够得到一部分的。”   “让奥罗小姐来纳特西亚吧,她能否继承爵位和财产要看国王怎么决定。”   齐恩说完这些,由狄克搀扶着离开了大厅。   在露台上,齐恩对狄克说:“我们明天就出发。索罗沃奇家族和奥罗男爵是姻亲,索罗沃奇家族得到了消息一定会来这里干涉奥罗男爵的遗产继承问题。这个魔法师家族已经足够庞大了,我可不能让奥罗男爵的领地也落到他们的手上。”   狄克也同意齐恩的做法,不过他又揶揄说:“不过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慢慢地前进,方便和魔法师小姐拉近关系吗?”   齐恩顿时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他没有再服用魔药,而是使用草药,因为这样可以减缓伤势痊愈的速度,方便表现出需要关心和照顾的样子。   他人生的二十多年以来,这样的招数他只使用过两次,这是第二次,但是他知道这个办法无往而不利,试想一下,这是一个当世罕见的美男子,他曾是一名英勇善战的骑士,然而此刻他却虚弱地躺在你的身边,露出了别人从没有见过的脆弱样子,这是多么容易让人心碎和心动啊。   假如玛琳在这里,会告诉他:是的,这是美色的终极奥义之一——美、强、惨。这个奥义大技能,很少有女人能够抵挡,包括她在内。   但齐恩得到的结果却是——玛琳避之唯恐不及,一看到齐恩期盼地看向她,就仿佛老鼠看到了猫,转身就溜之大吉。   狄克看到齐恩的表情,哈哈大笑了起来:“终于见到了连你也搞不定的女人,等回到了纳特西亚,我一定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闭嘴。”齐恩恼怒地说,“这只是意外,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我想应该是因为她对神殿缺乏了解,她对神殿的警惕心很强,我猜是因为她出身于极端保守的魔法师家庭。没有关系,只要给我机会和她慢慢交流,她会明白魔法师和骑士也是可以成为情人的……”   齐恩不由自主地联想了起来:一名极端保守而将神殿视作敌人的魔法师,却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不应该爱上的人,为此她的内心饱受挣扎,但同时,又因为爱情的甜蜜而感到快乐,这种痛苦与快乐交织的感觉,一想到,都使人内心激荡。   狄克想到玛琳的态度,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这么认为,你总觉得只要是女人就会爱上你,当然了,你很英俊,又是最强的骑士,还这样的温柔体贴,许多女孩都爱你。可是总会有一小部分人不喜欢你,就像有的人就是不喜欢吃甜食一样。”   齐恩信心满满地说:“她给了我手帕,还亲自系到了我的手腕上,这表示她同意了让我成为守护她的骑士,我们之间已经是密不可分了。相信我,我会得到她的心,并且我会让她和我的故事变成纳特西亚最新的爱情传奇。”   “但愿你再次被她嫌弃的时候也能这样说。”狄克无情地吐槽,“对了,魔法师小姐去了哪里?从进入小镇后她就没有出现了。”   半小时后,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玛琳和她的小姐妹以及小法鲁耶,他们三人趁着骑士们在城堡大厅商议事情,带走了她们自己的骡子和另外一匹马,往东离开了。   她留下了一张纸条,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再见。”   这个世界的语言,再见就是告别,其实并没有“再”见的含义。   齐恩一只手捏住了信纸,把它揉成了一团,然后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很好,玛琳小姐,我从未这样的重视一个女人,你办到了。祝你好运,希望你以后不要落在我的手上。” 第88章 01   “哦, 森林的儿女,请你歌唱吧,   歌唱伟大的提耶托斯的子孙,   这已经是这场战争的第十个年头了,   英雄的纳特西亚骑着黑牛一样的骏马, 背上是银色的弯弓与箭袋,   他的长剑出自矮人的手艺,那是可以冻结魔法的古代兵器,   他和两万名士兵、五千头牛一起出发,大地也因他的脚步而震颤,   当他们行进的时候, 从无数铜枪上闪耀的亮光就如此照亮天际,   就像肆虐的大火燃烧着山岭上无边的森林。   全副武装的纳特西亚, 与他的勇士们一起, 踏过淤泥一样的沼泽,来到了绿萤石一样的森林,   在太阳刚刚从缓缓流动的辽阔星河中升起, 用新的光芒射向大地之时,两军便相遇到一起,   兽人如洪水一样从森林中涌出,   高大的身躯抵住疯牛一样的战车,   强健的双臂撕裂士兵的盔甲,   铁锤一样的大脚踏过地上的圆盾和尖枪,   杀人者胜利的欢呼声与被杀者痛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地上血流成河。   英雄的纳特西亚,啊,提耶托斯的子孙,   他的到来就像黑夜一瞬间笼罩了大地,   他举起手中的长鞭向公牛的身上扬去,   那公牛立刻拉动战车飞奔向前,疾风般驰骋在两军交战的人流中,   驶过无数的尸体和遍地丢弃的盾牌,   急促的牛蹄和飞转的车轮把鲜血扬在空中。   这时响起森林的儿女的咏唱:   使大地震颤吧,   使狂风怒吼吧,   使闪电尖啸吧。   永远的提耶托斯给予了人类力量,   突然耸起的壁垒截断了冰雪化成的天上之河,汹涌的河水吞没了兽人。   此时只有天上的神明才能阻止纳特西亚,   他用洪亮坚定的声音喊道:   ‘勇敢的士兵们,继续向前冲击,兽人已无法抵抗,把火焰烧进他们的森林。’   他的喊声激励了每个人,战士们蜂拥着冲击向敌人。   就像一群寒鸦看到远处飞来的苍鹰,   兽人凄惶地叫着四散飞走,   在清凉的天上之河旁,皮质的盔甲被纷纷丢弃,兽人的尸体堆叠如山,   但战争并没有结束。”   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银色的头发编成辫子蜿蜒着拖到地上,露出的两只耳朵拥有三角形的尖端,是人类的两倍长。他站在路边的一个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把袖珍的小六弦琴,用琴声作为伴奏,他用咏唱的方式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   人群围绕着他,为他的明亮歌喉鼓掌。   玛琳他们三人路过这里,因为听到了优美的乐声停下了脚步,黛黛爬到马背上,激动地听着诗人唱歌,把手心都拍红了。   就在这个时候,巡逻的士兵路过了这里,有人喊了一声:“巡逻兵来了!”   顿时,人群“哄”地一下四散了。   那个唱诗的男人立刻取下了头上的白发和半截耳朵,团成一团塞进了袋子里面,他身法灵活,三两下融进了散开的人流当中,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玛琳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黛黛说:“我在刚刚之前,还以为他是个精灵……”   小法鲁耶说:“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是假的,这片大陆已经有至少五十年没有任何精灵的消息了。”   玛琳呵呵笑了几声,说:“大概只是因为装扮成精灵会比较受欢迎吧。”   玛琳他们三人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纳特西亚。   现在在他们的脚下的是一条用石头砌成的宽阔道路,两旁是裸露在外的排水渠,每颗铺路的石头都洁净发亮,那是因为有至少200个工人每天不停地清洗这条道路。   为此,在踏入这条道路之前,所有牲畜都必须缴纳1个银币的税金,那是用来雇佣工人清洁路面的费用。   缴税的时候,官员说:“税金以后会更高,因为马粪已经多得可以淹没城外的所有麦苗,我们得把这些恶心的排泄物拉到更远的地方去。如果你是个穷人,那么不要使用马车,用自己的肩膀去搬运货物,在纳特西亚城里,使用马匹是神职者和贵族的特权。”   纳特西亚城的名字源于传说中帝国的奠基人纳特西亚,在一千多年前,他征服了这片大陆几乎三分之二的土地,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这座城市,把它作为了首都。   纳特西亚五十二岁死于暗杀,一名刺客混入了他的护卫队,在他迎娶自己第六位妻子的婚礼上,将弗伦恩制作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脏。这名以“征服”为名的王者没有来得及等到魔药和治愈术起效,当场就毙命。   葬礼也在这座城市举行。纳特西亚突然死亡,使统治阶层陷入混乱,他的兄弟、儿子、侄子以及曾经的战友为了权力相互争斗,庞大的帝国自此四分五裂。   纳特西亚城落入纳特西亚的侄子西德尼一世·雷佩达的手中,这位铁血的君王认为自己才是纳特西亚精神的真正继承者,通过战争、和谈、阴谋、婚姻,他获得了最大的一片土地,建立了帕赫罗国,也就是如今神圣帝国的前身。   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这座古老的城市变得非常的庞大,城墙已经无法束缚它的扩张,石头的道路铺设到哪里,城市的边界就延伸到哪里。   所以在这座城市,居住的位置越是靠近中心,越是证明你的家族作为纳特西亚居民的古老,而越是靠近外围,就越是证明你是新来的居民,地位就远远的不如。   他们打听到,乌苏洛林的位置在城市的深处,但在前往那里之前,小法鲁耶表示他们最好先做一下准备。   “那可是阿尔嘉!”小法鲁耶用重音说,“那可是整个神圣帝国唯二的大魔导师之一!去面见这样的人物我们怎么能够用这副邋遢的样子!”   玛琳和黛黛互相看了看对方——她们穿着乡下买的二手裙子,那是棉线和麻线混合到一起织成的布做成的,上面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脚上是因为漫长旅途而已经出现破损的羊皮靴子。   当她们走在路上,路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哪怕是搬运垃圾的女工都比她们光鲜整洁。   “可是我们没有钱买新衣服了。”黛黛说。   “我知道这点,”小法鲁耶皱眉,说,“难道说这一路走来不是由我在付钱吗?我们现在去找一家商店,换上一身得体的衣服。”   纳特西亚的商店多得数也数不清,通过询问路人,他们找到了一家干净整洁面向中等阶层而开设的成衣店铺。   小法鲁耶认为他们应该去更高档一些的地方,但玛琳和黛黛看了一下纳特西亚的物价,认为小法鲁耶剩下的金币恐怕无法支持住这种档次的消费。   她们很快选好了两身据说在纳特西亚最流行的所以也最不起眼的普通衣服,黛黛选择了童装版本。   而刚好在距离这家成衣店不远处就是一家浴室。   纳特西亚城的城市分工更加精细和复杂,这种商业浴室也是数不胜数。既然已经买了新衣服,他们自然要去浴室好好洗漱了再换上。   一个人只需要一个银币十个铜子,如果需要香水则要额外付钱。   店员向他们大力推销这些香水,告诉他们这些香水如何珍贵,制作工序如何繁复,少女们是如何在清晨摘下花朵,每一千朵花是如何才能凝聚出一滴香露。   店员的声音激情澎湃:“玫瑰、麝香、薰衣草、零陵香豆、茉莉、马鞭草、迷迭香、雪松……不管您想要哪一种香水,我们店铺都能够提供,甚至还有南方的柑橘香露所制作的香水,即便在纳特西亚,这也是很难买到的珍贵品种。”   玛琳有点讶异地说:“柑橘香水不是留香时间很短吗?”   店员点头:“这位小姐非常懂行,一看就是使用过柑橘香水的上等人。虽然留香时间短,但它珍贵啊,美好的东西,不总是短暂的吗?”   “哦,我想起来了,”玛琳说,“柑橘是舶来品,应该没有大规模种植,所以比较昂贵。”   这让店员更是刮目相看:“是的,您说的非常正确,柑橘是从遥远的南方乘坐帆船而来的物种,只在南方的一些庄园少量种植,它的果实只有王室、最顶尖的贵族还有神职者才有资格享用,它的香露也是珍贵无比,在我们店里也只仅仅只有一瓶。”   店员舍不得打开香水瓶,只让玛琳他们闻了一下瓶盖。   “很清新的味道。”小法鲁耶说。   但是玛琳不为所动,她觉得这个味道比不上自己曾经用过的柑橘类香水,然后她问店员:“现在我可以进浴室了吗?”   店员热情地说:“您真的不考虑这瓶香水吗?没有比这香水更纳特西亚的味道了。”   然而玛琳和黛黛还是选择了最低消费,然后他们分成两边,小法鲁耶先进入男浴室,玛琳和黛黛去了另一边。   这个时候还是带着一点寒气的春天,可是当玛琳和黛黛进入浴室,扑面而来的是足以让人闭息的热风。   浴池里面盛满了弥漫着雾气的蓝色热水,在浴池旁,不断有新的热水从雕塑的口中倾泻出来,整间屋子充满了肥皂的香气。浴室为她们提供了一小块胰子,玛琳和黛黛用这小块东西来清洗自己的身体和头发,然后再进入浴池。   在彻底的清洗后,她们对着镜子擦干头发,又用浴室提供的免费发油来保养刚刚使用过肥皂而变得难以梳理的头发。这里也路过许多其他的女人,在清洁完后,她们会把香水喷洒在头发和私密的地方,让整个人都变得喷香诱人。   热气让香水更容易挥发,黛黛和玛琳都不由自主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们俩看着对方,同时笑出了声。   等她们两个冒着湿气,干净又清爽地走出更衣室的时候,看到小法鲁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小法鲁耶难免有些抱怨:“你们俩用的时间太久了。”   玛琳和黛黛不由地笑了。路过小法鲁耶,玛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仿佛她记忆里刚刚剥过橘子而在指尖留下的那个气味。   玛琳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   这让小法鲁耶别扭地站到一边去。   玛琳恍然大悟:“你买了那瓶香水?”   小法鲁耶转过了头去:“别废话了,快出发吧!” 第89章 02   洗去一身风尘的三人从店员那里拿回了行李, 轻松愉悦地走出了公共浴室,接下来他们要去取回自己的骡子。   就在他们走出店门的同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来几个人, 一副着急赶路的样子和三人擦肩而过,他们行为粗鲁, 没有礼貌地横闯直撞,差点把黛黛给推倒了。   就在和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这几个人相互配合, 一个人从小法鲁耶身前冲过去,避让时的惯性让小法鲁耶脚下失去了平衡, 此时另一个人趁机伸手一抄, 从小法鲁耶的手中把行李箱给夺走了;另外还有两人, 他们一个抓起玛琳的袋子, 另外一个用锋利小刀一划, 切开了系带,于是包袱袋子就离开了玛琳的背。   发生得太快了, 等玛琳他们反映过来, 这几个人已经拔腿狂奔了起来。   “抢劫!”黛黛大声喊。   他们夺走了所有的行李,里面装着他们三人的全部家当, 最重要的是, 信在里面!   黛黛大声喊着抢劫,但大街上人潮熙攘,没有人关注到他们。   黛黛反应极快,第一个就冲了出去, 她个子虽然矮,但是双脚迅速迈动跑得非常快。另一边玛琳也没有愣着,她伸手取下马背上伪装成木棍的魔杖,也拔腿跟了上去。   这几个盗贼冲进了人流中,很快就跑出了这条人流密集的街道。这时他们看到失主追了过来,他们之间打了个暗号手势,毫不停留,分开两边跑了。   玛琳和黛黛紧跟到街道的尽头,看到他们分头跑了,黛黛大声说:“我去追箱子!”   玛琳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小法鲁耶,他正在艰难地穿过人群想要跟上来,玛琳回头大声对他喊道:“你跟着黛黛,保护好她,我去追另一边!”   说完玛琳和黛黛分开两头,各自追了出去。   -   盗贼们显然很了解纳特西亚的街道,在人群当中奔跑穿梭,就像一条滑溜的游鱼。   但他们没有想到,追赶他们的这个女孩,居然也这样能跑。   这个女孩毫不顾及风度地把裙子提起来束在腰上,露出下面的棉布灯笼裤,她奔跑起来就像一头小马驹一样。不但如此,借着身材瘦小,她在人群当中穿梭的速度丝毫不逊于他们这几个“专业”的盗贼,要不是因为手上的棍子碍事,她一定能跑得更快。   他们已经又跑出了一条街道,要是普通的女孩,这个时候早就力竭,可是这个女孩,精力充沛,跑得很快不说,耐力也非常好。   两个盗贼沿着道路旁的水渠,突然在一个栏杆处转弯,一步从上面跳到了道路的下面一层。玛琳也紧跟着他们跳了下去。栏杆下面是一个大水沟,盗贼们沿着水沟边缘一路跑,又走下了几个阶梯,一直跑到水沟汇合的地方,也就是这些排水渠的尽头。   这里是一座石桥的底下,排水渠中的各种污水就是从这里流向城外的大河,石头阶梯的旁边,排水渠里漂浮着各种奇怪的垃圾,这些东西被尽头处的铁栅栏挡住,堆积成厚厚的一片,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前面好像已经没有路了,两名盗贼在桥墩前停了下来。   玛琳走上去,说:“东西还给我。”   犯人们笑嘻嘻地转过了身,他们认为自己占据了优势,得意洋洋地对玛琳说:“可怜的乡下妞,这里可是只有我们三个人了,你难道没有感到害怕吗?”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抢劫。   玛琳他们三个人在踏入纳特西亚的石头路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他们三个风尘仆仆,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   许多刚进城的乡巴佬都会前往纳特西亚流行的公共浴场,在那里洗去旅途的疲惫,换上崭新干净的衣服,以一副光鲜整齐的模样进入这座城市的中心老城区。   盗贼们常在这附近徘徊。会去公共浴室的不会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旅人们的行李里必然会有值钱的家当,是非常适合下手的肥羊。   他们看到了一个衣服款式陈旧的小少爷,大概是从乡下刚到城里来求学或者寻亲的,一脸青涩不谙世事;和他一起的是两个弱不禁风的乡下女孩,她们穿得很破,很有可能是女仆,所以就更不用担心了。这三人正是他们可以下手的绝佳对象,当看到这三个人走进公共浴室的时候,他们就守候在外面了。   就在这三个人离开浴室,放松警惕的一刹那,他们一拥而上,用熟练的技巧抢走了行李。   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接下来的发展。——他们没有想到这两个瘦弱的女孩跑得比男孩还快,而且坚持不懈。也不知道她们是哪里来的勇气,要知道,她们要面对的,可是地头蛇一样的本地盗贼,是男人,他们身材比她们高大,力气也比她们大,并且是这个城市的渣滓,真正的坏蛋。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玛琳说,“这个巷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你真的确定不还给我吗?”   说着,玛琳慢慢解开了包裹在魔杖上面的布条,将镶嵌在魔杖尖端的魔法石展露了出来。   “让我想想,”玛琳慢悠悠地说,“这里是纳特西亚,不是杰图加拉,首都的人都非常有见识,哪怕是小偷。所以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   仿佛玛琳已经使用了魔法,空气凝固了。   “魔杖……”小偷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你是一名魔法师……”   他们害怕了,事情的走向和他们预料的不一样。光明女神在上,为什么他们会抢劫抢到一个魔法师的头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这条路的尽头传出来:“这是怎么回事,看我在家门口发现了什么!”   盗贼们听到这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扎卡亚!”   从排水渠尽头的一个桥洞里,突然钻出来一个短发男人,他皮肤黝黑,眼睛大又明亮。玛琳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   “我好像听到了‘魔法师’这个词。”他说。   他拥有琴音一般的优美声线,这是一个歌唱家的嗓子。这声音提醒了玛琳——这是那个卖唱的假精灵!   两个盗贼对视了一眼,猛然把手上的包袱丢出去,抛在了那个男人的胸前,然后他们冲到了桥洞处,互相协力,三两下就爬到了桥上,然后逃走了。   盗贼丢给这个男人的这个包袱,以及玛琳手上的魔杖,无声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这个叫扎卡亚的男人捧着手上的包袱,想要靠近玛琳,玛琳立刻后退了几步,说:“别过来。”   玛琳把手放在项链上,准备随时解开禁魔束缚。   但能够使用魔法的次数有限,玛琳不想就这样把珍贵的机会交给盗贼。如果可以成功用魔杖就威慑住他们,那么就不需要使用魔法。这样一来等她今天到了乌苏洛林,还有一次使用魔法的机会,她也不用惧怕会发生意外的情况了。   扎卡亚打量了一遍玛琳:“你看起来不像是魔法师。”   魔法师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玛琳穿着纳特西亚已经过时的棉布衣服,为了方便奔跑连裙摆都束到了腰上,她一点儿也不像个贵族,粗鲁得就像是某个马车夫的女儿或者是酒馆女帮佣。   “你可以试试,用自己的性命来试,”玛琳把魔杖对准了他,说,“东西还我,然后我就放你走。”   扎卡亚神情自若,并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说:“你新到纳特西亚,大概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所以我好心提醒一下,魔法师在纳特西亚可是不能随便使用魔法的,白花骑士随时在街道上巡逻,如果你敢在这里使用魔法,我只需要喊一声,那么你明天就会被投入盖涅门堡。”   如果是从前那个对魔法世界一无所知的玛琳,可能会有迟疑,但现在的玛琳经过了那么事情,她曾经面对过大魔导师,面对过神殿骑士,面对过真正的魔龙,旅途中也增长了很多见识,如今,她使用魔法已经不会像从前那么紧张了,她也不会轻易被人吓唬到。   所以,虽然玛琳此时并不知道白花骑士是什么,她也能够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说:“你可以试试,我会让你们根本没有时间呼救,等那什么骑士到了这里,你猜他们会发现什么?一具小偷的尸体?纳特西亚可不止我一个魔法师,我们可以看看,你说的骑士会不会为了一个小偷而去审问所有的魔法师?”   扎卡亚做出投降的手势:“我可不是小偷,尊贵的魔法师大人,这个东西是他们刚刚硬塞给我的,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扎卡亚说着,伸出双手要把包袱递给玛琳。   玛琳这时候没有魔力,不敢和他接触,说:“放在地上,别靠近我!”   扎卡亚露出无辜的表情,然后很顺从地把包袱放在了地上,并说:“希望您的怒火不要波及到我,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玛琳拿回了包袱。她一边紧紧看着扎卡亚,一边将手伸进去,确认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   大概摸了一遍,该有的应该都还在,于是玛琳才警惕地转身离开。   扎卡亚在后面笑着说:“魔法师小姐,希望以后还能再会。”   玛琳根本没有回答,早就跑远了。   -   玛琳离开后,之前离开的两个盗贼探头探脑地从桥后面出现了。   确认玛琳确实走远了,他们才从隐蔽处钻出来,走到了扎卡亚身边。   扎卡亚回身,给了这两个人一人一拳。   “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你们想要害死我吗?”扎卡亚说。   一个人解释说:“我们没想要惊动你的,我们本来打算把她吓唬走就好了,谁知道她竟然亮出了魔杖。”   另一个人又问:“扎卡亚,那个女孩真的是魔法师吗?”   这时,扎卡亚的手指转动了一下,一块小小的铁片就突然出现在他的手指上。实际上那是他从袖子里拿出来的,但因为他的动作太快了,那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扎卡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笑容说:“不但是魔法师,这还是一个恶名昭著的黑魔法师。” 第90章 03   “什么?!”两个盗贼惊讶地看向了扎卡亚。   扎卡亚手上拿着的是一块佣兵铁牌, 正面是佣兵公会的标识,中间是一块盾牌,被四种不同的武器环绕, 另外一面则是一行漂亮的花体字,上面写着——血之蔷薇·玛琳。   扎卡亚把这东西展示给他们看:“血之蔷薇·玛琳, 你们招惹上一个大人物了。”   “真的是她吗?”两个盗贼不识字,听到扎卡亚这样说,显然都被吓了一跳。   扎卡亚晃了晃这枚铁牌, 这让他手腕上的装饰手串发出了哗哗的声响,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这笑容就是肯定的回答。   “那可是最有名的黑魔法师之一, ”其中一个盗贼说, “就连我都听过她的名字, 据说她长得非常的漂亮, 但与她美丽的外表不同,她的心性却非常的残忍, 传言中说她最擅长的是一种把人活活烧死的魔法。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正模样, 因为大多数见过她的人都被她杀掉了。”   另外一个接着说:“她真的就是那个著名的女黑魔法师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个黑魔法师的消息了吧?她看起来未免也太普通,而且也太年轻了。”   扎卡亚微笑着说:“也许她的名声是伪装呢?这个伪装不是很完美吗?要不是因为这枚佣兵铁牌, 谁能想到她的身份。”   而且扎卡亚知道, 血之蔷薇她本来就很特别,别的黑魔法师都是由白魔法师堕落而来,所以即便是这名黑魔法师抛弃了姓氏,与原本的家族和法师塔都脱离了关系, 大家依然知道他来自哪里。而血之蔷薇不同,她从出现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一名黑魔法师了,这一点就和大陆上最有名的那位黑魔法师是一样的。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个法师塔,也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个家族,有人从她的名字猜测她出身不高,毕竟贵族小姐们不会取“玛琳”这种俗气的名字。   然而不管她的身份多么神秘,在纳特西亚,扎卡亚也不会惧怕。   一个盗贼佩服地说:“扎卡亚,你可真大胆,连黑魔法师的佣兵铁牌都敢偷,换成我,最多趁机偷偷藏下几个金币。”   扎卡亚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永远都是最底层的小偷吗?”   两个盗贼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知道用脑子。”扎卡亚轻蔑地笑了,他一边抛着玩耍这枚佣兵铁牌,一边说,“这里可是纳特西亚,中央神殿所在的地方,这里有数也数不清的神职者——大神官、首席女神官、神殿骑士团、一等神官、白花骑士,还有数以百计的牧师。乌苏洛林塔也在纳特西亚,大魔导师阿尔嘉却一直非常低调不敢放肆,何况这个见不得光的黑魔法师佣兵呢。放心好了,她绝对不敢让人知道她丢了佣兵铁牌,相反,我们可以使用这块铁牌拿走她在佣兵公会的所有积蓄,让她吃个哑巴亏。佣兵公会只认铁牌不认人,也绝不会把客人的信息外泄,等她发觉不对的时候,金币已经到了我们手里。”   “扎卡亚……”一名盗贼兴奋地问,“是我们把她引来的,我们理应也得到一份的,对不对?”   “当然,”扎卡亚伸了一个懒腰,说,“现在,趁着天还没黑,去佣兵公会瞧一瞧,让我们来看看这位恶名远扬的黑魔法师到底有多少积蓄。”   -   在另一个方向,黛黛追着两名盗贼进入了另外一条街道。   盗贼们借着人流左躲右藏,但黛黛很灵活,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不放,不但如此,她还一直大声喊着:“抓小偷!前面的人是小偷,那个棕色短发的矮子,还有那个只有一只鞋的……”   她不但喊着抓小偷,还一直描述他们的特征,这让两名盗贼感到非常慌张。   突然,在前方的某个地方,他们一个急转弯,拐进了一条巷道,黛黛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这里是两栋大房子的中间,光线昏暗,不知道前方通往哪里,一只肥大的老鼠在黛黛踏入的时候,“嗖”地一下从里面跑了出来。   黛黛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踏入了巷道的阴影中。   看到黛黛孤身一个追了过来,两名盗贼不再害怕,转身迎了出去。   黛黛回头一看,她已经走进巷子很深,后面黑洞洞,看不见小法鲁耶的身影。这个小少爷总是呆在塔楼里看书,缺少锻炼,体力太差,还不如黛黛这个小短腿跑得快。   “小孩,你想要这个?”他们的个头是黛黛的两倍,现在正一步步朝着黛黛紧逼了过来,手里拿着行李箱,指着问黛黛。   黛黛警惕地后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小法鲁耶还没来,于是她说:“不是。”   这把盗贼们逗笑了:“那你为什么在大街上说我们是小偷,还喊得那么大声?”   “大概是误会了……”黛黛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她继续小心后退,心里在想,假如小法鲁耶迷路了,她可要怎么办才好。   盗贼们看着黛黛一步步后退,得意地笑了起来说:“你还敢说我们是小偷吗?”   “不说了。”   盗贼们恶劣地说:“小孩,我们是好人,知道吗?我们这是来给初到纳特西亚的人上一课,告诉他们,应该好好保管自己的行李。”   黛黛继续后退,并且说:“你们想做什么?不是我吓唬你们,我可是来自很有名的上流贵族家庭,如果受了伤,你们都得遭殃。”   可是盗贼们嘿嘿笑着,根本没有相信黛黛的说辞。   就在这个时候,黛黛看到,盗贼们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同时,黛黛后背也撞上了什么,阻挡了她后退的脚步。   黛黛让开,仰头一看,发现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穿着半身甲的年轻骑士。   这个男人很高,黛黛的身高只到他的大腿,当黛黛仰头看向他的同时,他正好也俯视了下来,于是黛黛对上了一双祖母绿宝石一般的明亮眼睛。   他说话了,语气没有起伏,听起来很不友善:“我听到了喊叫声,这里有小偷?”   似乎是黛黛的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才跟着走进了这里。   “白花骑士……”盗贼们不禁喊出了那个称呼。   这名骑士只是问了一句话,还没有展现出任何力量,但是盗贼们已经因为害怕而双腿颤抖,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害怕地说:“饶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但是那名白花骑士说:“是否饶恕你们,要由光明女神来决定,你们是选择自己跟着我走,还是由我来制服你们?”   他的声音清亮而且坚定,说话的同时,他把手放在了腰部的长剑上,做出了随时要攻击的准备。   盗贼们放弃了抵抗。他们丢开行李箱,压低了身体,做出了服从的样子。看到行李箱被放开,黛黛立刻就冲上去,把它抱在了怀里。   那名白花骑士又说:“小孩,跟我来。”   黛黛抬头,趁着这个机会打量面前的骑士。他很年轻,半张脸被头盔所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穿着一种铁质装饰着铜纹的半身甲,这种半身甲一半是金属,一半是皮革,金属的部分保护头部和胸腹,腿甲、膝甲和臂甲这些部分则是皮革,比起全身覆盖的金属甲来说,这种半身甲更加轻巧和灵活,比较适合步兵使用。   类似的半身甲在索罗沃奇塔的护卫们身上也能看到,只是样式稍微有些不同,装饰的图案当然也不一样,索罗沃奇的护卫们使用的是代表索罗沃奇的金色荆棘花,而这名骑士的胸甲上,装饰着清晰的白色丝绒花图案。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被称为白花骑士吗?这个男人,百分之一百是神殿的人。   黛黛没有忘记自己来自索罗沃奇塔,她怎么可能跟着一名神职者离开,她说:“我不去!我还要等我的同伴。”   绿眼睛的骑士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来指控这两名小偷,他们不会被重判,甚至还有可能免于惩罚。”   黛黛坚持说:“总之我不会跟你走。”   “一个小孩不应该一个人跑到大街上,还来到这么深的巷子里,”骑士又说,“你的家人呢?”   黛黛可不想招惹上神职者,她用小孩子的语气说:“我的家人一会儿就来了,你根本不用担心。”   骑士看起来脾气并不好,他冷漠地说:“那么,祝你好运,小孩。”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两名盗贼乖巧地跟在了后面。   黛黛把行李箱拖出小巷子,她站在显眼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小法鲁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黛黛翻着白眼说:“小法鲁耶少爷,你可真是太没用了。”   这让小法鲁耶一边喘气,一边气呼呼地说:“可、可恶,出了、法、法师塔,你这个小女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黛黛把沉重的行李箱交给了小法鲁耶,说:“要不是因为我运气好,这时候你已经失去了行李箱和玛琳托付给你保护的黛黛了。”   小法鲁耶拎着行李箱跟上了黛黛的脚步,说:“行李追回来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到的?”   “那可是个很奇妙的际遇,一会儿见到了玛琳,我一起说。” 第91章 04   三人在公共浴室前顺利会合。   他们互相叙述了各自的经历。   “你是说, 白花骑士?”   来到纳特西亚前玛琳没有听说过白花骑士这个词,可能某本书里面曾有这个信息,但没有搜索引擎的情况下, 如果没有看到那本书,就只能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 小法鲁耶做出了回答:“我听过这个词。”   “是神殿骑士吗?”玛琳问,“似乎他们还要负责对付魔法师呢?”   “不是,”小法鲁耶回答, “如果我没有记错,白花骑士是威利斯一世大帝创立的骑士团, 是世上的第一个重甲兵团。”   “威利斯一世是彗星历13纪年代的人物吧, 距离现在已经有快七百年了。”威利斯一世大名鼎鼎, 这个名字玛琳就知道了, “那么说这个兵团是属于王室的吗?”   在索罗沃奇塔的藏书中, 关于历史的书籍内容又少又简单,只有一些简史, 又或者是某些人道听途说的言论汇集。玛琳甚至猜测这个国家可能没有正经的史官, 或许有,但记录的历史也没有传达到外面的世界来。   “我不知道。”小法鲁耶说, “但我记得书里曾经提到过, 白花骑士是为了宣扬光明女神的教义而被创造出来的。”   “那么他们和神殿骑士有什么区别?”黛黛好奇地问。   “神殿骑士守护光明女神?具体就不是很清楚了。总之,我们到了乌苏洛林塔一定就可以找到答案,”小法鲁耶说,“乌苏洛林塔拥有比任何一个法师塔都要丰富的藏书, 大魔导师阿尔嘉以及他的许多弟子都以博学而闻名,我相信不管什么样的疑问,在哪里都能够得到解答。”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纳特西亚旧城墙的面前。   纳特西亚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城池,坚固如要塞,城墙很高很厚,高度足以拦截投石机的攻击。   旧城区的中心是一个广场,从这里延伸出八条宽阔的大路,两两汇聚,然后从城市的四个城门伸展出去,一条护城的人工水渠环绕着这座城池,水源来自城外的提耶河。在这个高耸的城墙里面,是纳特西亚的旧城区,也就是所谓的老纳特西亚人的居住地,里面只有达官显贵,没有贫民窟也没有流浪汉。   站在护城水渠外,视线被高耸的城墙所阻挡,只能看到建立在高处的王宫屋顶,以及两个非常显眼的高大建筑。   一边是方正瘦长的建筑塔群,类比哥特式的尖塔,彩色的玻璃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最高处是四个塔尖环绕着中间最高的八芒星——八芒星象征光明,所以那一定是中央神殿。   中央神殿相对的方向,矗立着一个仿佛罗马式的圆柱塔楼,他拥有齿轮状的塔顶,比起精致的神殿来相当朴素。玛琳第一次在一个城市看到比神殿还要高的建筑,它高大的灰白色的石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好像建造的时候在砖石里镶嵌了宝石。   “那是什么?”玛琳看着白色的圆形塔楼,提出了问题。   一个路人听到了玛琳的问题,他发出带着一丝嘲笑的笑声,说:“外乡人,那是白曜石塔,既然来了纳特西亚,就别错过白曜石塔,那是来纳特西亚必须游览的名胜之一。”   “白曜石塔?这么说,那就是乌苏洛林塔!”小法鲁耶听到这话,激动地喊出了声,他压抑不住自己的狂喜,几乎要跳起来,“就在那个方向!”   高耸的白曜石塔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他们走过吊桥,向那个方向前进。   当走进高大的城门,玛琳见到了这个城市的真容,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纳特西亚的旧城区建在一个平缓的山坡上,最上方是中心广场和王宫,中间高,然后以一个非常平缓,几乎感觉不到的坡度缓缓地向四面下降。这让路边的排水渠,能够自然流动,然后与外面的污水渠会合。马车道和行人道是分开的,路面上不能倾倒垃圾,一排整齐精美的铁制路灯沿着道路铺设,玛琳甚至还看到了公共厕所。   这里的建筑规划得非常整齐,显得很古老而且严肃。房屋的建筑材料是坚固的石砖和木头,都修建得十分高大漂亮,和城墙外面是完全的两个世界。   这个旧城区不管是城市规划、还是建筑水平,在玛琳看来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   穿过了几个路口,他们到达了乌苏洛林塔前。   乌苏洛林塔看着远没有索罗沃奇塔庞大,这大概是因为它建造在城市里,必然不可能拥有索罗沃奇塔那样的建筑群、迷宫一样的花园、一望无际的草坪以及小湖泊和小树林。   这座玛琳闻名已久的魔法学院拥有厚重的墙壁,高大的躯体被坚固的墩柱支撑着,明明乌苏洛林塔才诞生几十年,但从外表看着却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厚重的城堡被石墙环绕起来,石墙上布满了青苔和爬山虎、牵牛花一类的爬藤植物。   玛琳他们到了石墙外的大门前。   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铁栏大门大开着,也没有任何守卫在旁边。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们三人一起踏入了这道大门。   石墙的里面非常安静,看不到一个人影,他们走到了紧闭的城堡大门前,这道大门由两扇巨大的铁铸门扇构成,黑沉沉的,让人感觉无法撼动。两扇大门合拢,上面装饰着一个巨大的浮雕图案。浮雕是一棵树,下方的根部裸露在外面,从树根的地方滴落出水珠,上方的枝干展开,每一条枝干的尽头是一片独立的叶片。   面对这副浮雕,小法鲁耶感叹地说:“索罗沃奇塔的标识是金色荆棘花,代表魔法的起源,乌苏洛林塔的标识是生命之树,据说那是乌苏洛林塔的创始人诞生的地方。”   大门紧闭着,小法鲁耶伸手去推,预想那应该很难推开,但实际上小法鲁耶只是轻微用力,这扇门就自然地打开了。   门内传来一个空洞的声音:“是有魔力的访客。你们到乌苏洛林塔来做什么?”   玛琳探头去看,里面黑洞洞的,而他们又站在亮处,所以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小法鲁耶站直了,清清嗓子,说:“我来求见阿尔嘉大魔导师,我是魔法学者法鲁耶·昆塔的孙子,并带来一封由我祖父亲手书写的信件。”   “法鲁耶·昆塔阁下是索罗沃奇塔的教授。”   “是的,不过我祖父表示,只要阿尔嘉大人看了这封信,会愿意见我。”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   “请直走,我将在左边第二个房间等待您,欢迎来到乌苏洛林塔。”   他的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大门内的灯火就猛地燃了起来,从门口处,沿着走道两边依次自动点燃,直到深处可以看到的第二个房间门口。   玛琳他们三个一起走了进去。   城堡内部非常安静,只能听到他们自己发出脚步声和灯火燃烧的声音,走到了第二个房间前,他们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一个男人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后面,正在埋头书写什么。   他听到了玛琳他们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请进。”   玛琳他们走了进去。   在他们三人都进入后,背后的门自动关上了。   桌子后面的男人把蘸水笔放回墨水瓶里,抬起了头。   “我是乌苏洛林塔的接待员,由我来接待进入乌苏洛林塔的陌生人。”接着,他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阁下离开索罗沃奇塔而来到乌苏洛林塔的理由。”   小法鲁耶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他很快地作出了回答:“因为我的祖父认为乌苏洛林塔更加适合我,索罗沃奇塔擅长破坏魔法,而我兴趣广泛,在炼金术和魔药等方面更有天赋。”   这个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了玛琳和黛黛:“那么这两位,是你的女仆吗?乌苏洛林塔是不能携带女仆的。”   “我不是女仆,”玛琳说,“我也是来见阿尔嘉大人的。”   接待员没有质疑,他说:“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留下给阿尔嘉大人信件,然后去对面的房间等待,一会儿女仆就会过来为你们安排,等阿尔嘉大人看过信后我会派人去通知你们。”   “这封信对我来说很重要。”小法鲁耶强调。   “那么就一定会有魔法封印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私自拆开。”接待员轻描淡写地回答,“阿尔嘉大人是很忙碌的,就算同意了你进入乌苏洛林塔,通常情况,他也不会亲自见你。”   小法鲁耶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封羊皮纸信交给了这名接待员。   “可是我需要亲自见他。”玛琳却说。她无法预估别人见到项链后的反应,她一直以来经历让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实际上她已经决定,见到阿尔嘉后也要观察情况后再做判断。   接待员公式化地说:“那么也留下你的信,我会转达你的话,然后由阿尔嘉大人来做决定。”   但玛琳没有信,她的脸色灰败了下来——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开项链,可是现在,不要说解开项链了,她可能连阿尔嘉的面都见不到。   这时候,小法鲁耶见玛琳脸色不对,安慰说:“等我见到阿尔嘉大人,我会求他帮助你的。”   但这没能安慰到玛琳。   而且在这个时候,接待员还补充了一句:“你们可能需要等很长一段时间,阿尔嘉大人并不在纳特西亚,不过我会把信件放在他的桌子上,让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阿尔嘉大人不在纳特西亚?”   “阿尔嘉不在纳特西亚?”   小法鲁耶和玛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问。   “是的,”接待员没有在意他们两人称呼的差别,他很坦然地回答说:“你的祖父来自索罗沃奇塔,难道你不知道吗?索罗沃奇公爵大人如今正在纳特西亚,近期还要举行宴会,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在他离开纳特西亚之前,阿尔嘉大人不会回来。”   “费切尔也在纳特西亚?” 第92章 05   离开了接待员的房间, 玛琳说:“我不能留在这里。”   这让小法鲁耶和黛黛都非常惊讶:“为什么?”   “在这里会被费切尔找到。”玛琳回答,“他知道我想要解开项链,那么我能去找谁?除了项链的制作者, 当然只有这个国家唯一能够与他匹敌的另外一名大魔导师。而现在,这位大魔导师根本就不在法师塔里。当然, 即使他在这里,按照接待员的话来推断,他应该也不会和费切尔对着干。”   黛黛咬着唇, 说:“玛琳,其实我觉得, 我们应该主动向公爵大人认错。据我所知公爵大人也很不喜欢加姆伯爵, 并且这件事弄得这样糟糕, 难道不是加姆伯爵他自找的吗?因为他, 大法鲁耶阁下也死了, 那可是公爵大人也非常尊敬的大法鲁耶阁下,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加姆伯爵的错。玛琳, 索罗沃奇塔确实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向公爵大人解释, 公爵大人会原谅我们的。”   玛琳沉默了。黛黛并不知道费切尔的可怕之处, 在她眼里费切尔身份高贵、待人也很宽容,这些年来,她一直认为只要玛琳好好表现,费切尔就会为玛琳解开项链, 毕竟如果费切尔一开始就打算让玛琳永远不能使用魔力,那么就没有必要教她魔法了。   这时候,小法鲁耶也说:“公爵大人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如果你告诉他加姆伯爵的事情,他肯定会选择你这一边。你可是一名前途无量的魔法学徒,而加姆伯爵不过是一个靠着遗产生活的低能魔法师。”   玛琳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不仅仅是因为加姆伯爵的事情,黛黛,光是我想要解开项链的禁魔束缚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激起费切尔的怒火,我不敢想象在他狂怒之下,我会遭遇什么,我宁愿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魔导师身上,我也不敢寄希望于费切尔的仁慈。”   小法鲁耶依然有些不赞成:“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公爵大人对着干呢?多些耐心,顺从一些不就好了吗?”   黛黛知道,和他们不同,玛琳一直都不信任公爵大人,在私底下玛琳对公爵也从来不使用敬称。她不想让玛琳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于是担心地问:“好吧,如果不靠公爵大人,那玛琳你准备怎么做?”   玛琳说:“我要先躲起来。费切尔很有可能会来乌苏洛林塔找我,与其留在这里被抓个正着,我不如先离开。纳特西亚内外城加上周边村镇有几十万人,流动人口非常多,我混到中间,相信短时间内费切尔很难找到。何况这里是纳特西亚,中央神殿的神职者们也不是傻瓜,费切尔应该也不会在他们的眼皮子下面大招旗鼓地找人。不管怎样,他是诺克森的公爵,不会一直抛下自己的领地不管,等他离开后,我再来找阿尔嘉。”   黛黛立刻说:“玛琳,我要和你一起!”   玛琳犹豫了一下,摇头说:“你暂时不要和我一起,你留在这里更安全一些。”   如果不幸被抓住了,还不知道费切尔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到时候难免会连累黛黛,而黛黛拿着索罗沃奇塔的戒指,只要和玛琳撇开关系,她就是安全的。   黛黛不喜欢这决定,说:“我不想留下来。”   玛琳想了想,说:“那等我找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立刻来接你。”   -   玛琳一个人走出了乌苏洛林塔的大门,她背着自己的简易布袋,因为不知道是否会遭遇危险,她手里拿着从小法鲁耶那里借来的他爷爷的法杖。   口袋里只有一个金币和几个银币。那是因为小法鲁耶也没有余钱了,再多他也只能去佣兵公会取。   玛琳手上有一块著名黑魔法师的佣兵铁牌,里面一定有不少钱,就算不能取到钱,光是佣兵铁牌本身也值5个金币。   到了佣兵公会,还可以顺便打听一下费切尔和阿尔嘉的事情,看看费切尔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什么时候可能离开。   想到这里,玛琳打开了行李袋,伸手去摸那块佣兵铁牌。   她摸到了一块铁片,拿了出来,看到手上的东西,她就一下愣住了。   这不是佣兵铁牌,而是一块和佣兵铁牌差不多大小的破烂铁片。   血之蔷薇的佣兵铁牌被人掉包了!   -   费切尔正在他位于纳特西亚旧城区的大宅中,悠闲地喝着茶。等到他得到消息,已经是傍晚了。   听完汇报,他的灰色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血之蔷薇?”   那名下属回答:“是的,我记得您曾嘱咐过,要密切注意这名佣兵的消息。”   索罗沃奇塔的车队几天前刚到纳特西亚,但随着车队而来的魔法学徒中却根本没有玛琳,这让费切尔非常生气。他这几天的脸色都是铁青的,当听到佣兵铁牌的消息,他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下来。   他问:“那么她做了什么?”   “大人,不是她,是他们。”下属回答,“是两个来自新城区的男人取走了血之蔷薇的所有积蓄。这样的人在新城区有很多,没有正经工作,偶尔打打零工以及小偷小摸维持生活,这枚佣兵铁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偷来的。”   “钱让他们取走了吗?”   “取走了。他们有凭证,就只能让他们拿走钱。不过我已经派人一直跟着他们,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旧城区。”   既然佣兵铁牌到了纳特西亚,那么玛琳当然也应该到了这里。很好,这个玛琳,将他的命令视若无睹,撇开法师塔的人,私自出逃。可惜的是,这只折翼的小鸟,到处乱跑,最终还是撞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来。   “做得不错。”费切尔说,接着他转向了站在身边的年轻骑士,说,“克里夫,交给你了,找到了玛琳,其他人不用留下。”   克里夫立刻领命:“是,公爵大人。”   -   天色暗下来了。   玛琳一个人走在纳特西亚新城区的大街上,她住不起旧城区的旅馆,只能到这里来搜索。然而情况好像不太好,她找过了三个旅馆,两个没有空房间,一个又太贵了。   随着暮色降临,纳特西亚渐渐变得灯火通明起来,这里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即便是天黑了,也要过很久才会真正入睡。旧城区这时候已经宵禁,但是新城区依然灯火灿烂,这让玛琳可以放下心,慢慢地找下一家旅馆。   纳特西亚新城区很不规则,高高低低的房子一层一层随意地往外建设,也因为如此,街道之间路线杂乱,容易迷路。   也不知道穿过了几条街道,就是突然地走过了一个路口,玛琳看到了一些三两成群的人,互相谈笑着,往一条巷子里走去。   玛琳跟着走了两步,于是面前豁然开朗。   在她视线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马戏团帐篷。那帐篷挂着灯,装饰着各色各样的彩旗子,拥挤的人群环绕在帐篷的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喧闹得像蜜蜂乱舞,热情的人潮一下就冲散了初春的寒冷。   这里就像一个大型夜市现场,售卖各种零食和小物品的小摊、被人群簇拥的杂耍艺人、射击游戏的场地、在突起的台子上跳舞的女人……各种各样,玛琳曾见识过,也有曾没有见过的。   在这个时代并不五彩斑斓的灯光下,这一切吵闹而又生机勃勃,让玛琳忽然感觉到了暌违已久的烟火气。   中间的大帐篷中有乐声和欢呼声传了出来,这个大帐篷只有一个入口,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那里,一些人排着队进入,显然里面有其他的表演。   这时,就在那个门口,似乎有人吵了起来。   “退钱!退钱!”   “闭嘴!”   “我花钱是来听扎卡亚唱歌的,可是扎卡亚呢?”   “退钱,没有扎卡亚我根本不会来!”   “银货两讫,进去了,不能退钱了。”   “扎卡亚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老虎钻火圈不好看吗!”   “愚蠢的人才会喜欢看这样无聊的表演!”   “你说谁愚蠢?”   “……”   扎卡亚?是那个黑皮肤男人的名字!   玛琳的佣兵铁牌丢失,很有可能是包袱被夺走的过程中发生的,触碰过包袱的三个人中就包括那个叫扎卡亚的假精灵。   随着争吵的升级,帐篷门口的人已经不满足于嘴巴上的较量,他们动起手来了。四周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况,也兴奋地围上去看热闹了,高兴地鼓起掌来。   玛琳不想看热闹,被他们挤到了角落里去。   有人劝架:“不要闹事!把白花骑士引来了咱们都得完!”   但是没人理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场斗殴中,激动的喊叫声起此彼伏,就连跳跃的灯火也仿佛在为他们助兴。   玛琳缓缓地退出疯狂的人群,她准备离开这里,继续去找自己的住处。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前方一个人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那是一个深色的皮肤,戴着银白色假发的男人。   他看了一眼吵闹的人群,转身钻进了一条黑暗巷子。   ——是扎卡亚!   玛琳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挤过去,她奋力冲开人流,跟进了巷子里。   人们都被斗殴现场吸引走了,巷子里几乎没有人。玛琳左顾右盼,也不知道那个男人进了哪一条小路,她猜测了一下,跑进了左边的巷子里。   这里地形太复杂了,没拐几下,玛琳就跟丢了人,自己也跟着迷失了方向。一个拐弯,她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里。   这时她看到,在这条路的深处,那黑暗之中,站着一个人。   深色的长袍在昏暗中看不清本色,白色的长发编成一条巨大的辫子垂到大腿。那样白那样长的头发,玛琳到这个世界来都没有见过几次。   “扎卡亚,是你对吧?你是偷走了我的佣兵铁牌!”玛琳抓着魔杖,一步步走进去。   听到了玛琳的话,那个男人转过了身来,而同一时间,玛琳就愣住了。   ——这是一个干净得像雪一样的男人。   苍白的皮肤,浅粉的嘴唇,雪白得几乎在月色下发光的头发,他连睫毛都白色的,当他转身看向了玛琳,玛琳就对上了一双淡紫色的眼睛。   玛琳怔怔地问:“你……你是谁?” 第93章 06   他白得简直像个白化病人。玛琳知道有的人天生就是浅色的头发, 但即便是这样,通常情况下他们的睫毛也不过是颜色浅一点,可是这个男人就连睫毛都是白色的。   他轻轻抬眼看了一下玛琳, 玛琳就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紧张。这个男人很年轻,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来岁, 但是他的存在感却很诡异,让玛琳觉得他不像是人,像是精灵或者是幽灵什么的。   玛琳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耳朵上——不是精灵, 他没有尖耳朵。   白发男人没有回答玛琳的话,而是缓慢地张合了一下眼睛, 观察了一遍玛琳, 随着他视线的移动, 白色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扇合。   他抬起了手, 露出了同样惨白的手指, 他的手指轻轻在空中点了一下,轻风拂面而来, 玛琳脖子上的禁魔项链随着他的手指飘浮了起来。因为感受到了魔法, 项链上的金辉石发出金色的魔法光,内置的魔法阵被触动, 猛然弹出, 并且扩散出来,将玛琳紧紧地包裹了在里面。   玛琳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魔法阵在颤抖,似乎摇摇欲坠, 白发男人的魔力不断冲撞这个魔法阵,魔法阵抵抗不住,这时项链再一次震动,第二个金色的魔法阵出现了。   白发男人没有继续下去,他放下了手,然后魔法阵收缩并消失,项链垂下,恢复了平静。   他刚刚做了什么?玛琳愣愣地看着他,问:“你能帮我解开这个项链?”   他的嘴角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虽然笑了,他的眼神却依然淡漠得如同一碗清水,这个笑没有进入眼底。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在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叫喊声。   “费切尔!有人来了!黑小子来了!”   这个声音非常难听,就仿佛喊出这个声音的人喉咙是漏的,或者声带被人用锯子锯坏了。这样难听的声音,玛琳只听到过一次,即便那次她是在意识模糊之中,但她也永远不会忘记。   玛琳的身体随着那声音一震,目光立刻就顺着声音的方向而去,但巷子里太昏暗了,她完全没有看到第二个人的身影。   这时,白发的男人抬头看了天空一眼,说:“我该走了。”   这是一个清晰而优雅的声音,声线温柔而平淡,当这两个声音都接连出现,玛琳一下就回忆起了那个晚上。一切都变成清晰了,她从未如此笃定,就在那个晚上,就在在奥德林前往杰图加拉的路边,就在在她因病而神志模糊的时候,那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是那个声音告诉她,她是未来的魔法师,是那个声音改变了她接下来要走的路。   “是你……”玛琳回转头来,想要问他。   但是一阵微风拂过,眨眼的瞬间只有白色的发丝飘过,昏暗的巷子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玛琳追出了巷子,她朝着风吹走的方向,声音激动得发抖:“是你吗?奥德林的树林,还有魔犬,还有一个当时快死的女孩子,你还记得吗?”   没有人回答,狭窄的巷道里面空无一人。   没有凭空消失的魔法,瞬间转移的魔法也只能进行短距离的移动,他一定还在附近。   玛琳冲出了小巷子,试图找到那个白发男人。   还没走出两步,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跟丢了吗?”   玛琳吓得一个激灵,他怎么会在这里?   玛琳回头,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她看到一个巷道,巷道后是一个下行阶梯,阶梯尽头就是排水渠,玛琳立刻翻过了栏杆,她躲到阶梯尽头的阴影里,侧身踮起脚尖贴在排水渠旁边,将自己隐藏起来。   不远处传来对话声。   “对不起,克里夫侍卫长,他跑得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废物!”   “西城区是整个纳特西亚最混乱的地方,到了夜晚情况就更复杂。”   “不要找借口,继续找。”   “……”   玛琳静静地等待那些声音走远,等到一切恢复了安静,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真是没想到,克里夫居然找到了这里,难道说费切尔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下落?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要知道这个时代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类似天眼的魔法。   当紧张的心跳平复了,玛琳很快又想起那个白发的男人。   时隔四年,玛琳没有想到会在纳特西亚再次碰到他,一定就是他,白色的头发,还有那个声音,还有那个名字。最让玛琳感到意外的当然还是他的外貌,玛琳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长这样的,而且看起来是这样的年轻。   玛琳正在回想,冷不防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魔法师小姐,请问您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您挡住我的路了。”   玛琳立刻回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声音出来的方向,她这才发现,在这道排水沟的深处,居然还有一个人。   他藏在更深的地方,此刻正缓缓涉水从黑暗中走出来,玛琳看到了他的深色皮肤,取下假发后显露出来的褐色头发,以及两只手腕上由闪闪发光的零碎组成的手串。   玛琳警惕起来:“是你,扎卡亚对吧?你这个小偷!”   然而对方露出了一个苦笑:“魔法师小姐,您可把我害惨了。”   玛琳举起了魔杖,指着他的脖子:“小偷,把我的佣兵牌还给我!”   扎卡亚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他无辜地说:“血之蔷薇阁下,我可是帮了你的大忙,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玛琳怀疑地看向了他。   扎卡亚叹了一口气,一边从水沟里面走出来,站在了排水渠旁的阶梯上。   “是的,我认错,是我偷偷拿走了佣兵铁牌。但如果不是我拿走了佣兵铁牌,那么现在被那些人追赶的,就不是我,而是您了。”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克里夫追到了这里?原来是因为这个家伙吗?   扎卡亚是侥幸逃脱的,他很擅长追踪,所以很快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然而不如他机警的另外两个盗贼,则不幸被抓走了,想来他们大概是凶多吉少了。而自己,虽然没有出现在佣兵公会,但那两名盗贼是不会为他保守秘密的,当然,那些骑士这样快地找到这里来也说明了这一点。   更不幸的,是他避开了佣兵公会的人,却又碰上了血之蔷薇。如今,只希望这位以残忍闻名的黑魔法师,能看在自己帮她踩掉陷阱的份儿上,饶了他的性命。   扎卡亚说:“所以,血之蔷薇阁下,您不觉得应该感谢我吗?如果不是我帮了你的忙,你现在已经被佣兵公会抓走了。”   佣兵公会?可是刚刚的追兵不是克里夫吗?   玛琳说:“莫名其妙,佣兵公会为什么要抓我?更没有理由要抓你们。别是你做了别的坏事,所以才会被盯上吧!”   “不不不,”扎卡亚笑着说,“相信我,佣兵铁牌我只展示给了佣兵公会,所以,我可以很确定我的敌人是从哪里来的。”   “佣兵公会只认佣兵铁牌,不认人。”玛琳说,“而且不会泄露顾客的信息,哪怕是面对神殿。”   “但如果没有泄露呢?”扎卡亚收起了笑容,他严肃地看着玛琳,认真地说,“如果想要抓住您的,就是佣兵公会本身呢?”   这话让玛琳沉默了,她垂下眼睛,不由地去回忆一些事情。   扎卡亚说:“如果我被抓住,您的行踪也将被暴露。现在,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玛琳突然抬头,冷冷看向扎卡亚,说:“我可以先杀了你。血之蔷薇的深渊之火杀人不会留下痕迹,你最后会变成一块手指头大小的焦炭,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你已经死了。”   扎卡亚努力地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我能帮助您。纳特西亚很大,如果有我帮助,您可以很好的隐藏起来,绝对不会被佣兵公会找到。”   玛琳说:“如果你有这个本事,就先管好你自己。”   “血之蔷薇阁下,纳特西亚的白天是属于神殿的,属于神官、神殿骑士和白花骑士,而纳特西亚的夜晚,是属于佣兵公会的。我是生活在黑暗中的小人物,并不惧怕神殿,因为一旦藏身黑暗,属于光明的神职者们就找不到我。但佣兵公会不同,佣兵公会它就是黑暗本身。”   玛琳没有搭理他,她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光亮处,发现没有人了,于是走上了阶梯准备离开。   扎卡亚跟在了她的后面,并低声地唱起歌来:   “生命之树的叶子伸向天空,坚挺的褐色根茎滴落下金色的露水。   饮用完这杯生命之水,纳特西亚将变得无坚不摧。   永远的纳特西亚发出了承诺:   ‘只要我还活着,还能见到阳光,   将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我的朋友。’”   果然是专业卖唱的,即便没有伴奏,声音也放低了,这歌声也依旧婉转动听。   玛琳停下了脚步,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诗歌。”扎卡亚露出神秘的笑容,“讲述了一个古老的故事——纳特西亚为了打败兽人,去魔法森林请求精灵们的帮助,纳特西亚得到了魔法的力量,然后承诺将永远守护精灵族。”   “所以你想说什么?”   “纳特西亚非常强大,他拥有陆地上最好的军队,他的军队人数是兽人的两倍,但这场战役却打了整整十年,如果后来没有得到精灵族的帮助,纳特西亚将永远无法取得胜利。”   玛琳笑了:“所以你是把我比作纳特西亚,把你自己比作精灵吗?”   “如果你觉得不像,我可以现在装上尖耳朵和假发。”   玛琳想起了自己阅读过的一些书,说:“光明神殿可不是这样说的,光明圣典中说,纳特西亚在光明女神的光辉下取得了胜利。”   扎卡亚知道自己的歌讨好了她,他笑了,说:“所以我只在光明照耀不到的地方唱这些歌。”   这是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而且他还知道很多事情。   于是玛琳说:“那好吧,现在你先帮我找一个安全的、可以休息的地方。”   扎卡亚鞠躬,行了一个绅士礼,说:“愿意为您效劳。” 第94章 07   扎卡亚鞠躬让开, 让玛琳走在前面。玛琳说:“你前面带路。”   扎卡亚惊讶地抬起头,说:“我以为尊贵的魔法师不会允许我走在她的前面。”   这是这个社会的风俗,地位尊贵的人往往要走在最前面或者站在高处, 玛琳并不介意这个,说:“别管那么多, 你带路。”   扎卡亚无奈地笑笑,走在前面引路。   两人一边走,玛琳一边提出了问题:“你在纳特西亚多久了?”   “十一年啦。”   “所以对纳特西亚很了解了?”   “旧城区可能稍微差一点, 但请相信我,假如我想要在西城区把自己藏起来, 那还是可以很轻易办到的。”   但玛琳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她进入了正题:“那么魔法师的世界, 你了解吗?”   “血之蔷薇阁下想要问我魔法师的事情?您自己不就是一名魔法师吗?”扎卡亚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但我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魔法师。”玛琳说, “我想问你一个魔法师的事情, 他是一个很年轻魔法师,魔力等级很高, 施法速度很快, 可能是无声魔法,或者是接近无声魔法的程度, 名字叫做费切尔。”   扎卡亚听到玛琳的描述, 立刻就笑了起来:“血之蔷薇阁下,整片大陆,符合你要求的魔法师只有一个。”   玛琳不由露出惊喜的表情:“你知道?”   “当然,应该说, 稍微拥有一点魔法知识的人,都知道。”扎卡亚笑得很无奈,“你说的人,难道不是年仅33岁的大魔导师,索罗沃奇塔的主人,费切尔·冯·索罗沃奇三世公爵大人吗?”   玛琳的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我说的不是这个费切尔。”   扎卡亚也不解了:“叫费切尔的魔法师确实很多,因为费切尔·索罗沃奇一世公爵是举世闻名的大魔导师,所以传统的魔法师家族都非常喜欢费切尔这个名字。但你说的情况,现在只有索罗沃奇公爵能够满足。”   玛琳叹了口气,回忆了一下,说:“那么有没有可能,费切尔是小名或者中间名呢?”   “以费切尔为中间名的魔法师那就更多了,但我就不会知道,因为他们并不会在平时使用中间名。”玛琳顿时觉得很丧气,所以她确实很难找到他了是吗?   玛琳转换了话题,又问:“好吧,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阿尔嘉吗,也就是乌苏洛林塔的主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扎卡亚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玛琳。   “有什么问题吗?”玛琳问。   扎卡亚笑了,说:“因为我很意外您会提到他,他是一名很特别的魔法师,巧合的是,和您刚好有一些相似。”   “哦?”玛琳笑了,“你是说我和传说当中的大魔导师相似?你见过阿尔嘉?”   扎卡亚摇头,说:“阿尔嘉大人是不可能在纳特西亚的街头出现的,这里是中央神殿的纳特西亚,是光明女神的脚下。也许是为了避开争执,阿尔嘉大人总是躲在白曜石塔里,除了乌苏洛林塔的人,应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听说他是个很无情的魔法师,为了魔法可以牺牲一切,为了得到炼金材料,他甚至将自己的老师烧成了灰烬。当然了,虽然大家经常都忘记这一点,他毕竟是一名黑魔法师,能做出这种行为也不奇怪……”   “等等,黑魔法师?”玛琳听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词。   “是的,”扎卡亚对玛琳说,“阿尔嘉是这片大陆上最著名的黑魔法师,也是唯一堕落成为黑魔法师的大魔导师,最重要的是,他和你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姓什么、来自哪个家族。”   “黑魔法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一点……”玛琳低声自语。   “因为他是最不像黑魔法师的黑魔法师,”扎卡亚神秘地笑了,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另外一名大魔导师,索罗沃奇公爵,又是最不像白魔法师的白魔法师。但考虑到费切尔公爵做过的事情并没有传开,他还是保持沉默更好。   扎卡亚带着玛琳走到了一片低矮的房子旁边,与其说这里是房子,倒不如说这里是棚子。很多人扎起一个简易的帐篷,上面遮上一块布,就成为了一个临时的住所。   玛琳皱着眉,说:“难道你要我住在这里?”   扎卡亚彬彬有礼地欢迎她,说:“相信我,不管是佣兵公会还是神职者,他们都绝不会找到这里来。”说白了,这里就是贫民窟。   “只需要今天一晚,”扎卡亚说,“过了今晚,我就可以给您找到一个更好的住所,就请忍耐一个晚上。”   玛琳问:“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做到?”   “今天是猝不及防,所以才会这样狼狈,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扎卡亚笑着说,“明天我会找到我的朋友,请他来帮助我们,他虽然不是尊贵的魔法师,但在纳特西亚也很有能量。”   “那我拭目以待吧。”玛琳说着。   然后扎卡亚把玛琳领到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整洁的房子里。   这个低矮的房子一面靠着别人家的石头墙壁,另外两面由两块大木板搭起来,上头盖着一块旧油布。   玛琳本以为里面会非常脏乱,结果探头一看,小房子里面,东西都放置得很整齐,还有一个小小的床帐,里面的被褥也是铺得很平整,虽然不是新的,但干净,没有一点异味。   玛琳怀疑地回头看了扎卡亚一眼。   “这是旅馆。”扎卡亚说,“是属于我们穷人的旅馆,是要给钱的,一天只需要7个铜子。”   “这么破烂的旅馆吗?”玛琳说。   “纳特西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外地人来这里,石头房子住不起,只能选择这样的地方,可能对于你们来说,这样的根本就不算是旅馆,但它确实就是存在。血之蔷薇阁下,这个城市不仅仅有贵族、贵族的仆人,它也有穷人。纳特西亚属于国王,属于神殿,但它也属于穷人。”   玛琳钻进了矮房子里,回头又对扎卡亚说:“扎卡亚,你确实是一名诗人。”   -   “太阳啊太阳,你怎么还不下山,要知道我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快了快了,太阳终于闭上了眼睛,我的露西娜也出现在了视线里。   ……   我和露西娜在树林里,   她有漂亮的金棕色头发,   丰满的胸脯就像两个柔软的球,   洁白的皮肤在月光下像牛奶一样,   我的手……”   扎卡亚坐在一堆杂物堆上,一边弹着他的小六弦琴,一边轻声唱,在他前方围绕着几个观众,听着歌词嘿嘿笑着。   玛琳“唰”的一声,出现在了扎卡亚的背后,她的存在感强烈,扎卡亚顿时就停止了唱歌,他回头一看,看到了玛琳不甚好看的脸色。   听他唱歌的几个懒汉,没有搞清楚情况,大声招呼扎卡亚说:“嘿,怎么不唱了?”   扎卡亚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今天到此为止了。”   扎卡亚跟上玛琳,笑眯眯地说:“血之蔷薇阁下不喜欢这首歌吗?这可是最近最受欢迎的曲目。”   “除了这个呢?”   “还有纳特西亚和他六个王后的故事……当然,这对于魔法师来说,一定是太过低俗,听到都是玷污了耳朵。”   玛琳却笑了,忍不住说:“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不管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野史绯闻都是永不过时的节目。”   扎卡亚没有料到玛琳居然是这样的反应,他说:“血之蔷薇阁下,难道您不觉得不堪入耳吗?”   “你可以不要用那么长的称呼叫我,我叫玛琳,谢谢。”玛琳说,“至于你的歌,低俗确实低俗,但许多人就是喜欢,哪能怎么办,好了,别说这个了,我有事情要问你。”   扎卡亚站好了,问:“请您吩咐。”   “我想要去中央神殿打听一个人,你有没有办法?”   扎卡亚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中央神殿打听一个人。”   “他叫菲利多·布伦第安特,现在应该是一名神殿骑士,或者神殿骑士的学徒,来自亚曼伦大区,今年20岁。”玛琳说,“你能不能帮我打听到他。”   “他是一名贵族吗?”扎卡亚问。   “也不算吧,是一名骑士的后代,家里只是普通的农场主。”   “那么他应该只是一名学徒。”扎卡亚说,“除了出身大贵族的学徒,不然普通人很难在20岁的时候就成为正式的神殿骑士,假如他侥幸成为,并且被大神官赐予骑士头衔,那么他的名字将传遍街头巷尾。”   “你没有听说过他?”   扎卡亚说:“是的,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所以他很有可能还是一名神殿学徒,或者是一名白花骑士。”   “白花骑士?”玛琳惊讶地问。   “白花骑士是没有头衔的骑士团,是威利斯一世创建的骑兵团。”扎卡亚说,“在威利斯一世大帝的时代,骑兵开始成为了战争的主力军。因为拥有头衔的骑士们已经不够用了,所以威利斯一世创建了白花骑士团,这是直属于他的精锐兵团。战争结束后,白花骑士团回到了纳特西亚,成为了王城的守卫兵。” 第95章 08   这个年头, 骑兵和骑士似乎已经有些混淆了,但在很久以前,这两者是不能一概而论的。纳特西亚大帝在位以及那之前的时代, 战争都是以步兵为主的,骑士是作为领导阶层的军官级别的存在。   而随着军备技术的不断发展, 在到了大概700年前的威利斯一世大帝的时代,马镫和马鞍被发明出来,甲胄的制作技术也在不断进步, 重甲骑兵开始在战争当中显现出威力,白花骑士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威利斯一世的重甲骑兵团能够横扫大陆, 可以说白花骑士立下了不朽的功劳。   作为次一级的骑士团, 白花骑士没有骑士头衔, 地位却远远高于普通的士兵。普通的骑士, 头衔可以传承, 盔甲和马匹也可以留给后代,但白花骑士, 他们的盔甲和马匹不能被继承, 装备属于骑士团而不属于自己,骑士这个称号一旦离开了骑士团也将不再享有。   “那么白花骑士团不就是应该属于王室吗?为什么又和神殿扯上了关系。”玛琳皱眉。   扎卡亚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因为西德尼六世国王, 为了彰显自己的忠诚把白花骑士团献给了大神官, 白花骑士团一半属于国王,一半属于大神官。”   “哦~”玛琳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现在,白花骑士团的成员,有一部分是来自国王属地的出色骑兵, 另外一部分,则是来自神殿的神殿骑士学徒,或者说是没有通过测试的,被淘汰的神殿骑士。他们作为虔诚的神殿信徒,又拥有魔力,神殿是绝对不可能浪费的。”   真是奇怪,扎卡亚居然知道许多连玛琳在索罗沃奇塔的书本上都没有看到过的历史,而且说得那么有根有据的样子,不像是胡编乱造的。   玛琳好奇地问:“扎卡亚,你相信光明女神吗?”   “那当然。”扎卡亚双手合拢,做出虔诚祈祷的姿势,说,“我们所站的土地,可是神圣帕赫罗帝国,被光明女神守护的国家,我们生存所依赖的一切,阳光、雨露,都来自光明女神的恩赐。”   “但是你知道太多历史了,”玛琳却说,“对历史有兴趣的人,一般都喜欢从更理性的方向去寻找事实的真相,尤其当他知道了宗教是怎样诞生的以及宗教怎样传播的,就不会对宗教再有很深的敬畏,你就算是光明女神的信徒,恐怕也不怎么虔诚。”   玛琳的话让扎卡亚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理解玛琳问他这个问题的用意,假如是别人这样说,他肯定要立刻大表忠心,让人相信自己的虔诚,可是玛琳显然不是在质疑他。   他试探地问:“帕赫罗有一句名言警句:不虔诚既是不诚实。你现在对我说这样的话,是表示不再信任我了吗?”   “你说什么笑话呢?”玛琳嗤笑了一声,“我可是黑魔法师。”   扎卡亚失笑了:“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这一点。”   实在是玛琳很好交流,一点不像凶狠的人,与其说她是高高在上的魔法师,倒不如说她像个扎卡亚平时就能见到的邻家姑娘——稍微有一点好看的那种。   而且到目前为止,玛琳都没有真正的在扎卡亚面前显现过她的力量,难免让扎卡亚有点忘记了她作为黑魔法师的可怕,潜意识里就随意了起来。   玛琳又仔细地看了一下扎卡亚,神圣帕赫罗的人多数都是白皮肤,但是扎卡亚黑得像是棕色人种,玛琳还发现他有耳洞,这里的男人似乎没有打耳洞的习惯。   玛琳又问:“扎卡亚,你不是帕赫罗人?”   扎卡亚笑了:“这个问题我真是不好回答。我是西摩人,您知道西摩吗?它曾经是神圣帕赫罗的领土,位于南部,靠近海边,那里气候很多变,但物产丰富。海里有一种贝壳,可以作为天然的紫色染料,对了,还有柑橘树,柑橘您知道吗?一种美味的水果,果皮和花朵还可以制作成气味清新的香水。嘿,看我说什么傻话,您当然知道柑橘……”   扎卡亚说着,眼睛一闪一闪,提到故乡,他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了真实的情感。   玛琳正想继续问,但这时候,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喊:“是牧师!牧师来赐予圣水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兴奋地站起,原本无所事事的懒汉们突然精神抖擞,忙碌的女人丢下了手里的活计,连小孩子也停止了游戏,如同听到了召唤,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他们在做什么?”玛琳问。   扎卡亚露出一个看热闹的笑容,回答说:“在期待女神的圣水甘霖,您想要去看看吗?”   在不远的一处空地上,一个穿着白袍子的牧师缓慢地走了过来,他孤身一人,捧着一只水壶。人群紧紧环绕在他周围,但没有人敢触碰他,仿佛摸到他的袍子边都是亵渎。   这名牧师不紧不慢,以一种举行仪式一般的姿态走到了一个台阶上。然后这些人都拥了上去,紧密地排在他周围。白袍子的牧师将手伸入水壶中,将水珠洒向人群,并说:“愿女神赐福于众生。”   人群纷纷跪在了地上,高声喊着:“光明女神保佑我们。”   他们跪着,仰着头伸长了脖子去感受水滴,那样子就像是等待食物的家禽。   扎卡亚和玛琳虽然站得远,但当人群都跪倒在地上,他们两个就变得非常的引人注目,扎卡亚从善如流,在人群的最后也跟着跪了下去。   玛琳看着这副场景,感到起鸡皮疙瘩一般的不适,她退后了几步,躲到了巷子里面。   圣水洒完后,牧师将水壶放在了地上,地上的人群膝行着依次向前,往水壶里面投入硬币。有人衣衫褴褛,只能够投入几个铜子,有人衣冠稍微整齐些,投入了金币。   牧师站在一旁,摊开一本光明圣典,用温和的声音念着里面的一段文字,时不时点一下头。不管是谁,假如在投币的时候刚好碰到牧师点头,就会激动得热泪盈眶。   扎卡亚悄声地退了出来,找到了玛琳的身边。   玛琳说:“你不去投币吗?”   “什么投币?”扎卡亚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笑着说,“跪一下无所谓,反正没有损失,但是钱可是能够买到面包的。”   玛琳心想,看来扎卡亚果然不是什么狂热信徒,那么这件事就可以交给他去做。   “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还记得我让你寻找的那名神殿骑士吗?”玛琳说。“你说,如果我现在去找这名牧师,向他打听菲利多的事情,可行吗?”   扎卡亚摇头:“他不会搭理你的,只会对你说女神在上。除非你是贵族,出示贵族的徽章。”   而这时候,玛琳已经翻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封信。   扎卡亚不明所以,直到玛琳将信递给他。   这是一副已经很陈旧的信,收信人是瓦尔德牧师,信的封口处,分明地有一个来自牧师的封印印记。   扎卡亚震惊地看着玛琳:“您、您怎么会有这样的信,这是不是牧师的印记吗?”   “你不用管信是从哪里来的。总之这封信货真价实,我不能进入神殿,信交给你了,相信以你的聪明,一定能够利用好这封信,帮我打听到菲利多的下落。”   扎卡亚本想问,你怎么不自己去,但又想到面前这女孩的身份,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拿起玛琳给她的信,又犹疑地看了她一眼。玛琳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眼神。   扎卡亚离开玛琳,拿着信走到了那牧师的身边,牧师本不欲理睬,看到扎卡亚的信,脸色发生了变化。   两人交谈了几句,然后扎卡亚就跟着牧师离开了。   玛琳本来可以在原地等待扎卡亚的消息,不过她并不太敢相信这个认识才一天的男人,于是她解开头发,让卷曲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一部分脸,一只手提着伪装成木棍的魔杖,悄悄地跟了上去。   -   扎卡亚跟在牧师的后面,亦步亦趋地前进。   扎卡亚说:“牧师大人,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   牧师没有理会。   扎卡亚于是自顾自地开始提问:“我想问您知道一个叫菲利多的骑士吗?他可能是一名神殿骑士,也有可能是一名学徒。女神保佑,有一天我在街上被人偷了钱包,是这位英勇的大人帮助了我,我一直非常想要对他表示感谢,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牧师回头看了扎卡亚一眼,说:“骑士是在女神的指引下帮助你,你只需要对女神虔诚,忠心祷告,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扎卡亚被回得无言以对。   这时候他们走出了狭窄的小道,到了大街上,看到神殿的白漆马车就停在旁边。马车旁站着护卫,牧师上前打开车厢门,扎卡亚看到里面还坐着一名高阶神官。神官穿着纯白并镶嵌金边的长袍,袍子的边缘都有精美的丝绒花刺绣。   扎卡亚觉得有些意外,因为一般情况下,到街头巷尾撒播女神的福音圣水是属于低等牧师的工作,他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名神官。牧师将扎卡亚给他的信递给了神官,并且说明了情况。   神官拿到了信纸,开始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当他看到信纸上的署名,脸色却猛然一变,他用一种憎恶和鄙夷的眼神看向了扎卡亚,让扎卡亚感到莫名其妙。   就在这个时候,神官忽然开始念起了咒语:“光明女神在上,赐予我光明之力,善良的人得到福祉,邪恶之人将被……”   在他念咒语的同时,他的手指尖出现了白色的魔法阵。   扎卡亚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爆出一道细小的闪电,那小小的火花,轻轻地点在魔法阵的中心。然而就这样小小的一点火花,却引起了强烈的魔力动荡,轻轻一声响,魔法阵就裂开了。   神官庞大的魔法阵被轻易击碎,魔法阵分裂消散,神官的咒语也戛然而止。   神官从马车中探出身子,震怒下高声喊道:“是谁!” 第96章 10   扎卡亚之前没有反应过来, 完全是因为他极少经历真正的魔法或者神圣术,于是在神官念出咒语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神官在做什么。   但当神官的魔法阵就在他的眼前被击碎, 神官的怒吼、魔法阵破碎而形成的气流,立刻将他惊醒。   扎卡亚拔腿就跑, 连信都不要了。   他灵活得仿佛一只老鼠,两下就脱离了牧师和护卫们的控制范围,冲到了街道上去, 转了一个方向,就脱离了神官的视线。   神官在他的背后, 大喊:“抓住他!”   这时候, 扎卡亚听到了玛琳的声音:“我在这边!”   扎卡亚没有犹豫, 立刻就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一个转身, 就钻进了纳特西亚西城区复杂的小巷道里。   玛琳紧挨着墙角,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街面上的情况, 扎卡亚越过玛琳跑到了里面, 一边问她:“刚刚是你?”   这时候,神官身边的护卫们已经追了过来, 玛琳一边后退, 一边说:“废话,除了我还会有谁救你!”   说完,她猛然一挥魔杖,火焰从魔杖的顶端喷射了来, 随着她魔杖挥舞的轨迹,一道火墙“咻”地一下升起,立在了街道进入小巷的路口,将狭窄的巷道完全地封住了。   玛琳使用魔法的过程让扎卡亚目瞪口呆。扎卡亚虽然不会魔法,但他对魔法并不是一无所知,据他所知,施展魔法需要非常地专注,凝聚魔法阵,汇集魔力,以及认真地咏唱咒语。玛琳的行为让扎卡亚对自己所拥有的魔法相关的产生怀疑:难道说,魔法其实并不难,它只要挥一挥魔杖就能够完成了?   神殿护卫们被阻拦在了火墙的一头。   玛琳推了一把扎卡亚,提醒他说:“这里地形你熟悉,快找路离开。”   来不及再想那么多了,扎卡亚观察了一下周围,说:“跟我来。”   他领着玛琳,两个人在狭窄的巷道里奔跑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神官站在马车旁边,他展开魔法阵,念出了咒语:“光明女神,请为我们指引,光明的信徒,请在此汇集。”   一道白色的光束从他手上的魔法阵中冲上了天空,在街道的上方如同烟花一般炸开。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个信号,片刻后,随着一阵哐当作响的金属碰撞声,几名身着半身甲的骑士奔跑着来到了马车旁。   神官指向扎卡亚逃跑的方向,说:“抓住他们,一名黑皮肤的渎神者,还有他的魔法师同党,不,是黑魔法师同党。”   “遵命。”   -   玛琳和扎卡亚跑了一段路,似乎没有听到追兵的声音,两个人放慢了脚步。   扎卡亚苦笑说:“玛琳小姐,您可是害惨我了。神官大人一定发现了那是假信,我完蛋了,欺骗神殿,那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行,我要变成人人喊打的渎神者了。”   “信是真的,这一点我能保证。”玛琳喘着气,用魔杖支撑着自己站好,疑惑地说,“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   当看到了这立在两个人中间的魔杖,扎卡亚突然就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师,而且在几分钟前还刚刚用魔法救了自己。她用一种接近羞辱施法者的方式,直接击碎了神官的魔法阵,打断了他的施法,然后又用火墙阻挡了追兵。   扎卡亚心里有点懊悔,他刚刚不应该使用那种态度,他怎么能够质问玛琳呢,要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他的流浪汉朋友,而是一名真正的黑魔法师。   但玛琳没有注意到他埋怨的语气,而是在喃喃自语:“难道是莱奥神官向中央神殿告状了?因为卡贝娜修女的死……不可能,刚刚那名神官并没有打开信,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封推荐信,更不知道里面推荐的是谁。他只看到了信件上的收信人名字和署名,所以,只有可能是因为瓦尔德牧师或者是阿什牧师的缘故……”   还不知道神职者们会不会再追上来,他们需要找到一个藏身之处。扎卡亚提醒玛琳,说:“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能找到什么地方吗?如果被神殿追赶,肯定不会有人愿意收留我们的。”   “我知道一个地方,”扎卡亚回答说,“狼头人酒馆,这个酒馆的依仗是一名很有威望的大人物,白花骑士和佣兵公会应该都不会去搜查。趁着你休息的时候,我已经和酒馆的主人商量好了,为了得到他的庇护,我可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那还不快去。”扎卡亚带着玛琳穿过各种小巷,在确认后面没有人跟着了之后,他们走到了这条僻静街道尽头。   街道的尽头狭窄得见不得阳光,被一片杂物堆所遮挡,不显眼的地方立着几个陈旧的木门。   “这个酒馆是鲁伯大人的产业,鲁伯大人是国王的近臣,所以这里绝对不会被白花骑士搜查。”扎卡亚说,“只有他能够帮助我们了。”   说话间,扎卡亚带着玛琳,敲响了其中一扇门,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是谁?”   在扎卡亚说出自己的名字后,门打开了。   来人是个极其肥胖的男人,因为沉重,走起路来显得步履蹒跚。   扎卡亚上前,低声和对方说了两句话,然后那人看了一眼玛琳,开门让他们进去了。   这是酒馆的后门,胖老板带着他们穿过了储藏室,走进了地下室。   酒馆老板指着阶梯下的门,说:“就是这个房间。”   玛琳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非常安静和隐蔽,假如不是酒馆的老板带路,他们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在储藏室的后面还有一个房间。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使用魔力的时限也快到了,现在只希望神殿和费切尔的人不要找到这里。   扎卡亚在玛琳前面拿出了钥匙,准备打开门。   然而这个时候,玛琳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乎有人在轻声说话,还有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魔力波动……   她不敢冒险,小心翼翼地拿出魔杖,对准了房间,而这个时候扎卡亚还一无所觉。   门锁打开,木门被缓缓推开,就在门移开一丝丝的时候,玛琳看到了那缝隙后面的显露出来的隐约的魔法光——她的感觉没有错,房间里面有人!   但只要魔法还没有完成,她就能还击。   魔杖顶端的魔法石聚集了魔力,玛琳一声不吭,在那一瞬间,魔法弹几乎是和她的视线一起出发。   魔法弹扎卡亚的耳边掠过,如同炮弹一般击中了木门,一声巨响,魔法弹穿透了木门,击中了后面的人。魔力屏障被穿透,施法也被打断,门后响起了沉重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门摇摇晃晃地打开了,房间里面的事物一览无遗。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倒在地上,被击飞的魔杖就落在他的身旁。刚刚看到的不是白色的神圣魔法阵,所以,他是一个魔法师——为什么会有一个魔法师在里面等着他们?   玛琳眯着眼睛看向那个倒地的男人,然后再狠狠地看向了扎卡亚。   而扎卡亚手上拿着钥匙,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扎卡亚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完了,他支支吾吾,试着去辩解:“这……不关我的事……”   玛琳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个陷阱,不能留在这里!   假如她能够稳定地拥有魔力,那么只要打败这个人,她就安然无恙了,但不行,她的魔力很快就会消失,她一刻都不能耽误,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玛琳抛下扎卡亚和魔法师,转身就走。   “你们不能离开!”   地下室往上的阶梯处,肥胖的旅馆老板拦在了那里。   玛琳脚下没有因他的话而停留哪怕一秒钟,她只是喊了一声:“让开!”   魔杖挥出,在魔杖的尖端形成一道无形的气流,无形的力量击中了老板肥胖的肚子,将他整个人推了出去。   玛琳一路冲出了小酒馆,沿着原路离开,当她走出那个僻静的巷道,回头一看,看到扎卡亚紧跟着过来了,玛琳于是立刻停下脚步,对着他举起了魔杖。   扎卡亚哀嚎着求饶:“我没有背叛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玛琳还没来得及质问他,就在这个时候,扎卡亚发现了什么:“有人来了!”   是很沉重的脚步声,从这条路的外面传来的。   来得很快,几乎就在他们转身的同时,追兵已经转过了街角,来到了他们面前。   是一群骑士。他们都穿着白色丝绒花装饰的铜纹盔甲,看到玛琳他们后,立刻做出了反应,一个持盾的骑士高举盾牌冲在最前面,在就像是战车一样压了过来。   扎卡亚喊出了声:“是白花骑士!”   玛琳毫不犹豫,挥了一下魔杖,一个无声魔法丢了过去。   魔法弹撞在对方盾牌上,却没有像玛琳想象中的那样穿透盾牌,而是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轨迹偏离,被弹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这是弗伦恩的盾牌!   玛琳被迫后退,她所看到的这群骑士,穿着同样的铜纹盔甲,手上的武器各有不同,却都闪着让人感到害怕的冰冷光芒。   ——这就是白花骑士,身穿弗伦恩的装备的白花骑士。   怪不得……怪不得白花骑士的盔甲不能被继承,因为这是一支弗伦恩装备的骑兵!是专门用来对付魔法师的利刃!   骑士们谨慎地,由持盾骑士作为前锋,向着他们逼近过来。玛琳不得不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在他们的身后,酒馆的木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袍子的魔法师走了出来。   被这条脏乱的小路中的杂物遮挡了视线,黑袍的魔法师没有发现白花骑士,但在发现玛琳和扎卡亚后,他将魔杖竖在了身体前面,没有任何警告或是前言,咒语就从他的嘴巴里吐了出来。   两面夹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还有!杂物堆的缝隙里,还有一条小路,扎卡亚冲了进去,一边对玛琳大声喊:“这边!”   玛琳来不及多想,扭头跟了上去,同时,魔法师的魔法也完成了,玛琳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是什么魔法,她只知道挥舞自己的魔杖。魔法阵凝聚在魔杖的顶端,玛琳就像击打网球一样还击。那魔法根本没有碰到玛琳,被魔法阵一挡,方向扭转,非常巧合地冲向了白花骑士们。   玛琳奔跑着,没有时间回头去确认,只听到“轰”的一声响,魔法在她的身后炸开了。 第97章 10   一头扎进去, 玛琳才发现转角后的这条小路几步之外就到了尽头,一道矮墙堵住了出口,这是一条死路。   看到玛琳来了, 扎卡亚在墙下蹲好,伸手一托, 说:“快!”   玛琳小跑助力,踩在扎卡亚的手上,扎卡亚手上一抬, 借着这股力,玛琳一下就翻到了墙上。   玛琳骑在墙上, 回身把魔杖递给扎卡亚。   看到玛琳用来接应自己的竟然是一根魔杖, 扎卡亚瞪大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上方的玛琳, 试图从她的态度看一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白花骑士和魔法师就在后面了, 玛琳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   扎卡亚不再犹豫,抓住魔杖的尾端, 被玛琳一拽, 也翻过了墙。   翻过矮墙,扎卡亚带着玛琳在小巷中穿梭, 又跑出了一段路。   这里已经远离了小酒馆, 扎卡亚喘着气倚靠在青苔斑驳的石墙上,去看跑来的方向,问:“甩掉他们了吗?”   不知道,那个房间里的魔法师这时候应该已经和白花骑士们发生了冲突, 短时间里应该不会脱开身来找他们了。但玛琳也不确定,是否真的已经摆脱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玛琳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她本来靠在墙上休息,察觉到了异样,就立刻站了起来,玛琳紧紧地把魔杖挡在胸前,她用所有感官去感觉,试图辨认出气息从哪里传来。   这巷子很隐蔽,同时也很狭窄和短小,几步外就被墙壁遮挡了视线,她的感觉比视觉更加可靠。   是前面吗?玛琳小心地移动,想要查看是不是前方拐角后有人。   就在这一刻,背后的空气动了。   玛琳猛然转身,就在一瞬间,一个身穿铜纹半身甲的男人出现在了身后,他手持长剑,仿佛战神降临,借着盔甲的防御,他猛地撞上来,像个大铁锤一样把扎卡亚撞到了一边去。   一个是没有任何装备和武器的普通人,一个是身穿盔甲的战士,扎卡亚被撞到墙壁上,几乎连内脏都被震碎了,吃痛呻吟了一声,一瞬间就丧失了抵抗力。   明明身穿沉重的盔甲,本应该小小的移动都能够造成巨大的声响,但是这个男人居然无声无息就绕到了他们的身后,直到这最后一秒玛琳都没发现。   玛琳的魔杖上的魔法石亮了起来,一个瞬发的魔法弹飞了出去。   但骑士一侧身,魔法弹从他肩膀和头盔的缝隙当中穿了出去,击中了后面的墙壁。墙壁碎裂,但他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脚步转了方向,丢下扎卡亚,扑向了玛琳。   太狭窄了,他制服了扎卡亚,转身只需要一步就触碰到了玛琳,他身穿弗伦恩,并不害怕魔力屏障,他的手一下就碰到了玛琳的身体,并用整个身体向她压迫过来。   要是他的剑挥下来,自己可能会被切成两半。   想到这里,玛琳立刻使用了一个防御魔法,凝聚出一个防御魔法阵抵挡在了自己的身体前方。   但这名骑士的力量非常大,他仗着自己穿着弗伦恩的盔甲,全身压迫过来,连着魔法阵将玛琳抵在了墙上。   玛琳只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压扁了,她一边稳固魔法阵,一边想要再使用魔法,她举起了魔杖,凝聚魔力,然后用力向这骑士的头上敲去。   骑士以为玛琳要反抗,他猛地又用力,这一用力,把比他矮小太多的玛琳整个都抵得悬空了,同时他一只手举起了剑,护住了自己的眼睛要害,这一动作刚好撞到了玛琳的魔杖上,把玛琳的魔杖挑飞了出去。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玛琳使用魔杖竟然还会有个敲人脑袋的动作,魔杖和长剑碰撞到了一起,还导致魔杖被他击飞了。   白花骑士看着骨碌碌在地上滚动的魔杖,又看着玛琳,嘲笑的声音从头盔中发了出来:“魔杖不是这样用的。”   失去了魔杖作为魔力增幅器,防御的魔法阵差点崩溃,玛琳这时候集中精神,维持住魔法阵,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魔力的流失。   玛琳心里一凉,糟糕了!   却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响起那个骑士的轻笑声。   他的笑声在头盔中嗡嗡作响:“魔法师在这样狭窄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我,就算是无声魔法也一样,笨蛋。”   这是一个清朗的年轻人的声音,玛琳听到他这熟悉的语气,抬头看向了他的脸。   他的脸藏在了头盔里,视线中能看到的,只有他一双翡翠一样的绿色眼睛。   玛琳激动得想要说话,这时候,小巷的转角后面传来了踢踢踏踏的沉重脚步声,那是骑士们的奔跑才会发出的声响。   其他的白花骑士也要到了。   他松开了玛琳,玛琳沿着墙壁划下来,悬空的脚找到了支撑。   “晚上到这里来,”他弯腰捡起了魔杖,又递给了玛琳,说,“现在快走,我帮你拦住他们。”   玛琳接过魔杖,含混地“嗯”了一声,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哽咽。   她用力地看了这个白花骑士一眼,把扎卡亚拖起来,往另外一个方向逃走了。   玛琳和扎卡亚离开后,这名白花骑士也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这条僻静的巷子。   他迎面走向了自己的同伴。这群白花骑士脚步匆忙,后面还抓着一个已经晕倒的魔法师。   “怎么样?”他的同伴问。   白花骑士摇了摇头,目光示意那个晕倒的魔法师,问:“这个人呢?”   “已经制服了,他不敢说明身份,看来是一名黑魔法师。”   “把他交给神官们来处置吧。”   -   夜幕降临了。   玛琳收拾好了东西,魔杖也准备好了。   出发前,扎卡亚提醒说:“你可别忘了,你是一名黑魔法师,黑魔法师和神职者,是天敌。”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一定要去。”玛琳说,“我要去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我认识的人,虽然他的声音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一定就是他。”   扎卡亚用奇异的目光看着玛琳,他本来以为,玛琳所寻找的那个菲利多,是她的仇敌或者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面前的这个黑魔法师真的很神奇,她不但看起来不像个黑魔法师,居然还有身为神职者的朋友。   当然,这次玛琳是不会让他一起去的,于是他说:“那我祝您好运。”   -   玛琳一个人到了这条黑暗的街道里面。   到了晚上,这条小巷没有一点灯火,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偶尔的,从某个墙角传来的野猫的叫声。   玛琳抱着魔杖,静静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巧,不像是穿盔甲的骑士的脚步声,但玛琳一想,可能是他换了便装呢,于是她悄悄地走出暗处,想要去看一看。   迎面,走来了一个穿长袍的瘦削人形,长长的头发束起来放到一边。   见到了玛琳,他露出了笑容。   “好久不见了。”   玛琳看到他,失望与惊讶的感情混杂到一起,最后她喊了出来:“是你!”   这个浅褐色头发的男人,微笑着说:“从蒙特安娜峡谷分别开始,已经有四年了,血之蔷薇阁下。”   “罗维卡,你竟然还活着!”   那时候,玛琳被费切尔带走,醒来的时候之前的伙伴已经都不在了,她还以为罗维卡和穆多他们一起都死在了峡谷里,却没有想到,现在还能够见到他。   玛琳想起当时的事情,心里不由有些难过,说:“当时的事情,我表示很遗憾,我还以为连你都已经不在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有关系,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罗维卡笑眯眯的样子,和从前一样,“至于我?侥幸因为我的身份,而活了下来。”   “你是?”   “我是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也许是因为我的老师的缘故,费切尔公爵放过了我。”罗维卡说,“毕竟同为神圣帝国的大魔导师,因为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而结下冤仇,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不是吗?”   玛琳失笑,觉得这个世界其实非常的奇妙:“原来你就是来自乌苏洛林塔的,竟然这样巧合吗。”   “除掉这两个大法师塔,神圣帝国的小法师塔极少,所以出现一名白魔法师,来自乌苏洛林塔或者是索罗沃奇塔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说着,罗维卡进入了正题,“有人给我递了一个口信,说有一位故友在这里等我,原来是血之蔷薇阁下。”   “是谁让你来的?”   罗维卡笑:“血之蔷薇阁下认为是谁?”   那笑容可真是意味深长。   玛琳被他笑得都不好意思了,想了想,自己又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最后她还是收敛了表情,对罗维卡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在回到纳特西亚的路上偶遇的。你知道的,从蒙特安娜峡谷到纳特西亚是一条很长也很危险的路,两个人同行,总比一个人更好。不过自从他进入了神殿,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玛琳忍不住问:“菲利多还好吗?”   “他成长了很多,现在已经是一名白花骑士了。” 第98章 11   罗维卡打量了一下玛琳, 现在的玛琳已经脱掉了能够遮住她半张脸的斗篷,比起四年前,她长高了, 头发也变长了,五官也脱去了稚气, 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和原来大不一样。如果不是已经确定这里等待的人就是她,大概罗维卡都认不出来这就是当年那个冷酷乖僻的血之蔷薇。   罗维卡叹息一般地说:“血之蔷薇阁下, 比起当年,你变了很多。”   玛琳当年和罗维卡同行的时候, 几乎不和菲利多以外的人说话, 更不要说展现笑容了, 而现在的玛琳, 大概是一时开心, 忘记了继续保持当时给自己设定的伪装人设,露出了真容, 当然就不再像个黑魔法师了。   玛琳觉得有点尴尬, 只能回答说:“当时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对了, 菲利多让你来做什么?他在哪儿?”   罗维卡回答:“白花骑士白天负责巡逻纳特西亚的街道, 晚上才能够休息,他们有集中的住所,休假日以外的时间很难独自离开,更不要说到新城区来, 所以他只能来拜托我。这里是中央神殿所在的纳特西亚,对于一名黑魔法师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他希望我能够帮助你,至少帮你找到容身的地方。”   玛琳心里涩涩的,说:“原来是这样的吗?”   “其实早在费切尔公爵到纳特西亚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注意你的消息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和费切尔公爵没有同行,我想那一定有什么原因,不知道你是否介意让我知道?”   当时菲利多并不知道玛琳是被谁带走的,还是后来和罗维卡一起前往纳特西亚的路上,罗维卡告诉了他那个黑发男人的身份。从那之后,菲利多就一直很关注索罗沃奇塔的一切消息。   罗维卡所知道的她的底细已经要比许多人都要多了,话到这里,玛琳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和费切尔闹翻了,”玛琳苦笑,说,“现在要是让他找到我,估计一怒之下会把我给杀了。我是在魔法学者法鲁耶阁下的建议下来的纳特西亚,来这里是为了见乌苏洛林塔的主人阿尔嘉,法鲁耶告诉我只有阿尔嘉能够帮助我。我已经去过一次乌苏洛林塔了,但得到的消息是阿尔嘉大魔导师并不在法师塔内,而且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所以我现在不得不在大街上游荡。。”   “阿尔嘉大人吗……”罗维卡陷入了思考。   “你知道阿尔嘉在哪里吗?”玛琳问,“我也可以直接去找他,能够离开纳特西亚,远离费切尔公爵,对我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罗维卡笑了一下,说:“其实,阿尔嘉大人并没有离开纳特西亚。”   “什么?”玛琳惊住了。   罗维卡看了看天空中月亮的位置,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问玛琳:“你想要见他吗?”   “当然!”玛琳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来到纳特西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找到阿尔嘉帮她解开项链吗?现在好不容易有希望……不,不要说是希望,哪怕这只是缝隙一般的微小机会,她都要去争取。   罗维卡说:“这个时间的话,阿尔嘉大人很有可能在月桂剧院。我带你去吧,如果运气足够好,你就能见到阿尔嘉大人。”   玛琳激动地站直了身体,眼睛都发亮了:“真的吗?”   罗维卡微笑着点头,他示意玛琳方向,并转身走在了前面,同时他说:“月桂剧院就在西城区,请跟我来吧。”   玛琳压抑住狂喜的心情,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又忍不住问:“我现在和费切尔闹翻了,会给阿尔嘉阁下带来麻烦吗?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阿尔嘉阁下要假装不在纳特西亚,法师塔的接待员告诉我,他不会在费切尔公爵离开前回来,是因为他和费切尔公爵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据我所知,这是有一些原因在里面的,这和大魔导师的传统有关。”罗维卡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想要成为一名大魔导师,不仅仅需要本身拥有强大的实力,还需要另外一名大魔导师的承认,通常的办法,就是挑战另外一名大魔导师。阿尔嘉大人当年挑战的是他的老师,乌苏洛林塔的创建者乌苏洛林大人,而费切尔大人,挑战的对象正是阿尔嘉大人。”   玛琳直觉这里面有故事,追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听到法师塔的前辈们讲述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呢,据说,这个挑战的过程非常不愉快,那不是一次和平的较量。费切尔公爵当时只有二十一岁,而那时已经是他第三次挑战阿尔嘉大人了。这里容我解释一下,你大概知道,阿尔嘉大人是十九岁成为大魔导师的,是整个大陆历史上最年轻的大魔导师,也许是为了超越阿尔嘉大人,费切尔公爵从他十八岁开始,每一年都向阿尔嘉大人提出挑战,第三次的时候,他使用了非常激烈的手段,最后的结果他们谁都没有打败谁,并且两个人都受了很重的伤。”   “所以他们就开始不待见对方了吗?”玛琳问。   罗维卡回答:“也许是吧,总之他们一见面就会很不愉快,阿尔嘉大人不想再和费切尔公爵争斗,但是费切尔公爵认为那一次没有分出胜负,一心想要再找机会打败阿尔嘉大人。阿尔嘉大人认为,与其双方见面,闹得不愉快,不如直接避开更加方便。我的老师阿尔嘉大人,他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学者,并不想过多地牵扯到贵族们的争斗当中去。”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前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目的地。玛琳发现,这个月桂剧院其实就在之前她曾路过的夜间集市附近。   她问罗维卡:“月桂剧院是什么?”   “是纳特西亚的一个地下剧院。月桂剧院是从七年前开始修建的,不过现在还没有修建完成。剧院建好的部分现在已经可以容纳少量的观众了,每周不定时,通常有两天,会在月桂剧院举行一些表演。阿尔嘉大人在月桂剧院有一个固定的房间,当然,是借用别人的名义,毕竟他是一名大魔导师,如果被人知道来看地下剧院的表演,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他们走到了月桂剧院的门口处,这里有两个衣冠整洁的门卫守在那里,售票员也站在一个小台子后面。   罗维卡上前去,购买了两张门票,一共花了10个银币。这个价格其实相当昂贵,在纳特西亚至少也得是商铺的老板才能够支付得起。   售票员为他们打开了门,目送他们进入剧院。   剧院的地面上铺着吸音的地毯,走上去很安静,没有一点脚步声,当进入了第二道门,悠扬的歌声和乐声就传到了玛琳的耳中来。从外面看,剧院修建得很低矮,走进去一看,才发现这剧院是下沉式的,他们进入的地方,就已经是剧院的最高一层了。这个剧院看来很受欢迎,每一层看台都几乎坐满了。   从入口这一层俯视,就可以将剧院舞台一览无遗。舞台下方是乐队,此时舞台上面正有十多个人正在表演,他们穿着花哨的表演服装,头上插着羽毛,手上都拿着木头做成的武器,乐声激情澎湃,似乎是在表演某个战斗的场景。   罗维卡带着玛琳走过最上面的通道,玛琳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往舞台上观望。   激昂的音乐结束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冲上了舞台,扑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开始高声地唱歌,歌声被半圆形型的剧场挡回来,形成回响,显得更加明亮和悲切。   罗维卡注意到了玛琳的视线,笑着问:“血之蔷薇阁下也对地下剧场的节目感兴趣吗?”   “这是什么剧?”   “剧名叫《凯瑟薇》,在月桂剧院非常受欢迎。”   玛琳好奇地问:“讲的什么故事?”   “一千多年前,凯瑟薇王后的爱情故事。她是国王纳特西亚的第三任妻子,在十五岁的时候和四十六岁的纳特西亚王因为政治联姻而结婚,凯瑟薇王后一直没有生育,因而在王宫饱受嘲讽,生活也非常苦闷。纳特西亚王西征的时候,孤独的她爱上了一名保护她的骑士,为此她感到非常痛苦和挣扎。她向自己信任的女官倾诉,女官背叛了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纳特西亚王。纳特西亚王盛怒之下,将凯瑟薇的情人杀死,凯瑟薇从王宫逃走,找到了自己情人的尸体,她放弃了王后的头衔,在情人的身边服毒自尽了。”   玛琳回头看了一眼舞台,那个扮演凯瑟薇的女演员正在用歌声倾述失去情人的痛苦,剧毒的药瓶已经拿在了手上。   “神殿不会喜欢这种故事。”玛琳说,“纯洁,忠贞,神殿喜欢这些,很难想象在纳特西亚居然会流行这种故事。”   罗维卡笑了:“所以这里是地下剧院。”   罗维卡带着玛琳走到了一个小小的包厢外。   这里的包厢,只是一个从看台上独立出来有墙壁的房间,甚至都没有门,只有一道暗红色的布帘用来挡住过路的观众,不过这里毕竟是地下剧院里,不能奢求更多。   罗维卡没有贸然进去,他站在外面,轻声说:“阿尔嘉大人,晚上好,我是罗维卡。”   里面传来一个优雅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罗维卡掀开了帘子,非常有绅士风度地让开一边,请玛琳先进去。   包厢里面没有蜡烛,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远处的舞台。   在包厢的座位上,背对着自己坐着一个白色长发的男人,玛琳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问:“阿尔嘉阁下?”   那个男人侧了一下身子,露出了白色的睫毛,他淡淡地扫了玛琳一眼,指着旁边,说:“请坐。”   ——是他!   玛琳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的声音都变调了:“你还记得我吗?”   他笑了,那是一个冰雪融化一般的笑容:“是的,我记得你,来自亚曼伦的女孩,恭喜你,你终于成为一位魔法师了。” 第99章 12   玛琳有许多话想要说, 但突然,又觉得其实没有必要说那么多,她慢慢地走近了阿尔嘉, 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就在这时,舞台上面突然响起一声高昂的歌声, 似乎是剧情到达了某个高潮。阿尔嘉收回了注意力,重新看向舞台。   玛琳小心翼翼地打量阿尔嘉,虽然头发已经全白, 但他的看起来真的太年轻了,甚至比费切尔都要年轻。可是他明明应该已经不年轻了, 难道成为大魔导师就能够青春永驻了吗?还是说是他这副样子是有别的原因。   他正在非常认真的观看舞台上的表演, 觉察到了玛琳的目光, 他没有回头, 说:“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玛琳回过了神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她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准备了许多说辞,准备用来说服阿尔嘉为自己解开禁魔项链, 但是现在, 在见到冰雪一样、仿佛没有任何欲望的阿尔嘉后,她感到这些说辞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就在一个小巷子里面, 我们遇到过, 那时候你就认出我了?”玛琳干巴巴地问。   “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阿尔嘉轻轻地点头,说, “每个人的魔力特质都是不同的,只是当时你被禁魔了,我无法确认这一点,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没有出错。”   这就是他当时为什么会使用魔法来查看玛琳的项链吧,只是项链的保护魔法阵阻止了他继续解开。   这也就是说,他看到这自己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自己被禁魔了。当初在树林里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不需要魔法水晶之类的道具,也不需要靠近玛琳接触到她的魔力屏障(实际上没有魔力屏障也并不表示没有魔力),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确定了玛琳的魔力状态。   既然阿尔嘉已经一眼看穿了自己,玛琳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忸怩的,她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阿尔嘉阁下,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被一条禁魔项链给束缚住了魔力。我想了很多办法去解开它,都没有作用。后来是魔法学者法鲁耶阁下,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是他建议我来找你的。”   阿尔嘉转过头,看了一眼玛琳,玛琳这次距离他很近,能够看到他的眼睛,那确实是一双非常淡的眸子,是浅淡得就像百合花一样的淡紫色,而且在看着玛琳的时候,眼神也是空洞而朦胧的。   这让玛琳觉得心里很不安,她又问:“您能够帮助我吗?还是说有什么条件,或者是有困难的地方?”   阿尔嘉没有说话,突然就从宽大的袖子下面伸出了手。   玛琳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看着阿尔嘉将白皙的手指伸向了她的脖子,拨开她的衣领,将金辉石项链给轻轻拿了起来。   他的身体好冰冷,虽然没有直接触碰到玛琳的皮肤,但当他的手指靠近玛琳的时候,玛琳都不由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体的冰冷气息。   ——他真的有心跳、有呼吸、有体温吗?   他用三根手指抬起项链的主石,轻轻地用食指点了一下项链上的金辉石,那一下为金辉石注入了魔力,一霎间宝石发出强光,魔法阵散开,竟然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然后他念了一句咒语:“万物之主,魔法之始。”   在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从他的手指尖生出一股小小的飓风,玛琳听到了破碎的声音,一、二、三、四……一共十一下。   她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重物从自身的身上卸下去了,那感觉,就仿佛重感冒的病人,一觉醒来身体痊愈,那呼吸通畅,以及轻松的感觉,仿佛新生一般。   玛琳震惊地看向了阿尔嘉,她的喉咙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些哽咽。   她等了那么久,以为会付出非常惨烈的代价,却没有想到,仅仅是来到这里,见到了阿尔嘉,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他竟然就完成了自己的愿望。   玛琳咬着嘴唇,在复杂的感激和喜悦中,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样,拙劣地表达自己谢意:“阿尔嘉大人,谢谢您。”   阿尔嘉却说:“我并没有解开所有的魔法阵,实际上,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我也办不到这一点。主石的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魔法阵,你来试试。”   说着,阿尔嘉放开了玛琳的项链。   玛琳愣愣地听从了他的话,她自己将手指放在了阿尔嘉指示的地方,并且稍微用了一点魔力,只听到清脆的一声,似乎是“叮”一样的声响,禁魔项链重新开启,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玛琳压住,她又无法使用魔力了。   玛琳惊讶地看向了阿尔嘉。   阿尔嘉温和地问:“你的魔力相较于你的同龄人来说是比较弱的,你知道吗?”   玛琳点点头。她其实多多少少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魔力还比不上小法鲁耶,虽然小法鲁比她整整要小三岁。玛琳使用魔法的次数很少,每次的结果都让她很意外,她的施法速度是在预料之中的,但魔法最终实现的效果远远大于她的预计。   阿尔嘉说:“许多人可以通过锻炼而得到结实的肉体,从而得到更大的力气,然而魔力和普通的肉体力量是不同的,魔力是有限的,能够通过训练而提升的程度很低,一个有魔力的人,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他今后能够得到多少魔力了。”   “所以,我注定永远不能获得更强的魔力了吗?”玛琳闷闷地问。   “但是魔力并不是用来衡量魔法是否强大的唯一标准。”阿尔嘉用他淡淡的眼睛,看了一眼玛琳,又说,“魔法本身才是。魔力、魔法阵以及精神力,这三者才是完整决定一个魔法师魔法等级的因素,如果你魔力不足,就需要从其他方面进行补足。更快更精确地构建魔法阵、拥有足够扭曲魔法本身的精神力,都能够弥补魔力上的不足。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像现在这样,束缚自己的魔力,不要让它进行无用的发散,虽然这会导致你平时失去魔力屏障的保护,但是它能够节省下你的魔力,让你把魔力用在更需要的地方。给你戴上这条禁魔项链的人应该很清楚这个情况,所以才会这样做。”   玛琳垂下了双手,手指忍不住抓住了袍子,她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情,阿尔嘉为她所想的,比她自己所期望的好多得太多,总之,一个“谢谢”的词语似乎已经太单薄了。   至于费切尔……玛琳从不相信他是好意,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阿尔嘉说:“当你需要的时候,只需要轻轻触碰后面的法阵,就能够解开项链了。”   玛琳喃喃地说:“我明白了……谢谢。”   说完这些,阿尔嘉的目光又放回了舞台上,他似乎很喜欢戏剧,看着的时候,嘴角都不由自主露出了一点微笑。那不是之前面对玛琳的时候那种空洞的微笑,而是一种怡然而欣慰的笑容。   他不再说话了,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吗?   玛琳觉得不能这样随随便便的离开,但她找不到任何方法来报答面前的人,从他第一次救了自己开始,到现在让自己得到自由,对玛琳而言都是关乎她人生的重大帮助,但他却这样淡然,好像根本不在乎得到报酬。   玛琳忐忑不安,她的心里在一瞬间充满了感激和渴望,还有向往。   这时候,舞台上刚好是一幕戏完成的时候。看台上响起了鼓掌声,阿尔嘉也轻轻地拍了两下手掌。   趁着下一幕戏还没有开始,玛琳鼓起勇气,说:“阿尔嘉大人,我想要进入乌苏洛林塔,我想要当你的学生!”   听到这句话,罗维卡在后面露出了微笑。   他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结果,他的老师阿尔嘉是这片大陆上最博学、最强大的魔法师,也是最仁慈和宽容的,当他带着玛琳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玛琳会被老师所折服。   他也知道,他的老师阿尔嘉不会拒绝,阿尔嘉会接受任何一个想要学习魔法的人,哪怕那个人原本是个黑魔法师。   阿尔嘉问:“你想成为什么样的魔法师?”   “我……”玛琳想了想,又笑了,突然觉得自己从前面试经验里面那些套词用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她坦白地说,“我想建立一个自己的法师塔,那里的规则由我自己的来制定,能够让我自由自在地生活的地方,不被神殿和或者贵族们打扰。我、还有我的朋友们,能够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但是我知道,在这个世道,想要得到这些是多么艰难,我必须得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才行。所以我很庆幸,我是一个有魔力的人,至少这让我能够有机会通过努力去得到这些。”   这回答让罗维卡非常惊讶,他看向了玛琳,想确认这是不是自己所知道的血之蔷薇——血之蔷薇可是传说中最残忍的黑魔法师之一,谁敢相信她的愿望却是这样简单质朴。   在听到玛琳的回答后,阿尔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让玛琳无法判断,阿尔嘉对她的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玛琳差一点产生了一种错觉——阿尔嘉好像根本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   阿尔嘉说:“等我回到白曜石塔,你会得到测试的机会,别担心,乌苏洛林塔的测试很简单,相信你可以很轻松通过。”   ——他竟然就这样同意了!   玛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样好运,在阿尔嘉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地连连点头。   阿尔嘉微笑着说:“接下来,月桂剧院的午夜剧场要开始了,这是纳特西亚才有的精彩节目,不要浪费这样美好的夜晚,好好欣赏吧。”   这个时候,舞台上面的布景恰好更换完毕,暗红色的幕布换成了暗蓝色,走上台的演员们也焕然一新。   同时,剧场内的气氛也骤然改变,似乎之前只是默默观看的人们,瞬间都激动了起来,演员们还没开始,雷鸣一样的掌声已经响了起来。 第100章 13   一个身着华服, 戴着宝石王冠的男人是舞台的中心,环绕着他的是一群穿着假盔甲的骑士,盔甲上面装饰着鲜艳的红色花朵, 他们齐声高歌,歌声高入云霄。   歌声很美, 但因为词语唱出来和平常说话完全不一样,玛琳没有听明白歌词。   接着又不断有新角色上场,先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 然后又来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他们又是唱歌, 又是舞蹈。玛琳看得一头雾水, 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罗维卡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忽然凑近玛琳, 低声地问她:“玛琳阁下, 你看懂了吗?”   玛琳摇头,说:“我第一次观赏这种艺术……这是什么?叫歌剧吗?太高雅了, 我不太能理解现在的表演和刚刚的《凯瑟薇》有关系吗?”   罗维卡摇头, 说:“盔甲的形制完全不一样,这已经不是纳特西亚时代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高雅的艺术, 这种戏剧起源于南部地区的街头叙事诗, 是很……通俗的一种表演,所以有很多词语的发音贴近西摩语,你听不清楚是很正常的。”   玛琳问:“是很通俗的表演吗?”刚刚罗维卡似乎是想说“低俗”,但是临头又换成了通俗这个词。   玛琳偷偷看向阿尔嘉, 就这个冰雪一样的男人,谁都不会认为和“低俗”两个字有关系,奇怪的是,他居然喜欢平凡的民间艺术?   阿尔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微笑着说:“你对这种叙事戏剧有兴趣?”   玛琳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阿尔嘉回答,“这出戏我已经看了许多次了。”   舞台上的歌声突然变得非常的尖锐,一个人还没有唱完,另外一个就突然用更激昂的歌声打断了他,配乐也变得非常的急促。   阿尔嘉说:“这是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一个故事,戴着王冠的是国王威尔,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是祭司,白色长袍的是神官,他们为谁来主导骑士团的治疗任务而发生了争吵。”   玛琳看向了舞台,试图寻找这个舞台和之前《凯瑟薇》那一场戏的差别。   玛琳对这个世界的历史知道得很有限,多数是从索罗沃奇塔的书本里面看来的。据她所知,这个世界的历史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传说时代,从光明女神创造世界到纳特西亚大帝征服大陆;第二个阶段是古代帝王时代,从大约一千七百年前的纳特西亚的继承者西德尼·雷佩达一世开始,到七百多年前威利斯大帝时代;第三个时代是光明时代,从威利斯大帝的儿子西德尼六世开始,一直到现在。纳特西亚是第一个被称作“大帝”的国王,威利斯一世大帝则是最后一个,他们中间这九百多年,就被称为帝王时代。   玛琳于是问:“这个威尔国王,就是威利斯大帝吗?我记得,他以‘强欲’为名,是非常有名的暴君。”   阿尔嘉笑而不语。   罗维卡说:“就算是地下剧院的节目,也不敢去讲述威利斯一世大帝的故事,不然神殿骑士明天就会将这里踏平。”   “是为什么?”玛琳问,“我们刚刚看的《凯瑟薇》,其实也不符合神殿的价值观吧,但为什么也能演出呢?”   玛琳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傻,但是她确实很想知道原因,她也不怕被人笑,不懂就问而已。   阿尔嘉说:“《凯瑟薇》原本也是禁止表演的,因为神殿认为它伤风败俗,会污染人们的心灵。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想要看《凯瑟薇》只能到肮脏的马戏帐篷里面去,和贩夫走卒们挤在一起,那可真是不怎么‘高雅’。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贵族乔装打扮了,偷偷隐藏在人群中去看。神殿禁止了很多次,但越是禁止,人们就越是好奇,甚至有一段时间,贵族们把看过《凯瑟薇》当做一项可以出风头的谈资。”   玛琳听到这里,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这也太好玩了。”   阿尔嘉说:“神殿总不能把所有看这场戏的人都绞死,最后只能放弃了禁令。”   “那么这个威尔国王呢?”玛琳说,“他现在也在《凯瑟薇》的‘初始’阶段吗?以后也会被解禁吗?”   “这是禁止表演的戏剧,只有在午夜场的时候会偷偷上演。神殿是不可能让这个故事流传的,”罗维卡说,“只要神殿在一天,他们就会把这个故事永远的封印在地里。”   玛琳不解,追问说:“是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舞台上戴着王冠的男人突然拿起了长剑,刺穿了黑袍男人的胸膛,假血流了一地,看台上的观众们发出了惊叹声。   “国王”捧起了那个黑袍男人的“心脏”,交给了那个白袍子的男人。白袍子的男人开始高歌,骑士们脱下了自己外装,盔甲上的红色装饰变成了白色。   阿尔嘉解释舞台上的剧情:“威利斯一世杀死了原本的祭司,并把他的心脏交给了神官,从此之后,骑士团的祭司职位属于神官,又更名为白花骑士团。”   玛琳震惊地看向了阿尔嘉,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好像他说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玛琳说:“我在历史书上没有看到过这个。”   阿尔嘉微笑,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历史书上没有这些内容,而是继续为玛琳讲解剧情:“这是威利斯一世为了征服大陆而创建的骑士团,一千年以来,骑士团都有一个传统——团内需要有祭司担任副职,为骑士团提供助攻和治疗。”   玛琳直直地看着阿尔嘉,问:“所以……”   “威利斯一世背叛了魔法师,选择了神殿。”   在玛琳认知里,世界是什么样子,是一定会有历史根源的,但是她所阅读到的内容给她的信息太少了,所以她总是觉得很迷茫和惶恐,可是现在阿尔嘉却轻描淡写地,就告诉了她许多不知道的事情,他的话帮助玛琳擦去了眼前的迷雾,但他似乎对这点一无所觉。   求知欲已经充斥了玛琳的整个脑子,玛琳深吸一口气,问:“阿尔嘉大人,能够仔细讲一讲这个故事吗?”   但是阿尔嘉却摇头,说:“如果要说清楚这个故事,那要从帝国的起源开始,那太长了,长到要从传说时代开始。”   罗维卡这时候说:“玛琳阁下,如果你想要知道,你可以去乌苏洛林塔寻找答案,那里拥有整个大陆最丰富的藏书,甚至包括几百年前的书籍,它们被白曜石塔保护着,就算是神殿的神圣火焰也别想将它们焚毁。”   玛琳看向了罗维卡,问:“我听出了你的潜台词,你是说,神殿曾经烧掉很多书,是吗?”   罗维卡笑着,正要回答玛琳,并且继续话题,就在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叫喊声:“费切尔!不好了!不好了!”   这个声音太难听了,玛琳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当时和阿尔嘉一起的另外一个声音——玛琳猛然回头,看到一股黑烟一样的东西穿过暗红色的布帘冲进了包厢。   那黑烟像风一样卷进来,烟雾由颗粒聚拢成碎片,又从碎片构建成形,成为一只鸟的形状,然后落在了阿尔嘉的肩膀上,同时它还在大声喊着:“他来了!他来了!”   发出喊声的是一只黑色渡鸦,它全身漆黑,只有眼睛的部分有一点反光。   会说话的渡鸦?玛琳揉了揉眼睛,要是她没有看错,这只渡鸦刚刚穿透了布帘,就像是幽灵一样。   罗维卡站了起来:“是谁?”   渡鸦张大着嘴嘎嘎叫喊着:“是黑小子,黑小子带着他的手下,他把剧场包围了!”   它的报信太晚了,这时,坐在包厢里的他们已经听到了外面整齐的脚步声,声音沉重,还伴随着盔甲的声响。   表演被打断了,看台上议论纷纷,一些女士在受惊之下发出了尖叫。   “发生了什么?”   “是神职者吗?”   “为什么又是这样。”   “月桂剧院是合法的剧院,是鲁伯大人主持修建的。”   “难道神职者又不喜欢某个戏剧,不准我们再看了吗?”   “……”   观众们在胡乱猜测,乐声停止,舞台上的演员们也停止了表演,剧场内的气氛变得非常的紧张。   这时候,玛琳听到了克里夫的声音:“费切尔·索罗沃奇三世公爵驾临,无关人等立刻离开。”   克里夫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整个剧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在听到了费切尔的名字后,就好像是按下了停止的开关,所有的观众都停止了议论,他们惊慌地离开,一时间除了人群纷乱的走路声,玛琳没有再听到任何人说话。   玛琳捏紧了拳头,紧张地看向了阿尔嘉,费切尔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她想要逃走几乎不可能了,她必须面对费切尔。   那么阿尔嘉呢?   阿尔嘉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深色的长袍垂落下来,没有一丝褶皱。他心平气和地对罗维卡说:“来吧,看来费切尔公爵是非见不可了。” 第101章 14   剧场内的观众并不都是无名之辈, 他们中至少有一半都是从旧城区出来,到这里来消遣娱乐的,当中甚至不乏贵族。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 是在听到了索罗沃奇这个姓氏后,他们都闭上了嘴巴, 不敢再发出一句抱怨。   因为那可是索罗沃奇,金色荆棘花家族,最古老的魔法世家, 荆棘花甚至成为了代表魔法师的图标,说他们是第一魔法家族, 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人群安静地散去, 都不敢多看这些警备的骑士们一眼。   等到剧场内安静下来, 两名骑士上前, 站在剧场入口的两旁, 将遮挡的帘子左右掀开。   一个穿着金绣黑天鹅绒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站在高处, 灰色的眼睛轻轻地扫过了整片剧场, 然后目光落在了阿尔嘉所在的包厢。   克里夫走上前去,站到他身后, 说:“大人, 就在里面,我亲眼见到‘预知者’进去了。”   其实他们能够找到这里来非常的巧合。克里夫为了寻找玛琳的踪迹,带着人搜索西城区,却无意间在夜间集市的附近见到了渡鸦的身影。渡鸦“预知者”在黑夜中行踪隐秘, 本来是很难被人察觉的,但这隐瞒不过专门为它做过功课的克里夫。   然后克里夫就马不停蹄地返回了索罗沃奇的宅子,把这件事告诉了费切尔。   既然知道阿尔嘉就在纳特西亚,而且也确定了就在哪个城区,只花了一天时间,他们就找到阿尔嘉。   费切尔抛下了其他所有事情,直接来到了这里。   费切尔看着包厢的门帘,说:“阿尔嘉,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剧场内空空荡荡,费切尔一说话,那声音就在剧场内回响,本音和回音融合在一起,震得玛琳耳膜嗡嗡响。玛琳知道这大概是她的心理作用,但背后还是忍不住地流下冷汗。   玛琳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怕,现在的她可以使用魔法了,就算是战胜不了他,难道不能摆脱他吗?这里是纳特西亚不是诺克森,费切尔不可能一手遮天。   在包厢里,原本还叽叽喳喳吵嚷不停的渡鸦听到了费切尔的声音,声音一下就卡在了喉咙里,它收起了翅膀,像一只乖巧的庞大鹌鹑一样,蜷缩着站在阿尔嘉的肩膀上。   罗维卡走在了前面,为阿尔嘉掀起了包厢的帘子。   阿尔嘉缓步走了出去,当他出现,昏暗的剧场中,就仿佛升起了一轮月亮,他的银白长发和苍白的皮肤,像是会发光一样引人注目。   费切尔看着这个方向,当阿尔嘉出现时,他的灰色眼睛轻轻眯了起来,说:“阿尔嘉,好久不见了。”   阿尔嘉朦胧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点光彩,他很用力地看着费切尔,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久不见了,费切尔,你长大了。”   这话让费切尔心底生出一股暗火。确实,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费切尔被承认为大魔导师的那一年,他当时21岁,是整片大陆上最年轻有为的魔法师,而现在他已经是大魔导师,并且成为了诺克森的公爵了,和十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费切尔忍不住说出恶毒的话,“真是奇怪,你不是应该已经拄上拐杖了吗?你又吃了多少人的骨灰,才保持住了现在的样子?”   阿尔嘉没有理会费切尔的嘲讽,而是有点无可奈何地喊他的名字:“费切尔。”   费切尔说:“请叫我公爵大人,阿尔嘉大魔导师。”   阿尔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费切尔,何必一定要找我,我们本来没有对立的必要。”   “背叛者没有资格说这种话。”费切尔冷冰冰地说,“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我需要被你原谅一样,这让我感到恶心。”   两个大魔导师的对话就像是冰刺一样。旁观的人中,克里夫面色如常,而罗维卡显然并不是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眼神透露出惊慌,不安地看向了前方的阿尔嘉。   但是阿尔嘉面色依旧,依然如此冷静和温和,好像费切尔的恶语并没有冒犯到他。   实际上罗维卡也从来没有见到阿尔嘉生气过,从他第一天来到乌苏洛林塔,阿尔嘉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永远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流于表面从未进入心底,不管是难过还是喜悦还是愤怒,所有人类的感情,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   阿尔嘉说:“如果你想要的是胜过我,那你早就已经办到了。所以又何必执着地想要找到我,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联系,不管是对索罗沃奇家族,还是对王室、对神殿,都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你的弟子会出现在王室的午宴上。”费切尔打断了阿尔嘉,“阿尔嘉,你可真是贪婪,什么都想要。这是600多年来魔法师第一次拥有争夺祭司位置的机会,我明白,确实非常诱人,但为什么你不继续保持自己清高自傲的伪装呢?”   不过,这只是费切尔的借口,费切尔并不觉得这些人会是他的对手,但是他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阿尔嘉,于是一股恶意就从心底生了出来。   阿尔嘉没有表情,完全看不出他这话之后的情绪,他只是缓慢而冷淡地说:“这件事与我无关。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并不是我的奴仆,他们如果想要争取这个位置,我是无法干涉的,你不应该来问我。”   费切尔被阿尔嘉的说辞激怒了,他连连冷笑,从牙根低吼:“虚伪的阿尔嘉!不过你不用妄想了,这个位置已经是我的了。”   说完这句话,他举起了魔杖,魔法石发出强光,以魔杖为中心,剧场内生出一股暴虐的飓风,带着要吞没一切的威势,卷向了阿尔嘉。   阿尔嘉的目光落在费切尔身上,在狂风升起那一刻,在他的脚边生出了一个紫色的魔法阵,魔法阵旋转着发光,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风拦在了外面。   他的白色长发在风中轻轻飘舞,衣袂也被吹得漂浮起来,渡鸦在他的肩膀上发抖,但阿尔嘉本人,目光没有一点移动,也没有一丝动容。   狂风在剧场内尖啸,卷起看台上的各种杂物,风刃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克里夫和罗维卡都各自找到了地方支撑,以免自己被风刮走。   狂风它没有目标,胡乱地扫荡,将包厢的帘子卷了起来。   于是藏在里面的玛琳,一下就暴露在了他们的面前。   风突然就停下来了。   一瞬间,似乎空气停滞了。   玛琳所在的位置在阿尔嘉的身后,距离费切尔至少有二十米,然而就算是这个距离,玛琳也能清楚地看到费切尔跳动的眼睑,他似乎想要冷笑,但是这个冷笑抽搐了,僵硬地凝固在了嘴角。   克里夫惊讶地看着玛琳,显然在这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玛琳在。   费切尔放下了魔杖,指着玛琳,说:“过来。”   玛琳不敢去,她怕被狂风的刀刃给割得粉身碎骨,她摇摇头,甚至不由自主地往阿尔嘉后面走,试图让阿尔嘉站在她和费切尔两个点的线段中间,但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卑劣,于是又挪了几步出来,让自己完整暴露在费切尔的目光之下。   玛琳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对着费切尔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无意识的行为,让费切尔产生了无数联想,他转向了阿尔嘉。   “阿——尔——嘉!”   他几乎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喊出名字。费切尔每吐出一个字,玛琳的心脏跟着狂跳一下,她知道,费切尔现在一定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气!   随着他的声音,剧场内的狂风又起,它呼啸着,将看台上的座椅、毯子等等各种杂物都卷了起来,甚至连桌椅都在风中跳动。玛琳他们等人只能抓住钢铁的护栏防止自己被吹走,整个剧场变成了龙卷风的灾难现场。   阿尔嘉稳稳地站在原地,魔法阵保护着他,他就像安静伫立的神像一样。   费切尔的黑色卷发在风中狂舞,他英俊的脸庞都要变形了。   “阿尔嘉,你连我的学徒也要抢!”   但面对费切尔的怒火,阿尔嘉却依然平淡地回答:“我没有。”   费切尔的手指指向了玛琳,大声说:“你还在狡辩!”   玛琳看向了阿尔嘉,然后听到阿尔嘉说:“如果你说的是她,那么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她是你的学徒。”   “我不是!”玛琳在风中大声地反驳,“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是他的学徒,是他逼我的!”   费切尔看向了阿尔嘉,等待他的回答。   这时候,阿尔嘉说:“每一个魔力潜力者,都应该拥有成为魔法师的机会,费切尔,这是乌苏洛林老师创立乌苏洛林塔的时候说过的话,如果她要选择乌苏洛林塔,那么我不可能拒绝。”   玛琳本以为费切尔会更加愤怒,但她没有想到,狂风却在这个时候停止了。   费切尔忽然动作,他缓缓地走了过来,靠近了阿尔嘉,他的视线落在玛琳身上,却是低声在对阿尔嘉说话:“所以,就连她是一名黑魔法师,你也不介意了?你知道她的全名吗?她是血之蔷薇·玛琳,最恶毒的女黑魔法师。” 第102章 15   如果是别人听到费切尔的话, 确实要被吓一跳。   但这里的人,却没有如同费切尔的预料之中露出惊恐或者厌恶的表情来。其中罗维卡曾和玛琳在同一个佣兵队一起旅行过,他知道玛琳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的残忍嗜杀。   而阿尔嘉更不会相信了, 他是第一个发现玛琳拥有魔力的人,他见过玛琳最落魄无助的时候, 在他的眼中,玛琳不过是一个边陲大区出身,一心想要学习魔法的平民学徒。   于是当听到费切尔的话, 他反而对费切尔解释说:“这是个误会,这个女孩并不是黑魔法师。”   这让费切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相信她?她对你说了什么?”   “并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 而是我相信自己见到的事实。”阿尔嘉说, “她不可能是血之蔷薇。血之蔷薇是佣兵公会的注册佣兵, 所以她到底是谁, 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费切尔冷哼了一声, 说:“你都说了,血之蔷薇是谁我最清楚, 那为什么你反而更相信她?”   “所以一定是因为误会。”阿尔嘉说, “我确定这一点。”   费切尔当然猜不到,他甚至连玛琳来自奥德林都不知道, 所以他看到阿尔嘉如此确信, 立刻就认为是玛琳用了什么狡猾的手段,让阿尔嘉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他看向了玛琳,又看看阿尔嘉,说:“所以你们现在是达成了联盟, 一心要和我作对了吗?”   阿尔嘉浅紫色的眼睛是朦胧的,他看着费切尔说:“费切尔,你总是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作对。”   玛琳也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作对,费切尔……公爵。”   费切尔伸出一只手向玛琳,仿佛召唤宠物的手势,说:“如果不想和我作对,你就回到我身边来,我暂时可以不计较你私自逃离索罗沃奇塔的事情,乖一点,做个好女孩。”   但他的语气,却是低沉又黯哑,似乎带着威胁。   这语气听起来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在明示玛琳,假如回到他身边,接下来她一定会遭受难以想象的严酷惩罚。   玛琳看看费切尔,又看向阿尔嘉,一个黑发乖戾,一个是白发冷漠,即便她认识阿尔嘉其实只有一个小时,但她却从心底里认为阿尔嘉更加可靠。   于是玛琳小心地说:“费切尔公爵,我想要留在乌苏洛林塔学习魔法。如果你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静下来慢慢商量,我会想办法偿还你的。”   但实际上,玛琳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亏欠费切尔的,她只是知道自己并不是费切尔的对手,所以才做这样的权宜之计。   但费切尔从鼻子里面冷笑了一声:“你没有资格讲条件。玛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选择阿尔嘉,从此和我为敌吗?”   “我没有想过和任何人为敌,”玛琳忍不住喊了出来,“我只是想要自由。”   但是费切尔在听到玛琳的话后,呼吸更加沉重,连深色的皮肤都遮盖不住他难看的脸色。   费切尔冷冷地问:“你要背叛我?”   他的话让玛琳头皮发麻。玛琳感到了杀气,于是她警惕地把手放在了项链上,她要解开禁魔项链,以防费切尔突然动手。   费切尔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但玛琳还是垂死挣扎地解释:“我没有背叛你,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奴隶,只是你一厢情愿要我跟着你学习魔法的。但我不喜欢这样,你不能好好和人说话吗?为什么要所有人都以你为中心呢,这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和你交流。”   “背叛者没有活下去的意义。”费切尔说着,举起魔杖走向了玛琳。   玛琳后退,一边也拿起了魔杖,解开了禁魔项链。   这时候,阿尔嘉看向了费切尔,说:“费切尔,你会杀了她的。”   费切尔是大魔导师,目前在神圣帝国,除了阿尔嘉自己没人能够和他抗衡,所以一旦他使用魔法,玛琳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   但是费切尔看着阿尔嘉,意有所指地说:“背叛者难道不该死吗?阿尔嘉,你可是黑魔法师,不是骑士。如果你选择帮助她,你就是在和索罗沃奇作对,索罗沃奇塔和乌苏洛林塔从此将成为敌人,不死不休。”   费切尔的威胁起了作用,阿尔嘉不可能用整个法师塔来冒险,他没有表情地听完费切尔的话,缓缓地垂下了白色的睫毛,不再发言。   费切尔冷笑了一声,眼睛注视着阿尔嘉,和他擦身而过。   他向着玛琳走来,一步一步,仿佛死神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费切尔还对玛琳说:“你看到了?玛琳,这就是你选择的男人,他已经抛弃了你。”   那语气,隐隐地有一股幸灾乐祸。   当阿尔嘉沉默着表示了默许,并让费切尔通过他的身旁,玛琳就仿佛被浇了一大盆凉水,身体都变得冰冷了。她内心升起强烈的失望和失落,她确实那么的希望阿尔嘉能够再一次伸出援手。   但是她没有让这种情绪一直笼罩住自己,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对费切尔说:“不是你说的那样。费切尔,我和阿尔嘉阁下不是盟友,他没有抛弃我,我和他根本就不应该有抛弃这种说法。我们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但就在他根本不认识我的情况下,他就已经出手帮助了我两次,是两次,而且没有要求任何回报。所以就算他现在没有保护我,我不会,也不应该怨恨他,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义务。”   玛琳的解释让费切尔更加愤怒,他从来没有见过玛琳这样的人,阿尔嘉已经对她这样冷淡了,可是她依然对这个男人充满了眷恋,还说出这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歪理邪说来为这个男人开脱。   费切尔的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火,他从喉咙底发出低音的吼叫:“你是不是爱上他了?所以连他这样冷漠都可以原谅?!”   玛琳莫名其妙,然而费切尔的怒火是真实的,她不得不回想刚刚自己的话,但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也她也没有任何一个词表示了自己对阿尔嘉有别的意思。   “我没有,”玛琳很奇怪,反问说,“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没有人有义务为了帮助我而损失自己的利益,尤其在我从来没有报答过别人的情况下。对于阿尔嘉大人来说,可能帮助我只是相当于救助一只流浪猫,他在路边看到了我,愿意救我一次,这已经足够了。所以再之后的每一次碰到流浪猫的时候,都要质问他为什么不继续救助吗?这对他并不公平。”   在听到玛琳的这番话后,阿尔嘉的目光从费切尔的身上转移到她的身上,他对玛琳露出了微笑以外的另外一个表情——那是疑惑。   全知的阿尔嘉,竟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费切尔大怒:“无可救药的女人,你还说你没有爱上他?!”   他就知道,一旦沾上了爱情,不管多么有潜力的魔法师,都会丧失掉判断力,魔法的修行也会停滞,最后变成废物。   随着他的怒吼声,他手上的魔杖上凝聚了魔力,魔法石发出的强光甚至穿透了那层厚重的原石石壳,飓风形成,强大的气流冲向了玛琳。   玛琳没有犹豫,举起魔杖构建了防御魔法阵挡住了攻击。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而且她从来没有面对过来得这么快的魔法。防御魔法阵的构建慢了一瞬间,魔法阵没有彻底的挡住这波气流,她被推了出去。   玛琳被击飞,摔倒在看台边的一张椅子旁,她扶着椅子又立刻站了起来,拿着魔法杖对准了费切尔。   这一次交手,让整个剧场骤然安静。   罗维卡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他看了看玛琳,又看了看费切尔——血之蔷薇玛琳,竟然挡住了费切尔大魔导师!那可是大魔导师,她无声魔法的速度,居然丝毫不逊于大魔导师吗?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个玛琳,明明在几个小时前还在问自己寻求帮助,她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还是说,她真的知道自己拥有怎样的实力吗?   就连阿尔嘉,睫毛都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他淡紫色的瞳孔轻轻地一缩,然后吐出了那个词:“无声魔法。”   看到玛琳使用了魔法,费切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解开了禁魔项链?”   刚刚一摔,玛琳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被震碎了,但是她这时候不敢因为疼痛而松懈,她死死地看着费切尔,以防他又突然攻击,同时嘴巴也因为紧张而闭得紧紧的。   费切尔转向了阿尔嘉:“阿尔嘉,是你做的?”   “是我。”阿尔嘉说,“魔法阵的构造刚好是我所熟悉的,所以我顺手解开了它。费切尔,魔法师应该是自由的,你不能用对待奴隶一样的方式来对待她。”   “那也和你无关!”费切尔说,“是我发现了她,是我教她魔法,是我给了她现在的一切,我想要怎样对她就怎样对她!”   “如果你想要她为你拿到骑士团祭司的位置,你就不应该这样做。”阿尔嘉说。 第103章 16   刚刚玛琳与费切尔短暂的交锋, 暴露了她能够使用无声魔法的事实。阿尔嘉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女孩,四年前他见到玛琳的时候,只发现了她拥有微弱的魔力, 却没有想到藏在这样一具普通的外表下面的,是让人惊叹的天赋。   她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 魔力也还在发育中,但她已经可以自由地使用无声魔法了,完成的魔法除了威力低一些, 施法的速度与完整度已经是大魔导师级别。   阿尔嘉自己能够年少成名,十九岁就成为大魔导师, 是因为他是天生的魔力体质, 也就是说,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拥有魔力了, 即便是在血脉最纯粹的魔法世家, 像他这样的资质也是几百年难得一见。   玛琳肯定是不能和他相比的,她的魔力太弱了, 不可能是天生魔力体质。所以她能够使用无声魔法, 只能是因为她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魔法领悟力,同时也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阿尔嘉从来没有见过玛琳这种类型的魔法师——拥有惊人的天赋, 却出身低微, 没有魔法血统。   也许就像他的老师乌苏洛林预计的那样,终有一天,神殿的统治将会走到尽头,而能够让魔法师们洗脱渎神者的污名而重新站起来的, 不会是腐朽的贵族魔法师们,是平民出身的魔法师们,他们才是拥有无限可能的那一类人。   乌苏洛林已经不在人世了,而阿尔嘉从继承乌苏洛林塔的这些年以来,所看到的平民出身的魔法师们,都是天赋平平,无法担当大任。   直到现在,玛琳出现了。阿尔嘉感觉到平缓跳动的心脏出现了起伏,他突然无比地确定——面前这个女孩,就是乌苏洛林所说的未来的魔法师,她的存在将会改变魔法世界的格局。   同时,阿尔嘉也明白了为什么费切尔会如此生气。   如果索罗沃奇塔拥有一个可以使用无声魔法的魔法学徒,那么在魔法对决中,就几乎是战无不胜的。她和别的神职者以及魔法师较量,就如同是大人欺负小孩,得到祭司的位置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这样的前提下,因为费切尔确定索罗沃奇塔可以得到这个位置,他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纳特西亚,为此他必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   阿尔嘉没有猜错。原本的血之蔷薇玛琳才是费切尔准备的人选,但在费切尔偶然地发现了玛琳的天赋后,他就有了更好的选择。   他把玛琳带回了索罗沃奇塔,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亲自教她魔法实战,让大陆顶尖的魔法学者法鲁耶为她讲解魔法原理,他把自己的书房借给她用,甚至允许她翻阅自己的魔法学习笔记,他从未在任何一个魔法学徒的身上倾注如此大的心血。   但他没有想到,玛琳居然敢偷偷逃走!   知道玛琳逃走后,费切尔也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因为他其实很有信心,不管玛琳逃到哪里,他都能够把她找回来。   但玛琳投奔了阿尔嘉。   哪怕玛琳投靠了神殿,费切尔都不会如此愤怒,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阿尔嘉!   而这个时候,阿尔嘉还试图心平气和地和费切尔对话:“费切尔,魔法师不是奴隶。在战争中,奴隶组成的军队是无法取得胜利的,你如果想要一个魔法师为你效劳,你就不能使用这种方式束缚住她的手脚,魔法师天生高傲,不会忍受……”   也许别人的话费切尔还能听进去,但这是阿尔嘉的说教,这不但不能熄灭费切尔的怒火,反而让他更加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费切尔冷笑着打断他,“难道现在的局面不是你造成的吗?你敢说你没有引诱她?没有许诺让她进入乌苏洛林塔吗?看到她能够使用无声魔法,知道她来自索罗沃奇塔后,你很高兴对不对?是我发现的她,是我培养的她,而你,只用了几句话就蛊惑了她,让她心甘情愿地投向你,这是不是让你非常得意!?真的一点不奇怪,这就是你们的惯用手段,从前是乌苏洛林!现在是你!”   “并不是这样的,”玛琳站了出来,大声地解释,“是他先发现我有魔力的,比你更早!而且在为我解开禁魔项链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我曾经在索罗沃奇塔学习。”   这话成功让费切尔的怒气从阿尔嘉的身上转移到了玛琳这里。   面对费切尔几乎冒着血气的眼睛,玛琳心跳如擂鼓,她几乎认为费切尔下一秒就会撕碎自己,但是她却依然忍不住要解释,因为她无法容忍曾经不求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人被这样的污蔑。   “你认为自己可以使用无声魔法,所以就是必须被爱惜的珍宝了吗?”费切尔冷笑着说,“真是可笑,我告诉你,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是,你一文不值!”   面对充满杀气的费切尔,玛琳本已经畏惧得双手颤抖,眼睛也是强忍着泪水。   但这时候,她在余光里看到了静默的阿尔嘉。阿尔嘉如同神像立在那里,就如同清凉的风吹过了脸庞,莫名让人感到安定。于是玛琳就突然感觉自己其实并不需要那么慌乱,她也可以像阿尔嘉那样冷静,于是,她的声音就平稳了下来。   “我是否一文不值,不是由你来决定的!”玛琳坚定地反驳,她试着露出微笑,去分辨说,“就算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在我自己心里,我值得一切。”   费切尔的手指头抓紧了魔杖。   阿尔嘉想要拦住费切尔,他说:“费切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不能死。”   费切尔大声吼向了阿尔嘉:“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她吗?为什么又要跟我抢!我宁愿杀了她,也不会让给你。”   在费切尔话音刚落的时候,他的魔杖猛然震动,魔力迸发而出,一道风划破空气形成无形的刀刃,向着玛琳冲了过去。   玛琳一直警惕着,在费切尔魔力变化的同时她立刻使用了防御魔法阵,第二次她已经熟练了,完美地挡下了这次攻击。   然而费切尔不肯罢休,他动了一下魔杖,又要进行第二次攻击。   玛琳正在警惕,看到他的魔杖一动,紧张之下一个火球就从她的魔杖中飞射出去!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动作,魔法完成得比她的意识还要快。   那一瞬间,费切尔的瞳孔张大了,火球从他的发丝旁扫了过去。   这个魔法并不强,但是太快了,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当火球在费切尔的身后炸开,飞射的火星溅到他的袍子边角,魔法屏障将这些都挡住了,费切尔毫发无损。   克里夫才紧张地大喊一声:“公爵大人!”他想要上前,一边拔出了弗伦恩长剑。   但是费切尔用手势制止了他。   费切尔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屈辱,他一字一顿地对玛琳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用我教你的魔法来对付我?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   “你不是我的恩人!”玛琳大声喊道,“我从来没有请求你过你的帮助,你只想让我当你的奴隶,当你的猎犬,你从来没有真正的尊重过我?要么你杀了我吧,我再也不要在你的阴影下活着了!”   “你认为我不会舍得杀掉你,对吗?”费切尔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的一起是从哪里来的?你的魔法是谁教的?是谁给了你住所,给了你华丽的衣服,给了你食物,给了你学习魔法的机会?是我!”   “不是你!”玛琳深深地喘气,让自己能够清楚地说话,“是你想要利用我,是因为我自己有这个能力我才得到的。每一个魔法,都是通过我的学习,通过我的努力来学会的!食物、衣服,我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挣到,没有你,我也可以找到愿意收留我的法师塔,我会努力去通过测试,用自己的能力去获得别人的认可。我本来应该有选择的机会,但是你只知道强迫我,你根本没有给我机会选择!”   这让费切尔终于丧失了理智:“三年的时间,我以为你应该学会了怎样像一个上等人一样生活,但是你果然,从头到尾不过是个低劣的、不知道感恩没有良知的下等人!”   他的黑色袍子和头发都飞了起来,魔法阵瞬间出现在脚下,以他的魔法阵为中心,淡绿色的光散开,狂风嘶吼了起来。   玛琳使用了防御魔法阵来保护自己,一股无形的墙壁竖在了身前。   但是那风刃仿佛锋利的刀子,几下就把这墙壁撕裂了。   不能一味防守了,玛琳下定了决心,一下使用了自己所有的魔力,她魔杖上的魔法石因此而发出强光。   猛火从她的身体周围升了起来,那是黑红色,仿佛来自地狱一般的火焰。它像是炸开了一般绽开,喷射的火舌如猛兽一样没有目标地扑向了周围的人。   那绚烂又猛烈的火焰映照在费切尔灰色的眼睛里,费切尔没有停止,而是说:“我要让你知道,你没有资格反抗我!”   狂风撕碎了空气,将火焰包围起来,风刃割裂了火舌,火星到处飞溅。   风与火,撕扯着,较量着,相互缠绕的两种力量冲破了剧院的屋顶,在空中炸开了。 第104章 01   这股风与火魔法的碰撞, 在剧场的上方绽放,飞射的火星如同烟花,绚烂夺目, 就连山坡上的旧城区都能看到。   剧场已经一片狼藉,周围的人都退到了远处,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副景象,不敢相信这是玛琳能够造成的。   在阿尔嘉的肩膀上,渡鸦害怕地扑扇翅膀。而阿尔嘉, 他站在这漩涡的中心,身体周围有一层淡淡的柔光, 保护着他, 让他不会被这肆虐的火焰和风刃所伤害。   阿尔嘉伸出手, 像是推开了一扇门一样拨开了夹着火焰的飓风, 他缓缓前进, 顶着风暴走向了费切尔。   他轻柔地劝告说:“费切尔,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他伸出手, 穿透了屏障, 抓住了费切尔的右手,那正是费切尔执着魔杖的那只手。   在阿尔嘉触碰到费切尔的那一刻, 风声忽然就变小了, 魔法石透出的光也暗淡了下去。   随着绿色魔法光消失,飓风停息,黑红色的火焰也随之湮灭。   被卷起的物品纷纷落地,在视线恢复之后, 只听到一声闷响,玛琳无力地松开了魔杖,晕倒在了地上。   在玛琳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费切尔以为她死了。   在那一瞬间,他后悔了。   他培养了这个女孩三年,亲手教她魔法,她的聪慧和天赋曾许多次让他惊喜和欣慰,如今正是需要她的时候,而他却因为一时的气愤,对她使用了这样暴烈的魔法。   她才刚刚长成一棵小树苗,可他却在这时候亲手将她扼杀。   此时,费切尔的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冷酷,他收起了魔法,想要上前去看一看,他要确定,万一玛琳其实并没有死,只是魔力透支呢?   阿尔嘉的手用了一点力,拦住了他,明明是那样瘦削人,手上的力量却一点不弱:“费切尔,不要让你的私人情绪影响了你的判断,这个女孩不能死。她死了,就没有任何一个学徒可以胜过瑟娅德拉,你也将得不到祭司的位置。”   费切尔本来有一丝后悔,但是在听到阿尔嘉的话后,那心中仅有的一点悔恨也立刻消散了。他甩开阿尔嘉的手,说:“我要怎么处置她是我的事情!”   阿尔嘉既然已经认定玛琳会是那个未来掀起风浪的魔法师,他就不会再让费切尔伤害她了。   他从袍子下面取出了魔杖,说:“如果你执意要杀了她,我就不会再旁观了,费切尔。”   阿尔嘉的魔杖,是一根白桦木短杖,干净笔直,像石雕或是金属一样,魔杖的主石是一颗硕大纯净的白曜石。   看到阿尔嘉竟然拿出了魔杖,费切尔扬天大笑了起来:“很好,很好,这正是我期待的,来吧,阿尔嘉,时隔十二年,我们是时候决出谁才是最强者!”   魔法的较量还没有开始,他们散溢的魔力就发出了碰撞,连空中似乎都有噼啪的火花声。   周围的人早就远远地散开,此时他们看到神圣帝国的两大魔导师分别站在了两边,不断有闪烁的魔法光在他们中间迸裂,没有咒语,也没有魔法阵,仿佛魔法只凭他们的眼神就能够实现。   他们以为对决还没有开始,实际上已经在进行了。正当他们以为这场大魔导师之间的世纪决战要发生之时,在剧场外,有人发出了喊声:“神职者来了!”   虽然中央神殿在旧城区,但是每个外城区都有值守的神职者,一定是发现了魔法波动,他们赶来查看发生了什么。   费切尔紧紧盯着阿尔嘉,对身后的人说:“那么就连他们一起杀了!”。   但就连费切尔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气话。如果他在这时候和神殿翻脸,那么十几年的蛰伏和忍耐就通通白费了。   两人之间的魔力冲突终于稍微松懈,趁着这个机会,阿尔嘉的渡鸦“预知者”飞到了玛琳身边,它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下玛琳,然后叫起来:“费切尔,她没死!”   几乎不可察觉地,费切尔松了一口气。   阿尔嘉点了点头,说:“那么这个女孩我就先带走了,你来应付神殿的人。”   费切尔立刻说:“不行!”   阿尔嘉摇了摇头,说:“费切尔,现在不是我们相互争斗的时候。至少面对神殿,我们目标一致,属于一个战线。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不会让这个女孩进入乌苏洛林塔,而且我会劝告她继续留在索罗沃奇塔。我知道你确实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一名魔法师成为骑士团祭司,所以,哪怕是为了防止你阻碍我,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骗你。”   费切尔的理智告诉他阿尔嘉不可相信,但是情感上,他却相信阿尔嘉不会骗他。   这时候,神职者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费切尔深吸了一口气,忍耐下不甘心的情绪:“等她醒来后,我要她立刻来见我。”   阿尔嘉说:“你不会等太久的,乌苏洛林的魔药是大陆第一,她很快就会醒过来。”   片刻后,旧城区面向西城区的大门轰然开启,那是两扇足足有二十多吨重的钢铁大门,吊桥放下,发出的巨响惊动了附近的居民,他们从梦中醒来,从窗户的缝隙中好奇地观察大门的方向。   至少五名骑着马的白衣神职者,跟在一排整装戒备的骑士后边出来了,他们胯下的骏马步伐整齐,马蹄铁踏在石头路上和盔甲的震动,齐声混响,像是雷鸣一样。   “发生了什么?”有人在窃窃私语,“旧城区大门从不在夜里开启,难道说是发生了战争吗?真叫人害怕。”   另外一个人看到了西城区发生的动静,解释说:“是魔法,是强大的魔法波动。”   —   这是玛琳第二次经历魔力透支。也许是因为已经学过了魔法相关的知识,这一次她的境地没有上一次那么糟糕。   她很快就醒了过来,就仿佛和平常一样,不过是好好睡了一觉。   这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松软而温暖的大床上,下午的阳光正从窗户外面洒进来,落在床尾,竟显得非常温馨。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地恢复了过来,神清气爽,不但如此,她也没有任何一点因为疲劳而昏睡后,醒来时才会感到的那种对睡梦的怀念,这表示她休息得很好。   她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在忙碌,她之前似乎在布置茶桌,听到了床铺的动静,立刻就转过头来,看到了玛琳,惊喜地喊了出来:“玛琳,你醒了!”   是黛黛。   玛琳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回到了索罗沃奇塔。   黛黛放下茶具向玛琳走来,兴奋地说:“阿尔嘉大人说你傍晚之前就会醒来的,原来是真的!”   说话的中途,她还打了一个哈欠。   玛琳一头雾水:“这里是?”   “这里是乌苏洛林塔啊。”黛黛说,“阿尔嘉大人把你带回来的,让我来照顾你。快来吃点东西,阿尔嘉大人让你天黑后去白曜石塔找他。”   玛琳被黛黛从床上拖下来洗漱,然后又推着她,把她放到桌子旁,让她享用晚餐。   玛琳还是没有明白现在的情况,问黛黛说:“阿尔嘉带我回来,那费切尔也同意了?”可是他之前不是还想杀了自己吗?   黛黛说:“公爵大人想要你去索罗沃奇的宅子,那也在旧城区,但是阿尔嘉大人认为这样不行。总之,现在的情况是,公爵大人让我好好看着你,不管你做了什么都要回去告诉他。”   说着,黛黛又打了一个哈欠,她因为被公爵盘问,从凌晨到现在都没睡。   “可是他为什么要放过我?”玛琳心里很忐忑,她回想起了那个词,他们提过祭司,难道说,是因为什么祭司吗?   黛黛拿出了给玛琳准备的风衣,说:“反正我不知道。他们大人物的决定,根本就不会和我商量。总之,等你见到阿尔嘉大人就会了解了。”   在黛黛的帮助下,玛琳换好了衣服。   这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黛黛去打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是罗维卡。   罗维卡低下身子向玛琳行了一个绅士礼,说:“玛琳阁下,老师让我来为你带路。”   这时候,玛琳睡好了,也吃饱了肚子,正是充满了力量的时候,离开房间之前,她问:“我的魔杖呢?”   罗维卡回答说:“魔杖在老师那里,因为认出那是属于法鲁耶阁下的魔杖,所以老师先拿走了。”   玛琳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出发吧。”   罗维卡带着玛琳走出了房间,这一路沐浴着太阳的余晖,玛琳不由轻轻地眯起了眼睛。乌苏洛林的回廊是没有栏杆的,巨大的圆形石柱支撑着这些回廊,玛琳有些怕高,小心地走在最里侧。   他们到了白曜石塔下。白曜石塔是一个仿佛空中楼阁的建筑,由一层一层的圆形石柱支撑,玛琳跟着罗维卡爬楼梯,一直走。   他们走了十层楼,终于到了目的地。   在一扇圆拱形的大门前,罗维卡停下了。在这一扇大门上,玛琳又一次看到了生命之树的标识。   罗维卡注意到她的目光,说:“这是乌苏洛林塔的徽记。”   树干的地方有一个环形门把手,罗维卡上前敲响了它。   里面响起一个温和的男性声音:“请进。”   门开后,玛琳看到阿尔嘉站在一个巨大的石头窗户旁,白色的头发仿佛窗边的另一个月亮,正看着太阳落下后升起的第一颗星星。 第105章 02   这个房间被高得触到天花板的书架包围了, 充满了羊皮纸和墨水的味道。渡鸦预知者停在窗户边的栖鸟架上,看到了玛琳,他叽叽呀呀地叫了起来:“哦, 你恢复得真快,简直就像兽人一样。”   如果玛琳没有记错, 说谁像兽人是骂人的话,但是预知者的语气听起来又不太像。   玛琳心想,或许对一只鸟来说, 兽人不算骂人的话,所以她没有跟一只鸟计较, 提起裙子走进了房间。   阿尔嘉回过身来, 对罗维卡点了点头, 罗维卡于是懂事地离开了房间, 并把门也关上了。   这种老式建筑, 门都非常沉重,闭上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轰隆声。房间里没有点灯, 当门闭上后, 楼道上的灯光也被阻挡,房间里面变得漆黑一片。   黑暗中, 玛琳看着阿尔嘉的方向, 内心有些忐忑。她倒不是担心阿尔嘉会伤害自己,只是面对未知的事情,人总是会有一点紧张的。   “你很紧张吗?”阿尔嘉说,因为非常安静, 所以他应该是听到了玛琳的呼吸声,然后他又恍然大悟了什么,说,“抱歉,我忘了一般人不太习惯这样黑暗,灯在你前面的桌子上。”   借着窗外的一点朦胧的星光,玛琳摩挲着找到了桌上的蜡烛,然而她并没有找到点火的工具。   阿尔嘉提醒她:“你已经可以使用魔法了。”   玛琳顿时就觉得自己好蠢,脸也不由红了一下。她用火焰魔法点燃了蜡烛,微黄的灯光就照亮了桌面。   这灯光很弱,仅仅能够照亮玛琳面前的一点距离,光线还没到阿尔嘉所在的窗边,就暗了下去。   阿尔嘉好像很喜欢黑暗的环境,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和玛琳说:“我给你服用了乌苏洛林塔的恢复魔药。不过除去魔药的作用,你的身体也很坚韧,恢复力比寻常魔法师更强。虽然这表示你在受伤后会比一般人更快恢复,但我依然劝你尽量不要让自己陷入这种糟糕的状态,因为魔力透支后的魔法师毫无反抗力,哪怕一个小孩都能轻松拿走你的性命。”   玛琳点点头,说:“谢谢。”   “我想你有很多疑问,我可以慢慢回答你。请坐吧。”阿尔嘉说,手指向桌前的一把高背椅。   玛琳没有推辞,坐下了。   “是你救了我吗?费切尔居然放过我了,我是说费切尔·索罗沃奇公爵大人,我都以为他一定会杀了我。”   “这件事,我需要从头和你说起,”阿尔嘉缓缓地说,“你知道费切尔来纳特西亚是为了什么吗?”   玛琳摇摇头。她在费切尔和阿尔嘉的对话中听到了祭司这个词,但她并没有弄明白具体是怎样一回事。   阿尔嘉解释说:“白花骑士团已经有六百多年没有祭司了,威利斯七世国王和大神官经过近四十年的博弈,最终在去年冬天,国王陛下同意让白花骑士团参与第二次神圣南征,他开出的条件就是公开选拔祭司。”   阿尔嘉说完这几句话,看向了玛琳,说:“你似乎并不惊讶?”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神殿与神圣帝国密不可分,国王和大神官当然也一定是一个鼻孔出气,在许多地方,神殿和教堂的话比国王的命令还要有用。   当然,这是普通人的看法,玛琳的灵魂来自世界上最擅长内斗的国家,自有历史渊源在,所以她听到这种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玛琳想了想,问:“神殿居然同意了吗?我似乎记得,神官也是可以担任祭司的?”   “国王没有同意。”阿尔嘉解释说,“二十五年前,大王子高登死于传染病,国王认为是神殿的疏忽和消极治疗才造成了高登王子的死,这件事成为神圣治愈术无法胜任祭司之职的证据。”   未必是因为消极治疗吧,玛琳心想,如果她的想法没有错,神圣治愈术很难治愈这种病因根本“看不见”的疾病。要是有魔药,说不定有用,不过神殿肯定不会允许的,可怜的高登王子,他本来是有希望痊愈的。   玛琳抓住了一个让她惊讶的点:“有二十五年了?国王居然能忍耐这么久吗?”   “想要恢复一个600多年前的职位,自然是非常不容易的。不过现在,大神官也老了。国王最初想要指定某一位魔法师来担任,但是只要提出,就立刻被大神官否决,不管什么样的条件,大神官都不肯接受。直到去年,丝妲薇安首席女神官出面斡旋,大神官才做出让步,同意进行公开选拔。”   玛琳有一点没有理解:“这两点有什么区别吗?这片大陆上根本没有可以使用无声魔法的神官,一旦进行公开选拔,比如魔法对决什么的,神殿不是必输吗?”   “你太小看无声魔法了,”阿尔嘉轻轻地摇头,“在你之前,这片大陆只有大魔导师才可以使用无声魔法。但是大魔导师是不能担任祭司的,就如同大神官不能驻守地区神殿一样。选拔过程除了魔法对决还有其他很多方面,大神官之所以让步,是因为他相信就算给国王这个机会,祭司的位置最终也将属于神殿。中央神殿的学徒瑟娅德拉,是目前我所见过的天赋最高的女神职者,她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神官,如果不出意外,她将获得这个位置。”   “你们认为我能够打败她?”玛琳小心地问。   “是只有你才可以。”阿尔嘉回答。   “可是明明费切尔说我……说我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玛琳不由心里觉得非常委屈,但是她又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毕竟要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显得太幼稚了。   阿尔嘉其实知道原因。费切尔身为大魔导师,心里其实也非常清楚玛琳的潜力,他知道这件事只有玛琳才有可能办到,但费切尔这个人从小就不甘心对人低头,更不要说请求别人了。于是他采用了相反的方法,恐吓、威逼,他想要玛琳畏惧他,这样即便是她成为了祭司也能够继续保持服从。   如果玛琳真的是一个普通乡下姑娘,或者说就是一个小贵族家庭的女儿,那么费切尔真的有可能办到,可是玛琳不是。   阿尔嘉则很清楚,如果只是想要顺手的工具,那么费切尔的方法也许可以,但是面对一个天赋极高的魔法师,这些手段通通没有用。   因为魔法师最重要的,就是高傲的野心,他们的目光看到哪里,在魔法上才能够走到哪里,而费切尔竟然试图蒙上一个魔法师的眼睛,那么他是必然不可能得逞的。   阿尔嘉说:“那只是他的气话,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才能,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教导你魔法了。”   但玛琳一想到那时候费切尔上课时候的后妈脸,整个人都叹了一口气。   阿尔嘉继续说:“祭司的位置非常重要,从西德尼六世国王开始,白花骑士团就只有一半是属于国王的,而如果让神职者担任了祭司,也就是说,国王把白花骑士团的另外一半权力也给交给了神殿。国王陛下现在是孤注一掷,能否拿回白花骑士团,这还只是第一步,但如果办不到,他立刻就会失去国王直属领地内最强的队伍。”   玛琳不由觉得这个国王好冲动啊。要知道,神圣帝国这个国家是典型的领主分封制,流行雇佣兵,军队各自属于各自的领主,真正属于国王自己的军队只有他自己领地内的。如果发起全国性的战争,就如同众筹或者参股,谁出的军队多,谁的权力就大,最后的利益也要分得更多。   国王没有自己的直属军队暂时也不会垮台,但是他的威信和地位必然会越来越低下,距离整个王国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你们和国王达成了协议吗?”玛琳问。   “是费切尔公爵和国王达成了协议。”阿尔嘉说,“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非常疑惑,因为我并不明白费切尔为何能够这样的有信心。但我们都是魔法师,在和神殿争夺祭司位置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玛琳终于大概地把这件事情听明白了,于是她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费切尔要放过我的原因了?”   阿尔嘉点了点头:“我答应了他,会尽力劝服你参与祭司这个职位的争夺,并且不离开索罗沃奇塔。”   玛琳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说:“很感谢你的坦白,阿尔嘉阁下,但是我……”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阿尔嘉和费切尔现在站到一个阵营了,让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但又觉得有些小小的抗拒,现在得到的信息,让她整个人都觉得心烦意乱,如果有公式什么的可以套套就好了,可是现在她没有头绪,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想一想。   “玛琳,”阿尔嘉没有留时间给她,“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你想要建立一个自己的法师塔,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   想到当时的话,又想到现在的处境,玛琳顿时觉得更加颓丧。   阿尔嘉说:“但是不管想要得到的是什么,都必须要依靠自己去争取,尤其是你想要的东西是如此的奢侈。即便是在纳特西亚,身为乌苏洛林塔的主人、一名大魔导师,我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不过能力越大,位置越高,你就会越自由。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乡下姑娘,而你现在已经是一名潜力不可估量的魔法师了,我想你自己对身边的各种变化,一定有自己的感悟。”   是的,自从变成了魔法师,她就再也不是从前的玛琳了,即便是她那样想要逃离索罗沃奇塔,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索罗沃奇塔的生活,要比在奥德林好一万倍。   这时候,阿尔嘉又说:“所以,玛琳,你可以考虑一下,要知道,能够实现梦想的机会是不多的。” 第106章 03   玛琳沉默了。   ——你真的要答应阿尔嘉吗?这个祭司选拔一看上去就危险重重, 王室、神殿、魔法师,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哪个都能轻易把你给碾碎。   ——可是如果不答应阿尔嘉, 又能够去哪里?抛下黛黛?还是说带着黛黛一起去流浪?而且,别忘了阿尔嘉还救过你的命, 你却一点想要报答他的意思都没有吗?   ——阿尔嘉帮你只是举手之劳,而你要面对的是神殿!毫无疑问,想要得到祭司的位置, 你必须要倾尽全力,冒着生命的危险, 这根本就是不平等的。   ——不对, 你这样想就太卑鄙了, 假如一个富翁借给一个穷人很多钱, 可能那只是那富翁家当的百分之一, 那么穷人偿还的时候,就只偿还自己那破烂家当的百分之一吗?   ——就算是为了报答阿尔嘉, 可是你还要面对费切尔啊, 费切尔恐怕都恨你入骨了,他真的会好好坐下来商量吗?谁能知道他会不会只是一时忍耐, 等待秋后算账呢。   ——但如果现在就不顾道义地抛下阿尔嘉逃走, 你就永远是一个流浪的魔法师,问题也永远得不到解决。   ……   玛琳思考了很久,等她回过神来,月亮都升起来好久了。她猛然抬头, 发现阿尔嘉依然站在窗边,他保持了之前一样的动作,眼神淡淡地注视着玛琳,也不知道这样多久了。   难道说他之前就一直看着自己吗?自己到底发呆发了多久?   玛琳有些不自在地说:“抱歉,我走神了。”   “没有关系,”阿尔嘉的语气依然很平淡,他好像永远没有多的表情,“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的想法吗?有任何条件,我都会尽量地满足你。”   “在这之前,我还是担心自己不能胜任,我很有可能会让你失望。”玛琳说。   “这一点你不需要担心,我和费切尔会倾尽全力帮助你得到祭司职位,你也应该相信你自己。”阿尔嘉虽然语气平淡,但显然充满了自信。试想这片大陆上,又有谁能够同时得到两名大魔导师的指导呢。   但这其实并不是玛琳最担心的,玛琳坦白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很怕费切尔,他是大魔导师,魔法很厉害,地位也很高,就算我按照你们的心愿去做,我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为难我。可能为难都是比较轻的说法,说他想要我的命我都不奇怪。”   “他不会,这一点我确认过,我也会保证他遵守承诺。”说到这里,阿尔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玛琳,魔法师不应该害怕。如果你确实害怕他,那么这恐惧应该成为你的动力,只要你超越了他,那么你就永远不用害怕了。”   阿尔嘉的话,让玛琳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让我超越大魔导师?”   阿尔嘉拿起旁边书架上的一本册子,白色的睫毛随着目光的移动,轻轻抖动了几下,在上面确认了什么之后,他说:“是的,如果你确实有一颗不甘屈服、属于魔法师的高傲的心,那么你就不需要害怕。我会指导你的魔法,希望你能好好地学习,就从今晚开始。”   -   费切尔感觉到头疼得睡不着,一想到夜色降临后,玛琳和阿尔嘉都已经醒来,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说话,他就更是觉得不爽。   但和这些相比,更让他感到心情糟糕的是他那天的表现,他费切尔公爵竟然情绪失控了,真是太失态了。   “克里夫。”他喊道。   “公爵大人,我在。”克里夫站在一边。   费切尔疲惫地闭上眼睛,问:“我昨晚的样子是不是糟糕透了?是不是风度尽失,就像一个愚蠢的莽夫?”   克里夫谨慎地发言:“当然不是。”   费切尔看向了克里夫,克里夫并不擅长伪装,他那个犹豫着不敢说实话的样子说明了一切,这让费切尔感觉更加糟糕了。   费切尔曾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一定要保持冷静,但一旦面对阿尔嘉,他就忘记了所有的提醒和心理准备,他完全没办法在阿尔嘉的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阿尔嘉能够给出一些反应,他大概都不会那么的愤怒,但阿尔嘉总是温和淡漠,让费切尔有一种被他无视了的错觉。于是,哪怕现在费切尔已经是大魔导师了,费切尔也依然认为阿尔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玛琳也被他带走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按照约定劝服玛琳,如果没有成功……其实不会不成功,虽然费切尔不愿意承认这点,但阿尔嘉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从费切尔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他从来没有搞砸过任何事情。   但如果他成功了,以他的阴险,玛琳恐怕也变成了他的拥趸,就算名义上依然是索罗沃奇塔的学徒,那又怎么样,只要她的心是属于乌苏洛林塔的,对费切尔而言就没有任何作用。   费切尔想到这里,转身问克里夫:“杰罗斯什么时候能到?”   除开格蕾丝和巴特等几名学徒,费切尔也叫来了杰罗斯,他们都是年轻一辈中比较出色的魔法师,是费切尔以防万一所做的准备。杰罗斯是费切尔成为公爵之后才进入索罗沃奇塔的,所以他是在费切尔的眼睛下面成长起来的,费切尔早就准备在加姆伯爵死后,全力支持杰罗斯获得伯爵爵位。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加姆伯爵竟然这么快就死了,但这也没有关系,他一死,索罗沃奇家族的那些老家伙们,就会像鬣狗追逐腐肉一样去争夺他的遗产,那么也就没有时间来理会纳特西亚的事了。这些老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让他们参与进来,只会拖自己的后腿。   至于杰罗斯,他向来很听话,只要自己有命令,那么就算他是遗产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可能到手的财富,一路飞奔着到他的身边来。因为杰罗斯很清楚,年轻的他是争夺不过那些老家伙的,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身为大魔导师的公爵大人。   除此之外,杰罗斯的相貌在新一代的索罗沃奇中也是翘楚。   费切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如果让杰罗斯和她订婚,她应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年轻、英俊、高贵、聪慧,假如不是因为他费切尔,这个玛琳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认识这样的年轻人,就算她的天分很高又怎么样,就她那单薄的血统、几乎不存在的家族,杰罗斯已经是她能够遇到的接触到的最优秀的年轻人了。   只要和杰罗斯结婚,她就能够冠上索罗沃奇的姓氏,这样她就能够彻底代表索罗沃奇的利益了。   克里夫在听到费切尔的话后,犹豫地说:“杰罗斯少爷本来应该这两天就到的,但似乎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耽误了路程。”   费切尔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克里夫小心地提醒说:“公爵大人,我觉得,玛琳小姐的婚事,您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我觉得她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非常生气。”   费切尔冷冷地看了克里夫一样,说:“有什么问题吗?”   克里夫从十二岁开始跟随费切尔,虽然也怕他,但并不像其他下属一样那么唯唯诺诺,在他心中,费切尔更像一个冷酷的长兄或者叔父,所以在感觉到费切尔犯错的时候,他有时候也是敢大着胆子去提醒的。   克里夫眼睛瞪得大大的:“您忘了那个叫菲利多的男孩了吗,那个手持索罗沃奇戒指的男孩?玛琳爱的是他,要知道,当一个女人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就不会愿意嫁给其他任何男人了。”   费切尔却说:“那个菲利多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怎么能和杰罗斯比。女人都是花心的,只要遇上更好的男人,她立刻就会移情别恋。”   克里夫心里很不服气,但是不敢对费切尔表示不满,于是嘟嘟囔囔地说:“可是玛琳和菲利多都私奔了,她对菲利多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怎么能和那些坏女人相比,反正我觉得,她不会那么轻易就爱上别人的。”   费切尔几乎想要用一个狂风魔法把克里夫给丢到门外去,但想到这个孩子几乎算是自己养大的,又忍住了。他这两天发了太多次火,完全失去了一个公爵应有的气度,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的情绪了。   “先让杰罗斯去试探一下吧。”费切尔说,“如果她对杰罗斯有好感,再商量订婚的事情。”   -   在这个时候,本应该早就到达纳特西亚的杰罗斯,却还在旅途中。   他藏在临时的帐篷里,照着一盏昏暗的小灯用蘸水笔小心地写一封信。   突然,他的帐篷被掀开了,这吓了他一跳,立刻就把信藏到了怀里。   一个黯哑衰老的声音说:“把信给我。”   走进帐篷的是一个灰白色头发的老人,她的头发长得几乎垂到了地面,眼睛浑浊发灰,因为老了身材走样,看起来像个硕大的梨子。她一只手抱着一只绿色眼睛的黑猫,一只手伸出来,问杰罗斯要信。   昏暗的灯光给她脸上的皱纹投下阴影,使她看起来像传说中森林里会吃人的女怪。   杰罗斯的喉咙因为恐惧而吞咽了一下,他没办法违背这个老人的命令,缓缓地从怀里面抽出了信,交给了她。   那个女人拿起了信,随着一声咒语,信被点燃了,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女人的脸,让她的脸显得更加恐怖。   女人丢开了烧掉一半的信纸,将它丢在地上,火焰将最后一点残渣吞没,整封信都化成了灰烬。   女人一边抚摸自己的猫,同时那猫也发出了喵呜的惬意声音,她说:“别想着通风报信,等我到了纳特西亚,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现在,你只能听我的,懂了吗?”   杰罗斯低下了头,深深地行礼,并恭敬地说:“遵命,公主殿下。” 第107章 04   阿尔嘉将手里的书递给了玛琳, 说:“你很快就要和神职者成为对手了,时间不多,你需要尽快了解自己的对手。这是我记录的一些常用神圣术的魔法阵, 以及针对这些神圣术的应对方法。索罗沃奇塔虽然拥有很多关于魔法的书籍,但关于神圣术的却很少, 这本书对你应该会很有用。我会再整理一些书籍给你,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多阅读。”   玛琳睁大着眼睛问:“你怎么会知道神圣术的魔法阵?”   阿尔嘉淡淡地说:“神职者为了彰显光明女神的力量, 往往都不会隐藏魔法阵,见过多次后, 就慢慢记了下来。”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玛琳心里想, 施展神圣术的时候, 魔法阵浮现的时间又只有短短几秒钟,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记下神圣术的魔法阵,阿尔嘉一定拥有很强的记忆力。   再说, 哪怕只是一个初级神圣术, 它的魔法阵也是多层次结构、非常复杂和繁琐的,玛琳当初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才能够勉强背下来两个魔法阵, 这还是因为那是初级的神圣术,还有一个现成的老师在身边。   接过了这本书的时候,玛琳又想起了困惑了自己很久的问题:“阿尔嘉,为什么神职者不能施展无声魔法?”   阿尔嘉正准备往下一个书架去, 听到玛琳的话,他停下了脚步。   他先提出了问题:“玛琳,费切尔告诉我你在三年前就已经可以施展无声魔法了,你是怎么理解无声魔法的?”   “想要施展无声魔法,首先是要做到对魔法阵的彻底理解吗?”玛琳回忆了一下,说,“我是在熟练掌握魔法阵后的某一天,看着自己的手心默念咒语,非常用力地去想,然后就这样忽然地成功了。所以一直以来 ,我都不明白为什么神职者必须要念出咒语?在脑子里面默念咒语只需要一秒钟,但是念出来需要几倍的时间,在实战的中这不是很占劣势吗?”   “并不是你想要做到无声魔法就能够做到的,没有那么简单。”阿尔嘉微微笑了,“关于神职者无法使用无声神圣术这一点,许多魔法师都有不同的看法。有一部分魔法师,包括费切尔在内,认为这是因为血统的关系。神殿的神职者人数是魔法师的近十倍,他们当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出身于有神职者血统的贵族,另外的三分之二是从低级的教堂选出的有魔力的平民和低等贵族,虽然这些人大多数无法走到神殿的高位,但他们是构成神殿这个神职者系统的基石。”   玛琳于是问:“法师塔不是这样的吗?”   “在乌苏洛林塔存在之前,几乎所有的法师塔都不会接纳平民出身的魔法师。”阿尔嘉微笑着摇头,“另外关于神殿的神职者,有一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是只有魔法师才知道的——即便是如今高贵如维洛多尼这样的神职者世家,他们有记录的历史也没有超过700年。但魔法家族不一样,魔法家族超过700年历史的比比皆是,索罗沃奇更是一个和魔法历一样古老的家族。所以在许多魔法师的眼里,神职者的血统不够纯粹和古老,根本不能和魔法师相比。”   玛琳对此并不赞同:“无声魔法跟血统真的有关系吗?如果跟血统有关系,那么我又怎么可能学会?”   “你是不一样的,你是一个奇迹。”   除了玛琳,这片大陆上能够使用无声魔法的大魔导师全部都拥有非常纯粹的魔法血统,阿尔嘉、费切尔就不用说了,就连五位大魔导师中最落魄的、那个贫穷得要去王室乞讨的霍曼也是出身于高贵的魔法世家。   阿尔嘉平静地继续叙述:“除去血统,也有许多魔法师认为原因还在于神职者花费了太多时间在与神圣术无关的事情上,他们没有认真地研究神圣术,练习的时间也太少了,这才导致他们永远无法达到巅峰。”   “这听起来有点道理,”玛琳说,“那神殿他们自己有反思过这个问题吗?”   “按照光明圣典所说,魔力是来自女神的眷顾,拥有魔力的人是神眷者,而语言是女神赐予人类特有的技能,所以当施展魔法之时,必须使用女神所赐的语言来呼唤魔力,语言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神殿的教义注定了神职者不会深入地去思考无声魔法,因为思考无声魔法就已经属于质疑光明女神本身了。   但魔力真的是女神那里得来的吗?如果是,那玛琳第一次成功施展的神圣火焰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在别人看来,魔法和神圣术是完全不同的,神圣术是白色的魔法阵,而魔法则通常是紫色的初始魔法阵,在转化后才会变色。   不过玛琳对神圣术和魔法都没有信仰,对她而言施展神圣术和施展魔法的过程只有咒语和魔法阵的区别,而最后的效果,除了特效不同,在她心里都是一样。   玛琳问阿尔嘉:“你也会无声魔法,你是怎么想的?”   “实际上,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玛琳很吃惊:“你是说真的?”   “我是在无数次使用同一种魔法之后,发现自己施展魔法的速度进入了新的境界,魔法阵可以一瞬间完成,咒语也只需要在心里默念就足够了。当然,速度是以牺牲强度为代价的,如果想要施展的魔法更加强大,必然要使用咒语,并需要更长的时间集中精力和汇聚魔力。”   那其实和玛琳实现无声魔法的过程很相似了。玛琳说:“可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念过咒语,而你到了后来也可以不用咒语了,那么咒语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阿尔嘉回忆起了什么,对玛琳说:“除去光明圣典的记录,我的老师乌苏洛林也曾经讲过一个和咒语有关联的故事。你听说过一个叫蒙特安娜的女神吗?”   “你也知道蒙特安娜?”玛琳惊讶地看向了阿尔嘉,“我知道她,这是亚曼伦大区流传的传说。”   “我的老师游历过许多地方,她收集了非常多的故事,这是其中的一个。”阿尔嘉微笑着说,接着他转向了渡鸦预知者,吩咐道,“去楼上,拿顶层第二格的第五本书。”   预知者拍拍翅膀,从窗户飞出去了。   “白曜石塔一共有四层藏书,上面一层是历史和各种传记传说,你会有机会一一去看。”阿尔嘉解释道。   这次的蒙特安娜传说的前半段和菲利多的版本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乌苏洛林的版本还有后续。   阿尔嘉用他温和优雅的声音缓缓说:“蒙特安娜虽然是大地上诞生的第一个生命,并拥有强大的神力,但河流会干涸,树木会枯死,蒙特安娜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在将要死去的时候,蒙特安娜女神举行了一场测试,让她的十个儿女说出他们认为的最有力量的东西。”   这时候,渡鸦预知者带着书本回来了。玛琳看到的情景是,它像一团烟雾一样裹着书本到了阿尔嘉的上方,烟雾散开,书本落在了阿尔嘉的手上,烟雾又回到栖鸟架上,化成了渡鸦的模样。   它果然可以变形!玛琳好奇地盯着渡鸦预知者。   这让预知者很不高兴:“费切尔,她盯着我。天啊,难道她是看上了我的肉吗!快告诉她,尸妖是不能吃的。”   阿尔嘉没有理会预知者,对玛琳说:“不用理它。”面对玛琳的好奇,他也给了答案,“预知者是渡鸦尸妖,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被诅咒了。他活得太久了,脾气有些古怪。”   一边说话,阿尔嘉一边翻开了书本,他翻到其中的某一页,放到灯光下,展示给玛琳看。   “这是我的老师从一个古老的岩洞里抄来的壁画和铭文,这个巨人形状的图案,将所有人都保护在小腹下方——这就是蒙特安娜,下面是她的十个子女。”   玛琳凑上去仔细地看,惊奇地说:“他们的样子都好奇怪。”   除了蒙特安娜能够勉强看出人形,她的儿女就只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要么是一个动物的头,要么一个动物的爪子……总之除了蒙特安娜,没有一个完整的人形。他们形象让玛琳想起了天使,早期宗教绘画所展现的天使和后来常识中的很不一样,他们当中,有的是动物长了翅膀,有的是人头长了翅膀,还有的是圆环长了翅膀……这曾经狠狠地震撼了年幼的玛琳。   阿尔嘉说:“蒙特安娜的孩子几乎都没有完整的形象,与其说是他们是一个具体的神或者人物,不如说他们只是代表了某一种特征。在蒙特安娜的测试中,她的前九个孩子,给出的答案都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特征。尖利的牙齿、巨大的躯体、锋利的爪子、强健的肢体、无惧寒冷的皮毛、坚硬的外壳、敏锐的五感、可以再生的身体以及强大的繁衍能力,但是蒙特安娜看到这些东西,都不满意。最后出现的,是她的小儿子提楼恩。”   玛琳仔细看这张图,数了数,发现在蒙特安娜的腹部下方,只有九个图案。   “提楼恩是哪一个?”   阿尔嘉回答:“提楼恩的形象被挖掉了,只剩下一个空洞。”   接着,阿尔嘉继续念那图案旁的铭文,用通俗的神圣帝国语言解释给玛琳:“提楼恩给出的答案和他的兄长姐姐完全不同,他的答案是语言。蒙特安娜听到这个答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宣布提楼恩获得了测试的胜利。提楼恩于是得到了来自蒙特安娜最后的遗产——那是属于神的智慧。”   玛琳一边思考,一边说:“让我想想……我曾经听到过一种说法,人类拥有智慧的标志就是人类是拥有语言的,所以这个故事,其实是在给人类拥有语言这件事赋予神圣性吗?让人类理所当然地凌驾于其他生物之上。”   阿尔嘉听到玛琳的说法,露出了意外的笑容:“罗维卡曾说,你知识丰富,拥有超越常人的见识,我本来并不是十分相信。”   玛琳微微脸红,说:“这又不是我说的。”   阿尔嘉言归正传:“如果这样想,由代表语言的咒语作为魔法的钥匙,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但咒语只是象征,它真正的意义,”玛琳注视着那个代表被挖掉的提楼恩的空洞图案,她好像越过了那图案,看到了那个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深邃洞穴,她喃喃地说,“其实应该是人类自信为神的信念……   信念,才是咒语真正的意义。” 第108章 05   这是玛琳跟着阿尔嘉学习的第二个晚上。   她现在坐在高背椅上, 面前的桌子上面铺着自己的手账本,照明的工具是一支蜡烛。桌子的对面是为她讲解魔法的阿尔嘉,她一旦听到了什么重点, 就会快速地记到手账本上面去。   “这就是我能够背下来的五个无声魔法。火焰、光照、基础防御阵、魔法气流,最后是深渊之火。”在阿尔嘉提问后, 玛琳回答说。   普通的火焰魔法玛琳已经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对它进行变形,一般是变成方便的火球,需要的时候也能够扩展开形成火墙;   光照魔法玛琳很少用来照明, 但她觉得这个魔法很快,毕竟在她的认知里, 光的速度是最快的, 所以她选择用它来打断别人施法。从前她还不太熟练的时候, 这个魔法是光束一样的柱状, 现在经过了改造, 先是理论上,后来实践上也成功了, 她把这个光照缩小, 变形成了一簇微小、噼啪闪烁的闪电火花;   魔法气流就是魔法弹,可以形成类似物理打击一样的效果, 玛琳觉得这个魔法像子弹一样, 不管是使用方法还是运行原理都在理解范围内,于是也背了下来;   防御魔法阵能够形成像空气墙一样的防御层,但这个防御层也不是无坚不摧的,面对更强的魔力以及弗伦恩武器的时候, 它也有可能会被击碎。   最后一个魔法是深渊之火,因为这个魔法属于大型魔法,魔法阵实在是太复杂了,玛琳花费了最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记住它。在索罗沃奇塔的时候,玛琳是考虑到深渊之火是她所冒充的血之蔷薇的成名技,于是咬咬牙记了下来。   在阿尔嘉的要求下,玛琳把这几个魔法的缩小版本,一一展示了出来。   阿尔嘉看完这一系列魔法后,微笑地看着玛琳。   面对阿尔嘉朦胧的淡紫色眼睛,玛琳是有点怯场的,这个感觉,就好像面对老师的提问“你知道你的分是怎么扣的吗?”。   玛琳镇定地坐直了,问:“是我掌握的魔法太少了吗?但是魔法阵确实太复杂了,我能够熟练地背下来的就这五个,并且为了巩固记忆,我还得经常复习,不然很快又会忘掉。”   虽然因为上辈子的经验,玛琳很擅长理解和绘制魔法阵,但这不表示她能够将全部魔法都背下来。一个大型魔法的魔法阵复杂程度就已经堪比一个超级建筑群的图纸,还是立体多面含排水供暖等各种线路的。魔法阵的规律性也不能和建筑图纸比,记忆难度也要大得多。   玛琳的极限就是在看到图纸……不对,是看到魔法阵示意图的时候,立刻明白这是什么,并且通过阅览图纸,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建筑群包括内部线路的立体图形。   阿尔嘉柔和地看着玛琳,说:“不,这已经很不错了。你可以猜猜费切尔能够使用的无声魔法有几个?”   玛琳想了想,试探地问:“五十个?”   “六个。”阿尔嘉说,“只有六个,就算是身为大魔导师的费切尔公爵,他能够使用的无声魔法也只有六个,其中他用得最好的是风系魔法,所以他以风为名,被称为风之魔导师。”   玛琳忍不住在心里想,在她的母语里,“风”和“疯”可是同音词。   那么阿尔嘉是什么呢?玛琳悄悄地打量阿尔嘉,他擅长什么魔法玛琳还没看出来,如果是外貌特征的话……“白发的魔导师”?“微笑的魔导师”?“紫眼睛的魔导师”?   阿尔嘉无视了玛琳的目光,接着说:“玛琳,你对魔法阵是有误解的。如果生搬硬套地背下来魔法阵就能够使用魔法的话,那么成为最强大的魔法师就只需要肤浅的记忆力。魔法阵除了记住,还需要理解其中的规律以及原理。实际上,大多数魔法师毕生也只能熟练地使用几个魔法。神职者也是如此,一个神殿学徒想要通过测试成为牧师,只需要成功施展治愈、光、火焰以及防御四个基础神圣术就足够了。”   “居然是这样吗?”玛琳忽然有些生气,“我一直以为我很菜,因为我只会五个无声魔法。”   阿尔嘉面带微笑,说:“玛琳,你和别的魔法师很不一样。别的魔法师是在记下魔法阵后,对它极度地熟悉后,慢慢才能够对它们进行理解和解析,这不是仅仅有记忆力就能够做到的,许多魔法师直到老年也依然无法施展大型魔法。 ”   这样说的话,那个已经不在的真·血之蔷薇玛琳,她那么年轻就可以施展深渊之火,其实已经非常出色了。   玛琳喟叹地说:“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费切尔只知道骂我,根本不告诉我这些。”   “你对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很熟悉,但对魔法界的一些常识却非常匮乏,这不应该。”   玛琳嘟哝:“都是费切尔的错,我问过他,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哦,你问别的魔法师?难道你是想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比你更蠢笨的人吗?如果知道有某个魔法师比你更差劲,你是不是就会立刻心安理得地停止学习。’”   玛琳的模仿技能学自黛黛,充满了恶意的调侃,于是阿尔嘉的面具微妙地凝固住了。   为了掩饰表情,他可疑地咳嗽了一下,然后说:“费切尔也许是担心你太过骄傲,要知道许多天才都是因为太过骄傲而夭折了。”   玛琳当然不信费切尔有那么好心,他应该是担心玛琳自信了起来,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其实这根本没用,玛琳一直就没有把费切尔看在眼里——至少在人格方面。   “那么阿尔嘉你呢?你能够使用多少个无声魔法?”   “九个。”阿尔嘉说完,又淡淡地劝告说,“不过,玛琳,虽然无声魔法确实很强,但你也不能太过依靠它。无声魔法并不是无敌的,当你面对复数的敌人,无声魔法的作用就很有限。你需要学习一些大型魔法,但大型魔法短时间内很难实现无声施展,所以你还是不能放弃咒语。咒语可以帮助你理解和记忆魔法阵,也可以增加大型魔法的威力,对于大型魔法来说,威力和完整度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玛琳举起一只手来。   阿尔嘉看向了玛琳:“这是?”   “我家乡的风俗,有问题,就举手,老师同意了才能提问。”   阿尔嘉微笑:“你说。”   “可是我能无声施展。我学过的魔法,只要让我看到魔法阵,我不用咒语也可以的。”   阿尔嘉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要不是玛琳已经熟悉了他的表情,可能都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   玛琳就翻开了自己的手账本,找到了其中一页,让阿尔嘉看。   “比如这个,这是一个水流的魔法,我没有背过,不过我能够用。”   玛琳说着,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她的眼睛看着手账本,手指在空中移动,一个小小的魔法阵出现在了她的手心里,喷泉一样的水流从魔法阵的中心喷洒了出来。   玛琳收起手指,魔法阵消失,水珠落在了地上。   “看,就是这样,只要我看着这张图,脑子里面就可以完整地对魔法阵进行构成,根本不需要什么咒语。”   阿尔嘉接过了玛琳的手账本,他的眼睛眨了一下,那总是朦胧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可以媲美星光的神采。   玛琳可以看到他的目光在手账本上移动,然后他突然抬起头看向了玛琳:“这是什么绘画技法?”   “呃……这是绘图基础?”玛琳迟疑地说。   阿尔嘉仔细地看着玛琳,用仿佛才第一次见到玛琳的眼神:“这么多的魔法阵,你全部都能够理解和构成吗?”   “不然我怎么可能把它们画上去呢?这是立体示意图,不是照抄的那些魔法书上面的累赘版,当然要理解了才能画上去。”   对于玛琳来说,理解图形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是因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她以为的枯燥无聊的近二十年的基础学习,为这些奠定下了基础。   就好像电没有出现前,就算是天才也很难理解电路,但玛琳可以。在她的潜意识里,电早就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阿尔嘉放下了手账本,他看着玛琳,白色的睫毛随着他说话,轻轻地抖动:“玛琳,你和别的魔法师不一样,你也不需要和他们一样,你有更适合你走的路。我会用炼金术为你制作一本专用的魔法书,你可以用来记录你的魔法阵,那会是一本整片大陆所有的魔法阵都能容纳下的魔法书。”   玛琳兴奋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抿嘴憋笑,两只眼睛转了转,又想了什么,向阿尔嘉告状说:“你知道费切尔怎么说我的吗?他说,‘你的脑袋是用来做什么的?蠢人才需要用笔记来记忆!’”   这句话终于让阿尔嘉破了功,他的面具裂开了,发出了一声轻笑,还不小心露出了牙齿。   玛琳惊奇地看着他这个笑容,感到自己做成了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   不过阿尔嘉一秒钟就收起了这个笑容,他恢复了淡漠的表情,说:“今天就到这里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你就该去费切尔那里了。” 第109章 06   玛琳顿时感到了颓丧:“我还没学到什么呢, 可不可以再多留几天?”   阿尔嘉非常无情地拒绝了:“玛琳,你之前可是已经同意了。”   玛琳同意费切尔的计划后,为了迎接祭司的挑战, 准备工作也就提上了日程。   玛琳自己当然是非常不愿意再看去看费切尔的晚娘脸,但是首先, 费切尔不会同意。费切尔不信任阿尔嘉,觉得阿尔嘉一定会在暗地里策反玛琳,他派遣仆人来催促, 要求玛琳必须住在索罗沃奇家的宅子里。   但玛琳在同意这个计划的同时,也提出了几个条件, 所有的条件都围绕着费切尔。她担心费切尔翻脸, 在她再三要求之下, 最后也是经过了阿尔嘉、费切尔、玛琳的三方协商讨论, 达成了玛琳在乌苏洛林塔学习两天, 然后再到费切尔那里学习两天的安排协议。   玛琳正式学习魔法不过三年多,需要补习的内容极多。   阿尔嘉非常博学, 擅长魔药和炼金术, 还懂得许多奇怪的魔法,这一点就连费切尔都无法否认。   而费切尔实战经验丰富, 对于魔法对决很有心得, 同时是少见的、擅长对付弗伦恩的魔法师。   玛琳的对手除了神官,还有神殿骑士,所以他们两人的指导都非常重要。   阿尔嘉建议玛琳抛弃对费切尔的成见,好好跟着他学习。这不仅仅是为了完成费切尔的计划, 对玛琳自己成长也非常有帮助。   昨天傍晚的时候,费切尔的回信到了,信中附带了一张给玛琳的羊皮纸,上面按照玛琳的要求写了“费切尔·冯·索罗沃奇三世公爵,承诺不会再伤害玛琳,并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后面还附加了一个金色的火漆印,上面的荆棘花纹路都快把火漆给戳穿了,可见这个人盖上去的时候是用了多么大的力气,心里有多么的不甘愿。   不过有了这一纸承诺书,玛琳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玛琳叹了口气,费切尔已经屈尊降贵写了承诺书,她再怎么不愿意,说话应该也算话。她叹口气,努力振作起来,对阿尔嘉说:“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晚安,阿尔嘉。”   因为阿尔嘉生活习惯的缘故,玛琳这两天是白天睡觉,晚上到白曜石塔学习。费切尔是正常作息,日出起床。玛琳找了一堆借口,让阿尔嘉同意她可以再上半个晚上的课,下半夜开始补眠,下午再去索罗沃奇的宅子。   然而由于心里担忧,玛琳整个下半夜都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了才睡着。这让她心里带着起床气的烦闷,心想,早知道这样,就把下半夜用来上课好了,白白浪费了半个晚上。   这个时候黛黛早就收拾整齐了,叉着腰站在玛琳的身边,说:“快起床了,公爵大人还等着你呢!”   她把玛琳从床上拽了下来,她力气大,一个小矮人拖着高她很多的玛琳却一点都不费力。   给玛琳一阵洗洗涮涮,然后又帮助玛琳穿好衣服。玛琳原来的一身衣服已经换洗下去,现在换上的是乌苏洛林塔的制服,很普通的印花裙子,不带裙撑,裙子蓬松就靠底下的衬裙。   黛黛怀念地说:“乌苏洛林塔别的都很好,但是他们的衣服真是太糟糕了,这裙子连蕾丝花边都没有,索罗沃奇家的女仆都不会穿得这么简陋。”   玛琳帮忙解释说:“说不定是担心蕾丝勾住了魔杖。”   玛琳和黛黛收拾完,带上了手账本,走到塔外时,发现索罗沃奇家的马车已经等在了石墙外。   -   春光明媚,经过最后一场冰冷的春雨,神圣帝国终于进入了万物萌发、生机蓬勃的季节。   由于队伍里面拥有一位身份尊贵又年迈不利于连夜赶路的老人,杰罗斯的前进的速度很慢。   因为纳特西亚城的繁华,在纳特西亚外城以外的地区形成了许多小镇,他们的产业依靠着纳特西亚城而生,散落着农田,以及各种各样的旅馆、作坊。   从各种方向到达纳特西亚的路也在这里汇集,杰罗斯骑在马上,发现了一个队伍在另外一条道路上朝着他们靠近。   队伍的中心是一个的庞然大物,它被一块巨大的帆布盖了起来,六匹马艰难地拖动着它,身穿盔甲的骑士以保护的姿态围绕着这个巨型马车前进。   道路的两旁都是农田,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孩和闲人跟在那大型马车的后面,但是他们都不敢靠近,因为骑士们手上的武器可是很锋利的。   然而他们却也舍不得抛下这东西离开,他们的姿态和神情充满了兴奋和好奇,一群群尾随在后面,马车因为拖动的东西太沉重了,无法跑得更快,甩不开这些围观的路人,于是只能一直带着这长长的尾巴。这让整支队伍显得非常庞大和累赘。   杰罗斯心中生出了警惕心,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不会畏惧的,但他必须考虑到马车里面的公主殿下,他们出来的时候非常匆忙,身边只有非常少的护卫,队伍里只有他一个魔法师,甚至都没有手持弗伦恩的骑士,如果公主殿下受到了伤害,他恐怕只能用死来向公爵大人谢罪。   但要他避让,这不是一名索罗沃奇应有的行为,他也做不到。   他骑着马走到一名护卫的身边,吩咐他说:“靠近他们,确认他们是谁。”   这句话惊动了马车里的公主,虽然她已经那么老了,但耳朵却非常灵敏,车厢的窗户被猛然推开了,帘子被拨开,露出她布满皱纹的脸。   那双灰得发蓝的眼睛像鹰隼一样,打量了一遍另外一条路上的那些骑士们,一会儿后,她伸出了枯瘦的手,招呼杰罗斯过去。   杰罗斯听话地骑着马贴近了马车,低头,温顺地听着。   “那是神殿骑士,把马车上的徽记露出来,什么都不用做。”   杰罗斯惊讶地抬起了头。   为了隐藏行踪,这一路来,公主藏起了马车上的家族徽记,而且不允许杰罗斯同任何人联系,因此杰罗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面对一群未知敌友的骑士,公主居然吩咐自己亮出徽记。   “真是个保守迂腐的小老头,”公主读懂了他的疑问,于是冷冷地说,“神殿骑士是很爱惜名誉的,没有一个光鲜漂亮的名义,他们不会欺负女人,这和肮脏的索罗沃奇们可不一样。”   杰罗斯本准备提问,听到这种话,同时也身为“索罗沃奇”,他尴尬地闭上了嘴。   公主用力“啪”的一声关上了车窗。   两支队伍即将相遇。   神殿骑士们也发现了对面的人,狄克骑着马追上了前方的齐恩,问他:“那好像是贵族的车队。车厢后的徽记被挡住了。”   他话音刚落下,那支队伍的一个护卫走到马车后面,掀开了遮挡徽记的布帘。   ——一个以金色荆棘花和木绣球作为主体的徽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在这个鎏金图案的下面,还明显地有一个王冠和“皇家”的字样。   “荆棘花?是魔法师家族?齐恩?”狄克看向了齐恩。   作为一名出身显贵的神殿骑士,辨认贵族徽记是基本功,齐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狄克,我们可是碰上了一位大名人,对于这样一名女士,我要是不去问候一下,就实在是有失风度了。”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还把头盔取了下来,露出了他漂亮的金发。   狄克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又要发马蚤了。   “那到底是谁?”   “金色荆棘花是索罗沃奇,白色木绣球是塞留那王室,能够使用这个徽记的,在整片大陆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传说中的魔导师之母,被塞留那王室授予公主头衔的卢茜安丽娅殿下。”齐恩的眼睛发着光,又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位公主可是一位传奇人物,曾有至少一百个男人为她决斗,其中至少有十个男人为她而死,她嫁了六次人,每个丈夫都出身名门,她被公认为最有魅力的帕赫罗女人。谁能想到,我居然能够在这里遇到她。”   “齐恩……”狄克不敢置信地问,“她……她不是已经很老了吗?齐恩,你该不会?”   齐恩回过头,对狄克笑了一笑:“一个真正的美人,她的魅力是不会因为年老而衰减的,能够遇到她是我的荣幸,我怎么可能错过。”   说完,齐恩整理了一下头发,夹了一下马肚子,冲着杰罗斯的车队去了。   这个时候,卢茜公主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她的猫靠着她的大腿,正在安稳地沉睡。   面对自己的猫,卢茜公主的声音很温柔:“莱娅,你最近很爱睡,是因为和我一样也老了吗?”   黑猫呜呜地一声,好像是在睡梦中做出了回答,这让卢茜公主的脸色柔和了很多。   突然,黑猫的身体猛然一抖,四肢僵硬地站起来,牙齿露出,绿色的眼睛盯着马车前进的方向。   卢茜公主立刻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闻到了主人的味道,感受到了主人的体温,黑猫莱娅收起了牙齿和爪子,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杰罗斯的声音在车窗旁响起。   “公主殿下,神殿骑士团团长,齐恩·普瑞华德,希望能够有荣幸面见您。” 第110章 07   齐恩挺直了腰坐在他高大的白马上, 柔软的金发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非常完美地展现了他的年轻俊朗以及翩翩风度。   他的余光落在马车的车窗处, 按照他的经验,在他提出面见的要求后, 马车里的淑女们会悄悄地掀开车帘的一条缝,从那个缝隙中打量自己。   这时候,不管对方是同意了见面, 还是说出于羞涩而拒绝,马车里的淑女都会因为这一瞥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但是, 车窗纹丝不动, 车帘连被风吹动的迹象都没有。   只看到那个叫做杰罗斯·索罗沃奇的年轻人将耳朵放在了车窗旁, 听到车厢里的回答后, 他点了点头,接着骑着马回到了车队的前面。   面对齐恩, 他露出了索罗沃奇式的高傲笑容:“抱歉了, 团长阁下,公主殿下拒绝见你。”   齐恩悄悄确认了一遍车窗, 他确定没有看到那里出现任何变化, 沉默得就仿佛车厢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这怎么可能?神殿骑士团地位超然,自己可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视若无睹,哪怕对方是来自魔法家族的公主。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就连以贞静娴雅闻名的伊泰莎王妃,在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都忍不住掀起了头纱偷看,没有理由他竟无法引起这位公主的注意力。   难道说,他的魅力又失去了作用?   不不不,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卢茜安丽娅公主出身高贵,大概只是被男人奉承得习惯了,所以这次才不以为然,她并不知道他齐恩是不一样的。又或者是她确实太老了,心已经如同平静的井水。   但就算心如止水,如果她能够稍微看自己一眼,那么也一定会改变看法。   不过现在她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就不能再去打扰,如果显得过于急躁,那就会给公主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可真是奇怪,自己难道不是纳特西亚最受欢迎的齐恩团长了吗?纳特西亚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的贵妇和小姐们,从前对自己的喜爱难道都是幻觉吗?   还是说,和索罗沃奇有关的女人都是这样奇怪,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索罗沃奇是最古老的魔法世家,素来保守,对神殿一直持有很谨慎的态度,自己应该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枪口上,并不是因为魅力减退了。   这时,杰罗斯提醒齐恩,说:“齐恩团长,公主殿下的话我已经传达到了,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齐恩坐直了身体,回答说:“虽然不能见到公主殿下实在是非常遗憾,但请允许我为她护驾,作为一名神殿骑士,这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杰罗斯向公主转达了他的话。   公主同意了。   两支队伍在路口汇合,齐恩骑马和卢茜公主的车队并驾齐驱,六匹马所拖动的巨大马车跟在最后面。因为要照顾公主的身体,索罗沃奇的马车行驶得很慢,并不比后面那个庞然大物快多少。   杰罗斯跑马到齐恩的旁边,指着那庞大的货物问他:“那是什么?”   齐恩就等着他问,他展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说:“那是龙。”   看到杰罗斯因此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齐恩非常满意。说完这话,他就抛下了杰罗斯,策马跑到了马车的斜前方——他要保证卢茜公主只要打开车窗透气,就能够看到自己英姿飒爽的背影。   -   旧城区并不大,马车在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索罗沃奇家坐落在旧城区东部的宅邸。   马车直接进入了宅邸的大门,在侧面的马厩停下。   玛琳和黛黛下了马车,迎面就是这幢宅邸的复式花园。   由于纳特西亚用地紧张,这里的花园只能修建成下沉式,她们所在的地方正好可以和花园的喷泉平视。俯视的时候,能够看到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坪,草坪上有人三两成群散落地坐着,草地上铺开了一大张桌布,上面摆着茶具和各种各样的糕点,他们交谈和游戏,惬意地享受着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   这些游戏的年轻人中,有一个穿着庞大粉色钟裙的漂亮女孩,手持着蕾丝遮阳小伞,用小扇子掩着嘴巴轻笑。   “是格蕾丝,”黛黛认出了她,“她怎么也到了纳特西亚?”   黛黛有些担心地看向了玛琳。   格蕾丝当初怂恿黛黛背叛玛琳,试图把玛琳卖给加姆伯爵。最后的结果是玛琳逃走,加姆伯爵死于非命。   玛琳本以为费切尔会生气,但实际上费切尔根本就没有再提起加姆伯爵,仿佛这个索罗沃奇家族的尊贵伯爵根本就不重要。   格蕾丝也在这里,那么费切尔知道格蕾丝和加姆伯爵的事情吗?要是他知道了实情,又会怎么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仆从大理石的阶梯走下去,到了草坪上。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总之年轻人们的下午茶被打断了,他们都纷纷站了起来。   另一个女仆则来到了玛琳和黛黛这里。   “玛琳小姐,公爵大人已经在后园等待了。”她又转向黛黛,说,“您的女仆可以暂时在女仆起居室休息,等您离开的时候,我们会去通知她的。”   “黛黛不是我的女仆,”玛琳解释说,“我不是要在这里待两天吗?公爵大人有给我准备房间吗?有的话,让黛黛和我住一起就好了。”   和黛黛分开后,女仆带着玛琳穿过回廊,走到了这幢建筑的背面。   在一把遮阳伞的下面,摆着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唯一坐着的人是费切尔,银色细剑放在他的手边,身旁站着的是他的忠实助手克里夫,克里夫的身后另外还站着五名手持盾牌侍卫。   这五名魔法学徒就比玛琳早到一分钟,现在他们已经在草地上并列站好,神情紧张而且激动。   站在最里面的格蕾丝在玛琳出现的时候,眼神不由地闪烁了一下——但是她的涵养很好,很快就将自己的震惊和慌张收纳了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又是高傲得完美无缺的微笑。   玛琳没有多看格蕾丝哪怕一眼,她走上前去,出于礼貌,行礼说:“费切尔公爵,下午好。”   费切尔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玛琳的着装,看到那便宜的印花裙子,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惨不忍睹的东西,嫌弃地撇过了脸去。   如果和一边精致的格蕾丝比,玛琳这副样子确实是简陋了一点。   不管怎么嫌弃,费切尔也不能抛下正经事,他问玛琳:“你的魔杖呢?”   玛琳有点茫然:“我没有魔杖,之前的魔杖是大法鲁耶阁下的。”   “阿尔嘉作为炼金大师,难道没有给你准备一支趁手的魔杖吗?”费切尔恶意满满地问道。   玛琳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费切尔没有得到玛琳的回答,猛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玛琳以为他要炸毛了,立刻猛然地后退了几步,尖声警告他说:“你承诺过的!”   费切尔冷冷地用余光看了玛琳一眼,却是走向了格蕾丝和巴特他们的方向。   ——仿佛他只是很平常地起身,而玛琳自己神经过敏地发了疯,自己把自己给吓坏了。   玛琳的动作僵硬住了,她看到费切尔走到了格蕾丝他们的面前,格蕾丝很优雅地对着公爵行了一个屈膝礼。   玛琳一副受惊小鸟的样子,和动作优美又自然大方的格蕾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格外的让人感到好笑。包括巴特在内的其他四名男学徒都忍不住低头闷笑。   玛琳微微地脸红了一下,然后她装作若无其事,迅速地站好,等着费切尔进行下一个动作。   费切尔亮出了他低沉如大提琴的嗓音,说:“魔法对决相信在你们的学徒过程中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而今天,你们将要学习如何应对近战骑士,尤其是手持弗伦恩的近战骑士。”   他的话音落下,站在克里夫身后的五名侍卫就站了出来。   费切尔说:“他们分别是你们今天的对手,我的要求很简单,一对一,触碰到他们的后背。这就是今天你们要做的事。”   “公爵大人。”巴特站出来,似乎有话要说。   费切尔点了点头。   “我可以试着用魔法打破弗伦恩的防御吗?”巴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跃跃欲试。   但这让费切尔笑出了声:“如果你可以的话,可以试一试。”   一分钟后,巴特被侍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费切尔的骑士侍卫身经百战,是费切尔花费了很多心思培养的,和巴特这样在象牙塔里长大、没有经过实战锻炼的公子哥完全不一样。   巴特还念着咒语,侍卫就冲了上去,弗伦恩的盾牌直接将魔法阵击碎,魔法中断,一个肘击在巴特的下巴上,将他打懵了,然后侍卫用冲撞的惯性,将巴特按在了地上。   侍卫没有留情,巴特的下巴立刻就肿了起来。   看到巴特这样狼狈的样子,剩下的人都不由后退了几步。   格蕾丝心有余悸地看着巴特,又悄悄地看向了他们的公爵大人——幸好是巴特,幸好是个男人,如果是自己的脸受了伤,那简直不堪设想……   费切尔迈动着大长腿,走到了巴特的前方,他解下了细剑的剑鞘,在空中轻轻地挥动了一下。   玛琳眼尖地看到,那细剑的尖端,还有一段不明显的眼熟的黑色烧焦痕迹。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弄坏费切尔公爵大人的剑。   “弗伦恩的本质是能够容纳魔力的金属,它的内置魔法阵是整件武器的灵魂。”费切尔手中的银色细剑停在水平的位置上。   随着他说话,在银剑的尖端,一个紫色的魔法阵缓慢地浮现了出来。   “在碰撞的时候,弗伦恩内的魔法阵能够干扰魔力回流,从而达成中断施法的目的。面对弗伦恩,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吟诵咒语。” 第111章 08   费切尔又说:“通常情况下, 不同的魔法阵之间是不能接触的,一旦接触,就会发生回流的紊乱, 这是弗伦恩中断施法的原理,也是弗伦恩为什么能够破除魔法师魔力屏障, 因为从本质上说,魔力屏障本身就是围绕魔法师本人而进行循环的一个魔法阵。”   “那么公爵大人,如果我不将魔法阵具象化, 可以避免魔法阵被攻击吗?”有一个男学徒提出了疑问。   费切尔俯视着看向了地上的巴特。   巴特挣脱了侍卫,站起来, 连衣冠的来不及整理, 回答说:“应该是, 就算不具象化, 魔法阵也依然在那里存在。而且弗伦恩可以破坏魔力屏障, 也就表示它可以直接攻击魔法师本身。施展魔法需要很强的专注力,一旦施法者自己被击倒, 魔法也当然会中断。”   这个答案让费切尔满意了, 巴特大喘了一口气,总算是缓解了一下刚刚的窘迫。   “但是弗伦恩并不是无敌的。”费切尔缓缓地说, “弗伦恩能够抵抗的魔力冲击是有限的, 如果你的魔法等级足够高,那么击破弗伦恩的防御,其实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随着他的话,一个举着弗伦恩盾牌的侍卫站到了他的正面。   剑尖的紫色魔法阵旋转了, 只听到“嗖”地一声,一股魔力气流从费切尔的剑尖出去,正面击中了弗伦恩的盾牌。看着很普通的一个魔法,但是却有和平凡外表根本不相符合的巨大的力量,气流在盾牌的表面炸开,将侍卫连人带盾牌击退了好几米。   只要费切尔再加大一点魔力,那么这面弗伦恩的盾牌就会被彻底击穿,   在场的学徒们敬佩地看着费切尔,发出了惊叹声。   费切尔说:“弗伦恩无法覆盖持有者全身,而弗伦恩所能够抵御的魔法强度,和弗伦恩本身的制作水平、以及持有者本身的力量都有关联。手持弗伦恩的战士能力越强,弗伦恩的抵抗力也越强。如果现在给你们足够的吟唱魔法的时间,你们的魔力等级同样能够击破这个盾牌。今天,你们需要熟悉近战骑士的战斗方式,通过寻找他们的弱点,找到能够吟诵完整段咒语的机会。”   等学徒们都散开了之后,费切尔才看向了玛琳。   “克里夫对无声魔法很有经验,他是你的对手。”费切尔看向了克里夫,说,“克里夫。”   克里夫放下手上的剑,拿起了一块盾牌站了出来。   他的头盔将他的脸笼罩得严严实实,但玛琳能够看到他笑得弯弯的眼睛。   “你未来的对手,也极有可能是全身覆盖弗伦恩的骑士,如果你连克里夫都无法战胜,那么也不可能战胜任何一个神殿骑士。”   “公爵大人——”克里夫似乎对这种评价很不满意,在费切尔的语气下,好像自己就是比不过神殿骑士一样。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克里夫是费切尔亲自选出来,又亲自培养的骑士,他的练习对象是费切尔本人,实际上他的能力比大多数神殿骑士都要强。   花园的草地上,玛琳和克里夫分别站在了两边。   并没有谁喊开始,克里夫脚下突然一动,猛然冲向了玛琳。   玛琳没有犹豫,手上一挥,一个魔法弹就朝着克里夫射了出去。克里夫的动作很快,从玛琳施展魔法的瞬间,他就闻到了魔法的味道,凭借着丰富的经验他判断出这个魔法弹的方向,于是轻轻地低了一下身体,魔法弹就从他的头盔上面飞了出去。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快得几乎像离弦的箭一样。   看到魔法弹没有作用,玛琳一边后退,一边再使用别的魔法干扰克里夫。   克里夫全身覆盖着盔甲,唯一的弱点只有眼睛,而玛琳在这样快速的情况下所施展的魔法,本身威力就有限,于是他只需要稍微移动,让魔法击打在盾牌,就安然地躲过了一波波攻击。   魔法在盾牌上陆续炸开,而玛琳看到无法阻挡克里夫,竟然提起裙子,转身开始跑了起来。   看到玛琳的举动,费切尔皱起了眉头。   而克里夫看到玛琳想要逃离,心里发出了笑声,一旦将后背朝向敌人,那不过就是在加速败北。他加快了奔跑的步伐,朝着玛琳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一个魔法防御墙壁突然竖起在克里夫身体前方十厘米。   克里夫收不住脚步,手持着盾牌猛地撞了上去。   魔法防御阵震动了一下,勉强拦住了克里夫。   克里夫笑笑,往后退了两步,他深吸了一口气,用盾牌作为破开魔法阵的武器,整个人压在盾牌上冲撞了上去。   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玛琳的魔法防御阵裂开了,魔法阵化成了魔法光点,散落消失。   但玛琳得到了机会。她的手上摊开着手账本,随着她的目光在手账本上移动,地面上开始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在克里夫冲破防御阵的同时,在他的前方,那个魔法阵已经散发着紫色的魔法光,转动着开始将魔力转化为魔法了。   原本要准备进行练习的年轻学徒们都停了下来,他们感受到了强烈的魔力波动,在大型魔法形成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震颤。   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魔力波动竟然是来自他们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的玛琳。   费切尔从椅子站了起来。   这时候克里夫还立起盾牌,想要强行从这个魔法阵上跨越过去,但费切尔阻止了他。   “玛琳、克里夫,你们就到此为止,其他人继续练习。”   费切尔的话落下后,地面上的魔法阵迅速地收缩,魔法光暗了下来,然后消失。   “玛琳,跟我来。”费切尔对玛琳说。   玛琳收好手账本,在众人的注视中,小跑着赶上了前方的费切尔。   费切尔把玛琳带到了书房里。   费切尔走到了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玛琳看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自己可以坐的地方。   这时候费切尔说话了:“金辉石项链呢?”   玛琳顿时明白了,她伸手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金辉石项链,放在了费切尔的桌子上。   费切尔淡淡地扫了那项链一眼,说:“这项链已经送给你了。”   他是诺克森的索罗沃奇公爵,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当然不会再收回来。现在看来,阿尔嘉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他也很清楚玛琳魔力低微的问题,而目前来说并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只能尽量不要在平时浪费魔力,到了重要的关头才使用魔力。   如果不是这样,在没有魔杖的情况下,玛琳刚刚在花园里根本不可能拥有足够的魔力施展出那种大型魔法。   所以应该就是因为阿尔嘉的建议,所以玛琳依然使用这个金辉石项链,说不定现在她的心里还对阿尔嘉充满了感激。   想到这里,费切尔看着玛琳的眼神不由带着怨气:“你知道你的魔力很低,所以平时禁魔对你是有好处的,对吗?”   玛琳点了点头。   “阿尔嘉告诉你的?”   玛琳又点了点头。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显而易见,她心里感激的另有其人。   真是太好笑了!他费切尔准备了三年之久,结果阿尔嘉仅仅因为看穿了他的想法,就获得了最大的好处!   卑鄙的阿尔嘉!   费切尔几乎想要砸碎桌子。   这时候,玛琳问:“费切尔……公爵大人?”   如果这时候发火,那高兴的就是阿尔嘉了。费切尔心里还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于是他收起了怒气,继续转向了玛琳。   他冷冷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地裂这种大型魔法的?”   这语气几乎是在质问了。   他敢这样高傲,玛琳暂时还不敢回以同样的态度,不管怎么说,费切尔现在要比自己强得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玛琳回答道:“就是在索罗沃奇塔学到的,你曾经讲解过的。”然后玛琳转移了话题,问,“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我还想要知道克里夫会怎样用弗伦恩对付地裂这种类型的魔法。”   一些大型魔法的魔法阵不是以施法者为起点的,而是以施法地点为起点,尤其是空中魔法和一些地面魔法。   他们生效的地方,就是魔法阵出现的地方,所以这种魔法对于普通的近战战士来说就会很难应付了,因为在魔法师开始施法之前,他们无法判断魔法的落脚点。   这其实并不是今天的课题,而当玛琳使用了这个魔法,费切尔就知道今天的练习对玛琳是没有用的。如果她已经可以快速地使用这种类型的魔法,她就不需要再在这种练习上浪费时间,她可以直接进入下一阶段了。   而这时候,并不为玛琳感到高兴的费切尔还需要回答玛琳的问题。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觉得没有必要回答她的废话。但是现在,如果同样的问题,她可以在阿尔嘉那里得到答案,在自己这里却得到的是沉默,那么在她的心里,阿尔嘉就肯定比自己要强。   但这不是事实!   他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不管魔法阵在哪里,只要弗伦恩能够触碰到,就可以中断施法。”费切尔说。   “那么克里夫为什么能够抵挡我的魔法气流?”玛琳问,“这个魔法已经完成了,魔法阵都消失了,可是他还是用弗伦恩盾牌抵挡了下来。” 第112章 09   费切尔说:“施展一个魔法给我看, 比如火球魔法。”   玛琳听话照做,为了能够看清楚细节,她将魔法阵具象化, 手心处上方一个魔法阵形成了,慢慢地凝聚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火球。   费切尔站了起来, 伸手抽出了一旁的银色细剑。   听到刺耳的剑出鞘声,玛琳有点怕,她紧紧地盯着费切尔, 观察他动作。   费切尔将细剑伸过了桌面,剑的尖端轻轻地触碰到了玛琳手上的火球。   仅仅是触碰而已, 费切尔根本就没有用哪怕一点力, 然而原本聚集成紧紧一团的火球, 在长剑碰到了之后, 火焰一下就散开了。   那样子, 就仿佛这个火球原本是装满了水的气球,气球一被戳破, 里面的水就泼洒了一地。   玛琳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收回了手,火焰散开后, 就像火花一样闪烁了一下, 还没有落地就在空中熄灭了。   费切尔收起了他的细剑,问:“看懂了吗?”   玛琳点点头:“碰到了弗伦恩,火焰也会熄灭。”又摇摇头,不太确定地说, “是因为魔力回流被切断的缘故吗?”   费切尔说:“火焰的燃料是你的魔力,同时它也是一个笼子,魔力可以约束火焰让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可以让火焰去往你想要的方向。被弗伦恩接触后,魔力的回流被打乱,约束消失,火焰散开,没有了燃料,它就像那些游方艺人向空中喷吐的火焰一样,很快就会熄灭。”   玛琳一下都明白了。和火焰魔法同理,魔法弹是气流魔法,不需要凝聚火焰,只要约束空气的魔力消失,魔法弹就失去了效果。水魔法中的水是收集的空气当中的水,所以在约束的魔法消失的时候,水不会立刻变回水蒸气,但失去了魔力作为容器,它就会没有方向地洒落。   而且魔法弹的作用原理与弓箭和子弹是不一样的,弓箭或者子弹只需要在起始时候给一个力量,它们就能够在惯性以及空气浮力等的多重作用下飞射出去,而魔法弹不一样,只要魔力的供给被切断,魔法弹就会当场消失。   玛琳想了想,又问:“但深渊之火为什么能够持续燃烧?”   “深渊之火是最强大的火焰魔法之一,它能够持续燃烧是因为不断地有魔力在供应它,即便是魔法阵已经消失,也会一直吸取施法者的魔力。”费切尔冷冷地说。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魔法。这个魔法适合真正的血之蔷薇玛琳,因为她魔力充沛,在魔法师中都算少有。然而,却并不适合面前的这个玛琳。玛琳虽然对于魔法的领悟力很强,但魔力却只有普通魔法师十五岁左右的程度,一个深渊之火,就足以抽干她的所有魔力。   费切尔坐了回去,冷冰冰地说:“你最好放弃这个魔法,另外选择更加适合你的。不管是水系魔法还是火焰魔法,都需要使用大量魔力在魔法实体的转化上,而你最大的劣势就是魔力。你必须节省每一分魔力,所以风系魔法是最适合你的,气流无所不在,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把气流用魔力进行控制,使它被你驱使,去你希望的方向。”   费切尔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好,但抛开成见,玛琳认为他的建议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费切尔又说:“把多余的魔力都用在控制上,那么你的魔法就会仿佛飓风一般。魔法面对弗伦恩不是无解的。一只小鸟可以在微风当中自由飞行,但如果遭遇的是飓风,再擅长飞行也只能被风刃撕碎。”   玛琳认真地听着,这时候费切尔话音一转,说:“鉴于你的魔力这样微弱,你永远都不可能离开魔力增幅器,在祭司选拔之前你必须准备好魔杖。”   听到这里,玛琳预料到了接下来的话,她突然感到非常的窘迫,甚至想就立刻走出这个房间。   但费切尔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有趁机奚落玛琳,而是保持了之前的语气说了下去:“就凭你那低微的魔力,你也不用考虑使用别的魔法石了,红英魔法石就是最适合你的。我这里有一枚已经切割好的红英魔法石,你把它带给阿尔嘉,让他为你做一把适合的魔杖。打开看看吧。”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将桌上的一个椴木匣子推到了玛琳的面前。这个匣子一早就在了,所以这并不是费切尔的临时起意。   玛琳这时候却微微低着头,没有作声。   费切尔皱着眉说:“听明白了吗?”   玛琳点了点头。   “接下来你要进行无声魔法的落点练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离开房间后,玛琳打开了木匣子,躺在里面的,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英魔法石,已经经过了仔细的打磨,为了保留最大的使用面积,它没有被雕琢成普通装饰宝石那样的规则形状,它的切面是崎岖不平的。但这没有影响它的美丽,在午后的阳光下,它折射的火彩将整个走廊都映红了。   红英魔法石作为最脆的魔法石,一直很难看到有大颗的原石,而这一颗非常完美,一点瑕疵或者裂痕都没有。   -   “这就是费切尔公爵的原话。”玛琳把魔法石给了阿尔嘉。   阿尔嘉打开匣子,观察了一下这枚魔法石,说:“很好的红英魔法石。即便在索罗沃奇家族也不常见。”   玛琳顿时更觉得忐忑:“索罗沃奇家族的诺克森不是神圣帝国最大的魔法石产地吗?”   “那是从前……”阿尔嘉说,“20年前就不再是了,索罗沃奇的矿区如今已经属于神殿,这枚红英石至少已经有五十年了,应该是费切尔从索罗沃奇公爵的库房当中找到的,玛琳,在神圣帝国,甚至整个大陆,应该都找不到比这一枚更好的红英魔法石。”   玛琳的心情有点复杂,她的理智告诉她费切尔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现在做的事情,却又实实在在是对自己好的。   但是她才犹豫了一下,就立刻在脑子里面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被糖衣炮弹打败,他给自己这颗魔法石不过是因为自己对他有用,因为自己有合适的魔杖胜算也要更大,他才不是那种无故好心的人,千万不要心软了,如果受之有愧,就想办法帮助他完成他的计划,这样就两平了。   阿尔嘉似乎看穿了玛琳的想法,说:“那是以前了,只要费切尔在,索罗沃奇家族失去的东西都会慢慢拿回来,以后他还会得到更好的宝石。”   “是有什么故事吗?”玛琳生出了好奇心。   阿尔嘉没有回答玛琳,带着魔法石走在前面,让玛琳跟上去,他好像在故意回避这个问题,这有点不寻常。   阿尔嘉带着玛琳走进了一个房间,里面黑暗一片,摆满了各种杂物。和其他几层不一样,这一层的柜子是各种规格的方格抽屉。   阿尔嘉敲了一下其中一面柜子,上面的抽屉弹了出来,渡鸦预知者飞上去,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然后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阿尔嘉打开了这个狭长的箱子,里面摆放着一段粗糙的木头。   木头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但没有任何破损,纹理非常细腻柔密。   “有人叫它蔷薇木,”阿尔嘉说,“据说是从遥远的地方乘着海船而来的,我旅行到西摩的时候,在那里的集市用一枚金币买了下来。”   在阿尔嘉的示意下,玛琳试图去拿起这段木头,但这木头非常沉重,玛琳居然一下没有提起来。   “它很重,不过作为易碎的红英石的魔杖伴侣,我认为它应该更加沉重而且质地紧密一些,这样才能够帮助红英石分担魔法的压力。他们各自补充对方的缺点,才能够把魔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我会把这段木头修理成合适的形状,但成品依然会很重,”   “我不介意。”玛琳欣喜地看着木头上面细密的纹理,为手指尖那种玉石一样的触感而赞叹不已,“阿尔嘉,我能和你一起制作魔杖吗?我希望我的魔杖能够由我亲手制作。”   阿尔嘉微笑着同意了。   阿尔嘉正在制作的除了玛琳急需的魔杖,还有之前曾经承诺过她的魔法书。   这本新的魔法书使用了一枚绿莹魔法石镶嵌在书脊,魔法书的纸张中混入了几种魔法植物藤蔓的汁液,封面竟然是龙皮制作。   魔法书的材料都有存货,所以制作得很快。阿尔嘉说:“如果不想让人随便翻开你的魔法书,你需要为它设置一个秘钥魔法阵,就类似你的禁魔项链一样。”   “我没有学过这种魔法。”   阿尔嘉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他说:“比起破坏魔法,这种魔法要简单很多,你很快就可以学会,把魔法阵刻录到书里面,也是很简单操作。”   既然这样简单,玛琳不由有些疑惑:“阿尔嘉,可是你为什么……”   “因为秘钥魔法阵除了知道秘钥的人,制作者也能很轻易看穿。”阿尔嘉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解开你的禁魔项链。所以如果你不想自己的秘密随便暴露在别人的面前,就自己动手去制作。” 第113章 10   魔法书实体的制作并不难, 阿尔嘉的小宝库里有很多现成的材料,玛琳从索罗沃奇家族回来的时候,魔法书就已经装订好了, 现在缺少的是只是后期内置魔法阵的制作。   魔法书的制作比起魔杖来说要简单得多了,既然玛琳说要跟着一起制作魔杖, 于是阿尔嘉把魔法书的后续工作都交给玛琳自己来完成,正好可以当做练习。   玛琳从阿尔嘉那里得到了一大堆书籍作为参考材料,在他的帮助下, 她开始辛苦地钻研器物炼金术,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秘钥魔法。   就连回到房间休息的时候, 她都还捧着书本, 相关的笔记已经记了一大堆, 原来的手账本早就记满, 她又换了一个新的手账本。   现在她对魔法书的保护魔法阵已经完成, 魔法书已经可以抵御普通的火和水,这已经是保护魔法阵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完全魔抗的存在只有弗伦恩, 但使用弗伦恩制作封皮是不实际的,所以阿尔嘉才使用了龙皮。   硝制过的龙皮并没有魔抗力, 龙皮这种东西一旦脱离了龙的身体, 魔抗力就会消失。不过它作为皮革材料,坚韧度远远超过普通动物的皮革,所以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制作盔甲的材料。   借着下午的阳光,玛琳正在小心地在底部的封面上用刻刀雕刻魔法阵, 这是一个需要很仔细也很耐心的过程,当然也需要很好的光线。阿尔嘉总是晚上上课,白曜石塔的照明条件又太差,所以她决定在白天就把这个魔法阵刻好。晚上她会把这个魔法阵拿去给阿尔嘉批改,然后再用炼金魔法进行最后的融合,这样能够节省一些时间,可以让阿尔嘉多教一点新的东西。   龙皮很珍贵,她小心翼翼,一点点完成了第二圈的魔法阵。   这时候,黛黛突然冲进了房间,大声喊道:“玛琳,外面出大新闻了!”   玛琳的手差点抖了一下,但是她稳住了,头也不抬,说:“什么?”   黛黛见玛琳正在忙碌,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她靠近了玛琳,看到了玛琳在龙皮上刻下的魔法阵,她发出了惊叹的声音:“玛琳,你太厉害了,你怎么可以把线画得这么整齐,这么漂亮……”   徒手排线什么的,本来就是学建筑的基本功。   “你又不是没见过,不过龙皮真的好难刻,太硬了,而且也不平整。”玛琳笑着说,她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先收手了,“你可以说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黛黛立刻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来找玛琳,她一边跺着脚一边说:“大街上都传开了,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俘虏了一条活的魔龙,还把魔龙拉进了纳特西亚城,所有的人都去围观魔龙了。据说神殿准备举行屠龙庆典,狂欢会持续三天,甚至还有人建议狂欢一个月!他们会当着整个纳特西亚杀掉魔龙,现在整个城市都为此而疯狂,整个大街上都在喊着光明女神万岁。”   “神殿骑士团?魔龙?”玛琳惊讶地问,“不会是我们碰到的那个吧,那个叫什么齐恩的?”   那个齐恩居然就是中央神殿的神殿骑士团的团长?如果是,那他就是所有神殿骑士的首领,被大神官所承认的最强大的神殿骑士。可是很奇怪,玛琳竟然一点都没有齐恩很强大的实感。   “就是他!”黛黛咬着唇气呼呼地说,“如果没有你,他们根本不可能抓住那只魔龙,但是现在你听外面的传言,就好像魔龙是神殿抓住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玛琳要是说自己一点都不在乎,那肯定是在说谎,当时自己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花了很大的力气的。但出现这种情况,玛琳也不意外,她可是神殿视为渎神者的魔法师,神殿怎么可能承认她的功劳,更别说大肆宣扬了。   想通这里,玛琳叹了口气,说:“一开始也没打算靠讨伐魔龙而出名。我们应该想,至少大多数人都因此得救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也算一件好事。”   听到玛琳的话,黛黛顿时也感到很丧气:“如果我们说出实情,别人肯定以为我们在说谎。”   就是这样,如果你籍籍无名,就很难让人相信你的话,说不定还要被加上“贪婪”的罪名。   但黛黛越是想越是觉得不服气,当初那个齐恩团长还是拿自己当筹码来要挟了玛琳,虽然最后玛琳是自愿加入的,但他就这样把玛琳的功劳都拿走,也太卑鄙了,就算他是个大帅哥他也不能这样做。   玛琳可以忍,难道索罗沃奇可以忍吗?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费切尔公爵。   -   晚上上课的时候,玛琳将刻录好魔法阵的魔法书交给阿尔嘉检查。   阿尔嘉看后很满意:“仅仅一天你就可以独立完成浮空魔法阵了,看来你对炼金术也很有天赋。”   在这个世界的魔法系统中,魔法器具的制作是属于炼金术的范畴。炼金术有专门的炼金魔法,制作魔力增幅器、魔法书甚至制作弗伦恩,这种将魔法阵赋予器物的魔法,都被称为炼金术。   在阿尔嘉的指导下,玛琳使用炼金魔法将魔法阵和魔法书上面的魔法石接合起来,于是这个魔法阵就可以生效了。   玛琳在上面刻录的第二个魔法阵是浮空魔法阵。之前拿着魔杖使用魔法的时候,都有黛黛在一旁帮忙,但那时候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现在,玛琳给魔法书增加了一个浮空魔法阵,只要一点魔力,就可以让魔法书漂浮起来,这样她就可以腾出手来翻页了。   “实际上我还想弄一个自动翻页程序……不对,一个自动翻阅魔法阵。”玛琳说。   “你都可以尝试,”阿尔嘉微笑着说,“上面镶嵌的这颗魔法石可以容纳至少二十个魔法阵,你可以尽情使用自己的想象力。”   阿尔嘉最擅长的魔法肯定是鼓励,玛琳顿时感到充满了干劲。   “我本来以为你会首先做好秘钥魔法阵。”阿尔嘉说。   “根本不用着急,”玛琳满不在乎,“我纪录用的文字是我专用的,别人根本就看不懂,当然我觉得秘钥魔法阵也很有作用,但太难了,我还需要再研究一下。”   阿尔嘉反而不解了:“秘钥魔法不是最简单的炼金魔法之一吗?”   “如果只是设定简单的钥匙当然不是很难,”玛琳说,“不过我想做一个指纹识别的秘钥,你想想,别人还要拿着钥匙去打开,而我只需要把手放上去,书本就自动打开了,不是超级方便吗?”   阿尔嘉听后不由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向来都很完美,面对这个笑容,玛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回去,但和他比起来,自己这个笑容就笨拙极了。   玛琳好奇地又问:“阿尔嘉,制作弗伦恩也是炼金魔法吗?”   “是。”阿尔嘉回答,“是最高级的炼金魔法之一,但是这种技艺已经失传了,现在所谓的弗伦恩匠人,只是将几百年前流传的古代兵器重新组合而已,并不是真的能够制作新的弗伦恩。”   玛琳听说过,弗伦恩是矮人的技艺,因为矮人消失的缘故,于是弗伦恩也消失了。   纵观整个历史,似乎正是随着弗伦恩越来越少,神殿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这只是巧合还是确实有什么关联。   阿尔嘉让玛琳跟上他,说:“来试试你的魔法书,让我看看你的浮空魔法阵在实战中是否好用。”   阿尔嘉带着玛琳走上楼梯,到了白曜石塔的塔顶。   白曜石塔拥有一个圆形平顶的塔顶,下面是一个敞开式阳台一样宽敞平台,护墙是厚重的方格齿状。   玛琳爬上去,迎面就是泠泠的夜风扑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护墙的旁边,白曜石很高,从这里俯视下去,几乎可以看到整个纳特西亚城。   这里很宽敞,也不会有人打扰,是阿尔嘉练习魔法的地方。   玛琳用左手拿起了魔法书,触碰到书脊,她轻轻地使用一点魔力,魔法石发出一点微光,魔法书就从她的手上浮空了起来。   玛琳翻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一页,正要对阿尔嘉使用魔法,但在这个时候,书本失去了支持,一下就落在了地上。   她把魔法书小心地捡起来,有点郁闷地说:“这个魔法阵我做得有问题。”   阿尔嘉摇头:“不,魔法阵没有问题,是你还不习惯如何使用魔法器具。你要有意识维持浮空,这种意识是不能断掉的,但你也不能够放太多注意力上去,这并不需要特殊的训练,你只要时常拿着魔法书,习惯它的存在,慢慢就能成功了。”   除了浮空魔法阵,玛琳还展示给阿尔嘉看这两天在费切尔那里的学习成果,阿尔嘉满意点点头,对费切尔的教导表示很赞赏。   玛琳心想,要是自己让费切尔知道阿尔嘉教了自己什么,费切尔一定会哼哼唧唧,说阿尔嘉教得不行。   玛琳和阿尔嘉又练习了几个魔法,阿尔嘉告诉了玛琳这些魔法的优点和缺点,玛琳都牢牢记住了。   时间过得很快,午夜的钟声响起了。   玛琳循着钟声的方向看去,钟声是从中央神殿的方向而来的。白曜石塔顶层的水平方向,就是高耸的中央神殿的塔尖,因为中央神殿的烛火经年不灭,所以那彩色玻璃的窗户,到此时都还闪耀着五彩斑斓,仿佛霓虹一般的光芒。   时间到了,玛琳也要回去休息了,明天又是她去索罗沃奇家的日子。   阿尔嘉正准备离开塔顶,玛琳趁机从护墙的凹处看向美丽的中央神殿,喟叹地说:“不管光明神殿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的神殿可真是漂亮,建造这样轻盈的尖塔需要很高超的建筑技术,我都无法想象在这个年代居然能够办到。”   回头又看了一下灰扑扑的白曜石塔,玛琳跟上阿尔嘉的脚步,对阿尔嘉说:“为什么魔法师的法师塔就不能也建造得这样漂亮呢?是因为魔法师比较穷吗?”   阿尔嘉微笑:“魔法师并不穷。你不能用法师塔和中央神殿相比,虽然老师也希望把白曜石塔建造得更漂亮一些,但设计图再漂亮,没有技艺精湛的工匠也是没有用的。中央神殿是精灵设计,矮人建造的,它已经不可复制,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建筑能够超越它。”   “你说精灵?矮人?”玛琳吃惊地停下了脚步。   “你该回去休息了。”阿尔嘉没有回答玛琳的问题,他的眉头很轻微地皱了一下,是情绪没有忍耐住,于是露出了一点点嫌恶的表情。   而这时候,春夜的凉风吹过玛琳的脸,让她忍不住激灵了一下,她的目光眷恋地看着远处的灯光,在心里暗暗地说:“最好吗?也不一定,未来一定会有一天,某个法师塔能够超过它。” 第114章 11   时间回到白天的时候。   卢茜安丽娅公主的车队很快就进入了纳特西亚城。这只队伍非常醒目, 马车上有金色荆棘花与木绣球的徽记,后面还跟着一队庞大的运输魔龙的马车。在进入纳特西亚城的同时,这只队伍就造成了轰动。   消息不但很快就传到了费切尔耳朵里, 甚至连国王都被惊动了。   在索罗沃奇的宅邸中,费切尔的脸色如同结了霜一般。   为什么卢茜公主能够离开索罗沃奇城堡?她在索罗沃奇城堡不是住得很好吗?都几十年了, 那些老家伙都是废物吗,居然没有人拦住她?   是的,他差一点忘了, 加姆伯爵前不久刚死。他可是拥有伯爵的爵位,以及这个索罗沃奇家族除了公爵以外最丰厚的财富, 这是索罗沃奇家族近20年来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简直如同节日, 那些老东西只顾着争夺财产, 当然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一个老得快要走不动路的女人。   看到费切尔的脸色, 克里夫心里知道糟糕了,他蹑手蹑脚, 准备从书房逃走。   “克里夫。”费切尔叫住了他。   克里夫站住了, 顶着冷汗,他转身乖巧地回答:“公爵大人, 我在。”   “你去迎接公主殿下。”   运输魔龙的马车在外城区停下, 把魔龙交给其他神职者后,齐恩不顾阻拦,继续跟在公主的车队里。   克里夫带着一队侍卫,在进入旧城区后的路口处, 拦在了公主的车驾前。   公主的车队只有两辆马车,一辆是搭载行李的大篷车,一辆是公主的私人马车,跟在周围的只有十几个护卫,连一个女仆都没有。   这根本不是一名公主出行应有的待遇,克里夫的心里顿时觉得非常难过,他为公爵难过,也为公主难过。   当他看到走在公主的车队前面,以保护的姿态与马车并行的齐恩,他的怒火就立刻升了起来。   齐恩停下了马,看向前方的人,他穿着全身弗伦恩的盔甲,靠着盔甲,他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   齐恩骑着马走上前去,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克里夫侍卫长。”   这让克里夫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们上一次见面也是在纳特西亚,那时候克里夫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意气风发,作为近战骑士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对手。刚好就在这个时候,齐恩对公爵大人提出了挑战。   面对年纪相当的齐恩,克里夫自告奋勇出来阻止。齐恩当时还是神殿骑士学徒,但克里夫依然输了,三场连败,于是齐恩得到了向公爵挑战的机会。   虽然在最后齐恩也败在了公爵的手下,克里夫依然把这件事当做自己成为费切尔公爵的侍卫以来最大的耻辱。   作为当初的胜利者,齐恩毫不吝啬地展露出了他认为最平和的微笑,而这笑容对克里夫而言,反而更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克里夫猛然拔出了长剑,在马发出的尖啸声中,猛然朝着齐恩冲了过去。   两个人的马几乎是贴着对方擦过,周围的人都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金属碰撞发出的尖锐的声音。   对冲过后,克里夫勒住了马,马蹄敲打着石头路,踏着步转过了身。   另外一头,齐恩拿着剑警惕地看着克里夫,他拔剑的速度很快,在没人看清的情况下,就在两个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阻挡住了克里夫的攻击。   这一下没有分出胜负。   齐恩说:“克里夫侍卫长,我并没有敌意。”   克里夫咬着牙说:“那就离公主殿下远一点!”   齐恩摊手:“这不应该由你来决定,能够和公主殿下同行,是我的荣幸,也得到了公主殿下的允许。对不对,杰罗斯阁下。”齐恩转向了一旁的杰罗斯。   杰罗斯没有听说过齐恩和克里夫的恩怨,看到侍卫长和齐恩突然动手,他满脸惊讶,愣在了一边。   在齐恩提到自己的名字后,他骑马走出来拦在两人中间,说:“克里夫侍卫长,我们和齐恩团长是偶然遇到的。”   杰罗斯考虑到这时候周围还有许多围观的人群,他不能让克里夫和齐恩就在大街上打起来。   克里夫也明白,现在不是和齐恩分出胜负的时候,他说:“杰罗斯少爷,公爵大人正在等您。”   克里夫带来的侍卫接替了护卫工作,他们围绕着公主的马车,准备继续前进。齐恩骑着马,依然跟在后面。   克里夫恼火地说:“齐恩团长,据说你俘虏了一只魔龙,神殿还要为你庆功,我想你一定很忙。”   但齐恩却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说:“魔龙怎么会有公主重要。在公主殿下安然到家之前,我不能抛下她,任何人都不应该阻止一名骑士守护他的公主。”   说话的时候,齐恩看了一眼公主的马车,然而马车没有一点动静。   不管外面怎么争执,卢茜公主坐在马车里,抚摸着她的猫,就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等到了索罗沃奇的宅邸,公主的车驾进入了大门,齐恩在后面,对着大门深深地行了一个绅士礼。   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等最后一个人走进去,铁栅栏的大门就关上了。   狄克骑着马在齐恩的身后,说:“公主殿下都没有往后看一眼,她根本就不知道你跟在后面,齐恩,你白费了功夫。”   “不,狄克,你的想法是错误的。”齐恩微笑着说,“如果总是期盼着得到回报,那么反而就什么都得不到。女士们的心都是很脆弱敏感的,想要得到她们的好感,每个细节都要表现得完美。”   狄克翻了个白眼,他调转了马头,说:“不管怎么样,你得回中央神殿了。也是我们该分离的时候了,齐恩,关于祭司选拔,我祝你好运。”   公主殿下的马车进入了大门,十几个女仆已经等待在两边,最资深的两名女仆上前,为公主打开了车厢门。   公主抱着猫走出马车,一名女仆想要帮她抱猫,但黑猫莱娅紧紧地抓住了公主的衣服,爪子把丝绸衣服的丝线都勾了出来。   公主没有放开黑猫,也根本没有看女仆一眼,她脚步蹒跚,被扶着胳膊走下了马车。   女仆说:“公主殿下,公爵大人正在接待厅等您。”   公主虽然脚步不稳,声音却很坚定:“带我去我的卧室。”   女仆们沉默着没有说话。   卢茜公主挣脱了女仆,自己一个人往前,因为在马车里坐得太久,她走起路来甚至有点一瘸一拐。   “我找得到卧室。”她冷笑着说。   一个站在末尾的女仆立刻就转身,小跑着去通知公爵。   在公主到达自己卧室外的起居室时,她看到费切尔公爵已经坐在了那里。   看到公主走进来,他立刻站起身来,弯腰向她行了一个礼。   “公主殿下,日安。”   公主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面前的男人有一头漆黑的卷发,五官深刻,皮肤是深小麦色,因为日晒,比起从前好像更黑一点了。黑天鹅绒的长袍将他的身体包裹得刚好,就像一支造型完美的魔杖。   她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见过面前的男人了,他好像又长高了,这很奇怪,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再长高了。   ——不,不是他长高了,是自己又矮了,自己腰和背都变得更无力,更蜷缩,所以产生了这个男人好像变得更高的错觉。   “你可以不用叫我殿下。”卢茜公主说。   这让费切尔心里发出冷笑,他没有回答公主的话,依然固执地用那个称呼,同时宣布自己的计划:“公主殿下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吩咐女仆,我会立刻安排护卫和马车,明天就送您回索罗沃奇城堡。”   “不!”这让公主从喉咙里面发出了尖叫,这吓坏了周围的女仆,她们惊慌地退开。费切尔公爵还没有发话,但她们已经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小心地离开了起居室。   起居室里只剩下两个人,还有一只猫。黑猫紧紧地攀住主人的肩膀,眼睛受惊了一般的大大张着,小小的脑袋转动着张望。   公主的声音在颤抖:“我不会再回去了!就算是我的尸体,我也不要回到索罗沃奇去!”   “那你也不要想见阿尔嘉,”费切尔冷冷地看着她,起身后,他比起面前这个衰老的女人要高大太多,他用那双没有感情的灰色的眼睛俯视着她,“我不会让你去见背叛了索罗沃奇家族的人,永远不会。”   说完,费切尔转身离开了起居室   两扇鎏金大门在他的身后闭上,他对门外的克里夫说:“找两名魔法师来,守在这里,不准公主离开卧室一步。”   “可是他们拦得住公主吗?”克里夫犹豫地说,“公主可是当年索罗沃奇塔的首席女学徒。”   “但她已经老了。”费切尔回头看了一眼,“她已经有快六十年没有使用过魔法了,就算是弗伦恩,经过这样长的时间也会生锈,如她所愿,她现在就像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 第115章 12   玛琳和黛黛这天下午到达索罗沃奇家宅邸的时候, 发现整个宅邸内的气氛都很不对劲。   不管是女仆还是男仆都异常地沉默和肃穆,从大门沿路到厅内,每个门廊和拐角都有侍卫站立在两边, 仆人们来去匆匆,脚步声都放得异常地轻。   等玛琳到达平时练习魔法的地方, 碰到了已经开始练习魔法的格蕾丝等人。她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多了一个同学,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帅气男人。   杰罗斯居然也来了吗?也对,他是从前的首席学徒, 费切尔对祭司位置势在必得,如果格蕾丝和巴特都在, 他没有理由不来。   他们今天的神色都很奇怪, 往常在费切尔不在的时候, 他们也会开一下小差, 相互说一两句玩笑, 但是现在,他们过于沉默和认真了。   因为平时基本就没有交流, 玛琳的声音就有点生硬, 她上前问:“费切尔公爵不在吗?”   往常这个时候,都会有女仆或者侍卫来通知她应该去哪里, 做些什么, 但是今天还什么讯息都没有收到。   其他人都沉默着。   杰罗斯听到了玛琳的问话,出于风度,他不能让一名女士遭受冷遇。于是他委婉地说:“公爵今天很忙。”   玛琳心里忽然兴奋了起来:“哦,这样的吗?那我是不是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先回乌苏洛林塔了?她的魔杖杖身正在由乌苏洛林的工匠进行雕刻, 她对此做了好几种设计,非常想要亲自监工。而且阿尔嘉今天好像还要制作魔药,她对魔药学还一窍不通,也想去观摩观摩。   正在这个时候,克里夫跑了过来。   他说:“公爵大人在书房等你。”   玛琳跟着克里夫离开了花园。   她跟在后面,小声地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好像所有人都很紧张的样子。”   克里夫犹豫了一下。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有可能会不小心因此而冒犯了你的公爵大人。你不觉得这样反而更糟糕吗?”   克里夫叹了口气,说:“早上的时候,公主殿下晕倒了。”   “什么?”玛琳瞪大了眼睛,“公主殿下?哪个公主殿下?”   “当然是卢茜安丽娅公主殿下。她昨天到达的,公爵大人原本计划今天就送她离开,但是公主殿下早上起床的时候,突然就晕倒了。公爵大人已经请来了整个纳特西亚最好的药剂师和医生,希望能够对公主的病情有所帮助。”   玛琳咽下了一口唾沫:“你确定你说的是卢茜安丽娅公主?姓索罗沃奇,后来嫁给了塞留那王室的那位吗?”   克里夫疑惑地看向了玛琳:“当然,除了她,还会有谁?在王子去世后依然享有公主头衔的公主殿下,整个大陆就只有她。”   在神殿帝国及周边大多数国家的阶级系统中,公主是作为一名王妃能够得到的最高等的头衔,大多数王妃其实都只能得到女伯爵、女侯爵之类的头衔。在丈夫去世后,如果公主愿意守寡,那么可以一直被尊称为公主,直到死去,但如果再婚,头衔就立刻会被剥夺。   然而卢茜安丽娅公主是不一样的,在她的丈夫布恩王子早早去世,在这之后她又嫁了五次人,但这没有影响她的地位,或者说反而让她更尊贵更具有传奇性。她依然享有公主的头衔,并且还拥有金色荆棘花与木绣球的特殊皇家徽记。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她是被索罗沃奇家族和塞留那王室一起捧在手心里宠爱的珍宝,幸运得如神的女儿。   玛琳停下了脚步,她的脑海当中回想起了索罗沃奇塔学徒名册里的各种记录,那被撕掉的页面,还有大法鲁耶临终的遗言。   她咬着嘴唇,心里很纠结。   大法鲁耶这个老人,又可怜又可恨,当时自己会那么狼狈,他可是占了首功。但不得不说,如果不是他给的钥匙,自己可能也无法顺利地来到纳特西亚,也就不会遇到阿尔嘉。   按照当时说好的,她和大法鲁耶的约定已经完成了,所以她其实没有义务再去帮助大法鲁耶转达遗言。可是……   可是她真的忍心这样做吗?那些记录的文字后面,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一个个字母,是一个苦苦等候、年华已褪的老人。   她真的可以当一个旁观者,忘记大法鲁耶的话,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玛琳?”克里夫喊她的名字,“你在发什么呆?”   玛琳回过了神,她跟上了克里夫,很认真地问:“克里夫,我想要见公主殿下。”   克里夫站住了:“你在说什么傻话,公主殿下不会见任何人,而且现在她还需要养病。”   “她是什么病?”玛琳紧张地问,“严重吗?”   “心悸。”克里夫皱着眉说,“据说公主殿下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这个病在塞留那的王室成员中很常见。公主殿下年轻的时候很健康,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的心跳就变得越来越不规律了,从前是因为有乌苏……有一位魔法师为她配置了魔药,所以控制住了病情。但是魔药已经在旅途中用光了,她的专用药剂师又没有跟着一起到纳特西亚来……”   玛琳立刻就听出了那个没有说完的词:“阿尔嘉可以!阿尔嘉的魔药学非常非常好,他可以帮助公主殿下!”   “你开什么玩笑,”克里夫打断了玛琳,“公爵大人是不会让公主殿下和阿尔嘉见面的。”   他扭头就走,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忽然很严肃地警告玛琳说:“你也不要在公爵大人的面前提起阿尔嘉,阿尔嘉是个背叛者,他背叛了索罗沃奇两次!是两次!所以公爵大人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尤其是现在,公主殿下生病了,公爵大人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你就不要再去惹怒公爵大人了。”   玛琳奇怪地看着克里夫:“费切尔会难受?”   玛琳绝对想象不到费切尔难过的样子,他只会面无表情、冷笑、发怒最后是发飙。   克里夫对玛琳很无语:“那可是公爵大人的母亲,他当然会很难受!”   “你说……”玛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立刻就压低了嗓门,她拉住了克里夫,不敢相信地问,“你说费切尔的母亲就是卢茜安丽娅公主?”   克里夫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玛琳,下一秒钟,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怀疑地问玛琳:“你该不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谣言吧?”   玛琳立刻摇头:“我没有!”   “是不是加姆伯爵说的!?”克里夫怒气冲冲地问。   玛琳稍微低头,说:“嗯……”   “他胡说!”克里夫气得喘息,咬着牙说,“公爵大人是公主殿下的小儿子!他流着最尊贵最纯粹的金色荆棘花家族的血脉!那些卑鄙的老家伙,因为打不过公爵大人,就只能在背地里面编排这些完全没有根据的谣言。”   “哦……”玛琳说。   其实她不是很在乎费切尔到底是不是私生子,这根本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很惊讶卢茜公主竟然是费切尔的母亲。   她只所以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主要还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卢茜公主的年龄,公主出生于21魔法纪,现在已经七十五岁了,而费切尔33岁,也就是说,公主是在41岁的时候生下的费切尔,那时候她已经是高龄产妇。这个时代和现代可不一样,被医疗条件所限制,高龄产妇是很危险也是很罕见的,所以玛琳根本没有往这上面想。   第二就是,如果儿子就是公爵大人,那么公主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求助于大法鲁耶?让自己的儿子公爵大人来调查真相不是要轻松得多吗?书房的密室就是属于公爵本人的,何必让她这个外人偷偷摸摸去翻找记录,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虽然这个世界的亲子之间界限感很强,但也没有必要远到这样。除非他们的关系非常糟糕,糟糕到公主殿下认为费切尔一定不会帮她,甚至可能会阻拦她。   这样一想,玛琳也不是不能理解了,毕竟那是贵族和王室的世界,在历史上,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太常见不过了。   “别在公爵面前提起这件事!”克里夫又一次警告。   玛琳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会问的。”   但当他们进入书房,却发现费切尔并不在。   一个男仆告诉他们:“国王的使者来了,公爵大人去了会客厅。”   -   使者是来给费切尔以及卢茜公主送邀请函的。王宫将在近日举行春日宴会,于是国王亲手写了邀请函,来邀请声名远扬的卢茜安丽娅公主。   昨天下午公主才到达纳特西亚,也就是说,国王在知道公主殿下到来的消息后就立刻做了决定。   烫金邀请函上有王室的徽记——一个灿烂的八芒星,中心是一顶宝石王冠,这代表王权为光明女神所授予,神圣不可侵犯。大多数贵族都以收到这样一封邀请函而感到荣耀。   但费切尔冷冷地拒绝了使者,告诉使者公主殿下身体欠安,无法出席宴会。   在使者离开后,邀请函在费切尔的手中燃烧起来,化为了灰烬。 第116章 13   玛琳随身带着手账本和新做的魔法书, 正准备趁着费切尔不在自习一下。   这时候,男管家来到了书房:“玛琳小姐,裁缝到了。”   玛琳不明所以, 被男管家带到了另一间小型会客厅。五个裁缝已经等在那里了,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布料和花边的样品。   玛琳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管家回答说:“他们是纳特西亚最好的裁缝, 来给您准备参加春日宴会的礼服。”   他的话音一落下,五个裁缝就走上前来。   “请小姐抬手。”   “请小姐抬起脖子。”   “请……”   玛琳还没有反应过来,像个木偶一样被他们摆弄了一通, 身高尺寸就被迅速地量好了。   玛琳盯着管家,问:“春日宴会?我的业务范围什么时候包含这个了?费切尔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还有这回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 费切尔走进了会客厅, 他一边把手上的细剑丢给了仆人, 一边说:“你当然要参加春日宴会,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正式的宫廷宴会, 将有至少三千人参加,这也是你在选拔之前唯一可以见到国王陛下的机会。”   这是神圣帝国的惯例, 春季和秋季由于气候宜人, 这段时期各种类型的聚会会络绎不绝,而由国王召集举行的宫廷春日宴会和秋日宴会是其中最盛大的, 尤其是春日宴会, 它代表了新的一年社交旺季的开始。   就连普通中产阶级的家庭也会非常重视春季的社交,更不要说把社交视为生存技能的贵族们了。   费切尔转头,扫了一眼摆了一桌的布料,又斜眼打量了一下玛琳, 说:“外衣使用这种红色的刺绣丝缎,用金刚石和珍珠作为主要装饰宝石,既然是索罗沃奇家,当然要用荆棘花图案的蕾丝花边,礼服要高领的,别让她露出她那枯瘦难看的锁骨,里衬用黑色的丝绸,黑色是魔法师的颜色,我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魔法师……”   玛琳感到非常地不适应,她打断费切尔说:“我不喜欢宴会,这根本就没有必要。”   “你们可以离开了。”吩咐完,费切尔赶走了裁缝们。他转身冷冰冰地对玛琳说,“国王陛下要见你们。”玛琳有点愣住了:“国王陛下?”   “你是我推荐的祭司候选人之一,国王陛下当然要见你。”   费切尔没有说完的是,阿尔嘉也向陛下递交了推荐信,他不明白阿尔嘉为什么这样做,但得到两个大魔导师推荐的结果就是,国王威利斯七世对玛琳更感兴趣了,要求玛琳一定要出席宴会。   “他是国王,他想见我直接召请就好,为什么一定要宴会!”玛琳几乎要抓狂,她联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一些有毒甲方,有事就说事,为什么一定要上酒桌,在会议室不能说话了吗?   费切尔斜睨了玛琳一眼,他没有从玛琳的脸上看到任何预料内的表情。但昨天当他向格蕾丝和杰罗斯等人宣布这件事的时候,那群年轻人都不约而同地涨红了脸。   即便他们都出身于高贵的索罗沃奇,但知道将要见到的是神殿帝国的国王,他们都没有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所以费切尔以为玛琳的情绪应该会更强烈才对,说不定还会晕厥过去,就像那些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小妇人一样。   但是玛琳的态度太随便了,没有激动,也没有恐惧。她只是发愁地皱着眉,就好像是听说晚餐的主菜将是她不喜欢的食物。   “你是真的不想去春日宴会吗?”费切尔不信,能够见到一次国王,这经历就足够许多人吹嘘一辈子了,甚至还能代代相传成为子孙的荣耀,玛琳的态度真的太淡定了。   “我不想!”玛琳坚定地说,“如果你觉得见国王陛下确实有必要,那工作的事情可以工作的场合谈,为什么一定要和跳舞、喝酒还有无聊的游戏搅合在一起。”   费切尔在一张躺椅上坐下,说:“因为国王没有别的机会,他如果私下召见魔法师,不但会惹怒大神官,就连本来站在他这边的丝妲薇安女神官也会和他翻脸,国王陛下身体欠安,他需要治疗,丝妲薇安女神官是他唯一相信的人。”   玛琳瞪大了眼睛,她看了下房间里,确认只剩下了她和费切尔两个人。   她走近了费切尔一点,低声地问:“国王陛下是什么病?”   费切尔说:“不知道,人一旦衰老了,就会很容易得病,现在知道他具体病情的只有丝妲薇安。丝妲薇安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总是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如果她让别人知道了国王陛下的病情,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玛琳认真地听着。   费切尔喘了一口气,才说:“……那就是威利斯七世陛下已经必死无疑了。”   “这样说的话,国王应该是慢性病,不是外伤。”玛琳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不是外伤,神圣治愈术的效果就不是很好,国王为什么不用魔药?阿尔嘉就是魔药大师,他如果找阿尔嘉,肯定比神圣治愈术有效。而且,阿尔嘉曾经告诉我,国王之所以想要选拔祭司,就是因为光明神殿没有治好他的儿子高登王子,所以这不是很矛盾吗?他既不相信神圣治愈术,却又依赖着女神官的治疗?”   玛琳好奇地用她漆黑的眼珠子看着费切尔,很认真地寻求答案。   费切尔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眼神,她的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歪着,充满了疑惑的眼睛黑得看不清瞳孔。   费切尔移开了目光,说:“原因很简单,阿尔嘉是黑魔法师,国王不信任他。”   “……”要不是费切尔提起这件事,玛琳都差点忘了阿尔嘉还是一个黑魔法师,“所以他选择了那个叫……叫丝妲……”   “丝妲薇安。”费切尔帮助玛琳念完了这个绕口的名字,“你很缺乏常识,你知道吗?”   “哦……”玛琳没有感情地回答。   费切尔说:“如果你继续这样排斥社交,那么你就将永远这样无知。”   玛琳忍气吞声,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去那个什么春日宴会的,好了吧。”   她的态度显然并不是真的把费切尔的忠告听懂了,只是敷衍地嘴巴上应承了而已。   费切尔心底升起暗火,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如果这时候他手上有鞭子,他一定会敲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好好吓唬一下她!是的,他承诺过不会伤害她,但他没有承诺过不能吓唬她!   “玛琳!注意你在和谁说话!”费切尔又凶又冷地说。   玛琳低头看着手指,说:“哦,我下次不会了。”   费切尔收起了怒气,说:“首席女神官最开始就是为宫廷而设的职位,她们和国王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密,历史上甚至出现过成为国王情妇的女神官,还生下了私生子。丝妲薇安是在高登王子去世后才成为女神官的,这二十年来,在许多次国王和神殿发生争执的时候,她都站在了国王这一边,包括这次重设祭司职位,也有她在暗中支持。所以国王非常信任她,可以说,最信任的就是她。”   “神职者不是不能结婚的吗?”玛琳惊讶地问。   “当然不能结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和人通奸并且生下私生子。”费切尔冷笑,“春日宴会的时候你甚至还能够看到大神官的私生子当纳约伯爵。”   不但有情妇、情人、私生子,似乎还并不是秘密,甚至私生子还能得到爵位,这可真是太长见识了。   “我这才发现,我之前对神殿真的有好大的误会。”玛琳一边摇头一边说。   费切尔鄙视地看了玛琳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孩肯定以为光明神殿像他们所宣传的那样圣洁,但实际上,只要是贵族,不管是光明系还是魔法系,都是一样的肮脏。   “在祭司选拔中,国王是最终的裁判,所以你必须见他。而且在这次宴会上,你也会遇到你最强大的对手,瑟雅德拉。瑟雅德拉出身于维洛多尼家族,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潜力的神职者,如果她是一个男人,又有维洛多尼家族支持,她甚至有机会成为大神官。”   “维洛多尼?”玛琳听到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我好像听过。”   费切尔解释说:“这是神圣帝国最著名的光明贵族之一,现在的主人是瑟雅德拉的父亲莱因哈特·维洛多尼公爵。神职者在宣誓为女神效劳后就需要抛弃掉姓氏,以表示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女神。但这又有什么用,虽然所有人都只叫她瑟雅德拉,但同时,所有人也都知道她姓维洛多尼。”   “原来是他……”玛琳一下就回忆了起来,是有关弗伦恩的那封信,收信人就是莱因哈特·维洛多尼,是莱奥神官写的,交给了海德萨牧师,然后落到了玛琳和菲利多的手里。   这也真的是太巧合了。玛琳不由想起了菲利多,也不知道菲利多最后把这封信交给了谁。   费切尔又说:“维洛多尼家族本来极有可以得到下一任大神官的位置,但可惜的是,二十五年前高登王子去世,瑟雅德拉的伯父莱奥因此受到了处罚,被流放到亚曼伦大区,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中央神殿。维洛多尼家族为了维持在中央神殿的影响力,才不得不选择了瑟雅德拉。瑟雅德拉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是用男人的标准来培养的,如果你见到了她,千万不要因她长得美貌就小看了她。” 第117章 14   玛琳心想, 自己才不会以貌取人,费切尔才喜欢以貌取人,他这根本是以己度人。   “听明白了吗?”费切尔没得到玛琳的回答, 又重复问了一遍。   “明白了。”玛琳回答说。   费切尔揉了揉眉心,又说:“就这样吧, 今天你先和克里夫练习,明天开始你就要开始学习如何应对神圣术了,到时候我会来做你的对手, 亲自纠正你的施法。”   前一段时间费切尔都是亲自盯着她练习,今天这就是变相放她自习。他果然很忙, 是因为卢茜公主生病的事情吗?   既然公主病倒了, 她就应该不会离开房间, 想要偶遇她就很难。索罗沃奇的宅邸很大, 到处都是侍卫和仆人, 没有费切尔的同意,她也不可能走到卢茜公主的卧室前。   从之前克里夫的语气判断, 费切尔公爵大概率不会同意自己去见卢茜公主。   玛琳想了想, 决定还是先观察一下情况,然后见机行事。   费切尔又说:“明天开始, 将会举行持续三天为庆祝神殿抓住魔龙的狂欢庆典, 你应该还没有见过魔龙,机会难得,我会让仆人带你们去看。对一个魔法师而言,增长见识也是很重要的。”   “什么?”听到费切尔的话, 玛琳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   和玛琳离开后,费切尔去了卢茜公主的房间。   房间里的所有窗帘都被拉上了,阳光被遮挡在外面,房间里黑得像夜晚。壁炉烧得很旺,进入房间的瞬间就感觉到了炎热的气流,整间屋子都充满了魔药的臭味。   女仆们躲在卧室外面的起居室等候吩咐,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看到公爵大人进入,她们同时站起来,向他行礼。   这场景真是熟悉,让费切尔一下就回想起了卢茜公主在索罗沃奇城堡的住所。位于诺克森的索罗沃奇城堡很大,拥有一望无际的树林和草坪,总共四处建筑群,每一处都有上百个房间。卢茜公主独占其中一幢建筑,一直离群索居。   她的房间向来如此,到了纳特西亚也不改习惯,一夜之间,她就把这个宅邸中最好的房间变成了阴沉的地下室。   这让费切尔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卢茜公主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刚从塞留那回来,听说公主生病快要死了,于是被西特谢尔和索罗沃奇两个家族的长辈带着去看望她。   他走进房间,在蜡烛的昏暗光线下,见到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卢茜公主。   她太老了,老得简直可以当自己的祖母,也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美丽迷人,她看上去只是一个皮肤粉白、满脸皱纹的普通老太太。   她半躺着靠在床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费切尔,伸出满是青筋和皱褶的手,和他说了几句话。   年轻的费切尔衣冠整洁,向她行最标准的礼,用自己所有的学识和智慧去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试图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好儿子。   但仅仅几句对话之后,卢茜公主就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她抽回了费切尔试图亲吻的那只手,冷冰冰地看他,那眼神完全不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子,而仿佛是看着一只死老鼠。   “把他带走!他让我恶心!”她尖声地喊着。   费切尔少年老成,那时候他已经成长得很稳重了,但面对公主突如其来的恶意,他第一次失去了判断,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惶然地看着周围的人,那些女仆们、还有带着他进入房间的西特谢尔家的表舅舅和索罗沃奇家的堂祖父,但没有人向他解释他做错了什么。   公主拿起手边的所有东西向他这边砸过来,直到把他和身边的人都赶出了房间。   从此之后,费切尔就很少再见到卢茜公主,虽然他们各自居住在索罗沃奇城堡两个不相邻的建筑群,相互之间骑马奔跑只需要一个小时。   上一次见她,还是费切尔成为了索罗沃奇公爵的时候。   那时整个礼堂里都是人,红色的金纹编织毯两边站满了索罗沃奇家族的成员,主支、旁支,许多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人都来了。   卢茜公主的头上蒙着黑纱,站在所有索罗沃奇家族成员的最前排,她蓝灰色的眼睛穿过黑纱,目视着费切尔从地毯上走过,然后坐在冰冷的华丽高背椅上,被戴上属于索罗沃奇公爵的金色荆棘花王冠。   那时候她的表情也依然是那么的冷酷,就好像成为公爵的这个男人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费切尔踏入了卧室。   卢茜公主似乎正沉睡着,房间里面安静极了。   费切尔的脚步声很轻,虽然这可以瞒过人类的耳朵,但瞒不过卢茜公主的黑猫。   床边有一个藤编篮子,里面铺着一床小小的丝被,在费切尔进入房间的同时,丝被突起的部分蠕动着,然后从边缘钻出来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那是公主的黑猫莱娅。黑猫在大陆上向来被视为不祥的象征,而卢茜公主的黑猫莱娅,由于它耸人听闻的来临,在索罗沃奇城堡的时候也总是被人谈论。   在几年前的某个深秋,这只黑猫在夜里偷偷溜进了索罗沃奇城堡,并且在一个肮脏的阁楼生下了四只小猫。   城堡的仆人想要赶走它,但这只小东西疯狂地挣扎,咬伤了仆人逃走了。不但如此,在大家第二天清扫阁楼的时候,还发现了它四只死掉的幼崽——是它自己咬死的。   一只黑色的猫,又做出了这样让人发指的行为,于是它立刻被视为邪恶的存在。仆人们又厌恶它,又怕它。而卢茜公主这时候出现,她阻止仆人们打死黑猫,还把这只邪恶的小东西给抱回了房间。   有人恶意地猜测,公主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是因为这只黑猫做了公主自己想做却没有成功的事——那就是活生生咬死自己的孩子。   黑猫莱娅抖动了身子,借此让自己被睡乱的软毛舒展开,它的绿色眼睛反着光,警惕地看着费切尔。   这个小东西简直比亡灵还要诡异,费切尔看到它,就立刻想要用一个火焰魔法将它烧死。   但他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卢茜公主心爱的猫,如果莱娅死掉,公主一定会发疯。她会为阿尔嘉发疯,会为她的黑猫发疯,当然也会为费切尔发疯——在试图杀掉他的时候。   莱娅的一跃从篮子踩到了床上,脚步高抬,像个任性的君主从公主的身体上横着走过去。   这惊醒了公主,她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莱娅身上,然后才看到了眼前的人。   费切尔点燃了房间里了的蜡烛,对卢茜公主说:“魔药有作用吗?”   卢茜公主冷漠地回答说:“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死去。”   “公主殿下,你是故意的吗?”费切尔显然并不是来关心公主的,他的语气不带感情,说,“为了留在纳特西亚?”   “是的,”卢茜公主说,“但你也可以选择不让我成功,看着我去死,然后把我的尸体运回诺克森。”   她不过是仗着自己身为母亲,所以认为费切尔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费切尔觉得真的可笑,仅仅因为是她生下了自己,她就可以用这层关系来进行胁迫,明明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曾为她的儿子做过。   不管怎样,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费切尔冷冷地说:“威利斯七世邀请你参加春日宴会,还说会邀请你跳开场的第一支舞,他大概是不知道你已经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更别说跳舞了。”   “我要去。”卢茜公主立刻坐了起来,“既然已经来到了纳特西亚,为了索罗沃奇家族的体面,你也不能把我藏起来,我将会出席春日宴会,你现在就让管家、裁缝还有工匠来,我要准备宴会的礼服。”   “你不能去。”费切尔无情地说,“我已经拒绝了国王陛下。”   “你没有资格为我做决定,你是诺克森的索罗沃奇公爵,而我是塞留那王室的公主。”卢茜公主的声音虽然虚弱,但非常坚定。   费切尔冷笑:“我当然可以替你做决定。” 第118章 15   在王宫举行的春日宴会今天就要开始了。   裁缝把做好的礼服送来, 费切尔还送来了搭配这套礼服的成套宝石首饰。   礼服里里外外一套有十几件,里面还有束腰,但是玛琳坚决不要, 于是黛黛很习惯地就把束腰放到了一边去。   “这里有好多种裙撑呢,你要哪种?有鲸骨做的古典鸟笼式, 有垫圈的,还有硬纱布做的锥形裙撑,这种锥形裙撑散开后就像花瓣一样, 据说纳特西亚现在最流行这种。”   玛琳连忙摇头:“不用了,我想行动方便一点, 不要裙撑。”   黛黛也料到了这种情况, 但还是说:“可是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呢, 你真的不考虑穿得更郑重一点吗?纳特西亚和索罗沃奇一样, 就连女仆都会穿束腰和裙撑的, 你穿成这样,真的好像去帮佣的女工。”   “难道我现在不是吗?”玛琳苦着脸, “我现在明明就是费切尔的苦工。可能对于位高权重的人来说, 举行宴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对于我这种小人物来说, 就是折磨了。也许哪天等我成为了大人物我可能会喜欢上宴会, 但现在,不管我穿什么样,都只是去给人当乐子取笑。”   “怎么可能。”黛黛鼓着脸,说, “你可是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学徒,费切尔公爵是你的导师,谁敢取笑你。”   “最敢取笑我的就是你们家费切尔公爵。”玛琳不客气地回答黛黛。   “公爵大人虽然看着非常严厉,但他真的是个高贵的人。”黛黛很自信地说。   她的话不是没有根据的,几年前她拿着一枚索罗沃奇家族的学徒戒指来到索罗沃奇塔,是费切尔同意让她留下的。虽然因为一滴血继承法她无法冠上索罗沃奇的姓氏,但如果没有费切尔公爵的慷慨,她连栖身之所也找不到。   黛黛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过许多故事,矿工的日子确实非常难过,但至少在诺克森的北部矿区她的父亲能够得到一份工作,不至于饿死。   黛黛的父亲流浪着去过许多地方,诺克森领地的居民比起别的贵族领地日子要好过多了,没有光明神殿抽税,领主也不会随便就收走你的土地——这片大陆上到处是因为失去土地而到处流浪的农民,冻死在某个角落都不会有人知道。   尤其是这十年来,费切尔公爵停止了征地,又建了许多作坊,让农民们有活儿干,得以维持生计。所以在黛黛的眼里,世上没有比费切尔更好的领主了。他的脾气偶尔是有些坏,但和别的领主大人相比,他要好一万倍。   不过玛琳和黛黛不一样,玛琳见过更好的世界,所以在她眼里费切尔不过如此,而且他所做的坏事刻骨铭心,能让她铭记一辈子。   黛黛无法说服玛琳,但她觉得玛琳会慢慢地改变对公爵的看法,只需要一点转机,比如关于那头高山岩龙的事情。   如果公爵大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等他帮助玛琳讨回她应得的,到时候她就会对公爵大人改观了。   只是公爵大人最近太忙了,就连玛琳这两天都没有见到公爵大人几次,更不要说黛黛了。   黛黛心想,她一定得找个机会,把魔龙的事情告诉公爵大人。   玛琳换好了衣服,把头发挽起来,用珍珠发箍固定住,其它的梳妆过程都省去,然后就和黛黛一起走出了房间。   马车已经在庭院前等待了,别人都还没到,玛琳和黛黛先上了马车。   宴会从下午开始,一直会持续到深夜,在这种情况下,纳特西亚的贵族们,尤其是女性都会带上随身的女仆,女仆要帮助她们补妆,整理外装,甚至还要帮助她们上厕所。   黛黛要和玛琳同行,她找到了女仆们的位置,在马车后面坐下了。   玛琳等待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格蕾丝他们出现在了大厅的出口处。   他们都穿得非常郑重,尤其是格蕾丝。格蕾丝头发梳得很高,戴着精美的红宝石发饰,她扑了很重的粉,连头发上也扑了,整个人白得在阳光下面发光。另外她穿了古典式的鸟笼裙撑,所以上车非常艰难,巴特在她的身边扶着她让她能够顺利进入马车。   杰罗斯到了玛琳的面前。   这让玛琳有点愣住了:“你不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吗?”   杰罗斯脸色有些尴尬,他努力地笑着说:“是公爵大人的吩咐,晚宴上会有舞会,我将是你的男伴。”   按照通常的说法,其实应该是玛琳是他的女伴。但杰罗斯面对玛琳皱着的眉头,几乎纯黑的眼睛,就突然不敢使用自己是主语的说法。   杰罗斯和玛琳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仅仅是在当年玛琳进入索罗沃奇塔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干瘦矮小的小孩子,而现在,她长大了,展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她的五官长得很分明,黑色的眼瞳和黑色的头发,加上她总是没有什么表情,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她在想什么。   她可以使用无声魔法,大型魔法也信手拈来,杰罗斯他们曾私下窃窃私语,他们都猜不到她到底已经掌握了多少种魔法。如果放在别的法师塔,玛琳已经是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高阶魔法师了,但在这里,她却很谦逊地屈尊下来,依旧和他们一同学习魔法。   但杰罗斯心里明白,她已经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即便自己是一名高贵的索罗沃奇,也无法改变由魔法的阶层带来的等级差距。   大魔导师,是傲立在贵族世界规则之外的,而玛琳显然要走的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道路。   玛琳当然不能把他赶下马车,于是杰罗斯坐在了玛琳的对面。   马车启动,开始向着王宫出发。   车厢封闭,他们没有对话显得很尴尬,这时候,玛琳闻到了杰罗斯身上的香水味。   她忍不住问:“是柑橘香水?这个味道很流行吗?”   玛琳冷不丁发言,让杰罗斯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不是害怕玛琳,而是因为公爵大人的嘱咐以及玛琳自身让他无法捉摸的缘故,在面对玛琳的时候,他会有一点小小的僵硬。   听到玛琳的问话,他点点头,说:“是的,这是产自维洛多尼家族庄园的柑橘香水,加入了一点雪松。”   比起当初在浴室碰到的香水,这瓶香水的味道要有层次一些,就算是玛琳这样的香水外行,也能够感觉到其中的不一样。   她忍不住说:“我不久前才听说,维洛多尼是光明神殿一系的贵族。”   玛琳心想,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似乎并不妨碍光明神殿和法师塔之间有商业来往。   这还是玛琳第一次和杰罗斯主动说话,这让杰罗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不用再去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完成公爵大人的任务,如何和这个女孩拉进关系了。   他笑着回答:“自从他们得到了南方的柑橘庄园,柑橘味的香水就在纳特西亚越来越流行了。”   玛琳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所以维洛多尼家族的领地是在南方吗?他们家族也是公爵,他们的领地和诺克森比怎么样?”   玛琳愿意主动提起话题,这让杰罗斯感到非常高兴,他立刻回答说:“当然不能和诺克森比。虽然维洛多尼公爵是公爵,但他曾经的领地大小还比不上索罗沃奇家族的一个子爵,在神圣南征之前,他们的土地就只有东边的一小块地方。”   “那南边的庄园是从哪里来的?”玛琳好奇地问。   “是神圣南征的战利品。”杰罗斯回答说,“二十多年前的神圣南征,纳特西亚占领了西摩,其中最富饶的一块土地就由维洛多尼家族得到了,他们在南方修建了大量的庄园,生产神圣帝国最好的香水和染料。”   “索罗沃奇没有参加吗?”玛琳问。   “索罗沃奇是魔法师家族。”杰罗斯皱眉,说,“所有参加神圣南征的人都要要宣誓效忠光明女神,但魔法师是他们口中的渎神者。为了参加神圣南征,还有一些不顾体面的魔法师家族,抛弃了自己的魔法师传承,加入到神殿的行列中,这些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据我所知,维洛多尼家族的领地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士兵,那些士兵多数都是他们招募来的信徒。他们将不属于领地居民的信徒训练成士兵,带上战场,这是违反雇佣兵法则的。”   神圣南征为神圣帝国带来了大量财富,也让光明神殿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魔法师们的世界同时变得越来越逼仄,这一点就连杰罗斯也感受到了。   “雇佣兵法则是什么?”玛琳听到了这个词。   “是从纳特西亚大帝时代开始延续的一个雇佣兵法律。领主只能从自己领地的居民中招募士兵,除此之外就必须去佣兵公会雇用雇佣兵,雇佣兵由佣兵公会管理,由佣兵公会为佣兵们缴纳人头税,以及提供合法的身份。所以如果领主越过佣兵公会进行招募,士兵的数量就无法被国王掌握,这就违反了雇佣兵法则,最高可以被认定为叛国罪。”   玛琳得到了大量的信息,她恍然大悟说:“难怪这样……”   话题走向了意外的方向,玛琳其实是想要问更多关于瑟雅德拉的事情,然而这时候,不等她再问,随着他们说话,马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由于春日宴会,王宫大门大开,因为马车上的徽记他们畅通无阻,到达了王宫前的庭院里。   此时庭院里面已经停满了马车,他们的马车从草地上经过,停在了一段阶梯前面。   随从走下马车,为他们打开了车厢门。   杰罗斯先走下去,然后转身,浅浅地鞠躬,绅士地向玛琳伸出了手。   玛琳很给他面子,扶着他的手走下了马车,这时她抬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片恢弘大气的王宫建筑。 第119章 16   玛琳仰头观望, 不知不觉就落后在了大家身后。   等她回过神,看到大家都走到了前面,只剩下黛黛和杰罗斯站在阶梯下面等着自己。玛琳有点不太好意思, 连忙跟上去。   一群人跟着王宫的侍从一起走进了大门,被带着进入今天为他们安排的休息室。   神圣帕赫罗的王宫非常大, 除了王室成员,一些被国王信任的贵族也长期居住在里面。   玛琳他们作为著名的贵族索罗沃奇家族的成员,不用和其他人一样去挤公共休息室, 而是拥有单独的房间。男士和女士的休息室是分开并相邻的,里面有躺椅可以休息, 还有王宫为他们准备的茶水和点心。   一进入休息室, 玛琳就去观察卫生间在哪里。   黛黛眼睛很尖, 指着一个很隐蔽的角落指给她看:“在这里。”   玛琳一头雾水, 走过去一看, 发现果然是。卫生间的门很窄小,门的装饰图案和墙纸是一样的, 而且完美地衔接在一起, 如果不走近了仔细看,完全无法发现。   这是因为这里的人认为卫生间是不雅的, 所以将它们都建得很隐蔽。但隐蔽的代价就是非常窄小, 那些穿着累赘裙子的女士进去了连转身都很困难。   王宫侍从们离开了,这时候,这间休息室里只剩下玛琳和格蕾丝以及索罗沃奇的女仆们。   她们有一点时间休息一下,整理一下妆容。午后的宴会相对来说比较自由, 大家可以在草地上玩玩游戏,晒晒太阳喝点茶,等到了晚上,舞会开始,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玛琳装扮得很简单,所以完全不用再梳妆。   格蕾丝这时候正在两个女佣的帮助下整理头发和裙子。为了参加这次春日宴,格蕾丝准备了两套衣服,一套是鸟笼撑的淡黄色丝缎裙子,一套是非常夸张的锥形裙撑的紫色钟裙。前者在午后宴会使用,清新端庄,重量也比较轻,可以在花园里面散散步;后者在晚宴的时候使用,锥形的大裙摆在跳舞的时候,会展现出非常华丽的效果。   玛琳很佩服格蕾丝,这样的一套裙子至少有几十斤重,不管是穿的过程还是穿上之后,都是相当的辛苦。   看到了玛琳正在注视自己,格蕾丝依然端坐着,方便女仆打理她的头发,眼睛则向她的方向转过来,问:“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玛琳小姐有什么意见?”   玛琳摇头:“不,很完美了。”   虽然她自己不喜欢这样累赘的打扮,但不得不说,当别人穿上的时候,她倒是觉得挺赏心悦目的,何况格蕾丝长得这样的漂亮。   格蕾丝看了一眼玛琳,玛琳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点也看不出有虚伪的成分在里面。这让格蕾丝觉得很不自在。   实际上由于自己出色的外貌,又拥有与这外貌不相匹配的难堪家人,导致她总是受到同性的妒忌。她知道自己很美,但她却不认为会有同性会真心承认她的美。   何况,面前的这个女孩还和她有些龃龉。。   当再次在纳特西亚看到她的时候,格蕾丝其实是非常恐惧的。她只能安慰自己,加姆伯爵已经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说到底,自己也是被迫,就算费切尔公爵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凭自己姓索罗沃奇,又是一个女人,公爵大人也不会严厉地惩罚她。   公爵大人对待索罗沃奇家族的女人向来非常宽容,他从来没有处死过任何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格蕾丝回忆起一些传言,据说光明系的贵族们会把犯错的女人送到修道院去。幸好她是索罗沃奇,格蕾丝庆幸地想,魔法师家族可没有什么修道院。   现在玛琳看着格蕾丝的样子,并没有恨意,就仿佛之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这让格蕾丝立刻又提起了警惕。   她露出索罗沃奇式的笑容,很有礼貌地对玛琳说:“玛琳小姐不准备换衣服吗?”   玛琳回答:“不用了,我就这样参加宴会。”   玛琳觉得这套衣服已经很好了,这可是费切尔公爵大人花钱帮她定做的工作服,镶嵌了大量的宝石,刺绣也很精致,她只是脱掉了裙撑和束腰而已。要是穿上裙撑,走路都走不快,更别说跑路了,束腰更可怕,穿上了就几乎无法呼吸。   玛琳很佩服又很怜惜地看着格蕾丝,格蕾丝的腰被束得只有合握那么一点粗,一定是很小就开始束腰了。   玛琳这套定做的衣服是预估了束腰之后的尺寸来裁剪的,所以没有穿束腰的玛琳差点就套不进去,裙子和小马甲的后背系带被拉到了最松,为了掩盖大开的后背,她不得不披上了一件墨绿色的袍子。   格蕾丝看了一下房间里,玛琳的身边只有一个黛黛,而且几乎没有携带任何箱子,这表示她可能真的打算就用这副样子去参加宴会。   格蕾丝不可置信,提醒玛琳说:“这是国王举行的春日宴会,是整个神圣帝国最盛大的宴会之一,几乎汇集了所有的王宫贵族。”   这种类似的话玛琳已经听了不止一次了,她懒得听,于是岔开话题说:“你还有多久?如果你不快点,我就先去了。”   格蕾丝转移回了目光,心里却是非常的不平静。   这个玛琳,她真的知道春日宴会代表了什么吗?一个女孩子要十五岁之后才能进入社交场合,但如果没有在二十岁之前订婚,就会被人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宴会并不是每天都有,她们的青春太宝贵了,必须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身份地位都合适的订婚对象。   春日宴会的主角从来不是老人们,而是这些未婚的贵族男女们,多少人都寄希望在宴会上遇到自己的未来的妻子或者丈夫,这是唯一能够合理地接触到同龄异性的机会。   玛琳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她真的知道这个宴会的意义吗?还是说她从来没有一个称职的家长来告诉她社交宴会对于一个未婚女孩的重要性?   格蕾丝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些,在女仆的帮助下,终于收拾完毕了。最后她拿起旁边的一把蕾丝小伞,提起裙摆先走出了房间。   黛黛要留在休息室里,玛琳和她摆摆手告别,也跟在了格蕾丝后面。   在房间门口,她们见到早就等待在门外的杰罗斯等人。   格蕾丝行了一个屈膝礼:“久等了。”   巴特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的荣幸。”   玛琳没有看到费切尔,问:“公爵去哪里了?”   杰罗斯上前来,和她并行,并绅士地伸出了手肘:“公爵大人有自己的事情。”   “那他就不管我了?”玛琳有点生气,说好了是来见国王的,可是费切尔不在,她要去哪里找国王。   玛琳甩开了杰罗斯,自己跑到了前面。   杰罗斯叹了口气,只能跟上去。   一行人走出房间,在王宫侍从的指引下走向了午后宴会的花园。   花园里搭了凉棚,摆设着许多桌椅,这时候已经汇集了许多人,有的聚集成很大一群,有的三三两两地散落着。   当他们出现在花园里,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们。   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簇拥上来,向他们行礼,说:“日安,索罗沃奇少爷,索罗沃奇小姐。”   然后大家各自进行自我介绍。每个人的名字都又绕口又长,还带着父辈们的爵位和封地名称。人多得眼花缭乱,有一些站在外围的,可能家族不怎么有名,连自我介绍的机会都没有。   一连串名字过去,玛琳一个都没记住。别的小人物没有自我介绍的机会,可是玛琳是跟着索罗沃奇家族来的,没人敢忽视她。   在格蕾丝他们都做完自我介绍后,有人看向了玛琳,有礼貌地问:“请问,这位索罗沃奇的小姐是——”   “玛琳·达斯,”反正姓氏只是代号,玛琳老老实实地回答,“叫我玛琳就可以了。”   玛琳的回答,让之前还非常轻松的空气一下就凝固了。   有人悄声地嘀咕:“你们听说过‘达斯’这个姓氏吗?”   “而且,叫玛琳?”   玛琳不是女仆才会用的名字吗?年轻人们腹诽。   杰罗斯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正准备帮助玛琳说话,玛琳自己就先解释了:“我不是贵族,只是乌苏洛林塔的学徒……哦,还是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学徒,你们自己玩,不用管我。”   说完,玛琳提起裙子,离开了他们,她看到了一个没有人的花亭,准备去那里歇凉,她可以一个人待着,一直等到费切尔出现。   在她离开的时候,后面的人群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杰罗斯看到玛琳离开,想起了费切尔公爵的嘱咐,向其他人表示了失礼,转身就追了上去。   到了这座爬满了蔷薇花藤的亭子里,玛琳找到了一个地方坐下,正好看到了杰罗斯跟着进来。   他的脸色有点发青,对着玛琳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有一点抱怨:“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话,你是索罗沃奇塔的学徒,这样做真的太失礼了。”   “可是我和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说,他们是为了索罗沃奇而来的,我又不姓索罗沃奇。”玛琳说。   “那么你也不能这样做。当你和我们一起出现的时候,就代表了索罗沃奇塔,别人会误以为索罗沃奇塔的学徒都是这样没有教养的人。这里是王宫,是宫廷的春日宴会,不是乡下的聚会,这种地方,不允许你随便地发脾气、展现任何粗鲁的言行。”   说话的人是格蕾丝,她跟在杰罗斯的后面走进了花亭里。   她的脸色几乎是苍白的,目光带着刀子,用轻蔑的语气毫不客气地指责玛琳。 第120章 17   “你们的语气, 好像我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玛琳很不解地说,“我明明只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了我的真名, 语气也很婉转,还行了屈膝礼。我和他们本来就没有正经事情要谈, 站在那里只能成为一个塑像,你们大可以去聊你们喜欢的,让我静静待着就好。或者说你们更希望我一句话也不说地偷偷走掉?我想这样更不礼貌吧。”   格蕾丝冷冷地说:“如果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在这样一个有上千名贵族参加的宫廷宴会中,你知道你会遭受怎样的冷遇吗?”   玛琳回答说:“没事, 我并不在乎。”   玛琳无所谓的样子让格蕾丝气得直喘气, 她穿着束腰, 所以压力都在胸部, 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胸脯, 玛琳都怀疑她下一秒钟就要晕过去。   格蕾丝说:“玛琳,过于特立独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没有良好的社交关系, 你在纳特西亚,不, 应该是在整个神圣帕赫罗帝国都将寸步难行。如果公爵大人知道你的言行, 你认为他会怎么想?”   如果是费切尔,玛琳倒确实是有点怕他,不过她也相信,在她任务没完成前, 费切尔不会把她怎么样。   根据玛琳的经验,如果老板总让你做工作以外的杂事,而你还每次都答应,那么你很快就会沦落为整个办公室的“便利贴女孩”,各种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会一窝蜂摆到你的桌子上。工作是需要勤勉,但也要学会拒绝。   玛琳很淡定地回答:“公爵大人不会怪我的,你们的公爵大人事先也没有告诉我还需要跟这群年轻人应酬。我这是技术类岗位,公关业务事宜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玛琳的新词把格蕾丝说得一愣一愣。   眼看连抬出费切尔公爵都无法让玛琳转变想法,杰罗斯也加入了劝告:“你会给纳特西亚的贵族们留下非常恶劣的印象,一旦初始印象不好,以后想要改变就很困难了。他们都是身份高贵的魔法师贵族,作为一名魔法师,和他们保持友善的关系是很重要的。”   “如果我真的和他们友好地交谈,也不过是建立在他们认为我是索罗沃奇的情况下,等他们知道我和索罗沃奇家族的关系根本不是这样的,结下的人脉关系一秒钟就会破裂。”玛琳叹了口气,又说,“很感谢你们的劝告。但不必要的社交只是在浪费时间,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的话,我为什么不去多学两个魔法?”   听到玛琳的话,杰罗斯和格蕾丝立刻就语塞了。   因为玛琳做到了。   在索罗沃奇塔三年多的时间里,她没有参加过任何社交活动,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学习魔法的速度惊人,现在她的魔法等级远远超过了同龄人。这导致现在没有人能够指导她,除了费切尔大魔导师本人。   据说,她不在的时间也是去了乌苏洛林塔,在那里接受阿尔嘉的指导。   两名大魔导师的亲自指导,是多少魔法师和魔法学徒翘首以盼也无法得到的。   而这些,并不是通过社交手段就能够换来的。   玛琳以为自己说服了格蕾丝和杰罗斯,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公关外联之类的工作也没什么不好,你们去玩你们自己的吧,不用管我。这里是王宫,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算遇到危险,她也绝对比穿着紧身裤和裙撑的贵族们跑得快。   格蕾丝的脸因为生气涨得通红,然而她不能丢下那些年轻的贵族魔法师们太久,于是她嗤笑了一声,丢下一句:“那么很好,玛琳小姐,祝你好运。”   说完,格蕾丝提起裙子转身离开,及地的裙摆扫过了玛琳的脚面。   杰罗斯却并没有跟上去。   玛琳问他:“你不去吗?”   杰罗斯当然想去,他现在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索罗沃奇,并没有实实在在的爵位和财产,他没有骄傲的资本,很需要结识一些能够帮助他的魔法师朋友。   但他不敢丢下公爵大人交代给他的事情,于是杰罗斯的内心正在纠结当中。   费切尔公爵说了,这个女孩会成为一名强大的魔法师,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大魔导师。所以,他要向她求婚,让她成为一名真正的索罗沃奇。   但公爵大人高高在上得太久了,他也没有结过婚,且大概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考虑过和谁订婚,所以他不知道向一名女性求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当求婚的对象是这个玛琳的时候。   她看起来是那种最刁钻最难伺候的女性,不要说向她求婚了,就算讨好她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你知道你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反应,两人之间必然会出现使人窒息的尴尬局面。   可是杰罗斯依然不得不顶着这样的尴尬,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去面对她。   这时,花亭外面的草地上走过来一群年轻的女孩,她们簇拥着一名金发的英俊男子,一张张漂亮的脸蛋仰起来,像是向日葵一样对着这个金发男子。   她们发出惊叹的声音——   “您已经受伤了,却还是冲了上去。天啊,您真是太勇敢了?”   “所以,魔龙就这样被您杀死了吗?”   那个金发的男子说:“是的,虽然过程确实非常艰难,但光明女神在上,在最后我们成功了。”   一个棕发女孩松了一口气,轻轻抚着自己的胸脯:“真让人为您担心。”   “是我的错,”金发男子停下了脚步,“让美丽的小姐为我而担忧,这是我的过失。也许我不该说这些残忍的故事,非常抱歉,让你们受到了惊吓。”   他完美的湛蓝色眼睛看着女孩的时候,深情得就像一湾碧蓝的海水。女孩被他这样看着,白皙的脸一下就红透了。   她使劲儿地扇动手上的羽毛扇子,试图扇走脸上的热度,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不……不是你的错,我很喜欢你的故事……”   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年轻漂亮的贵族小姐,找不到机会和齐恩说话,她们踮着脚,心里都有些着急。   这时候,金发的男子目光穿过年轻小姐的头顶,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女孩从爬满蔷薇花的亭子里走出来,撑着伞走向了茶桌的方向。   他问:“那是谁?”   整个纳特西亚的漂亮姑娘他都认识,但这一位漂亮的小姐却很面生。   “真讨厌,你又看上了别的姑娘了。”棕发女孩酸溜溜地说。   金发男子笑了:“当然不是,这只是我的职责所在。”   有一个女孩插嘴说:“没见过她。但看起来不是光明系的贵族,大概是从某个乡下来的魔法师小姐吧。”   这些姑娘眼睛都很锐利,就凭金发女孩那身华丽的黄色丝绸裙子,也能看出她绝对不是来自普通的贵族家庭,但面对心仪的男人,心底的排斥感让她说不出赞赏的话语。   有人接口说:“真是讨厌的渎神者,在他们自己的法师塔待着就好,为什么要来纳特西亚。”   这些女孩都是来自光明系的贵族家庭,她们看着远处的格蕾丝,又是嫌弃,同时又有些嫉妒。   “魔法师吗?”金发的男子低下了头,如果是魔法师家族的小姐,恐怕就稍微有点麻烦。   刚刚那位小姐离开的脚步有些急促,似乎在生气中,是因为花亭里面的谁惹了她生气吗?   金发男子的目光转向了花亭,在枝叶和花朵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墨绿色上衣的黑发女孩,她坐在花亭里,深红色的裙子垂到了地面上,黑色的卷发被挽起来,有几缕调皮地从珍珠发箍中钻出来。   她微微地偏着头,正在和亭子里的另外一个男人在说着什么。   金发男人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就是一亮。   ——是她。   金发男子立刻抛下了身边的年轻小姐们,往花亭走去。   “好久不见了,玛琳小姐。”   听到这声音,玛琳转头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英俊的金发男人,他脱掉了弗伦恩盔甲,穿上了一身精致的蓝色礼服,礼服的衣襟镶嵌着蓝宝石的装饰,从领口一直延伸到最后一颗扣子。一头柔软的金发用蓝色的丝带束起来,看着玛琳的眼睛闪闪发亮。   玛琳的鸡皮疙瘩应激反应一般地出现了——这个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杰罗斯惊讶地看着来人,这不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吗?为什么玛琳会认识神殿骑士团的团长?   这时候,贵族小姐们也跟着齐恩走进了花亭里,并不宽敞的花亭里变得十分局促。   一个棕发女孩站出来,说:“齐恩团长,这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   进入的时候,这些女孩的目光就像是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将玛琳扫了一个遍。   她们打量着玛琳没有穿裙撑而塌陷的裙子、没有束腰显得有些粗的腰肢、她的黑色头发、全身所有的首饰还有衣服上面的花纹,细节和整体,全部都被仔细地掂量了个遍。   ——荆棘花的装饰一看就知道她来自魔法师家族,但她的打扮又让这些贵族小姐们摸不着头脑,穿着这样昂贵精致的衣服,可却没有穿配套的裙撑?这个世界,居然有不穿裙撑的女孩,她都不在乎那裙子上因为坐下而出现的丑陋褶皱吗?   这些细节让女孩们都皱起了眉头。   但齐恩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微笑着,用一种很荣幸的语气介绍玛琳:“这是玛琳·达斯小姐,克制之魔法师。”   什么?克制之魔法师?   在齐恩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杰罗斯再一次震惊地看向了玛琳。   玛琳在外的身份,以及今天的登记身份应该依然是索罗沃奇的学徒,为什么齐恩会说她是魔法师,而且还冠以了“克制”的前缀名号,前缀名号这种东西并不是每个魔法师都能拥有。   而且为什么是克制这个词?   看到陌生的女士们进入,玛琳这才站起来,她微微屈膝行礼,说:“日安,各位美丽的小姐。” 第121章 18   历史上第一个拥有前缀名号的人类是远古时代的君王, 以“征服”为名的纳特西亚大帝,在他之后,只有特别突出的君王才会被赋予名号。   到了帝王时代的末期, 以“强欲”为名的威利斯一世大帝之后,名号这个东西就开始变得泛滥了。首先大神官为了凸显自己的地位, 开始为自己附加名号,每一任都是如此,接着大魔导师们也不甘落后。   不过名号的存在并不是你自己说是, 它就是了,它有一个很长的形成过程, 从某方面来说, 它是一个标签, 除了魔法师自己, 还需要大众的承认。   当然, 不是大人物,就根本没有被贴标签的资格。   如果是别的人这样称呼玛琳, 杰罗斯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这不是别人, 而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中央神殿的最强者之一, 当他用这样的名号来称呼玛琳的时候, 是不是就表示他承认了玛琳拥有大魔导师或者是接近大魔导师的实力?   杰罗斯的心里涌动着异常奇异的情绪,他看看玛琳,又看看齐恩。   女孩们在听到齐恩的介绍后,表情也很奇怪, 尤其在玛琳对她们行了屈膝礼后,她们面面相觑,表情就更奇怪了,因为玛琳如果是魔法师,就不需要向她们行礼。   这群花枝招展的女孩们纷纷提裙,屈膝,向玛琳回礼,并且将膝盖压得更低了一些。   “日安,魔法师小姐。”   一个棕发的女孩有一些不服气,在行完礼后偷瞄玛琳,似乎想要向玛琳提问。   但在她身后,另一个女孩拉住了她,低声说:“米拉,她是魔法师。”   在同伴们之间短暂的眼神交流后,贵族小姐们有些不太情愿地退出了花亭,虽然离开,却还是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齐恩。   玛琳被她们弄得一头雾水,这群贵族小姐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怎么在齐恩介绍了她之后就偃旗息鼓了?难道说她的名字竟然有这样大的威力?   玛琳不明白,但杰罗斯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所起到作用的,正是齐恩所介绍的“克制之魔法师”那句话。就算没有名号,光是承认玛琳是一名魔法师就已经很有分量了。   这群贵族小姐身上穿的是华丽的裙子,并没有佩戴任何有光明神殿八芒星或者白色丝绒花的配饰,说明她们并不是神殿女学徒,更不可能是神殿女官。   神眷者和魔法世界潜力者的阶级壁垒是非常分明的。没有魔力的人,天生就要比有魔力的人要低一等,而没有毕业的学徒又必然比已经毕业的神职者或者魔法师要低一等。虽然神殿的世界和魔法师的世界称谓不同,但差距就摆在那里。   能够越过学徒和毕业生之间的强大差距,而受到额外尊重的,目前只有中央神殿的神殿女学徒瑟雅德拉和玛琳。瑟雅德拉的实力早就超过了女神官的标准,甚至大多数男性神官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之所以还保留神殿女学徒的身份,是因为她一旦毕业成为女神官,就要受到首席女神官丝妲薇安的辖制。   魔法师的世界又和中央神殿有一些不一样,法师塔只是学习魔法的地方,并没有魔法师家族那样鲜明的政治和利益立场。魔法学徒一旦毕业,与法师塔的关系就天然中断,法师塔对已经毕业的魔法师也没有任何约束力。当然玛琳并不知道这一点。费切尔对外宣称她是学徒,只是为了保证她和索罗沃奇家族的联系,杰罗斯就不必了,因为他姓索罗沃奇。   如果是有实权的男人或许会有例外,但在这里的只是一群普通的贵族小姐,或许有一两个前神殿女学徒,但和一个魔法师依然是不能相比的,就算中间有光明系和魔法系这道墙壁,也不会改变这种差距。   所以在听到齐恩的介绍后,这些女孩都很清醒地明白她们不配和玛琳竞争,与其留下来被羞辱,不如早点离开。   齐恩转向了玛琳,很兴奋地说:“没想到竟然还能在纳特西亚见到你,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呵呵……”玛琳干笑。   “自从你离开后,我一直非常担心。从奥罗城堡到纳特西亚是一段很漫长而且危险的旅程,虽然我知道你实力足以应付任何危险,但我依然忍不住为你担忧。现在看到你好好地坐在这里,我总算可以安心下来了。”齐恩对着玛琳绽放了一个笑容,竟然有些凄美的感觉。   玛琳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她要快点离开。她拔腿就往外走。   “玛琳,”齐恩用一种千回百转的语气叫住了玛琳,“一小时后会有宴会游戏,而我会参加,带着你赠送给我的手帕,你会来看的,对吗?我的幸运女神?”   玛琳瞪大了眼睛,回头一看,在齐恩手腕处蕾丝的袖口下面,果然系着一只完全和他气质不符合的棉布旧手帕。   这让玛琳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惊吓得瞳孔都快散开——他居然还留着这个东西!还一直系在手腕上,他该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吧?   别别别,不可能不可能,玛琳心里疯狂摇头。   齐恩深深地说:“你会来的,对吗?如果我赢了游戏,你能当我的舞伴吗?”   但费切尔给她安排的男伴是杰罗斯,虽然玛琳心里没有承认这一点。   玛琳看向了杰罗斯,眼神不由带了一点求救,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齐恩这种人。   但她看到的杰罗斯脸色惨白,脸上的震惊一点不比自己少。   杰罗斯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向玛琳行了一个绅士礼,然后在玛琳疑问的眼神中,缓缓退步,丢下玛琳,离开了花亭。   玛琳被这一系列变化惊得都要说不出话来,杰罗斯居然这就走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明明之前赶他他都不走,还号称要尽男伴的义务。   杰罗斯知趣地离开后,齐恩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怕和这个年轻的魔法师决斗,但他认为没必要把力气花在这里。   他向玛琳靠近了几步,支起胳膊,说:“王宫的花园很漂亮,玛琳小姐愿意和我一起去散步吗?”   玛琳看向他支起胳膊的奇怪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齐恩微笑着说:“当一名绅士向你伸出肘部,是希望你能将它挽住。”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路,我也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玛琳又往后退了一步,“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好像有点事。”   退后几步,就有了助跑的距离,玛琳埋头就往外冲,根本不想去看齐恩的脸。   但在走过他身边时,突然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在这个时候,齐恩恰到好处地矮下身躯,伸出了手将玛琳救了起来,他一只手扶着玛琳的肩膀,一只手就托在玛琳的腰上。   但齐恩没有想到,玛琳的腰竟然摸起来是软的,他的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捏了一下她腰上的肉。   要是别的女孩,在穿了鲸骨做的束腰后腰部通常都是紧绷的,并且因为被压迫得很紧,又隔着鲸骨,腰部的感觉也没有那么灵敏。   但玛琳是没有穿束腰的,齐恩手指的动作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玛琳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就跳了起来,反手就一耳光扇在了齐恩的俊脸上。   这一耳光打在了他的魔力屏障上,就像是拍到了钢板上,不但没有伤害到他,玛琳的手还被弹得生疼。   齐恩有点懵:“我……”   一瞬间,他居然没有想到应该怎样解释——是解释并不是自己绊倒的她?还是解释刚刚的情况他只能扶她的腰?还是他并不知道玛琳没有穿束腰?还是他没想到她腰上有这么多肉……   但好像怎么解释,都不会熄灭玛琳的怒火。   见这耳光没有打到齐恩的脸,玛琳将手放在了脖子上的金辉石项链上,随着魔力的释放,微风环绕着玛琳,她的发丝在魔力漩涡中飘动。   齐恩不敢相信,难道她要动真的?就因为自己摸了一下她的腰?   齐恩大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遇到这种紧急的情况,齐恩没有后退,他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不能退开,因为与魔法师拉开距离他会更处于劣势,于是他猛地冲上去,试图在玛琳释放出魔法之前就阻止她。   -   杰罗斯颓丧地离开了花亭,准备向公爵大人报告刚刚的事情。   既然齐恩都加入了追求者的行列,他注定是必输无疑,何况齐恩那里还拥有被保护者赠送给骑士的手帕,足以说明玛琳和齐恩不但认识,并且关系已经非常紧密了。   可笑的是,他也没有勇气去竞争。按照惯例,他如果不放弃这个男伴的身份,就必须和齐恩进行决斗,那可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神殿骑士中的最强者、魔法师的克星。   如果把事情原委都告诉公爵大人,以公爵大人的宽容也应该不会怪罪自己。   就在杰罗斯思考应该使用怎样的借口向公爵大人解释的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回头一看,不远处升起一朵尘云,裂开的大理石、破碎的木头飞溅出来,空中飘浮着被撕碎的蔷薇花瓣和叶片。   是自己刚离开的那座花亭,它被人炸开了。 第122章 19   在玛琳的魔力开始转动的瞬间, 齐恩就立刻冲了上去,同时吟诵防御神圣术的咒语。   不管这个神圣术他掌握得多么纯熟,也必然没有玛琳快。在他意识到玛琳的魔法将要出现的刹那间, 基于战斗的直觉和潜意识反应,他立刻侧身以减少自己的身体被攻击的面积, 手在自己的思想没有做出任何指挥的情况下,就习惯性地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作为宾客的骑士不能在国王的春日宴会上穿戴盔甲,魔法师和神官不能使用魔杖和法杖, 但齐恩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这个拥有特权的身份让他可以携带长剑。   齐恩庆幸有这个特权, 弗伦恩的长剑在这一刻救了他的命。   齐恩预估了玛琳的攻击方向, 拔出长剑挡在了前面。   距离很近, 玛琳的这次魔法又很仓促, 还没来得及凝聚足够的魔力, 所以齐恩以为可以挡住,但是他低估了这个魔法弹的力量。   魔力包裹的气流冲向他的面部, 撞在了弗伦恩长剑上。长剑无法化解全部魔力, 只是抵消了气流侧面的一部分,魔法弹方向偏离, 从齐恩的耳旁擦过, 击中了他身后花亭的柱子。   抵消魔力所造成的的反冲力,把齐恩整个人都推了出去,他的肩膀重重地撞在了另外一边的柱子上,他的靴子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划痕。   花亭的三分之一都被炸飞了, 爆炸产生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碎片砸在玛琳和齐恩的魔力屏障上,发出了“铛铛”的响声。   在烟尘散开后,齐恩狼狈地站起。没有盔甲的保护,他的头发一片凌乱,气流从他的脸旁擦过,在他完美无瑕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擦伤。   齐恩不可置信地看着玛琳,要不是他拔剑的速度够快,被炸飞的就不是蔷薇花亭子的柱子,而是他自己了。   这是齐恩第一次在社交场合被女性攻击,这种明明白白的嫌弃和拒绝,让齐恩所受到的打击无异于被雷劈中。   他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又是挫败,又是难受。   他有点委屈地说:“这不公平,我没有穿弗伦恩。”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居然变得这样的没有器量,竟然要和一个女性计较输赢。   没有女性会喜欢斤斤计较的男人,他说了这样没有风度的话,玛琳对他的印象一定更糟糕了。   玛琳因为紧张和激动,脸微微涨红,说:“如果我有魔杖,信不信我可以连你和你的剑一起炸飞!”   爆炸声很大,至少五百米内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声响,有胆小的女孩被吓得发出了惊慌的尖叫声。   “发生了什么?宫廷侍卫在哪里?”   随着吵嚷声,人群朝这边聚集了过来。   花亭失去了两根支撑,大理石的顶部摇摇欲坠。   “快离开这里,危险。”齐恩说。   “你先走开!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玛琳的余光扫过屋顶,她知道很危险,但是她有防御魔法阵,她相信自己不会受伤。   与其被屋顶砸,也不要靠近齐恩。玛琳站着不动,警惕地看着花亭出口。   “难道你还想要在宫廷宴会上面杀了我吗?你疯了?”齐恩回头看了一下,许多人走下了阶梯,离开饮茶的圆桌向着这里而来。   玛琳当然知道不能,在整个纳特西亚的公共场合都是不能使用魔法的,但是刚刚情急之下,她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一冲动就使用了魔法。   爆炸发生之后,她也冷静了下来。   一大群人好奇地围了过来,男人们走在前面,女人们跟在后面,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花亭入口的齐恩。   齐恩手上拿着长剑,正对着花亭内,而且似乎还受伤了。   有女孩发出了尖叫:“天啊,是齐恩团长。”   “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们议论纷纷。   齐恩无奈,只能先让到一边去。   玛琳提起裙子,飞速远离了花亭。   摆脱了齐恩,玛琳站到了没有遮挡的地方,也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下面,这时候,麻烦才刚刚开始。   一大群好奇的人,目光正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他们远远地观望着,就连杰罗斯也站在阶梯的旁边看着,他虽然很震惊,但也没有贸然地走上前来。   此时,伴随着一阵哐当的盔甲的声响,从另外一个方向跑来了一群列队的宫廷侍卫。   侍卫怀疑地打量玛琳,他们的头领走上前,问:“发生了什么?”   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自己岂不是颜面扫地。   齐恩展开笑容面向了侍卫们,解释说:“一个小小的玩笑,我和这位小姐发生了一些误会。”   齐恩一转身,侍卫们就认出了他,齐声喊了出来:“齐恩团长。”   侍卫们肃然起敬,连身体都站得更加挺直了。   齐恩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亲自向陛下解释,不过需要麻烦你去通知管家,让他派男仆们来收拾一下。”   侍卫的头领对齐恩完全信服,说:“既然齐恩团长在这里,那么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玛琳有些吃惊地看着齐恩,她没有想到齐恩竟然把事情全部都包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于是玛琳不由有了一点愧疚——刚刚她好像确实太冲动了。   侍卫们离开后,一个棕发的女孩冲上来,泪光盈盈地看着齐恩,说:“齐恩团长,您的脸……”   说话的同时,她捧出了自己的丝绸手帕。   齐恩微微一笑,没有接过手帕,说:“我没事。”   他没有更多的理睬那个棕发的女孩,而是转头用一种无怨无悔的眼神看向了玛琳,仿佛在说:不管你怎样对我,我对你会一如既往。   “这是什么情况?是有人在进行魔法对决游戏吗?”   这个时候,玛琳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人群自动地分开了,男人们鞠躬,女人们提起裙子屈膝。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般,一个年轻男人手持着一柄细剑走了出来。   这个男人中等个子,穿着精致的深红色礼服,有一头介于金色和棕色的头发,和一双很锐利的绿色眼睛。   当他走过,让行的人就问候道:“日安,王子殿下。”   玛琳回忆起了黛黛给她补的课。   这段时间学习很繁忙,她只有休息的时候才有时间和黛黛聊天,黛黛已经在很短的时间里,打听来了许多在纳特西亚流传的八卦。   所以,在这些人对他说“王子殿下”的时候,玛琳就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西德尼王储,国王威利斯七世如今唯一的儿子。   他今年二十七岁,七岁的时候被赐予王子的头衔,并成为神圣帕赫罗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在他身后紧跟着的是王妃伊泰莎,在后面是六名随身的侍从,在这样的场合,也就只有国王和王储才能够随身携带侍从。   王妃伊泰莎长得非常娴静美丽,眼睛是碧蓝色的,她头上披着一条华丽的披巾,一直垂到她的臀部,披巾的边缘镶嵌着宝石,上面有着精美的丝绒花刺绣。   王妃伊泰莎曾是马尔维诺的公主,马尔维诺这个国家不大,在神圣帝国的东南方向。她十岁和王子订婚,十五岁就嫁到了这里。在嫁人之前,她是马尔维诺神殿的神殿女学徒,是大陆上最声名显赫的“圣光淑女”。无数国家的王公贵族希望能够娶到这位“圣光淑女”,可惜的是,她早早就和西德尼王子订婚了。   神殿女官当然不能结婚,所以伊泰莎一结婚,她的神职者身份就自动失去。不过因为她的虔诚,大神官特许她可以继续使用神圣术,并且能够使用丝绒花标识的图案。   当她走出了人群,站在玛琳的面前时,玛琳一眼就看到她狭窄的细腰。   那腰细得仿佛只有一掌合拢那么大,十六寸?十五寸?不,更夸张,可能只有十四寸,那简直就是小孩的腰。   这让玛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该不会三岁就开始束腰了吧,这腰也细得太夸张了。   西德尼王子走到了人前,笑眯眯地说:“原来是我们的英雄,神殿骑士团的齐恩团长,你又带来了什么热闹?”   他看看齐恩,又看看玛琳。   这个人可是王子,虽然没有戴王冠。玛琳回过了神,屈膝了一下。   齐恩也行完了礼,说:“是我的错,是我冒失的言行惹怒了这位魔法师小姐,还惊扰了愉悦的午后宴会,如果王子要责罚,责罚我一个人就好了。”   玛琳被齐恩的话堵得都没法开口了。   如果她一定要现在反驳齐恩的话,就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对自己也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可要是让她忍下去,玛琳心里面也会觉得很憋屈。接受齐恩的这种说法,岂不是就好像欠了他一样。   玛琳低头瞪着齐恩,低声说:“我不会感谢你的!”   西德尼王子看了下他们两人,露出了意味深长又恍然大悟的笑容。   他上前拍拍齐恩的肩膀,说:“游戏马上就开始了,齐恩,你承诺过会参加的。”   “当然。”   齐恩抛下了那个殷勤捧着手帕的棕发女孩,与西德尼王子相携离开。   伊泰莎王妃走到了玛琳身边,用带着口音的神圣帝国语言邀请玛琳:“欢迎来到宫廷春日宴会,愿意和我一起吗?” 第123章 20   伊泰莎王妃虽然有口音, 但这不表示她本国语言说得不好,只是她音调有着一股特别柔和的味道。但在这种温和的意味下,她的声音其实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在邀请玛琳的时候,不像是真心地邀请, 更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   不管是不是真心,王室的尊严不可侵犯,没有人可以拒绝他们。   虽然玛琳心里很不把王室当一回事, 毕竟以她的成长经历确实很难对王室这样的生物产生敬畏感,但她也没有必要故意去表现这种不在乎。   黛黛在玛琳参加宴会前曾千叮咛万嘱咐, 要玛琳一定要注意对待王室的态度, 王室可不像宽容的费切尔公爵那么好说话。   于是玛琳从善如流, 对王妃微微屈膝, 说:“遵命, 殿下。”   六名侍从中有四名男性侍从跟上了前方的西德尼王子,另外有两名侍女留了下来, 依然围绕在伊泰莎王妃的左右。   玛琳跟在最后面, 甚至落后于王妃的侍女。   她们穿过了这片庞大的花园,王妃这一路都非常沉默, 并没有和玛琳再说一句话。   玛琳觉得她的态度很奇怪, 看来她应该不太喜欢自己,也不奇怪,毕竟是著名的“圣光淑女”,自小在神殿长大。但既然如此, 她为什么又要来邀请自己同行呢?   她们走到了庭院的另外一边,这里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已经聚集了许多撑伞的贵族小姐和蓄势待发的男人们。   所谓的午后宴会游戏就是剑术比赛。许多衣着华贵的男人在玩笑说话,在侍从的围绕下擦拭佩剑,并活动身体。   剑术比赛的中心是一片敞亮的草地,已经有侍从将它围了起来。西边的位置有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观赏台比草地高出几个阶梯。作为王妃,伊泰莎当然拥有里面最好的观赏座位。   伊泰莎王妃走在前面,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了台阶。   观赏台上面几乎坐满了人,贵族小姐们宽大的裙子一个紧贴着另一个,见到伊泰莎王妃来了,他们纷纷站起来向她行礼,伊泰莎又微笑着一一回应,笑容完美无缺。   伊泰莎坐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上,旁边有一个稍微矮一些的座位,玛琳跟上去,确定这确实是空座,便整理了一下裙子,也坐好了。   然而,玛琳的举动让伊泰莎的侍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玛琳有些疑惑,真诚地发问:“我不该坐在这里吗?”   伊泰莎的侍女看向了她们的王妃,伊泰莎依然娴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看着前方,任何表示都没有。   这种态度仿佛是默许,于是侍女说:“这是莉安娜女官的位置。”   玛琳皱着眉站了起来,她回头一看,这个棚子里面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唯一剩下的,除了她所坐的,就只剩下伊泰莎旁边那个同她并高的座位,那显然是西德尼王子的位置,玛琳是不可能坐的。   而如果她现在不坐下来,就会遮挡住后面人的视线。已经有人对玛琳表示了不满,发出了低声的抱怨。   玛琳叹了口气,说:“那我先离开吧。”   “殿下让我招待你,”这时候,伊泰莎王妃却开口了,“听说你是第一次来到纳特西亚,也是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应该对这里的许多人和事都不是很熟悉,所以殿下让我作为主人好好招待你,以免你受到冷待。你有想要结识的人吗?我可以现在就为你引见。”   玛琳心想,她有什么必要让一个才见面半小时的人帮忙,而且就算她想要认识什么人,去找费切尔不是更好,好歹认识费切尔的时间更久。   玛琳心里觉得可笑,甚至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难道说王妃把自己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玛琳摇了摇头,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我站在这里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实在是不太好。”   伊泰莎王妃也没有挽留,玛琳顺势就走掉了。   在玛琳离开贵族们的观赏台后,剑术比赛也正式开始,一大群人围拢了过去。玛琳回头看,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比赛现场被人群彻底地挡住了。   伊泰莎神色如常,侍女们却是有些忧愁地看着她。几分钟后,一个丰腴艳丽、穿着蓝色钟裙的女人走到了伊泰莎王妃的旁边,在行礼后,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上。   伊泰莎王妃终于露出了笑容,她侧身贴近那个女人,用马尔维诺的语言说:“你怎么能让王妃等你。”   “非常抱歉,我的殿下,”莉安娜女官显然和王妃很熟悉,知道王妃并不是在责怪她,她也用马尔维诺的语言做出回答,笑着说,“这是因为我看到你身边跟随着另一个女人,我以为殿下您今天想要她来陪伴,就没有贸然上来打扰。”   面对莉安娜女官,伊泰莎王妃的语气都变得轻松了:“我怎么会想要一个魔法师的陪伴。”   莉安娜举起扇子,遮挡住自己因为惊讶张大的嘴:“她果然是魔法师?她的衣服上有荆棘花的纹饰,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伊泰莎王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是的。”   莉安娜女官压低了声音,说:“天啊,王妃殿下,您怎么可以和一个魔法师靠得那么近……要是在马尔维诺,这样的魔法师早就被处以火刑了,怎么可能站到您的身边!”   “小声一点,这里有许多人都会马尔维诺语。”伊泰莎王妃说,“是的,在马尔维诺,只要魔法师都是渎神者,但在神圣帕赫罗,除了被神殿审判过的黑魔法师可以被称为渎神者,其他的魔法师都被认为是无罪的。你来到这里的几个月,只参加过光明贵族之间的聚会,所以不知道魔法师家族在神圣帕赫罗也非常的多。今天你不要离开我,这些魔法师世家的贵族们,没有接受过光明女神的训诫,都非常任性,谁都不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   尤其在半小时前,王妃还目睹了一名魔法师炸掉了亭子,这更证实了她的判断。   “既然知道她是魔法师,王妃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   “这是殿下的吩咐。”   莉安娜女官抱怨说:“王子殿下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您,明知道您非常不喜欢魔法师。”   “既然是殿下的要求,作为他的妻子,我当然只能顺从。”说出这句话,让伊泰莎王妃的脸上出现了羞赧的红晕,“好在这位魔法师自己选择了离开,那么我不必为难自己和她说话,对殿下我也有了交代。”   话说到了这个时候,人群响起了欢呼声,剑术对决正式开始了。   -   在王宫中休息室的露台上,费切尔正在听杰罗斯回报。   “所以我就来回复公爵大人,”杰罗斯说,“我没有想到神殿骑士团的齐恩团长竟然也在追求玛琳小姐。”   费切尔皱着眉头,说:“你是说,他们早就认识了?”   “是的,”杰罗斯点头,“齐恩团长还向别的人介绍她是‘克制之魔法师’。”   听到“克制”这个词,费切尔也有点讶异,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齐恩。   齐恩和西德尼王子并列为纳特西亚最有魅力的男人,西德尼王子能够入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是帝国的继承人,拥有权力的滤镜加成。而齐恩能够享有这种赞誉,是因为他符合任何一个女人梦中对情人的幻想。   他有地位。神殿骑士团是中央神殿的最强武力,是光明神殿这些老谋深算的神官们,在发现无法一对一用神圣术胜过魔法师后而建立的存在。弗伦恩的盔甲以及神圣术,两种结合到一起,使神殿骑士拥有和魔法师进行对抗的能力,如果没有无声魔法,神殿骑士就是魔法师彻底的克星。可是这个世界上,能够使用无声魔法的又有几个人?   齐恩这个团长是通过打败所有的竞争对手,在完全没有异议的情况下而成为的神殿骑士团团长。如果对战的条件稍微有利于齐恩,那么费切尔都不敢自信说自己一定能够打败他,也因此,神殿骑士团是比起大神官更让费切尔感到忌惮的存在。   除了实力,齐恩还被誉为拥有神明一样美貌,上到王室和高等贵族,下到商店老板的女儿,可以说纳特西亚的所有女人都爱他。   如果他确实在追求玛琳,那么不要说玛琳是白魔法师,哪怕知道玛琳是黑魔法师他也不会退缩。这个男人在神殿的地位不可动摇,所以他可以肆意妄为,整个神圣帝国,包括神殿女官和女魔法师,都在他的狩猎范围内。   不管是相貌、地位他都胜过杰罗斯,更何况他还拥有一万种讨女孩欢心的方法,杰罗斯对上他,当然是必输无疑。也难怪玛琳会对杰罗斯不假辞色,已经拥有了齐恩这样的追求者,杰罗斯当然就看不上眼了。   但是费切尔不可能让玛琳落到别人的手里,尤其在祭司选拔还没有开始的情况下。   他一定会找一个胜过杰罗斯的索罗沃奇,一个比齐恩更强的索罗沃奇,他绝不能容许玛琳脱离他的掌控。 第124章 21   “你先离开吧, 春日宴会一年只有一次,你不要错过了。”费切尔说。   杰罗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果然, 公爵大人没有责怪他,公爵大人对他们总是很宽容的。同时杰罗斯也暗中庆幸, 总算不用硬着头皮去面对玛琳,他可以去做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了。   杰罗斯弯下腰,向费切尔鞠躬, 准备离开。   在杰罗斯转身后,费切尔又说:“杰罗斯, 我对你很失望。”   说完这话的同时, 费切尔离开了露台, 留给了杰罗斯一个背影, 这表示他不想再和杰罗斯说话了。   在杰罗斯离开后, 费切尔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 原本的合作对象, 这时候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偏偏在这种时候, 杰罗斯又来告诉他玛琳那里又出了别的状况。   费切尔已经花费了太多了精力在玛琳的身上, 这是一场赌局,他对玛琳投入太多筹码,中途抽身只会血本无归,他已经不能停止, 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投入更多的筹码,直到最后,要么赢得一切,要么失去一切。   “公爵……大人。”   安静的休息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费切尔眯起眼睛,锋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声音的方向,这间休息室分为内外两间,他在隔断的地方看到了那个不速之客——一个矮小的、穿着女仆装的身影,她甚至还没有旁边的装饰花瓶高。   “非常抱歉,公爵大人,我并不是故意想要打扰您的休息,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和您说话的机会,在索罗沃奇宅邸的时候,管家总是告诉我说您很忙……”   “有什么事情?”费切尔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对面是个普通的女仆,他会直接用一个无声魔法让她滚出去,但这个黛黛他记得是索罗沃奇家族在二十年前死掉的某个倒霉鬼的私生女,而且一直待在玛琳的身边。   黛黛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内室,她紧紧抓着裙边试图压住紧张的情绪,骨碌碌的蓝色大眼睛向上看着:“是关于最近纳特西亚传得沸沸扬扬的、神殿骑士团打败魔龙的事情,公爵大人,其实真相并不是这样的。”   -   玛琳走到了角落,松了一口气。离开的时候她还看到了格蕾丝和巴特,他们也加入了围观,草坪上的人越聚越多,那里热闹,自己这里就清净下来了。   草坪和王宫建筑之间有一大片花园,比人还高的蔷薇花墙和灌木丛将这里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区域,中间有各种花亭、喷泉各种景观,由于没有侍从带路,玛琳在花墙中迷失了方向。   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喷泉,旁边有一处休息的长椅,这里很隐蔽,也很安静,玛琳在长椅上坐下,准备就在这里等着吃晚饭。   但没安静多久,她就听到了隐约的哭泣声。   “米拉,你别哭了,西德尼王子邀请了齐恩团长,他当然不能抛下尊贵的王子,并不是故意冷落你的。”   声音是从花墙的另外一边过来的,她们大概并不知道花墙的另外一边还有人。   另一个女声,哽咽着说:“可是他之前,还对那个可恶的魔法师那么友善,明明只是一个可恶的渎神者。”   有人很不客气地对她说:“米拉,现在可不是我们光明系家族的聚会,这里也有许多白魔法师,听到我们叫他们渎神者,他们会到国王那里告状的。”   按照神圣帝国的法律,白魔法师不是渎神者,只不过在极端的神殿信徒眼里,他们当然也不是很受欢迎就是了。   “齐恩团长本来就是属于大家的,她凭什么能够得到齐恩团长的另眼相待,”米拉不服气地说,“如果是瑟雅德拉,那我愿意安静地离开,可是那只是一个肮脏的魔法师而已。”   “我好像有看到,那个女魔法师虽然和伊泰莎王妃一起离开,但后来又被赶走了。”   “就应该这样做,不愧是‘圣光淑女’,就不应该给这些可恶的魔法师一点好脸色。”   “我还看到了莉安娜女官,自从她来了,伊泰莎王妃每天就只和她说话,据说他们在马尔维诺的时候就认识了,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米拉压低了声音,说:“也就是说,伊泰莎王妃依然不知道那件事,是吗?”   一个女声问:“知道什么?”   “莉安娜女官和王子的事情啊,这个莉安娜女官,才到纳特西亚一个月,就把西德尼王子勾引到了床上,可她竟然还能对伊泰莎王妃那样若无其事地笑,真是可怕的女人。”   “王妃太可怜了。所有人都知道莉安娜女官和西德尼王子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谁让她一直流产,无法生出继承人的王妃有什么用,如果不是有神殿庇佑,恐怕西德尼王子早就把她抛弃了。”   “糟糕,假如莉安娜给王子生出孩子了怎么办?我不想未来的国王有马尔维诺的血统。”   “不要胡说八道了,就算生出了孩子也是私生子,不可能有继承权的,王室又不承认‘一滴血’继承法。”   “停止吧,不要再继续说这种话了,要是被人听到我们私下讨论什么私生子情妇的事情,这像什么话,我们可都还没有订婚呢。”   “对对对,谁都不要说出去,我们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齐恩团长也要参加剑术比赛的,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战斗的英姿了。”   “米拉,你快补妆。我们得赶快过去,不然就没有好位置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年轻小姐们离开了之前的位置,周围除了喷泉的水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在众人的中心中,齐恩正在擦拭自己的弗伦恩长剑,这柄长剑是他从父辈那里继承过来的,出自矮人族的手艺,已经有至少八百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这柄剑被毁掉,可能就再也无法找到人对它进行修补。   好在它完好无损,如果玛琳的魔力更强一点,或者给她更多的准备时间,还真有可能会对这柄剑造成伤害。   再过不久就该是自己上场了,也不知道玛琳见到自己潇洒的剑术后会不会改观。   西德尼王子在他的身边,打趣地问:“你在找什么?那个魔法师吗?我让伊泰莎好好照顾她了,现在她应该和伊泰莎在一起。”   “是的,但我好像没有看到她。”齐恩说。   西德尼王子笑着往王妃的方向看去,看到坐在伊泰莎王妃身边的并不是之前那个黑发的女魔法师,而是莉安娜女官,西德尼王子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齐恩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她应该就在附近,我先去准备上场了。”   只剩下四名选手的时候,齐恩和西德尼王子抽签到了一组。   齐恩没有对王子手下留情,几个回合之后,他的剑就指中了西德尼王子的要害。   西德尼王子笑着投降。   下场之后,西德尼王子将手上的剑交给了侍从,穿上外袍回到了看台上。   在众人向他行礼的时候,他耐着心一一挥手回应,他先走到伊泰莎王妃身边,伸手扶住椅背,对王妃展露笑容,说:“虽然没能为你赢来胜利,但我为你准备了礼物。”他转向了一旁的莉安娜女官,“莉安娜女官,能麻烦你一下吗?我的贴身侍从会带你去。”   莉安娜女官的笑容凝固了:“王子殿下,是我?”   “是的,请莉安娜女官去一趟。”   莉安娜有些失魂落魄,她提起裙子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在走下看台的时候,一滴眼泪从她妆容完美的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在莉安娜女官离开后,伊泰莎王妃小声地说:“如果有不想被莉安娜女官听到的事情,我们可以回到寝宫后再说啊。”   “可是我忍不住了。”西德尼王子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坐了下来,用压低的冰冷声音说,“我想公主殿下又把我的嘱咐抛在了脑后,对吗?女魔法师去哪里了?”   伊泰莎微笑着说:“她自己要求离开了。”   “撒谎!”西德尼王子咬着牙说,“她是白花骑士团祭司的候选人之一,她不可能拒绝王室的示好,伊泰莎,你又做了什么?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您怎么能这样指责我,”伊泰莎王妃委屈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您的吩咐,我又怎么会主动去和一个渎神……一个魔法师说话,这已经违背了光明女神的……”   “够了!”西德尼王子几乎要压抑不住怒气,“这里不是马尔维诺,这里是神圣帕赫罗,神圣帕赫罗的土地有一大半都属于魔法师贵族,如果你不想面对魔法师,那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给我!”   虽然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后面的观众还是感受了前面诡异的气氛,原本还在愉快交谈的一些人停了下来,小心地打量着年轻的王储夫妻。   伊泰莎王妃咬着嘴唇,难过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伊泰莎,你最好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已经不是马尔维诺的公主了。”西德尼王子深呼吸,收起了情绪,试图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伊泰莎,注意你的表情,过一会儿我们还要代表王室奖励齐恩,不要让别人看你的笑话。”   没有疑问地,齐恩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位神殿骑士年轻英俊,英勇善战,不久前还俘虏了一只魔龙,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他的胜利实至名归,草地上响起了雷鸣一样的鼓掌和欢呼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上了对决的场地。   他身材修长,黑色的卷发、深色的皮肤,还有一双冷漠的灰色的眼睛,黑色的天鹅绒礼服上绣着金色的荆棘花图案。   庆祝的掌声和欢呼声戛然而止,光明系的贵族们用疑惑又畏惧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是费切尔·冯·索罗沃奇三世公爵大人,他要做什么?”   费切尔开口了:“齐恩团长,我想要见识一下你是否真的有屠龙的本事,你敢应战吗?” 第125章 22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发生了什么?费切尔公爵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恩也感到非常诧异:“费切尔公爵?”   然而费切尔冷冰冰地说:“齐恩团长, 你害怕了吗?”   齐恩绝不会在人前做出任何有损骑士名誉的行为,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求之不得。”   齐恩的应战让人群都沸腾了。   有人兴奋地喊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对决, 大魔导师和神殿骑士团的团长!”   原本有一部分人对这次的剑术比赛是没有兴趣的,但当费切尔一上场, 一切都变了。大家奔走相告,唯恐错过哪怕一点,很快这片场地上就聚集了更多的人, 他们甚至穿过了栏杆,将对决的场地压缩得更加窄小。   西德尼王子坐在看台上, 向台下的侍从招手, 等侍从在他身边低下身体, 他悄声吩咐说:“去通知陛下。”   吩咐完, 西德尼王子坐回自己的座椅。伊泰莎王妃坐在她身旁, 眼中带着讶异,全然不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伊……”西德尼王子欲言又止。   他本想问一下伊泰莎王妃的看法, 但话没有问出口就收回了。就凭他对伊泰莎王妃的了解, 恐怕王妃只是听说过费切尔公爵的名字,对这位大魔导师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 自己从她那里问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答案。   西德尼王子将目光重新放回了草坪, 对决就要开始了,不管最后是谁胜利,结果都让他充满了期待。   费切尔解开衣襟的两颗扣子,让自己能够更轻松地活动, 他后退了两步,从腰侧拔出了他金色荆棘花的弗伦恩细剑。   当看到这柄剑,齐恩的脸色就立刻发生了变化,他的笑容完全消失,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一直记得,曾经的自己就是败在这个男人的金色荆棘花之剑下,在那之前他的学徒生涯一帆风顺,从未遇到过敌手。   但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前了,如今他已经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不管是剑术还是神圣术都进入到了新的境界。   在费切尔拔出剑的同时,细微的冷风就从他的身体周围散发出来,他还没有使用魔法,魔力的气浪就扩散出去,吹起围观人群的帽子和裙摆。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空气慢慢变得寒冷,这股风让围观的人瑟缩了一下,立刻回想了起来这个大魔导师的名字。   开始了!   齐恩先动手,他用神圣术作为防御的屏障,执剑向着费切尔冲了过去。   费切尔挥舞细剑,魔力从细剑的周围分散出去,细微的风像是触手一样伸向齐恩,当齐恩突然转移了攻击的方向,风的触手立刻捕捉到,费切尔反转剑的方向,将齐恩的攻击挡在了身体侧面。   接下来就是费切尔的攻击了,剑的方向调转,伸向齐恩的胸口,齐恩将他的剑尖挑开,又回击过去。   他不能给费切尔任何喘息的时间,只要费切尔得到空隙,这个大魔导师就能够凝聚魔力使用高阶魔法,而没有穿盔甲的自己将必输无疑。   攻击如同雨点一点,密集地向着费切尔倾注下去。   两人的动作非常迅速,银色的剑身在空中划过,留下优美的弧形行迹。一进一退,一退一进,周围的人只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那不断飞舞根本看不清本体的武器,至于有没有谁站到上风,他们根本无从判断。   站在人群中,格蕾丝紧紧地抓住手上的羽毛扇子,说:“公爵大人能赢吗?”   “他当然会赢。”杰罗斯在旁边说,“公爵大人从未输过。”   但是杰罗斯却不明白,公爵大人为什么要使用金色荆棘花之剑,而不是用他的绿萤石魔杖,公爵大人的剑术确实也非常厉害,但是他的魔法明明才是最强的。   对决僵持着,天色越来越暗了。   时间越是过去,齐恩就越是劣势。   费切尔确实没有机会凝聚大型魔法,低阶魔法也可以被齐恩轻易地抵御,然而风之魔法师,所有的风都能告诉费切尔敌人的进攻方向,费切尔应对得如此轻松闲适,没有浪费掉一点力气,而齐恩不敢有任何松懈,精神和体力随着时间慢慢地被消耗。   他必须快速结束战斗!   就在这个时候,齐恩突然找到了空隙,他用疾风一般的速度,向费切尔腋下的空隙刺去。   然而费切尔向后一退,徒手伸出将齐恩的剑拦了下来。   是风的魔法,形成一个小型的飓风圈,就像是无形的手,把他的剑扼住。   齐恩的心一沉,没有魔杖的情况下费切尔的魔法竟然也有这样快。但是快,就表示力量不够,齐恩手上加重了力气,用力劈了下去。   时间不够了,费切尔将细剑从背后反挑过来,将齐恩的剑轻轻拨开。   那明明是细得如同餐具一样的剑,但当有了魔力的加持,却轻松地就将比它要宽大沉重至少三倍的长剑给拨开。   这是机会,在费切尔还没收回魔法的时候,齐恩开始吟诵神圣术。   但当他寄希望于神圣术的同时,防御就出现了破绽。   费切尔没有放过,金饰的银剑迎着齐恩攻击的方向,擦过剑身,像是猛然出击的银蛇,一下就咬住他的手腕。   齐恩吃痛一声,用强韧的意志力坚持住,紧紧地握住剑没有将武器脱手。   没用,无法挽回了。   费切尔拨开他的剑,风墙从两人之间升起,齐恩凝聚自己所有的魔力,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但还是无法抵御这样强大的推动力。   风墙之后,费切尔完成了一个魔法弹,齐恩用弗伦恩挡住了,但强大的惯性将他整个人击退了出去。   就算是再对这种对决一无所知的幼童,都能看出是谁获得了胜利。   围观的人中,有人大声喊:“这不公平!如果齐恩团长穿上了盔甲他不会输!”   “不公平!齐恩团长下午已经经历了好几次对决!”   齐恩没有分辩,他在狂风中站起来。他的手臂在流血,所以他将长剑换到了另一只手上,齐恩艰难地前进,神圣术构成了防御阵,在他的身体周围抵抗费切尔的狂风。   看到他不服输的样子,许多女孩都落下了热泪,她们大声喊他的名字,心痛如绞。   费切尔没有理会围观人的呼喊声,他轻蔑地笑了:“齐恩团长,你真的有屠龙的实力吗?”   群情愤概,尤其是光明系的贵族们,他们发出“不公平”的声音,并且乱七八糟地为齐恩陈述功绩,强调被俘虏的魔龙就是证据。   这时候,费切尔吟诵了一个简短的咒语,一簇火焰突然升起,从他的身前飞向了齐恩。   西德尼王子站了起来。围观的人发出了尖叫声。   然而这个火球并没有击中齐恩,火球落在了他脚边的地面上,烈焰炸开,轰隆一声响,草坪被炸得一片狼藉。   飞溅的火星和泥土扑到了齐恩的脸上,让他的样子变得更加狼狈不堪。   费切尔居高临下,冷冷地说:“魔龙的伤口是你造成的吗?这样的魔法,你能施展吗?”   -   玛琳晒着午后的春日暖阳,迷迷糊糊地在长椅上打了个瞌睡。   当夜幕降临,花园里面就安静了下来,虫鸣与鸟叫变得清晰,高耸的王宫建筑亮起了灯火。   玛琳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四处一看,没有人声,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了。玛琳在指尖点起了照明魔法,然后摸索着准备离开花墙。   白天是她散步一样的行走,并没有刻意去找出路,如果真的一心想要快速离开,这样的花墙结构是不可能困住玛琳的。   玛琳很快就走到了边缘的地方,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   但当她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桌椅都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而之前这里还到处都是来参加宴会的精致男女。难道说晚宴已经开始了?但晚宴一定会有音乐,她并没有听到奏乐声。   “玛琳。”   这时候,玛琳听到了一个熟悉而温和声音,她回头一看,发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一个阴影处,正站着一个身穿深紫色斗篷的男人,他的脸和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白色长发从斗篷中漏了出来。   玛琳惊讶地喊出他的名字:“阿尔嘉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尔嘉将斗篷的兜帽稍微往后拉了一点点,露出了他白皙的脸和淡紫色的眼睛:“我也收到了邀请。”   阿尔嘉可是神圣帝国唯二的大魔导师之一,收到邀请也不奇怪。见到阿尔嘉,玛琳非常开心,小跑着迎上去。   虽然是来参加宴会,但阿尔嘉并没有换上精致华丽的礼服,他的装扮和平常一样,面对玛琳的时候,冷淡的笑容也是一如既往。   阿尔嘉问:“你没有和费切尔在一起吗?”   玛琳叹了口气,说:“一到王宫,他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把我丢给了格蕾丝他们,格蕾丝他们都是索罗沃奇塔的学徒。对了,这里怎么这样安静?其他人呢?” 第126章 23   阿尔嘉回答:“我也是刚刚才到。”   之前自己只有一个人的时候, 又不清楚具体的时间,玛琳有一点小小的慌乱,但看到了阿尔嘉, 她立刻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你现在也是要去参加晚宴吗?”   阿尔嘉看了看月亮,似乎估计了一下时间, 然后他微微笑了一笑,说:“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去宴会厅吧。”   阿尔嘉整理了一下斗篷, 走到了前面。   玛琳跟上他,说:“宴会厅不在这边吗?”   “这里是午后茶会的场所, 宴会厅在更后面。”阿尔嘉的脚步没有迟疑, 显然对这里的路很熟悉。   花园里一片黑暗, 脚下是草地和鹅卵石交错的道路, 阿尔嘉不怕黑, 行动自若。而玛琳不行,她时不时就会被绊一下, 要是不小心一点, 就会跌倒。   阿尔嘉问:“你见到西德尼王子了吗?”   玛琳点点头,说:“见到了。”   阿尔嘉放慢了脚步, 问:“你们交谈过了?介意告诉我谈话的内容吗?”   如果玛琳有可以凭空分析的能力, 她可以不用说,不过这种时候,阿尔嘉的建议对她很重要,于是玛琳立刻回答:“我当然不介意。但是西德尼王子并没有和我说话, 伊泰莎王妃和我说了两句,我和她没有话可说,她也好像不是很欢迎我,所以我就只能先离开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可能认为,单独和一个女士谈话会容易引起非议,尤其当这位女士并不是他的绯闻对象,他也不想和她传出绯闻的时候。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让伊泰莎王妃出面,伊泰莎是个彻头彻尾的狂信徒,她属于神殿,而不属于王室。”   玛琳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西德尼王子会对我有兴趣,是因为国王的原因吗?国王想要见我,所以他也想要见我?”   “西德尼王子是这次祭司选拔的最大促成者,是他一直坚持要重新恢复白花骑士团的祭司职位。”   玛琳有些惊讶:“我之前还以为是国王。”   “国王老了。”阿尔嘉不带感情地缓缓叙述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一只狼,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困在牢笼里的衰老的狗。”   玛琳吃惊地看向阿尔嘉,阿尔嘉对待事物的态度一向非常温和,哪怕费切尔那样挑衅他,他也不会对费切尔说出不好的话,但是他在提起国王的时候却使用了这样贬低的字眼。   “国王对政治已经失去了判断力,或者说,是他不愿意花费自己本就不多的精力去仔细思考,所以他对丝妲薇安唯命是从,任由丝妲薇安将手伸到王室、伸到议会厅、伸到审判庭。如今在纳特西亚,不是国王,也不是大神官,丝妲薇安才是最有权势的人。到了晚宴的时候,你需要非常注意她,在没有赢得祭司的位置前最好不要和她起冲突。”   玛琳的脑中立刻构建出了丝妲薇安的形象,她是中央神殿的首席女神官,应该个人能力非常强,可以得到国王的信任,情商也应该很高。   玛琳说:“费切尔告诉我,我要在丝妲薇安女神官的监督下和国王见面。”   阿尔嘉似乎笑了,他说:“这是当然的,丝妲薇安不会让自己已经获得的权力从手指缝中溜走。她的所有一切都来自国王,所以她不会允许国王脱离她的视线哪怕一分钟。西德尼王子花了很多力气才得到了国王的支持,并且说服了丝妲薇安,但这不表示,丝妲薇安就愿意一个魔法师来担任祭司了,归根结底,祭司这个位置不过是她和大神官博弈的工具,是在维洛多尼家族和大神官之间做出的妥协。”   玛琳叹气,说:“听起来好复杂。”   “费切尔没有告诉你吗?”   “他很少提到,似乎是觉得我并不需要知道这些。”   “但你需要。”阿尔嘉说,“这是一个屠宰场,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对这些上位者一无所知,贸然地闯入,不过是成为等待宰杀的牲畜。”   说话的同时,阿尔嘉轻轻皱眉——所以说,费切尔依然在忽视玛琳的能力,把她当做了普通的女人?   费切尔和他不同,费切尔是在塞留那宫廷长大的,塞留那一直保持一些古老的传统,包括蓄奴以及女人没有继承权。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费切尔可能根本就无法理解例如丝妲薇安之类的女人,他只是把玛琳当做了一个好用的工具,比如一支魔杖或者是一柄弗伦恩长剑,而从来就没有认为玛琳有可能成为一个完全不逊于他的大人物。   这时候,玛琳又问:“费切尔说,丝妲薇安似乎也是支持祭司选拔的。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神殿女官吗?”   “你知道她是怎样成为神殿女官的吗?”   玛琳摇头。   “因为有她的帮助,西德尼王子才能够成为王储。通过这件事她得到了威利斯七世的信任,在国王的扶持下,成为了首席女神官。”阿尔嘉说。   玛琳惊讶了:“这是为什么,西德尼王子难道不是国王唯一的儿子,继承权难道还会有疑问吗?”   这就是一个很古老的八卦了,奇怪的是,阿尔嘉居然知道得非常清楚。   国王威利斯七世有过四次结婚经历,他前三位王后都是因为难产而死,唯一的婚生子是高登王子。   西德尼王子的母亲哈丽特是威利斯七世的最后一任王后,她原本是一个落魄骑士的女儿,在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缠绵病榻的老男爵。通过这种方式,她进入了上流社会,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见到了威利斯七世,丈夫还没有咽气,她就成为了威利斯七世的情妇。   不久后她就怀孕了,那时候威利斯七世已经五十岁,可能再也无法让女人怀孕,所以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对威利斯七世而言很重要,他迫切地想要给这个孩子一个合法的身份。   他颁布了一条敕令,强行让哈丽特离婚。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神殿坚持维护子爵婚姻的神圣,不同意哈丽特的离婚。在王室与神殿的僵持中,哈丽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直到再也无法拖延,某一天,一直瘫痪在床的老子爵突然死去,哈丽特才终于恢复了单身,成为了一名寡妇。   举行王后的加冕典礼时,哈丽特已经临产,连行走都很困难,但这个女人还是坚持着,一步步走上了神殿的红毯,从大神官的手下得到了属于王后的王冠。当天晚上,西德尼王子就出生了。   虽然西德尼王子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是王后,但这件事依然非常不光彩,哈丽特王后的经历一直被诟病,神殿不肯承认西德尼王子是合法的王子,不愿意为王子洗礼。   按照光明圣典的教义,非婚而生的都是私生子,不应该享有继承权,而王室传统又不承认一滴血继承法,就算等到西德尼王子魔力发育,也依然不能改变什么,何况王子还不一定能够拥有魔力。   王室声称孩子是在加冕后出生的,属于婚生子,神殿却坚持应该以怀孕的时间来计算。他们认为哈丽特王后在怀孕的时候依然是子爵夫人,所以这个孩子只能是私生子或者是子爵的孩子。   原本西德尼王子的身份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国王还有一个成年的儿子,那就是高登王子。但问题就在于,仅仅两年后,高登王子就因为疾病去世了。于是西德尼王子的地位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下去,如果他不能得到承认,那么威利斯七世就必须把自己的某个远亲定为王位继承人,在他本来就拥有一个儿子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情的。   就这样,王室与神殿长达四年的博弈开始了。   二十一年前,转机出现。从莱奥神官被作为替罪羊而流放后,大神官开始打压维洛多尼等光明贵族,中央神殿空余了很多位置,他提拔了一些低等贵族出身的牧师成为神官,其中就包括家世单薄的丝妲薇安。   丝妲薇安成为女神官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她知道大神官是不可能让她成为首席女神官,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王室的支持。趁着大神官忙于和魔法师争斗,她偷偷离开了纳特西亚,去了马尔维诺。   因为在神圣南征战后谈判桌上的失利,马尔维诺并没有获得想要的土地和利益,而神圣帝国是战争的最大的获利方,马尔维诺对此不满,当时两国之间的关系非常僵硬。   谁都不知道丝妲薇安使用了什么方式,总之她说服了马尔维诺国王。在她返回纳特西亚不久后,威利斯七世就提出要和马尔维诺联姻,很快,西德尼王子就和当时不到十岁的伊泰莎公主订婚了。   这时候大神官才觉察到了丝妲薇安的行为,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在马尔维诺的支持下,他不得不为西德尼王子进行洗礼,承认他的合法继承权。   从此之后,丝妲薇安就成为了王室和中央神殿之间的纽带和调和剂,她长期居住在王宫,有她在的场合,大神官也不再出现。 第127章 24   阿尔嘉说:“在这次博弈中, 不管是大神官、丝妲薇安女神官、雷佩达王室还是马尔维诺都没有输,他们其实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而被他们撕咬和分享的食物, 就是魔法师。”   在丝妲薇安之前,首席神殿女官不过是神殿和王室之间的传话筒, 有时候还兼任情妇,但在丝妲薇安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首席女神官的能量, 首席女神官成为了一个女人能够达到的权力最高峰,连王后都不能比拟。   也是因为丝妲薇安的成功, 维洛多尼家族从瑟雅德拉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取代丝妲薇安的位置, 于是将家族的公主瑟雅德拉推到了台面上, 大力地培养她, 让她获得了这个世界上连男人都极难得到的最高等的教育。   如今的中央神殿是一个三只脚的稳定结构,以瑟娅德拉为首的维洛多尼系光明贵族是一只脚, 丝妲薇安与支持她的王室是一只脚, 大神官与他的附庸是一只脚。每当有一只脚想要走得更高,另外两只脚就会联起手来, 将它压下去。   剩下的一部分故事就是关于魔法师的, 索罗沃奇家族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比起阿尔嘉,费切尔知道得更清楚。并且,如果由阿尔嘉来讲述这段故事给玛琳听, 费切尔知道后,毫无疑问地会对阿尔嘉和玛琳产生怀疑,还不如交给费切尔自己来解释。   阿尔嘉又说:“瑟雅德拉的魔力过于强大,身后的家族也过于强势,因此一旦瑟雅德拉成为祭司,就会威胁到丝妲薇安作为首席女神官的地位,而另一边,丝妲薇安和大神官又一直存在分歧。不过,即便如此,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她也不会支持魔法师,她所期盼的结果是魔法师和瑟雅德拉两败俱伤,最后让一个无法威胁到她的牧师来成为这个祭司。”   但是事情不一定能够朝着她所想的方向去,毕竟神圣帕赫罗除了有神职者,还有魔法师。王室也有自己的想法,威利斯七世是丝妲薇安的金图章,但西德尼王子并不甘心只当一个金图章。   “三只脚的话,那么齐恩呢?”玛琳问,“神殿骑士团是站在哪一边的?”   “神殿骑士团独立在神官们的争斗之外,仅仅只守护光明女神。”阿尔嘉说。   神殿骑士团脱胎于白花骑士团,是专门针对魔法师而设立的,它既然可以针对魔法师,当然也可以针对神官。所以神谕者在威利斯一世大帝时代创建神殿骑士团的时候,为防止神殿骑士团成为一柄可以既伤害魔法师、也可以伤害神官的双刃剑,神谕者直接将神殿骑士团创造成了一柄单刃剑。神殿骑士团的第一条戒律就是不能够伤害任何一个神职者,包括没有正式成为神职者的神眷者,同时,神殿骑士团也不需要接受任何一个神官的命令。神殿骑士团独立于神官系统之外,虽然大神官确实是光明神殿的最高领袖,被誉为光明女神的直接代言人,也依然不能对神殿骑士团进行辖制。   “实际上,西德尼王子和神殿骑士团团长齐恩的关系很不错,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齐恩并没有任何想要和王室作对的意思,于此相反,大神官屡屡将手伸进神殿骑士团,试图在神殿骑士团安插自己的亲信,招来了齐恩的反感,所以早在一开始,齐恩就宣布不会介入到这次祭司选拔当中去。”   玛琳回想了一下齐恩,深吸了一口气,说:“太好了,要是这个男人也参与了这次祭司选拔,那可真是麻烦了。”   “你认识齐恩?”阿尔嘉问。   玛琳点了点头。   “那么希望你不要被他迷惑,齐恩是纳特西亚著名的情圣,非常擅长对付女人。”阿尔嘉说。   “我怎么会!”玛琳说,“我看到他,绕道都来不及。”   阿尔嘉微微地笑了:“齐恩并不是全无偏倚的,完全反对祭司选拔的只有大神官,丝妲薇安是被迫做的中庸选择,而齐恩只要不参与,就是在支持祭司选拔,所以他实际支持的对象是瑟雅德拉。”   玛琳恍然大悟:“齐恩似乎还不知道我也是候选人之一,如果知道了,他会不会对我不利?”   阿尔嘉说:“不会。齐恩对最后的结果很有信心,按照古典传统,祭司选拔会有祭司和骑士的合力对决比试,所以能否得到一个好骑士的支持,对胜利也很重要。”   “费切尔根本没有告诉我!”玛琳瞪大了眼睛,这个费切尔,总是什么都藏着掖着。   “齐恩到时候应该会帮助瑟雅德拉,而你也不用担心,克里夫是费切尔一手培养起来的近战骑士,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费切尔为你准备的助手。”   玛琳叹了口气,说:“也就是说,我现在需要和克里夫打好关系吗?他一直不太喜欢我,而我也不太擅长和人社交。”   “并不需要。”阿尔嘉给了玛琳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玛琳有点愣住了:“什么?”   “难道说费切尔有让你学习社交技能吗?”   “有。他让我和格蕾丝与杰罗斯他们一起,我们还碰到了很多魔法师家族的年轻人,但我很快就逃走了。”玛琳叹气,说:“我觉得无效的社交就是在浪费时间,可是他们却说我这样是不对的,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得社交,你得和人走得近一些,你得学会和人说空话。这让我甚至都产生了怀疑,难道我才是错的?”   “你当然可以这样做,”阿尔嘉笑了笑,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你是魔法师,魔法师本就应该骄傲,你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玛琳,高傲不是坏事,它能让你的魔法更加坚定和果断。你也不需要掌握任何社交技能,如果不喜欢谁,就让他们走开。只要你足够强大,你想要听到的话,看到的人,办到的事,都会完美地出现在你的面前。不要本末倒置,对于一个魔法师来说,强大才是一切。”   玛琳惊讶地看着阿尔嘉。   阿尔嘉又说:“玛琳,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是魔法师。”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纷乱的呼喊声,前方人声鼎沸,摇晃的火光下面是摇曳的人影。接着,又是一股巨大的魔力波动。   “是费切尔的魔力。”阿尔嘉说,“看来参加宴会的人都在前面,我该先走一步了。”   玛琳看向阿尔嘉:“你不和我一起吗?”   “费切尔不会高兴看到我,到该出现的时候,我会出现的。”说完这句话,阿尔嘉转身走到阴影里,等玛琳追上去,只感到迎面一股微风,树叶的影子下面,阿尔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玛琳有点发愣。这时候,背后的喧闹声变得更大,各种嘈杂的“不公平”“齐恩团长”之类的呼喊声不停。   突然砰地一声,是什么炸开了,人群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   费切尔站在齐恩的面前,冷笑着问他:“请回答我,魔龙蝠翼上的伤口,是神圣术造成的吗?”   落在齐恩脚边那个爆裂的火球,正是当初击中魔龙翅膀,让魔龙无法飞翔的魔法。   齐恩一下就回忆起来了。他心想“果然如此”——果然是索罗沃奇塔式的魔法,强大而且破坏力极强,魔法的每一个特性目的都是为了摧毁敌人。   但是他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站起来,优雅地笑着面对费切尔,说:“是的,我确实得到了一个魔法师的帮助。”   齐恩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场地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在片刻后,有人大声地嘶吼着:“不!不是这样的!”   人群争吵了起来,如同养禽场一般的吵闹,光明系贵族不相信齐恩所说的话。在这之前,他们以齐恩俘虏了魔龙为骄傲,甚至为此举行了三天的庆典,可以现在却告诉他们,这份荣誉居然并不属于神殿。   魔法师贵族们不敢示弱,大声地喧哗,嘲笑神殿骑士是骗子。   在看台上,伊泰莎王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抓住了手上的帕子。   莉安娜女官小声惊叹说:“这不可能。”   伊泰莎王妃也不可置信地摇头,说:“一定是因为这位费切尔公爵的胁迫,快去叫丝妲薇安女神官,再这样下去,神殿将威严扫地。”   在众多人的揣测和纷乱议论中,齐恩一脸坦然,好像刚刚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的人并不是他。   费切尔也没有想到齐恩居然就这样坦白了。他又高声问:“那么,是谁帮助了你?齐恩团长?”   这时,齐恩却回答说:“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在没有得到她本人的允许之前,我不会说出她的名字,也不会将我们之间的故事讲给任何人听。”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齐恩所说的,是“她”,那是一名女性。   在说话的同时,齐恩深情地亲吻他手腕上系着的棉布手帕,仿佛亲吻仙女的嘴唇一般的轻柔:“但如果是她的要求,不仅仅是魔龙,连我的心,都可以双手奉上。” 第128章 25   齐恩的手腕上是一块女人的手帕, 当意识到那是什么,又结合刚刚齐恩的话,人群一片哗然。   “他承认了!”   “他承认有魔法师的功劳。”   “不但如此, 他还留着一个魔法师的手帕,他爱上了一个魔法师!”   “天啊, 齐恩,你可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你怎么能这样做!”   “光明女神的光辉!今天简直就是灾难。”   看台上伊泰莎王妃猛然地站了起来, 因为起得太猛,情绪又太过激动, 霎时间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竟然晕倒了。   莉安娜女官立刻上前去, 把她扶起来, 大喊:“王妃殿下晕倒了。”   看台上面各种混乱, 女仆小跑着过来递上了嗅瓶,莉安娜女官把嗅瓶打开, 放在了伊泰莎王妃的鼻子下面。   伊泰莎王妃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紧紧抓住莉安娜的手臂:“不,这不是真的, 光明女神的光辉……”   她侧过脸去, 不想面对现在的一切。   人群中,有人出声质问:“这就是你们神殿骑士的行为?隐瞒战斗的过程,将魔法师的功劳据为己有?”   “我从未否认魔法师的功劳。”齐恩回答,“但我要尊重她的选择。”   “好女孩不应该去那种地方。”突然有人这样说。   如果这名魔法师是以安静和矜持为美德的女性, 那么她确实很有可能会选择隐藏自己的名字,一个好女孩在被人议论的时候,应该是她的相貌、家世以及美好的品德,一个女孩的战斗经历被人津津乐道,这本来就非常荒唐。   齐恩的行为似乎变得可以理解了。但敬爱神殿骑士的人们却依然觉得很难受,这可是他们眼中强大而英勇的神殿骑士团团长,能够战胜一切的男人,可他竟然需要一名魔法师的帮助,那可是随时可能堕落的魔法师。   而且,普通民众怎么办?他们并不知道大魔导师更强,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的心中一定会产生质疑。纳特西亚的几十万居民,为了屠龙的胜利整整庆祝了三天,一旦知道魔法师的存在,对于神殿的威望显然是毁灭性的打击。   立刻就有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绝不能。   但这里的人太多了,除了光明系的贵族,还有魔法师的贵族们。   他们嚷嚷着:“我要将这件事传遍整个纳特西亚,我要揭穿你们神殿骑士团虚伪的假面!”   齐恩的动作和语言,让费切尔的怒气缓缓地升起,他的剑指向了齐恩:“说出她的名字!”   齐恩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在他狼狈的样子下,那笑容竟然有些凄美,他握着那只手帕,仿佛那手帕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不,我不能。”   费切尔的怒火几乎要化成了实体,他的细剑一挥,喊道:“深渊之火!”   一股火焰从剑的尖端飞出去,冲向齐恩手腕上的帕子,棉布的手帕猛地燃了起来,黑红色的火焰一秒钟就蔓延开,几乎要吞噬了他的手臂。   齐恩解开了手帕,将它丢在地上,他试图用衣袖扑灭火焰,但是那火焰竟然无法扑灭,火舌嚣张,反而窜到了他的衣服上。   齐恩不得不脱下外衣,丢在了地上,火焰在他面前燃烧,很快就把手帕和衣服都烧成了灰烬。   “魔鬼的火焰!”有人惊呼说。   这里都是贵族,就算没有魔力,也绝不缺乏对魔法的了解,他们立刻就发现了这个魔法的可怕之处。   费切尔公爵使用了这样可怕的魔法,简直就是想要杀了齐恩!   为了保护齐恩,一群人跨过围栏,闯入了场地,拦在了费切尔和齐恩中间。   他们当中一个人说:“费切尔公爵,这是和平对决,你难道要在宫廷宴会上杀人吗?”   费切尔根本没有理会其他的人,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齐恩,说:“她是我的学徒,没人能够抢走她的东西。齐恩团长,说出她的名字。”   但齐恩依然坚定地说:“不,不管你是她的什么人,我只尊重她的决定。不管她是神职者还是魔法师,不管她想要什么,只需要她向我提出,我将义无反顾。”   “齐恩团长……”他的话是那么打动人心,围观在旁的好几位女性都被他的话所感动,含着热泪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们多么地希望他口中的那个“她”就是自己。   在一旁的杰罗斯等人听到了费切尔的话,惊讶地相互对视。   巴特推测说:“难道说,那个魔法师就是玛琳?”   格蕾丝果断地说:“快去把她找来!”   他们向四周看去,旁观的人极多,人头攒动,夜幕已经降临,在并不明亮的灯火下,他们无法从中分辨出玛琳的身影。   格蕾丝气得跺脚:“这种时候,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尽管许多人因为齐恩的话而感动,可是费切尔不是心肠柔软的女人,这样的回答只是让他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灰色的眼睛瞳孔缩了起来,周身魔力升腾,猛烈的飓风以他为中心展开,眼看着就要席卷向前方的人   他是大魔导师,法术世界的巅峰存在,而唯一能够阻拦他的齐恩已经受伤,这里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他。   之前还试图保护齐恩的人,在飓风的逼迫下步步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个明亮的女人声音。   “费切尔公爵阁下!”   听到这个声音,人群骤然安静,原本躺在椅子上的伊泰莎王妃立刻就坐了起来,她紧紧地攥着手帕,目光炯炯地看着声音的方向。   在人群的另外一边,人们非常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两名宫廷女仆高举着照明的魔法灯,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走在这两名宫廷女仆前面的,是一名穿着白色神殿女官衣服的女人,她的制服是最基础的款式,上面只有白色的丝绒花刺绣,没有添加任何多余的装饰。   见到她,许多人恭敬地低下了身躯,行礼说:“丝妲薇安女神官。”   人群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边,没有低下身子的是魔法师贵族的家庭,他们只占据了四分之一的人数,但在面对神殿女官的时候,依然毫无畏惧地站直了身躯。   当前方的人多数都弯下了腰,后方的玛琳,视线才终于能够穿过人群,看到场地的中心。   她看到了费切尔,看到了齐恩,还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身穿神官制服的女人,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就是丝妲薇安?   丝妲薇安披着一条米白色的丝绸披巾,遮住了她褐色的长发。她身材高瘦,脸型也偏长,脸上细密的皱纹说明她已经不年轻了,颧骨微高,眼睛非常明亮。不管从东方还是从西方的审美来说,她都说不上漂亮,但玛琳知道,一定不会有人敢在她的面前评价她的相貌。玛琳来不及仔细打量,行礼的人就站直了,视线再次被阻挡。   但由于丝妲薇安的出现,人群不敢再胡乱议论,这让玛琳即便是在外围也能够听清里面的对话。   丝妲薇安看向费切尔,又看向了齐恩。   费切尔轻蔑地笑着:“丝妲薇安女神官,你也要来维护神殿的谎言吗?”   但丝妲薇安并没有被触怒,她静静地看着齐恩,问:“齐恩团长,请问魔龙是谁发现的?”   当丝妲薇安出现,齐恩的迷人笑容就收了起来,他的神态变得非常严肃和慎重,语气再没有一点轻浮气:“是奥罗城堡的牧师。”   “那么,是谁组织了屠龙的队伍?”   齐恩不喜欢她那审问一般的语气,然而他知道自己需要回答,于是说:“是奥罗城堡的牧师和奥罗男爵。”   “是谁充当了先锋?”   “是神殿骑士。”   “最后是谁斩杀了成年魔龙,给了它致命一击?”   “是我。”   “使用了什么武器?”   “使用了弗伦恩长枪。”   “击中了什么位置?”   “击中了它的心脏。”   “是谁为了屠龙而受伤?”   “是我。”   每当齐恩说出一个回答,人群就爆发出一波欢呼声,不知在谁的指引下,他们甚至开始形成了统一的口号——“屠龙的英雄——齐恩!”   围观的人有数千之多,其中光明系贵族就有至少两千,他们齐声高喊,洪亮的吼声几乎要冲破云霄。   丝妲薇安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温和地看着齐恩,她的声音并不尖锐,沙哑而和缓,却又很清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清:“齐恩团长,我理解你的骑士精神,对于女士你总是充满了怜爱,宽容得没有底线。你珍惜她们的付出,哪怕只是一句鼓舞都铭记在心。然而你不要忘了,打败魔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在你怜惜别人的同时,也不要忘了你的神职者伙伴们。神殿骑士团的其他骑士也曾为了屠龙流血和流汗,谁要来分享这份荣誉,应该得到所有参与这场战役的战士的同意,而不能仅仅因为你一个人的慷慨,就把属于其他人的荣誉分享出去。”   丝妲薇安的声音并不大,却像是一副振奋人心的良药,那些颓丧的人都因为她的话而恢复了精神。   看台上的伊泰莎王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安心地微微笑了。 第129章 26   站在外围的玛琳也听到了丝妲薇安的这番话, 这个丝妲薇安倒是真的很出乎她的意料。大概是从前遇到的女性给她留下了一个固有印象,让玛琳在这个标准上对丝妲薇安产生了很多想象,但当真的见面了, 却发现丝妲薇安和她所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她的问话中,齐恩的每个回答, 在他的逻辑上都是事实,丝妲薇安叙述的理论听着也非常有道理,所以要不是玛琳很明确地清楚这个过程, 也有自己不会轻易被动摇的看法,被这样一说, 可能都要对自己产生怀疑了。   “玛琳!”   这时, 玛琳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转头一看, 发现是巴特和杰罗斯。   “你还躲在这里做什么?”   玛琳:“我……”   巴特着急地说:“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快跟我来,别忘了你可是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学徒。”   说着, 巴特和杰罗斯就拉着玛琳往人群中间挤去。   费切尔微眯着眼睛看着丝妲薇安:“丝妲薇安女神官, 果然非常巧言善辩。”   如果不是因为祭司选拔还需要玛琳,他甚至都想要公布他玛琳的血之蔷薇身份,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 知道了玛琳是黑魔法师,齐恩还能不能摆出那个深情的恶心模样,丝妲薇安还敢不敢袒护齐恩。   丝妲薇安非常镇定,说:“费切尔公爵, 讨伐魔龙的时候,您在场吗?”   “在场的是我的学徒。”   丝妲薇安微微地笑了:“您的强大众所周知,如果您遇到了魔龙,或许确实能够击败它,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您似乎从来没有遭遇过魔龙。至于您的学徒,我想,她应该并没有您那么强大。”   费切尔脸色铁青,他转过了方向,手上的剑闪着寒光,那凶恶的样子,几乎让人怀疑他会当场就对尊贵的首席女神官动手。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在这个一触即发的时刻。   巴特高声喊道:“公爵大人,玛琳到了!”   随着声音,众人都转过了目光。   一个褐发的年轻男人正努力挣开人群,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暗红色裙子的少女。少女有一头接近纯黑的头发,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黑色的眼瞳像是晨沉默的星星,她整个人,都有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神秘的气息,会让人一眼就感觉得出她是一名魔法师。   当看到她,齐恩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忘了疲惫,双脚迈动,想要奔向玛琳。   然而玛琳注意到他的举动,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别过来!”   玛琳无情的态度让齐恩大感受伤——这里有那么多人看着,难道她就完全不顾及男人的自尊心吗?对,她当然不会,她并不是一般的魔法师。   齐恩苦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玛琳深吸一口气,对丝妲薇安女神官轻轻笑了一下:“晚上好。”   丝妲薇安的目光看着很平静,实际上在暗暗地审视玛琳。她面前的这个女孩看起来很普通,身材瘦小,魔力似乎也并不是很强,唯一能够算得上特别的,大概就是她那罕见的黑发黑瞳。   “晚上好,”丝妲薇安回答,“所以,就是你在声称屠龙是属于你的功劳吗?”   丝妲薇安的话一出口,就有人发出了嘲笑:“太可笑了,她那瘦弱的样子,甚至都不需要吐息,魔龙的羽翼就能够将她拍飞。”   费切尔的目光看向了说话者的方向,在费切尔如同寒冰一样的目光下,议论声戛然而止。   玛琳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时候,在她身边好像产生了一个无形的气场,没有人靠近她,也没有人敢伸手来阻止她,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确实不一样了……当她还是奥德林的玛琳的时候,没人想要听她说话,她的一切都被人无视,所有解释都被看作谎言。而当她变成了魔法师,再也没有人无视她,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答案。   玛琳一下就变得非常地镇定,之前她放弃说出实情,是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说辞会被人相信,但现在,似乎事情可以进入到她从前没有预料过的方向。   于是玛琳不急不忙地回答:“我并没有声称,是丝妲薇安女神官用自己的判断,强行认为我在声称。”   这其实已经是变相地承认,她就是之前的齐恩口中的那个“她”,也就是这场闹剧的起因。   丝妲薇安的脸色微微变化了一下,她笑了,问:“难道,之前的闹剧不是因为你吗?”   “不,并不是因为我。”在丝妲薇安没有开口之前,玛琳又说:“需要我来叙述真相吗?如果你们心虚所以不愿意听,为了神殿的尊严,我也可以保持沉默。”   玛琳的话攻击性非常强,在很久以前还在杰图加拉的时候,如果她敢说这样的话,立刻就会被神殿驱逐,同时被整个城市的人唾弃,甚至还会被处以严厉的刑罚。然而现在,即便是首席女神官也不敢呵斥她,周围有许多反对的声音,可也没有人敢上来阻止。   是因为什么?因为自己是一名魔法师?还是因为费切尔?不管是因为哪种,至少在这个时刻,玛琳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畅快。   有来自魔法师系的贵族已经喊了起来:“真相!让她说出真相!”   于是,玛琳慢慢地开口了:“丝妲薇安女神官之前所提出的问题,我都可以一一回答。首先,是谁发现了魔龙?是一个农民最先发现了魔龙,魔龙在大雪后出现,在村子里面造成数人死亡,糟蹋土地,咬死牲畜,于是农民到奥罗城堡求救,当地的牧师和奥罗男爵才知道了魔龙的消息。”   人们悄声议论,奥罗男爵领地的农民发现了魔龙,不就等于奥罗男爵发现了魔龙,齐恩团长的说法并没有什么不对。   “发现了魔龙之后,牧师向神殿求助,奥罗男爵在当地招募民兵。神殿骑士们在赶往城堡的路上和我偶遇,后来他们向我提出条件,让我帮助他们讨伐魔龙。”玛琳的叙述变得越来越流畅,“充当前锋的不是神殿骑士,而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挡住了魔龙的吐息,让我有机会使用魔法,在魔法的掩护下,神殿骑士才获得了靠近魔龙的机会。但在制服了幼年魔龙后,山谷中又出现了第二只魔龙,我使用陷阱魔法阻碍了母龙的行动,齐恩用弗伦恩武器杀死了母龙。不过,最终能够打败母龙,完全是因为当时母龙是从重伤的沉眠中醒来,其实已经非常虚弱了。”   在玛琳说完后,大家都看向了齐恩。   齐恩点头,承认了玛琳的说法。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玛琳说:“所以,并不是神殿骑士充当了前锋,神殿骑士用女神的子民作为肉盾,踩着他们的血肉杀死了魔龙,屠龙的荣耀本应该也属于这些平民,但所有人都遗忘了这点。在许多人看来,最后那个将武器插入魔龙心脏的人才是英雄,可是如果没有前面那些人的牺牲,他们可能连魔龙的翅膀尖都摸不到。我不否认齐恩团长的功劳,但这份荣耀,确实不独独属于神殿,也不独独属于我,还属于那些无辜死去的平民。”   “真是太荒唐了,怎么听杀死魔龙都是齐恩团长的功劳,这些平民有什么作用?你说了那么多,是在混肴视听吗?”有人说。   玛琳立刻回击:“幼龙还没有死去,被神殿囚禁起来了。如果你们认为自己能够独自杀死魔龙,为什么不现在去呢,把魔龙拉出来,让我来看看,哪一个神官,哪一个魔法师,或者是哪一个骑士,能够独自一个人杀死它。你们可以现在就问齐恩团长,如果没有我,没有这些平民,他能不能够打败魔龙?”   齐恩沉默了。   丝妲薇安皱起了眉头:“你想要说明什么?奥罗男爵确实为屠龙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他领地上的许多居民因此而死去,所有人都知道这点。现在之所以没有补偿奥罗男爵,是因为他非常不幸地被一个男仆给谋杀了,等到他的继承人到达,我们会将补偿转交给他的继承人。”   许多人都对丝妲薇安的话表示了赞同。   玛琳不由黯然,她说了那么多,可是这些人却根本没有理解她的想法。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事实已经很明确了,战利品应该由魔法师和神殿一同分享。”费切尔说。   “不。”丝妲薇安说,“虽然这听起来是事实,但当时具体是怎样的情景只有他们才知道。我很怀疑这名魔法师的实力,她真的有起到作用吗?为什么我在她的陈述中并没有看到她对魔龙有造成任何伤害?”   “魔龙蝠翼上的伤口就是索罗沃奇的魔法造成的!”费切尔冷笑说。   丝妲薇安却说:“可那真的是你的学徒,面前的这位女士造成的吗?我想那应该是高阶魔法吧?”   那样的高阶魔法,就凭面前这个矮小又瘦弱、魔力几乎感觉不到的女孩就能施展吗? 第130章 27   玛琳淡漠的目光看向了丝妲薇安:“所以, 你需要我怎样证明?要我和你来一场决斗吗?”   玛琳站出去,显然是做好了对决的准备。   “你太无礼了!”一个男人猛然站出来,呵斥玛琳道, “你怎么敢这样冒犯尊贵的神殿女官?”   丝妲薇安的眼中闪过惊讶,玛琳这种毫不委婉的攻击性、冷静且自信的神态, 她只在男人的身上见过。   玛琳只问丝妲薇安:“你敢不敢?”   这是玛琳第二次问敢不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不愧是大魔导师的学徒,竟然敢对着首席女神官叫嚣。   “不行!”齐恩突然站了出来, “不用再证明了,我就是见证人之一, 幼龙确实是神殿骑士团和魔法师合力打倒的, 我也愿意把这份荣耀和魔法师共享。”   “齐恩团长, 他们可是魔法师!”   “齐恩团长, 难道您已经背叛了神殿了吗?”   就算迫于现实不得不对魔法师视而不见, 他们也不可能和魔法师和平相处,更不要说把他们心中已经属于神殿的荣誉分享给别人。   有人大声喊道:“您难道忘了, 二十年前是谁点燃了中央神殿!是谁杀死了那四十一名神职者!”   提到这桩旧事, 有女孩掩面,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费切尔怒极反笑, 那笑声淬着冰, 笑得人背脊发凉:“二十年前?我也没忘!”   费切尔的话掷地有声,能够听到这番话的魔法师贵族,立刻就跟随着他吼了起来。   “没有忘记!没有忘记!没有忘记!”   玛琳环视四周,试图找出是什么引起了这种群体的愤慨, 有一部分人非常激动,但有一部分人和玛琳一样,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光明系的贵族们也不甘示弱,他们人更多,声音也更大。   有一些冲动的人,已经在拥挤之中互殴起来。   他们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还记得不能在这种场合使用魔法和神圣术,但如果这样下去,谁都不敢确认,会不会有人没有忍住,然后引爆整个宴会。   伊泰莎王妃在看台上非常地着急,她希冀地看向了西德尼王子,期盼地说:“殿下,不能这样下去了。”   作为王室,怎么能够让这些人这样冒犯王室的尊严,王子应该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将这些胡闹的魔法师都驱赶出去。   但西德尼王子只是冷漠地旁观。   “荣耀属于神圣帕赫罗!”这时候,有人大声地喊了出来。   这声音又尖利又高昂,划破了夜空,听到这声音,许多人都暂停了一下。   那个声音又喊道:“荣耀属于伟大的雷佩达!”雷佩达是王室的姓氏。   说话的人站在看台上,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当大家看向他,他又大声说:“国王宣布,晚宴开始了!”   西德尼王子在心里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他也站了起来,宣布:“晚宴开始!”   在西德尼王子的带领下,所有的王宫侍从都回过神来,他们齐声高喊:“晚宴开始!”   声音在整个王宫回荡,昭示着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了。   丝妲薇安知道,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真的在王宫爆发大规模的冲突,对自己反而非常不利。作为神职者,她不愿意承认魔法师的功劳,这样已经是比较好的结局。   她看向了费切尔,费切尔并没有说话。   确实,古老而富有的索罗沃奇家族什么没有,历史上屠杀的魔龙恐怕也不计其数了,他的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让神殿难堪,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要更多,只会把火烧到王室身上。   晚宴开始的钟声响起,宴会厅的方向传来了乐声。   人群偃旗息鼓,渐渐散开。   丝妲薇安有礼貌地对费切尔说说:“那么一会儿见了,费切尔公爵大人。”   她转向了齐恩,说:“齐恩团长,能够谈一谈吗?”   费切尔头也不回,冷冷地对玛琳说:“跟我来。”   说完就走。玛琳心里喊着糟糕,她提起裙子,小心地跟了上去。   -   丝妲薇安看着狼狈的齐恩,冷漠地说:“齐恩团长,既然不是费切尔公爵大人的对手,你就不应该答应他的对决邀请,对微小的你来说,只是输掉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对决,但对于你所代表的神殿却是一种巨大耻辱。”   “如果我拒绝应战,临阵脱逃,那才是真正的耻辱。”齐恩不客气地回答,“我不是费切尔的对手,这件事又不是什么大新闻,英勇地去输,比懦弱地逃避要好一万倍。”   “那么你为什么要维护那名女魔法师?据我所知,她是这次竞选祭司的有力选手,我很好奇她那么瘦弱的样子能够施展出什么程度的魔法。”   齐恩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想要亲眼看看这位魔法师擅长什么样的魔法,那你只需要直接来问我。玛琳对魔法的控制力并不是很好,一旦在这种地方施展魔法,很有可能把王宫的花园轰成平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最糟糕的情况是你会输。我输给大魔导师并不丢脸,但是你是首席女神官,如果被人烧焦了头发,我想你也没有脸面再在王室待下去了。”   丝妲薇安的天赋本就不算是非常出色,能够成为女神官是凭借了超出常人的努力,但齐恩这样说,还是让丝妲薇安感到不适。   “齐恩团长对女人的话,有真的吗?”丝妲薇安嘲笑地说。   面对丝妲薇安,齐恩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无情,丝妲薇安一有质疑,他转身就走。   丝妲薇安立刻叫住他:“今天的事情,一切的根源都在你的身上,大神官一定会借此对你发难,你准备继续这样任性下去吗?”   齐恩停住了脚步:“我能解决,只要我还保持着中立,大神官就不会真的针对我。”   丝妲薇安问:“你一定已经告诉了瑟雅德拉,所以不愿意告诉我?真是太无情了,你从前对我并不是这样的。”   “不用使用激将法,”齐恩转过了身,“实际上就算我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作用。在屠龙的时候,我见到玛琳至少使用了三种大型魔法,火、吞噬、地陷,并且她还能够使用无声魔法……”   丝妲薇安的神色变得非常凝重:“无声魔法,这怎么可能……”   “在没见过她之间确实不可想象。她是我见过的成长之中的最有天赋的魔法师。她的天赋和魔法上的成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你我的想象,就凭她的实力,她可以毫无疑问地碾压整个祭司选拔,就好像壮汉和三岁小孩搏斗一样。你不用准备任何小手段去对付她了,这只是浪费时间。小手段只能弥补微小的差距,在这种天堑一样的实力差距下,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说到后面,齐恩的语气和缓下来,比起告诫,更像是在劝告。   丝妲薇安却并未改变主意,而是反向劝告回去:“不,齐恩,你根本不懂,有时候很小的力量也能够撼动世界,所需要的,只是抓住时机。”   这就是齐恩不喜欢丝妲薇安的地方,她太欠缺女人的柔和了,而且总是展露出比男人还要强的功利心。   “那我等着看。不过我现在要离开一下,晚宴开始了,我得去换掉这一身脏衣服。”   -   玛琳跟在费切尔的后面,不敢先说话。刚才面对首席女神官,她确实有一些嚣张,那是因为知道自己有大的获胜几率,可是现在面前这个人,是她还暂时打不过的费切尔公爵阁下。   费切尔开口了:“如果不是杰罗斯告诉我,我还不知道齐恩正在追求你,真是非常好,这样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一直瞒着我。”   玛琳嘀咕:“你又没有问我……”   费切尔停下脚步,凶恶地瞪着玛琳:“刻意地不坦诚,也是谎言的一种。”   “那我怎么知道他一个神职者还能对一个魔法师这样穷追不舍,我以为我在奥罗城堡把他甩了他就会忘了这回事呢。”   “那么魔龙的事情为什么要隐瞒?”费切尔又问,“你就这样将魔龙拱手让人了?真是太愚蠢了,如果是别的魔法师,神殿根本不要想拿走哪怕魔龙的一块鳞片!”   “我当时还戴着禁魔项链呢!”玛琳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你让我一个半残废和他们去争魔龙的归属权吗?哦,要是我能随心所欲地使用魔法,那我还可以试试,也不会死去那么多平民,我也不会整天担惊受怕……”   “如果你能一直乖巧听话,我会给你戴上禁魔项链吗?”费切尔也怒了。   费切尔一怒,玛琳就仿佛看到一头黑色的狮子向着她亮出了牙齿,她几乎下意识地转身想跑——阿尔嘉也在宴会,她要去找阿尔嘉。   玛琳转身的瞬间,费切尔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费切尔有点生自己的气,他为什么要和玛琳进行这样没有意义的谈话,他只要命令这个女孩不就足够了吗。   在玛琳还想挣扎的时候,费切尔说:“好了,到此为止了!”   至少在刚才,玛琳的表现都还让费切尔比较满意——没有怯场,也没有和齐恩眉来眼去,面对丝妲薇安也毫不畏惧。这些都让他的怒气得到了缓解,所以他准备大发慈悲,暂时放过玛琳。   “魔龙的事情现在到一段落,现在和我一起去参加晚宴,你最好别去其他的地方,一旦你离开我的视线,不知道又会闯出什么样的祸来。”费切尔说。   玛琳心里大大地不服气,到底是谁在闯祸啊,本来事情都风平浪静了,是谁去挑衅齐恩,闹得整个宫廷宴会不得安宁?这个男人怎么好意思去指责别人。   这时候,丝妲薇安已经迅速地回到了国王的身边。   国王威利斯七世头发已经全白,身材佝偻得像个孩子。他挣开他布满褶皱的眼皮,用沙哑的声音问:“我似乎听到,晚宴开始了。”   丝妲薇安微笑着说:“是的,陛下,您该出发了。” 第131章 28   在进入宴会厅前, 费切尔又想起了什么,问玛琳:“你的手帕呢?”   玛琳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费切尔问这话的用意,回答说:“在口袋里, 怎么了?”   费切尔嗤笑了一声,说:“别再把你的手帕随便给别人了, 尤其是齐恩这种花花公子。神职者风流一些无所谓,但是魔法师不可以。女魔法师一旦做错一步,就会被冠上荡妇的名号, 而神职者,不管私底下做的事情多么肮脏, 有女神的光辉作为伪装, 他们永远都可以保持纯洁和高尚。”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毕竟如果不是这样, 齐恩明明只是一个臭流氓, 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可以受到那么多人的爱戴。   玛琳说:“就一块手帕而已, 上面都没有我的名字, 那种手帕,一个银币就能买一打。”   也不知道齐恩是哪根筋搭错了, 这样简陋的手帕居然还一直留着, 玛琳一想到这件事就是一股恶寒。不过好在那手帕已经被费切尔给烧了,真是谢天谢地。   “愚蠢,一个男人从一个女人手里得到的手帕,意义是一样的吗?真是麻烦, 你怎么不是男人呢。”说到这里,费切尔怀疑地看向了玛琳,“还是说,其实是你看上了齐恩,故意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费切尔的语气听起来太让人难受了,就好像女生被骚扰了,总会有人告诉她,谁让你一个人出门的,谁让你穿裙子的。   玛琳气得脸色都变了,但还是忍住没有和费切尔争辩,她知道,跟费切尔分辨只是对牛弹琴。   费切尔冷笑,说:“齐恩在纳特西亚的情人至少有三位数,你就不要妄想他是真的爱上你了。如果你不是来自索罗沃奇塔,如果你不是我的学徒,就凭你的外貌,他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魔法师一旦陷入爱情就会变成废物,尤其是女魔法师,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他,立刻会像垃圾一样被他扔掉。”   “谢谢警告!”玛琳的语气硬邦邦的,“未免我以后被人抛弃,我会牢记你的忠告。”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宴会厅的门口。在看到了费切尔之后,门口的侍从高声喊:“费切尔·冯·索罗沃奇三世公爵大人到。”玛琳显然只是陪衬,侍从并没有提到她的名字。然而在玛琳在和费切尔一同进入的时候,依然受到了万众瞩目一般的待遇。   许多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两人身上,玛琳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不久前在草坪上费切尔和齐恩的那场对决。   玛琳也被关注着,如果别人落在费切尔身上的眼神是敬畏,那么落在玛琳身上的就是探究。   他们由侍从领着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这种宴会为了方便社交,在安排座位的时候,会把不认识的人安排到相邻的位置上。   玛琳的位置在费切尔的对面,身边都是不认识的异性,似乎由于玛琳之前的表现给了大家不好惹的印象,他们并没有贸然和玛琳搭话。   面对着大门的高处平台上铺着猩红的羊毛毯子,上面安放着四个装饰着黄金的座椅。其中一个格外高耸,显得有些孤单,旁边的三个稍微矮一点。西德尼王子和伊泰莎王妃坐在稍矮的两张椅子上。   哈丽特王后二十年前已经去世,在她之后,威利斯七世有过几任情妇,但再也没有结婚。那么剩下的两个空座位,高的应该属于威利斯七世,矮一些的,应该就属于丝妲薇安女神官了。   参加宴会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玛琳看到了换好衣服的格蕾丝,还有巴特和杰罗斯等人,但是他们都不在这张桌子上。   大家都正襟危坐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奏乐声停止,一名侍从走到了高处,宣布说:“国王陛下驾到。”   随着这一声喊,所有人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玛琳的这张桌子位置很好,就在地毯的旁边,视线可以看到舞池,也能够看到最上方的王座。   由十六名侍从开路,国王和丝妲薇安从地毯的另一端走来。国王衰老而且肥胖,头发已经褪色变成了枯萎的灰色,他走路蹒跚,步伐缓慢,但是没有人敢催促他,所有人都目视着他,恭敬地看着他一步步走上王座。   等他终于落座,厅内的人齐声高呼:“神圣帝国万岁,国王万岁。”   安静下来后,国王用他嘶哑的声音宣布:“晚宴开始。”   音乐声响起,宴会终于开始了。   整个宴会厅有一百多张桌子,加上仆从有四千多人,杯盏交错,食物的香味和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混在一起,显得有些闷人。   享受食物的时间很短暂。没多久,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就走到了台上,大声宣布:“舞会开始。”   玛琳抬头看过去,认出那个男人就是之前在草坪打断了闹剧的人,是他最先喊出了“荣耀属于神圣帕赫罗”。   玛琳正在疑惑他是谁,就听到身边有人在议论说:“原来是鲁伯阁下,似乎他又升职了,现在应该是宫廷主管了吧?”   “真是太走运了,谁能想到,贫民窟出来的伶人居然也能成为宫廷官员。”   “因为他唱歌唱得好?”   议论的人哈哈大笑。   “瑟雅德拉小姐到。”   随着门口侍从的这一声喊,玛琳身边的人停止了议论。不只是他们,几乎整张桌子上的人都停止了说话。   大家都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于是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了门口。费切尔也轻轻动了一下眉头,但是他并没有转过目光,对他来说,如果对瑟雅德拉倾注了太多关注,是在屈尊降贵。   但玛琳没有这种顾忌。她好奇地看过去,于是看到了一个美得像精灵一样的女人。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二十来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她的皮肤润泽雪白,好像透着光,五官完美无缺,嘴唇丰满得恰到好处,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头发是非常浅的接近白色的浅金色。   她美得不染一点尘俗气息,玛琳心想她一定不会上厕所,仙女不需要上厕所。   瑟雅德拉穿着一身白色的类似神殿女学徒制服的白色长裙,下面是丝绸,上面是轻柔的纱,一条蕾丝摆尾拖出去,就像凤凰的尾羽一样。她披在头上的披纱也是半透明的,装饰着蕾丝、蓝宝石还有金刚石。据说女神职者不能将头发都裸露在外面,所以她们会使用头巾或者兜帽把头发藏起来。而在来到纳特西亚之前,玛琳并不知道还可以使用这样漂亮的披纱。   不久之后玛琳就从黛黛那里听到了原因。原来纳特西亚流行用披纱的风尚就是由瑟雅德拉带起来的,瑟雅德拉设计了精美的披纱,然后大家都开始效仿,渐渐地也影响了纳特西亚的普通女性,披纱慢慢成为了一种普遍的头部装饰。   不管她的装扮怎样的精美别致,那都是点缀,她的美貌才是完全的中心。当她走来,所有人,无路男女,还是老幼,都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是的,这样的美人,不管是嫉妒还是羡慕还是爱慕,总是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她行走的步伐很轻盈,在走到了舞池中央的时候,向着王座上的国王陛下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   和她的屈膝礼相比,玛琳觉得自己的屈膝礼就像是下蹲运动。   她到达的时间刚刚好,正是舞会开始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将由宴会的主角来进行开场的舞蹈,在宫廷宴会,当然就是国王本人,不过他已经老了,通常情况下他会让自己的儿子代劳。   果然,威利斯七世侧过身体,对着旁边的西德尼王子说了两句话。   西德尼王子站起身来,走下了他的位置,到了宴会厅的中间。   在这样的场合,如果被国王邀请开场舞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有史以来的曾经在春日宴会上跳过开场舞的女性都是传奇一样的存在。   大家鼓掌,欢迎这支开场舞。   就这个时候,门口处又传来了侍从的通传声。   ——“卢茜安丽娅·凡妮莎·西特谢尔公主殿下驾到。”   当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玛琳立刻转过目光,看向了费切尔。   费切尔震惊地看向了门口,愤怒和惊讶混合在一起,他拿住酒杯的手失去了控制,柔软的金杯被他捏扁了,酒液将他的袖子全部浸湿。   “这就是传说中的卢茜安丽娅公主!魔导师之母,索罗沃奇与塞留那王室的珍宝!”有人低声地惊叹说。   玛琳看向了门口。   卢茜公主正在步入宴会厅。   红颜已老,卢茜公主的头发白了,脸上也布满了皱纹。然而她的背脊挺得很直,下巴高抬,脖子就像是天鹅的脖颈一样。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丝绸裙子,硕大的裙撑将她的裙子撑开得有两倍大,在她走动的时候,那裙子的裙摆微微摆动,就好像花瓣一样轻盈,如果不是玛琳亲自接触过这种裙撑,简直要怀疑它是不是真的有几十斤重。   卢茜公主带着一套非常精美的珍珠首饰,一对几乎和耳朵一样大小的珍珠耳环,头上是一顶珍珠和金刚石镶嵌而成的王冠。王冠的造型很独特,下部分是垂下的珠宝链条,有一颗硕大的水滴形珍珠恰好就在公主的额头中心,就像一颗硕大的眼泪。   玛琳听到身边有人偷偷说:“果然是珍珠……就是因为卢茜安丽娅公主喜欢珍珠,这几十年来珍珠的价格至少上涨了五倍。”   打破沉默的,是威利斯七世。他从王座上站起,在他站起来的同时,在座的所有人也都跟着站起了起来。   威利斯七世走下阶梯,走到了卢茜公主的面前。   他行了一个绅士礼,说:“卢茜安丽娅公主殿下,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卢茜公主微微地笑了。这是一个冰冷、高傲而且轻蔑的笑容,这个笑容仿佛会说话,好像是说,来讨好我吧,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啊,但没有用,我对你们的示好将不屑一顾。   那是一个可以无视岁月、穿越时光的笑容,玛琳似乎看到了年轻的卢茜公主,她的骄傲、冷漠还有轻蔑,都和现在一模一样。   红颜不会老。 第132章 29   当国王亲自下场, 那就说明这支开场舞将属于威利斯七世和卢茜安丽娅公主了。   卢茜公主一出现,就夺走了属于瑟雅德拉的风光,大家都把注意力交给了国王和卢茜公主。   西德尼王子和瑟雅德拉退到了一旁去, 把中心的场地留给了两位老人,乐队换上了更加悠扬和缓慢的伴奏。   卢茜公主和国王陛下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即便身体已经不如年轻的时候灵活, 卢茜公主的舞姿也依然非常优雅。裙摆如同蝴蝶翅膀一样扫过地面,她是全然的中心,牵着国王陛下就是牵着一个婴儿。   一曲完毕, 掌声响了起来。   虽然这是一支很和缓的舞蹈,结束时威利斯七世却依然非常疲劳, 靠着宫廷侍从搀扶他才没有倒下, 他又对吩咐侍从说:“再摆一张椅子, 请卢茜公主到我旁边来坐。”   很快, 四名侍从合力搬来了一张装饰着黄金的高大椅子, 他们移开了丝妲薇安女神官的座位,把卢茜公主的椅子放在了更靠近国王的地方。   丝妲薇安微笑着站起, 非常有礼貌地让开, 欢迎卢茜公主坐到上座上去。   但卢茜公主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开场舞结束后, 音乐变得欢快, 舞池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西德尼王子首先和瑟雅德拉进入了舞池,接着穿着各种华丽衣裳的贵族男女们相互邀请,也加入了其中, 他们在中间舞蹈,五颜六色的华丽裙子旋转着,看得玛琳眼花缭乱。   威利斯七世让侍从给卢茜公主倒酒,对卢茜公主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美貌。”   卢茜公主冷笑:“我已经老了。”   同样的冷笑,如果在别人身上就是失礼,但在卢茜公主的脸上一点不让人厌烦,反而让人觉得,是的,她这样的高贵,就是应该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哪怕面前的人是神圣帝国的国王陛下。   “不,你比我要年轻得多。”威利斯七世浑浊的眼睛开始放空,回忆起了从前,人一旦老了,就会很容易陷入回忆。   卢茜安丽娅十五岁参加社交,那时候的她还不是公主,但显贵的身份和惊人的美貌,让她从在宴会上第一次出现开始,就一直是社交场上的明星。她参加过许多次宫廷的春日宴会,不算今天也跳过六次开场舞,这一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女人能够超越。   威利斯七世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孩,我那时就惊叹,这个世上怎么有这样美丽的人。现在你的眼睛也依然很美,和从前一模一样,而我的眼睛已经是两块浑浊的岩石。我老了,看不清东西,也记不住事情,别人说话我要很久很久才能反应过来,我已经成了一个稀里糊涂的老头子。”   威利斯七世的脸上布满了老人斑,如果没有头顶的王冠,去掉华丽的服装,他和那些肮脏的老乞丐也没有多少区别。   “安逸会让人变成傻子,痛苦才能使人保持清醒。”卢茜公主冷漠而厌恶地说。   这话让威利斯七世哈哈大笑了起来。   “其实我曾经考虑过向你求婚。”威利斯七世有些伤感地说。   听到这话,坐在一旁的丝妲薇安警觉了起来。   这些年由于越来越衰老,国王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软弱、任性还有胆小,如果是从前的他,肯定不敢说出这种话来。   因为卢茜安丽娅姓索罗沃奇。   每一代的王后都是来自光明系的贵族家庭或者是对光明神殿非常虔诚的王室,这基本已经是一种惯例。而索罗沃奇家族是魔法师贵族,历代和塞留那王室通婚,塞留那是光明神殿影响力很弱的地方,还保留着违反光明圣典教义的奴隶传统。所以威利斯七世说想要和卢茜公主结婚简直就是妄想,神殿不会允许、王室不会允许、光明系的贵族不会允许、塞留那王室也不会允许。   威利斯七世长大的时候,卢茜公主应该已经是一名寡妇了。国王说着想要娶她,恐怕也并不是真心的。有几个男人会真心喜欢一个寡妇呢?纯洁美丽的处女难道不好吗?说到底,国王其实和卢茜公主的那些追求者一样,不过是眼馋索罗沃奇家族金色荆棘花的血缘,想要拥有一个有魔力的继承人而已。   面对威利斯七世这样的神伤的语气,卢茜公主却非常冷淡。   她太习惯这些手段了,于是她很直接地说:“是吗?那么为什么不为我决斗呢?”   几十年前时,卢茜公主面对她的追求者们也是使用这样无情而且冷漠的语气——“真的爱我?那就去决斗。”   她用几句话就挑起了上流阶层未婚男人,还包括了一部分已婚男人之间的腥风血雨,她坐在丝绒的高背椅上,高抬着下巴,看着这些贵族男人们发了疯一样相互撕咬。光是据威利斯七世所知,就有至少几十人因为决斗而受伤,至少十人因为决斗而死。   女人们因此嫉妒和怨恨她,也有男人也嘲讽她是有毒的花朵,但依然有一部分人始终爱着她——谁让她这样美丽,美丽本来就可以任性。   卢茜公主的话让威利斯七世衰老而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非常大的伤害。他当然不能为卢茜公主决斗,因为他是身份尊贵的王储,并且还可怜的没有任何魔力,即便参加决斗,他也无法在决斗中赢过任何人。   普通的女人总是非常有怜爱心,决不会刻意去伤害男人,但卢茜公主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她毫不在乎这些追求者们怎样想,她把男人们捧上来的热气腾腾的真心丢在地上,用高低底的靴子践踏,还要嘲笑一句飞溅的鲜血弄脏了她的鞋子。   可是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更多的男人前仆后继。从她十五岁,一直到二十年前她隐居之前,她的追求者从来没有断绝过。如果现在有谁想要追求卢茜公主,面对的决斗对象毫无疑问会是费切尔公爵,应该没有谁敢去和这样一名大魔导师决斗。也是从费切尔成为大魔导师开始,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在社交场合随便提起卢茜公主的名字。   威利斯七世只是回忆一下从前,顺便感伤一下,并不是真的想要付诸行动。所以当他的话被卢茜公主不客气地堵回来后,就黯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椅里。   舞会开始后,大多数人都离开了桌子,前往了舞池,这张桌子上只剩下了玛琳和费切尔。   今天的宴会男性要稍微多于女性,有个矮矮的男人,大约是因为身高的缘故无法找到舞伴,在这时候他发现了玛琳,于是兴奋地上前来邀请。但玛琳立刻就拒绝了。   那个男人并不甘心,似乎还想要再试试。这时,桌子另外一头的费切尔突然站起来,他迈着一双大长腿,几步就绕过了桌子,走到了玛琳的身边。   看到了气势逼人的费切尔公爵,那个矮小的男人立刻就溜走了。   “跳舞。”费切尔冷冷地说。   玛琳听到这话,偷偷看了他一眼。她发现虽然费切尔和卢茜公主的样子并不是很相似,尤其是肤色很不像,但他们说话的时候,那种高傲的态度却非常神似。   费切尔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玛琳。   难道他在邀请我跳舞?玛琳立刻摇头:“不跳舞。”   费切尔的眉头皱了起来,灰色的眼睛里面跃动着恼怒的小火苗:“那你准备和谁跳舞?难道说连诺克森的公爵和你跳舞都无法满足你那如同深渊一样见不到底的虚荣心吗?”   玛琳莫名其妙:“我不跳舞跟你是谁有什么关系?”   “那是为什么?”看来她在等着齐恩来邀请。真是太愚蠢了,女人果然都是这样,稍微得到一点男人的好脸色,就要待价而沽地高高挂起来。但他刚在不久前把齐恩踩在脚下,只要是个有眼睛的女人,都能知道自己比齐恩强一万倍,既然如此,玛琳还有什么不满意?   “因为我不会跳舞。”玛琳无奈地说。   费切尔想起来了,在很久以前玛琳就是用这种借口拒绝了杰罗斯,现在她都不换说辞,竟然用对待杰罗斯一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   这让费切尔气极反笑:“这真是太可笑了,怎么会有人不会跳舞!你应该想一个更好一点的理由!”   “我明明说的是事实。”玛琳心里又委屈又生气,虽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可恨的是她还不能把费切尔怎么样,连太重的话都不敢说。   “不要再说这种明显的谎言。”费切尔阴郁地警告她。   这成功让玛琳恼怒了:“公爵大人,是,在你的世界里,没有女人不会跳舞,但世界上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女人。别假装好像很懂,实际上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费切尔本来因为公主心情就非常糟糕,现在被玛琳这样顶嘴,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玛琳不想当受气包,一瞬间收起了脾气,声音放低,试图转移话题:“我们应该先做正事。国王的体力好像很差,肯定不会在晚宴待很久的,如果不早点去拜见,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第133章 30   费切尔瞪着玛琳, 他还没忘记这是什么场合,忍住怒气,说:“那是之前, 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玛琳有些疑惑,但费切尔并没有要为她解答的意思。玛琳想起了阿尔嘉的话, 就小声嘀咕说:“不告诉我吗?反正我可以去问阿尔嘉。”   听到阿尔嘉的名字,费切尔就犹如被踩到了死穴,他凶恶地看过来, 说:“不准去找阿尔嘉!”   玛琳装作点头,实际上心里想,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到了乌苏洛林塔, 费切尔怎么管得到自己问不问阿尔嘉。   宴会的人都忙着跳舞, 音乐声和谈话声很嘈杂, 费切尔轻轻挥了一下手, 使用了一个风系的屏障魔法,顿时声音被屏障隔绝, 他们周围忽然就安静了。   他说:“威利斯七世应该快要死了。”   “那你还和他……”那这岂不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靠山, 费切尔怎么会选择和他合作?   实际上,费切尔一开始并不知道威利斯七世的身体状况这样糟糕。玛琳不了解, 因为私下会面需要冒着很大的风险, 在许多时候,上层人物之间就算合作,在通常情况下也并不会亲自面谈,他们更多的是一种顺势而为的默契。顶层的人物只需要表露出需要合作的意图, 而具体谈判以及博弈,是依靠下属和附庸的臣子们来完成的。费切尔在这群人中已经属于异类了,他总是喜欢亲力亲为,那是因为他本身是大魔导师,魔法才是他最大的实力。   所以,即便有合作的默契,实际上费切尔也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威利斯七世了。   在宴会上费切尔第一眼看到威利斯七世的时候,就使用了一个对大魔导师而言很简单的魔法,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感知到了威利斯七世的生命力,对于风之魔法师,这很容易办到。   费切尔说:“他能够行走是因为还有丝妲薇安为他治疗,但这持续不了多久,衰老是无药可医的,他现在就像一个漏风的破布口袋,生命的活力不断外泄。他最多能活三个月了。”   玛琳回想起之前威利斯七世走起路来那颤颤巍巍的样子,觉得费切尔说的可能是真的。   “那怎么办?”玛琳小声地问,“会影响到祭司选拔吗?”   “不会。这个决定是在中央神殿面对着光明女神的神像约定下的,除非王室主动放弃,不然中央神殿不可能违约。”费切尔说,“而他唯一的继承人西德尼王子,态度比他的父亲要强硬得多,如果说威利斯七世是作壁上观,那么西德尼王子就是一心促成。”   当说到威利斯七世将要死的时候,费切尔露出了一点点遗憾的表情——威利斯七世注定要得到一个安详体面的逝去了,这可真是便宜了他。   -   在宴会厅中心的舞池里,在这一支舞将要结束的时候,瑟雅德拉微微笑,对她的舞伴说:“如果现在离开,可能一会儿我就没有时间了。”   她必然会收到数不清的邀请,忙碌得脱不开身,就算西德尼是王子,也不能强行抢走别人的舞伴。   但西德尼王子很清醒,说:“抱歉,有来自远方的客人,我需要去招待她。”   “真可惜。”瑟雅德拉遗憾地说,“我听说大魔导师费切尔公爵也来了宴会,下午的时候似乎还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西德尼王子一下就听出了瑟雅德拉话里隐藏的用意:“是的,就在旁边,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黑发男人就是他。”   在舞蹈的旋转中,瑟雅德拉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好像还很年轻。”   “这是当然的,大魔导师都是怪物一样的存在,他们是看不出年龄的。”西德尼王子有些恶意地问,“你看上他了吗?”   瑟雅德拉没有回答,她确实非常好奇,他可是整片大陆上最年轻的大魔导师,而她还没有和真正的大魔导师交过手呢。   西德尼王子并不介意顺水推舟,这支舞结束的时候,他们刚好旋转到了费切尔这个方向,西德尼轻轻抽走自己的手,瑟雅德拉一个优雅的旋转,停留在了费切尔的面前。   按照舞会的礼仪,如果有一名女士刚好这样停到你的面前,那么出于绅士的风度,你应该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和她跳下一支舞。   如果是普通男人,可能还会产生竞争,但周围跃跃欲试的男人们在看到费切尔的时候,都自觉停在了外围,他们可没有勇气去抢大魔导师的舞伴。   坐在旁边的玛琳则完全被忽略了,她好奇地看向了费切尔。费切尔紧绷着脸看不出表情,但他不会丢下贵族的礼仪,于是玛琳见他走上前,牵过了瑟雅德拉的手。   西德尼王子在和瑟雅德拉分开后,无视一群等待他邀请的年轻女孩,径直走到了卢茜公主的前面,邀请她跳舞。   卢茜公主同意了邀请。   舞池中出于尊重,为这两对身份尊贵的舞伴让出了大片空地。在行礼后,他们起舞了。   不得不说,瑟雅德拉和费切尔一黑一白,两个人都长得非常养眼,舞姿也都非常优雅,当他们在中间跳舞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场表演。   但玛琳没有继续欣赏下去,因为她的位置很好,又失去了费切尔的无形隔绝拥挤的气场,很快她就被人流给包围了。还好她没有碍事的裙撑,这让她很顺利地凭借着瘦小的身材而挤出了人群。   宴会厅很大,玛琳好不容易才走到边角处,在窗帘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种角落,是窃窃私语的好地方,许多人都在这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有男人,也有女人。   她听到了一些人的议论声:   “……奥罗男爵死得那样悲惨,这个凶手却还是不能被立即处死?他不是只是一个低贱的马夫吗?”   有人回答他说:“因为有一些人要求必须要等继承人到场后才能进行审判,所以凶手目前依然关押在盖涅门堡。要我说,不管继承权属于谁,这个凶手已经注定要被判死刑了,为什么不让他早点去下地狱呢?”   “当然是因为荆棘花们的贪婪,他们可不在乎男爵的冤屈,只是想要通过这场官司得到奥罗男爵的土地而已。”   “奥罗男爵也算是个虔诚的信徒了,他曾经亲自到中央神殿来拜见大神官,对神殿宣誓忠诚。很可惜的是他的封地靠近诺克森,为了日子好过一点,他不得不和索罗沃奇家族联姻。”   “光明女神在上,神圣的光辉普照世人,而这些魔法师贵族只会使用野蛮的暴力来压迫别人,甚至是他们的姻亲。”   玛琳并没有刻意偷听,但这些话很轻松就飘到她的耳朵里。他们的对话让玛琳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别人的领地里。   此时,有几个满脸不虞的年轻女孩也走到了这个角落,她们一边走,一边相互说着抱怨的话。   “真是见鬼,我以为有一个瑟雅德拉就足够倒霉了,谁知道还来了一个魔法公主。”   “她们要跳舞,就得给她们留下足够宽敞的地方,我们却只能躲到一边去,真是太蛮横了。”   “嘘,小声一点,如果被听到你说瑟雅德拉的坏话,你会被男人们当做喜欢嫉妒的恶毒女人。”   一个年轻一些的女孩说:“高贵的维洛多尼的瑟雅德拉,好吧,那我确实不能说她不好。那么那个什么卢茜安丽娅公主呢?从前听到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个多么让人惊艳的美人呢,结果不过是一个腰都已经粗得像水桶的老女人。”   “舞会本来就是属于年轻人的,她跳过开场舞后就应该好好地坐到一边去,在纳特西亚,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种年纪了还硬生生赖在舞池里的,真是太不知道羞耻了。”   “我还听到有人说她是‘真正的公主’呢,明明不过是靠着婚姻得到的公主头衔,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   “她可是嫁了好几次人,该不是想要勾引一个新丈夫,所以才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故意去出风头吧?”   “不可能,她都已经那么老了,不可能有男人看上她,天,看到她那发皱的皮肤,我就想吐。”   ……   听到这里,玛琳忍不住了。她正要站出去,这时,有个人比她更快,突然出声打断了女孩们的议论。   “所有人都会老去,你们也是。”   玛琳听声看去,看到了齐恩。齐恩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新衣服,头发也梳理得柔顺亮丽。   发现竟然是齐恩团长,女孩们顿时满脸羞红,她们行屈膝礼,说:“晚上好,齐恩团长。”   “一个女人最美的地方是她的灵魂,不管皮囊如何衰老,灵魂永不褪色。”齐恩微笑着说,他语气温和,不带任何一点谴责,就像是朋友之间的倾诉,“如果我真的爱一个人,无论她美貌还是丑陋,衰老还是年轻,我爱的是她的灵魂,这一点不会因为时间而发生任何改变。”   女孩们脸蛋涨得通红,一个女孩鼓起勇气说:“齐恩团长,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的。”齐恩非常耐心地回答。   这样的回答让女孩们小小地欢呼了一下,她们仿佛是错以为齐恩的话是在告诉她们,就算是她们这样的女孩,如果灵魂足够美好,也有可能得到他的青睐。   哄好了女孩们,齐恩转头走向了玛琳。   玛琳四处张望,想找个掩体,然而四周不是人就是墙壁。   齐恩步步逼近了,笑着说:“真是难得,竟然还有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玛琳可不想在这里使用魔法,她正在考虑用什么办法赶走齐恩,或许应该把费切尔抬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侍从带着惊讶和颤抖的通传声。   “乌苏洛林塔,阿……阿尔嘉……大魔导师到。”   就像是按下了静止符,整个宴会厅霎时间鸦雀无声,乐队停止了奏乐,舞池里的人停止了跳舞,说话的人停止了谈话,衰老的国王扶着桌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高悬在宴会厅上方的水晶灯在那一瞬间都似乎暗了下来,门口的路被让开,随着夜晚的凉风,一个身穿暗紫色长袍的男人缓缓步入了大厅。 第134章 01   这是玛琳第一次在耀眼的灯光下见到阿尔嘉。   他穿着暗紫色接近黑色的长袍, 肌肤白得看不到血色,雪白的长发如同冬日的溪流一样,蜿蜒着垂在身后。行走的时候, 他的脚步轻盈得就像是一片雪花落到了宁静的湖面上。他朦胧的淡紫色眼睛看着前方,里面没有任何人的倒影。   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试图躲开他的视野。他们就好像一群被鹰隼吓坏了的雏鸟一样,缩起脖子和翅膀,想要把自己装作一个草团。   这些人不断后退, 挤压玛琳所在的空间,拥挤中, 把玛琳推搡到了前面去。   玛琳左右看着这些人, 从他们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满溢而出的恐惧。   他们连费切尔都敢编排, 怎么这样害怕阿尔嘉?明明阿尔嘉和费切尔都是大魔导师, 而且阿尔嘉还很温柔, 比费切尔来要和善不知道多少倍。   拥挤的人墙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是齐恩, 齐恩抓住玛琳的胳膊, 把她拉到了后面。   他小声地警告玛琳:“你可真是胆大,那可是黑魔法师阿尔嘉, 不, 应该是黑魔导师阿尔嘉,站那么前面,小心被他的魔法波及到。”   玛琳茫然地看向了齐恩,说:“阿尔嘉怎么了?”   齐恩那几乎是纹刻在脸上的迷人笑容不见了, 他严肃地说:“阿尔嘉是乌苏洛林塔的大魔导师,白曜石塔的主人。”   玛琳黑色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解,说:“我知道啊。”   玛琳看得出齐恩有些紧张,他手上的力量失控,抓疼了她。可是齐恩不是很胆大吗,之前被费切尔打倒在地的时候,他都还敢那样挑衅地微笑。   “你很怕阿尔嘉?你都不怕费切尔,为什么会怕阿尔嘉?”   “单论实力,他们都是大魔导师,也许相差不大,但费切尔公爵不会无缘无故杀人。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白曜石塔的主人在二十年前做了什么吗?”齐恩看了一眼外面,阿尔嘉的身影被人墙隔住了,看不到这里。   齐恩深吸一口气,皱着眉说:“二十年前,阿尔嘉用白曜石塔点燃了中央神殿,在一瞬间杀死了四十一个神职者、二十多个魔法师。如果不是大神官带着一百名神官挡在了前面,及时扑灭了火焰阻止了他,他甚至打算从中央神殿开始直到烧掉整个纳特西亚。你不要以为你是魔法师就很安全,阿尔嘉杀人的时候是彻底的疯子,魔法师也逃不掉。”   玛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说:“我不信,阿尔嘉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并没有这么大威力的魔法。”   “你小声一点。”齐恩的眉头锁得很紧,“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至于那样令人恐惧了。他能够使用这样强大的魔法是因为有白曜石塔,白曜石塔的力量能够辐射到在塔上能够看到的任何一个角落,使用它只需要激活内部的魔法阵——也就是说,只要阿尔嘉想,他可以用白曜石塔把整个纳特西亚都夷为平地。没有人能阻止他,因为他的无声魔法比任何人都快。”   白曜石塔的建造花了几十年,几乎用尽了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白曜石,建造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它的作用,毕竟没有人能想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种可怕的兵器。   齐恩的手渐渐收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我当时刚好六岁,亲眼见到浓烟从中央神殿升起,人们四散奔逃,整个纳特西亚的人都被吓得下跪祈祷。无数人在无法熄灭的魔法火焰中死去,平民和贵族都一样被烧成了灰烬,那么多人哀求阿尔嘉,求他宽恕,包括无辜的老人和女人,可是阿尔嘉站在白曜石塔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是一个没有心的魔鬼。”   玛琳不可置信地摇头:“不……我不信,阿尔嘉不是这样的人。”   齐恩轻轻地嘲笑了一声:“玛琳,许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阿尔嘉至少有五十岁了,他看着那么年轻,是因为他掌握了邪恶的禁忌炼金魔法,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尸妖。变成尸妖需要永不枯竭的魔力源,在这个世上,魔法石和弗伦恩都只能作为魔法的道具储存或者转化魔力,魔力源实际上只有人类自己,只有人类才能从光明女神那里得到魔力。然而,人类的身体是会腐烂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玛琳隐隐感觉到了,这似乎是一个可怕的答案。   “精灵拥有最丰沛的魔力,所有的精灵都生来拥有魔力,他们的身体不会腐烂,死去后只会变成草木依然不断地生长。精灵的血肉就是那个唯一的、永不枯竭的魔力源。精灵早就灭绝,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拥有精灵血缘的人类,其实就是乌苏洛林……”   齐恩想起了那个隐秘的故事,他的喉头为此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乌苏洛林是半精灵,她是阿尔嘉的老师,据说还是阿尔嘉的恋人,但阿尔嘉为了得到永生,没有任何犹豫就杀了她……”   齐恩的话让玛琳浑身发冷,但不知道是出于理智和情感,玛琳虽然有些混乱,却并不敢立刻相信,她需要时间去整理。   齐恩看回玛琳,真诚地劝告说:“……不管阿尔嘉的外表如何,哪怕他看着圣洁得如同一个神职者,但都改变不了他是最邪恶的魔法师这个事实。”   “国王陛下!”   突然,王座的方向有人发出了惊叫声。   人群一阵慌乱,玛琳的目光穿过胡乱移动的人之间的缝隙,看到在王座方向的桌子后面,威利斯七世因为太过紧张和恐惧,一口气没有喘过去,竟然当场晕倒了。   桌子上的酒杯和餐盘被推倒,金酒杯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滚动着跌下铺着红色毯子台阶。   西德尼王子奔跑回去,试图扶起自己的父亲,如果这样一直倒伏,国王无法好好呼吸可能会憋死。   但国王太肥胖了,他竟然没有成功将他扶起,这时候他看到一旁惶然无措的伊泰莎王妃,凶狠地喊她:“快来帮我!”   丝妲薇安站在国王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法杖握在了手里。她警惕地看着阿尔嘉,一只眼都不敢错开。   看到国王晕倒,齐恩也猛然行动,他拨开人群,冲到前面,挡在了国王和阿尔嘉的中间。   但阿尔嘉对别人的紧张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像是神的使者一样慢慢前进,走过了费切尔的身边。   在两人错身的时候,费切尔问他:“为什么要来?”   阿尔嘉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看周围任何人哪怕一眼。   阿尔嘉走到了卢茜公主前面,他弯腰行了一个礼,非常绅士地问:“可以吗?”   卢茜公主露出一个又酸又涩的笑容,说:“当然。”   周围的人像是逃命一样散去,汹涌得人流将玛琳冲撞得无法站立,整个宴会厅混乱得如同发生了战争。在旁人的恐慌之外,阿尔嘉和卢茜公主用自己的节奏,在一种默契的无言中,缓慢地进行这支久违的舞蹈。   没有音乐作为伴奏,也没有围观的宾客,他们专心地跳舞,好像和周围的世界隔绝了,他们看不到惊慌失措的人,也听不到周围那些纷乱的声音。   费切尔目睹着一切,他既没有融入慌乱的人群,也无法加入那沉默的二人,他就像是一个彻底的旁观者,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趁着这个机会,齐恩走到威利斯七世身边。   他问:“陛下怎么样了?”   丝妲薇安抽出空隙,立刻就使用神圣术为国王治疗。国王是因为太过激动,血液猛然冲到脑子里面导致晕厥,他很虚弱,但还有救。   丝妲薇安用神圣术为他延续生命,说:“快离开这里,去通知大神官。”   不管阿尔嘉是为了什么而来,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应付得了的,必须让大神官来。   在侍从的帮助下,他们抬起威利斯七世,迅速地将国王从后面的通道搬离现场。   这支舞没有持续多久,卢茜公主的体力很快用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阿尔嘉立刻就停止了,等卢茜公主站定后,他半跪下身体,亲吻她的手背,说:“您需要好好休息。”   卢茜公主将手肘放在阿尔嘉的手臂上,被扶着走向了舞池旁边的椅子。   宴会厅人心涣散,能够逃走的人全都逃走了,几分钟内,这个大厅内就空空荡荡只剩下寥寥几人。   “你的舞跳得很好了,”卢茜公主坐下后说,“比从前好多了,不会让我丢脸,你可以告诉别人谁是你跳舞的老师了。”   阿尔嘉微微地笑了一下,里面有一点点腼腆的意味。   看着阿尔嘉模糊而浅色调的眼瞳,卢茜公主皱着眉头说:“你的眼睛怎么好像变得更糟糕了?是不是又总在强光下看书?”   “眼睛当然会随着年龄变得越来越坏,但没有关系,我还有魔法,”阿尔嘉说,“当我需要看什么的时候,魔法可以帮助我看清。反而是您,您的身体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卢茜公主有些虚弱地笑:“这是注定的,我生了太多次孩子了,每生下一个孩子,我的心脏就变得更加虚弱。”   阿尔嘉半跪在她的膝盖前,仰头看着她:“心脏的血液来源于蒙特安娜的恩赐,每生下一个孩子,都要分去这一滴血的一部分,您辛苦了。”   心脏的虚弱也连累了靠近心脏的肺部,其实卢茜公主现在已经不能好好呼吸了,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一把刀锯在切割肺部,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血的味道。   卢茜公主疲惫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阿尔嘉将脸埋在卢茜公主的干燥的手心里,这让他的表情被隐藏了起来。   “魔药已经没有用了吗……”他问。   卢茜公主温柔地看着阿尔嘉的头顶:“魔药的作用已经到了极限,这种疾病来源于西特谢尔那劣质的血液,是专属于人类的恶疾,是惩罚,所以永远不可能治愈。果然,乌苏洛林的预言从不出错……”   “我为您制作了新的魔药。”   卢茜公主轻轻摇头:“没有用的,你是属于毁灭的魔法师,永远也不可能制作出超越乌苏洛林的魔药。”   说完,卢茜公主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阿尔嘉立刻说:“我送您回去休息。”   卢茜公主却摇头,说:“不,我要去看威利斯七世,他好像被你吓死了,我要等着听他的死讯。”   阿尔嘉说:“有神职者在,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   卢茜公主却坚定地说:“你不了解老人的预感,越接近死亡,就越能够闻到死亡的味道。送我去休息室。”   阿尔嘉无奈地笑了笑,他太了解这种任性了。   阿尔嘉扶起卢茜公主,他们离开了宴会厅。   玛琳左右看了看,发现费切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暂时不管费切尔了,玛琳知道,这是她能够接触到公主的难得的机会。她提起裙子,以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跟在了阿尔嘉和公主的身后。 第135章 02   这个距离玛琳也不认为能够瞒过阿尔嘉, 但阿尔嘉没有说话阻止她,于是玛琳认为这是默许,继续跟了上去。   阿尔嘉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直接就朝着索罗沃奇的休息室走去。王宫非常庞大,像是索罗沃奇这样的大贵族, 他们的休息室都是固定下来有一定传统的,阿尔嘉自然知道怎么走。   他们走出宴会厅,沿着回廊前进, 玛琳小心翼翼地跟着,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安静的王宫里猛地听到这个声音, 玛琳被吓了一跳。她左右一看, 却没有看到人, 这时眼前晃过两粒小小的光点, 玛琳认出那是反光的眼睛。   玛琳顿时松了一口气:“预知者, 你吓死我了。”   预知者全身漆黑,在夜里很难看清, 它从黑暗中飞到了灯光下, 落在了回廊路边的一个装饰花瓶上。   它探头探脑地打量玛琳,问:“你在跟踪费切尔吗?”   玛琳知道, 预知者口中的费切尔指的是阿尔嘉。   “我没有跟踪, 我只是跟在后面。”玛琳反问,“你为什么没有和阿尔嘉一起?”   预知者说:“他和那个可怕的卢茜安丽娅公主在一起呢,我可不敢上去,万一被公主抓住……”说着, 预知者打了个寒颤。   “你害怕卢茜公主?”玛琳奇怪地问,她想起预知者还曾说过不能吃之类的话,又问,“难道你是担心被吃掉吗?我想卢茜公主应该不会对渡鸦尸妖的肉有兴趣。”   “比吃肉还可怕!”预知者从花瓶上跃起,扇着翅膀飞过来,停在玛琳的肩膀上,它抖了一下羽毛,用一股神神秘秘地语气在她耳边说,“卢茜公主会把她的所有宠物都阉掉!有的小家伙只是因为路过了她的城堡,就被她抓走,强行夺走了生育的能力,真是太可怕了!”   玛琳一脸黑线:“你不是尸妖吗?尸妖也害怕这个?而且就算你不是尸妖,鸟类又怎么能被阉掉呢?”   预知者生气了:“她当然可以办到,她可是拥有一个足足十人的兽医队,懂得数不清的阉掉动物的办法。你看看,别的公主都是养裁缝和首饰工匠,可是她居然养兽医,这说明这个公主的性格是多么的孤僻和怪异。哎,成为卢茜公主的宠物可真是太不幸了,母的会被摘掉子宫,公的会被摘掉蛋蛋,她的城堡里面充满了被阉割的小可怜们,你都想象不到那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玛琳惊讶地听着,她很想对公主的行为表示一下赞同,但看到了义愤填膺的预知者,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好。   “你都没有同情心吗?!”看到玛琳没有附和它,预知者不开心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自私的人类,根本不会因为我们的遭遇而难过,反正被阉掉的又不是你。我想起可怜的波林了,它被摘掉蛋蛋后就对母猫失去了兴趣,剩下的猫生从此就乏善可陈,也只能靠着吃喝来慰藉空虚的内心……听说它只活了短短的二十年,可惜的是,我都没有机会参加它的葬礼……呜呜呜,波林,你为什么不给我传个消息来呢,如果我知道你要死了,我一定会飞来见你,不管那距离多么遥远……”   玛琳心想,波林应该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不可能像预知者这样感情旺盛,说不定已经根本不记得预知者了,这样一想,突然觉得预知者也有点可怜。   预知者看到玛琳走神,很不满地说:“没有同情心的小鬼,你都不为我感到难过吗?”   玛琳立刻转移话题,祸水东引:“那你问过阿尔嘉吗?阿尔嘉怎么说的?”   预知者垂下了头,郁闷地说:“费切尔说我是个蠢货。”   玛琳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试图安慰它,然而预知者立刻别开脑袋,并且警告玛琳说:“鸟类的羽毛是不能随便摸的!我可不是那些黏糊糊的小猫咪。”   玛琳哭笑不得地收回了手。   玛琳想起了什么,问:“预知者,你为什么要叫阿尔嘉费切尔?”   预知者高傲地抬头,说:“我可不能告诉你。”   玛琳试探地问:“是因为卢茜公主吗?”   预知者的豆豆眼瞪大了:“你竟然已经知道了?”   这是玛琳瞎猜的,如果阿尔嘉和费切尔的母亲卢茜公主有很深的渊源,那么预知者叫阿尔嘉为费切尔就一定不是巧合。   没等玛琳再问,预知者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了:“那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叫费切尔。那时候的费切尔还是个嫩得像蔷薇花芽一样的少年,总是呆呆傻傻的,在书桌前面一动不动一整天,就像个漂亮的木偶娃娃。后来他说不喜欢费切尔这个名字,就给自己换了一个名字,不过……”说着,预知者就得意洋洋了起来,“别人都不知道他叫费切尔,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敢,谁都不敢,只有我,哈哈哈。”   预知者的话让玛琳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一开始就是阿尔嘉的宠物。”   “什么宠物!你这个没有礼貌的小鬼!”   预知者呱呱大叫,生气地用翅膀拍打玛琳的头发,玛琳立刻求饶:“我错了!”   预知者一边拍打一边说:“我可是比阿尔嘉大很多很多岁,比他不知道要成熟稳重多少倍,你这个愚蠢的小鬼竟然都没有看出来这点吗?以后对我尊重一点,在我这样长寿的鸟眼里,你就像个婴儿一样,懂了吗?”   玛琳觉得自己是争论不过一只鸟的,连连点头说:“我知道了!”   预知者收起了翅膀,告诫玛琳说:“我可是乌苏洛林的渡鸦!是大魔导师乌苏洛林的随从,是随从,不是宠物!”   玛琳瞪大眼睛惊住了:“你是乌苏洛林的渡鸦?”   可是齐恩说过,乌苏洛林是阿尔嘉杀死的,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预知者现在会跟随阿尔嘉?预知者可一点不像一只能够担当背叛者的鸟。是有别的原因,还是齐恩说了谎?   提起乌苏洛林,预知者突然就变得非常低落,玛琳听到了一只鸟发出了叹息声。   “乌苏洛林死啦,她死了我就没有地方去,只能跟着费切尔了……”预知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哦,休息室到了,我得躲起来,你别让卢茜公主知道我来了。”   说着,它拍拍翅膀,从走廊的窗户飞走了。   -   阿尔嘉和卢茜公主回到了属于索罗沃奇的休息室,费切尔不在,休息室里只有女仆们。   一名女仆认出了卢茜公主,紧张地站起:“公主殿下!”   当主人回来,她们就该行动起来,一名女仆拿起点火器,正准备去点燃所有的蜡烛。卢茜公主拦住了她们:“别点灯。你们都离开。”   女仆们停下来,犹豫地互相看着。   这时候,阿尔嘉看了她们一眼,在阿尔嘉没有感情的淡色眼睛里,女仆们感受到一股从背后升起的彻底的凉意。   她们没有再啰嗦,立刻离开了房间。   阿尔嘉轻轻挥了一下手,蜡烛骤然熄灭,房间一瞬间就陷入了昏暗。   卢茜公主半躺在靠近壁炉的一张躺椅上,面对着壁炉里跳跃的火光。   “让我想起了从前,”卢茜公主说,“在诺克森乡下的小房子里,熄灭所有的蜡烛,虽然昏暗,却很温暖,那时你就躺在我的怀里,睡得非常的安稳。”卢茜公主轻轻抚摸阿尔嘉的脸,露出了苦涩又怀念的笑容,“那可真是我最怀念的日子了。”   那是很难得的一点安逸的时光,是在她的第一次婚姻结束后,从夹缝中偷来的快乐,因为很稀少,于是更显得珍贵。   在十六岁生日前,卢茜公主在众望所归中嫁给了自己的表弟、塞留那的布恩王子,这是一场索罗沃奇家族与西特谢尔王室的经典联姻。   也许是因为这对夫妻太年轻了,自己的身体都还没有长大;又或者是源于索罗沃奇和西特谢尔王室那延续千年的传统——越是纯粹的血脉,越是不容易孕育子孙——结果就是,在五年内,卢茜公主怀孕了四次,四次都以流产告终。   卢茜被王室成员嘲笑,他们背地里偷偷说她是一片贫瘠得无法生长作物的田地。   在这场婚姻的第六年,布恩王子和一名游侠发生了冲突,布恩王子向来无法无天,在鲁莽和冲动中,他与这名游侠约定下了决斗。   布恩王子认为自己所向无敌,却不知道其实那只是宫廷侍卫一直在忍让他,但游侠不会忍让,而且游侠孤身一人没有牵绊,为了获胜不惧怕任何威胁。   决斗中,游侠击中了布恩的肚子,一剑刺穿他的肾脏。神官匆忙赶到的时候,这个不可一世的年轻王子已经在痛苦中面目狰狞地死去了。   神殿帝国和周边的许多国家有一项传统,妻子可以分享一部分丈夫的财产,分成两次获得,在初夜后得到的被称为初夜礼,生下继承人后得到的被称为产礼。   在塞留那,这种传统被执行得非常严格,就连王室也是如此。没有完成初夜礼和产礼的女人,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初夜礼后可以拿到嫁妆,而只有在完成产礼后,才可以被赐予头衔,得到王室的认可。   所以,卢茜公主本以为自己完全没有可能得到布恩的遗产,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可是她的父亲那时候已经去世,得到她父亲遗产的堂弟恨不得她永远不能翻身,索罗沃奇家族从塞留那王室那儿得到了足够的好处后,就彻底放弃了她。   布恩王子的兄弟伪造了她通奸的证据,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是个私生子。   她被驱逐了。   尊贵的卢茜安丽娅从未如此落魄,她带着二十个忠心的仆人回到了诺克森,在一个乡下的旧房子住了下来。   当所有人都认定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是个私生子,并且希望他消失的时候,卢茜安丽娅意识到这个孩子只有自己。   当他只有自己,他也将只属于自己,他不会姓西特谢尔,也不会姓索罗沃奇,只要卢茜愿意,他可以随便姓什么,他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将只属于卢茜安丽娅一个人。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他出生了。   不幸的是,他是一个一出生就患上了绝症的孩子。他有纯白的毛发和苍白的皮肤,眼睛本身没有颜色,只能看到倒映出来的血管的颜色。他的皮肤脆弱得就像纸,接触到哪怕一点点阳光皮肤就会开始溃烂。   他还继承了那倒霉的西特谢尔家族的心悸,心跳脆弱得就像一个有裂缝的小鼓。在西特谢尔家族的历史上曾出现过这样的小孩,他十二岁便死去,死去的时候,心脏只有一粒鸽子蛋那么大。   但幸运的是,他竟然出生就拥有魔力,是天生的魔法体质。天生的魔法体质注定他会成为一个强大的魔法师,有充沛的魔力保护身体,他说不定可以活过十二岁。   卢茜公主给他取名,阿尔嘉。   这个名字源于一个古老而冷僻的传说:阿尔嘉不甘成为主神的附庸,试图用长枪刺穿主神的心脏,然而他失败了,在战斗中被主神击落,堕入永不见天日的黑暗。   他在寒冷的夜里孤独地驾驶着马车走过银河,将雪白的月光洒向地面。   阿尔嘉,是夜晚的神。 第136章 03   虽然卢茜公主没有得到布恩王子的遗产, 但她还有嫁妆,光是靠着变卖首饰她就能够一生衣食无忧。   他们在乡下过着很宁静的生活,卢茜公主没有将阿尔嘉交给保姆, 而是亲自照顾他,在上流阶层, 贵妇人们是不需要做这些事的。   实际上卢茜公主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养育一个孩子,因为她的前半生都是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合规的贵族淑女,照顾孩子应该是保姆的事情。   她第一次学习当一个母亲, 也是最后一次。她用咒语教阿尔嘉说话,魔法就像是阿尔嘉天生就拥有的技能, 他刚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成功施展出了低阶的魔法。这样的天赋堪比精灵, 在索罗沃奇家族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但宁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 索罗沃奇家族就发现了阿尔嘉。   他们来到乡下的房子,用最隆重的礼仪来迎接卢茜公主, 用外表恭敬实则威胁的方式逼迫卢茜公主回去索罗沃奇城堡。   真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就在短短的三年之前,他们还把卢茜公主当做一个需要迅速抛弃的旧家具, 但在三年之后, 他们却如此热情,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对家族成员的友爱,就好像从前那些糟糕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但卢茜公主不得不答应他们,因为无辜的小园丁、可怜的里戈还在他们的手里, 她不可能放弃里戈。   卢茜公主带着阿尔嘉回到了索罗沃奇城堡,得到了公主一般隆重的对待。   索罗沃奇家族已经等待得太久了,已经有整整两百年没有出现过姓索罗沃奇的大魔导师,他们徒有金色荆棘花家族的虚名,在魔法世界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微小。   天生魔法体质的阿尔嘉,在还不懂魔法是什么的年纪就已经可以使用魔法,他注定会成为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即使只有三岁,也是整个索罗沃奇最接近大魔导师的人。索罗沃奇家族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阿尔嘉身上,期盼着由他来重现金色荆棘花家族的荣光。   在回到索罗沃奇城堡的当天,阿尔嘉的名字就确定了下来。   他将被称为费切尔。费切尔是索罗沃奇家族历史上最著名的大魔导师的名字,具有任何名字都不能比拟的特殊意义。在索罗沃奇家族的期待和渴盼中,阿尔嘉被冠上了费切尔这个名字。   星星一旦开始发光,就再也隐藏不住。很快,塞留那王室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个大魔导师意味着太多东西了,尤其是对于一直渴望着力量想要摆脱神圣帝国阴影的塞留那来说。在塞留那王室的眼中,这个孩子本就是属于他们的,只是有人从他们的手指缝中把他悄悄地偷走了。   按照“一滴血”继承法,阿尔嘉可以姓索罗沃奇,但“一滴血”继承法是补充继承条例,如果身份明确,孩子应该默认优先跟随父亲的姓氏。塞留那王室撤销了对卢茜公主通女干罪名的指控,声称这个孩子就是西特谢尔家族的子孙。   实际上,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没有人在乎了,阿尔嘉拥有强大得几乎超越了所有人类的魔法天赋,不管多么不名誉的出身都掩盖不了这种光辉。他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无数人为他前仆后继,把任何阻碍他攀上高峰的障碍都扫除干净。   为了争夺阿尔嘉的冠姓权,塞留那王室和索罗沃奇家族争吵不休,还差点为此发动了战争。   索罗沃奇家族指责塞留那王室对卢茜公主不名誉的诋毁,坚持阿尔嘉的私生子身份;而塞留那王室大肆宣扬卢茜公主的忠贞,为她生下了布恩王子遗腹子而歌功颂德。在他们的嘴里,对方都是迫害卢茜公主母子的恶魔,自己才是保护这对柔弱母子的至亲。   在母亲和孩子根本就没有到场的情况下,塞留那王室还在塞留那都城为阿尔嘉举行了生日宴会。在宴会上,阿尔嘉成为了王子。为了让阿尔嘉的身份更加不容置疑,塞留那国王还授予卢茜安丽娅·凡妮莎·西特谢尔公主的头衔。   这在塞留那王室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哪怕布恩王子还活着,因为他不是王储,他的妻子卢茜公主能够得到的最高的头衔也只不过是公爵夫人,然而由于阿尔嘉的天生魔法体质,卢茜成为了公主。   在长达两年的谈判后,阿尔嘉的姓氏终于被确定了下来,他的全名变成费切尔·索罗沃奇·西特谢尔。   谈判的过程复杂、繁琐以及曲折,在两年里,索罗沃奇家族发现了阿尔嘉糟糕的身体状况,而塞留那王室认为他的病可以治愈。   他们举行了多次秘密的会谈,商定了许多交换的条件,多方权衡下,最终达成了协议。   卢茜公主无法知道那个过程,她只得到了结果——作为交换条件,她将和另一个男人结婚。   传统守旧的塞留那王室曾将王室寡妇再婚视为对王室的严重羞辱,为此他们颁布过追杀令,将忍不住私奔的寡妇和她的情人处以死刑。   但为了让阿尔嘉能够姓西特谢尔,他们忍受了这种耻辱,甚至还帮助索罗沃奇家族为卢茜公主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   按照约定,接下来卢茜公主所生下的所有孩子,都将毫无疑问地优先姓索罗沃奇。   婚礼很快就举行了,短短一年后,卢茜公主就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在五岁的时候就发育出了魔力,这非常难得,大多数魔法潜力者都是在十岁之后才发育出魔力,这表示这个孩子的魔力已经很出色了。   索罗沃奇家族的人兴奋极了,他们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更多的魔法师出生,在卢茜公主的第二任丈夫也因为决斗而死去后,他们又很快为卢茜公主安排了第三任丈夫。   每一次婚姻,都在上一任丈夫死掉后的一个月内,但没人介意这个。   卢茜公主不断结婚、再婚,甚至她还怀着孕,就已经在举行下一场婚礼了。她生下的每一个孩子都有魔力,虽然没有再出现天生的魔法体质,但这样的概率依然是非常可怕的。魔法潜力者在大陆的总人口中出现的概率不到千分之一,只计算贵族的话,这个概率会高一些,但也从来没有超过十分之一,所以可想而知,卢茜公主在这些男人的眼中是多么的诱人。   频繁的社交、婚姻以及生育,让卢茜公主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阿尔嘉了。   卢茜公主在索罗沃奇城堡为阿尔嘉布置了房间,房间里的所有窗户都有两层厚重的窗帘,外面再耀眼的艳阳天,房间里面也见不到一点光线。阿尔嘉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去索罗沃奇塔学习,她于是找到了自己认为可靠的人来担任他的启蒙老师。   阿尔嘉昼伏夜出,在昏暗的卧室和书房里慢慢长大,他把研究魔法当做唯一的娱乐,他的世界里只有魔法。   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掌握了索罗沃奇家族收藏的所有魔法,十六岁就实现了无声魔法。   但随着阿尔嘉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脆弱的心脏已经不能负担逐渐长大的身体,病情发展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阿尔嘉很快就出现了心悸,紧接着是呼吸困难。塞留那王室和索罗沃奇家族非常紧张和害怕,要知道他们用最好的资源培养了阿尔嘉十几年,也整整期待了十几年,但他们还没有等到收获果实,幼苗竟然就有了夭折的危险。   索罗沃奇塔的破坏魔法确实非常厉害,但魔药的水平却可以说是糟糕透顶,这时,为了救阿尔嘉,他们不得不向索罗沃奇塔之外的魔法师们求助。   在阿尔嘉十七岁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流浪大魔导师霍曼,用足够买下一个大型庄园的金币换来霍曼为阿尔嘉诊治。   可在做这些的时候,他们习惯性地忘记了征求阿尔嘉的意见。   看到霍曼的当时,阿尔嘉就拒绝服用他调配的魔药。他告诉霍曼,他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平庸的魔法师。   魔法师都是高傲的,越是高阶的魔法师就越是高傲,阿尔嘉的傲慢激怒了霍曼。为了维护自己身为一名魔法师的尊严,霍曼向阿尔嘉提出了魔法对决,地点就在索罗沃奇城堡的花园。   决斗很快就结束了。   阿尔嘉的魔法击穿了霍曼的胸口,让他一瞬间就失去了反抗力,要不是因为伤口刚好错开了致命的位置,一代流浪魔法师霍曼大概当时就毙命了。   霍曼灰溜溜地逃走,并对曾经见过阿尔嘉的事情绝口不提。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打败了,并且是这样的轻易的方式。这场决斗让他身受重伤狼狈不堪,而对方游刃有余,连衣服都没有弄脏。甚至在自己被打败的时候,他还露出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击败了”的疑惑表情。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霍曼,让他毕生都无法忘怀。   霍曼离开后,索罗沃奇家族和塞留那王室心灰意冷,以为阿尔嘉已经没有了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传说中的乌苏洛林出现在了诺克森。   在这之前,索罗沃奇城堡曾试图请她出手,但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无法打动她。在乌苏洛林偶然知道霍曼被阿尔嘉击败的消息后,她隐藏了行踪,自行来到了索罗沃奇城堡。   乌苏洛林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是凌驾于所有大魔导师之上,大魔导师中的大魔导师,同时她还是最出色的魔药大师和炼金术士,也是拯救阿尔嘉最后的希望。 第137章 04   乌苏洛林作为一名大魔导师, 她的成就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都是无人能够超越的。   因为她是这片大陆上最后一个半精灵。   在某些偏远大区, 光明女神的光辉照耀不到的地方,流传着一些古老的神话传说, 在故事里提到了精灵的诞生。   传说人类始祖提楼恩有五个孩子,分别是力大无穷的巨人、身手矫健的兽人、心灵手巧的矮人、聪慧的精灵以及最幼小的人类,精灵是提楼恩的第四个孩子。   精灵不像兄长们那样拥有强健的躯体, 他的身体是柔韧而纤弱的,于此同时, 他又拥有悠长的生命和充沛的魔力——悠长的生命让他们拥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和游历, 年长的精灵都是博学的智者;充沛的魔力又让他们可以轻松学会其他种族无法掌控的魔法, 所以精灵同时也是强大的魔法师。   精灵是很神秘的, 在古老的年代他们曾和人类关系紧密, 但从纳特西亚建立帕赫罗、奠定了神圣帝国的基石开始,精灵就渐渐地不再和人类有交集。关于他们的消息越来越少, 他们的存在慢慢地被淡化。二十一年前, 随着乌苏洛林的离开,精灵终于彻底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么乌苏洛林是谁?   乌苏洛林的母亲是精灵, 父亲是人类。纯精灵诞生于生命之树下, 由族群共同养育,他们没有家族,所以也没有姓氏。乌苏洛林却在人类的产床上出生的,精灵语名叫做潘希莱雅, 意思是珍贵的礼物。当然,这个名字极少有人知道。   而乌苏洛林这个词,是乌苏洛林自己根据父亲的名字而编造出来的姓氏,大陆上并没有乌苏洛林这个家族。   据说,乌苏洛林是在精灵森林的边缘长大的,但在现实中,并没有谁知道精灵的森林在哪里。   乌苏洛林和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着长大,她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周围没有人知道她是半精灵,也不知道后来她会成为一名大魔导师。   乌苏洛林长大后,她得到了选择的机会——她可以选择回到精灵的森林,以饮用生命之树的露水为生,从此告别人类世界的繁华和喧闹;她也可以选择成为一个人类,那么她将得不到生命之树的恩赐,也再无法踏入精灵的世界。   在许多人看来,精灵长寿而且强大,成为精灵当然是更好的选择。   乌苏洛林却选择了后者。   做出选择后的某一天,她就凭空一样突然出现在了人类世界里,那时候的她就已经拥有了大魔导师的实力。   没人知道乌苏洛林真正的年龄。精灵拥有至少有三百年的寿命,他们只会在临死之前的十年开始衰老。乌苏洛林显然也继承了精灵的这种体质,从她成为大魔导师,到她建立起乌苏洛林塔中间足足有四十年时间,这四十年里,她的外貌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阿尔嘉见到的,是一个拥有强大魔力的年轻女人,并且还非常的美丽。   当天,他们就在城堡的小花园里进行了一场魔法决斗。但就像霍曼输给了阿尔嘉一样,阿尔嘉也迅速地败给了乌苏洛林。   对于阿尔嘉来说,这种失败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乌苏洛林所使用的魔法太神奇了,魔法的种类和施展方式,是他从没有见过、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   阿尔嘉自认为已经掌握了所有的魔法,但乌苏洛林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打碎了他的骄傲。   让阿尔嘉意外的是,在他向乌苏洛林提问的时候,她并没有借机嘲笑,而是毫无保留、毫无芥蒂,将自己的魔法奥秘全部都展示给了阿尔嘉。   不仅如此,她还让阿尔嘉和她一起熬制魔药,和阿尔嘉谈论炼金术,为阿尔嘉描绘西摩、库林、马尔维诺等等神圣帝国和塞留那之外地区的风光和景象。   乌苏洛林给阿尔嘉展示了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世界,在乌苏洛林的世界里,魔法并不是只有杀死敌人一种作用,魔药学、炼金术,她的魔法世界是如此的庞大和广阔。   整个索罗沃奇的藏书都在阿尔嘉的脑子里,在见到乌苏洛林之前,他曾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也是因为这种自信,他轻视霍曼,在他眼里,霍曼的水平被称为大魔导师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但在遇到乌苏洛林后,面对一个拥有悠长生命且阅历极其丰富的大魔导师,从前的他一瞬间就变得像六岁小孩一样无知可笑。   乌苏洛林在索罗沃奇城堡只停留了短短几天。她给阿尔嘉和卢茜公主留下了魔药和魔药的配方,然后就很快离开了。   随着她的离开,阿尔嘉的心也飞出了索罗沃奇城堡。   第二天夜里,有人看到一个白色长发的男人用魔法撕裂了保护索罗沃奇城堡大门的女妖荆棘,他走了出去,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费切尔·索罗沃奇·西特谢尔消失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来自乌苏洛林塔,叫做阿尔嘉的魔法师。   _   按照乌苏洛林的预言,魔药的作用是有极限的,病情到了一定地步,魔药的麻痹作用将失去效用,病人将会陷入加倍的痛苦中。如果病人感受到这种痛苦,那么他距离死亡也不远了。   卢茜公主的病隐藏在深处,但如果继续这样没有停止地生育孩子,心脏不断受到折磨,会加速疾病的发展。   另一边,阿尔嘉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因为他的西特谢尔血缘更纯粹,病情也要更严重。他还不到十八岁,心脏就已经不堪重负了,仅仅服用魔药已经不够,他还需要使用炼金术帮助维持心脏的活力。   为了治愈阿尔嘉,乌苏洛林找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使用炼金术为阿尔嘉重新制作一个心脏。   类似的事情其实乌苏洛林已经做过了,许多年前,她将一直陪伴自己的渡鸦预知者用炼金术制作成了尸妖。   她还改造了预知者的身体,让他的舌头和声带变得柔软。经过长时间的锻炼后,预知者学会了说话。这是乌苏洛林做过的仅有的几件后悔的事情之一,因为预知者实在是太聒噪了。   渡鸦虽然体型很大,但脑袋的容量和人类是不能相比的,这导致预知者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智商就再也无法随着阅历累积而进步,他永远都是个吵闹的讨厌小孩。   预知者虽然成功变成了尸妖,但同样的炼金术在人类身上使用就要复杂得多,他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相关资料。   这是有一些历史原因的。威利斯大帝时代,光明神殿崛起,神职者推倒了纳特西亚大图书馆,烧掉了里面的藏书,大火整整燃烧了一个月,无数孤本和残卷化成了灰烬。   不仅是大图书馆,民间的各种藏书,不管是传说童谣,还是魔法著作,只要光明神殿认为不符合光明圣典的教义,也都被搜罗出来全部烧掉。其中除了神职者强制执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书的主人自己提出的。   在马尔维诺等地区,因为他们向女神宣誓的时间要落后于神圣帝国,马尔维诺人急于彰显自己的虔诚,对这项焚烧活动非常的狂热。他们不仅仅烧毁光明圣典以外的书籍,还用严厉的刑罚来惩罚藏书的人。   “无手的马尔维诺”,这个词常被神圣帝国的人用来嘲笑马尔维诺人,有许多人只是跟风嘲讽,并不明白具体的原因。这个称呼来自几百年前,因为在马尔维诺收藏禁书会被剁掉双手,所以马尔维诺曾一度出现过许多失去了双手的人。   正是因为神殿轰轰烈烈的焚书,导致了除了几个著名的法师塔,小法师塔和民间很难再找到关于魔法的任何信息。   可是这并不是彻底就没有了希望。   历史的真相是流淌在时间的河流之中的,它看着好像已经消失在了水流里,但其实并没有,它只是无形地融入了,在某个被你忽略掉的水花之中,依然存在它的影子。   阿尔嘉通过炼金术和魔药维持着暂时的健康,如愿地踏上了旅途。   在这十多年中,他用一副孱弱的身躯走过了这片大陆的角角落落,就像一只自由飞翔的白羽雁。   乌苏洛林则留在了纳特西亚。她一边督造白曜石塔,一边研究前人的文献和资料,当然还有分析阿尔嘉寄回来的各种新故事和新魔法。   一直到二十一年,那场所谓的“王权复兴”,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卢茜公主并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但她对乌苏洛林和阿尔嘉的信任坚定不移。   “乌苏洛林呢?”卢茜公主问阿尔嘉。   阿尔嘉轻轻拿起卢茜公主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在这里。”阿尔嘉说,“她变成了我的心脏。”   卢茜公主从手掌心感受到了比常人缓慢得多的心跳,虽然缓慢,但很有力,和当初那个破裂小鼓一般的心脏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卢茜公主的一滴眼泪从眼眶里面滚落了出来,她早就已经铁石心肠,但在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对于有的女性来说,知道一个同性是否值得信任只需要一眼。   “乌苏洛林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不,是最好的人。”卢茜公主说,“她的墓地在哪里?”   阿尔嘉轻轻摇头,说:“她没有墓地。他们以为乌苏洛林死了之后会变成永生的生命之树,为了不让我得到精灵的血肉而成功治愈身体,他们用神圣之火烧掉了她的身体。其实乌苏洛林不可能变成生命之树,她毕竟只是一个半精灵。但她的身体残留的魔力成为了火焰的燃料,那是世上最强大的魔法师的魔力,这让她的身体一直燃烧。直到我回来,那火焰都还没有熄灭。我拿到了她的骨灰,并用它做成了我的心脏,我现在,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乌苏洛林死于背叛。她确实非常强大,但她只是一个人。   在落入陷阱后,她面对的是一百多名神官所合力构建的大型魔法阵,受到的是一百多名神官的合力攻击。为此中央神殿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只等着那天将乌苏洛林彻底毁灭。   她本来有机会反败为胜。白曜石塔已经建成,她只需要用一个无声的远程魔法激活白曜石塔的魔法阵,白曜石塔喷出的火焰就可以炸掉整个纳特西亚,包括中央神殿在内。   但白曜石塔的攻击太可怕了,那是毁天灭地一样没有差别的攻击,乌苏洛林虽然建造了它,却一直天真地只是想要把它作为一样威慑的工具。   在真正需要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乌苏洛林犹豫了。   她不忍那些无辜的人死去,他们也许是谁的父亲,也许是谁的母亲,也许是谁的爱人,也许是被疼爱的孩子……而魔法是无情的,这些人都将在白曜石塔的攻击下化成灰烬。   短暂的犹豫,葬送了乌苏洛林的性命。   在精灵和人类之间,她选择了人类,但人类却背叛了她。   阿尔嘉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说:“这枚心脏是用炼金材料和乌苏洛林的骨灰做成的,弗伦恩都无法将它刺穿,它再也不会像人类的心脏那样的软弱。”   乌苏洛林选择成为人类,所以她死了。   而阿尔嘉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第138章 05   在王宫的深处, 国王威利斯七世正陷在深度的昏迷当中。侍从们小心翼翼将他放到了柔软的大床上,丝妲薇安站在他的身边,用神圣治愈术为他治疗。魔力源源不断地输出, 她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西德尼王子紧张地看着首席女神官,丝妲薇安在念出了一串冗长的咒语后, 成功地施展完一个高阶治愈术。   结束后,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床上的国王张开嘴,从喉咙地吐出一口堵塞的气体, 他脸上的灰紫色褪去,呼吸终于变得顺畅起来。   西德尼王子急切地看着丝妲薇安, 问:“父亲他还好吗?”   丝妲薇安微微地喘息, 她试着表现得轻松一点:“陛下已经脱离了危险, 只要充分的休息就能恢复了。”   说完这句话, 她离开了床边, 又对西德尼王子说:“陛下现在需要安静,我们都围绕在床边会打扰到他。”   西德尼王子怀疑地看着沉睡的国王, 他觉得国王的病情并不像丝妲薇安所说的那样轻松。   然而丝妲薇安已经站在了卧室的门口, 侍从们陆续地走出了房间,紧紧跟随着丝妲薇安, 伊泰莎王妃乖巧地退出了卧室, 卧室里就只剩下了西德尼王子一人。   “西德尼王子?”丝妲薇安提醒他,“国王陛下需要安静,你会打扰到他。”   这已经近乎指责了,然而门外的侍卫、侍从们, 甚至还有伊泰莎王妃,没有谁表示异议,就好像丝妲薇安女神官本就拥有指责他的权利。   西德尼王子感到了深深被冒犯,他可是王储,陛下的儿子,可是在这些侍从的眼里,丝妲薇安仿佛才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一切都在告诉西德尼王子一个事实——丝妲薇安的力量已经渗透了陛下的卧室,甚至凌驾在了他这个王储之上。   理智告诉西德尼王子,他最好不要现在和丝妲薇安有冲突,等威利斯七世醒来,他不会因为西德尼王子的守候而有一丝感动,反而会指责他为何要和丝妲薇安的医嘱作对。   可西德尼王子同时又感到了危险,直觉告诉他,他得留下来。   “我会非常安静,不会打扰到父亲的休息。”西德尼王子说。   丝妲薇安又说:“春日宴会发生了这样的混乱,所有人都在等待国王的消息,您应该先去安抚那些贵族,给春日宴会一个体面的结束,不然等到明天,王室就要变成整个纳特西亚的笑话了。”   丝妲薇安说得很有道理,为春日宴会善后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然而西德尼王子却非常警觉,他怀疑丝妲薇安是在找理由把自己赶走。   “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丝妲薇安女神官……和伊泰莎王妃了,这种时候我应该守候在父亲的身边。”西德尼王子做下了选择。   这让丝妲薇安轻轻地挑起了眉头。   但丝妲薇安并没有继续劝说,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在看到西德尼王子明显神经紧张的情况下,她不会冒失地和他争吵,虽然她并不畏惧西德尼王子。   “好吧,那祝您晚安。”   丝妲薇安离开了房间,在她身后,侍从们关上了卧室的门,西德尼王子和他沉睡的父亲一起被黑暗淹没了。   丝妲薇安吩咐侍从们说:“如果西德尼王子离开房间,第一时间告诉我。”然后她又对穿着盔甲的宫廷侍卫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卧室,哪怕是神职者。”   她心里有些嘲笑,真是愚蠢的西德尼王子,在这种时刻居然守候在一个不会醒来的人身边,这样的难得的春日宴会,正是和贵族们结下友谊获得支持的最好机会,可他竟然把这个机会交给了自己。   真是太年轻了。   丝妲薇安走出了国王的起居室,一些王室成员正等候在外面。当看到丝妲薇安,他们急切地走上前来询问国王的情况。   “陛下很健康,”丝妲薇安回答,“但他需要休息,今晚不会再出现了,大家可以放心。”   在人群散去后,看到伊泰莎王妃还看着自己,丝妲薇安说:“先去整理一下仪容,还有许多人在等着我们,这种时候你不要忘了你身为王储妻子的职责。”   伊泰莎王妃用力点头,她抓紧手帕,因为激动差点落下眼泪来。   在他们都离开后,丝妲薇安在侍女的环绕下离开了房间,在慌乱中她流了许多汗,头纱和衣服都乱掉了,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她还需要去一趟卫生间,由于裙撑的束缚,导致贵妇人们每次去卫生间都会非常麻烦。   就在她走出房间的同时,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一个人,他抓住她的手,将丝妲薇安拉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丝妲薇安被吓了一跳,侍女们差点尖叫起来,但在看到那个人的脸后,她们的尖叫声停在了喉咙里。   “齐恩!”丝妲薇安恼怒地说,“你在做什么?”   齐恩微笑,吩咐侍女们:“你们离开一点,有一些情况,我想要和首席女神官交流一下。”   面对齐恩的微笑,侍女们涨红了脸,但她们观察着女神官的脸色,没有移动脚步。   直到丝妲薇安看了她们一眼,说:“去那边等我。”   侍女们离开后,齐恩就直接进入了话题:“陛下是不是要死了?”   “不要进行这种可怕的猜测,陛下非常健康,很快就可以苏醒。”   齐恩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说:“陛下这种情况我曾见过,病人被淤血堵塞了大脑的经络,于是陷入深度的昏迷。有的患者会很快死掉,但有的暂时还能维持生命,但也会因为一直陷在睡梦之中,慢慢地衰竭而死。”   齐恩不是那些因为高贵所以自满于是变得愚蠢的贵族,他去过许多地方,见识广博,知道许多事情,也知道神职者的治愈术无法起死回生。   齐恩又补充说:“放心,我会保持中立,不会告诉任何人。”   丝妲薇安轻轻挑了一下眉,问:“甚至包括瑟雅德拉吗?”   齐恩摊手:“当然,我只站在光明与正义这一边,绝不会踏入神职者之间的角斗场。”   丝妲薇安确实在考虑是否要告诉齐恩真相,如果威利斯七世真实的病情传出,必然会引起极大的风浪。   但如果不是齐恩,又可能是谁呢?大神官和自己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瑟雅德拉一直虎视眈眈等着将她拉下首席女神官的宝座,在神殿她拥有两个敌人,谁都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会因为对付自己而联合起来。一旦她失去王室的支持,她就必然处于劣势,她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盟友,即便是一个作壁上观的盟友也好。   这是丝妲薇安生存的智慧之一,不能苛求所有人都对你忠诚,但必须联合起任何可以帮助到你的力量,立场坚定的人是少数,更多的人只是墙头草。   她低声告诉齐恩:“是的,国王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也许再也无法苏醒了。”   齐恩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微笑,问:“那么丝妲薇安女神官有什么办法吗?”   实际上丝妲薇安确实有一个想法。作为威利斯七世的主治医生,威利斯七世的病情并不是没有预兆的,所以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做准备了。她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阿尔嘉会突然出现,导致国王受到刺激,病情一下爆发。   “我在一本书里看到了一种方法。”丝妲薇安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打开患者的头颅,找到堵塞的地方,进行治疗后,再缝合伤口。”   “真是太荒唐了!”齐恩震惊地说,“这是什么邪恶的治疗方法,陛下会当场死去的!你可真是疯狂。”   “不,按照那本书里的记录,患者得到了治疗后很快就苏醒过来,但可惜的是在治疗中他染上了热病,不久后就死去了。但这说明,这种办法是有效的。”丝妲薇安坚定地说。   齐恩很不赞同:“如果这样,你还不如使用魔药。”   丝妲薇安冷笑:“你要让我向魔法师求助?”   齐恩摇头:“不,是药剂师。别皱眉,我知道在贵族眼中药剂师是上不了台面的职业,但你要相信药剂师对金币的忠诚。实际上我认识一位非常出色的药剂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只要你出的金币足够多,他会对其他人保持沉默的。”   “齐恩,”这让丝妲薇安有些疑惑,“你不是不会帮助任何人吗?”   “是的,我不会帮助你们任何人,但我现在是在帮助国王陛下。”齐恩神色冷峻地回答,“他是这个国家的首领,骑士本就应忠诚于他,我是神殿骑士,神殿骑士也是骑士。”   -   “这是新的魔药。”阿尔嘉拿出了一个水晶瓶,水晶瓶装着一些深褐色的液体。他将魔药瓶交到了公主手里,“在魔药学上,我确实无法超越乌苏洛林。我翻遍了任何我能够找到的关于魔药的藏书,依然没有找到可以治愈您的魔药。这瓶魔药是一种新的止痛药剂,它使用了一种具有迷幻作用的魔法植物作为材料,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作为之前魔药的替代品。它能够让您的疼痛不再那么剧烈,不过它依然带有魔物的毒性,所以每次最多只能服用三滴。”   这是阿尔嘉唯一能做的了,如果不能延续公主的生命,至少他也要减轻公主的痛苦。   但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减轻,心上的只会越来越深刻。   如果是阿尔嘉自己,如果已经痛苦到任何办法无法缓解,他会选择直接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他知道卢茜公主是不会这样做的,母亲这种生物总是特别坚韧,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们就能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疼痛。   公主收下了魔药。阿尔嘉微笑着说:“纳特西亚外城的西区正在修建一个新的剧院,增加许多新的剧目。不过不久前剧院发生了一些事故,一些设施被损毁了。等剧院修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吧,您还可以见到在剧院上映的《凯瑟薇》,乐队演员还有服装,比起从前都更出色了,非常值得观赏。”   这让卢茜公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年幼的时候阿尔嘉曾和卢茜公主来过纳特西亚。因为生病和奇特的外貌,即便是到了纳特西亚,他也从不见外人。对那时候的阿尔嘉而言,旅行不过是换了一个新的封闭房间。为了让儿子能够开心一点,卢茜公主曾和阿尔嘉乔装打扮,在夜里跑出内城区,到外城区的夜市玩耍。   《凯瑟薇》这出戏就诞生于夜市那肮脏的大帐篷里,开始的时候,观看表演的大多数都是纳特西亚的下等人,卢茜公主和阿尔嘉混迹在他们之中,却看得非常开心。只有阿尔嘉知道,卢茜公主是多么喜欢《凯瑟薇》。   很久以后,抛弃了费切尔这个名字的阿尔嘉也曾邀请乌苏洛林去观看《凯瑟薇》,乌苏洛林很喜欢,她不但看完了《凯瑟薇》,还把当时大帐篷里流行的许多戏剧都记录了下来,还和歌颂光明女神的诗歌一起收藏在白曜石塔的图书馆里。在她看来,不管是光明神殿的高雅诗歌还是大帐篷里的低俗戏剧,都一样都值得收藏。   阿尔嘉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微笑着看向卢茜公主说:“我的魔法学徒来了。”   “是吗?你也有自己的学徒了?”公主欣慰地说,“真好,就像乌苏洛林收下你一样,你也有自己的学徒了。”   “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学徒都是我的弟子,她只是稍微地更有潜力一点。”阿尔嘉说,“她来了,让玛琳待在您的身边吧,这样我也不用担心您的安全了。”   “你要离开了吗?”   “我不能在王宫停留得太久,这会招惹来大神官,影响到费切尔的计划。”阿尔嘉温柔地解释。   而且在他出现在卢茜公主身边之后,如果有人想要用公主来胁迫费切尔,就必须要更加慎重的考虑了。   相聚是短暂的,他们这样快就迎来了分别。   实际上他们都知道,可能再也没有相见的那一刻了。 第139章 06   玛琳站在门口, 身边是被赶出来的女仆们,她们悄无声息地恭候在门外,安静得就像摆设。黛黛脱离女仆的队伍, 蹑手蹑脚走到玛琳的身边,小声地告诉她之前的情况。   这时, 玛琳听到房间里传出一个微微沙哑、带着一点磁性的女性声音:“你可以进来了。”   卢茜公主说的“你”显然是指玛琳。   玛琳有点紧张地拉了一下外衣的下摆,然后踏入了房间。房间里面非常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壁炉里跳跃的火焰, 这应该是因为阿尔嘉,阿尔嘉不喜欢强光。   玛琳小心用余光去打量四周, 这时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个卢茜公主, 阿尔嘉已经不在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从哪里离开的。   在摇晃的火光下, 卢茜公主布满皱纹的脸被映照得沟壑分明, 仿佛童话故事里的坏女巫。   玛琳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情,现在只有她和卢茜公主两个人, 机会难得, 是时候告诉她在索罗沃奇塔得到的真相了。   她正要开口,却被卢茜公主打断了。   “过来一点。”卢茜公主对玛琳说, “阿尔嘉告诉我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很难得,他是很少说这种话的。你是叫玛琳吗?姓什么?”   玛琳靠近了一点,说:“玛琳·达斯。”   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玛琳的头发几乎和背景融为了一体, 这样深的黑发让卢茜公主有点恍惚,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黑发的男孩。   然后她又注意到了玛琳的瞳色,玛琳的眼瞳其实是很深的深褐色,但在这种光线下,她的眼睛就变成了纯黑。她的一双眼瞳亮得反光,火光映照在里面闪烁跳跃,这让玛琳看起来有一种近似小动物的纯真和无惧。   卢茜公主心里有一些触动,这种眼神她好像见过。   对,是乌苏洛林,乌苏洛林就是这样的眼神,她博览群书,见识广博,一旦有疑惑就会立刻想办法去找到解答,她是一个不会动摇的人。   这让卢茜公主心里生出了一点好感,她问:“我没有听过达斯这个姓氏,是其他国家的魔法家族吗?”   卢茜公主可能高傲习惯了,导致她说话莫名给人一种讥讽的味道,虽然在有些情况下她并没有那个意思。   玛琳倒是没有介意她的语气,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魔法家族的姓氏,我来自亚曼伦区的奥德林,那个地方没有什么魔法贵族,我父母的出身都很贫贱。”   “真是抱歉,”卢茜公主连抱歉的话都说得有些傲慢,让人不禁怀疑她道歉的诚意,但同时她又说,“我记得亚曼伦的魔法潜力者非常稀少,在整片大陆是最少的,可能连十万分之一都没有。你能够成为一名魔法师,真是奇迹一样的存在,我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阿尔嘉会认为你特别有潜力了。”   这样的赞誉让玛琳有点发愣:“您和阿尔嘉是……”   “我是阿尔嘉的母亲,”卢茜公主坦诚地说,“阿尔嘉不到十八岁就脱离了索罗沃奇家族,那时候他还不是大魔导师,外面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然后,知道他身份的索罗沃奇后来也死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就只是阿尔嘉了。”   玛琳之前就有猜测,但在卢茜公主向她坦诚的时候,她还是非常的吃惊:“那么……费切尔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他从小就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提起费切尔……”卢茜公主的声音突然有些变调,这时候她看到了玛琳衣服上面的装饰花纹,“金色荆棘花……你是索罗沃奇塔的学徒!”卢茜公主的态度一下转变了,“女仆……”   “请先不要叫女仆进来。”玛琳打断了卢茜公主,这让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显然很少被这样冒犯,“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说,请给我一点时间。”   说话的时候,玛琳从衣服的侧袋里面拿出了一块手帕。因为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公主,她在索罗沃奇和费切尔学习的时段中一直把这块手帕放在身上,幸运的是,她现在可以让它起到作用了。   这是一块已经有一点微黄的旧丝绸手帕,边角处绣着卢茜公主名字的首字母。   看到手帕,卢茜公主怀疑又惊讶:“这是法鲁的。”   玛琳将手帕递交给了卢茜公主,说:“是的……因为一些原因,我认识了大法鲁耶阁下。”   短暂的沉默。   “所以他已经死了吗?”卢茜公主从鼻子里发出了笑声,“不然他应该不会把这块手帕交给别人。”   玛琳点了点头。   “很常见的事,”卢茜公主冷漠地说,“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很容易死去,我几乎每天都能收到讣告。”   玛琳有些为大法鲁耶感到难过,他的公主并没有为他的死表现出哀伤。但她没有对此做出评价,她只是开始慢慢地叙述,将和大法鲁耶认识的过程告诉了卢茜公主,包括他们的交易、以及后来大法鲁耶的死亡。   听到后面,卢茜公主终于被触动,她猛然从躺椅上坐起,衰老的淡蓝色眼睛里发出一种凶戾、渴望又绝望的光芒。   “里戈……你们找到了里戈的下落?!”   玛琳垂下眼睛,她的黑色睫毛在微微颤抖,她放轻了声音,说:“里戈已经不在了。加姆伯爵说他被抓走的第二年就死在了塞留那,后来传给您的消息,都是他们伪造的……”   玛琳看到卢茜公主突然软下了身躯,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体,她猛然跌落在躺椅上,身体和椅子碰撞,发出了一声闷响。   卢茜公主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面部丧失了表情,活力从她的身躯中流散出去,就在那一瞬,她的身上浮现了灰败和腐朽的气息。   “很抱歉。”玛琳有些担忧地说。事实对于一个老人来说的确太过残忍,但她依然必须说出来,公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继续隐瞒,对她反而不公平。   沉默了持续了很久。   卢茜公主的眼睛轻轻地闭上了一会儿,她忽然说:“其实我早有预感……乌苏洛林曾告诉我,平民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岁,即使除开夭折的孩子们,他们的平均寿命也没有超过四十岁。已经过去太多年了,里戈活着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那为什么公主还这样坚持呢?因为爱情吗?   玛琳喃喃地说:“因为您爱他吧,爱情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很难让人甘心放弃。”   “爱情?不,我不知道,我不爱里戈,里戈也许爱我,也许不爱……一切都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同情我,但这不是爱情……”卢茜公主说。   玛琳惊讶地看向了公主,可是法鲁耶明明告诉她,卢茜公主和里戈私奔了,在这种年代,如果一个女孩不是真的爱一个男人,怎么会甘愿和他私奔?因为那不是私奔,是逃跑。   在卢茜公主和布恩订婚之前,她曾认为真正的骑士应该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并且拥有强大实力的男人,他要能够让自己开心,能够为自己赢来胜利。但在卢茜公主订婚之后,她意识到真正的骑士应该是善良忠诚,明知道危险也一往无前的勇士,而里戈,就是这样一个真正的骑士。   当卢茜公主开始回忆,她的眼睛变得有些疼痛,她的眼睛已经因为老去而变得干枯,无法流出更多的眼泪了。   在上流贵族和王室之间,早婚是一项传统,贵族女性从十五岁就开始物色结婚对象,有的贵族女孩甚至还没有参加社交就已经订婚。贵族的婚姻通常都是老夫少妻,其中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女性非常容易死在产床上,这导致许多贵族男人一生都会结许多次婚。   在卢茜公主的父亲眼里,他给卢茜公主选择的丈夫是年轻高贵的布恩王子,而不是某个有地位的老鳏夫,他已经是非常疼爱女儿,堪称慈爱的好父亲了。   这场联姻对日渐式微的索罗沃奇家族很重要,卢茜公主和布恩王子的订婚的消息很快传遍大陆,造成了轰动。   但对于卢茜公主来说,嫁给那样一个暴戾残忍的男人简直就是噩梦,日渐逼近的订婚礼对她而言就如同一场注定会被判死刑的审判。   “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些追求过我,说愿意为我去死的男人都销声匿迹了,只有里戈愿意帮助我,虽然他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好的仆人,在主人不需要的时候要好像不存在。索罗沃奇塔的园丁是隐形的,你只需要看到他创造出的精致景观,他们工作的样子被主人看到了,说明这个园丁并不称职。   一个晚上,苦闷的卢茜公主一个人躲到花园里,把小园丁里戈吓得躲到了灌木丛里。   卢茜公主对着黑暗的花园哭泣。听到哭声,小园丁里戈忍不住出现了,送给她一只刚刚修剪下来的蔷薇花。   卢茜公主看着花朵,突发奇想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里戈红着脸点头了。谁不爱卢茜安丽娅,青春美丽,纯洁可爱,高贵的公爵与公主的女儿,她是索罗沃奇与塞留那的珍宝。“那么你愿意做我的骑士,带我走吗?”   有的错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卢茜公主悔恨地说:“我从未想过一个人逃走……”   她明明是拥有魔力的魔法师,还是索罗沃奇塔的首席女学徒,但好像她学来的魔法只是一件漂亮的装饰。她学会了魔法,却被告知攻击对于一名高贵的女士来说很失风度,她不应该用魔法去攻击任何人,就连魔法决斗游戏,她也应该交给骑士来完成。   卢茜公主从未有过自己也是一个有力量的人的自觉,所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能够怎样解决,她那时候,只有十五岁。   “我就像一个必须依靠拐杖、根本无法自己站立的人,如果有谁抽走了拐杖,我就必须另外找一个,就算是那只是一根柔弱的树枝,根本无法支撑我……”卢茜公主喃喃地说。   于是她害了里戈。   被抓住后,她只是被关进了卧室,安然无恙;而里戈被带走了,不知道被送到了哪个监牢里。   她在卧室里愤怒、哭泣、哀求、绝望……这让周围的人都认为她爱上了那个低贱的园丁。   其实并不是,充斥了她整个心脏的,是后悔,以及愧疚。   “我的一生都没有靠自己完成过任何事情,在那一刻,我认识到我需要为这个可怜的男孩负责。我要让他活着,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这是我应该偿还给他的。”卢茜公主说,她看向玛琳,问,“这是不是很可笑?”   人们告诉她,女性应该心肠柔软,充满爱心,一名淑女如果看到可怜的小狗死去,应该立刻流下泪来。人们允许淑女怜悯小动物,爱护幼童,奇怪的是,却不允许她们对低贱的人类产生同情。   在她为落花而流泪的时候,男人们因她的眼泪而感动,还为她写下了优美的诗句。但当她的眼泪是为了里戈而流,他们却露出了轻蔑和鄙夷。   她和里戈是天鹅与老鼠一样的区别,里戈对她的同情是僭越,她对里戈的歉疚是自甘堕落。   在那些人眼里,她的解释都是借口。女人不需要知恩图报,女人也不会为犯下的错误产生责任感,女人只配爱情。 第140章 07   卢茜公主说:“我曾无数次梦到里戈已经不在, 一定是因为我一直暗中期盼着他死去,所以才会梦到这样的场景……我可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不,”玛琳立刻说, “那只是梦而已,不小心压住了心脏就会做噩梦, 身体不适也会做噩梦,梦什么都代表不了。公主殿下,您是一个好人。”   卢茜公主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是吗?我是个好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 一种对所有事物,包括自己在内的厌恶, “然而我并不是……我不是一个好女儿, 也不是一个好妻子, 更不是一个好母亲, 可你却说我是个好人, 真是虚伪。”   她违抗的家族父辈的命令,私自逃婚;她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去内心喜悦, 在前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改嫁他人;她任由孩子们自生自灭, 从未做到一个好母亲应该做到的事……   她的人生如此失败,可这个女孩居然说她是个好人, 真是太可笑了。   玛琳往前走了两步, 激动地说:“不,在那些定义之前,您先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十全十美的,但公主殿下, 至少在我看来,您是一个有人性的好人!”   卢茜公主的眼睛突然之间闪动了一下,她猛地看向了玛琳,火焰在她的眼眶里面轻轻地跳动。   她露出微笑,笑容抚平了她的皱纹,她的眼睛也因此重现神采:“有一个人赞同我,那也足够了。”她轻轻地叹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有新的脚步声在房间外面响起。   接着门外传来了杰罗斯的声音:“公主殿下,公爵大人吩咐,让我们先行离开。”   -   费切尔站在远离宴会厅的一个露台上,目视着参加宴会的人群陆续地散去。   这些惊慌的贵族们有的冲向了马厩,驾驶着马车匆忙离开,有的想要等待消息,暂时躲回了宫廷安排的休息室里。国王晕倒,人心涣散,宴会当然不可能再继续。   楼下不远处,宫廷侍卫们正在汇集,慌乱的传信官奔跑着前往王宫哨所通报,不久后卫兵们就会到来。那么当然,大神官也会被惊动。大神官会派谁来?他信任的神官?还是信任的白花骑士?   阿尔嘉只是露了一面而已,就引发了这样大骚乱,弄得一地狼藉,而他本人却潇洒地离开,一点也没有造成了骚乱的自觉。   “公爵大人,晚上好。”费切尔的背后响起一个悦耳的女性声音。   费切尔轻轻扫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回了楼下。   瑟雅德拉拖着长摆尾的裙子走上前,走到了和费切尔并列的位置。半透明披纱在夜风中轻盈地飘动,带来温暖而暧昧的女性香水味,瑟雅德拉露出一个深浅合宜的微笑,脸部朝着费切尔的角度,正好能够让身边的人看得到她的精致鼻梁和蓝色眼睛。   瑟雅德拉用一种微微抱怨的语气说:“可惜晚宴就这样被打断了,我们的那支舞还没有跳完呢。”   她的话音落下的时候,有一个带着一丝娇嗔味道的小尾巴,非常的动人。但费切尔却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这让瑟雅德拉有点小小的意外,她的美貌向来无往而不利,还从来没有男人能对她这样视若无睹……哦,大概还是有的,有少许男人极度的死板教条,连直视她都不敢,不过费切尔公爵并没有那种呆板的气质,应该并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男人。   瑟雅德拉又说:“其实我认为大家并不需要那么恐慌,在宴会上不是还有您吗?有您在场,你怎么会让阿尔嘉点亮白曜石塔呢,对不对?”   这终于让费切尔看向了他,费切尔冷冰冰地说:“那也和神职者没有关系。”   用这样的态度和一名年轻女士说话,他的性格也太糟糕了!   瑟雅德拉本来的意图是使用迂回的话语先试探一下,拉近一点距离,然后再进入正题,但显然费切尔大人根本不领情。时间不多,如果错过这次,她将很难再有和费切尔公爵私下见面的机会。   于是她开口拦住了准备离开的费切尔:“公爵大人,您对祭司选拔有什么看法?”   费切尔的眉尾轻轻地挑动了一下。   “已经有不少来自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表示要参加祭司的选拔,公爵大人,您应该不希望这个位置被阿尔嘉的学徒夺走吧?”   就在不久前,费切尔还和阿尔嘉在新城区的某个剧院里发生了冲突,甚至还动了手,强大的魔法炸掉了剧院的房顶,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顶级的强者之间果然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久远深刻的仇恨。费切尔公爵怎么会忘记是谁背叛了索罗沃奇呢?背叛者可是比宿敌还要 可恶的存在。   瑟雅德拉的处境其实非常糟糕,维洛多尼以及以它为中心的附庸家族中已经没有再出现高阶神官了,她在中央神殿非常的势单力薄。这一次祭司选拔,她是因为身处大神官和首席女神官之间的夹缝中,光明女神保佑,才得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神官和首席女神官都希望她能够打败对方的跟随者,但没有谁是真心地想要帮助瑟雅德拉成为祭司。   她只能选择依靠神殿之外的力量。   果然,费切尔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   瑟雅德拉说:“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成为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我想这也是您的希望,难道不是吗?”   “看来瑟雅德拉首席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费切尔不冷不热地说。   大魔导师不能直接参加祭司选拔,但他们都有自己支持的魔法师。尤其是乌苏洛林塔和索罗沃奇塔,神圣帝国的魔法师大多数都来自这两个法师塔。   瑟雅德拉微微地笑了:“如果是费切尔大魔导师亲自下场,我当然不是您的对手,但胜过学徒们,我确实有这个信心。”   瑟雅德拉的话让费切尔有了兴趣:“我为什么要站在你这边,索罗沃奇塔难道没有优秀的魔法师了吗?”   瑟雅德拉大概并不知道,这个世上还存在一种魔法学徒——不但能够使用无声魔法,并且掌握的魔法数量已经达到了大魔导师的水平。这听起来确实太夸张,夸张到没有人会相信。   瑟雅德拉的信心来自她曾遇到的索罗沃奇塔出身的魔法师,他们之中有许多位在法师塔的学徒时期排名都很高。   瑟雅德拉不同于其他女人,她是维洛多尼家族这一代魔力最强的人,这个范围包括了男人,在伯父莱奥神官被流放后,维洛多尼家族曾一度绝望。但在几年后,三岁的瑟雅德拉就发育出了魔力,这让莱因哈特·维洛多尼公爵发出了“可惜是个女孩”的感叹。虽然是个女孩,但丝妲薇安的成功让他们知道了女人也是能够掌控权力的,在拥有丝妲薇安这个前例的前提下,瑟雅德拉的父亲将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瑟雅德拉从小的训练就和别的女学徒不同,她不仅需要练习治愈术,还要亲自上场和人对决练习攻击神圣术。她在实战中打败了无数对手,其中也包括来自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   在神殿内,她唯一承认的无法战胜的对手是齐恩,除他之外,首席女神官丝妲薇安神圣术的水平很普通,大神官年老体衰。她是神殿迄今为止最强的神殿女学徒,这一点没有任何争议,所以她完全有资格骄傲。   “因为我能够获得胜利。”瑟雅德拉说,“公爵大人,就算追溯到纳特西亚的时代,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女性骑士团祭司,这个职位并不适合我。我的目标是更高更远的地方,祭司只是一块跳板,我很快就会将它抛下。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合作呢,我将成为您的武器,为您带来胜利,而在我离开白花骑士团的那天,骑士团也将彻底地属于您。”   比骑士团的祭司更高的位置,她是说首席女神官吗?至少在目前看来,丝妲薇安的地位依然牢不可破,想要把她拉下来,那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如果瑟雅德拉想要得到的东西轻易就可以获得,也不需要和费切尔合作了。   可惜的是,费切尔的手上早就有了更好的牌。这张牌唯一的不确定性是玛琳那难以捉摸的脾气和怪异的想法,只论实力,玛琳并不逊于瑟雅德拉。   “我不会和神职者合作。”费切尔冷冷地说,“我对神职者的厌恶并不比对阿尔嘉的厌恶来得少,在你没有撤回对光明女神的誓言之前,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信任的可能。”   撤回对光明女神的誓言,那可是渎神,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瑟雅德拉心里有些厌烦,这个公爵大人也太高傲了,难道他认为自己是大魔导师就能够掌控一切吗?神圣帝国,神圣为前缀,这里是光明女神的世界,如果她是费切尔公爵,只会好好地利用这次可以和神职者合作的机会。   “所以,公爵大人是希望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们为您赢回祭司的职位吗?那恐怕有些困难,我想索罗沃奇塔的学徒数量应该大大的少于从前了吧,真的能够敌过阿尔嘉的乌苏洛林塔吗?”   瑟雅德拉的话让费切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在瑟雅德拉的眼里,费切尔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色雄狮,鬃毛正在因为恼怒而竖起,虽然危险却又意外地有些迷人。   这没有吓退瑟雅德拉,反而让她兴奋了起来:“为什么一定要和光明神殿敌对呢?您明明可以选择和我合作,相信我,我是不一样的,如果让我走上高位,我会为神职者和魔法师之间带来全新的改变,二十年前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二十年前,她居然敢提起二十年前。   费切尔的魔力扩散开,形成了旋转的飓风,瑟雅德拉没有慌乱,她喃喃地念出咒语,于是身体周围发出了朦胧的白光。白光将将风挡在了外面,把她衬托得像圣洁的女神。   瑟雅德拉说:“公爵大人,那可是白花骑士团,这片大陆上最后的弗伦恩骑士团,您真的不想得到它吗?” 第141章 08   白花骑士团是成分一个很复杂的骑兵团, 他的成员既有拥有魔力的神眷者,又有格斗技术出众的普通人,轮个人战斗力实力, 它比不过兼有魔力和体术能力的神殿骑士团,论骑兵的数量, 整体的压制力,又比不过各大大领主以及国王的庞大军队。团里的骑士地位高于普通骑兵,又完全比不过其他骑士。自六百多年前开始, 白花骑士团就在逐渐被边缘化,上一次神圣南征白花骑士团其实也有参加, 那时候本以为会带来改变, 但战争结束后, 在王室和光明神殿的拉扯中, 它又重新沦落为纳特西亚城的治安兵。   白花骑士团似乎是一个很鸡肋的存在, 但它有一个地方很特殊,这造成了不管是光明神殿还是王室都舍不得放弃它。   那就是弗伦恩。   众所周知, 在神圣帝国, 骑士的盔甲、武器、马匹都是价值不菲的物品,是属于骑士自己的财产。在战争结束后, 骑士们会带着战争获得的战利品以及自己的装备和马匹回到家乡, 并将这些东西继续传承下去。   但这里指的是普通骑士。   时间到了威利斯大帝诞生的时代,那时大陆四分五裂,小国之间战乱不休。马镫和马鞍出现,让骑兵迅速崛起, 横扫战场。   威利斯一世大帝认识到原来的募兵制度已经过时,他需要更多的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尤其是装备着弗伦恩、具有对抗魔法师能力的骑兵。他借鉴了当时的雇佣兵训练方式,训练出了一支非常强大的步兵。同时,他掏空了自己的私人仓库,甚至为此卖掉了王冠,又对他附庸的家族们发起集资募捐,他花费了大量的金币,从矮人那里定制了整套的弗伦恩装备。他不论出身背景地选拔技艺超群的骑兵,组建起一支弗伦恩骑兵团,这就是白花骑士团的前身。   这支骑士团的装备的弗伦恩,就不再属于骑士们,而是属于骑士团本身。   白花骑士团在历史上曾立下过不朽的功绩,它统一了大陆,驱逐了矮人,在血与汗的战斗中确立了人类的绝对领导地位。   威利斯大帝晚年退位后,他的幼子西德尼六世将这支骑士团更名为白花骑士团。   一方面因为矿脉的枯竭,一方面因为矮人族的消失,弗伦恩无法得到新的补充,时间累积,金属也会被损耗,弗伦恩就变得越来越稀少。   到了今天,弗伦恩成为了非常罕有的个人装备,除了白花骑士团,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存在大批量的弗伦恩了。   瑟雅德拉说这种话,就是为了提醒费切尔这一点。   费切尔冷笑说:“瑟雅德拉小姐,你高估了自己。”   瑟雅德拉轻轻地皱起了秀丽的眉毛。费切尔为什么这样有信心?难道说索罗沃奇塔最近出现了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吗?   这时,费切尔收起了魔法,并将目光转向了楼下。   瑟雅德拉对此有些疑惑,她顺着费切尔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队身穿白色制服的神官和牧师,领头的神官是一个金发的中年男人,在他身后,跟着四名手捧木匣的牧师。   他们脚步很急促。   “里拉切神官,他来得可真快。”瑟雅德拉说。   里拉切神官非常受大神官信赖,他除了是大神官的直系属下,还是大神官血缘上的侄子,同时还是大神官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   就算国王晕倒后就立刻有人去通知大神官,里拉切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就在附近做好了准备。   费切尔转身离开了露台,他要去会一会这位里拉切神官。   -   得到卢茜公主的允许后,杰罗斯进入了房间。   他低头小心地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房间里,却没有发现阿尔嘉的身影,他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卢茜公主问他:“威利斯七世呢?我没有听到丧钟,他还没死吗?”   杰罗斯小心翼翼地说:“在丝妲薇安首席女神官的治疗下,国王陛下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宴会中止,公爵大人让我们先离开。”   “太可惜了。”卢茜公主遗憾地说。   她站起来,同时呼唤女仆。在站起的瞬间,她就像一个突然穿上了盔甲的战士,之前的悲伤与死气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女仆们进入房间,为她整理裙子和头发。   整理完毕后,卢茜公主在女仆们的拥簇下走出了房间。   玛琳跟在后面,这时候杰罗斯悄声叫住了她:“玛琳。”玛琳回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杰罗斯看看周围,问:“阿尔嘉大魔导师……他在哪里?”   玛琳说:“应该已经离开了吧,我到达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说完,玛琳准备跟上公主,但杰罗斯又一次拦住了她。   “我知道你不在索罗沃奇宅邸的时候,是去了乌苏洛林塔。”他说。   玛琳点头:“是的,但费切尔同意了。”   杰罗斯轻轻咳嗽了一下,说:“你应该小心阿尔嘉,有的人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不管他平时看起来多么和善,他也是索罗沃奇家族的仇人。玛琳,我不想你被他利用。”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继承权的纠纷,杰罗斯还无法接触到家族这一段秘辛。当他知道后,就不能容忍玛琳还这样天真——她根本不知道公爵大人为了她做出了多大的让步。   玛琳疑惑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公主已经走远了,我得跟上去……”   杰罗斯心想,如果她要担任祭司,那么她迟早会知道,公爵大人也不会因此责怪自己。   杰罗斯深吸了一口气,说:“二十一年前,索罗沃奇家族曾经和王室进行协议,计划合力逼迫光明神殿退出军政会议,并将盖涅门法庭和军务厅都还给王室。这件事得到了许多魔法师的支持,其中也包括乌苏洛林。事情本来是秘密进行的,成功的几率非常高,但乌苏洛林,也就是阿尔嘉的老师,她背叛了索罗沃奇,将计划泄露给了光明神殿。”   玛琳呆住了:“什么?”   “光明神殿非常愤怒,以渎神的罪名惩罚索罗沃奇家族在内的许多魔法师家族。许多魔法师在纳特西亚被就地处死,同时光明神殿还发起了针对整个索罗沃奇家族的追杀令,开启了长达一年的魔法师血腥清洗。乌苏洛林自己也死在清洗中,真是太讽刺了。”   “这不可能……”玛琳惊讶地说,“那时候费切尔呢?”   “公爵大人那时候还不是大魔导师,他在塞留那宫廷学习魔法,直到事情结束后两年才回到诺克森。这归功于索罗沃奇家族长老们的远见,他们让公爵大人从小就留在塞留那学习魔法,这才使他没有在这件事中受到伤害。”   那后来一定还有发生什么,不然索罗沃奇的人怎么可能还能站在这里,更不要说还是这样光鲜亮丽的模样。   “魔法师是杀不尽的,”杰罗斯说,“光明神殿的屠杀,越是到了最后,越是遭遇了顽强的抵抗,这时候距离第二次神圣南征过去不过短短几年,光明神殿还没有恢复元气,大神官如果继续下去,他的权力将被身后的人一点点抽走。于是在丝妲薇安和王室的调解下,光明神殿同意和谈。索罗沃奇付出了北部矿场,这个整个大陆最好的魔法石矿场作为赔偿,并交出所有直接参与这次行动的魔法师名单,那可是整个索罗沃奇家族当年最精锐最年轻有为的魔法师们。光明神殿同意此后将不再追究索罗沃奇家族,他们还想剥夺索罗沃奇家族的金色荆棘花称号,但这遭到了强烈的反抗,这是不可能的,剥夺我们作为魔法师的荣誉,那还不如拼死一战。”   经过这一次被称作“王权复兴”的失败运动,索罗沃奇家族二十岁到四十岁的男人几乎全部死光。剩下的老弱病残们,大神官准备等他安定了神殿的内部,再去慢慢收割。等到那时候,神圣帝国最后一个不“神圣”的地方也将彻底地归于光明女神的光辉之下。   但他们没有想到,索罗沃奇家族竟然还能再一次站起来,两年后,十五岁的费切尔站在诺克森的关隘上,拒绝神殿派驻的神官和牧师进入诺克森。   他击败了关隘下方的所有神职者,保住了魔法师的尊严。   大神官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了,索罗沃奇家族的重新崛起已经成了不可挽回的事实。除非他还能发起一场新的“神圣西征”,但那至少在二十年内都不可能的。   杰罗斯沉重地说:“乌苏洛林塔和索罗沃奇塔是永远不可能和解的敌人,是背叛者和被背叛者的关系,可是因为你,公爵大人竟然选择暂时放下和乌苏洛林之间的仇恨,容忍你和阿尔嘉来往。玛琳,别让公爵大人失望。”   一切都能联系在一起了,丝妲薇安能够成功地秘密前往马尔维诺并且带着婚约回来,完全是因为大神官正忙着清洗索罗沃奇家族。   同时也是因为丝妲薇安女神官的崛起,让大神官注意到身后,不敢再和索罗沃奇家族继续纠缠下去,才让索罗沃奇家族得到了喘息。   难怪阿尔嘉当时会对她说,让她去问费切尔后面的故事,因为他知道费切尔认定了他是背叛者,不管他对玛琳说了什么,费切尔都会认为他在狡辩。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玛琳笃定地说。   如果是乌苏洛林背叛了索罗沃奇家族,阿尔嘉为什么要点亮白曜石塔火烧纳特西亚。背叛者一定另有其人,只是因为光明神殿的清洗已经开始,他们的目的是快速地结束这场腥风血雨,所以就没有去深入追究这个问题。   同时还有一个细节是杰罗斯没有提到的——卢茜公主在几分钟前才告诉她,阿尔嘉也是来自索罗沃奇家族,他是费切尔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这一点,神殿一定不知道。 第142章 09   玛琳他们紧紧跟在卢茜公主身后前进, 他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型的待客厅,从待客厅走下阶梯, 不远处就是皇家马厩。   丝妲薇安和伊泰莎王妃正在这间待客厅里和贵族们道别,她们向人们宣布国王平安的消息, 并对受惊的来宾进行安抚,为这次糟糕的春日宴会画上句号。   丝妲薇安很习惯这种场合,就像是金鱼在水里游泳一样, 哪怕对方是来自魔法师贵族的宾客,她也能够泰然对待。来宾们一一从她和伊泰莎王妃身前经过, 她恰到好处地点头颔首, 转达来自王室的高傲歉意。   正是在无数次这种场合的交际中, 丝妲薇安渐渐地进入上流贵族的世界, 她慢慢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变成了王室的代言人。   这时候,她看到了卢茜公主一行人。卢茜公主的脚步没有停留, 只是在路过这间待客厅的时候向着上座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伊泰莎王妃点了一下头。   她全然地无视了就在伊泰莎王妃身边的丝妲薇安,哪怕丝妲薇安的座位和伊泰莎王妃一样高。   公主的脚步没有停留, 像一朵蓝色的丝绒云朵一样从拥挤的宾客中飘过, 在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那是索罗沃奇家族的晚辈以及仆从们。   卢茜公主的态度让伊泰莎感到有些诧异,她看向了丝妲薇安,内心有一些忐忑不安。她在马尔维诺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在马尔维诺,就算是王室成员也不能对待首席女神官这样无礼,毕竟那可是光明女神的使者。   然而丝妲薇安的表情很平静,对此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卢茜公主还没有到达这间待客厅的时候,丝妲薇安就已经知道她走在了离开的路上,同时也知道了阿尔嘉不在她的身边,又一次凭空消失了。   在丝妲薇安看来,阿尔嘉是她所知道的最危险的人,并且他还是一个冷冰冰的人偶,从不来不会因为谁而动容。   阿尔嘉作为乌苏洛林塔的主人,大多数时候都躲在白曜石塔里,就在白曜石塔没有声息,安静到让人怀疑他已经不在的时候,他又会意外地出现。他的行踪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在宫廷宴会上突然出现又消失这种事情,阿尔嘉在许多年前其实也曾做过。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是唯一能够启动白曜石塔的人,这样时不时的出现就是为了提醒光明神殿和王室,白曜石塔的威胁没有消失,长剑依然悬挂在他们的头顶。   丝妲薇安暗暗地猜测阿尔嘉和卢茜公主的关系:只是偶然相遇?还是说是因为费切尔公爵?阿尔嘉和费切尔公爵素来不和,他也许是为了激怒费切尔,在她离开之前她曾确认过,当时费切尔公爵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但是,阿尔嘉又并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沉默内敛,几乎没有情绪,似乎也不在乎别人的情绪。   另一方面,卢茜公主本身只是一个空有头衔的公主,并且已经在索罗沃奇城堡幽居了十几年,几乎和外界没有交流。和她丝妲薇安不一样,卢茜公主从来没有掌控过权力,她是一个曾经很漂亮的花瓶,对于整个局势不会有任何影响,并不值得阿尔嘉特别关注。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因为阿尔嘉的这次邀舞,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敢向卢茜公主递出宴会的邀请函了。   丝妲薇安身后的女侍从回来了,走到她的身边,告诉她一个消息。   “里拉切神官来了,他带着四名牧师闯进了国王的寝宫。”   这让丝妲薇安的脸色猛然变化,身体也坐直了:“为什么这么快?我不是已经让传信的侍从回来了吗?”   在得知阿尔嘉离开后,她就立刻追回了通知大神官的信使。王宫在纳特西亚城的最顶端最上方,从王宫往返中央神殿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里拉切显然来得太迅速了。   丝妲薇安立刻从座位上站起,她必须立刻回到国王的身边。   -   里拉切神官走得非常快速,衣袍因为行走的带起的风而漂浮在空中。他一只手拿着无花果木的法杖,一只手拿着拥有白色纹饰和八芒星徽记的纯金灯盏。   有几名侍卫曾试图阻拦他,但他举起了黄金灯盏后,他们立刻敬畏地跪倒在了地上——那是光明圣火,是代表女神的圣物。   神官畅通无阻,无人敢阻拦,也没有谁能够阻拦得了他。   “快去通报丝妲薇安女神官。”   等里拉切神官走过后,宫廷侍从们回过了神。   里拉切神官很快就到达了国王的卧室前。   卧室外的起居室里,坐着丝妲薇安的四名下属女神官守。看到了里拉切,她们立刻站起,质问说:“里拉切神官,没有国王召请,你怎么能够随便进入国王的寝宫。”   这时,她们看到了里拉切手里的东西。   那是点亮的黄金灯盏,里面有用神官的魔力作为燃料而燃烧的光明圣火,只有在最特殊的情况下,由大神官本人才能调用。   见到灯,女神官们立刻匍匐在地上,祈祷说:“光明女神在上。”   “光明女神予大神官以警示——神圣帝国正处于险境,国王陛下生命危险。作为光明女神的使者,在光明女神的指引下,我们进入王宫,为守护光明女神忠实的信徒威利斯七世国王国王而来,在女神的指示下,我们将竭尽全力,帮助国王陛下脱离险境。”   女神官们面面相觑,说:“但丝妲薇安首席女神官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国王的卧室。”   按照中央神殿的上下级关系,女神官们只会受到首席女神官的直接辖制,她们不需要遵从里拉切神官的命令。   这时,里拉切神官再一次举高了手上的物品:“这是代表女神的黄金灯盏,你们要违背来自光明女神的指示吗?”   虽然女神官们并不受到大神官的直接辖制,但大神官是唯一能够得到神谕的女神使者,如果那是代表了最高级教令的神谕,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她们将毫无理由地遵从。   她们恭敬地让开在两边。   国王卧室的门被牧师推开,黑暗中,西德尼王子被突然闯入的光线晃花了眼睛,他猛地站起,惊讶地看着走进卧室的一行人。   里拉切神官对西德尼王子冷淡地点头致意:“西德尼王子。”   西德尼王子站到了黄金大床的前方,试图友好地问:“里拉切神官,你怎么来了?”   里拉切神官说:“大神官接到了女神的警示,于是派我前来。”   说话的时候,两名牧师已经走上前,他们拿起点灯的长杆火器,点亮了卧室中的蜡烛。   里拉切没有再做更多的解释,他轻轻颔首,对西德尼王子说:“殿下,请让开,我需要检查一下国王陛下的身体。”   西德尼王子站定了,说:“里拉切神官,虽然你是尊贵的神官,在没有召请的情况下,你不应该随便进入王宫,尤其是私密的国王寝宫。对此,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西德尼王子虽然没有魔力,但他从小就努力地练习格斗技,他比瘦削的里拉切要强壮很多,只要不使用神圣术,里拉切是无法用蛮力把他推开的。   然而里拉切根本没有看西德尼王子一眼,他将手上的黄金灯盏交给了身边的牧师,他的目光穿过西德尼王子直接看向了床上沉睡的威利斯七世。他举起无花果木绿萤石的法杖,念了一段冗长的咒语。在他法杖的尖端,随着咒语汇聚出一个金色的魔法阵,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缓慢地笼罩了国王的全身。   西德尼王子站在他们中间,就像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塑像,里拉切神官的行为,就像一个无情的耳光拍在他的脸上。   咒语结束,光辉散去。   “国王的病情非常糟糕,有可能永远无法醒来。”里拉切神官看了一眼西德尼王子,用陈述的语气地说。   西德尼王子的身体僵住了:“可是丝妲薇安女神官告诉我,父亲很快就能够醒来。”   里拉切神官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丝妲薇安女神官能力不足,没有一名首席女神官应有的神圣术实力,所以无法查验出陛下真实的病情;一种是她知道真实的病情,却说了谎。这件事我会和丝妲薇安女神官进行确认,如果确定她说谎,大神官会立刻下达教令,将她押回中央神殿接受处罚。”   西德尼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如果丝妲薇安女神官被抓住把柄,受到了处罚,对王室没有任何好处,他于是说:“里拉切神官,作为他的儿子,神圣帝国的王储,我需要知道他最详细具体的病情。如果你们得出了不同的答案,那么就更需要进行讨论。”   里拉切神官说:“没有时间。这是非常危险的病情,淤血堵塞了国王的血管,必须要立刻进行治疗。”说话的同时,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牧师们。牧师们迅速地行动,将手上的匣子在床边放置下。   里拉切神官的态度太敷衍了,根本没有认真在回答。   西德尼王子看向卧室的门外,他看到了半跪在地上的女神官和宫廷侍卫,他们虔诚地看着里面的方向,竟然全程没有对神官们造成任何阻碍,甚至他连通传都没有听到。   西德尼王子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悲凉。   “殿下?”里拉切神官提醒西德尼王子,“请先离开卧室,我要立刻为陛下进行治疗,你需要回避。”   他当然不能离开!   西德尼王子站定了,说:“抱歉,作为儿子,我要守在自己的父亲身边,作为王储,我要守护这个国家的君王。我不能离开。”   但西德尼王子的慷慨陈词没有打动里拉切神官。里拉切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说:“这次使用的神圣治愈术非常特别,不能有人旁观,王子殿下,非常抱歉。”   在他说完后,两名牧师上前,向西德尼王子逼近。   单轮身体的力量,他们比不过西德尼王子,但那有什么作用,他们使用了一个简单的神圣术,就把西德尼王子轻松地推出了门外。   卧室的大门在西德尼王子的面前合上,也将这名高贵的王储的尊严狠狠摔在了地上。 第143章 10   不能这样下去!不能把国王的性命交到他们手里。   西德尼王子转身, 试图去寻找别人的帮助,但他没有在视线范围内看到谁,在他低头的时候, 他才注意到那些半跪在地上的宫廷侍卫。   他的喉咙被悲愤堵住……这些人,什么神殿女官、宫廷侍从、皇家侍卫, 统统都是光明神殿的奴隶,根本没有谁是真心在守护国王!   那么现在的他还能去找谁,还有谁能帮助他?   西德尼王子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转头,大声问侍卫:“齐恩团长在哪里?我要立刻知道他在哪里!”   齐恩和他有私交, 在中央神殿一直坚持中立, 说不定会愿意帮助他。   侍卫被他怒吼一样的声音吓了一跳, 顿了一下, 才回答说:“齐恩团长已经离开了王宫。”   他去了哪里?这种时候怎么会突然离开?   西德尼王子心急如焚, 他像是困兽一样在起居室里走动,手不自觉地发抖。   不能这样下去, 不能这样。他的目光落在了穿着盔甲的宫廷侍卫身上, 他突然冲向了侍卫,将大剑从他的剑鞘中抽出来。他将大剑用双手紧紧握住了, 转身冲向沉重的卧室大门。   大剑劈在门上,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扇门是最坚实的上百年的树木做的,被钢铁和黄金加固,几乎是坚不可摧。大剑劈上去,门纹丝不动, 只有他的手被那种不可撼动的力量反震得双手剧痛。   半跪在地上的人们被西德尼王子的行为惊住了,他们楞楞地呆在那里,看到西德尼王子又一次用大剑劈砍向大门,门上的黄金装饰在大剑的重击下,留下了第二道丑陋的痕迹。   西德尼王子眼睛都充血了,他知道自己无法打开这扇门,但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是发泄一样,他一次又一次冲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男音:   “让开!”   西德尼王子顿了一下,他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走入了起居室,他的步伐优雅闲适,就像是踏入自己的领域。   这是一个有深麦色皮肤的英俊男人,他的灰色眼睛嘲讽地看着西德尼王子,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让开。”随着他说话,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住了西德尼王子的身体,把他推到了一边去。   大门和费切尔之间的通道空了出来,他的手伸了出来,没有咒语,也没有魔法阵凝聚的过程,从他的手心中,猛地冲出来一个庞大的气流弹,破空声刺耳且短暂,魔法弹砸中了大门,“轰隆”一声响,沉重牢固的卧室大门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两扇坚固的大门被炸得扭曲,倒在两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扫过起居室,一大片蜡烛被瞬间扑灭。靠近大门的两个大型装饰花瓶被冲击的力量波及,发出了清脆的哗啦声,粉身碎骨,散落成了一地的碎片。   烟尘慢慢地平息,整个寝室中是一片死寂。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不管是神职者还是魔法师,亦或者是普通,见到魔法世界实力顶端的大魔导师,他们依然会被深深地震慑。   里拉切神官站在了卧室的门口,他的法杖执在手中,脸上是被冒犯的愤怒。   在还没有看到对方是谁的时候,他就首先发出了质问的声音:“我,里拉切神官,带着光明女神的指示而来,是谁这样大胆,竟然胆敢冒犯光明女神的至高无上的威严。”   一股微风轻轻过去,吹开烟尘,显露出费切尔颀长的身形。   在看到费切尔的那一瞬间,里拉切神官的神情不自觉地凝固了,持住法杖的那只手也僵硬在了空中。   里拉切镇定地说:“费切尔公爵。”   费切尔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我还以为是梅内尼特大神官亲自驾到,原来不过是个小神官。”   在说完话的同时,他孤身走向了卧室的方向,一名神官四名牧师站在对面,他们的人更多,看起来更占优势,却反而随着费切尔前进的步伐被逼得步步后退。   里拉切神官发出外厉内茬的警告:“费切尔公爵,我们正在女神的指引下为国王陛下进行治疗,你干扰治疗,就是在谋杀君王,这是叛国;你无视女神的谕旨,冒犯女神的威严,这是渎神!”   费切尔灰色的眼睛扫过他,说:“谢谢你的提醒,我是魔法师,不是女神的信徒。”   里拉切神官举起法杖,似乎想要吟唱咒语,但他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吐出来,费切尔一挥手,就用一个无声魔法打断了他的吟唱,把他推到了旁边。   踏入卧室,里面的景象展现在了费切尔的眼前。   费切尔嘲笑了一声,说:“这就是你们进行的治疗?我还以为这是屠宰场。”   西德尼王子紧跟着费切尔进入卧室,他看到了铺满了床面的魔法道具,不渗水的油布铺在国王肩部到头部两边,上面展开了一排大小不等的各种器具,包括剪刀、匕首甚至还有锯子,威利斯七世的头发被拨开,下刀的地方已经被标记了出来。   西德尼王子大吼道:“你们要对我父亲做什么?!”   里拉切神官被牧师们扶住站稳,说:“我们在为陛下治疗,为了救他的性命。”   西德尼王子怒吼:“那这些是什么?如果晚到一刻,是不是你们就把这些东西用在我父亲的身上?!”   里拉切神官看着费切尔,回答道:“王子殿下,请相信我,这是确切地证实过效果的治疗办法。但我不能详细地叙述,因为在我们的面前,可还站着一名魔法师,我不能把神圣治愈术的奥秘泄露给一个魔法师。”   这话让费切尔发出了冰冷的嗤笑声:“神圣治愈术的奥秘?你对索罗沃奇塔的主人说这种话?索罗沃奇塔的历史远远超过了光明神殿,无数魔法流派都起源自索罗沃奇塔,而你还拿着你们浅薄的神圣术当做宝贝,不觉得非常可笑吗?”   “请你慎重发言!”里拉切神官说,“光明女神创造了世界,她是天地之间最初始的神祇,你这种言论是在质疑光明女神,这是亵渎神明不可饶恕的罪行。”   费切尔轻微地皱眉:“你要用我的发言对我判刑,将我送进盖涅门堡吗?还是说,像对待阿尔嘉一样?”   阿尔嘉杀掉了四十一名神职者,按照光明女神的教义,早就应该被处以最严厉最残忍的死刑。   这是威胁,里拉切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站在一旁的西德尼王子也意识到费切尔这话的严重性。   要知道,承认光明女神为唯一的神祇,是魔法师和光明神殿和平相处的第一条原则。   在所谓的“王权复兴”之前,魔法师和神职者他们之间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而后在“王权复兴”的运动中,两方撕破了脸,索罗沃奇家族遭到重创,无数魔法师死去。随着阿尔嘉横空出世,用白曜石塔点燃了光明神殿的恐惧,光明神殿被迫停止对魔法师的屠杀,于是那短暂的战争又被按入了水中。   三足鼎立的神殿,两极对立的法师塔,蠢蠢欲动的王室,三者之间形成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表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在水面下却是汹涌的暗潮。   但费切尔的话,似乎在告诉他们,他想要打破这种平静。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西德尼王子看向了病榻上的威利斯七世。国王在昏睡中,浑然不觉身边的暗潮汹涌,安睡得就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但是他醒来又能怎么样?西德尼王子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他连思维都僵硬了,就算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也无法再做出准确的判断。他只会转向丝妲薇安女神官,询问她有什么样的建议。然后他会无条件地遵从她的建议,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去担忧和忙碌——不管那件事,对于这个国家,对于王室是多么重要。   可是不管这个父亲现在是多么无能,西德尼王子都不会忘记他是做了怎样的牺牲才把自己送上了王储的位置,对于别人来说他可能不是一个好国王,但对自己而言他却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于是他对里拉切神官说:“如果里拉切神官不能做出让我满意的解释,我拒绝任何可能伤害到父亲的治疗行为。”   里拉切非常想要嘲讽一下西德尼王子,明明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在门外无用地叫嚣,他有什么能力反对。   但目光落到费切尔的身上,里拉切就收起了这种轻视。   西德尼王子无法反对,但费切尔可以,只要费切尔站在一旁,他相信只要给出一个借口,费切尔会用魔法把里拉切神官和他的扈从牧师全部轰走。   里拉切神官挥挥手,在他身后的牧师们迅速地收拾道具,几分钟后,他们将带来的东西都收进了木匣中。   里拉切神官走过西德尼王子的身边,对他说:“光明女神注视着你,殿下。”   在他们离开后,西德尼王子走向了费切尔,他还没有确定费切尔来这里的目的。   他委婉地问:“费切尔公爵,我还以为您已经离开了王宫……”   “西德尼王子,”费切尔淡淡地看着他,说,“如果威利斯七世还醒着,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话让西德尼王子的呼吸顿时僵住。   费切尔向外走去,说:“是的,他确实已经老了。”   哪怕他已经老得像一条老狗,从前也曾是一只狼,而西德尼王子还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幼犬。   “可你还是比不上他。别犯和你父亲一样的错误。”   说完这句话,费切尔离开了这里。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丝妲薇安女神官带着她的女侍从,匆忙地小跑进房间,她累赘的裙子给她造成了负担,让她这一路过来相当的辛苦。   在她到达的时候,费切尔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西德尼王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是一种绝望一般的失望:“他们已经离开了。” 第144章 11   国王的卧室大门被毁, 房间里一片狼藉,宫廷侍从和女神官们都还惊魂未定。丝妲薇安女神官先进入了卧室,看到国王依然昏睡, 似乎安然无恙。   丝妲薇安松了一口气,平缓了呼吸之后, 她退到起居室,问西德尼王子:“发生了什么?里拉切神官在哪里?”   西德尼王子感到非常的疲倦和无力,他看向一旁静默的女神官们, 说:“让她们来为你解释吧。”   说完,他坐回到卧室的椅子里, 继续看着他的父亲。   丝妲薇安询问留驻的女神官们, 过程中, 她恼怒地说:“这可是黄金灯盏, 光明女神的神谕是可以这样随意使用的吗?我会立刻写下弹劾的书信, 要求大神官对这种行为作出解释,里拉切神官必须为这种轻率的行为付出代价!”   西德尼王子无心去听丝妲薇安训斥那些女神官和侍卫, 他陷入了自己的忧虑和沉思之中。   国王的病情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丝妲薇安女神官, 还是里拉切神官?   如果有一个人说谎,那么他们说谎的目的是什么?   西德尼王子看着丝妲薇安女神官, 在心中生出了强烈的疑虑。   丝妲薇安女神官根本没有将国王的安危放在心上, 在这种时候,她没有守护在国王身边,而是趁机代表王室去和贵族们交际。   在她看来,她和贵族之间的交际人脉比国王更加重要, 她已经放弃了威利斯七世了吗?   她是不是认为自己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了?哪怕陛下去世,王室也依然会被牢牢地控制在她手里?   对,她有那个信心,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威信的王子,整个王室都已经被牢牢掌控在她的手心里,侍从们已经用行为证明了这一点。而且他的妻子,伊泰莎王妃还是她最忠实的拥护者。   对丝妲薇安而言,换了一个人做国王,不过是王座上的傀儡换了一个。   曾经那么英勇的国王威利斯七世,你是否预料到过,在你病倒之后身边竟是这样的景象。   到了最后,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信赖的忠诚的人。   整个王宫,不,整个神圣帝国的人,都将光明神殿放在最高的地方,在神职者出现的时候,他们毫不犹疑地将他们本应该效忠的王室抛到了脑后。   这片大陆上,还存在能够不畏惧神殿,愿意站在他们身侧的勇者?   西德尼王子苦笑,这太难了,女神的光辉照耀着这片土地,光辉到达的地方,都是她的信徒。女神已经站在了最高的地方,连王室都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   不,他还有别的选择,别忘了,还有魔法师。   费切尔公爵赶走了里拉切,证明他是愿意帮助自己的!那是最后一根稻草。   -   费切尔刚刚回到索罗沃奇宅邸,就收到了来王室的信。   克里夫好奇地问:“是谁的信?”   “西德尼王子邀请我去王宫做客。”   克里夫瞪着眼睛,问:“大人,不能去!”   王室的人都是天生的阴谋家,和他们比起来,魔法师都是单纯可爱的小羊羔了。   费切尔说:“这封信在我的预料当中,我也不会去王宫。”   他虽然帮助西德尼王子挡下了一次里拉切神官,但中央神殿是不会就这样罢休的,大神官接下来当然会有新的动作。乌苏洛林就是前车之鉴,费切尔不会让自己进入别人的领地,大魔导师确实很强大,但也不是无敌的。   “让玛琳去。”   目前在他的身边,实力到达他的期许,能够被他选择的就只有玛琳。   不过玛琳正是一个女孩最让人头疼的年纪,她的礼仪学得很差,对王室和贵族之间的关系也全然不知,其实并不适合进入王宫。   费切尔反而喜欢这一点,他不希望玛琳变成丝妲薇安的样子,有的时候,在王宫这样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地方,太过善于交际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他大魔导师费切尔还活着,玛琳在王宫之内就是安全的。   玛琳回到她的房间里,刚刚脱下了参加宴会使用的礼服,换上了她的印花棉布裙子,她松开了头发,收拾好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为了参加这次宴会,她在索罗沃奇宅邸多待了一天,现在她可以回乌苏洛林塔了。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非常开心。   却在这个时候,费切尔派人来叫她。   玛琳有点不安,但还是放下了东西,前往费切尔的书房。   “什么?”   在费切尔告诉她这个消息后,玛琳惊讶地问,“我去王宫?我们昨晚不是才去过,我才从马车上下来不满一个小时!”   “是的。你可以到王宫后再休息,雷佩达王宫有数千个房间,会给你安排好休息的地方。”   “可是……”玛琳绞尽脑汁找理由,“今天我应该去乌苏洛林塔的……”   费切尔皱眉,用命令的语气说:“这件事比去乌苏洛林塔更重要。你必须去。”   玛琳心里充满了消极怠工的情绪,她一点也不喜欢王宫,为什么要派她去:“你可让格蕾丝去,或者杰罗斯,或者巴特,他们比我懂贵族礼仪,在王宫肯定表现比我好,我要是一不小心,又要被你们说丢脸了。”   费切尔说:“如果只是希望有人去王宫交际,那么根本就不需要你。让你去王宫是让你帮助西德尼王子。”   如果索罗沃奇家族的孩子能够有谁的实力超过玛琳,费切尔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问题就是,没有。   所以他只能选择玛琳。   二十一年前的事件中,索罗沃奇死去了无数优秀的魔法师,经过了二十年,索罗沃奇家族也依然还没恢复元气,魔法师的数量也远远不如从前。按照惯例,竞选祭司这样重要的职位,是绝对不会选择女性的,但他们实在是缺少实力强大的年轻魔法师,不得不让格蕾丝和玛琳也加入了进来。   “一个小时内你就出发。”如果还有需要带进去的行李,就让女仆们收拾,之后再带入王宫。   费切尔总是这样,他只管吩咐,而从来没有想过告诉你理由说服你,让你心甘情愿去做这件事。   “你还记得在昨天傍晚的时候,我才刚刚和丝妲薇安女神官闹了不愉快,我还跟问她要不要决斗,我现在进入王宫,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差别。”   “那就和她决斗。”费切尔目光冷冽,“在王宫里,不管是谁来挑衅,你都可以应战,你跟随我学了那么久魔法,不要告诉我,你连王宫那群平庸的神职者都无法击败。”   这让玛琳接下来的话都停留在舌尖了。   这时候,克里夫敲响了书房的门。   费切尔皱着眉,说:“进来。”   克里夫进来了,他看了一眼玛琳,说:“魔法师罗维卡来见玛琳,是阿尔嘉的吩咐。”这种时候,难道阿尔嘉还想和他作对吗?他还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情找他算账呢!想到这里,费切尔的怒火就升了起来。   克里夫立刻说:“他已经离开了,说让我转告玛琳几句话,并且转交几样东西。”   罗维卡显然知道,这时候自己出现正是撞在费切尔的枪口上,他并不想充当炮灰,于是放下物品和口信就溜走了。   “他说什么?”   克里夫说:“他说,阿尔嘉大人让玛琳暂时留在大人您的身边,国王晕倒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所以她暂时不用回乌苏洛林塔了。罗维卡带来了阿尔嘉给玛琳准备的魔杖,还有一些书籍,让玛琳可以带到王宫里学习。”   “这个意思是,我还需要在王宫住一段时间吗?”玛琳愣住了。   “你会留到祭司选拔开始。”费切尔说,“去准备出发。”   玛琳回到房间,准备好魔法书和行李。   黛黛正在帮她收拾东西,为了让她不丢索罗沃奇家族的脸,费切尔又送了首饰和衣服过来。   女管家告诉玛琳:“您可以带两名女仆一起去王宫。”   玛琳看向了黛黛,问:“黛黛,你想去吗?”   黛黛指着自己:“我?”然后疯狂点头。   “那让黛黛和我一起吧。”   罗维卡带来的东西也送到了房间里,一个是魔杖,放在精致的盒子里,玛琳打开看,魔杖还是半成品,杖身上的雕刻和装饰都只完成了一小部分,不过魔法石已经镶嵌好,主要魔法阵也完成了,已经可以起到魔杖的作用了。   按照玛琳看来,并不需要再进行繁复的装饰,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另外就是阿尔嘉为她准备的一些书。   这个时代的书籍使用羊皮纸,非常厚重和结实,书的数量不多,却很沉。   一本是魔药原理,一本基础魔药配方及其应用,还有一本是上次阿尔嘉没有讲完的大型风系魔法。   除了这三本,还有两本书,玛琳一看,这两本书的皮质封面还很新,但翻开后里面的书页却已经很残破和陈旧了,书页仿佛一捏就会碎,还有很多残缺的地方。这两本应该是古董,也不知道阿尔嘉从哪里找来的。   封面上面没有印书名,玛琳小心地翻了一下,从里面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两本书的名字。   一本是《纳特西亚之诗》,一本是《威利斯大帝传》。   玛琳有点愣住了,为什么会给她这两本书? 第145章 12   收拾好了行李, 玛琳带上了费切尔写给西德尼王子的回信,她和黛黛一起上了马车,这一次没有别人, 黛黛又可以和她一起待在车厢里了。   马车启动后,黛黛还在兴奋当中:“我都没想到居然有机会进王宫。”昨晚去王宫的时候, 黛黛也很高兴,她一直以为那是她毕生唯一的一次了,“玛琳, 你别看那些女仆都骄傲地仰着脖子,好像非常有见识根本不在乎的样子, 实际上她们私底下也很期待的。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她们都羡慕死了。这次你要住一段时间对不对?昨晚的宴会, 外来的女仆在王宫不能随便走动, 我只看到了休息室, 都没有机会去好好参观一下。”   “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玛琳打了个哈欠, “黛黛, 一整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难道你都不困吗?”   黛黛嘻嘻笑着:“我太兴奋了, 一点都不困。”   “总之, 还是小心一点,我们去王宫不是玩的……”说着,玛琳的脑袋一点一点,已经要睡着了。   黛黛却并不担心, 有公爵大人在呢,只要公爵大人屹立不倒,他就是最坚固的靠山,在王宫里绝对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们。   看着玛琳打瞌睡,黛黛拿起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她的小手轻轻捏成一个拳,悄声说:“放心好了,玛琳,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马车在石板路上吱吱呀呀地前进,好像突然撞到了一小块碎石头,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片刻后,车厢的门猛地打开了,一瞬间合上,就在那一秒钟内,一个灵活的灰色身影“嗖”地一下蹿入了车厢内。   黛黛尖声大叫起来:“有——”   那个灰色的人影扑向黛黛,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黛黛毫不客气,张大了嘴巴一口咬上去。   玛琳被惊醒,睁眼一看,喊了出来:“是你!”   “嘘!”   他将另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而另一只手却被黛黛用力咬住了。他忍住疼痛,疯狂甩手。   “扎卡亚!”玛琳盯着他,准备使用魔法。   扎卡亚举起没被咬住的那只手,表示自己的无害,轻声解释说:“别!魔法师小姐,我并没有恶意,请给我时间解释。”   黛黛还咬住不放,玛琳说:“黛黛,先放开他。”   黛黛松开了扎卡亚,扎卡亚龇牙咧嘴地收回了手,苦笑着说:“魔法师小姐,你可把我害惨了。”   玛琳被费切尔带走后,扎卡亚久久等不到她的消息。他一边躲藏,一边打听那天的情况,然后听到了阿尔嘉和费切尔两名大魔导师在月桂剧院发生了冲突,还炸掉了剧院房顶的传言,至于玛琳,好像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凭空就不见了。   但在玛琳消失之后,佣兵们却依然在寻找扎卡亚,扎卡亚意识到是因为那块佣兵铁牌。他很清楚,一旦被佣兵们找到,他就会像之前那两个盗贼同伴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幸运的是,扎卡亚在纳特西亚生活了很久,对这里的每个角落每个沟渠都非常熟悉,他不断转移隐蔽的地点,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纳特西亚庞大又混乱的人流当中。   同时他也一直在暗中打听玛琳的消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发现那时候追赶他的其中一名骑士似乎就是索罗沃奇家族的侍卫长。通过这个线索,他找到了索罗沃奇家的宅邸,然后发现了玛琳。玛琳现在已经是乌苏洛林塔的学徒,每隔两三天会在乌苏洛林塔和索罗沃奇家的宅邸之间乘坐马车来往。   这一切都全靠他赖以生存的盗贼的隐藏和打探的极高本领,他敢确信,同样的情况下,就算换成佣兵公会最有经验的探子来调查,也未必能够发现玛琳的行踪。   他暗中观察了很久,直到今天。   这一次玛琳出发的时间特别早,路上行人稀少,马车夫也昏昏欲睡。他找准了机会,趁着马车拐弯放慢了速度,一下就跳上了马车。   他的身手非常灵敏,脚步就像猫一样轻盈,马车夫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马车的晃动。   扎卡亚叹气,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你。”   玛琳皱眉,说:“是谁还在找你的麻烦,是神职者?还是佣兵公会?我已经被费切尔找到了,他没有理由还要找你。”   扎卡亚苦笑说:“当然是佣兵公会,对于我这种黑夜之中的人来说,神职者反而不是那么可怕。但佣兵公会如果想要抓住我,他们就一定能够办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扎卡亚拿出一枚东西,那是血之蔷薇的佣兵铁牌。   当初扎卡亚在本不应该泄露佣兵信息的佣兵公会亮出了这枚铁牌,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人追究他的身份。   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克里夫很快就带着手下们到外城区,抓走了扎卡亚的伙伴们,还对扎卡亚穷追不舍。   当时听到这件事玛琳就产生了怀疑,她联想到了在亚曼伦发生的事情。当初自己也是加入了穆多的佣兵队,却在离开亚曼伦大区的当天晚上就被费切尔追上。当初的情况比较复杂,让玛琳以为费切尔是冲着尼尔管家来的,所以并没有对佣兵公会产生怀疑。   但相似的情况再一次发生了,这是否说明,佣兵公会在暗地里和费切尔家族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所谓的绝不会泄露顾客和佣兵的信息,只是针对普通人,在面对索罗沃奇家族的主人费切尔本人的时候,却是另外一种情况。   费切尔和佣兵公会是什么关系?   根据玛琳知道的信息,佣兵公会并没有会长这类的职务,它是一个联盟性质的组织,每个大区和国家都有代表人,通过代表人之间协商投票而决定佣兵公会相关职员的升迁。这样一个大型的组织需要做的可不仅仅有人事工作。   佣兵公会历史悠久,相关规定也是延续了非常多年了,这样是很奇怪的,是什么让它能够一直稳定地运行?哪怕是机器也需要定时的保养和维护,佣兵公会一定有暗中的力量在支持和管理它。   所以,如果玛琳没有猜错,费切尔所代表的的索罗沃奇家族就是那个暗中的力量,至少是其中之一。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血之蔷薇本人”,也就是玛琳已经回到了索罗沃奇的宅邸,扎卡亚却依然在被通缉,因为扎卡亚的存在会泄露这个秘密。   “一切都源于你的贪心。”玛琳叹着气说。   扎卡亚委屈地说:“我知道,这当然不是您的错。”   “那你找玛琳做什么?”黛黛警惕地问。   “别害怕,小姑娘。”扎卡亚说,“我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不可能伤害到魔法师小姐。我想,现在魔法师小姐应该已经和费切尔公爵达成了和解了吧,恭喜你啦。现在,我扎卡亚愿意宣誓效忠费切尔公爵,做他忠实的仆人,绝对不会泄露任何关于佣兵公会的事情。当然,我这样低微的人物,费切尔根本不会听我做任何解释,也根本看不上我盗贼的本领。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您,让您帮助我,向费切尔公爵转达我的诚意。”   玛琳想到费切尔的脸色,摇头说:“这真的有些难度,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仔而已,费切尔才不会听我的解释。”   扎卡亚当然不信,玛琳这样强大的魔法师,不管在哪里都是尊贵的宾客,一旦进入某个领主的地盘,领主还会主动为她提供宅邸和仆人,只求她能够停留。哪怕在索罗沃奇家族,她也应该是非常受重用的魔法师,光是看她能够在乌苏洛林塔和索罗沃奇家宅邸之间自由地来去,却毫发无伤,就能够证明这一点了。   扎卡亚又说:“还有一个办法。索罗沃奇家族和乌苏洛林塔对峙了许多年,费切尔公爵的人从来不会踏入乌苏洛林塔。我乌苏洛林塔的大多数仆从都是招聘来的,我什么活儿都可以做,只需要您把我介绍给管家。”   玛琳皱着眉:“你不是盗贼吗?”   “我的手既然灵活到能做一个成功盗贼,那么其他的事情也可以轻易做到到。”扎卡亚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将要回乌苏洛林塔,只要可以让我跟着你一起进入乌苏洛林塔,我会自己去争取一份工作。”   有了乌苏洛林塔这顶保护伞,也就不用担心索罗沃奇家族来找麻烦了。   看来,这才是他的真正打算。   “可惜的是,”玛琳叹息,“马车并不是去往乌苏洛林塔的。”   扎卡亚吃惊地忘记了表情,他猛然看向车窗外面,马车早就变换了方向,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现在是去哪里?”   “雷佩达王宫。”玛琳看着他,无辜地说。   -   到了王宫后,玛琳在王宫大门递上了信件。   走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有侍从等待着了,他们看到玛琳和她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矮小得像小孩一样的女仆,一个穿得像街头流浪汉的黑皮肤异族男人。   玛琳说:“这是我的女仆和备用马车夫。”   宫廷侍从没有把玛琳带到王子的会客厅,而是带着她去了国王寝宫的音乐厅 。   这里已经放好了两张高背椅,正是为待客的主人和客人,也就是玛琳而准备的。   几分钟后,西德尼王子就来了。   西德尼王子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下面是淤青一样深重的黑眼圈。   见到玛琳,他有一些失望,但他还是忍耐住了情绪,说:“日安,玛塔莉柯格林小姐。”   “什么?”玛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西德尼王子反而很奇怪:“抱歉,我之前一直以为您就叫玛琳,却忘了这个名字只是简化的昵称,我应该对你使用更加正式的称呼,玛塔莉柯格林小姐。”   要不是西德尼王子这样一说,玛琳自己都忘了玛琳这个名字还有玛塔莉柯格林这样一个又长又绕口的古称。   “我没有想到竟然是你来了,”西德尼王子轻轻皱着眉,“可能安排上会有一些麻烦。”   如果是男人,他可以用近身侍从官的名义留在自己的身边,然而如果是女人就相对比较复杂,男性王室成员身边的女性,除了伴侣和女神官,就只有女仆,如果让一名魔法师当女仆,那简直就是侮辱了。   “我会尽快为你安排好身份,方便你在宫廷出入,父亲……国王陛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费切尔已经告诉了玛琳她需要做什么,所以她点点头,说:“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通知我。”   玛琳离开了音乐厅,前往西德尼王子为她安排的住所,黛黛高兴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非常安静,好像少了很多人。   玛琳离开后,书记官递上一张羊皮纸,说:“殿下。”   这是一张非常长的羊皮纸,写满了人名。西德尼王子没有一个个去确认,他问:“都在上面了吗?”   “是的。从王宫大门到国王卧室门口,里拉切神官遇到的所有侍卫,名字都在上面了。”   如果可以对他们进行审判,西德尼王子一定会给他们定下背叛的罪名,把他们全部投进监狱。   但盖涅门堡的审判庭是以光明女神的名义而设立的,哪怕他是王室也无法随便就对人定罪。在这些神职者的审判之下,这些渎职的侍卫们反而会得到嘉奖吧。西德尼王子心里冷笑着想。   他能够做的,就是取消他们的骑士头衔,让他们统统都回家去。   书记官说:“王子殿下,撤职的侍卫数量太多了,王宫的守卫会出现漏洞的。”   “我会立刻想办法。”西德尼王子说,至少现在撤职了一些人,能够让剩下的侍卫们产生一点畏惧心,让他们知道,王室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接下来让他去解决魔法师的居住问题吧。   “我需要见王妃殿下,让她到这里来。”西德尼王子对侍从说。 第146章 13   伊泰莎王妃很快就到了音乐厅。   西德尼王子很劳累, 也就没有心情再说废话,他直接进入了正题:“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安特小姐,也就是春日宴会上你曾见过的那位小姐, 受到我的邀请,将会在王宫居住一段时间, 为了方便她在王宫内行走,你给她一枚代表女官身份的徽章。”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伊泰莎王妃不由仔细去回忆那名叫做“玛塔莉柯格林”的小姐, 宴会上的她穿着没有腰身也没有裙撑的暗红色长裙,就像一个桶。除了拥有特别深的发色和瞳色, 身段、相貌和举止, 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出众。   伊泰莎王妃小心地打量丈夫的脸色, 她知道, 王室的男人拥有情妇简直就是一项传统, 西德尼王子也一直有和一些贵族女性暗中来往。这是无法避免的,一个高贵年轻、相貌也还不错的王子, 总是会吸引很多女人, 但她们都只是露水姻缘,并没有谁能登堂入室, 对此, 伊泰莎王妃心里一直非常感激。   但现在似乎发生了变化。难道说,这个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就是西德尼王子选中的官方情妇吗?因为国王生病,短时间内无法给她一个正式的头衔, 所以就让自己给她一个女官的职位。   这让伊泰莎王妃感到非常委屈,她说:“殿下,她可是一名魔法师,至少……您至少应该选择一位光明女神的信徒。”   她会试着和她友好相处,就像她在马尔维诺的母亲和父亲的情妇那样。   但西德尼王子并没有理解伊泰莎王妃的潜台词,他不耐烦地说:“是的,她是魔法师,但你既然可以随便把女官的徽章给你的朋友,为什么就不能给一个魔法师?”   “殿下……”伊泰莎王妃咬着下唇,小声地反驳说,“我不能这样做,我沐浴着女神的光辉长大,从小到大,没有沾染过任何一点邪恶的东西。但现在您却让我把女官的徽章交给一个渎神的魔法师,让她能够在至高无上的王宫内随便行走,这在马尔维诺是完全不可想象的。您,您难道不能对我多一点尊重吗,我可是您合法的妻子……”   “是的,我正是因为尊重你才这样做!这里是神圣帕赫罗,不是马尔维诺。”西德尼王子看着伊泰莎王妃的脸,大声吼道,“不然我早就自己签下委任女官的任命书,根本不需要告知你!”   伊泰莎王妃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发愣:“难道说,您……您被魔法师迷惑了?”   西德尼王子猛然站起,喊道:“书记官在哪里?让书记官准备任命书,既然王妃不愿意给女官的徽章,那么我就去我母亲的卧室里拿。”   “不,殿下,您这样做,会惹怒中央神殿的。”伊泰莎王妃上前来,抓住了西德尼王子的胳膊,说,“允许魔法师参加晚宴已经是光明女神的仁慈了,丝妲薇安女神官是不会允许魔法师住进王宫的。”   西德尼王子甩开她的手,说:“但王宫属于雷佩达家族的,并不属于光明神殿。”   伊泰莎王妃不由地后退了两步,她感到自己的丈夫突然变得非常可怕。虽然西德尼王子常常任性妄为,但从前那都还属于年轻人的冲动和鲁莽,并没有超过一定的限度,纳特西亚的人们不但不讨厌,还觉得这是王子有年轻人的朝气的表现。   但这一次显然不同,伊泰莎王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让她的丈夫准备将一名魔法师迎进王宫,为此还这样粗暴地对待他合法的妻子。他就仿佛突然被恶魔占据了心灵,这种变化就发生在一夜之间。   伊泰莎王妃意识到,她得想办法阻止自己的丈夫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要找人来阻止他?国王病倒了,但还有丝妲薇安女神官!   伊泰莎王妃转身的瞬间,西德尼王子就立刻发现了她的行动,他叫住她,说:“你想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厅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清脆的高底鞋发出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丝妲薇安女神官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一进入房间,丝妲薇安就开门见山地说:“王子殿下,听说你不但要撤职一大片宫廷侍卫,还准备赶走国王的贴身女仆?”   西德尼王子回答道:“是的。我是王储,在国王生病的时候代为处理政务,我有这个权力。”   丝妲薇安试图心平气和地劝说:“他们都是你父亲信任的人。”   “不,只是您信任的人。”西德尼王子说,“昨晚的事情已经证明了,在面对里拉切神官的时候,他们就像是摆设一样。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保护我们的国王。”   “那只是因为里拉切神官动用了代表神谕的黄金灯盏。”丝妲薇安说,“里拉切神官的事我已经提出了弹劾,他会为这种轻率的行为付出代价,相信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了。请西德尼王子殿下收回撤职的命令。”   但西德尼王子坚持地说:“我已经在撤职的命令上签字了。”   丝妲薇安脸色冷峻,她挥了挥手。在她的身后,捧着撤职令的书记官走了上来。   丝妲薇安念出了咒语:“以光明女神的名义,赐予我力量,用纯洁的神圣火焰,将邪恶扫除,焚烧为灰烬。”   书记官捧着托盘,那上面摊开的撤职令燃烧了起来。羊皮纸卷曲着,变成了大块的灰色纸灰,漂浮摇摆着落在了地上。   丝妲薇安冷冷地说:“撤职的事情请殿下慎重考虑,陛下的病离不开我,我就先离开了,告辞,我的殿下。”   说完这句话,丝妲薇安转身离开。她的裙边无情地扫过了地面,扬起一阵风,把落在地上的纸灰吹散成了灰尘。   西德尼王子的喉咙滚动着,汹涌的愤怒从他的腹部升起来,灼烧他的心脏和肺部。   他猛然站起来,想要追上去,但这个时候,伊泰莎王妃拦住了他。   “殿下。”她叫住了西德尼王子。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敬佩且信任的女神官,她不希望他们发生争吵。   但王子用力将她推开,质问她说:“是不是你去通知的女神官?”   如果撤职的命令已经下达,就算女神官反对也来不及了。但丝妲薇安就那么巧合地在半路拦下了书记官。   伊泰莎王妃被王子一推,柔软的腰肢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扑到在了茶桌上。一整套珍贵的金线珐琅瓷的茶具摔在了地上,发出哗啦地刺耳声响,变成了五彩的碎片。   茶具摔碎的声音吓坏了侍从们,他们低下了头,瑟瑟发抖。   伊泰莎王妃悄悄地看了一下周围的侍从们,感到撕裂一般的心碎,她可是他合法的妻子,坟墓将和他并列在一起的终生的伴侣。但她的丈夫,却丝毫不顾及她的尊严,就在这么多的仆从面前,他的丈夫竟然推倒了她。   伊泰莎王妃用颤抖的声音说:“别这样对我……殿下,我怀孕了,求你,别这样……”   西德尼王子一下愣在了原地,他的愤怒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风吹过了他空荡的肺部,他听到了回荡着的讽刺的大笑声。   又一次怀孕了吗……西德尼王子又想起了那种满怀希望,最后却落空的悲伤心情。   经历过太多次,他竟然不知道应该抱有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次了。   沉默了很久,西德尼王子垂着头走出了音乐厅。   他背对着王妃,丢下一句:“照顾好你自己。”   -   庞大的王宫一共有数千个大房间,数不清的小房间,在王室重要成员的寝宫附近,有专门为王室设立的祈祷的教堂。   光是客房,王宫就有几百个之多。玛琳被仆从带着走向一间客房,这件客房靠近国王的寝宫,是王宫招待客人的最好的房间之一,从前的居住的人,都是非常重要的来宾,异国的王室成员,或者伯爵爵位以上的大人物们。   说是一间客房,实际上这是卧室、衣帽间、起居室、客厅、女仆间等十多个房间组成的超级豪华套房。   同时每间客房都已经备好了宫廷女仆,跟着玛琳来的黛黛其实什么活儿都不用做。   看到柔软的大床,玛琳的困意一下就涌了上来,昨天折腾了整整一天,又是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她累坏了。   黛黛兴奋地忙着到处参观,查看每个花瓶和窗户,窗帘还有梳妆台,一边对玛琳说:“这比索罗沃奇塔的房间要豪华得多了,不过这是当然的,索罗沃奇塔只是给学徒们学习的地方,根本不是正式的住所,我曾听女仆说起过索罗沃奇城堡,据说简直和王宫一样。谁能想到,我没有去过索罗沃奇城堡,居然先看到了王宫……”   “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先睡一觉。”在黛黛的絮絮叨叨中,玛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   傍晚的时候,焦急的黛黛将玛琳从睡梦中叫醒。   “玛琳,大事不好啦!”   玛琳揉着眼睛,蠕动着钻出被子,问:“发生了什么?”   “白花骑士进入了王宫,”黛黛着急地说,“整个寝宫都被他们包围了!” 第147章 14   玛琳心里发出了哀嚎:“不是吧, 第一天上岗就出事故吗?”   但她还是快速地爬起床,洗漱穿衣。没有时间穿正式的礼服了,玛琳两下子罩上印花的棉布裙子, 拿起魔杖和魔法书就跑出了房间。   王宫实在是太大,到达寝宫玛琳需要走完长长的一段路。   她穿过巨大的门廊, 走下楼梯,然后再穿过圆形拱门,走过一段台阶后就远远看到了国王寝宫的庭院。   这时, 庭院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队站着一百来名骑士,他们穿着统一的半身制弗伦恩盔甲, 武器安静地放置在手边。   宫廷侍从们聚集在在庭院走廊的柱子后面, 悄声地观察现在的情况。   那些都是身穿弗伦恩, 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白花骑士, 而且还是这样多的数量, 玛琳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   她放慢了脚步,悄悄地站到了大理石柱子的旁边, 和围观的宫廷侍从们无声地融为一体。   丝妲薇安身穿白色长裙, 披着丝绸披纱站在国王寝宫大门口,她站得就像一颗树一样挺拔, 在她的身后是其他女神官和侍从们, 这个场景下,她就像来面见下属的女王一样。   一名骑士穿着和其他骑士一样的盔甲,却比其他骑士都站得靠前,正在和台阶上的丝妲薇安女神官说话。   虽然人很多, 但庭院里此刻非常安静,而且这个庭院是四面相围,造成了一种回音一样的效果,这让玛琳即便站在远处,也能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   “闯入王宫,这是叛国的死罪,你们等着被盖涅门审判庭宣布死罪吧!”   那名骑士朗声回答说:“白花骑士是国王的骑士团,守卫国王也是我们的职责。”   丝妲薇安女神官严厉地训斥说:“你们竟然还记得自己是国王的骑士吗?没有国王的御令,你们擅自离开岗位,这是渎职!”   神殿和王室各掌握白花骑士团的一半控制权,所以如果要调用骑士团,必须出具国王和大神官两个人的调令。   “丝妲薇安女神官,这是紧急调用。在大神官或者国王其中一人情况紧急,无法出具调令的情况下,白花骑士团可以被单方面进行防守调用。”   这是几百年前就定下的一条规则,为了让白花骑士团能够在紧急情况下发挥作用,但神殿和王室两方为了防止白花骑士团成为伤害到自己的双刃剑,又制定下即使紧急调用也只能作为防守使用的规定。   丝妲薇安女神官立刻说:“那是紧急情况!”   那名骑士回答说:“现在已经是紧急情况,国王病危,需要白花骑士团的保护。”   丝妲薇安一瞬间恍然大悟,是里拉切神官。   昨晚里拉切神官离开了王宫,就立刻就回到了中央神殿,并把国王的病情转告给了大神官,所以大神官立刻就下达这个命令。   站在国王寝宫的阳台后面,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西德尼王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大神官敢紧急调用白花骑士团,说明他确定国王不会醒过来。里拉切神官对病情的判断才是正确的,丝妲薇安说了谎!   丝妲薇安难道不是一直支持王室,对国王非常忠诚的吗?她为什么要说谎?   西德尼王子如遭雷劈,现在他收到的信息让他非常混乱,脑海中各种想法疯狂翻腾,他顿时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做。   楼下的白花骑士说:“丝妲薇安女神官,白花骑士团将接手国王的寝宫的守卫,直到国王陛下恢复健康为止。”   “你们不能这样做!即便国王病重,我们还有王储,在国王病危之时王储有摄政权,王储可以命令你们离开王宫。”说到这里,丝妲薇安立刻吩咐身边的侍从,“快去叫西德尼王子来。”   可是那骑士站定了,就像磐石一般巍然不动:“王储的摄政权范围内并不包括白花骑士团,只有真正的国王才可以命令白花骑士团。”   他举起了手,让身后的骑士们都能看到,然后用力挥下去。   在他身后的骑士们收到了命令,同时列队转向,脚步声整齐地响起,砸在地面上就像是沉重的鼓声。   他们迅速从丝妲薇安女神官的身边分队而过,他们自动分成内外两队,一队进入了寝宫大门,一队在外朝不同的方向散开,将整个建筑都包围了起来。   玛琳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看白花骑士就要走到她们面前来,宫廷女仆们一哄而散,玛琳也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回到房间,玛琳叹了一口气,对黛黛说:“现在情况糟糕了,我们得告诉费切尔才行。”   如果白花骑士团包围了国王的寝宫,那么玛琳显然就无法完成费切尔交代给她完成的事情,虽然她心里想着消极怠工,但也不能看着事态这样发展。   玛琳迅速地写了一封信,让黛黛交给了马车夫传递出去。   接下来就看费切尔会有什么反应吧。   信刚送出去,西德尼王子的人就来到了她住的套房。   玛琳在起居室和他们见面,送信的侍从身后跟着一名眼熟的年轻男人,玛琳看到他,惊讶地站起来。   对方见到玛琳,也是瞪大了眼睛,比玛琳还要吃惊。   “狄克?”   “魔法师?”   玛琳接过了信,一边看着狄克,一边拆阅这封信。   信封上的名字是“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安特”。玛琳看着这个名字,一时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片刻后她才回忆了起来,这个名字一定是费切尔说的。玛琳听上去太土了,不像魔法师的名字,所以就用了玛塔莉柯格林这个古称;玛琳的本来的姓氏是达斯,费切尔很嫌弃,好像也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他似乎一直以为玛琳姓布伦第安特。   结果就成了这样一个乌龙了,玛琳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了。算了,现在也没有机会和费切尔争论这个问题。   信是西德尼王子亲手写的,他在里面说,现在他不敢离开国王的卧室,他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国王就会遭遇不幸。   玛琳心想,虽然白花骑士把国王寝宫包围了起来,但丝妲薇安和西德尼王子应该还是可以进出的,只是稍微会不那么方便。   西德尼王子表示自己不敢离开,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连丝妲薇安女神官都不信任呢。   确实,他在信里的下一句就提到了,他的哥哥高登王子,就是在神官治疗之下去世的,神官用了所有的治疗方法都没能救回高登王子的性命,他不想父亲威利斯七世也重蹈这个覆辙。而现在他将把希望寄托在了玛琳身上,希望玛琳能够帮助他。   玛琳心想自己也才刚开始学魔药,对于诊治更是一窍不懂,他应该不是要让自己去治病吧。下一句,西德尼王子又说,有人推荐了一名药剂师……”   玛琳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狄克:“所以你就是齐恩推荐的药剂师?”   狄克摊手,说:“是的,克制之魔法师小姐。”   玛琳又看了一下信,说:“西德尼王子在信里说,希望我能想办法把你送到国王的卧室里去。”   狄克点头,说:“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这里。”   玛琳收起了信,放到一边,问:“狄克,你不是神殿骑士吗?”   狄克失笑:“我怎么会是高贵的神殿骑士,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药剂师而已。”   “微不足道?似乎在不久前,你还得意地向我自夸,说你是整个纳特西亚最厉害的药剂师?”   狄克眉毛一挑,说:“这确实是事实,但最强的药剂师,也仅仅是一名药剂师。”   玛琳不解地说:“为什么不拜托齐恩送你进去,他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这对他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狄克无奈地解释说:“你可能有一些误会,我是受雇于齐恩的药剂师,我和他的合作已经结束了,我现在的雇主是西德尼王子殿下。”   “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   “一个优秀的佣兵,永远会把雇主放在第一位。”狄克说,“何况神职者怎么会和一个佣兵交朋友。”   “你是佣兵?”玛琳不可置信地说。   “这片大陆上百分之九十的药剂师都是佣兵,魔法师小姐,这是常识。”狄克轻轻摇头。   大多数药剂师都是没有魔力的,只能借用神职者或者魔法师的魔力来进行魔药调和,没有比佣兵公会更容易借用到魔法师魔力的地方了,在佣兵公会,只需要付出一点钱,就能够买到储存好魔力的魔法道具。   当然,因为魔药和治愈术微妙的区别,经常受伤的战士,会悄悄地准备下魔药,甚至雇佣药剂师同行。这就是为什么齐恩会和狄克来往,他们是老主顾了。   回到正题。   玛琳说:“整个寝宫都已经被包围了,我不可能冲过几十个白花骑士的防御。让我想想,我们可以用宫廷侍从的名义进入。虽然进入国王的卧室不太可能,丝妲薇安似乎把那里看守得很紧,但整个寝宫可是有整整两百名侍从,让西德尼王子安排我们进入餐厅或者小客厅应该没有问题。只要我们通过了白花骑士的盘查,越过第一道防线,就有机会进入国王的卧室了。”   “那这对魔法师小姐来说恐怕会非常为难吧。”狄克说,“让一名高贵的魔法师伪装成侍从……”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玛琳已经决定了:“既然你不反对,就这样决定了。”她转身对西德尼王子的信使说,“去向王子回信吧,顺便给我找一身女仆装来。” 第148章 15   狄克惊讶地问:“这就准备行动了吗?”   玛琳反问:“难道看病不是越早越好?”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 ”狄克摊手,说,“我只是担心我们出现得太快, 会吓到西德尼王子。”   “你不如担心一点实际的,比如怎样才能绕过丝妲薇安女神官接触到国王陛下。”玛琳说。   狄克犹豫了一下, 小声说:“丝妲薇安女神官不会阻止我,实际上我能够来到这里,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也是丝妲薇安女神官的授意。”   玛琳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原本狄克是不应该告诉玛琳的, 不过他知道,如果玛琳不知道这件事, 可能会因为误会而让事情产生意外的不好进展。   狄克压低了声音, 说:“是的, 丝妲薇安知道自己的神圣治愈术无法治愈国王了, 所以想要尝试借助魔药的力量。但是你应该明白, 她对神圣治愈术的怀疑会影响到她作为女神官的威严,所以她雇佣我的事是一个秘密。”   在这种情况下, 齐恩向丝妲薇安推荐了狄克, 狄克还没来得及赶到,齐恩又接到了西德尼王子的求助信。   这可真是太凑巧了, 齐恩还在担忧如何说服西德尼王子让狄克为国王诊断, 结果西德尼王子居然主动提出了这种要求。   不过国王的寝宫已经被白花骑士团包围了起来,白花骑士团和神殿骑士团虽然都有光明神殿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但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白花骑士团一出现,齐恩就只能彻底作壁上观。   “那你现在是受雇于两个人吗?”玛琳吐槽地问。   “干一份活儿就能拿两份佣金, 这种好事我当然不会拒绝。”狄克笑眯眯地回答。   -   几个小时后他们收到了西德尼王子传回来的消息。西德尼王子做好了安排,他们将伪装成两名在小客厅负责值守的宫廷侍从,在早上的时候进行轮换的时候进入国王的寝宫内。   在卧室的屏风后面,黛黛帮助玛琳换上女仆衣服,她拉了一下衣服上面的缎带,说:“这就是王宫侍女的制服吗?好像还不如索罗沃奇塔女仆的衣服精致,看看这花边,真简陋,我打赌在外面的商店不会超过二十个铜子一尺。”   “索罗沃奇塔的女仆数量比王宫要少得多,王宫那么大,养活这么多侍从也是很花钱的。”   玛琳还注意到了一些别的细节。王宫建筑历史久远,建筑风格很古朴,但也是因为太过陈旧,需要花费大量的成本进行修缮。整个王宫其实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宴会厅,但玛琳发现,除了最主要的宴会厅和国王的寝宫,王宫的其他建筑都有些太过破旧了。   玛琳若有所思地说:“我猜王室大概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富有。”   王室本身拥有大片的土地,但因为经营不善,并不能够为王室带来丰厚的收入。玛琳猜测可能跟税收有很大关系,作为地主的王室、以及光明神殿两重税收大山,对于现在农业生产力还很低下的农民们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而越是没有钱就越是加重税收,结果反而越没有收入。   这就难怪为什么会有平民逃难到诺克森去,甚至不惜缴纳天价的关隘税金,因为诺克森没有神殿驻守,不需要向光明神殿缴税。   在玛琳的胡思乱想中,黛黛帮她穿好了衣服。   接着她坐在梳妆台前,让黛黛帮忙梳理头发。   梳着玛琳的头发,让黛黛有些怀念。   “时间过得真快,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玛琳还是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发尾枯黄,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头发黑亮。   黛黛将玛琳的头发编成了一股鱼骨大辫子,盘到了脑后,再发箍固定,最后用头巾包起来。这是宫廷女仆的标准装扮。   弄好后,玛琳站起来,黛黛拍打了几下裙摆,将上面的褶皱弄平,说:“好啦。”   玛琳点点头,说:“黛黛,你就好好躲在房间里,这里的房间门都非常牢固,没有魔法或者特殊的道具不能被轻易被打开,如果出事我会立刻赶回来。”   黛黛用力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玛琳走出卧室,狄克已经换好了宫廷男侍从的制服。   他们出发了。   这时候是黎明,天色微亮,正是宫廷侍从们换班轮值的时间。   在西德尼王子派来的人的带领下,他们和其他宫廷侍从们会合,列队在一起,进入了国王的寝宫。   在入口的地方,他们接受了白花骑士的排查。   在看到玛琳的时候,他们没有产生怀疑,玛琳温顺地垂着眼睛,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仆。   到了起居室后,他们就离开了白花骑士的视线,玛琳跟着其他宫廷侍从顺利完成了换班。接着玛琳被当做新来的侍女,站在侍女的列队当中。   侍从的工作非常繁杂,管理他们的管家正在分配工作,按照节气和手上的表格准备餐具。   趁着这个机会,玛琳拿到了一套茶具,趁着宫廷侍从们都忙着做准备工作,她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狄克一直观察着她,跟在她身后,在侍从的起居室门口,他接到她递过来的一个巨大的水壶。   两个人就像是配送饮料工作伙伴,一起离开了侍从间,走上楼梯。   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有白花骑士守在两边,走过一条走廊需要经过八个白花骑士。   他们一路顺畅,一直走到了国王起居室外面的小客厅。   小客厅的门口站着两名白花骑士,玛琳镇定自若地走向他们,在遇到询问的时候,她行了一个屈膝礼,回答说:“我们来为王子殿下送上提神的早茶,这是王子殿下昨晚吩咐过的。”   玛琳带着禁魔的金辉石项链,藏在了领子里面,所以她和狄克的身上都没有魔力的气息。因为狄克是男人,白花骑士们多看了他两眼,然后他们又看向玛琳,玛琳一只手就稳稳地托住了盛满茶具的巨大托盘,看起来实在是非常专业。   白花骑士没有起疑心。他们为玛琳和狄克推开了小客厅的门,在他们进入后,又把门合上了。   小客厅、音乐厅、起居室、衣帽间以及国王的卧室是贯通的,他们可以想办法从这里进入卧室。   玛琳正在思考下一步,这个时候,一名白花骑士从里间走了出来,他似乎在巡视什么。白花骑士的盔甲都是一个制式,让玛琳无从分辨这些骑士们谁是谁。   在看到玛琳和狄克后,他突然说:“放下茶具,你们可以离开了。”   在来之前,玛琳已经在心里对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都做好了应答,她抬头,语气没有起伏地回答他说:“这是王子殿下的早茶,我现在离开,由谁来为殿下泡茶?您应该先去通传王子殿下,确认之后再来回复,而不是擅自就做这样的决定。”   那名白花骑士看向了狄克,说:“现在国王陛下由白花骑士保护,为了确保陛下的安全,你们必须离开。”   玛琳说:“但西德尼王子的吩咐……”   他却说:“西德尼王子没有吩咐。”   玛琳悄悄地观察周围的情况,除了他,小客厅外还有两名白花骑士。里面的情况不太清楚,因为他走出来后,就闭上了身后的门。   这种门隔音效果都很好,寻常的声响不会惊动到后面的人。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只要在一瞬间打晕他……   心里想着这些,玛琳悄悄地打量那个白花骑士,他们穿的都是半身甲,头部和胸腹都被弗伦恩盔甲保护着。   玛琳把手伸入领子,解开了禁魔。   正当她要发作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对方的动作比她更快。只见他突然冲过来,用迅雷一样快速的动作拔出了剑,借用拔剑的惯性冲击力,他用剑柄击倒了狄克,狄克顿了一下,就瘫在了地上。   没有停顿,他又猛然扑向了玛琳。   玛琳不能再犹豫,她一边后退,一边瞬发的魔法冲出去。这是一个大范围的拥有柔和抵御能力的魔法,被这个魔法击中,白花骑士进攻的脚步一顿。他没有停下,屏息猛然用力,撕裂了防御,又冲了上来。   击晕他!玛琳心里想着,她用力汇聚魔力,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那个人头盔和胸甲之间的连接,那里有缝隙。   短暂的时间里,玛琳汇聚了能够使用的所有魔力。   白花骑士已经靠近了玛琳,他的武器从玛琳的前方空挥而过,没有击碎魔法阵,这落空感让骑士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是?”   在他的身后,魔法阵快速地凝聚了出来。   “异方位魔法?”   说话的同时,白花骑士立刻调转方向,面对向魔法。   无声魔法太快,在他转身的瞬间,魔法弹已经冲了出来。但这名骑士反应也极快,转身的瞬间,长剑已经挥向了魔法弹的方向。   魔法弹击中了他,但他成功错开了要害,冲撞中他被击飞撞翻了椅子。   魔法弹飞到了墙壁上,打中挂在墙壁上不知道哪一任国王的画像,造成了一声巨大的轰隆声。糟糕了!   几乎是马上,小客厅的大门发出了哐当的被冲击的声音,是外面的白花骑士听到了声音,正在准备破门进入。   玛琳回头一看,狄克正趴在地上呻吟,根本站不起来。   就在她分心的瞬间,有一个东西突然朝她飞来,玛琳想也不想,立刻一个瞬发的防御魔法阵挡在身体前方,那东西撞在了防御魔法阵上,碎裂成了无数块。   就趁着这个机会,白花骑士已经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迫近了玛琳。   玛琳无法再分心使用大型魔法,她连退了好几步,和这名骑士拉开距离,但她忘了自己已经退了好几次了,这时已经抵住了墙角。   就在这时,对方发出了咬牙一般的低沉声音。   “你居然没有认出我吗?”   玛琳一愣。   窗外透入朦胧的晨曦,她从对方头盔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双翡翠一样的绿眼睛。 第149章 16   “菲利多!”   玛琳激动地喊出他的名字。   那双眼睛轻微地弯了一下, 闪烁出一点没有忍耐住的笑意,但立刻,他又收起了这种眼神。   菲利多“哼”了一声, 说:“你真的是个笨蛋!”   因为隔着头盔,他的声音嗡嗡发闷, 这种语气让玛琳一下就想起了当初他教自己识字的时候,那时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批评她的语法。   小客厅的门被连续冲撞,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 眼开就要被门外的人冲破。   现在根本不是他们说话的时候。   怎么办?   玛琳四处张望,着急地寻找脱困的办法。这时她突然发现, 就在自己身后有一个隐蔽的小门, 门上装饰和墙布完全一样, 几乎完全和墙壁完全融为了一体。   玛琳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她冲上去, 一下就找到了暗藏的开关:“菲利多, 这里!”   菲利多还没有反应过来,玛琳已经一把拽住了菲利多的手, 她一边打开了小门, 一边把自己和菲利多都塞了进去。   进去后玛琳反手关上了门。小门的背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她和菲利多侧着身子走过这条通道, 打开通道尽头的门, 他们到达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梳妆间。   梳妆间的里面是一个卫生间,玛琳在梳妆间的墙壁上继续摸索,又找到了一个小门。   玛琳说:“这里还有一个通道。”   他们沿着这条通道继续走,到达了另外一个房间。   穿过狭窄的通道, 走出小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的这个房间非常宽敞,高耸的天花板上绘制着精美的壁画,但由于年代久远,壁画已经有些剥落了。   四面的墙壁上挂满了历代王室成员的画像,和会客厅那些地方以男性为主的画像不同,这里的画像更加生活化。房间角落立着古老的木头装饰架,上面摆着各种金子或者宝石做成的装饰品,   “画室?”玛琳猜测。   应该就是,国王的套房配套中向来都有专门的画室和收藏室,这种地方平常是没有人的。   短时间内那些骑士们应该找不到这里来,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时候玛琳想起了狄克:“糟糕了,狄克还躺在地上。”菲利多问:“那个男人是你的同伴?”   早知道那人和玛琳是一伙的,菲利多就不会对他动手,这可真是一场大误会。   “是的,可怜的狄克……”玛琳叹气说。   当时的情况,玛琳自己都不一定能脱身,更不可能拖着一个几乎没有意识的大活人一起离开。   “如果他们抓住了狄克,会把他送到哪里?”玛琳问。   “会暂时扣押在王宫的某个房间,现在没有人手送他去牢房。”菲利多闷闷的声音从头盔里面传了出来,“白花骑士又不是恶魔,他暂时不会有事,何况他没有魔力不是吗?只要他不乱说话,事情结束后就会被释放的。”   说话的同时,菲利多把剑靠在墙壁上放下,他解开了头盔暗扣,两只手拿住整个头盔,将它拔了出来。   他那红得像火苗的头发一下就窜了出来,玛琳仿佛看到了魔术师的戏法——魔术师轻轻地晃了一下宽檐帽,然后就从里面捧出来了一束巨大的玫瑰花。   玛琳所看到的,就是类似这样的场景。   菲利多的白皙皮肤变黑了一点,五官也变得硬朗了许多,但一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火彩熠熠,亮得像两颗宝石。   菲利多随便用手指摆弄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然后瞪向了玛琳:“你居然没有认出我。”   玛琳仔细地看着二十岁的菲利多,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酸酸的。她抿着嘴露出笑容,笑嘻嘻地说:“那是因为你长大了呀。”说着,玛琳还拍了一下他硬邦邦的胸甲,“身材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脸也藏在头盔里面,我怎么能认出来嘛。”   菲利多没有好气地说:“但上一次在西城区,我可是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就算你长高了,也长胖了,脸也比从前大了,我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明明是正常的成长发育!玛琳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   菲利多还不住嘴,又说:“就算第一次没有把我认出来,但同样的错误你怎么能够犯两次,难道你连我的声音也不记得了吗?”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你还是个公鸭嗓的破小孩!”玛琳气得猛推了他一把。   但菲利多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身材瘦削单薄的少年了,他现在长结实了,又穿着盔甲,玛琳猛然一推,就像推在了墙壁上,他连一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还转过头,用一种看无理取闹的小孩的眼神俯视着玛琳。他还是那么高的个子,就算玛琳现在已经长高了一些,还是得委屈地被他俯视着。   “我的变声期早就结束了,这点都想不到吗?不过这个解释我勉强可以接受,好吧,我原谅你了。”菲利多高抬着下巴说。   这么多年,光长身体,心理年龄都没有增长吗?玛琳在心里吐槽。   “既然认出我来了,为什么还动手?”玛琳气哼哼地反问,“我都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菲利多本来是出来巡视的,谁知道进入小客厅,却看到了伪装成宫廷侍女的玛琳,当时他也是吓了一跳。   现在国王的身边情况复杂,容易发生危险,玛琳如果被牵扯进去,弄不好会丢掉性命。但房间里面除了玛琳还有别人,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让玛琳赶快离开。   谁知道玛琳既没有认出他,也没有领会他的好意,还做出了想要攻击的样子。   菲利多迫不得已,只能先出手打晕旁边的男侍从,然后再准备和玛琳解释清楚。   可玛琳的无声魔法比他的解释要来得快得多了,面对迎面而来的魔法攻击,菲利多不可能站着挨打,于是就有了接下来这一场乌龙的交手。   一边说明情况,菲利多还在趁机教育玛琳:“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不应该和近战骑士在近距离内进行战斗,我注意到这一次你一直想要和我拉开距离,看来你已经领悟了这点。不过你又犯了另一个大错误——你在准备攻击的时候,就已经在盯着你想要攻击的地方。你得改掉这个坏习惯,对于经验丰富的对手来说,只需要你这样的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够轻易预判到你的攻击方向,懂了吗?”   “哦……”玛琳有点气闷地说。   她居然被菲利多教训了,虽然他说得挺对,但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点不太服气,玛琳这时候的心情真是格外矛盾。   玛琳微微地低着头,菲利多就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她那不听话的黑色卷发,从头巾中间的包裹中萌发出来,看得菲利多手痒痒,特别想给她按回去。   他忍不住伸出了手,看到自己手上还带着皮革做的手套,他将手套拔下来,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掌特别大,好像能够用整个手掌包住玛琳的脑袋。   于是他就这样做了,伸开了手指,罩住了玛琳的整个脑袋。   玛琳还在发愣,突然感觉到头顶上有一种奇怪的触感,她反射性地抬起了头。   仰头的那瞬,发丝摩擦了菲利多的手心,菲利多感觉到手心有一种让人想要叹息的麻痹触感,他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把手缩了回来。   玛琳一脸问号地看着菲利多。   菲利多清清嗓子,说:“我看到你的头发乱了,真是太糟糕了,你的头发为什么总是这么乱。”   玛琳皱着眉,怀疑地看着他,一边自己伸手摸了一下头巾,确认头巾好好的,没有乱掉。   这个菲利多瞎说什么,黛黛明明帮自己梳理得很整齐。   脱下手套的菲利多,露出了手指上面的一枚小小红英魔法石戒指,看到它,玛琳立刻回忆起了许多事情。   难得遇到,她还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他。   玛琳感叹地说:“我都没想到你竟然成为了白花骑士,这算是实现了你的目标了吧?快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样了?”   菲利多现在这样能打架,看来进入中央神殿后也很努力,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得辛苦不辛苦。   实际上菲利多本来是没有打算成为白花骑士的,但很多时候,一个身为低微、来自偏远大区的年轻人并不能够决定自己能够去哪里。   来到纳特西亚后,他把从海德萨牧师那里得来的信交给了大神官梅内尼特。那时候的菲利多并不知道,中央神殿并不是一片净土,想要在这里站立,必须选择自己的靠山。   在他将信交给大神官的同时,他就自动成为了大神官的人。在当时的菲利多看来,大神官是中央神殿的最高领袖,是女神的代言人,当然应该应该无条件服从他。   菲利多忐忑地向大神官表露了自己想要成为神殿骑士的愿望,但神殿骑士团并不受大神官控制。   菲利多在中央神殿,作为神殿学徒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份尴尬,无法通过牧师的考核,又无法成为神殿骑士。   而白花骑士团因为它的边缘性存在,成为一些被黜落的神殿骑士的出路,没有背景的菲利多,就仿佛被流放一样被派遣到了白花骑士团。   不过这个过程菲利多并不想告诉玛琳,玛琳似乎并不觉得白花骑士团低于神殿骑士团,看起来还在为他感到高兴。   “在和你们分开后,我遇到了罗维卡。罗维卡告诉我,我们在峡谷里碰到的人来自诺克森的金色荆棘花家族,那个黑发的男人就是索罗沃奇的费切尔公爵。”说起他,菲利多的手指握紧,眼睛也变得暗沉了下来,“并且他还是四大法师塔之一的索罗沃奇塔的主人,所以现在,你已经是一名魔法师了吗?”   “应该还不算,我还没有经历正式的考试,魔法师的考试就类似于你们的神职者考核。”玛琳说。   菲利多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你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名神殿女官了。 ”   菲利多心里有怨恨又有自责,如果当初在蒙特安娜峡谷没有遇到费切尔,他和玛琳也不需要分开。   玛琳惊讶地看向菲利多。   对了,菲利多并不知道自己当初的打算。   玛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菲利多,离开亚曼伦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我本来是想慢慢说服你的。虽然成为索罗沃奇塔的学徒也不在我的计划中,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成为神职者。我曾发誓再也不会踏入神殿,我一直记得我说过的这句话,菲利多,即便我不能成为魔法师,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神职者。” 第150章 01   菲利多恨铁不成钢地说:“玛琳, 你怎么能够因为一两个神职者的不当行为就做出这种决定。你明明拥有最好的天赋,如果当初你能够和我一起进入中央神殿,说不定今天你已经超越了瑟雅德拉, 成为神殿的首席女学徒了。你根本不需要去当什么魔法师,像你这样单……笨的人, 那些阴险的魔法师能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玛琳却讽刺地笑了一声,说:“光明神殿之内,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的壁垒, 哪里是我一个来自奥德林的无名之辈就能够打破的,我永远不可能成为首席神殿女学徒。”   但法师塔不同, 首先乌苏洛林塔非常开明, 一直在接收平民学徒, 而索罗沃奇塔经历过二十一年前的大清洗, 内部人口锐减, 被迫不再那么在意性别和出身,虽然他们嘴上没有承认这点。   玛琳又说:“何况, 是神殿在一开始就拒绝了我。不但如此, 他们还冤枉我、羞辱我,将我贬低得一文不值。菲利多, 我永远无法忘记这种屈辱的感觉, 每当看到白色丝绒花和代表光明的八芒星,这件事就会在我心里浮现,这已经成为我的梦魇。所以,菲利多, 无论我们是否会在峡谷中遇到费切尔,结果都不会改变,从一开始,我就注定了不可能成为神职者。我是一个天生的无神论者,如果我选择神殿,不但是在欺骗你们的光明女神,也是在欺骗我自己。”   “那就就自甘堕落成为魔法师吗?”菲利多咬牙,“你难道不知道把你带走的那个费切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是一个‘最像黑魔法师的白魔法师’,如果不是罗维卡告诉我,我还不知道穆多他们全部都是死在费切尔和他的下属手里,他们没有任何对人类的怜悯,杀人就像是屠宰牲畜一样,而你居然选择和他们这样的人为伍。”   “不管是神职者还是魔法师,他们这样的上位者,都在屠杀下位者,只是方式不同,选择谁其实都没有差别。”玛琳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说,“虽然我并不想进入索罗沃奇塔,但在某方面我确实应该感谢费切尔,是他带我进入了魔法师的世界,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他让我获得了自保的能力,这一点我需要感谢他。”   菲利多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下来,他按捺住怒气,说:“我以为是你不是自愿的,是费切尔公爵强迫你留在了索罗沃奇塔。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玛琳,你确定要选择魔法师,从此和光明神殿、和我成为敌人吗?”   玛琳惊讶地看向菲利多,不解地说:“菲利多,为什么你认为我成为魔法师就一定是和光明神殿作对呢?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定要非黑即白的,难道不信仰光明女神的人就应该去死吗?那么那些世界的角落里,从未听闻过光明女神的人就不应该存在了?虽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我一直尊重你的信仰,从未在你的面前贬低过光明女神,那么你能不能尊重我,不要强迫我一个无神论者去信仰你的女神呢?公平一点好不好?”   玛琳懊恼地想,她就不该提起这个话头,结果现在重要的事情没有说,话题全部跑偏到别的地方了。   菲利多也是被玛琳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玛琳这个人歪理特别多,自己肯定说不过她,但他又不甘心,正在想着怎么说话,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声。   伴随着这哨声,纷乱的脚步声和盔甲响动的声音从门外和窗外传了进来。   “警报的哨声。”一定是因为小客厅的事情,他们发现了魔法师的痕迹,又找不到自己,所以发出警报要求集合。   从小客厅到现在,他们其实只相聚了很短的时间,只说了几分钟的话,就这样几分钟,他们又要分开了。   菲利多垂下眼睛,飞扬的头发都似乎感受到他的颓丧,似乎整个都耷拉了下来。   菲利多一只手抱着头盔,一只手去拿墙边的剑,一眼都不肯再看玛琳一下,埋头就准备离开。   玛琳上前拉住他的手,两只眼睛殷切地看着菲利多,说:“狄克,就是那个被你打晕的男侍从,他是一名药剂师,他会没事吗?”   菲利多不敢回头去看,他知道玛琳又要用那种小狗狗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他最怕这个了。尽管心里很难受,他还是说:“我会尽力的。”   他准备挣开玛琳的手离开。   但玛琳依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皮革臂甲,说:“我们找个时间碰面吧,晚上怎么样?”   菲利多没有说话。   “宫廷侍从晚间换班后,我在寝宫外的长走廊等你。”   菲利多没有答应玛琳,玛琳抓住他的手,摇晃了一下,说:“菲利多?”   菲利多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说:“我先出去,你一会儿再离开,如果有人,我会把他们引走。”   说完他就好像后面有怪物在追赶一样,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玛琳趴到画室的门上,仔细地听门外,她隐约听到了菲利多和谁说话的声音,然后响起了骑士们走路时盔甲发出的响声。   等响声走远后,又过了几分钟,玛琳再确认没有别的声音后,这才打开了画室的门,悄悄地溜走了。   路上很顺利,玛琳走下楼梯后碰到了白花骑士,她深吸一口气,装作正常工作的样子,白花骑士询问,她就回答正要去起居室等候侍从长的吩咐。   寝宫在值的侍从足足有两百名,白花骑士们刚刚来到,并不清楚具体的职能安排,看到玛琳一脸镇定,他们就没有怀疑。   回到侍从的起居室,玛琳找到了西德尼王子派来接应的侍从,让他想办法通知西德尼王子狄克被抓走的事情。   不过西德尼王子在国王寝宫被两方势力监视着,短时间内无法把消息给他,他也无法回复玛琳。   到了晚上,玛琳披上了长及地面的斗篷,准备出发去找菲利多。   黛黛担忧地说:“你别去了,万一连你也被抓走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能自保,我也相信菲利多一定会来。”   据说在很久以前,王宫的灯火昼夜不息,就算在夜里,走廊上也被灯火和镜子映照得金碧辉煌。   也许是因为现在王宫变得贫穷了起来,到了夜里,除了国王和王储的寝宫,别的地方灯火都熄灭了。   现在玛琳就走在这一条黑寂的走廊上。   被擦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照着从窗外射入的月光,由于走廊过于深邃,玛琳走上去,能够听到轻微的回响。   这里可真是闹鬼故事的好地方。玛琳紧紧地抓住了斗篷的边,然后小心地往前方探索。   她小声地,用苍蝇一样的轻微声音喊:“菲利多~~”   没有人回答她,难道说菲利多还没有到吗?   玛琳继续往前,准备找到一个地方躲藏起来,等菲利多来了吓他一跳。   正当她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旁边的一个巨大大理石柱子后面冒出来一个影子。   玛琳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我很吓人吗?”他说。   他从阴影里面走出来,火红的头发走入了月光当中,就像是突然被点燃的蜡烛一样。   玛琳拍拍胸口,说:“啊,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因为菲利多脱掉了盔甲,换上了轻巧的鹿皮靴子,所以行动就轻巧了许多。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褶边衬衣,衬衣的下摆塞进了裤子里面,束出一把好腰,在夜风里面,衬衣被吹得贴在他的背上,把背部的线条勾勒得特别清晰。   玛琳觉得有点害怕,她发现菲利多比她想象中的改变还要大,穿着盔甲还没有实感,但当他卸下盔甲,显露出真实的身材后,玛琳发现菲利多已经不是一个单薄的少年,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了。   “……我,我以为你还没到。”玛琳的语气突然就有点虚了。   尤其这个时候,菲利多的脸色还很难看,就好像玛琳欠了他很多钱一样。   菲利多的语气硬邦邦的:“难道不是你约的我吗?”   “但是我没想到你会躲在这里啊。”玛琳顶嘴说。   看到玛琳的态度,菲利多就更生气了,他从早上和玛琳分开,就一直在伤心、愤怒还有后悔,同时还有一点点让人懊恼的期待当中度过,他的心情千回百转,连午餐和晚餐都吃得食之无味。终于等到约定的时间,他一卸下盔甲就立刻赶到了这个地方,他躲在角落里面,又担心玛琳会不会忘记了这个约定,又担心当时自己的态度会不会太差,让玛琳误以为他拒绝了于是干脆就不来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煎熬了整整一个小时,玛琳姗姗来迟,却是一点都不正经,似乎心情还很不错。   这让菲利多觉得极度的不公平,为什么他在纠结和难受,玛琳却可以依然没心没肺地对着他笑,说不定下午她还喝了一个惬意的下午茶,好好地午睡了一番……   越是这样想,他就从鼻子里面发出了“哼”地一声。 第151章 02   玛琳深刻地反思, 她刚刚应该没有做什么过分的行为,说什么过分的话才对,菲利多的怨气是从哪里来的?   菲利多没有好气地说:“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就要先离开了,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一名魔法师闲聊。”   玛琳才不会把菲利多的威胁当真, 说:“哎呀,何必总是提那些不愉快的话题,光明神殿和法师塔之间闹得再僵, 也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情。你和罗维卡不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吗?如果不是他,我还见不到阿尔嘉呢, 说起来还要多谢谢你。”   “你和罗维卡不一样。”菲利多。   菲利多到了纳特西亚后就一直埋头学习, 并不知道乌苏洛林塔和光明神殿那一段过去的公案, 在他看来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都非常安分守己, 而索罗沃奇家族就非常嚣张, 甚至敢拒绝神官驻守诺克森。   尽管和罗维卡保持联系,那也只是泛泛之交, 他们之间都有默契, 如果哪天乌苏洛林塔和光明神殿之间发生矛盾,菲利多和罗维卡就会立刻和对方划清界限。   但是玛琳不一样, 菲利多没办法想象以后会和她成为敌人。   玛琳仰头仔细地看着菲利多, 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等待他的后面的话。   菲利多不小心看到了她清澈得能够照出倒影的黑眼睛,头皮一麻,立刻别开脸去:“……我是当你是朋友才劝告你的……”   要是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恐怕又说不清楚了,玛琳说:“菲利多,你知道吗,我这次来纳特西亚要参加白花骑士团的祭司选拔,如果我获胜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我们以后就是同伴了,你期待不期待?”   “你说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听到这个词,菲利多的眼睛都睁大了。   “嗯?你不知道白花骑士团要选拔祭司的事情吗?”   菲利多当然知道,他也知道这次选拔史无前例,选拔范围不仅限于神职者,出身于神圣帝国的魔法师也可以参加。他不知道的是,玛琳竟然也是候选人之一。   在这之前,他和大多数神职者一样,默认瑟雅德拉将会是获胜者,所以他甚至并不是非常关心这次选拔,但如果是玛琳……   他都不敢想,这未免也太美好了吧,简直都不敢相信会是真实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的脑海中都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些画面,玛琳成为白花骑士团祭司后,他们就可以并肩作战……   并且,如果玛琳成为了祭司,在这样一个以出身神殿的神眷者为主的骑士团中,玛琳也一定会慢慢地受到好的影响从而改变想法。他会想尽办法帮助她,让她脱离法师塔重新回到光明女神的怀抱中。   但玛琳会是瑟雅德拉的对手吗?菲利多可是亲自和瑟雅德拉交手过的,她是他曾经交手过的最强的神职者。   想到这里,菲利多就纠结了起来,作为忠实于光明神殿的白花骑士,他当然希望瑟雅德拉或者某个神职者能够获得胜利,但他内心真正渴望的结果却并不是如此。   “菲利多?菲利多?”玛琳轻声喊他的名字。   菲利多的眼睛看着地面已经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玛琳的声音让菲利多回过了神,菲利多有点懊恼,他竟然只想着遥不可及的事情,却忘了现在还面对许多重要的问题。   菲利多收起了嘴角不经意露出的微笑,转而严厉地问玛琳:“所以你参加祭司选拔是为了索罗沃奇家族吗?”   “怎么可能。”玛琳想也不想就否认了,“虽然我是被费切尔推荐,代表了法师塔参加选拔,但那只是名义上而已。我参加祭司选拔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和费切尔达成了协议,我拿到祭司的职位,他就彻底放我自由;二是我总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啊,菲利多,就像你想要成为神殿骑士一样,我也想要成为更好的人,成为祭司就是我要走的第一步。”   玛琳的答案让菲利多纠结错乱的心情像是被和风吹过一样,一瞬间就变得平静了下来。   但他没有让玛琳看出这点,他轻蹙着眉头,又问:“那你为什么来到了王宫?还潜入国王陛下的寝宫,是不是魔法师们有什么阴谋?”   玛琳叹了口气,说:“就和你一样,我也有需要完成的任务,这一次是因为西德尼王子向费切尔求助,所以费切尔才让我进入王宫协助王子。狄克是纳特西亚最好的药剂师,王子殿下想要让他为国王陛下治疗,但因为白花骑士挡在面前,我没有办法只能偷偷溜进去。”   菲利多觉得很奇怪:“大神官正在想办法救治国王,王子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是因为国王陛下的病情恶化了,现在连丝妲薇安女神官都对此束手无策。魔药和神圣治愈术作用原理有一些不一样,如果使用魔药,说不定还有机会。”   菲利多却很不赞同:“那是因为丝妲薇安女神官对病情进行了错误的判断,神圣治愈术当然可以治愈国王,但现在的问题其实是丝妲薇安女神官拦在国王的卧室门外,不允许神官们为国王陛下治疗。如果继续任由她这样下去,国王陛下就非常危险了。”   “不对,我们听到的说法完全不一样。”玛琳也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我听到的说法是,神官们在拖延治疗,就像当年高登王子病重的时候那样。二十多年前,光明神殿既无法治愈高登王子,又不准高登王子使用魔药,所以才让高登王子病重而死。西德尼王子就是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让我带着狄克潜入寝宫。”   “高登王子?威利斯七世陛下的长子?”菲利多回忆了一下,说,“但我明明记得当时高登王子是被黑魔法师诅咒了,但国王陛下不愿意搜查王宫寻找那个诅咒王子的黑魔法师,延误了治疗,这才造成了高登王子的死。”   “诅咒?”玛琳连忙摇头,“不可能,诅咒这个东西和现在的魔法体系是完全不相容的,根本没有能够解释诅咒的魔法原理。魔力不是凭空出现的,没有魔法道具,魔力一旦脱离人本身就会很快消散,而魔法道具不是什么没有存在感的石头和叶子,只要魔法道具在,就能够被轻易发现,所以诅咒这种远距离、长时效、无声无息的魔法在魔法原理上就是不可能存在的。”   玛琳的眼神非常认真也很确定,这让菲利多陷入了沉思。   玛琳又问:“那个诅咒的黑魔法师呢?他后来怎样了?”   “据说高登王子死后,他就神秘消失了。”   所以说,这个黑魔法师到底是否真的存在都无法证实了。   “高登王子的例子在前,西德尼王子当然会很不放心。”玛琳说。   菲利多说:“其实大神官也在想办法救国王陛下,陛下的病现在需要更加强烈的治疗手段,但是丝妲薇安女神官和西德尼王子却拒绝了里拉切神官。”   玛琳想了想,问:“里拉切神官和丝妲薇安女神官的治疗方式不一样?”   “是的,”菲利多立刻回答,“里拉切神官认为,国王陛下之所以昏睡不醒,是因为淤血堵住了大脑,所以需要打开淤血堵塞的地方,用神圣治愈术进行治疗。”   “开颅手术?”玛琳惊讶地喊出声来,“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就算我这个外行也知道,进行开颅手术就等于送他去死,这些神官知道解剖学吗?他们恐怕连头骨有几块都不知道。他们知道病灶在哪里吗?让他们进行开颅手术,以现在的卫生条件,术后感染怎么办?里拉切神官之前有成功进行过这种手术的前例吗?”   菲利多回答:“这是神官从古代书籍上面找到的方法,据说曾有人因此获救。”   玛琳摇头说:“有的人被击穿了脑袋都活下来了,但那是极其稀少的概率。如果里拉切神官提出的治疗方案是这样的,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西德尼王子要拒绝,比起这样危险的方案,还不如让药剂师试试,魔药至少比开颅要安全。”   菲利多准备反驳说魔药并不可靠,但想起玛琳应该更清楚,于是忍住了这句话。   玛琳看向他,说:“我知道你不相信魔药,甚至在有的地方还有传言说魔药是邪恶的药水,喝下后就会变成恶魔。我告诉你一件事吧,药剂师狄克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齐恩推荐的。”   菲利多相当震动,不可置信地说:“齐恩团长?”   “行为可比语言要诚实多了,你看,就连神殿骑士团的团长也选择了魔药。”玛琳叹气,说,“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国王试试。”   菲利多看穿了玛琳的意图,说:“你想要让我帮忙,让你能够带着药剂师去见国王?”   玛琳点头:“这也是为了国王。其实就算狄克见到了国王陛下,也不可能立刻就能调配出魔药,我们不妨听听他的建议,然后再决定要怎么治疗。菲利多,你觉得怎么样?”   菲利多陷入了犹豫。   玛琳没有催促他做决定,菲利多现在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   玛琳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不过我有一点没有想明白,按照阿尔嘉的说法,大神官一直不满丝妲薇安女神官,但是因为丝妲薇安和王室相互合作,让大神官一直奈何不了他们。这一次祭司选拔,也是他在王室和丝妲薇安,还有一些光明系贵族的要求之下被迫做的决定。按照我所理解的大神官的立场,威利斯七世活着对他并没有好处,所以他为什么要救国王?他是真心的吗?”   菲利多立刻说:“威利斯七世陛下是神圣帝国的国王,大神官当然会想办法救他,你这是什么问题。”   玛琳笑了,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菲利多,不然我们来打一个赌吧,赌一赌大神官是真的想救威利斯七世,还是另有所图。” 第152章 03   菲利多警觉了起来, 他佯装镇定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玛琳自信地说:“按照我所听说的大神官来推断,我觉得大神官应该不会那么好心去救治国王陛下。你敢不敢和我打赌,然后一起见证真相?”   “大神官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 你怎么能够这样恶意地揣测他。”菲利多很尊敬大神官,听到玛琳这样说, 就觉得有些生气,菲利多警告地对玛琳说,“还是说, 你想捣乱?”   要知道,玛琳虽然看着瘦瘦小小的一个, 但意外地很能闯祸。   玛琳白了他一眼, 说:“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不经过你的同意, 我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说来说去, 你只是想要我带你和药剂师去见国王。”   玛琳笑了:“这只是第一步,菲利多, 你要相信我, 我从来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更不要说国王陛下了。最终还是要让这个赌约得到了验证, 我们才能有凭有据地说服对方, 对不对?”   菲利多沉默了一会儿,玛琳之所以依然对光明神殿排斥,不过是她在杰图加拉神殿曾经的倒霉遭遇,但那只是非常少数的神职者做出的恶行, 和光明神殿没有关系。大神官是他见过的最高尚的人,如果玛琳见过他,必然会改变看法。   问题就在于,玛琳不肯踏入中央神殿,而大神官也不会离开中央神殿。如果和玛琳打赌,那么就是一次能够让玛琳放弃自己固执想法的机会。玛琳还是一个很讲道理的女孩,如果事实摆在面前,她就很容易被说服。   于是菲利多说:“药剂师被关在了杂物间,他什么都没说,侍从官曾过来想要带走他,但萨伦队长怀疑他的身份,没有放他离开。现在我们将事件通知了里拉切神官,正在等待神官的回复。”   “白花骑士团团长呢?他的意见是什么?”   菲利多却回答:“白花骑士团没有团长,只有一个代团长,他留在营地并没有到王宫来,王宫的队伍目前是由四个小队长领导。”   玛琳听到这个事实觉得非常奇异:“我曾听阿尔嘉说,白花骑士团的结构和管理都有些混乱,是这个原因吗?”   菲利多点点头,说:“白花骑士团主要有两种成员,一种是王室推荐的骑士,一种是神殿推荐的骑士,因为对团长的人选一直无法达成一致,所以我们只有一个代团长。骑士团总共有十二个小队长,我是其中之一,这一次大神官只派遣了四个小队到王宫来,小队长之间是平级的。”   一旦有复数个领导者,遇到事件的时候反而没有人敢做决定。玛琳之前还很担心狄克,假设这群白花骑士的首领是费切尔那样的□□者,狄克现在有可能已经被刑讯,说不定连小命都没有了。   在抓到狄克后,作为小队长之一的菲利多提出意见要慎重对待狄克,毕竟这里是王宫,而狄克是王宫侍从。剩下的队长们没有人反对,因为谁反对,就需要自己去对结果负责。最后他们一致决定推掉这个麻烦,通知里拉切神官来处理。   所以这也给了玛琳和菲利多机会,现在没有即时通讯,他们上午做出决定,中午派人去中央神殿通知,目前还没有得到回信。   他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   菲利多说:“当我轮值的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进去,可是我要提醒你,丝妲薇安女神官和西德尼王子一直守在起居室里。”   “那就是我来解决的事情啦,菲利多你太棒啦!”玛琳开心地跳起来,一下抱住了菲利多。   -   庞大的王宫拥有一个王室专属的教堂,这个华丽的教堂用玻璃和镜子建造而成,身处其中,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水晶宫殿。   伊泰莎王妃的长裙拖曳在身后,铺开成一片,她跪在光明女神的神像面前,虔诚地祈祷。   光明女神的神像高高地耸立在神龛上。这座神像用洁白的大理石雕塑而成,女神的衣服上镀着黄金和白银的装饰,环绕在女神身边的藤蔓和花朵,每一片花瓣和叶子都是用真正的宝石打造。   光明女神悲怜地看着匍匐在她脚下的世人,在宝石的点缀下,她的眼睛栩栩如生。   伊泰莎王妃正在进行的是每日例行的祈祷,她双手合握,低声而殷切地说:“愿女神保佑虔诚的伊泰莎,保佑我的孩子能够健康。请求光明女神让我能顺利为王子生下继承人,我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求女神怜悯。”   伊泰莎王妃深深地俯倒在地上,她祈求的声音是这样的悲切,如果光明女神真的能够听到,大约也会为此流下泪来。   “伊泰莎王妃殿下。”   安静的教堂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伊泰莎王妃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神官衣服的男人正从祈祷室中走出,在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牧师,牧师们的手上捧着托盘,托盘上面是盛放圣水的器皿。   她惊讶地说:“里拉切神官?您怎么在这里?”   王宫中的教堂也有驻守的神官,但历来都是由丝妲薇安女神官安排,里拉切神官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伊泰莎王妃看向里拉切神官三人的身后,并没有发现自己曾熟悉的那名神官。   里拉切神官走到了伊泰莎王妃的身前,将手掌放在伊泰莎王妃的头顶上。这是神职者赐福的姿势。   伊泰莎王妃立刻温顺地低下头。   “愿女神保佑你。”   “感谢仁慈的光明女神。”   里拉切神官身边的牧师走上前,托起手上的器皿,那是一个镂金装饰的长颈瓶和一个雕刻着丝绒花的金杯。   里拉切神官将长颈瓶中的液体倾倒在金杯里,双手递交给了伊泰莎王妃。   伊泰莎王妃将两只手举过头顶,接过了杯子。   当她将金杯捧到身前,却发现杯子里的液体是浑浊的,她疑惑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里拉切神官。   饮用被光明女神祝福过的圣水是每日祈祷仪式的一部分,但圣水一直都是非常洁净的清水,但现在这个金杯中的水不但浑浊,还有一股奇异的气味。   “里拉切神官?”伊泰莎王妃问。   里拉切神官没有情绪地说:“这是安眠的药水,能够让你无梦地好好沉睡一个晚上。”   “这是为什么?”伊泰莎王妃惊讶地问。   “为了你和你的孩子。”里拉切神官说,“你已经流产了许多次了,所以这个孩子也非常危险,王妃殿下,这是你赎罪的机会。”   里拉切神官的话让伊泰莎王妃痛苦地抓紧了金杯。是的,她之所以一直流产,就是因为她身负着前世和今生的罪行,这是惩罚。她已经尽力去赎罪,对光明女神比任何人都要虔诚,可是那些可怜的还未出生的孩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离她而去。   她已经不年轻了,西德尼王子去她卧室的次数越来越少,如果这个孩子也保不住,那么她将无可挽回地成为雷佩达家族的罪人。   里拉切神官说:“这是大神官的指示。在你入眠之后,我们会为你祈祷,用神圣术为你治疗,用女神的祝福帮助你留住这个孩子。伊泰莎王妃殿下,你的忠诚光明女神一直看在眼里,只需要完成这一次祝福仪式,你的罪行将彻底赎清,你的孩子也将能够顺利出生。”   这打动了伊泰莎王妃,如果是大神官的指示,那么这个仪式一定能够让她和孩子得到光明女神的祝福。   她捧起了金杯,放到了唇边。   这时,她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看向了里拉切神官。   “我的丈夫西德尼王子殿下,他知道吗?”   里拉切神官却说:“他很快就会知道。”   这让伊泰莎王妃感到不安:“我可以在殿下的注视之下饮用圣水吗?”   但里拉切神官阻止她站起,说:“伊泰莎王妃,西德尼王子被魔法师蒙蔽了。他被魔法师们的花言巧语所欺骗,竟然对光明女神产生了怀疑。以至于现在,他固执地守候在国王的卧室里,阻止神官们对国王陛下进行治疗。”   于是,王子殿下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过王储的寝宫了,并且也不允许伊泰莎王妃前往国王的寝宫探望。   “魔法师们都是可恶的渎神之人,他和魔法师离得太近,这才惹怒了光明女神,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在继承人的事情上也不会这样艰难。”   伊泰莎王妃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但幸好他有你这样的虔诚的信徒作为妻子,这才让光明女神没有降罪下来。”里拉切神官说,“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让他重新回到正途,他将知道只有光明女神才能够拯救国王,光明女神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而将他带回正途的你,是他最完美和忠诚的妻子。”   是的,如果能够证明这点,那么她和丈夫之间将再也没有分歧,他们会重新开始,就像他们刚结婚的时候那样快乐。   伊泰莎王妃还是有一些担忧:“但是丝妲薇安女神官……”   “丝妲薇安女神官会和我们一起为你祝福和祈祷,伊泰莎王妃,到时候,她也会在你的身边。”   这让伊泰莎王妃彻底地安心了下来。   她捧起了金杯,小心地、优雅地、一口口啜饮而尽。 第153章 04   临近和菲利多约定的时间, 玛琳早早地就换好了方便行动的衣服,可惜的是依然是裙子,她没有找到合适的男装, 不然她宁愿穿男装去。   太阳正在逐渐落下,在等待的时候, 玛琳又翻出阿尔嘉给她的书来看。   黛黛很好奇地凑上去,问:“玛琳,这个时候你还看书吗?”   “学习这个东西, 就是要见缝插针。”玛琳头也不抬,一边盯着书本一边回答黛黛。   对于玛琳这样曾经一边工作一边考证的社会人来说, 他们必须学会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学习, 因为工作之后就不像学生时代, 将再也没有大片的时间给你去听课、去自习。尤其是玛琳这种, 天资平平, 考试靠勤奋而不是靠天分的普通学生,就更需要利用好所有的碎片时间。   黛黛凑到了她的身边去, 问:“你现在看的是什么?”   玛琳把书给她看了一眼, 说:“《威利斯大帝传》。”   阿尔嘉给了玛琳好几本书,魔药方面的几本书玛琳大概地都看了一下, 看了一些理论的内容, 剩下的魔药材料以及各种配方都需要实践,她确定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掌握,于是就暂时放到了一边去。   剩下的两本书似乎是神殿焚书之下的幸存物,都非常古老而且有残缺。   其中《纳特西亚之诗》这一本实在是太古老了, 缺页得很厉害,不但如此,玛琳一眼看去,至少三分之二的词都不认识,连语法都和现在的语法有差别。而这一本《威利斯大帝传》虽然也有大量的词汇不认识,但还能勉强看下去。   阅读这本书让玛琳对拼音文字产生了强烈的怨气,如果是它们是汉字,就算是不认识的词汇,也能够通过上下文,字的引申义,闻弦音而知雅意,推测新词的意思。而拼音文字的话,这个词你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连猜都猜不出来。   玛琳囫囵吞枣地看,看得相当痛苦。她只能大概看了一个大意,太过晦涩的内容只能暂时跳过,等以后再找机会查字典或者去请教别人。   “我会打扰到你吗?”黛黛问。   “不会。”   玛琳的书黛黛基本都翻阅过,不过有的看完了有的略过。黛黛识字,不过词汇量比玛琳还要小,这让她只能看懂很浅显的文章。这本书在玛琳拿到手的时候,黛黛就被那几乎不认识的各种词给吓坏了,她简直怀疑这不是用自己认识的语言来书写的。   黛黛问:“这本书讲了什么呀?”   “这是威利斯大帝的个人传记,一本很有意思的书。”玛琳说,“我看到一些自述的文字,也有一些旁观者注解,所以我猜测,这本书可能是威利斯大帝本人以及好几个作者一同书写的。”   “威利斯大帝本人?那岂不是传说中的人物?”黛黛很感兴趣,说,“我知道威利斯大帝,帝王时代的终结者,最后一个被称为‘大帝’的君王,以‘强欲’为名,最著名的暴君,神圣帝国的创建者。”   黛黛期待地看着玛琳,殷切地等待玛琳的讲解。   这让玛琳觉得非常有趣。黛黛虽然识字不多,却对很多事情都有强烈的求知欲,不管是周围小人物的八卦,还是知名大人物的历史,她都兴趣盎然。而玛琳碰到的其他的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一些出身高贵的小姐夫人,却总是局限于自己看到的,一步都不愿意多走出去。   如果是别的女人在这里会怎样?她们大概根本不会问玛琳。   现在流传的大众版本的威利斯一世大帝,虽然是奠定神圣帝国基石的君主,却强征暴敛,杀人无数,奢靡浪费,又多疑易怒,他的恶行和他的功绩一样昭著。   不过到了晚年,威利斯大帝幡然悔悟,他深刻地反省自己的过失,为此他离开了奢靡的宫殿,将王位传给了儿子西德尼六世,自己则穿上了流浪者的麻布衣裳,居住在狭窄的小教堂中,用苦行来忏悔,每日向光明女神祈祷,祈求原谅。   终于,他的虔诚打动了光明女神,他捧着金杯,在大神官的祝福下死去,灵魂得以去往天堂。   而在这一本书里,讲述了一个不太一样,也更复杂的故事。   威利斯大帝所生的年代,是一个小国林立,征战不断的乱世。他作为一个小国公爵的儿子,继承了来自纳特西亚大帝的血脉,自称是他的正统继承人。实际上那个时代的领主,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曾和纳特西亚有渊源,为了彰显身份,全部都号称是他的正统继承人。   威利斯一世和他的前辈们不一样,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是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在那个乱世,君王要同时担当军事领袖,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君王,每一个都骁勇善战,并且,也都是魔法师。   但幸运的是,在威利斯一世的年代,王室的均分继承法已经被西德尼一世废除,长子继承制已经深入人心,这让威利斯一世即便没有魔力,也顺利继承了爵位。   威利斯一世的时代,魔法潜力者的数量比现在还要少,威利斯一世意识到能够主宰战争胜利的并不是千分之一的魔法师们,而是那些在地上劳作的普通农夫以及那些笨拙地使用金属兵器的普通士兵。   他非常注重人才,将一个为马匹装上马鞍和马镫的矮小羊倌敕封为爵士;他创建了白花骑士团——对,那个时候,还不叫白花骑士团,叫国王直属近卫军骑士团。   故事到了这里,接着就是一大段关于威利斯大帝如何创建国王直属近卫军骑士团的历史,但可惜的是,这一篇章不认识的词汇太多了,甚至还有玛琳从未见过的字母,玛琳猜测这一段可能掺杂了大量的外语词汇,于是只能暂时跳过。   玛琳一跳,就跳到了后面威利斯大帝的一段自述上。   这个时候,他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力量,领土不断扩张,骑士团的铁蹄之下领主们闻风丧胆,许多领主连抵抗就没有就直接投降归附。   他占领了大片土地,领地囊括现在的纳特西亚及其以西到临近诺克森的平原。帕赫罗成为当时整片大陆上疆域最辽阔的王国,而做到这一切的时候,威利斯大帝仅仅只有二十七岁。   疆域不断扩张的同时,威利斯大帝也发现自己对领土的控制力在逐渐减弱,尤其是,当时是领主分封制,虽然名义上这些领地都是属于帕赫罗,但领地的实际控制权,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都是属于领主本人。   威利斯大帝的偶像是传说中的第一代‘大帝’,以征服为名的纳特西亚,然而纳特西亚通过战争征服而来的伟大帝国,在他死后就立刻分崩离析。那是因为,他征服的方式是联姻、战争和协议,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的个人威信上,于是在他死后纽带就立刻破碎。   威利斯大帝不甘心步上这个后尘,他认为他需要一个比脆弱的联姻和协议更加有力的力量,并且能够在他死后也能继续发挥威慑力,它可以是某种意志,也可以是某种思想,甚至可以是诅咒,总之他需要这样东西来帮助他,保护、维持他所创造的这个庞大的王国。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个来自西方的使者,一个自称神谕者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温奇诺。   黛黛惊讶地说:“我知道他,光明女神的第二位神谕者!”   温奇诺的名字被书写在光明圣典之上,受到众多信徒的敬仰和爱戴,在光明圣典的记录里,他从一开始出现就已经是一个年长的智者,他有银白的头发,长须垂到胸口,充满智慧且道德高尚。   但在这本书的描述里,温奇诺却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人。   “温奇诺红发碧眼,臂力惊人,甚至能够举起战马,格斗技巧出众,并且会一种叫做治愈术的神奇魔法……”玛琳多嘴,插入自己的想法,说,“里面还说,温奇诺只携带了少量随从,就穿过战乱地区,从遥远的西边来到了威利斯大帝的城堡。那时候的交通状况比现在还要糟糕,而且到处都是战争,说他身体健壮比他是个瘦弱的老年人更加可靠。”   那时,光明神殿已经在民间流传得非常广泛,在威利斯大帝的领地上也有许多信徒。   神谕者温奇诺作为传教者来到威利斯大帝的城堡,劝说威利斯大帝将光明神殿定为帕赫罗的国教。   威利斯大帝用战车和刀剑征服而来的土地,将在光明女神的光辉照耀之下,超越联姻和协议的力量,被紧紧地连结在一起。   通过光明女神,威利斯大帝将能够统一不同的姓氏、不同的种族、不同地域、不同风俗习惯的人们,无论是普通人,还是那些庸碌的领主们,他们将共同仰望着光明女神。同样的信仰会把他们紧密地联系到一起,帕赫罗帝国将永远不会分裂和崩溃。 第154章 05   “威利斯大帝的自述还挺有意思的。”玛琳笑着说。“这些应该是他在不同的时间段留下的笔记, 写下了他经历的一些事情以及他个人当时的观点,语法和用词都相对比较贴近现在的帕赫罗语言,对我来说比较容易读懂。其实这本书并不是一本客观的史书, 带有很强烈的个人色彩。”   比如在提到温奇诺的时候,一开始威利斯大帝对这个人是很警惕的, 还用了“一个擅长投机的游吟诗人”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这显然和光明圣典当中记录的温奇诺完全不同。   温奇诺比威利斯大帝要小三岁,自称由女神创造, 是女神的使者,所以没有姓氏和家族。不过威利斯大帝认为他是来自某个草原的居民, 这个地名玛琳没有认出来, 里面掺杂了她没见过的字母。所以他不可能是出身高贵的贵族, 因为不敢说出自己低贱的出身, 才自称没有姓氏。   这一点让威利斯大帝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把温奇诺当做一回事, 不过一段时间后,温奇诺就用自己广博的见识和高超的魔法技巧折服了威利斯大帝, 让他不再介意温奇诺的出身和姓氏。   那时威利斯大帝已经拥有很大一片疆域, 却被黄金旗帜下各种贵族之间的内斗闹得心力交瘁。他正在尝试用和平的方式让索罗沃奇家族承认他雷佩达-帕赫罗的正统,把诺克森并入帕赫罗。索罗沃奇家族当时是大陆上最大的公国, 实力很强, 拥有一个极其庞大的魔法师军团,威利斯大帝不想和他们正面为敌。   诺克森和索罗沃奇这几个词,倒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生过变化。   威利斯大帝和索罗沃奇家族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们在内心都想着将对方打败, 同时名义上又是盟友。帕赫罗和诺克森进行过数次合作,吞并了诺克森以南和以西的很大一片土地。然而在战后的利益分配上,索罗沃奇寸步不让,让威利斯大帝发出了“魔法师都是贪婪的吸血鬼”这样的言论。   并且,威利斯大帝旗下的魔法师都有各自的家族和利益团体,一旦遇到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他们都是毫无疑问地选择自己的家族。   在这样的对比下,温奇诺就变得更加值得他信任。随着时间推移,威利斯大帝就逐渐倾向于光明神殿,对温奇诺的评价也越来越好。   里面还有一段描述,讲述温奇诺到了中年竟然就开始谢顶,威利斯大帝在书里用幸灾乐祸的语气留下了许多嘲笑他的语句,这种描述不太像是针对仇敌,更像是对朋友的取笑。   于是温奇诺干脆戴上了白色的假发,并禁止信徒们再提起他谢顶的事情。在当时,白色和金色的头发被认为是高贵的发色,慢慢地,他的白发形象取代了他曾经的红发印象,假发让他的形象更加高贵起来,反而更受人爱戴了。   夜幕降临,房间里面点起了蜡烛,玛琳收起了书本,她该是时候出发了。   玛琳背上了一个布制的袋子,里面放着她那本记录着魔法阵的厚重的魔法书,一边拿起了沉重的蔷薇木制作的魔杖。   趁着灯火和落日光辉交换的时刻,她脚步轻盈地朝着国王的寝宫走去。   在国王的寝宫里,西德尼王子坐在卧室的躺椅上,默默地看着自己沉睡的父亲。   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国王依然一点醒来的征兆都没有,反而可见地变得更加憔悴了起来,他的肢体变得浮肿,血色也在褪去,看起来似乎在逐渐地在睡梦中变成一具尸体。   药剂师一直无法到来,而丝妲薇安女神官在王子的面前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西德尼王子不禁想到,如果父亲去世,他要怎么办?   在他的兄长高登王子去世后,在他还没有正式被承认为合法继承人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接受帝王的教育。对于这个国家他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对于成为君王是一直以来的向往。然而,如果这一切以父亲的死亡换来,他却感到了一种惧怕。一旦威利斯七世死去,他将自己一人来直面王室那糟糕的财政、各种心怀鬼胎的封地领主、光明系和魔法系贵族之间的吵闹不休、光明笼罩在他头顶的巨手……所有的问题他都无法再回避,一切都会像是大山一样,在父亲死去的一瞬间就向他压下来。   但想到伊泰莎腹中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西德尼王子又深吸了一口气,提起了精神。   为了给雷佩达王室留下一个真正的强盛的神圣帕赫罗,他不能惧怕挑战,他一定会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智慧,让王室走出这次危机,并且一定会让自己的儿子摆脱阴影,获得真正的权力。   丝妲薇安女神官站在卧室的门口对西德尼王子说:“我并没有欺骗殿下,而是国王的病情确实存在一些不好的可能性。如果没有之前里拉切神官的干扰,国王陛下现在就已经醒来了。”   直到现在,丝妲薇安还在说谎。   他本以为在危急的时刻,至少还有丝妲薇安女神官会帮助她们。   但西德尼王子不能和她争吵,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丝妲薇安,里拉切神官已经闯了进来,所以他得装作依然相信着她,这样她才不会抛弃自己。   一个白花骑士敲响了门,站在门外说:“西德尼王子殿下、丝妲薇安女神官大人,传信官来了。”   现在所有的人想要进入这里,都需要经过白花骑士的通传。   那名白花骑士说:“伊泰莎王妃殿下在寝宫晕倒了,情况非常危险。”   西德尼王子立刻站了起来:“什么?你说伊泰莎王妃晕倒了?”   他回答说:“是的,伊泰莎王妃晕倒了,王妃殿下出现了流产的征兆,连本人的生命都有危险,随行的女神官已经没有办法了。王妃在晕倒前一直呼唤您的名字,她需要您。”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简直就是灾难。   西德尼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他茫然地看向了卧室中,那里躺着他的父亲,而在另一边,是他晕倒的妻子,生死未卜的未来的继承人。   “西德尼王子殿下。”骑士还在催促西德尼回复他。   这时候,丝妲薇安站了出来,伊泰莎王妃是她从马尔维诺带回来的,是她最忠实的支持者,除了伊泰莎她再也不会找到这样合心意的王储妻子。   她敲响了门边的金铃铛,呼唤她随行女神官的名字:“立刻前往王储的寝宫。”   西德尼王子看向了丝妲薇安:“丝妲薇安女神官,我将伊泰莎王妃交给您了。”   丝妲薇安目光冷峻,看着西德尼王子的眼神隐隐带着谴责。   西德尼王子忍住了那种屈辱的感觉,说:“我对王妃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丝妲薇安女神官一定要救她……”   “我当然会尽自己的全力去救她,因为她是您的妻子,并且她的肚子里,还有未来王室的继承人。”   丝妲薇安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西德尼王子坐在了躺椅上,这几天来,他都是在这样狭窄的躺椅上面休息,他没能睡一个好觉,因为疲劳他的眼睛周围乌黑,嘴唇也是干裂的。   他应该去休息,但因为一边担心伊泰莎王妃,一边担心着自己的父亲,他的心如同被焚烧,完全无法安睡。   被他所影响,房间里面非常安静,白花骑士已经退到了门外,侍从们安静地在起居室旁的隔间里面等待传唤。   就在这片安静中,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是丝妲薇安回来了吗?他立刻站起身子来。   “王妃她……”   走进来的并不是丝妲薇安,而是一个身穿女仆窄裙的少女和一名男侍从打扮的男子。   西德尼王子认出了那名黑发少女,他死灰一样的眼睛立刻就被点亮了。   “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你终于来了!”   听到这个冗长绕口的名字,玛琳身边的狄克恍然大悟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这才是玛琳的真名,他老早就觉得,一名高贵的魔法师小姐怎么都不可能叫玛琳这种名字。   玛琳懒得行礼了,介绍身边的人说:“这就是药剂师。”   实在是凑巧,她本以为还需要想办法应付女神官,没有想到丝妲薇安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这很好,这对她来说更方便了,虽然丝妲薇安也是狄克的雇主之一,但她从来不懂这些神职者的脑回路,谁知道碰上她会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发展。   西德尼王子问:“药剂师不是被白花骑士抓住了吗?”   “确实是,不过救出来啦,好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还是先让我们去看看国王吧。”   卧室里的蜡烛被点燃了,窗帘被紧紧地拉上,房间里面亮得像白昼。   因为被关押了一段时间,狄克显得很疲劳和憔悴,他提起精神,拿出工具走到了国王的身边。   狄克观察了国王的眼睛、头发、皮肤还有四肢,又仔细地计算他呼吸的频率,还倾听了他的心跳声。   观察完毕后,又问了西德尼王子一些问题。   狄克沉默了一阵。   “怎么样?”西德尼王子急切地问。   “需要一种特殊的魔药,”狄克回答,“但这种魔药很复杂,我需要很长时间去准备。在这之前,你们要给国王喂食,小心不要噎住他,并帮助他清洁身体。”   西德尼王子听到这个消息,干裂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药剂师,我会给你十倍的酬劳。”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数字,然而狄克的看起来很淡定,似乎并没有被这丰厚的酬劳打动,他看起来依然很紧张,连一个笑容都没有。 第155章 06   一切都很顺利, 看诊结束了,玛琳和狄克准备离开。   西德尼王子叫住了玛琳,郑重地说:“玛塔莉柯格林小姐, 雷佩达家族会记住您的帮助。”   玛琳笑笑,说:“就算国王康复, 你应该感谢的也是这位药剂师。”   离开房间后,狄克小声地问:“为什么王子殿下不留下你,有你这样强大的魔法师留在身边, 他就不用这样心惊胆战了。”   西德尼王子的忐忑不安,就连狄克都看了出来。   “因为现在的他付不起代价。”玛琳叹气, 说, “我是以索罗沃奇塔学徒名义进入的王宫, 如果他要求我和光明神殿正面对抗, 那就是要求索罗沃奇家族和光明神殿成为敌人。说句实话, 就算他献出那个摇摇晃晃的王位,也未必能够打动费切尔。”   不是玛琳看不起索罗沃奇家族, 而是二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 索罗沃奇并没有和神殿正面叫板的实力。   西德尼王子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完全没有提起。   狄克于是问:“那么您呢?玛塔莉柯格林小姐, 您的想法是什么?”   玛琳嗤笑了一声:“我的想法?那可太不重要了。”   她只是一个渺小的存在, 就像是一颗漂浮的蒲公英的种子,轻微的风就能够将她吹走,谁会在乎这样一颗小种子的想法呢。   也许某一天,她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她的想法才能够造成影响。   “您可真是太谦逊了。”狄克微笑着说。   菲利多穿戴着盔甲独自站在起居室的门外,看到了他们,说:“时间很紧迫,我们快离开。”   被他调开的白花骑士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果发现了魔法师进入这里,可不会因为菲利多是小队长就帮助他隐瞒。   玛琳立刻提起裙子,没有风度地小跑着到他身边去。   三个人在菲利多的带路下穿过僻静的侍从通道,进入走廊尽头的画室里。   这里没有侍从和骑士看守,等下层的白花骑士们陆续巡视到上层后,他们就可以从这里离开,并且和骑士们完美错开。   趁着这个机会,菲利多问:“陛下怎么样?”   玛琳看向了旁边的狄克。   狄克回答:“国王陛下的呼吸很平稳,如果照顾得当,中途还有可能短暂清醒,等服用魔药后他就可以慢慢康复了。”   菲利多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陛下的情况并不危险。”   “哦,当然危险,所以需要非常仔细的照顾,否则在魔药做好之前,可能陛下就会……”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但大家都懂这是什么意思。   玛琳问:“你要用什么魔药来治威利斯七世的病?”   狄克笑了一下,说:“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什么时候也对魔药有兴趣了?”   “因为我是要去竞选祭司的人。”玛琳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在几百年以前,祭司不都是魔法师,并且用魔药来为骑士们治疗吗?”   狄克的笑容轻微地收了起来:“可能我无法告诉您了,这是属于药剂师的秘密……”   “那么至少告诉我,你的魔药会使用哪一种魔力引导剂?我在魔药方面的知识可能比不上你这个药剂师,但是至少能够给你提供魔力。”   狄克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说:“使用红英石粉制作的一种很稀少的魔力引导剂,非常古老,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使用,即使我说出来,您也不会知道……”   “古老吗?那正好,”玛琳打断了他,“乌苏洛林塔记录着至少一千五百年内的所有魔药配方,包括魔力引导剂,只要这片大陆上存在的,那么乌苏洛林塔就有。”   狄克惊诧地看向玛琳:乌苏洛林塔?那不是和索罗沃奇塔一直有龃龉吗?面前的这个玛琳明明是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她怎么可能看到乌苏洛林塔的藏书?   狄克看向玛琳,却发现玛琳正用一种冰冷且威慑的眼神看着自己。   “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打算去制作魔药?你只是想要拖延时间。”玛琳说,“你预计国王陛下肯定活不过十天了,所以定下了十天的期限。你会说魔药已经制作好了,但可惜的是没能来得及让国王服用。这样即便最后国王死了,也不会伤害到你这名纳特西亚最强药剂师的名誉。”   狄克“呵呵”笑了两声,说:“如果您不信任我,就不应该带我来见国王陛下。”   玛琳从狄克的态度已经可以判断出自己没有猜错:“继续撒谎已经没有意义了,狄克,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您总不能让我编造自己根本不知道的谎言吧?”狄克笑着说,“就像没人会相信魔法师和白花骑士会是朋友一样。”   狄克的目光看向了菲利多。他当然是知道是谁把他从临时的牢房里带出来,并且送他们进入了国王的卧室,说实话,当知道玛琳竟然可以买通白花骑士的时候,他当时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玛琳,他在威胁你吗?”菲利多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候突然发言。   狄克小心地观察勉强的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悄声地后退,余光仔细地在四周寻找出路。   这时,玛琳敲了一下她的魔杖,那魔杖是用沉重的蔷薇木做成,敲打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地一声轻响。   就在这一瞬间,狄克的后背猛然撞上了一片无形的屏障,阻止了他继续后退。   狄克的心一片冰凉。他差一点忘了,他面前的这个魔法师可是能够使用大型魔法攻击魔龙的高阶魔法师,根本不像她的外表那么柔弱。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魔力的药剂师佣兵,根本没有违抗她的资本。   “光明神殿不会相信你的话,”玛琳回忆起一些小事,失声笑了出来,“你是一个佣兵,与暴力和血腥打交道的职业,大神官怎么可能会相信你的话。还是说,你想要让齐恩对大神官说——大神官,我的一个佣兵朋友向我告密,说……”   狄克的喉咙吞咽了一下,默默地低下了头去。   她连提都没有提起索罗沃奇,是不是在说明,她根本不担心费切尔公爵知道她和神职者有来往。   不需要玛琳再提问,狄克乖巧地吐露出了真话:“是的,您没有猜错。国王陛下性命垂危,不幸的话,可能是今天晚上,最久,也不过七八天,国王陛下就会离我们而去。魔药只能延缓他的死亡过程,救不了他的命。”   “和国王没有魔力是不是有关系?”玛琳问。   狄克点点头:“如果您研究过魔药,就应该知道魔药生效和患者本身的魔力是有关联的,本人魔力越强,魔药的效果就越好。王室拥有魔法血统,虽然国王本人并没有魔力,但魔药在他们身上的效果应该也要比在普通人身上要强。但国王太老了,随着衰老,不管多么强大的魔法师的魔力也会衰退。这种时候,哪怕是精灵的魔药,以生命之水作为魔力引导剂,对衰老造成的死亡都没有任何办法。”   在这之前,狄克并不知道就算没有这次意外,国王的寿命也不长久了,这次他突然的昏厥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菲利多在头盔里紧紧地皱着眉,说:“玛琳,你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魔药。现在连这个药剂师的话也证明里拉切神官的判断才是正确的,如果要救国王陛下,只能进行那个被你称作‘开颅手术’的治疗办法。”   “您说的那是什么?”狄克突然听到了奇怪的词组。   玛琳简短地解释了,然后问:“据说是有记录的治疗方法,曾经治愈过患者,作为见多识广的药剂师,你怎么看?”   “这是佣兵公会的记录,发生在三十年前。”狄克突然说,他的语气非常肯定,“这件事在佣兵公会可以通过高级佣兵的权限用金币查阅到,这是一个堕落神职者佣兵留下的记录,这不是一次记录,这是四次。其中,一个人当场死亡,一个人活了下来但是变成了傻子,两个人在治疗后清醒了过来,但也只是短暂地活了几天,然后很快也死去了。”   狄克能够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作为药剂师,曾阅读过许多关于医术的资料,这份记录就在其中。   “所以说这种治疗办法根本就不靠谱?”玛琳先是惊讶,然后又觉得是预料之中。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这种办法。”狄克说,“其实我更奇怪的是,就连佣兵公会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为什么光明神殿会知道这种方法。如果这份记录出现在大街上,无疑会被神职者当做禁书焚烧,保留书的人也会被处罚。”   玛琳看向了菲利多,菲利多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否被这个真相给打击到。   同时玛琳也依然没有想通一个问题,她问:“既然几乎是必然会失败的治疗方法,这些神官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想要国王死吗?那么只需要等待就足够了啊,这种时候非要加入,说不定还会把害死国王的罪名背到自己身上——不,这点她应该是多虑了,光明神殿不管做什么都可以使用女神的名义,永远不会得到罪名。   这时候,菲利多突然开了口:“应该是为了给国王进行临终祈祷。”   菲利多的声音很低落,他已经接受了国王将要死去的这个事实。他无法保持平常心,那毕竟是这个国家的君主,年轻时也曾是为神圣帝国开疆扩土的贤明国王,而现在,就在相隔着几个房间之外的地方,他正在慢慢死去。   听到菲利多的话,玛琳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的后背一片冰凉,冷到她的心底去。   ——“米利安·达斯,你为你的罪忏悔吗?”   ——“我忏悔,我为我的一切忏悔……所、所以,阿什牧师,我能上天堂了吗?”   ——“不,米利安·达斯,女支女是无法进入天堂的。” 第156章 07   据说, 没有临终祈祷的人,将无法进入天堂。   她几乎快要忘记的这具身体的母亲米利安,在米利安因为生病奄奄一息的时候, 阿什牧师曾来到他们的小村庄,为这个将要死去的女人进行临终祈祷。   垂死的米利安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只有她的眼睛还发出一点亮光,就像是燃烧她生命力的最后一点火焰,在显示着她还是一个活人。   米利安伸出一只枯瘦而溃烂的手, 绝望地伸向阿什牧师。   阿什牧师却连忙让开,害怕她的手弄脏自己的白色袍子。   “玛琳?”   菲利多的声音将玛琳从深渊一样的回忆当中拉了回来。   玛琳抬起头, 她的眼睛里幽暗的神采让菲利多精神一震, 他好像又一次看到了十五岁的玛琳, 那个站在杰图加拉神殿侧门外衣衫褴褛的瘦小女孩。   狄克并没有发现玛琳的走神, 他忽然笑了一声:“哦, 临终祈祷吗?那对于光明神殿的信徒来说确实是一件大事。”   在光明圣典的教义中,人类就是为了赎罪而生, 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死后能够上天堂。不管多么穷凶极恶的人, 只要在临终的时候向光明女神忏悔,就有可能去往天堂。   所以可想而知, 对于光明女神的信徒来说临终祈祷有多么重要。   玛琳不知道的是, 甚至还有魔法师在临死前突然感到害怕,悄悄地去找神官忏悔,试图得到上天堂的机会。   菲利多也轻微地点头,说:“是的, 对于女神的信徒,临终祈祷是最后的机会,你一生犯下的所有错误,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得到赦免。”菲利多的目光放到了画室的一副画像上,“比如威利斯大帝,他就是这样的。”   玛琳猛然地抬起了头,说:“威利斯大帝?”   菲利多说:“威利斯大帝,‘强欲’的君王,他晚年的时候纵欲且暴怒,甚至杀死了劝诫他的神官。这种暴行激起了大臣和勋贵们的愤怒,众怒之下他不得不退位给西德尼六世。此后威利斯大帝一直待在王宫的教堂里苦修,为他的罪行虔诚地忏悔。六年后威利斯大帝病危,大神官亲自为他进行了临终祈祷。得到大神官祝福的威利斯大帝获得了光明女神的谅解,得以升往天堂。”   “在临死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有时会让人做出错误的判断,甚至和平时这个人的所说所做完全不同。”玛琳话音一转,又说,“如果忏悔就可以表示做过的错事一笔勾销,是不是也可以表示国王陛下可以在这个时候撤销他曾经做下的任何决定,比如,取消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有人曾告诉我,这是已经在光明女神的眼睛下面定下的誓约,除了国王自己,没人能够取消。”   “神官们绝对不会这样做。”菲利多紧张地说,就算是光明神殿不支持的事情,也不能引导一个垂死的老人做出违背本心的决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神职者应有的行为。   玛琳又说:“不过我认为大神官应该不会为了祭司的位置大费周章,我们应该想想,国王陛下是否做过让光明神殿更感到不满的事。”   “如果说到令光明神殿不满……”狄克显然对这个话题非常有兴趣,“那当然是哈丽特王后和西德尼王子了,据说光明神殿可是非常不情愿地给哈丽特王后戴上了后冠,也是非常不情愿地承认了西德尼王子的合法继承人身份。”   而且西德尼王子似乎和那个同样叫西德尼的六世国王不同,他并不是那么坚定地支持光明神殿。   玛琳说:“可是丝妲薇安女神官怎么会同意,西德尼王子是她亲手送上了王储的位置,连他的婚姻都是她一手促成,如果西德尼王子失去了王储的身份,那么她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在这个时候,菲利多加上一句:“丝妲薇安女神官听说伊泰莎王妃有生命危险,已经去了王妃的住所,在确保王妃平安之前,她暂时应该无法回来了。”他的声音很低落,但在犹豫中,他还是说出了这个可能会有用的消息。   玛琳说:“一定是大神官的人搞的鬼!”   她皱起眉头思索,她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震荡声,是远处传来的魔法波动。   玛琳和菲利多同时看向了那个方向。   “来不及了……”玛琳轻声说,一定是神官们已经行动了。   狄克觉察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连连摇头后退:“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离开吧,他们王室和光明神殿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狄克只是一个小小的药剂师,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去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白花骑士们已经见过你了,如果西德尼王子真的失去一切,你也跑不掉。”玛琳很快冷静了下来,说,“狄克,你现在去找黛黛,让黛黛带你去找阿尔嘉,告诉阿尔嘉这里发生的事情。”   “什么?阿尔嘉?不是,玛塔……”他差点咬到舌头,干脆放弃称呼那个绕口冗长的名字,“玛琳小姐,您可是索罗沃奇塔的学生,您让我去找阿尔嘉?”   “费切尔也行,如果你不怕他的话,总之随便哪个,你快去!”玛琳深吸一口气,转向菲利多,“菲利多,就请你帮忙带狄克离开了。”   说着,玛琳检查好自己的魔杖和魔法书,准备从那个狭窄的通道返回。   菲利多沉默了一会儿,发现玛琳并没有再叮嘱别的,他忍不住问:“就仅仅这些吗?”   玛琳停下动作,对他露出笑容:“我会没事的,你等着看吧。”   她不需要菲利多现在就做出选择,她要菲利多见到真相后再做决定。   -   西德尼王子与里拉切神官对峙在两边。   里拉切神官说:“王子殿下,请让开。”   西德尼王子的声音都因为气愤而颤抖:“是你做的,对吗?你让伊泰莎王妃流产,引走了丝妲薇安,不然你为什么能够这样快就出现在这里。这真的是雷佩达王室的宫廷吗,真是可笑,我竟然连里拉切神官大人什么时候进入的王宫都不知道!”   “光明女神照耀的土地,神职者本就应畅通无阻。”里拉切神官冷淡地说。   西德尼王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伊泰莎呢?你们把伊泰莎怎么了?为了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就这样伤害一个怀孕的女人,这就是光明圣典所说的博爱和仁慈吗?!”   “伊泰莎王妃只是睡着了,孩子和她本人都完好无缺,”里拉切神官微笑着回答,“是她自愿这样做的,为了让一切回到正途。要知道,伊泰莎王妃是我见过的最虔诚圣洁的女信徒,光明女神在上,谁都不会忍心伤害她。”   西德尼王子紧紧地盯着里拉切神官,他的弗伦恩盔甲就放在隔壁的房间里,他还是太大意了,他就不应该脱下那个盔甲,哪怕在休息的时候。   到了这种时刻,里拉切神官也不需要再和西德尼王子客气了,他径自往前走去,试图将西德尼王子当做摆设而穿过他的身边。   就在这个时刻,西德尼王子突然动作,他从身后神官的视线死角处抽出了一柄长剑,如同豹子一样扑向了里拉切神官。   距离太近,里拉切神官完全没有预料,他下意识地侧身躲藏,被这斜劈而下的长剑劈中了肩膀。   里拉切神官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在他身后的牧师大喊:“里拉切神官大人!”一同冲上来保护他。   牧师们不约而同地使用神圣术攻击向西德尼王子,西德尼迅速地拉开距离,躲过了第一发攻击,但第二发攻击来不及了,他的左腿被击中,仿佛听到了一声骨裂的脆响,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   正在他努力用长剑支撑身体站起来的时候,里拉切神官已经从被打伤的痛苦中恢复了清醒。   “果然是卑劣的私生子,你根本没有资格当王储……”里拉切神官一边喘息,一边阴狠地说,“你竟然敢攻击神官,难道你想要像威利斯大帝一样遗臭万年吗?”   西德尼王子用剑挡住牧师们的攻击,回答他:“我宁愿当第二个威利斯!”   里拉切神官忍住了疼痛,念出咒语:“光明女神赐予我力量,击退邪恶与黑暗……”   咒语完成后,强大的力量冲向西德尼。单薄的弗伦恩长剑没有阻挡住这次攻击,神圣术冲击波将他整个人压倒,他的头撞在了沉重的鎏金桌子上。   西德尼王子侧翻摔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失去了意识。   “里拉切神官……”牧师们急切地扶起里拉切。   在两名牧师的合力之下,里拉切神官的肩膀很快就停止了流血,几分钟内,血肉模糊的伤口就愈合了。   不过这样深的伤口,外面虽然愈合了,深处还是隐隐有疼痛。   里拉切怨毒地看着躺在地上、头破血流的西德尼王子,冷笑说:“只是一个没有魔力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和神职者作对。”   在牧师们的搀扶下,里拉切神官绕开了躺在地上的西德尼王子,走向了国王的卧室。 第157章 08   进入卧室后, 里拉切摆脱牧师们的搀扶,走到了国王的床边。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国王威利斯七世,这个年轻的时候曾经骑着战马平息叛乱的英勇国王, 已经衰老得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   他沉睡着,没有任何抵抗力。   真是奇怪, 明明他只是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而且也老得像一段朽木,但在他清醒的时候, 除了大神官本人,即便是里拉切这样强大的神官都不敢和他对抗。   但在这个时候, 他闭上了眼睛, 里拉切神官就再也不用畏惧他了。   牧师们在卧室的床上布置好东西, 将锋利的刀具一一摆开, 干净洁白的丝绒帕子也准备好了。   一名牧师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子, 里面装着从黑市买来的药水。药水使用一种有毒的珍稀植物根茎制作,能够加速血液流动, 让人精神振奋。事先让国王服用下这种药水, 是为了保证国王在进行治疗后就可以快速醒来。   当然,如果治疗不成功, 国王就可能永远没有清醒过来的机会了。不过里拉切神官有足够的信心, 他是大神官的侄子,天赋和才能怎么都不可能比不过记录中那个失败的堕落神职者。   国王饮用下了药水,药水起效很慢,国王的脸色依然是灰白的。   在这时候, 牧师们已经行动了起来,一名牧师拿起剪刀,一名牧师拿起了剃刀,他们熟练地在国王的头顶挥舞刀剪,把国王灰色干枯的头发都清理干净。   准备下刀的地方已经清理了出来,露出了发青的的头皮。   就在这个时候,卧室的门轰然一声被打开,那个本就被打破过一次、还没有来得及修好的卧室大门,又一次被人用魔法轰开了。   里拉切神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身后。   在门口的地方,正站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简陋扁平的裙子,袖子挽到手腕的地方,就像一个干活的下等厨娘。但她的左手执着一支高及胸口的短魔杖,魔杖的颜色幽暗有一种类似瓷器的光彩,上面镶嵌着一颗里拉切牧师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红英魔法石。   这样的魔杖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她是谁?   “魔法师?”里拉切神官站直了身体,转身看向玛琳,一边从身边牧师的手里接过了他的法杖。   一边观察面前的女孩,这时候,他回忆起了一些趣闻,冷冷地说:“你就是那个自称克制之魔法师,来自索罗沃奇塔的小魔法师吗?克制?我想,你应该名为‘谎言’,或者是‘贪婪’才对。”   那场在春日午宴上发生的闹剧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纳特西亚,这涉及到神殿骑士和丝妲薇安,于是里拉切神官也很快就知道了。   但他以为那会是瑟雅德拉那样众星拱月一样的女人,却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这样不起眼的黑发少女。   她是怎样进入这里的,白花骑士们竟然没有拦住她吗?   玛琳的目光掠过脚边的西德尼王子,又看向了里面被他们遮挡住的威利斯七世,问:“你想对国王做什么?”   既然已经被魔法师发现了,那么就不能让她离开这里。   里拉切神官举起了法杖,低声地开始念诵咒语,在他的身体前方,慢慢地汇聚出一个金色的魔法阵。   这时,玛琳轻轻地敲了一下魔杖,随着这个动作,魔杖上方的红英魔法石闪烁了一下,噼啪地一声响,一道微型的闪电从魔法石上出现,然后像是尖刺一样冲向了里拉切神官。   小型的闪电击中了里拉切神官身前的魔法阵,只听到一声碎裂的声响,他的魔法阵被击中,碎裂消散。   牧师们震惊地看向了不速之客,发出了惊叹的声音:“无声魔法!”   里拉切神官拿着法杖的手都忍不住动摇了一下。无声魔法……这样重要的事情,齐恩竟然从来没有提起!   但他们不用害怕,外面就是巡逻的白花骑士,他们这里有五个人,她却只有一个,而且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想到这里,里拉切神官又拿稳了法杖,开始准备施展神圣术,他隐藏了魔法阵,集中所有注意力,吟诵魔法的声音更加低沉和认真。   在他身后的牧师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跟在神官的身后,纷纷开始念诵咒语,准备战斗。   这是玛琳第一次面对这样多的敌人,她其实很紧张。但她没有让紧张影响自己节奏,她再次使用出魔力,并用魔杖增强它,一瞬间魔法阵就浮现并消失,变化出一道瞬发的魔法弹。   冲击的力量飞了出去,将里拉切连人带着法杖一起击飞。   里拉切神官倒在了床边,法杖飞到了另外一边去。   牧师们来不及做出反应,这时候,玛琳的第二次、第三次攻击又到了,牧师们的施法接连着被打断。   就仿佛玛琳使用魔法根本不需要任何准备过程,只是她的意念就直接化成了魔法,然后击倒了对方。   牧师们看着玛琳,慌乱成一片,里拉切神官心中剧烈地震荡:“不可能……”   这样随意地使用光明女神赐给人类的力量,简直就是神本身,不,她当然不可能是神。里拉切神官心里疯狂地否认,怎么可能是神,她和阿尔嘉以及费切尔一样,都是将灵魂献给黑暗的渎神者,这样的强大只是表象,他们迟早会堕入地狱,神职者才是最强大的。   伴随着这个想法,他又站起来,大声对玛琳说:“渎神者,你逃不掉的!你竟敢攻击神职者,亵渎光明女神的威严,这是彻底堕落的黑暗行为,黑魔法师,你将被投入盖涅门堡,被处以死刑。”   看到他明明打不过自己,还这样徒劳地叫嚣,玛琳突然就安心了下来,她莫名想要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说:“如果你能抓住阿尔嘉,可能我会信服一点。”   这显然激怒了里拉切。阿尔嘉就是光明神殿历史上的耻辱,明明已经被审判为黑魔法师,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去抓捕他,任由他在纳特西亚的大街小巷随意来去。   从被冲击的震荡中恢复过来,神职者们又开始准备一波神圣术的攻击。   玛琳收起了轻松的表情,问:“我其实不想伤害你们。”   但这群神职者显然根本听不进去玛琳的劝告,他们还认为只要自己人多,就能够打败玛琳。   玛琳叹了口气,抽出了袋子里面的魔法书。她摊开魔法书,使用一点魔力注入了魔法书书脊上的魔法石,整本书漂浮在了空中。   书页快速地翻动,就在这个时候,起居室外传来了嘈杂错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这种脚步声很有特点,是穿着盔甲的战士奔跑发出的声音。   这让里拉切神官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是白花骑士们,他们感受到了卧室的魔力波动,已经赶来了!   身穿弗伦恩的骑士就是魔法师的克星,这样多的白花骑士,哪怕是费切尔本人在这里都不是对手!   玛琳叹了口气,她的目光放在魔法书上没有移动,却轻轻挥舞了一下魔杖,然后一个无形的防御魔法阵就树立在了她的身后。   牧师们和里拉切神官的攻击撞击在防御魔法阵上,魔法能量飞溅,像是炸开的火星一样,成为玛琳的整个剪影的一个绚丽背景。   白花骑士们冲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黑发的少女,穿着简单的裙装站在国王的卧室门口,一只手拿着红英石的魔杖,一只手翻阅漂浮在她身体前方的厚重书本。   她的身后有一道水幕一般的透明的屏障,神圣术撞击在上面,形成白色和金色的光晕,让她一个魔法师,竟然给了人一种圣洁的错觉。   玛琳翻到了自己想要的魔法,她抬头看向了因为惊讶而暂时停住了脚步的白花骑士们,又看了他们站住的地方,低声自语说:“这里应该可以的,不是承重墙,地板也很轻……”   随着她的自言自语,在白花骑士们踏入起居室的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紫色魔法阵。   魔法阵不断扩大,颜色从紫色变成了红色,魔法阵的光强烈到将这连续的三个房间全部都映照成了红色。   这里的白花骑士大多数都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魔法,魔法阵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他们认知,在这种阵势下,他们都愣住了。   红色魔法阵蔓延到他们脚下,白花骑士们不由往后后退了几步,避开那剧烈的光线。   魔法阵的扩张停住了,玛琳轻轻地敲了一下手上的魔杖,随着那一声轻微的敲击声,红色魔法阵的中心一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地面一震。轰隆的一声巨响,地板裂开,从起居室门口玛琳的脚下,一直到白花骑士们的身前,地板被整整齐齐地割裂,形成一个足足有四五米宽的巨大地陷。所有的地面墙壁还有家具,都在轰隆的巨响和烟尘中坠落到了下层。   在这种威慑力之下,里拉切神官和牧师们怔愣地呆在了原地,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反抗能力。   玛琳又使用了一个小魔法,用风卷走了自己面前的烟尘。她神态自若,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第158章 09   轰鸣声消失, 烟尘也散去,魔法造成的塌陷在玛琳和白花骑士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鸿沟,这样远的距离骑士们根本无法碰到魔法师, 而魔法师的魔法却能够轻易就穿越这道阻碍。   一个牧师清醒了过来,大声喊:“弓箭!快去拿弓箭, 杀了这个黑魔法师!”   被剧烈的震荡惊动,躺在地上的西德尼王子慢慢地苏醒。   他头痛欲裂,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视线暂时还模糊,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看到了一片深色的裙角。面前的裙子只有最简单封边, 连蕾丝的点缀都没有。沿着裙角往上,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一个黑发黑瞳, 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孩。   耳边的混响慢慢消失, 他听清了周围的对话声。   玛琳大声喊道:“不要被堕落的神职者蒙骗了!他们背叛了光明女神的誓言,竟然这样残忍地伤害光明女神的信徒, 而且信徒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室。西德尼王子已经被他们打伤, 国王也险些被杀害,而我刚好看到了这可怕的一幕, 出于对神圣帝国的忠诚, 我才出手阻止了他们。”   里拉切身边的牧师大声驳斥:“撒谎!你这个邪恶的黑魔法师,你们这些投靠恶魔的渎神者根本不可相信!”   玛琳质问道:“西德尼王子难道不是你们打伤的吗?你们打伤了王子殿下,还意图伤害国王陛下,就在所有人的眼前, 看看这地上,还有你们准备用来伤害国王的武器。白花骑士们,你们还记得你们自己曾经的名字吗?你们是谁创造的?是谁给了你们荣耀?你们的责任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被玛琳这样一说,白花骑士们竟突然茫然了。   玛琳语气镇定地说:“你们是一个有着七百年久远历史的古老骑士团,由威利斯大帝创建,原名是国王直属近卫军骑士团,白花骑士团只是你们的外号。你们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而诞生的,不是为了包庇堕落的神职者。你们还记得自己应该保护的是谁吗?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接受的命令是什么?使用的名义又是什么?”   这提醒了他们,是的,对外白花骑士们接受的命令是保护国王,让国王不被任何人打扰,甚至包括王室成员。   白花骑士团中间产生了纷乱的议论声。   “我们确实是来保护国王的……”   “但里拉切神官不可能堕落!”   “一定是黑魔法师在搞鬼。”   一名似乎很有地位的白花骑士站了出来,大声说:“黑魔法师,你以为我们会被你蒙骗吗?!”   这时,玛琳看到西德尼王子正在缓缓地站起。   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说:“西德尼王子殿下已经清醒了,要不要问一问他,是谁伤害了他?”   西德尼王子扶着门边站起,一只手按住自己流血的额头。   “西德尼王子殿下!”白花骑士们喊着他的名字。   西德尼王子已经将他们的声音都听在了耳朵里,他用了一分钟分析现在的情况。   他没有时间去考虑太多,在里拉切神官警告的眼神中,他大声说:“里拉切神官,你为什么要打晕我,你要对国王陛下做什么!”   这样的话无疑是支持了玛琳,白花骑士团顿时一片哗然。   玛琳又说:“堕落的神职者和这个国家的君主,你们要选择谁?是保护国王,成为真正的骑士?还是和堕落的神职者一起堕落?”   这些普通的白花骑士当然不可能知道神官们的计划,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一时间他们陷入了混乱。   眼看这样下去,事情要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我没有堕落!骑士们,别忘了你们从哪里来!光明神殿才是你们的归属。”里拉切神官大声地说。   这些白花骑士多数是被光明神殿淘汰的学徒,早就已经失去了上进心和傲气,听到了里拉切神官的话,他们才猛然想起自己曾经的身份,他们也是神职者,是与魔法师天然对立的身份,不管他们里拉切神官是否堕落,也不应该让一个魔法师来审判。   这时,西德尼王子冷笑了一声,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吼道:“白花骑士们,是谁让你们成为了骑士?是谁将王剑放在你们的肩膀上,赐予你们骑士的荣耀?回答我,是谁!”   在西德尼王子的质问下,白花骑士们一瞬间收起议论,雅雀无声。   “是您,西德尼王子殿下。”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平静。   声音来自白花骑士的人群当中。随着这声回答,一个年轻的骑士分开人群,走到了前方。   隔着巨大的坑洞,他在起居室的另外一边单膝跪下,向他们行礼。那行礼的方向有点奇怪,好像不是对着西德尼,而是对着玛琳。   因为国王陛下体力不支,早在很多年以前,白花骑士的授勋仪式就是由西德尼王子进行,这里的所有白花骑士都曾和西德尼王子有过一面之缘。他们都是在屈膝在西德尼王子的面前,由西德尼王子代表国王授予了骑士的称号。   所以,那个男人回答说:“是国王陛下,赐予了我们骑士的荣耀。”   当得到了这个确定的答案,白花骑士们静默了下来。   是菲利多。听到他的声音,玛琳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眼睫因为剧烈的心跳而轻微颤动,激动的心情完全无法掩饰。   她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明亮了:“那么你们应该忠诚于谁?是居心叵测的堕落神职者?还是赐予你们骑士荣耀的国王?”   没有任何犹豫,菲利多抬起头来,立刻回答:“是国王陛下!”   他声音洪亮,从头盔中传出有一种钟鸣一般的质感,震得人心情激荡。   一个白花骑士站了出来,斥责菲利多说:“菲利多小队长,你要背叛光明神殿吗!”   菲利多没有回头看他,他用清朗的声音回答:“光明女神能看到我的忠诚,对恶行视而不见,那才是背叛!”   菲利多的声音那样坚定和自信,让对方的气势一下就被压倒了下去。   面对这样的菲利多,对方连反驳的声音都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你……你这样做,如果被大神官知道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能负担起这样严重的后果吗!”   “我可以!”菲利多大声地说,“我做的事情,忠于光明女神,忠于这个国家,忠于自己,我可以为任何后果负责。”   对方被菲利多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作为小队长之一,他事先就知道了里拉切神官的计划,但白花骑士团那么多人,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知道上层人物的秘密,现在许多白花骑士被魔法师和菲利多的话所蛊惑,他们动摇的样子连盔甲都遮挡不住了。   人心已经乱掉,他已经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要求骑士们发起攻击,他不敢,也不愿意冒险。   这名小队长说:“我要立刻去通知大神官,菲利多小队长,你准备接受惩罚吧!”他转向了身后的人,“骑士们,去拿弗伦恩的投枪和弓箭,杀死黑魔法师。”   “萨伦队长,”菲利多突然叫住了他,“如果真相真的是魔法师说的那样,神官伤害了我们作为白花骑士应该保护的国王,那么我们就是彻底的失职。那时候,您愿意为自己的错误判断负责,接受惩罚吗?”   但萨伦队长没有回答,他脚步停了一下,头也不回抬步离开。   萨伦队长从人群中擦着同伴的盔甲走过,当他终于走到了宽阔的走廊,回头却发现只有寥寥几个人跟在他的身后。   在他身后不远处,剩下的骑士们都站在原地,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然而他们脚下根本没有移动,就像是一个个肃穆的钢铁雕塑。   萨伦队长怒吼道:“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骑士们用沉默的行为作出了选择。   ——一个目光和语言都非常坚定并愿意承担任何后果的队长,和一个避开正面回答不敢做出承诺的队长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   萨伦愤怒地扭头离开。   在玛琳这边,她微笑着看着那个戴着头盔看不清人脸的铁人儿,突然就感到自己充满了力气。   里拉切神官和牧师们恼羞成怒,这个时候还想着负隅顽抗,他们丝毫不顾忌玛琳和西德尼王子站得那么靠近,念着咒语,又要发起攻击。   西德尼王子喊道:“小心!”   西德尼王子的担忧是多余的,玛琳的魔法书已经翻到了她想到的那一页,余光看了他们一眼,一瞬间,紫色的魔法阵就在牧师们的脚下升起。   他们躯体渐渐地变得僵硬,石化的痕迹肉眼可见地从脚下一直延伸到他们的躯干。   里拉切神官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中断了神圣术咒语,用自己所有的魔力去抵御石化。   牧师们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稍微慢了一点,整个身体都变成了坚固的石头。   看到这一幕,玛琳叹气:可能和她的魔力有关系,石化的速度果然有些慢。   但这已经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西德尼王子也是目瞪口呆。   玛琳向远远另外一边的菲利多解释说:“只是石化魔法,他们没事。”   既然要拖延时间,等待谈判,她就不能杀了这几个神职者。   里拉切神官已经连滚带爬跑到了墙边,捡起自己的法杖,转身对准玛琳。   玛琳一个轻松的魔法弹,击飞了他的法杖,他又变得手无寸铁。   里拉切神官一步步后退到墙边,他的眼睛发出疯狂的光,说:“来,黑魔法师,杀了我!如果我死了,你也不要想逃离纳特西亚,光明女神的天谴将会把你烧成灰烬!”   玛琳摇了摇头,她准备使用一个束缚魔法,让这个神官先停止捣乱。   就在这个时候,卧榻上的国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呓语。 第159章 10   这个时候, 国王竟然醒来了吗?   虽然他只是轻微地发出了一点声响,但在场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西德尼王子立刻站起飞奔到国王的身边,太过着急, 差一点摔倒在了地上。   他扑到了宽阔的大床上,仔细地查看威利斯七世。   国王现在的样子非常狼狈, 头发被剃的乱七八糟,就像是一个有皮肤病的秃毛流浪狗。他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眼皮下的眼球在胡乱地转动。   看到他这个样子, 西德尼王子捏紧了拳头。   他依靠在国王的身边,喊他:“父亲。”   终于, 威利斯七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虚弱,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 迷茫地看着空空的前方。他花了许多时间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儿子的身上停留太久, 他的视线穿过西德尼王子,看向了他的身后, 但他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丝……丝妲薇安……”威利斯七世, 努力地喊那个名字。   随着衰老,威利斯七世就越来越依赖丝妲薇安, 这时候他醒来问的第一个人也依然是她。   西德尼王子忍住心酸, 说:“她很快就回来了。”   玛琳觉得威利斯七世可能要死去了,他虽然醒来,意识却是糊涂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 眼神都变得混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不自然的潮红,显示着这已经是回光返照。   这时候,威利斯七世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儿子,他喊道:“西尼……”   “是的,父亲,我在。”西德尼王子努力靠近他。   “去、去找丝妲薇安,我很难受……”   西德尼王子用力点头,说:“我知道,这里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一定会很快就回来了,您再等待一会儿。”   威利斯七世伸出一只爆出青筋的手,紧紧地攥住西德尼的胳膊,喉咙里发出不怎么清晰的声音:“不、不,我好痛苦……我要呼吸不过来了……丝、丝妲薇安在哪里……”   在这种时候,威利斯七世竟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西德尼被他抓住的地方都变成了青白色。   西德尼轻声安抚他:“她很快就来了,很快就来了……”   说这种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变得哽咽了。   玛琳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样难受?”   这个时候,里拉切开口了:“国王陛下需要神圣治愈术,不然就痛死。”   玛琳和西德尼都看向了他。里拉切神官冷笑了一声,说:“国王陛下从一年前开始就腹痛,丝妲薇安找不到病因,所以隐瞒下了这件事。这一年来,她一直用神圣术为国王陛下压制病情,麻痹痛觉。”   西德尼震惊地说:“我根本不知道……”   难怪国王陛下越来越依赖丝妲薇安,尤其是这几年,因为丝妲薇安就是他的止痛药剂。   听到了里拉切神官的声音,威利斯七世目光茫然地扫过了整个卧室,然后落到了墙角的里拉切身上。   他犹如饥渴的人看到了水,伸出了布满老年斑的另一只手,喊:“神……神官,救救我……”   对于一个国王来说,他的样子太卑微了。西德尼王子不忍地低下了头了。   玛琳默不作声,她看向了身后。虽然卧室距离白花骑士们有一段距离,而且光线也比较昏暗,但骑士们依然能够隐约看到这里的情形。   在听到国王的说话声后,他们觉察到了国王醒来,一片整齐的哗啦声响,身穿盔甲的骑士们都一个挨着一个半跪下了身躯,低下头去。   在卧室里,威利斯七世伸手朝着里拉切。   西德尼王子说:“父亲,别让他靠近你,他会伤害你的。”   威利斯七世回过头,用渴盼又绝望的眼神看着西德尼王子,抓住西德尼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肉里。   里拉切说:“国王陛下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他需要临终祈祷,丝妲薇安来不及赶回来了。”   玛琳沉默着,她悲怜地看着床上的威利斯七世,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国王到了这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将要死去的光明女神信徒,他绝望的眼神太过可怕,让玛琳头皮发麻,她一瞬间就回忆起了米利安。   ——“玛琳……玛琳,告诉我,我能上天堂吗?”   那个眼神,和米利安临死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一个国王的此时的模样,竟然和遥远的奥德林某个低贱女支女重合到了一起。   西德尼王子一直深埋的头下面,传出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里拉切神官,临终祈祷就交给你了。”   里拉切站了起来,抖抖神官的制服,走向了威利斯七世的病榻,神态隐约有一种得意洋洋的意味。   在经过玛琳的时候,他还挑衅地说:“黑魔法师,你还敢阻拦我吗?”   玛琳不想和这种人计较,只是说:“别使坏,如果不想死的话。”   里拉切神官冷笑了一声,扭头走向了国王。   到了床前,他对西德尼王子说:“准备王剑和金杯。”   西德尼王子忍住了情绪,转身去取王剑和金杯。   这两样宝物是国王在重要场合才会使用的仪式道具,就放置在国王的卧室里。王剑代表士兵和人民的拥戴,金杯代表光明女神的认可。   西德尼王子很快就拿来了金杯和王剑。   金杯是一个纯金的杯子,上面镶嵌着四种不同的魔法石头,四个方向各有一颗八芒星图案。   王剑则很长,有一米五左右,剑身上装饰着镂空的荆棘图案,剑格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却又有些暗淡的魔法金辉石,剑格两翼是树枝和树叶的装饰,剑首是一个咆哮的兽头,玛琳没能分辨出那是什么动物。   王剑看起来很陈旧,上面的金饰有新有旧,可能是被修补过。在西德尼王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隐约感受到了上面的气息,不由轻微地惊讶了一下。   这柄王剑是弗伦恩做的,似乎因为年代久远,弗伦恩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了。   西德尼王子将王剑放在了威利斯七世的身上,让他用一只手握住剑,另一只手拿住金杯。由于王剑太长,威利斯七世看起来就像是拿了一柄魔杖一样。   里拉切在床前轻声地念着咒语,玛琳仔细地辨别他的咒语,魔法和神圣术都可以从咒语辨别出来是什么类型。   这应该是一种神圣治愈术,随着咒语,金色魔法阵中缓缓升起点点金色的光辉,像是坠落的灰尘一样落在在国王的身上。   在这种安抚性的治愈术下,国王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额头上鼓起的血管似乎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威利斯七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意识似乎也恢复了清醒。   在西德尼王子将王剑放到他手上的时候,威利斯七世终于意识到了儿子的存在。   他艰难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西尼……”   “是,父亲。”   清醒过来的威利斯七世慢慢地觉察到了现在的情况,他费力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西尼?”   “……”西德尼王子没有回答。   “如果我死去了,你将成为国王,西尼,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希望。”   西德尼王子哽咽地说:“是的,我当然会。”   里拉切念着光明圣典里的内容,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光明女神赐予人类光,神爱之人上天堂,神弃之人堕入地狱。祝福神圣帕赫罗的国王威利斯·雷佩达七世陛下,在虔诚的忏悔后,他将进入天堂,得到永生。”   就是这样短短一段祈祷,神圣术的力量就已经消失。国王陛下衰老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罐子,一点生命力都留不住了。   他的呼吸再一次急促了起来,整个脸都变成了青紫色。   西德尼王子抓住他,说:“里拉切,快!”   但这个时候,里拉切却说:“威利斯七世陛下,您曾违背光明女神的意愿,做下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光明女神始终仁慈,所有诚信忏悔的人都将得到救赎。所以您是否愿意虔诚地忏悔,结束所有的错误,将你所有的一切都先给女神?”   西德尼王子不可置信地说:“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里拉切猛然推开西德尼王子,并从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东西,然后用力地投掷在脚下。   那个仿佛魔法石一样的晶体立刻碎掉,一个透明屏障从破碎的地方升起,迅速地将里拉切和国王陛下包裹了进去。   是魔法道具,谁都没想到一个神官竟然藏着魔法师才能制作的魔法道具。   西德尼王子着急地冲撞屏障。   这个屏障非常牢固,目前玛琳魔法书里面记下的大型魔法没有专门针对这种屏障的,如果使用蛮力,说不定会把屏障连着国王整个都轰走。   “用弗伦恩。”玛琳提醒他。   西德尼王子转身四处寻找他的剑,他的剑已经在玛琳的地陷魔法中跟着地板一起掉到了下层去。   这时候,远远在塌陷的另外一边,有一个人说:“接着。”   一柄弗伦恩被抛投了过来。西德尼王子感激地看了那名骑士一样,拾起长剑,转身冲向了那道魔法屏障。   屏障在弗伦恩长剑的攻击下开始动摇。   时间不多了。   里拉切神官取出一张白色的厚重羊皮纸,羊皮纸上面写满了文字,首端和尾部绘制着金色的魔法阵,随着里拉切神官说话,上面的魔法阵闪烁着发光。   威利斯七世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意识不清,他只知道发出呻吟和痛苦的呼叫,无法清醒地进行思考。   里拉切神官的声音像是从云端而来:“忏悔吧,那么一切错误就可以结束,你的痛苦将彻底消失,你将去往没有痛苦,没有死亡,没有忧伤的永生世界。”   威利斯的七世的喉咙咯咯响着,像是要说什么。   “不要!”西德尼王子在屏障外大喊,“父亲,不要回应他!”   “……威利斯·雷佩达七世,你忏悔吗?” 第160章 11   在近七百年前的某一天, 威利斯·雷佩达一世,也就是威利斯大帝,在王宫教堂一个阴暗的石头房间中醒来, 那是他人生的最后时刻。   复辟失败后,前威利斯大帝就被关到了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冰冷的石床和冰冷的墙壁, 餐具是粗糙的木头做成,食物是粗糙的黑面包和散发着馊味的南瓜粥。   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后,短短几年, 威利斯大帝的头发就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牙齿也因为粗糙的食物而迅速被磨得所剩无几。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六十五岁高龄还能骑着战马南征的强悍君王。   大神官温奇诺带着他的属下走进了这个黑暗潮湿的石头房间。   戴着银色假发的温奇诺叹息地说:“威利斯, 你为什么要如此固执, 假如你能克制自己的欲望, 你本可以安享晚年。”   温奇诺是在真心地惋惜, 如果没有威利斯大帝, 他不可能整合所有光明女神的信徒,不可能建立中央神殿成为众信徒的首领, 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神官。   他本以为他们的友谊可以天长地久, 但威利斯大帝的欲望实在是没有止境,他什么都想要, 土地、人民、财富、权力……所有的一切, 甚至还狂妄地质疑光明女神的地位,试图站得比女神还要高。   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光明女神是唯一的神,所有妄图将她拉下神坛的人, 都将坠入地狱。   于是,在威利斯大帝想要把中央神殿从纳特西亚赶出去的同时,五年前,西德尼六世在光明神殿的支持下获得了王位,他被逼退位。   威利斯是一个开疆扩土,用战争来获得王位的君王,假如突然死去,会造成难以预计的混乱,神圣帝国说不定都会因此崩塌。畏惧于威利斯大帝这几十年累积下的战功与威名,光明神殿和西德尼六世把他关进了王宫的教堂。   在王宫的教堂里,威利斯大帝作为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获得了一个普通人能够得到的最隆重的对待——看守他的是十个魔力强大的神职者,他们轮班换岗,不给他任何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然而即便这样,威利斯大帝也依然找到了办法。他把消息系在老鼠的尾巴上,老鼠沿着排水沟逃到了王宫外,幸运地为他联系到了一位值得信赖的下属。   不久后,一群忠诚的近卫军骑士闯入王宫,将他救走。   他本来可以就此隐姓埋名,安稳地度完余生,但他没有。他逃到了北边,游说一些小贵族,在那里组织起一只军队,准备用他们杀回纳特西亚。   但那是一次注定失败的运动,随着他的退位,他的威信和能量在一点点流失,而光明神殿却在他衰弱的同时不断地壮大。   他被人背叛了,不,确切地说,是有人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于是复辟失败。   威利斯大帝被押回纳特西亚。   西德尼六世畏惧他这个父亲,痛恨父亲的想要复辟的行为,同时又诚惶诚恐,担心光明神殿借此发怒将他从王位上面拉下来。   ——既然光明神殿能够罔顾长子继承法,将年纪最小的西德尼送上王位,那么光明神殿也能够无视他这个已经登上王位的国王,将王座上的人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王室成员。   为了得到光明神殿的谅解,西德尼六世在光明神殿前亲自鞭打的自己的父亲,逼迫威利斯大帝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是心甘情愿接受的惩罚。   威利斯大帝在中央神殿前匍匐膝行,恳求光明女神的原谅。   他似乎在最后还是醒悟了,这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温奇诺心软了,于是威利斯大帝得以保住了性命。   威利斯大帝被关进了石室,将用苦行偿还他的罪孽。这个新牢房完全密闭,连老鼠都没有。   威利斯大帝开始每天诚恳地祈祷,虔诚忏悔,他念诵光明圣典,对看守他的神职者就像是对待父母一样的恭敬。哪怕在高烧后的睡梦中,他的梦呓中都是光明女神和光明圣典。   他的苦行坚持了整整三年,整个王宫和光明神殿都被他所感动。   所以当他要死去的时候,他获得了最高的临终祈祷礼仪,大神官温奇诺来到了这里,亲自为他主持临终祈祷。   光明女神在上,如果他虔诚忏悔,那么他还能进入天堂。   威利斯大帝的意识飘远了,眼前模糊,在听到温奇诺的声音后,他问:“是你吗?温奇诺,我的老朋友?”   威利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已经虚弱得连手指都无法抬起。   温奇诺用苍老的声音回答:“是的,威利斯,我来为你进行临终祈祷。”   “温奇诺,我、我还……不想死……”他的声音在发抖。   “不用惧怕死亡,威利斯,死亡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虔诚的信徒会得到谅解,去往极乐的天堂,所以你完全不要害怕……”   威利斯大帝看向了温奇诺,眼睛突然凝聚了光点,就像是突然昏睡的人清醒了过来。   温奇诺说:“忏悔吧,威利斯,那么一切错误就可以结束,你的痛苦将彻底消失,你将去往没有痛苦,没有死亡,没有忧伤的永生世界。”   对,忏悔,只要忏悔,就还能够进入天堂……   ——“不,我不忏悔!”   突然,垂死的老人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嘶吼一样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面迸发出来。   在场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包括里拉切神官在内。   “我是威利斯……雷佩达……我决不忏悔!”   在吼出这句话后,床上那个衰老的老人就像是被抽掉了生气的皮囊,突然弹起,又垂落。   他倒在软枕中间,没有了气息。   “父亲!”西德尼王子大声喊他的名字。   但国王已经不会回答他了。   屏障在西德尼王子的攻击下终于破碎。   在屏障消失的一瞬间,里拉切就被玛琳用魔法轰飞,玛琳这次没有留情,里拉切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了墙壁上,墙上挂着的威利斯七世的画像坠落下来,摔在了地面上。里拉切晕了过去,他的手臂和腿骨在冲击中被折断,以诡异的姿势折着。   西德尼王子冲上去,扑到了父亲的尸体上。   整个房间充满了悲伤的气息。   不知道有谁,大声喊:“国王驾崩了!”   “国王驾崩了——”   声音一层层往外传去,很快就响彻了整个王宫。   这时候,王宫教堂的大钟被撞响了。   “嗡——嗡——”厚重而沉闷的声音响起,显示着有一位地位尊贵的王室成员在今天死去。   不久后,整个纳特西亚都将听到这个声音。   威利斯·雷佩达七世结束了他长达四十九年的统治,就此长眠。   而西德尼王子将继承他的位置,成为下一任国王,如果没有意外,他将是西德尼·雷佩达九世——继西德尼大帝之后的第八位君主。   ——   丝妲薇安女神官姗姗来迟,在她身后不远,跟着被一大群侍从簇拥的伊泰莎王妃。药水的昏迷效果在经过丝妲薇安的治疗后就结束了,她遵守里拉切神官的嘱咐,留下丝妲薇安,并和丝妲薇安解释里拉切神官的意图,丝妲薇安不但不能理解,还非常恼火。   就在这个时候,侍从们听到了远处传来魔法爆炸的声音,前来通传。   觉察到危险的丝妲薇安立刻往回赶,伊泰莎王妃也惶恐地跟在后面。   走进房间看到这一片狼藉,丝妲薇安没有慌乱,她的眼睛看向国王的卧室,看到了石化的牧师们,就立刻安心了下来。   丝妲薇安镇定地吩咐,说:“内务总管在那里?通知书记官记录国王的死亡时间,准备宣告函早上在王宫门口宣告国王的死讯。白花骑士都散开,到寝宫外面看守。去召集其他人来,男侍从去找人修好这里,通知殡仪官准备灵床,必须在天亮前恢复秩序……”   她看向了对面的玛琳,点头致意,说:“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安特小姐,希望天亮之前,您能给我合理的解释。”   丝妲薇安是个聪明人,她猜到是玛琳起了重要的作用,不然这个时候显然会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缺失的地板处被梯子架起了一个临时的桥梁,在架好的一瞬间,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女人就最先走上前去,跨越这道桥梁,奔向了卧床前的西德尼王子。   “王子殿下!您……”她看到了这局面,睫毛颤抖着,落下了眼泪。   西德尼王子的身体周围弥漫着沉重的气息,他的沉默将所有人隔绝在了外面。   伊泰莎王妃试图在这个时候尽自己作为妻子的职责,她轻轻地揽住西德尼王子的胳膊,想要抚慰他的悲伤。   这时候,她看到西德尼王子的额头上竟然还有一个被磕碰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停止了流血,但因为之前没有得到处理,流下的血污弄脏了他的半边脸。   伊泰莎王妃心疼地说:“殿下……”   她轻轻地念神圣治愈术的咒语,一个金色的魔法阵从她的手指尖升起来。   咒语的声音和神圣术的光芒惊醒了西德尼王子,他猛然站起,将伊泰莎推到一边。   “滚!” 第161章 12   在觉察到神圣术的同时, 西德尼王子就仿佛被虫子蛰了一样,厌恶和畏惧都让他浑身一抖,下意识就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伊泰莎王妃被推倒在地上, 她没有预料到王子的反应,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看到瘫倒在地上, 眼神无辜的伊泰莎,西德尼王子心中生出厌恶和愧疚交织的复杂感情。   伊泰莎垂下柔软的睫毛,颤抖着声音说:“陛下去世, 我很抱歉……”   她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但既然丈夫这样生气, 她就只能先道歉。   伊泰莎的双手放在小腹上, 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看到她的这个样子, 西德尼想到了那个在她肚子里, 还未出生的可怜孩子, 他有些后悔之前的莽撞。   西德尼伸出手,想要把伊泰莎王妃扶起来。   这时, 他看到了丝妲薇安。一瞬间, 他犹如一只觉察到危险的猞猁,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收回了手, 忘记了伊泰莎王妃, 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丝妲薇安。   丝妲薇安越过简陋的桥梁,进入了国王的卧室。   看到了狼狈死去的国王,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感情,这个老人的死既在她的预料之外, 也在她预料之中,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干脆地死掉了,没有留下更糟糕的局面给她。于是丝妲薇安用手帕按了按眼角,表现了自己对他逝去的惋惜。   然后她看到了晕倒在墙边的里拉切,还有那四个被石化的牧师。不得不说,她的心里有些窃喜,有许多事情是作为女神官的她不方便去做的,她没想到是竟然是魔法师出头,帮助她解决了里拉切。   她吩咐身后的人说:“把牧师和里拉切神官搬到旁边的房间去。”   但当侍从们上前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穿着简单裙子的魔法师拦在了他们的面前。她一只手持着紫褐色的魔杖,一只手拿着一本厚重的羊皮纸书,小小的一个拦在了中间。   侍从们面面相觑。没有任何人敢越过她,虽然面前的这名魔法师只有他们的肩膀高,年轻得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这让丝妲薇安疑惑地挑起了眉毛:“玛塔莉柯格林小姐,还有别的事情吗?”   玛琳回答:“你们不能带走里拉切。”   她很镇定,冷静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和别人不太一样,对于玛琳来说,她惧怕直接的暴力,面对像丝妲薇安这样“不直接”的人,她反而更能镇定自若。   丝妲薇安比玛琳要高出半个头,她抬起了下巴,高傲地问:“魔法师,你打伤了尊贵的神官,甚至还要阻止我们救治他?”   虽然身高劣势,但玛琳没有退缩,她之前一直面对的是比丝妲薇安还要高许多的费切尔,她已经习惯了比这更加夸张的高低差了。   玛琳的声音清脆而且清晰:“里拉切已经堕落了,他不再是高贵圣洁的神职者,是他造成了国王的死亡,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西德尼王子前进了几步,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整个人疲惫又疯狂,他吼道:“里拉切害死了我的父亲,还能够若无其事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在他身后,伊泰莎王妃抚住小腹,小心地站了起来,看到丈夫对待女神官这样无礼,她想要劝告,但顾及到肚子里的小孩,她又退缩了。   丝妲薇安回答说:“事情还需要调查,请王子殿下不要贸然就下结论。国王驾崩之前的所有情况,都会被详细地记录到书记官的记录当中,我会询问每个人,记录下最真实的情况。”她放轻了语气,说,“等到讣告传遍整个纳特西亚,贵族们就会进入王宫,那才是您需要忙碌的时候。王子殿下您已经非常疲劳了,现在您最需要的是好好的休息,稍后我会亲自去见王子殿下。”   有什么事情,应该在私底下商量,而不是当着魔法师的面。到时候她会警告西德尼王子,让他明白在这种时候他应该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这一边。魔法师的魔法再如何强大,也不能说服大神官在加冕仪式上为他戴上王冠,他应该依靠的是自己,只有自己才能帮到他。   一旁的伊泰莎走向了西德尼王子,她温柔地说:“殿下,您太累了,快去休息吧。”   这成功浇灭了西德尼王子的最后一点愧疚,他怒瞪向伊泰莎,说:“回去你的房间!”   他凶狠的样子就像是面对敌人,伊泰莎第一次直面他这种毫不掩饰的厌恶。马尔维诺的伊泰莎公主,她的一生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她悲伤又羞愧,嘴唇颤抖着,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了下来。   周围的侍从用余光偷偷地打量着王储夫妻,眼神意味不明。伊泰莎的心一片冰凉,她扭转头,提起裙子小跑着逃走。   训诫完西德尼王子,丝妲薇安看向了玛琳,她觉察到这个女孩和一般十几岁的女孩不太一样。   丝妲薇安冷冷地说:“注意你的言辞,污蔑一个神职者堕落你知道这是多么恶劣的行径吗?并且一个神职者是否堕落,也不应该由你来审判,这件事应该交给大神官来裁决。魔法师,这不关你的事。”   “当他加害的对象是国王陛下的时候,这就是我的事情,也是所有神圣帕赫罗人的事情!”玛琳斩钉截铁地说,“国王是神圣帝国的国王,他的生死关系到每一个神圣帕赫罗人,包括神官、包括魔法师也包括普通人!里拉切神官要在所有神圣帕赫罗人的面前被审判,就算是大神官,也别想隐瞒下里拉切神官的罪行!”   玛琳的声音又清楚又响亮,从卧室出去连接的三个房间全部都听到了玛琳的声音,还包括还没有散去的白花骑士们。   丝妲薇安被玛琳气得差一点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判断玛琳只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后发出的这种言论。如果她是一时冲动,那她冲动得可真是时候,如果她是深思熟虑,那可真是一个有心机的女孩。   玛琳寸步不让,侍从们当然不敢冒犯她。   丝妲薇安看向了另一边白花骑士们。骑士们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地等待着就像一个个雕塑。   丝妲薇安就知道,白花骑士根本排不上用场,这样一个归属权混乱,人员复杂的团队,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现在国王陛下死了,大神官不在场,这群傻子就只知道待在原地,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丝妲薇安重新看向玛琳,问:“魔法师小姐想要得到什么?”   “这是谈判吗?”玛琳笑了,“那也不会是在这里,重要的人物都还没有到齐,谈判怎么能够就这样随便开始呢?”   丝妲薇安立刻警醒了起来。   里拉切是她和大神官谈判的重要条件,但她没想到面前这个魔法师竟然也想要横插一脚。她想要得到什么?祭司的位置吗?   她当然会有这个野心,因为是她制服了里拉切,这是她的战利品。但她真的有能力利用好这个战利品吗?一个柔弱单薄的魔法师,竟然妄想和大神官直接谈判吗?只希望不要到时候被反噬,落得比乌苏洛林还要悲惨的下场。   丝妲薇安冷笑了一声,说:“那么我就等待审判吧,不过魔法师小姐,希望你能明白,像里拉切这样的神职者是永远不可能堕落的。”   “谢谢你的忠告。”玛琳彬彬有礼地回答。   丝妲薇安的话无意间告诉了玛琳,既然不允许里拉切成为堕落的神职者,那么大神官愿意付出的价码应该会很高,大神官为此能做出的事情也会更加可怕。   说完这句话,丝妲薇安转身离开,她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没时间浪费在已经死掉的人身上。   她离开卧室,在侍从的簇拥下走向了别处,去安排剩下的事务。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西德尼王子对玛琳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他走到了玛琳的身边,问:“你准备把里拉切怎么样?”   丝妲薇安一走开,玛琳就松懈了下来,她的语气都变得更加懒散了,在西德尼王子问她的时候,她说:“不是我想把他怎么样,而是费切尔或者阿尔嘉想要把他怎么样。”   “你是什么意思?”西德尼王子惊讶地问。   这时,一个白花骑士跨越了狭窄的临时桥梁,走到了这边。   玛琳招手,让他走到自己的身边来。   菲利多似乎有点闷闷不乐,但还是顺从地走了过来。   靠近玛琳后,他低声嘟哝说:“你那个手势,就像是招呼小孩一样。”   玛琳很不诚心地说:“那我下次注意啦,不要生气。”   听到他们这种明显不符合身份的对话,西德尼惊讶地看向他们两人,他怀疑之前听到那轻微的嘟哝是不是从冰冷的白花弗伦恩盔甲里面传出来的。   玛琳说:“到了这种时候,里拉切已经不能死了,他是我们的筹码。”   西德尼王子显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他害死了我的父亲!”   “可是如果他死了,大神官不愿意为你加冕,你准备怎么办?”玛琳说。   许多年以前,大神官就曾拒绝为年幼的西德尼洗礼,让西德尼被迫度过一个私生子的童年,大神官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权力拒绝为西德尼加冕。   西德尼意识到,他必须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强迫大神官为他加冕,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要在葬礼开始之前去和所有的贵族见面,在大神官的命令传达到之前,先获得他们的支持!想到这里,西德尼王子顾不上身体的疲劳,他抓起自己的剑,转身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看向了玛琳和菲利多。   玛琳说:“里拉切交给我和菲利多看管,王子殿下,别忘了,白花骑士有一半属于神圣帝国的国王。” 第162章 13   丧钟连绵不绝, 很快传遍整个纳特西亚,在距离王宫不远的一处豪华宅邸中,莉安娜女官醒了过来。   她衣衫不整地跑到窗户边, 仔细地辨认钟声从哪里传来,没错, 钟声就是从王宫传出来的。   在她身后的大床上,一个年轻男人懒洋洋地爬起来。他打着哈欠,用马尔维诺语说:“是丧钟?是哪个身份高贵的信徒去了天堂吗?”   “从王宫传出来的, 难道是国王陛下?”除了他之外,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莉安娜立刻开始梳理头发, 呼唤女仆为她穿戴衣服。   不管是国王还是谁, 总之她必须得赶回去。也不知道她不在的时间里, 伊泰莎有没有又做什么傻事。   年轻男子起身, 走到梳妆的莉安娜身边, 吻了一下她的脸庞,说:“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可惜就要这样被打断了。”   “如果是国王陛下驾崩, 作为马尔维诺的使臣,你也得去吊唁。”莉安娜一边整理头发, 一边说。   现在她得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给西德尼王子传递回去, 她心里焦急,也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从这所宅邸出来,莉安娜立刻吩咐马车夫,全速往王宫奔去。   —   西德尼王子一离开, 菲利多就转头看向了玛琳。   虽然隔着盔甲看不到菲利多的表情,玛琳却觉得他一定有一个很纠结的表情,因为他的手臂摆放的位置都不太自然。   僵持了一分钟,菲利多才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玛琳……我听到,咳咳,听到他们叫你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   玛琳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哎呀!差点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就跳起来。   ——就该想到菲利多会提到这件事。但是这件事也太尴尬了,不管怎么解释都非常有欲盖弥彰的味道,菲利多一定会以为自己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她怎么会有,她坦诚极了好么,只是,只是现在解释起来会有点麻烦而已,说不定菲利多还会因此想歪到别的地方去……   说到底都怪费切尔,那么大年纪了脑洞还那么大,为什么就觉得那个项链上铭刻的姓氏会是自己真正的姓氏呢。想到了那项链,玛琳暗暗地打定了主意,这里事情完毕后还得去和费切尔提一下,费切尔把她的项链收走好几年了,也该是时候还给她了。   菲利多还盯着玛琳,准备看玛琳怎么解释,玛琳望天了半天,这才突然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走向了里拉切身边。里拉切身边就是那副从墙壁上坠落下来的威利斯七世的画像,玛琳试图把它搬开,却没想到这副画像竟然这样沉重,她的力气已经不算小了,竟然没有抬起来。   菲利多把剑放到一边,上前轻轻把玛琳拎起来,放到了一边去。接着他弯下腰,两只手抓住画框的两边,一口气就把它提了起来。   里拉切被玛琳打飞的时候,手上的羊皮纸一脱了手,羊皮纸落下的地方也非常凑巧,刚好被掉落的画像遮挡住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丝妲薇安进入这里后环视了一周,并没有发现这张羊皮纸   玛琳捡起了这张羊皮纸。   羊皮纸使用特殊的材料加工过,可以储存少量的魔力。羊皮纸的上端和下端各有两个金色的魔法阵,这时候还残留着一些魔力。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契约魔法,只会在重要的协议场合使用,另外,带有神圣术和魔法的火漆封印也算是契约魔法中的一种。   面对这个魔法阵,只要威利斯七世当时对里拉切应声,魔法阵就会立刻运转,契约魔法完成,烙印下一个不可更改和摧毁的印记。   羊皮纸使用非常花哨的花体字书写,玛琳学习了这几年,也学过了好几种花体字,即使自己不会写,阅读也没有问题。   但看到这张羊皮纸上的一排排花体字,玛琳顿时就有点傻眼。   她艰难地读了一行,然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玛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羊皮纸交给了菲利多。   菲利多接过羊皮纸,忍不住笑出了一声。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说:“这是羽毛花体,用有四个分叉的特殊笔尖书写,是现在中央神殿和一些光明系贵族常用的一种字体。”   然后他收起了笑意,仔细地看完整张羊皮纸。   但随着菲利多看清楚羊皮纸上的内容,他骤然沉默,不再出声。   玛琳本想要问他内容,看到他的神态,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她轻轻抓住菲利多僵硬的胳膊,说:“菲利多,威利斯七世并没有答应,所以这张羊皮纸已经没有用了。”   上面会有什么内容其实玛琳也能猜到,无非是白花骑士团的归属权,西德尼王子的王储身份,或者还有要求更多的权力或者税收额度……   菲利多深吸了一口气,他目光停留在羊皮纸的末端,念上面的一段话,他声音有些变调:“……征调白花骑士团以及王城近卫军,组成神圣联合军,西征蒙特安娜山脉及以西,以大神官梅内尼特为最高指挥官……”   蒙特安娜山脉以西的地方,那……   “那不就是亚曼伦大区?”玛琳惊讶地说。   菲利多看向了玛琳,轻轻地点了点头:“对,就是亚曼伦……”   亚曼伦,为什么是亚曼伦,当然是为了弗伦恩!   菲利多早在三年前就把信交给了大神官,所以大神官应该早就知道了亚曼伦有弗伦恩铁矿,弗伦恩作为珍贵的武器,唯一能够对付神职者和魔法师的利器,谁都本可能装作看不到。但是他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发作?   是的,因为发动战争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虽然亚曼伦荒芜又贫瘠,它却拥有蒙特安娜山脉作为天然的屏障。要想进入亚曼伦必须通过蒙特安娜隘口,那个地方易守难攻,铸铁一样的关卡大门合上后,不管怎样强大的魔法都无法将它攻破。   想要攻占下这样的地方,只能绕过蒙特安娜山脉,或者是强攻关卡。但这不是一场小型战争就能够解决的,大神官看来是下定了决心想要得到弗伦恩,所以不择手段、不惜牺牲名誉也要发动战争。   玛琳将羊皮纸收了起来,藏到了魔法书里面。   菲利多的声音低沉黯哑:“我把信交给大神官,不是为了给亚曼伦带去战争……”   他的拳头紧紧地握住,心里面懊悔和悲伤交织。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还是做对了,作为光明神殿的信徒,他认为将信交给大神官是理所应当的;但作为一个亚曼伦人,如果是因为他的缘故给亚曼伦带去了战火,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玛琳安慰他,语气很确定地说:“战争不会发生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在这个时候,负责殡仪的王室成员来到了这里。他们在被破坏的地板前发出了一惊一乍的喊叫声。   玛琳和菲利多立刻停止了讨论,玛琳把羊皮纸藏好,对菲利多说:“菲利多,里拉切就交给你了。”   菲利多用力点了点头。   在宫廷内,负责殡仪和婚礼的官员都是王室成员,看到了这里糟糕的情景,他们一边用手帕擦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吩咐侍从们布置灵床。   国王的遗体会被暂时搬运到王宫的教堂中,并在那里接受遗体告别仪式,仪式中会得到大神官的祝福,最后送入皇家墓地。   这是一种折中的做法,因为魔法师家族不愿意进入中央神殿,不然按照一般光明系贵族的葬礼,都是将遗体送进中央神殿举行的葬礼。   菲利多吩咐他的骑士伙伴,让他们过来搬运石化的牧师和受伤的里拉切。   趁着殡仪官们忙着哭泣,玛琳小声对菲利多说:“作为守卫国王的白花骑士,国王却死在你们的面前,你们一定会被攻讦。菲利多,记得看好里拉切,我不要你们成为替罪羊。”   她有些担心菲利多会被游说,一时头脑发昏就把里拉切交出去了。   菲利多回答她说:“我不会,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玛琳露出一个笑容,说:“那我就先离开一下,光我一个人不够,我得去找帮手来。”   玛琳的话音刚落下,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钟声。   和之前的丧钟不同,丧钟是悠长而且连绵不绝的,而这个钟声就像是敲钟的人丧失了理智,敲钟就像是在敲战鼓一样。   “这是报警的钟声!”有人说。   玛琳和菲利多立刻跑到了窗前。实际上听到了钟声后,几乎所有人都将身体探出了房间,他们竖起耳朵去听,想要分辨钟声里面传达的信息。   这一间房间是国王的卧室,是整个国王寝宫视野最好的地方。他们所在的窗户下方正好是国王寝宫的庭院,他们的视野可以穿越寝宫门口的拱门,看到寝宫外面的天空和屋顶。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视线前方的空地上突然升起一道巨大的光柱,光柱到了空中,猛然炸开,形成一朵白色的炫目光圈。   在他们看到光圈后一秒钟,轰隆爆炸声才进入他们的耳朵,那种爆炸声和玛琳听到过的任何一种爆炸声都不一样,它像是嗡嗡的钟声一样,伴随着强烈的魔法气浪把人们冲得东倒西歪。   靠着魔力屏障和盔甲,玛琳和菲利多才站稳了。   她震惊地看着前方,从距离和魔力的余波,还有那可怕的炸裂效果,玛琳断定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强大魔法。   “那是什么?”她问。   侍从和王室成员们都慌乱了起来,人们乱七八糟,大声嚷嚷着:“发生了什么?”   菲利多的声音如同从死寂的地底传出来一般:“那是神圣天谴,最强的神圣术。” 第163章 14   天还没亮, 听到丧钟后蜂拥而至的各种人就挤满了王宫的大门。王宫侍卫们驻守在王宫大门口,阻止好奇的平民们靠近。   华丽的马车把王宫大门挤得水泄不通,热闹得仿佛春日宴会前。   一些贵族被阻拦在外面, 有的却被侍卫们放行,得以进入巨大的铁栅门。   莉安娜女官被挤在外围, 马车眼开是没有办法进入得更深了,她回头一看,发现陆续又有更多的马车前来。根据这些人宅邸距离王宫的距离, 她预计在接下来的三天内王宫外都不会缺少来宾。   别的贵族都安静地在马车里面等待,让手下的侍从去和王宫侍卫交涉, 但莉安娜没有时间了。她提起裙子跳下马车, 庞大的裙摆扫过肮脏的地面, 仰头超前走去。   她不断用标准的帕赫罗语言说:“请让一让, 非常感谢。”   看到只身走来的竟然是一名衣着华丽的高贵小姐, 粗鲁的马夫和侍从们都很惊讶,他们不敢冒犯她, 小心地挪动了位置, 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莉安娜终于走到了门前。   她注意到王宫侍卫的头领似乎拿着一张表单,在不断确认来宾的身份, 只有符合表单上的名字, 侍卫才准许放行。   莉安娜女官丢开淑女的风度,跑到前方去,试图跟着一队马车进入。   但在她靠近铁栅门的时候,冰冷的长枪就对准了她。   “我是伊泰莎王妃殿下的贴身女官莉安娜, 请务必让我进去。”   这时,一驾黑漆马车猛然冲了进来,马车上装饰着金色的荆棘花,拉车的马是无翼魔龙与马的混血无翼龙马,马车后面还跟着一队骑马的侍卫。   看到这驾马车,挡在路上的马车们立刻让开,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敢挡在中间,无翼龙马的蹄子毫无疑问将把他们碾得粉碎。   “金色荆棘花……有大事要发生了。”有人悄悄地说。   马车冲到了大门前,侍卫拦在那里。   见到金色荆棘花,侍卫们不敢阻拦。但侍卫的头领这时候却说:“非常抱歉大人,您当然可以进去,但侍卫必须卸下盔甲才能进入。”   黑漆马车里传出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让开。”   宫廷侍卫们忍不住发抖,侍卫头领鼓起勇气说:“公爵阁下……”   这时,无翼龙马猛然抬起蹄子,发出一声类似龙啸的鸣叫,突然地冲向了铁栅门。   侍卫们惊吓得让开,只见无翼龙马撞在了铁栅门上,将这牢固的铸铁做成的大门一下就踩倒在了地上,它扬起蹄子,飞奔着进入了王宫,身穿盔甲的侍卫们举起武器,策马紧紧跟在后面。   被无翼龙马践踏后的地面一片狼藉,大门已经大开,无法再阻挡这些人了,门口突然陷入了混乱。   侍卫头领大声喊:“增援,快去叫增援。”   趁着这片混乱,莉安娜穿过了倒在地上的铁栅门。   她提着裙子一路奔跑。国王陛下驾崩,他应该会守在陛下的灵床前,又或者是在待客厅里,因为接下来会有数不清的人进入王宫。   但她的体力实在是太糟糕了,王宫又太大,宫殿之间通常都需要乘坐马车才行。她才走出没有多远,就累得快要倒在地上。   正在这个时候,她觉察到了什么光线,莉安娜抬头一看,发现一束白色光柱升起,照亮了黎明黛青色的天空。   爆炸的气浪吹得花草东倒西歪,莉安娜也被冲击得无法站稳。   那宏大震撼的效果,是莉安娜在马尔维诺从未见过的景象。   ——是神圣天谴。   只有中央神殿才能够进行的大型魔法,那是由神谕者而创建,光明女神赐予人类最强的力量。它可以串联起神职者的魔力,形成一个巨大的如太阳一般耀眼的魔法阵,施展出足以摧毁一座宫殿的强大威力。   莉安娜的腿都软倒在地上,她心里不断念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连神圣天谴都出现在了王宫,西德尼王子……他可能已经彻底完蛋了。   -   就在距离国王寝宫不远处,爆炸的中心地点,费切尔站在最中央,克里夫为首的六名骑士紧紧地环绕在他的身边。   他们手上拿着的弗伦恩盾牌形成一个防御的屏障,保护费切尔不受伤害。   在一次攻击后,有两名侍卫被冲击波伤害,口鼻流出了血,倒在了地上。   从走下马车的那一刻开始,费切尔就把魔杖拿在了手上。天谴神圣术出现的那一刹那,费切尔立刻就使用了他最强大的防御魔法,在他身体周围十米之内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这层屏障挡住了第一层攻击。   克里夫大喊:“防御!”   六名手持弗伦恩盾牌的侍卫立刻围绕在他的身边,用弗伦恩盾牌为他挡下了余波。   二十米范围内被夷为平地,只有费切尔和他的几名侍卫还站在中间。   天谴神圣术后,连鸟雀昆虫都被惊走,他们前往国王寝宫的这条路上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隐藏在暗处的神官们走了出来,他们远远地围绕在外,将费切尔包围了起来。   至少有二十名神官,在他们身体前方站着施展防御神圣术充当屏障保证他们能够顺利施法的牧师们。随着神官们念着咒语,魔法阵以费切尔的脚下为中心,渐渐地亮起来。   克里夫将自己和费切尔的身体藏在盾牌后面,他的神情从未如此严肃。   费切尔冷笑着,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将神官们的咒语完全掩盖。   “想要杀了我,仅凭你们这些废物根本不够,让梅内尼特自己来!”   他举起了手上的魔杖。那是索罗沃奇家族传承的大魔导师之杖,苍老皴裂的杖身已经满是沟壑,顶端镶嵌着这片大陆上有史以来最稳定最纯粹的绿萤魔法师石——荆棘之心。   费切尔念着咒语:“万物之主,魔法之始。风,听从召唤,为万物的主人献上你的力量!”   这是克里夫第一次听到费切尔念诵完整的咒语,在一片白光之中,他念诵咒语的样子,竟让人有一种圣洁的错觉。   却在这个时候,黛蓝色的天空下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耀眼光点,就像是一颗闪烁的星星,它如同海上的灯塔一样,射出的光线扫过这片王宫,又朝向了天空。   “白曜石塔!”克里夫失声喊了出来。   “停下!”一名神官惊慌地大喊。   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再次使用神圣天谴,升起的圣光必然会惊动白曜石塔,阿尔嘉就可以准确地对准他们的方向!   所有神官都停止了念诵咒语,费切尔的脚下的魔法阵骤然熄灭了。   神圣天谴结束了,但费切尔的魔法没有停止,强大的飓风升起,席卷向周围的神官们,神官们轰然散逃。   风刃无情,跑得慢的人被卷入了风中,他们发出悲惨的叫声,然后被风活生生撕裂。   “公爵大人,请立刻住手!”   一个声音突然在费切尔的身后响起。   费切尔立刻停止施法,收回了魔力,如果要对付这个人,他就不能浪费魔力了。   出声阻止他的人是齐恩。   齐恩甲胄整齐,手就放在武器上,他嗅到了非常危险的气息:“费切尔公爵。”   “真是稀奇,一向置身事外的齐恩团长居然要管这种闲事。”克里夫调转方向,拦在齐恩和费切尔之间。   齐恩苦笑,说:“我是神殿骑士,保护神职者,义不容辞。令我意外的是阿尔嘉竟然会为了费切尔大人使用白曜石塔。”   神官们怕是怎么都想不通,阿尔嘉竟然会这么快就做出反应,白曜石塔竟然这么快就点亮了。   或者说只是因为看到了圣光,那可是能够消灭大魔导师的神圣天谴,阿尔嘉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大神官才没有离开中央神殿,因为他担心会有这种情况。有中央神殿的穹顶保护,他不会受到白曜石塔的攻击,但王宫是没有这层屏障的。如果这个时候他也在这里,阿尔嘉又准确地击中了圣光所在的地方,那么就以白曜石塔的威力,大神官本人可能就要在这里升上天堂,早早地去见光明女神了。   齐恩身后是一大群神殿骑士。如果这时候双方继续起冲突,他们谁都占不了好处。   费切尔也不想浪费时间,他转身抬步,往国王的寝宫赶去。   克里夫和侍卫们拿起盾牌,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浩荡的队伍冲进了国王的寝宫,在国王陛下驾崩的同时,这些白花骑士群龙无首,失去秩序,根本无法阻挡住费切尔。   费切尔冲进了国王的寝宫,一路走上阶梯。   费切尔气势迫人,宫廷侍从们被惊吓得躲在旁边,紧紧地低下头,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在宽大的阶梯处,他撞上了玛琳。   玛琳正匆忙提着魔杖往下赶,和他在阶梯的地方撞了个正着。   “费切尔!”她一时着急,又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直接喊了名字。   这让克里夫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玛琳竟然直呼公爵大人的名字,她是不是在王宫把脑子撞坏了。   费切尔怒说:“你叫我什么?” 第164章 15   从前玛琳都是敷衍地喊他“大人”, 谁知道会在楼梯突然撞到他,一失声就喊出了“费切尔”。   “公爵大人!”玛琳毫无诚意地弥补,说, “你总算是来了!”   费切尔皱起了眉头:“你不会用敬称吗?‘你’?”   “现在这不是重点!”玛琳又是叹气又是无奈,“我们就要被神圣天谴给轰成渣渣了!”   费切尔轻轻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玛琳看着还算镇定, 但她的话还是显露出了慌张。看来这个小姑娘被刚才那宏大的神圣术给吓破了胆,这并不奇怪,毕竟她还不到二十岁。   费切尔大度地原谅了她的失态, 说:“你不用担心,我能解决。”   就算没有阿尔嘉, 费切尔也自信自己能够打得过这群废物神官。他们只会仗着人多, 但就凭他们那累赘的施法节奏, 只要他抵抗过前面几波攻击, 就可以将他们一批一批慢慢打败。而阿尔嘉明知道梅内尼特根本不敢全力出击, 却还为此点亮了白曜石塔,真是多此一举。   费切尔语气很自信, 玛琳却有点怀疑地看着他。   这让费切尔非常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   好吧, 那就勉强相信他了,反正神官们要是在也不可能越过费切尔去对付她, 费切尔都不担心她也别去操心了。   玛琳立刻收起怀疑的眼神, 虚伪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费切尔说:“威利斯七世确实已经去世了吗?”   “是的。”玛琳回答。   “里拉切有没有来捣乱?或者说丝妲薇安有没有做什么?”   “里拉切其实有想捣乱……”   费切尔看着玛琳面露凶光,吓得玛琳立刻解释:“但是他没有捣乱成功!我和西德尼王子都阻止他了,威利斯七世也没有答应他!”   这让费切尔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   “索罗沃奇公爵大人。”这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微微沙哑的女性声音。   丝妲薇安带着一群侍从站在楼梯下面的大厅里, 看着他们露出矜持淡定的笑容。   “神职者,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公爵大人的面前!”克里夫站到前面去,大声说。   丝妲薇安淡淡地回答:“公爵大人,刚刚的神圣天谴也把我吓了一跳,请相信我并没有任何想要和您作对的意思,这一次天谴与我无关。”   对于一名光明女神的信徒,一名女神官来说,丝妲薇安能够对一名魔法师说出这样的话,算是很有诚意了。   费切尔问:“你想做什么?”   丝妲薇安微微一笑,说:“国王陛下已经安详地离开。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解决,公爵大人,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静静谈谈。”   丝妲薇安并不是真心想要和魔法师打交道,费切尔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实际上,从费切尔出现在纳特西亚的时候事情就开始朝着她不满的方向驶去。   但现在费切尔已经横亘在中间,这位大魔导师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如果他们协商完毕再通知费切尔,那么大魔导师必然会掀翻桌子,让所有人都脸面无存。   丝妲薇安说:“公爵大人,各位大人都已经在枫叶厅等待,只差您一人。”   费切尔轻轻地抬起了下巴:“丝妲薇安女神官早就有这个准备了吗?”   丝妲薇安女神官没有回答,她离开了路中间,似乎在为费切尔让路。   费切尔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走下了楼梯。玛琳和克里夫紧紧跟在后面。   气氛很诡异,费切尔和丝妲薇安没有说话,但中间却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火药味。   枫叶厅是国王寝宫外缘的一座小型议事厅。说是小型,但有能够容纳二百人的空间和座位。   这个时候房间的大门是打开的,里面已经有了大概二三十人。   其中一把位置最靠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头发雪白的老人,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看起来年纪不算很大,但表情极严肃,让他有一种属于老年人才有的威严。   玛琳觉得他有些眼熟。   在看到费切尔的时候,他说:“早安,索罗沃奇公爵大人。”   “同样早安,”费切尔冷冷地回答,“维洛多尼公爵大人。”   玛琳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莱奥神官的兄弟,莱茵哈特·维洛多尼公爵,也就是瑟雅德拉的父亲。   也不知道莱奥神官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在亚曼伦。如果大神官想要攻打亚曼伦,莱奥神官又将担任一个怎样的角色?作为重要人物,费切尔的位置已经被安排好。他直接走向了自己的椅子,就在维洛多尼公爵的正对面。   玛琳和克里夫走到了他的身后,克里夫和几名身穿盔甲的侍从站在费切尔的身后,就像是一堵金属墙,而玛琳左右看了一下,维洛多尼公爵身后的人几乎都坐着,她也跟着在费切尔身后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丝妲薇安坐在了另外一个方向。   玛琳仔细观察现在的局面,按照前面摆着的几把椅子,显然这里会有四个重要人物,丝妲薇安、费切尔还有维洛多尼公爵已经到位,那么还剩下的一把椅子会是谁?   玛琳当然不知道,那把椅子本应该属于里拉切,也就是大神官的代表,但现在里拉切被自己打得骨折并晕厥,还被抓在在菲利多的手里,就只能缺席。   气氛僵持着,不断有新的人进入这个房间,玛琳在中间看到了瑟雅德拉,她今天没有盛装,简单的披纱尾部被她合拢在胸前,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但这依然无损她的魅力,在她进入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向了她的方向。   玛琳悄悄说:“他们人好多,我们是不是有点劣势?”她往后仰了一下身子,又小声问克里夫,“阿尔嘉会不会来?”   如果阿尔嘉也来,两名大魔导师加起来的威慑力肯定就不一样。   “别提阿尔嘉。”克里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声说,“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公爵大人办不到的事情吗?”   但对面人那么多,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女神官的身后都坐满了人,有的人甚至只能站着,他们全部都是大人物,当中就没有身份低于男爵的,而费切尔的身后只有他们几个人,显得非常势单力薄。   这时候,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进入了大厅,在进入议事厅的同时他取下了头盔,露出了金灿灿的头发。在他的身后跟随着几名同样身穿盔甲的骑士。   这让丝妲薇安的眼睛流露出了一点惊讶。   但她很快就将表情隐藏了起来,她站起来说:“齐恩团长,您也要加入吗?”   齐恩回答:“作为神殿骑士团的团长,我理应出席。”   齐恩走到第四把椅子上坐下,侍从在他进入后就合上了议事厅的大门。   这样,最早得到消息的几名重要人物都汇集到了这里。   -   “神官们逃跑了!”莉安娜从慌乱窜逃的侍从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顿时就从刚刚那波攻击中惊醒过来,神官们既然走了,西德尼王子说不定还有机会。   她取下一枚金戒指给一名侍从,让他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侍从们还在惊慌当中,他告诉莉安娜穿着黑袍的贵族魔法师打跑了神官,王宫现在被丝妲薇安女神官手下的女神官把持,所以暂时还能维持着秩序。   王室贵族们正在为国王的葬礼而忙碌,处理殡仪的侍从和官员已经到国王的寝宫去了。   “那么王子殿下呢?王子殿下在哪里?”   莉安娜激动地问。   侍从小声说:“您得问鲁伯内务官。”   莉安娜焦急得想要问更多,这时候她想到伊泰莎王妃,不管怎么样,王妃殿下的身边一定很安全,而且不管最后王子的结局如何,都会有人去通知伊泰莎王妃。   那么现在伊泰莎王妃会在哪里?   莉安娜都不用思考,就转身朝着王宫中的小教堂而去。   她跑得毫无风度,气喘吁吁,路上她遇到了匆匆而过的侍卫队伍,在看到莉安娜的女官徽章后就不再注视她。   就在她到达王宫教堂的同一时刻,她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莉安娜女官。”   她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穿着整齐的丝绸衣服的男人。   莉安娜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说:“鲁伯内务官。”   鲁伯内务官说:“莉安娜女官,王妃把自己关进了祈祷间,现在只有你才能见到她了。”   这让莉安娜非常惊讶,她问:“这是为什么?”   鲁伯小声地说:“丝妲薇安女神官只允许她批准的人进入王宫,现在他们将在枫叶议事厅商议关于国王去世后的一切事宜——趁着大神官的人还没有到达之前,让一切成为定局。”   “你是说王子殿下……”莉安娜女官激动地问。如果说王子已经完了,那么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得让伊泰莎王妃代表马尔维诺和王子殿下一起出现在枫叶厅。”鲁伯说,“如果在他们已经达成协议,一切都晚了。”   莉安娜深吸一口气,说:“这是当然!”   莉安娜进入教堂,找到了伊泰莎王妃。   伊泰莎王妃俯倒在躺椅上,因为哭泣得太厉害已经昏睡过去。   莉安娜上去粗鲁地将她推醒:“伊泰莎,伊泰莎。”   伊泰莎缓缓醒过来,看到莉安娜之后就扑上去,抱住了她:“莉安娜——”她刚止住的眼泪,又连续地掉落了出来。   莉安娜拉开她,说:“没有时间了,伊泰莎,快,跟我一起去枫叶厅,鲁伯说他会立刻找到西德尼王子,我们不能让丝妲薇安背着你和王子就把一切都决定了。”   伊泰莎懵懂地问:“莉安娜,你在说什么啊?” 第165章 16   伊泰莎的态度让莉安娜感到头晕目眩, 她忍耐住情绪,解释说:“威利斯七世陛下去世了,丧钟已经传遍了整个纳特西亚。这是西德尼王子的机会, 也是他的危机,这时候如果你现在不发挥自己身为马尔维诺公主的作用, 那么可能西德尼王子就无法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不定连王位都得不到!”   伊泰莎王妃轻轻蹙眉,说:“王子殿下是国王陛下唯一的儿子,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莉安娜紧紧抓住她的手,指甲都陷入了伊泰莎柔软的手臂中。   “伊泰莎, 你难道忘记了西德尼王子是如何获得合法的王储身份吗?因为他和你订婚了!”   伊泰莎有点不满莉安娜的语气, 说:“是的, 别总提这件事, 殿下不会高兴。但他已经是王储了, 得到了大神官的承认,地位已经不会再动摇。”   “马尔维诺已经放弃西德尼王子了。”莉安娜放开了伊泰莎, 苦笑了一声, 说,“我见了安格斯, 你知道这个人, 他继承了爵位,不久前来到了纳特西亚,我昨晚就是去和他幽会。他告诉我大神官给陛下寄去一封信,大神官愿意分割出南边一个神殿辖区的税收给马尔维诺, 希望陛下对西德尼王子继承权的事情保持缄默。”   莉安娜说的这一个“陛下”,指的是伊泰莎的父亲,马尔维诺的国王。   伊泰莎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大神官准备罢黜西德尼王子,另选一个他满意的王室成员成为新的国王!”   伊泰莎疯狂摇头:“不可能,你骗我,父亲他不会这么做!”   “所以你必须出现,你的发言比起安格斯要有力一万倍。你得对所有人说马尔维诺对西德尼王子的支持从未改变,他是你的丈夫,也是你孩子的父亲!”   伊泰莎震惊地跌坐在躺椅上。   莉安娜摇晃她的手臂,可是伊泰莎却一动不动。   莉安娜气得尖声叫道:“你还告诉我你多么多么爱西德尼王子,结果都是假的吗!当然你根本不用担心,因为如果西德尼王子被罢黜,陛下会立刻安排你嫁给下一任国王,你是马尔维诺的公主,王后的宝座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不管王座上面是谁,你都能成为王后。”   “不会的,父亲他不会的……我……我还怀着西德尼王子的孩子!”伊泰莎激动地说。   “那又怎么样,生下来后丢掉就好了,如果西德尼王子被罢黜,这个孩子就不过是一个私生子的私生子。伊泰莎,你忍心这样吗?”   莉安娜终于说服了伊泰莎,她擦擦眼泪,从躺椅上站起来,说:“我去梳洗,我们立刻就去殿下那里。”   -   王宫的待客厅这时候已经全是人了,纷乱的议论声就没有停止过。国王的葬礼还没有正式开始,但迫切地想要得到最新消息的人已经进入了王宫。西德尼王子试图让他们稍微安静一点,但他的话只能起到一分钟的作用,很快,他们又像吵闹的麻雀一样叫嚷了起来。   西德尼王子来到这里试图寻找一些人,但他碰到的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低等和中等贵族,能够真正帮助他的人他竟然一个都没有碰到。   那些大人物的嗅觉向来比狐狸还要灵敏,没有理由现在还没有出现。   西德尼王子想要离开这里,却被这些小贵族给缠住了。   他们不断地询问国王陛下去世的事情,或者是虚伪地向西德尼王子表达哀伤,把西德尼王子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西德尼王子被那些贵族男女骚扰得不厌其烦,而这种时候因为不想引起他们的反感,他只能忍耐住情绪和他们客套。   鲁伯内务官匆匆忙忙赶到了这里,他用力挤过围绕着西德尼王子的人群,粗鲁得就像一个搬运工。   鲁伯前来分开人群,引起了周围人的反感,因为他一点都没有上等人的风度,竟然粗鲁地把女士推到了一边去。   他终于挤到了西德尼王子的身前,对王子说:“殿下,快跟我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   有人拥挤过来,挡住了他们离开的路,鲁伯立刻大声吼道:“快滚开,别挡着王子殿下。”   “我们只是关心殿下……”   鲁伯却大声地一边推搡一边说:“都让开,别碰到殿下,按照礼仪,你们本来只能隔着阶梯向殿下行礼,可你们现在居然这样靠近殿下,你们的体臭都熏到了殿下。”   这惹怒了周围的人,他们的脸涨红了,吼道:“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伶人,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鲁伯长得并不高大,却昂首大声说话,就像一只护主的忠犬:“你们不过是因为威利斯七世陛下不在了,所以就敢这样怠慢殿下,换成以前,你们连亲吻殿下脚趾头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鲁伯说出这种话,西德尼王子长吐出一口气,心里感到一种异样的畅快。   是的,他早就想这样呵斥这些不知道轻重的贵族们,但他是王子殿下,以后还会是国王,他不能做出这样有损王室风度的行为。   这时候,鲁伯帮助他骂出了自己一直想要骂出口的话。让这群贵族一瞬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西德尼王子看到他们受挫的样子,真是神清气爽。   鲁伯准备好的马车已经在外面了。王宫非常大,待客厅这里属于非常外围,想要快速进入内部必须要乘坐马车。   一离开嘈杂的待客厅,鲁伯就着急地告诉西德尼王子:“殿下,他们都去了枫叶厅。”   “你说谁?”   “维洛多尼公爵,塔威亚奥公爵,费切尔公爵等等,他们全部都被丝妲薇安女神官带去了枫叶厅!他们根本没有经过待客厅,进入王宫的同时就被丝妲薇安女神官的人接走了,实际上他们中大多数就是丝妲薇安女神官派人去迎接来的!”   所以西德尼王子在待客厅里注定谁都遇不到。   西德尼王子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他立刻说:“立刻去枫叶厅。”   丝妲薇安早就做好了准备,连国王陛下去世后将要到来的人都做出了预料,她直接把需要的人早早带走了,让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储去扑了个空。   就和威利斯七世还在的时候一样,丝妲薇安又想绕过他直接为王室做决定,她已经习惯当操纵国王的操偶师,所以她不甘心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坐在黄金座椅上是会上瘾的。   他的父亲年轻时候曾被誉为纳特西亚的雄狮,为神圣帕赫罗打败了北方的侵略的蛮族部落,为神圣帕赫罗拓展了疆域,带回了一片丰饶的草地。   威利斯七世一战成名,让国民敬仰,外国畏惧。   所以即使他已经老了,丝妲薇安也不敢对他有任何怠慢。   和威利斯七世相比,西德尼王子在丝妲薇安眼中就像一只还没长大的奶狗,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能她认为自己还需要对她感恩戴德吧,因为她可是让自己脱离私生子身份的最大功臣。   西德尼王子屈辱地捏紧了拳头,不行,他不能这样下去。   鲁伯这时候对西德尼王子说:“王子殿下,伊泰莎王妃也会和您一起前去,她是马尔维诺的公主,一定能够帮助到您。”   这让西德尼王子稍微松了一口气,对,他还有马尔维诺的联姻关系,这是自己目前最大的倚仗。   西德尼王子心中不由对伊泰莎升起一点愧疚。   -   伊泰莎王妃在教堂的盥洗室里梳理自己的头发,用手帕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这时候,她听到窗外有人像老鼠一样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伊泰莎王妃把自己关在祈祷室,谁都不见,却让莉安娜女官进去了。”   “因为莉安娜不一样,她是伊泰莎王妃在马尔维诺的闺中密友,伊泰莎王妃自从来到纳特西亚,就没有结交到任何新朋友,可想而知莉安娜对她多么重要。”   “如果她知道莉安娜女官和西德尼王子……她会不会很生气?”   “那她可真是太可怜了,唯一的朋友竟然和她的丈夫暗通曲款,她大概会崩溃掉吧。”   “哎……”   伊泰莎王妃的脸色变得苍白得像一张纸,她试图打开窗户去质问那些议论的女人,却发现盥洗室的窗户是被封死的,她只能徒劳地撼动窗户,发出吱呀的奇怪声音。   “快走快走。”议论的人听到声响,慌忙地走开了。   伊泰莎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房间里,她刚刚擦干净的脸庞上,又布满了新的泪痕。   莉安娜上前迎接她,说:“伊泰莎,我们快去吧。”   她握住伊泰莎的手,但是伊泰莎甩开了她,用含着泪珠的眼睛怒瞪着莉安娜。   “伊泰莎?”莉安娜问。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莉安娜的脸上,她白皙的半张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五个红色的手指印。   “我那么相信你!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你却背叛我!”伊泰莎用沙哑的嗓子嘶吼道。就在这一刻之前,伊泰莎没有做过任何有失淑女风度的事,连大声说话都不曾。   莉安娜低着头,她想伊泰莎可能知道了自己和西德尼王子的事情,她忍住疼痛,继续去抓伊泰莎的手,说:“我错了,在这之后我可以接受惩罚,甚至让我接受通奸罪行的鞭笞都可以,总之现在,你快和我一起去找西德尼王子吧,他真的非常需要你……”   “闭嘴!”伊泰莎王妃怒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的所有说辞,不过是想要继续蒙骗我,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你让我恶心!给我滚出这里,这是教堂,光明女神的脚下,你这样污秽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第166章 17   伊泰莎王妃将莉安娜赶出了教堂, 莉安娜连声呼唤她的名字,不停地哀求她。   但伊泰莎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肯去听她的辩解。她命令身边的侍从, 让他们将莉安娜赶出王宫,她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女人了!   莉安娜被赶走后, 伊泰莎躺倒在椅子上哭得无法呼吸,她仰视着房间里的壁画,那上面描绘着光明女神降临, 赐予人类福祉的景象。   伊泰莎对着光明女神祈祷,悲切地说:“女神, 我谨遵教义, 博爱诚实, 虔诚善良, 可是为什么还要让我遭遇这些,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伊泰莎哭得声音嘶哑,在这种伤心的疲劳当中, 她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   玛琳坐在费切尔的身后, 默默地听他们开始这场会议,并趁机观察他们每个人。   似乎在许多人的眼中, 丝妲薇安只是非常受威利斯七世宠信, 是一个类似于佞臣的人物。但现在看来,丝妲薇安可远远不止如此。   在这件议事厅里面坐着的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她势力范围内的人,这些人的组成部分不仅仅是支持她的贵族,也有相关的官员, 在受到威利斯七世信任的这近二十年间,丝妲薇安为自己积累下了非常深厚的政治势力。在谈话当中,她的身后不断有人上前来,在她的耳边告诉她相关的信息,他们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有负责的相关的事务。   丝妲薇安是无意,也许是有意,她组成了属于她自己的内阁。   在世俗权力范围内,丝妲薇安似乎已经达到了顶峰,唯一能够遏制她的就是光明神殿。威利斯七世就是拦在她前方的屏障,当威利斯七世去世,大神官不会坐等她继续这样下去,这几天的激烈行为就是明证。   玛琳又看向了另外一边的维洛多尼,维洛多尼代表的是大多数光明系贵族的利益,目前说话的人当中,就属他的人和丝妲薇安的人发表意见最频繁。   “西德尼王子的出身还有疑问,大神官不会同意为他加冕。”   “除了西德尼王子已经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了,他除了代表威利斯七世国王的意志,也代表了马尔维诺,难道说你们还想要罢黜他吗?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伊泰莎王妃无法生出一个拥有马尔维诺和神圣帕赫罗血统的继承人,马尔维诺的支持就是虚无缥缈的。”   “王妃殿下已经怀孕了。”   “她已经流产数次,这个孩子还不一定能够活到出生,而且如果生出的是一个女孩,那么就什么都不是。”   “我会保护好王妃殿下,一定让她生下一个男孩。”丝妲薇安说。   但这立刻遭到了维洛多尼的反驳,这个表情严肃的男人从鼻子里面嗤笑了一声,说:“马尔维诺愿意把公主嫁到神圣帕赫罗,并不是因为你丝妲薇安,而是因为帕赫罗的雄狮威利斯七世陛下,现在雄狮已经安眠,没有利益作为支持,神圣帕赫罗和马尔维诺的婚书随时可能变成一张废纸。”   玛琳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倒是没有想到,那个病恹恹的威利斯七世竟然这样有威信。   玛琳小声问身后的克里夫:“这个维洛多尼公爵说这种话,是因为有更好的人选吗?”   克里夫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前方的费切尔似乎看不下去了,半转过头,瞪了玛琳一眼。   玛琳立刻缩了回去。   费切尔看不下去玛琳这副无知的样子,而且她居然向克里夫请教,克里夫从来只知道格斗技巧,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贵族的花样,她可真是连请教都找错了人。   费切尔沉默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说:“没有更好的人选,维洛多尼公爵也想西德尼王子继位,因为西德尼王子一直暗中支持瑟雅德拉。他这样说只是想让丝妲薇安认为他的支持绝不能缺少,好从丝妲薇安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那些人说话说得正激情,也很大声,于是玛琳他们这样小声说话,并没有引起主意……也不是,好像齐恩往这里看了一眼。   玛琳往前移了一下身体,吐息不小心喷到了费切尔的脖子上:“他如果支持,西德尼王子就一定能够继位吗?难道不是大神官才是最后的决裁者吗?”   玛琳靠得太近,让费切尔不习惯地皱了一下眉头。   费切尔说:“如果有他的支持,还有丝妲薇安,那么在中央神殿支持西德尼王子的神职者就将超过一半。”   “我还以为神职者大多数都是站在大神官这一边的,毕竟大神官不是号称光明女神的代言人吗?而且还有什么黄金灯盏一类的圣物,据说在黄金灯盏的光辉下,所有信徒都必须折腰,听从光明女神的神谕。”   “如果神谕可以频繁使用,那么光明神殿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并且如果在违背大多数神职者的情况下使用黄金灯盏,就几乎等同于把自己架上火刑架,梅内尼特不会这样做。”   玛琳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是大神官,也就是梅内尼特,为什么不趁机拉拢更多的人呢。我的意思是,你看,维洛多尼在这里,瑟雅德拉也在,丝妲薇安在这里,齐恩也在这里,就他一个人不在,他一直不出现,怎么可能掌握主动权?”   玛琳的问话让费切尔他的灰色眼睛猛然闪了一下,冷峻面孔一下就裂开了,差点爆发出了狂笑声。   费切尔压抑住声音里面的疯狂和嘲笑,这让他说话有点像是激情的歌声:“因为梅内尼特是个懦夫。”   “啊?”玛琳有点发愣。   “他被二十年前的大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离开中央神殿。”   “二十年前?”她猛然回忆起齐恩告诉她的事情,二十年前,死了四十多个神职者,她惊讶地问,“你说阿尔嘉?”   费切尔似乎很不喜欢听到那个名字,于是说:“对,阿尔嘉点亮了白曜石塔,烧了中央神殿。不过白曜石塔的准确度实在不怎么样,只是烧掉了中央神殿的一个裙楼和周边的建筑。”   那是因为白曜石塔是目测攻击啊,能够这个准确度已经不错了。   玛琳急切地问:“那大神官也应该到别的地方躲起来啊,中央神殿的塔顶那么高,很容易瞄准。”   费切尔又冷冷看了玛琳一眼,似乎在谴责玛琳打断了他的话。   费切尔说话大喘气,一段话不说完,还能怪玛琳太着急听到答案吗?   玛琳心里吐槽,表面乖巧地闭上了嘴。   “中央神殿的主殿七百多年前由矮人建造,就是那个能够铸造弗伦恩的矮人族。主殿结构很特殊,拥有一种特殊的魔抗装置,能够抵御强大的魔法攻击,甚至包括白曜石塔的火焰。但除了主殿,中央神殿的其他建筑都是七百年间陆续扩建的,没有这种魔抗装置。”   玛琳的黑色眼睛忍不住瞪得大大的:“矮人族……”   在她目前所知的炼金魔法中,这种技艺简直是难以攀登的高峰一样的存在,可是在远远的几百年前竟然就已经被矮人族实现了。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样说的话,在几百年前,人类和矮人族应该曾经有过一段和平的时光。   费切尔又继续说:“二十年,梅内尼特有二十年没有离开过中央神殿了。”   他这样做必然会造成威信力的衰落。想一想已经去世的威利斯七世,只要威利斯七世还活着,不管他多么衰老,依然会有人信服和畏惧。   而一个永远不出现的领袖,就势必会被慢慢边缘化,他的势力会被慢慢渗透和分割,而他自己却无力阻止。   他似乎想要为自己培养一个代言人,也就是他的侄子里拉切,但是里拉切能力有限,即便有黄金灯盏帮助也没有把事情办好。   费切尔的目光忽然变深,他说:“如果梅内尼特本人在场,我不可能那么容易从神圣天谴中脱身。”   没有领头的大雁,连飞行的方向都找不到,这群神官一看到白曜石塔的光就被吓得四散逃跑,而如果当时有一个稍微有领导能力的人在场,这种情况都不会发生。   在民间信徒的颂歌中,大神官是照亮神圣帕赫罗的太阳,然而在信徒们看不到的地方,代表大神官的太阳正在缓缓落下。   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还在争论不休。   维洛多尼家族想要得到盖涅门审判庭更多的法官名额,但是丝妲薇安不肯退让,他们唇枪舌剑,整个议事厅的房顶都要被吵翻了。   就在这个时候,议事厅的大门发出剧烈地响动,从门缝中吹入的冷风,为议事厅内火热的气氛撕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门打开,也有人的声音飘了进来。   “都滚开,竟敢阻拦西德尼王子,他可是未来的国王,整个王宫都是属于他的。冒犯国王是死罪,你们等着上绞刑架吧!”   伴随着这样的咒骂声,沉重的大门打开了。西德尼王子站在了打开的大门处。   所有人看着他,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不速之客。 第167章 18   西德尼王子的突然出现让房间里一时间静默。   玛琳也看向了他, 同时观察周围人的态度。   丝妲薇安似乎并不意外,她站起来,说:“恭迎王子殿下。”   在她的身后, 已经有自觉的侍从去给王子殿下搬椅子了。   因为主要的位置都被占据了,西德尼王子的坐下的地方在丝妲薇安和齐恩之间, 显得有些局促。   议事厅很快就继续了之前的议题。   玛琳小声对费切尔说:“你也是支持西德尼王子的吗?”   费切尔没有回答。   玛琳追问:“一定是,不然你为什么让我进王宫,还让我帮助西德尼王子?”   费切尔不太想回答玛琳, 但又觉得自己要是不说话,玛琳说不定还要叽叽喳喳, 自从她有了阿尔嘉撑腰后, 就越来越不知道矜持了。   费切尔说:“是, 目前王室成员只有西德尼王子并不亲近光明神殿, 其他人都是光明神殿的傀儡。”   “那你叫他坐到我们这边来啊, 要是这样下去,我看他又要变成丝妲薇安的傀儡了。”   丝妲薇安和维洛多尼公爵继续讨论盖涅门堡的法官名额问题。   西德尼王子听到他们的对话后, 说:“盖涅门堡的最高法官应该由国王来签署任命书, 其他法官按照法律也应该由最高法官推荐并由国王本人任命。”   丝妲薇安身后的一个官员说:“这是当然的,王子殿下, 当决定好推荐名单后就会递交给您签署, 一切都会符合法规。”   而在西德尼王子说话的同时,丝妲薇安和维洛多尼的人并没有停止争吵,他们的声音甚至完全掩盖了西德尼王子。   费切尔淡淡地看了西德尼王子一眼,说:“丝妲薇安不想西德尼和我们接触。”所以才把位置安排在她和齐恩之间, 彻底远离费切尔,“七百年前,威利斯大帝亲手杀死担任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为了让他信任的神官接替祭司的职位。如果西德尼王子没有威利斯大帝同样的勇气,我为什么要帮助他?”   可是索罗沃奇家族又不是从前的索罗沃奇了,孤军奋战行得通吗?   玛琳从小接受的智慧和教育是:“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壮大自己,孤立敌人。”于是她对费切尔的做法就有些不太赞同。   “别把他推到别人那边去了。”   费切尔却冷笑了一声,说:“现在没有人愿意帮助他,只有我,他只有不断遭受冷遇,才会意识到谁才是那个唯一能够帮助他的人。”   玛琳提醒他:“他的老丈人……他妻子的父亲可是马尔维诺国王,万一他投奔外国势力,对我们更不好。”   “马尔维诺国王老奸巨猾,又唯利是图,想让他提供帮助,必须提供足够丰厚的利益。”费切尔当然不是认为马尔维诺不会帮助,他很乐意见到马尔维诺和神圣帕赫罗的矛盾,甚至希望西德尼被逼迫到了绝境,向马尔维诺借来军队发动战争。   神圣帕赫罗越混乱,对他们索罗沃奇家族就越有利。索罗沃奇从不惧怕战争,只有经受过鲜血的洗礼,才能彰显出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玛琳默默地低下头,说:“可是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都快把蛋糕分光了,等他们都吃下肚子了,是不是就太晚了?我看你坐在这边这么久了,也没有说话,他们问你,你也不出声。”   费切尔扫了玛琳一眼,说:“你着急什么?里拉切都还没有出现,等里拉切代表大神官出席,才是真正开始分割利益的时候,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现在就开始为这些利益争执,过于着急了。”   费切尔这样一说,玛琳才想起这一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费切尔里拉切的事情。   玛琳急切地跺脚,说:“哎哟,你怎么不早点问我,这下糟糕了,耽误事情了,我就在想为什么丝妲薇安要邀请你,还一直让你发言,你看西德尼王子也在看你,他们都在等你表态呢!”   费切尔的眉头蹙得更深:“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个玛琳该不是疯了吧,都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里拉切来不了了!他被我打晕了,人赃俱获,现在被白花骑士看守了起来,谁都带不走。丝妲薇安本来想要带走他,被我拦住了,她可能想我一个魔法师学徒哪里有那么大胆子,肯定是你的命令,所以才一直看你的方向!”   玛琳说完这些话,费切尔就猛然站了起来。   和西德尼徒劳的言语不同,当费切尔一站起来,整个议事厅就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停止了争论,胆小的人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以防这位大魔导师会突然发作。   在一片端正坐下、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中,费切尔就像一个被众学生仰望着写生的雕塑一样引人注目。   丝妲薇安露出一个微笑,说:“索罗沃奇公爵大人,您有话要说吗?”   费切尔没有理会丝妲薇安,而是先看着玛琳,他眼神里面充满了谴责,好像问玛琳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说。   问题就是,玛琳并没有机会告诉他。   费切尔一句话都不说,冰冷目光像淬了冰一样,让玛琳背后发凉,玛琳决定等离开这里,就立刻逃回乌苏洛林塔,她担心费切尔会活活撕碎自己。   费切尔的神态引起了周围人的惶恐,议事厅的人都要以为他会突然暴走,有人甚至偷偷地掏出了魔杖。   费切尔还是不说话,玛琳心想:如果他想要什么,能不能自己说话……   不能这样下去,她得想办法自救。   于是玛琳只能慢慢地站起来,面对众人,缓缓地说:“丝妲薇安女神官,如果里拉切神官堕落,那么将由谁来审判?”   说完这句话,玛琳偷偷瞄了费切尔一眼,看到费切尔的脸色好像缓和了一点。   玛琳的声音并不大,完全比不过之前西德尼王子申诉时发出的声音,但她短短的一句话,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严肃的维洛多尼公爵脸上甚至出现了惊慌的表情,丝妲薇安也非常意外,她以为之前费切尔公爵没有出声,是已经对里拉切神官的处理方式和她有了默契,因为在不久前她还提醒过那个来自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玛琳,里拉切不可能成为堕落的神职者。   但现在这个女孩却当着这么多人把这件事掀开,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丝妲薇安当然不知道,玛琳对里拉切出手,并把里拉切留在自己的控制中,都是出于她自己的判断,跟费切尔本人并没有关系。甚至在一分钟之前,费切尔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随着玛琳提出这个问题,西德尼王子眼前一亮,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玛琳和费切尔。   丝妲薇安微笑着说:“会由大神官本人以及神官团进行审判。但我认为这件事应该有误会,里拉切神是大神官的侄子,对光明女神非常虔诚,决不可能堕落。”   维洛多尼似乎想要对她的话表示支持,但没能来得及,因为费切尔开口了。   费切尔说:“不行。”   他就用一个词否决了。   这像是一阵风吹过了平静的树林,议论声像是被风吹过的桦树一样乱糟糟响个不停。   丝妲薇安耐住性子,问:“可以请教索罗沃奇公爵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吗?”   “不行。”费切尔依然只有那一个词。   “神职者是否堕落,本来就是属于光明神殿的内部事务,为什么魔法师可以参与,这本身就很荒谬。”   周围响起了这样的议论声,但在接触到费切尔的目光后,他们立刻偃旗息鼓。   丝妲薇安有不好的预感,费切尔想要做的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很多。   费切尔没有继续说话,他看向玛琳,用眼神逼迫玛琳。   玛琳觉得很无辜,但还是乖巧地附和他说:“因为里拉切伤害了国王,间接造成了威利斯七世陛下的死亡,他必须为国王陛下的死负责。国王除了是光明神殿的国王,也是世俗臣民的君王,里拉切神官必须被公审。不是在光明神殿的神殿法庭,也不是在盖涅门堡,而是公开审判,在所有神圣帕赫罗的国民的面前!”   玛琳说完这一番话,整个议事厅都一片静寂。   片刻后,一个人突然站起,发出了怒吼一样的质疑:“这是污蔑!你凭什么说里拉切神官堕落,就凭你们魔法师的证词吗?魔法师的证词用来确定神职者是否堕落,这太荒唐了。”   “西德尼王子在场,还有几十名白花骑士,他们都可以为这件事作证。”玛琳不慌不忙地说,她取出了张羊皮纸,在空中晃了一下,又立刻收起,“这是里拉切神官当时逼迫国王陛下签署的诏书,上面有着各种可怕的条款,现在上面还残留着里拉切神官的魔力。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   如果说玛琳只是一名普通的魔法师,那么她举出的这些证据都是无用的,物证可以说是她伪造,人证可以说是被她蒙骗。   但当她已经身前站着的是索罗沃奇的费切尔大魔导师,那么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没有人敢对她的证据表示质疑,这无异是挑战大魔导师的威严。   有人看向了西德尼王子,问询道:“西德尼王子,那是真的吗?”   西德尼王子觉得非常讽刺,之前他的话被完全无视,可现在却有人来主动询问他的意见。但并不是因为他是国王的儿子,而是因为玛琳提到了他的名字。   西德尼王子在心里冷笑一声,说:“当然。里拉切神官侮辱、欺骗、胁迫我的父亲,是他害死了国王陛下。”   整个议事厅发出惊慌恐惧的语气声。   西德尼王子的眼睛里露出狠厉的火苗:“这样的神职者,难道还不算堕落吗?叛国、渎神,他犯下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两种罪行,里拉切神官,不,里拉切·当纳约,他应该被立刻送上火刑架!” 第168章 19   丝妲薇安的声音激动得都快撕裂了:“西德尼王子, 请你慎重考虑!”   光明神殿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少量堕落神职者,但那都是秘密的存在。他们由光明神殿秘密审判,有的被直接处死 , 有的侥幸逃跑成为通缉犯。   首先大神官不会让里拉切成为堕落神职者,更不可能让他被公审, 被公审向来是犯下了天怒人怨的罪行,叛国或者是渎神等非常严重罪行的罪犯,一个神职者如果被公审, 对于光明神殿的威信将是致命的打击。   西德尼心想,他还能怎么办?如果现在不和魔法师站在一起, 那么他就只能变成一个金子做的昂贵摆设, 任由神职者宰割。   魔法师当然恨不得把光明女神拉下神坛, 然而王室怎么能够这样做, 难道这些可恶的雷佩达已经忘记是托了谁的福, 他们才能够登上王位的!   维洛多尼公爵也站了起来,指责西德尼王子说:“西德尼王子, 威利斯七世陛下的去世确实非常令人惋惜, 但也请你不要被悲愤冲昏了头脑,你现在的对里拉切神官指控非常严重, 所造成的后面你可能无法承担。”   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都知道, 他们现在争执的利益都是光明神殿的范围之内,是光明神殿给了他们这一切。   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和大神官之间即使有争执,他们也不敢伤害到任何一点光明神殿的威严,因为光明女神才是他们真正屹立的资本。   维洛多尼又说:“西德尼王子, 是不是有人逼迫你这样说的?”   西德尼心里冷笑,是的,对,他确实是被逼迫的,逼迫他的人是丝妲薇安,是里拉切,是大神官……是光明神殿逼着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西德尼王子坚定地说:“神殿帕赫罗的国王陛下,竟然要死得不明不白吗?你们从来都只知道光明神殿的尊严,那么王室的尊严呢?王室的尊严就连一个铜子都不值,应该被踩在堕落神职者的脚下吗!”   维洛多尼被问住了,他想了一下,转移话题说:“西德尼王子,我认为我们应该先调查真相,而不是就这样贸然定罪。里拉切神官在哪里,请他上来对峙吧。”   维洛多尼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处理的情况了,里拉切自己的烂摊子,让他自己和大神官来处理。   说着他看向了丝妲薇安,冷笑一声,说:“丝妲薇安女神官作为首席女神官驻守王宫,之前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这件事,你是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   丝妲薇安被问得心里烦躁,但她依然维持住笑容,没有失态。   她也很意外,她似乎完全地猜错了费切尔和玛琳的目的,如果说抓住里拉切是为了和大神官换取利益,那么他们就应该秘密进行。把事情捅破,里拉切作为交换条件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还是说,这个疯狂的大魔导师真的准备鱼死网破?   丝妲薇安深吸一口气——果然,最不能进行合作的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傻子,一种是疯子。   丝妲薇安转向费切尔,有礼貌地问:“那么索罗沃奇公爵大人,可以让里拉切神官出来解释一下吗?”   费切尔看向玛琳,玛琳说:“一个已经证据确凿的罪犯,还有必要听取他的证词吗?那么如果他否认自己的罪行,是不是就能得立刻洗脱嫌疑?”   维洛多尼的身后有人说:“让他对光明女神发誓,在光明女神面前,神职者绝不会说谎。”   这话一出,居然引起了费切尔的注意。费切尔开始冷笑,他笑着笑着,冷笑就变成了狂笑。   费切尔的笑声相当瘆人,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鸡皮疙瘩,玛琳都忍不住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费切尔冷冷地说:“里拉切只会出现在公审的现场,如果想要给里拉切脱罪,凭你们还不够,让梅内尼特他自己来。”   费切尔一锤定音。   议事厅内陷入了僵局,让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好几分钟。   丝妲薇安深吸一口气,打破了僵局:“快到午餐的时间了,国王陛下的葬礼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索罗沃奇公爵大人,请您到索罗沃奇家族专属的休息室暂时休息一下,我们下午再继续。”   -   大型会议讨论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的情况有的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玛琳也需要好好地和费切尔商量一下对策。   虽然丝妲薇安宣布了暂时休会,但费切尔没有动,周围的人都不敢先离开。他们可能是怕了费切尔,担心他又要扔出什么炸弹来。   费切尔用余光看了玛琳和克里夫一样,玛琳他们几人就连忙跟了上去。   一走出议事厅,玛琳就说:“就让他们私下商量吗?如果他们趁着我们不在结成联盟了怎么办?”   费切尔说:“一群野狗只会互相争夺食物,指望他们相互合作根本不可能。”   “可是他们都是光明女神的信徒,如果有人能够说服对方,只要有一个人愿意让渡出一点利益,他们就可以迅速地联合起来了。费……公爵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带来纳特西亚的人没有几个。”   玛琳觉得费切尔应该和阿尔嘉结盟,但要是提到阿尔嘉,费切尔肯定又要炸毛。   “你不需要担心这些,”费切尔说,“你把里拉切藏在哪里了?现在立刻去把他带回来,他不在我们手里就没有意义。”   玛琳也正想去做这件事,之前交给菲利多是迫不得己,如果神职者他们知道自己把里拉切交给了白花骑士,肯定会向菲利多施压。   现在就趁他们还没发现,速度去把里拉切转移。   玛琳抬步想走,又说:“还有几个被石化的牧师呢,要不要一起带走?我觉得我一个人应该搬不动。”   费切尔说:“克里夫,跟她去。”   “可是公爵大人……”   “我没事。”那群施展神圣天谴的神官已经被散了,而除了神圣天谴,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自己,费切尔有这个自信。   说话的同时,费切尔的目光看向了一旁。   玛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从议事厅的方向走来了一个妙曼的纯白色身影。那个身影脚步轻盈地走向他们,接触到费切尔的目光后,她松开拿住披纱流苏的手,于是披纱松开,露出她完美无瑕的脸庞,上面正在展现出一个妩媚又纯真的笑容。   玛琳看看瑟雅德拉,又看看费切尔。   费切尔觉得玛琳的眼神实在是不够庄重,他瞪了玛琳一眼,说:“还不快去。”   “哦哦。”玛琳立刻带着克里夫溜掉了。   瑟雅德拉走到费切尔前方,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说:“公爵大人,能谈谈吗?”   -   看到费切尔和玛琳离开,西德尼王子突然有些心慌。   不过他立刻又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费切尔当然不会像爱护婴儿一样照顾他,他想要的东西,需要自己去争取才行。   面对这些神职者和光明系贵族的逼视,西德尼王子反而慢慢地更加平静了下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没有退路了。   丝妲薇安说:“西德尼王子,来喝杯茶吧。”   在议事厅旁的茶室中,他们让多余的人离开。   单独面对西德尼王子后,丝妲薇安的脾气再也压抑不住了:“王子殿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很清楚,”西德尼平静地回答,“我正在做一个儿子应该为父亲做的事情。”   “……”丝妲薇安的冷静面具几乎撕裂,“你如果一定要这样做,大神官就不可能为你加冕,他不为你加冕,你就永远无法成为国王。”   丝妲薇安扶着额头,感到自己似乎高估了西德尼王子的智慧,这个男孩被她看着长大,如果不出意外,将会在她的扶持下顺利成为国王,他甚至都不需要付出什么努力,因为所有的路丝妲薇安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只要顺利登上王位,今后他依然可以开心地宴会、打猎和贵妇人们调情,那些琐碎繁杂的事情丝妲薇安都可以帮他处理。   可是这个曾经的小男孩,现在的大男孩,却因为一点任性就要毁掉她准备好的一切!   丝妲薇安说:“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多么严重。原本里拉切被抓住,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好的机会,里拉切可以作为交换,加上大多数贵族和马尔维诺的支持,大神官不但不得不为你加冕,我们还能从他那里交换到一些非常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如果一旦把这件事情摊开,让里拉切被公审,就算他不被公审,他也会失去名誉。一旦里拉切失去了成为大神官的可能,大神官不但什么都不会愿意付出,甚至可能撕破脸把你送入石室,就像是对威利斯大帝一样!”   这个词终于激怒了西德尼王子。   “够了!”他猛然站起来,瞪着丝妲薇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从没有忘记这段历史,丝妲薇安女神官,谢谢你提醒我。”   说完这句话,西德尼王子转身离开了茶室。   丝妲薇安在他身后喊道:“连威利斯大帝最后都忏悔了,西德尼王子,不要重蹈覆辙。”   西德尼王子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低声地说:“对,我深深地记着,决不会重蹈覆辙。” 第169章 20   西德尼王子走出了议事厅套房, 看到鲁伯内务官正等候在一旁,看到西德尼王子,他立刻就迎接了上来, 说:“王子殿下。”   西德尼看着卑躬屈膝、除了衣服,样貌和体态都并不体面的鲁伯, 觉得有些可笑。   整个王宫的人都背他而去,最后真正还当他是王储,尽心帮助他的, 竟然是这个低贱的伶人出身的内务官。   这或许是必然的,鲁伯曾经是流浪汉, 在成为宫廷的伶人之前还曾当街卖唱, 他没有可靠的家世背景作为依靠, 只能选择依附某个王室或者贵族。和从前的宫廷伶人不同, 他会唱许多诙谐可笑的低俗歌曲, 以此讨到了威利斯七世的欢心,最后竟然以伶人出身, 担任上宫廷的内务官, 这种职位从前都是属于有教养的专业管家家庭出身的小贵族。   现在威利斯七世去世,丝妲薇安又看不上他, 他就只能选择向西德尼王子表演忠心。   西德尼王子问他:“伊泰莎王妃还没有来吗?”   鲁伯为难的脸色说明了情况。   鲁伯犹豫了一下, 说:“王子殿下,有一封给您的信。”   他双手递上一封信,洁白的信纸上面托着一枚蓝宝石耳环,宝石璀璨夺目, 做工也很精巧。   西德尼王子皱起眉,问:“这是什么?”   看来王子是彻底忘了。鲁伯小心地回答:“这是您送给莉安娜女官的耳饰。”   莉安娜被伊泰莎王妃下令驱逐出王宫,宫廷侍卫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莉安娜只能随便找了一张羊皮纸,在马车上写了一封信。她用宝石臂环贿赂了侍从,附上这枚耳饰,让侍从把信送给西德尼王子。   这就是现在的这封信。   西德尼王子立刻撕开信。莉安娜的字迹很潦草,语言很简短。她在里面告诉西德尼王子,大神官在暗中联系马尔维诺,并已经用利益换来了马尔维诺国王的默契,虽然王子现在暂时平安,但大神官已经选好了属意的王室成员,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行动,希望西德尼王子能够小心。伊泰莎王妃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情,因此陷入了痛苦之中,她本想说服王妃,但却弄巧成拙了。从今后,她会永远远离他们的生活,希望西德尼王子诚恳地向伊泰莎道歉,以获得伊泰莎王妃的支持。   落款处是:“永远爱您,永不再见的——莉安娜。”   信写得很仓促,落款的地方被水渍开,似乎是莉安娜在写下最后落款的时候,忍不住在上面留下了一滴眼泪。   西德尼王子一边看信,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化,就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从愤怒、悲伤、苦涩转换到现在的漠然。   鲁伯感到很忐忑,他凑上去问:“王子殿下,王妃殿下还在王宫教堂,我们要不要去王宫教堂,如果是您亲自去,王妃殿下一定会……”   “不用了。”西德尼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信撕成了碎片,那枚精致的蓝宝石耳环被他轻轻一抛,落进了庭院中的某个草丛中。   “她已经做了她的选择,而我也要做自己的选择。”西德尼的神情空得像一片沙漠,又坚定得像一面山壁,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西德尼问:“鲁伯,你能联系到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吗?”   这简直就是女神赐予的机会!鲁伯激动地说:“当然,王子殿下,我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我会在王宫的画廊等她,让她务必在下午的会议开始之前来和我见面。”   -   瑟雅德拉知道自己和丝妲薇安的不同,丝妲薇安需要随时保持威严去震慑别人,而瑟雅德拉却发现,自己是刚好相反的,如果对人露出笑容,她反而更容易获得想要的东西。所以瑟雅德拉练习出了最美丽的笑容,当她对人展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是她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   但费切尔留在这里并不是想要和瑟雅德拉闲聊的,仅仅几秒钟他就表现出了不耐烦。   通过上一次谈话,瑟雅德拉已经确定费切尔并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让她和费切尔周旋。   于是瑟雅德拉说:“费切尔公爵,我直接进入正题吧,我猜您应该并不是真的想让里拉切神官被公审,所以为什么不说一说您的条件呢?”   “你是代表你那个没用的父亲来的吗?”费切尔冷冷地问。   瑟雅德拉的依然笑着,说:“并不是,我代表我自己而来。”接着,她又说,“请原谅我进行大胆的猜测,费切尔公爵大人,您想要得到的,是诺克森北部的魔法石矿区吗?”   费切尔微微眯着灰色的眼睛,严厉地看着瑟雅德拉,说:“那本来就属于索罗沃奇!”   “但是大神官绝不会同意。”瑟雅德拉缓缓地说,“那几乎是永不会枯竭的魔法石产区,整个大陆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矿区能够代替它,连比得上它三分之一的都没有。”   费切尔冷笑,难道当初索罗沃奇家族也是自愿地交出北部矿区吗?   瑟雅德拉上前了一步,急切地说:“公爵大人,给我三年时间,我可以让您拿回北部矿区。”   费切尔皱起了眉头。   瑟雅德拉知道,对方是大魔导师,而自己虽然是当前神殿中最有前途的首席女学徒,在他眼里恐怕也算不上什么。所以瑟雅德拉只能像一个卖水果的商人一样,用各种办法去吸引他的主意,试图打动他。   瑟雅德拉仰视着费切尔,非常恳切地说:“费切尔公爵大人,大神官不会让您拿回北部矿区的,所有神职者都不愿意,只要触碰过它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但我瑟雅德拉愿意,您只需要再等待三年,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而您只需要做一件事——公审里拉切,我也会尽全力促成,让他成为真正的堕落神职者。”   瑟雅德拉的话终于引起了费切尔的重视,他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这个美貌的女孩,问:“瑟雅德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管是神职者还是光明系贵族都不会希望里拉切被公审,因为这会严重损害光明神殿的威信。费切尔也并没有打算真的这样做,因为这样除了能够恶心神殿外,并不能给他提供什么好处,里拉切只是一个谈判的筹码而已。   那么瑟雅德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瑟雅德拉微微一笑,说:“因为他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我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送进地狱。”   瑟雅德拉在说话的时候,她那缥缈艳丽的蓝色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属于异常灿烂的色彩,那是充满了野心的眼神。   她曾说过,成为祭司只是跳板。那么她的目标是什么?首席女神官的话,丝妲薇安才是她真正的对手,男神官和女神官完全是不同的体系,里拉切根本不会影响到她。   只有一种可能……   瑟雅德拉微笑着说,她直视着费切尔,说:“是的,我想要成为大神官,所以里拉切就是我要铲除的第一个障碍。”   她的眼神非常坚定,居然让费切尔想到了那个叫玛琳的刺头,真是好笑,明明她们两人的样子完全不同。   但费切尔没有被她的话打动,反而觉得真是太荒唐了,说:“瑟雅德拉小姐,想要和我谈条件,至少让你父亲来,你的保证什么都不是。”   瑟雅德拉立刻说:“我可以和您立下契约。费切尔公爵大人,我是目前光明神殿魔力最强的神殿学徒,连男人都比不上我,除了我,没有人能办到了……”   但费切尔用眼神逼退了她,说:“瑟雅德拉,因为你是一位女士,所以我才对你如此忍让,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矜持,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荒唐的话了,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和一个小女孩做交易。”   说完这句话,费切尔转身就走。   瑟雅德拉试图追上去,但费切尔的魔杖轻轻点地,魔力的波动震荡,吹动瑟雅德拉柔软的披纱。   这是警告。   瑟雅德拉停下了脚步。   果然如此……费切尔根本不相信她,也不愿意相信她。   但瑟雅德拉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里拉切这次脱身,以后就很难再找到机会对付他。难道说,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里拉切继续沿着大神官为他安排好的路,一步步跟着他伯父的脚步走上大神官的位置吗?   那么光明神殿又会落到当纳约家族的手中,他们维洛多尼永远没有出头的一天。   所以只能靠她……只有她才有竞争大神官的实力。可恨的是连她的父亲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还认为只要让她当上首席女神官就足够了。   首席女神官面对大神官算得了什么,首席女神官只是王室的女神官,但大神官却是中央神殿的大神官,是整个神圣帕赫罗的大神官,是整片大陆的大神官,大神官傲立在所有的神职者、所有的信徒之上,那才是瑟雅德拉真正想要得到的。 第170章 21   里拉切由菲利多带着他的几十个下属看守, 这些人有的并不是他原来小队的人,但现在都被菲利多叫到了一起。菲利多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并安排好每个人在这个过渡阶段的任务。   现在前途未卜, 白花骑士们都感到很忐忑,尤其是而被他们看守起来的人又是向来趾高气扬, 地位远远在他们之上的里拉切神官。   菲利多反而很镇定地安慰他们说:“不用担心,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我们凭着忠诚和正义之心行动,光明女神在上, 她看着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只要无愧于心, 就不需要害怕。”   骑士们被菲利多的话稍微安抚了下来。   从黎明到中午之前,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十个小时, 忙碌的负责殡仪的官员布置好灵床, 为威利斯七世整理好了仪容。   鲜花和蜡烛环绕着威利斯七世, 却没有任何人来瞻仰他,因为他们都忙着抓紧时间去处理事务, 暂时没有时间来看望一个已经死掉的国王。   不过威利斯七世的命运应该不会比纳特西亚大帝更糟糕。据说纳特西亚大帝因为暗杀死去后, 并没有找到谁是背后的主使。因为猜忌,贵族和王室在葬礼上发生了争吵, 争吵很快升级成为了战争。纳特西亚大帝的遗体被摆在停尸床上, 整整五个月后腐败得不成人形了,才得到了安葬。   现在的神圣帕赫罗非常和平,所以威利斯七世应该不会沦落到和纳特西亚大帝一样的结局。   以菲利多的身份,他无法靠近威利斯七世, 他只是远远地瞻仰了这位已故国王的遗容,他颔首致意,默默念道:“害人者应受惩罚,堕入地狱;救人者应被赞扬,升入天堂。”   这句话是光明圣典中的一段。   然后菲利多闭上了眼睛,祈祷说:“……身为神圣帕赫罗的子民,光明女神的信徒,以菲利多·布伦第安特之名。”   -   里拉切被看守在国王寝宫的一个暗室中。   菲利多回到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玛琳的身影,她正在和看守的白花骑士们说话,气氛非常奇怪。   一边是白花骑士,他们严阵以待,不让玛琳上前。玛琳保持着距离和他们说话,在玛琳的身后是一群同样身穿盔甲的骑士。骑士们都很高大,穿着寒光闪闪的盔甲,而穿着柔软裙子的玛琳在他们中间就像一朵丝绒花一样娇弱。   菲利多上前,喊她的名字:“玛琳。”   玛琳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了菲利多,她眼前一亮,兴奋地喊:“菲利多!”   随着玛琳的声音,克里夫等人也回过了头去。   菲利多刚去确认了威利斯七世那边的情况,现在正是摘下头盔的状态。   于是克里夫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色脑袋,那双绿色的眼睛依然明亮,一闪一闪如同宝石一样。   虽然过去了几年,菲利多也变得成熟和魁梧了很多,但克里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克里夫认出菲利多的同时,菲利多也认出了领头那名骑士的盔甲,轻型的全身弗伦恩盔甲,兼顾轻巧和坚固,整个神圣帝国绝对不超过四副。   克里夫看看玛琳,又看了看菲利多,恍然大悟地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难怪玛琳能够指使白花骑士,克里夫还以为是西德尼王子或者是威利斯七世的缘故,谁知道竟然是因为菲利多。   克里夫看着菲利多,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你呀……”   克里夫说着,展开双臂迎向菲利多。   菲利多的眼神从玛琳落到克里夫身上,就像是阳光突然被阴云遮蔽,一瞬间就变得暗沉。   菲利多一边走,一边加快脚步,加速的脚步形成了助跑。同时,菲利多侧身,抽出了腰上的长剑,整个人变成一柄利刃,猛然冲向了克里夫。   克里夫没有料到这种转变,他心里一惊,后退了一步。   在战斗的本能下,克里夫的手已经迅速地反应,拔出了剑。   两柄弗伦恩长剑碰撞,寒光映照了他们两人。   菲利多来势汹汹,克里夫仓促应对,被他的冲击力击退了好几步。   在菲利多拔剑的同时,看守的白花骑士和克里夫的下属们也同时做出了反应,霎时间,全是接连拔出武器时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   克里夫身后的索罗沃奇骑士们同时动作,盾牌和大剑=攻击向菲利多。面对围攻,菲利多快速地撤回,站到克里夫距离五米远的地方。   索罗沃奇的骑士们还要追击,但被克里夫拦住了。   “菲利多,你疯了吗?你忘了我是谁了?”说话的同时,克里夫脱下了头盔,露出了一个浅金色的脑袋,克里夫指着自己,“是我啊,克里夫。”   但菲利多的表情依然冰冷,就好像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老朋友,而是一个含恨已久的仇敌。   菲利多冷冷地说:“戴上你的头盔,我们公平地对决。”   克里夫被菲利多的行为震惊了,他瞪大了一样,一脸不可置信:“你真的忘了我吗?在蒙特安娜峡谷,你,还有这个玛琳……我们还曾一起练习过,你都忘了?”他指指玛琳,又指指自己。   看到队长拔剑,白花骑士们也迅速的动作。看守的白花骑士只有十几名,但是其他骑士就在不远处,他们一旦汇拢,克里夫当然不是对手。   在白花骑士的逼迫下,克里夫和他的下属们慢慢地朝着白花骑士们的包围圈外移动。   克里夫一边退,一边着急地问:“还是说你怨我打晕了你?我如果不打晕你,你说不定会被公爵大人打死。再说,你不是已经和玛琳重逢了吗?都三年了,你还没消气吗?”   玛琳站在他们中间,也被白花骑士们的刀锋逼迫着往后退,她看着菲利多,也有些诧异。   从之间见面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见过菲利多露出这种神情。如果说从前他的眼睛是阳光明媚的草地,现在就是幽邃的森林。那幽暗的绿色里面里面隐隐涌动着惊涛骇浪,冷酷得简直不像玛琳认识的那个菲利多。   明明就在他看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他还不是这种神情。   菲利多说:“穆多队长还有那十几名佣兵,仅仅因为和你们偶遇,你们就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克里夫侍卫长,难道你不准备为这件事忏悔吗?”   当时在蒙特安娜峡谷外的旅馆醒来,菲利多还曾询问克里夫这些人的去向,克里夫告诉他,穆多他们被“丢”在了峡谷里。   对,他们杀了穆多和他的伙伴们,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把他们的尸体留在了峡谷里。如果不是因为菲利多后来遇到了罗维卡,他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穆多队长他们一切都好。   真是太好笑了,他菲利多,光明女神的信徒,居然曾和一个杀人魔头相处融洽,还差点成为了朋友。   “你说谁?”克里夫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回想了起来,“你说那群佣兵?”克里夫觉得非常荒诞,“那不过是一群佣兵!”   “佣兵也是光明女神的子民,他们也是活生生的性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随便夺走他们的性命!”菲利多大声地说。   克里夫觉得菲利多简直不可理喻:“怪就怪他们接受了不应该接受的委托。菲利多,你简直同情心过于泛滥了,一群佣兵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他们都是在刀口舔血求生的亡命之徒,在选择成为佣兵的时候他们的性命就只值五个金币了!而你,一个索罗……一个血缘高贵的少爷,居然会同情这样一群下等人?神职者什么时候和佣兵变得这么友好了,你们的光明女神同意了吗?”   “就算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忘记他们。”菲利多的声音很低沉,玛琳从没有想过,原本嗓音清朗的菲利多竟然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看着菲利多,心中沉重得不知道能够说出什么话来。   “真是愚蠢,你到了中央神殿之后就只学会了这种愚蠢的同情心吗?”克里夫气急败坏,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本来极其看好菲利多,还曾建议费切尔带走他,谁知道菲利多竟然变成了这样。   “同情并不是愚蠢,”菲利多的声音并不大,却是那么有力,“这是光明女神赐予人类的礼物,只有有智慧的人类才知道什么是同情。”   “呵呵,”克里夫放弃了,菲利多已经无可救药了,他说,“那么你要代表光明女神处罚我吗?来试试吧,半吊子的神殿骑士。哦,对,你还不是神殿骑士,只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白花骑士而已。”   听到克里夫的奚落,菲利多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那些白花骑士却反应剧烈,反驳和怒吼像炸了锅一样。   克里夫却一点都不怕:“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选不上神殿骑士,只能当个什么白花骑士,既无法专精于格斗技巧,也不能专精于神圣术,你们这些所谓的白花骑士,不过是什么都做不好的半吊子。光明神殿不要你们,王室也不要你们,说是骑士,却连正经的骑士头衔都没有,你们只不过是一群失败者。”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面对克里夫的这种嘲讽,也要被激起几分怒火。   白花骑士们的盔甲哐当响动着,一群人就要朝着克里夫冲过来。   这时候,玛琳站到了他们中间,重重敲了一下她的魔杖。玛琳的魔杖是沉重的蔷薇木做成,敲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随着这声脆响,嗡嗡的声音像钟声一样扩散,魔法波动像水波一样震荡推开,一直碰到了两边骑士的弗伦恩盔甲,然后消散。   面对魔法波动,两边人都停滞了一下。   “这里是王宫。”趁着这个机会,玛琳立刻说,“你们不能在这里打架。” 第171章 22   克里夫说:“是他先动手的!”   菲利多说:“除宫廷侍卫和国王特许的骑士, 王宫不允许装备盔甲进入。”   克里夫是和费切尔一起闯进来的,他现在还能悠闲地走来走去,是因为国王刚去世, 贵族和官员们都正忙着,暂时没有人来管理这些琐事。   克里夫叫道:“呵呵, 你们白花骑士除了当城里的巡逻兵,现在也要管理王宫的治安问题了?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种本事?”   两边又吵嚷了起来,虽然一边人更多, 但克里夫嗓门却特别大。   “闭嘴!”玛琳气得头疼,大声对克里夫吼道。   克里夫气得瞪大了眼睛, 问玛琳:“你居然……你居然帮着他?”他瞪着玛琳, 又看看菲利多——他就知道会这样!   菲利多用余光偷偷看了玛琳一眼, 但注意到玛琳看向了自己, 他又立刻把目光收了回去。   玛琳说:“克里夫, 你们先走吧。”   但白花骑士们非常不服气,还想要把克里夫和他的人留下来。克里夫带来的这几名侍卫都是精挑细选、身经百战的勇士, 如果论单打独斗, 确实能够战胜这群被淘汰下来的白花骑士。但白花骑士的人数可要比他们多得多,如果真的发生冲突, 克里夫绝对是处于劣势。   菲利多听到玛琳的话, 眼睛闪烁了一下。但是他还是没有放松,对克里夫说:“离开这里,不然就准备进盖涅门堡去。”   不过菲利多知道,就算把克里夫抓到盖涅门堡监狱, 下一秒钟他就会被释放。佣兵从不受到法律保护,而且克里夫还是来自索罗沃奇家族,有盖涅门堡的法官们不敢得罪的贵族作为后盾。   克里夫说:“把里拉切交给我们,我们就立刻离开。”   听到这句话,菲利多看向了玛琳:“你们是为了他来的?”   玛琳点点头,说:“里拉切现在很重要,所有人都想要得到他。虽然暂时还没有人知道他在你这里,但是我想这个秘密不会保留多久了。”   “不久前萨伦队长已经来过了,”菲利多说,“他要求我把里拉切交给他。”   萨伦和菲利多一样都是白花骑士团的小队长,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当然这并不奇怪,因为白花骑士团早就像筛子一样了——然后他就带着几个亲信找上了门来。   “你把里拉切交给他了?!”克里夫心里一紧,恶狠狠地问。   “你闭嘴!”玛琳又一次喝止了他,然后看向了菲利多。   玛琳的黑色眼睛看起来纯粹极了,就像两颗黑水晶一样,对上这样的眼神,让菲利多的心忽然就觉得被填满了一样的舒缓和熨帖。   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没有,我告诉萨伦队长,里拉切神官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所以我没有让他把人带走。”   实际上事情并没有菲利多说得那样轻松,在争执之中,菲利多和萨伦还进行了一场对决。菲利多当众把萨伦击败,萨伦才不得不放弃,灰溜溜地走掉。但同时,萨伦也带走了一些并不赞同菲利多的白花骑士,现在剩下的这些人都非常信任菲利多,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局势下,他们相当于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菲利多的手上。   听到菲利多的话,克里夫稍微松了口气,说:“把人交给我,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但菲利多却摇头,说:“不,我不会把人交给你。”   玛琳想了一想,温和地劝说道:“菲利多,这是我私心的建议,现在我们能够把里拉切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旦他们知道了里拉切的下落,全部都会涌到这里来,你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不仅仅有魔法师的,也包括了光明神殿。大神官、丝妲薇安、维洛多尼,他们都想掌握主动,一定会想办法从你手里带走里拉切。”   “他们是为了什么?”菲利多冷静地问。   玛琳慎重地说:“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里拉切神官作为大神官选定的继承人,他很重要。而现在他犯下了严重的错误,当然,如果他没有被我们发现,那可能他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不过结果已经成了事实,就是他不但没有成功,还被我们抓了个正着。所以现在所有人都想得到里拉切,然后和大神官交换条件。”   “你的意思是,里拉切会被宽恕吗?”菲利多问。   玛琳点头:“如果里拉切没救了,那么他就失去了作为筹码的价值。”   但菲利多却说:“在国王的灵前,你曾说,里拉切神官害死的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他应当在所有神圣帕赫罗人面前被审判。所以当萨伦队长问我要里拉切的时候,当着所有白花骑士质问我是否是要背叛光明神殿,我也是这样告诉他的。现在站在我身后的兄弟们,也是抱着和我一样的信念。玛琳,我看守里拉切神官,所维护的从不是某个大人的利益,我只是为了正义,为了让‘害人的人,终得到惩罚’。”   菲利多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白花骑士们不知不觉地放下了武器,他们默默地没有出声,空气中竟然弥散着一股悲壮的气息。   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坚守的了,在世人看来,神殿不要他们,王室也不要他们。他们能够守护的,只有所谓的“正义”。   克里夫听到这种话,觉得自己简直耳朵出现了问题:“你们不是白花骑士吗?里拉切要是被公审,整个纳特西亚,不,整个神圣帕赫罗都会疯掉,这会成为你们光明神殿历史上最大的污点?还是说我搞错了什么,你们不是白花骑士?”   连身为魔法师的费切尔都没有真的想要公审里拉切,结果这群出身于神殿的白花骑士居然还一心想要里拉切被拉到神圣帕赫罗的烈日下面暴晒?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玛琳的眼睛有点不听使唤地发涩,她觉得很难过。   菲利多看着她,眼神又变得非常温柔了:“玛琳,这一次即使是你来劝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玛琳抿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克里夫看看菲利多,又看看玛琳,冲着玛琳大声说:“你也跟着疯了吗?你别忘了费切尔大人的吩咐!”   玛琳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地做了决定,她扭头对克里夫说:“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解决。”   克里夫大怒:“你想背叛公爵大人吗?”说着他又怒视向了菲利多。   玛琳也大声地回答说:“别叫了,纸老虎,你也不看看你才几个人。我会和菲利多商量,后面的事情我也会亲自去和费切尔解释。你别在这里耽误时间,如果在下午的议会开始前还没有搞定的话,那就是你的错了。”   克里夫又气又憋屈。但是玛琳站在那里,手持魔杖,气势很足,和早年他认识的那个落魄的乡下姑娘已经两个不同的人。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女孩做了许多事情,甚至让费切尔大人都为她改变了计划。   她说的没有错,自己就算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反而他应该快点回到休息室去通知费切尔,告诉他当年那个拿着索罗沃奇家族戒指的红发男孩已经成为了白花骑士,还和玛琳暗地碰头了。   克里夫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带着人先离开了。   克里夫走远,菲利多转向玛琳,问:“你想要劝我改变主意吗?”   玛琳却说:“不,我不想。实际上我也想让里拉切被公审。”   菲利多的眼睛一下就明亮了起来。   玛琳心想,菲利多还说自己的眼睛像小狗,明明是他像才对。   玛琳说:“在这之前,我并不觉得这能够实现。因为在我这近二十年所见到的世界里,宗教的力量就像是一座大山,所有的污秽和罪恶都能够牢牢地掩藏在这座山的下面。我认为凭我自己的力量,是完全无法撼动这座大山的。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妥协,做出的是次一级的打算。我想既然无法让真相公正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至少应该通过谈判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然后顺便地,我们也能得到一些好处。”   菲利多认真地听着玛琳的话,虽然他总说玛琳的理论是“玛琳的歪理”,但玛琳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认真去听。   玛琳说到这里就笑了:“但现在我发现,其实也有不妥协的可能。虽然这确实很难,但我看到你都这样坚定,就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不能实现的。一名神官被公审,是一件多么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办成呢?”   “并不是因为他是神官,”菲利多纠正,“不管他是谁,神官或者是其他人,他都犯下了应该被公审的罪行。”   说到这里,玛琳兴致勃勃,又雄心万丈:“菲利多,我从来没有这样有信心过。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了,我已经有了许多想法,正在等待去完成……” 第172章 23   王宫深处有一处皇家画廊, 里面收藏着着历代以来王室收集来的名家画作。当然,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悬挂着无数王室成员画像, 从威利斯大帝时代陈旧斑驳的古老画像,一直到现在的威利斯七世。   西德尼王子走到了前边, 站到了一副画像前,画像的主角是西德尼六世。   在画中西德尼六世一只手拿着代表王权的王剑,一只手拿着代表神权的金杯。他是第一位在画像中留下了金杯影像的国王, 在光明神殿的吹嘘中,他的简直比威利斯大帝还要伟大 。   在神圣帕赫罗, 人们能够读到的书都来自光明神殿, 就连历史也是如此。在光明神殿的记录中, 宣教的神谕者和神官们才是主角, 那些君王从来都只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   光明神殿认为历史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却不知道就在这个画廊里,还藏着一份独独属于王室的记录。   西德尼王子十二岁的时候, 他的父亲带他到这里来, 亲自向他讲述了那些被隐藏在光明神殿传说背后的真正历史。   威利斯七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成为了国王,他接到手里的是一个内忧外患, 危如累卵的神圣帕赫罗。那时, 边境不断爆发各种小型战争,异族人与神圣帕赫罗冲突不断,同时王室一贫如洗,连王宫的维修费都拿不出来。   年少气盛的威利斯七世变卖了母亲的首饰充当军资, 亲自骑上战马远征北方,将侵略者赶出了神圣帕赫罗。他获得了胜利,收回了土地。但在胜利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也同时失败了。   他用生命从北方异族人手中抢回来的只是一个胜利的空名,战争所带来的全部利益他一点都没有分到,那片土地成为一个新的神殿辖区,当地人从被侵略者劫掠而换成主动向神殿纳贡,而威利斯七世好像只是白白在中间表演了一场战斗的戏剧。   威利斯七世一身血污,穿着破损的盔甲回到他抢回的城池,看到了那些被拯救的子民,匍匐在刚抵达、衣衫整洁的神官脚下,他们亲吻神官的脚面,就像是奴隶一样。   威利斯七世一瞬间认清了现实,那个岌岌可危的神圣帝国,最大的疮口并不在北方,而在神圣帝国最深的地底。   威利斯七世为此,争斗了几乎一生,在这过程中,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高登王子死去了,他最爱的妻子哈丽特也死去了,最后连他自己都被吓破了胆,变成了只敢龟缩在壳子里的懦夫。   在许多人的眼中,国王威利斯七世一声唯一值得著称的成就就是他年轻时候驱逐了北方异族,而他的后半生却是庸碌平凡,甚至称得上昏庸。   而在西德尼眼里,他的父亲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而他将会继承父亲的遗志,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夙愿。   安静的画室中,突然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那种轻巧而且轻盈的声音,显然来自某位淑女的高低鞋子。   西德尼王子回过头去:“你来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来的人并不是他邀请的魔法师小姐,而是神殿首席女学徒瑟雅德拉。   瑟雅德拉微笑着走来,睫毛轻轻地颤动,她用温柔的声音说:“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意外,难道说你约了别人?”   西德尼王子没有直接回答瑟雅德拉:“瑟雅德拉小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是王子,只要想知道,总有办法。”瑟雅德拉说。只要她愿意询问,就会有一大群人涌上来向她提供答案,她从不觉得知道谁的行踪是一件难事。   “你是怎么进来的?”西德尼王子皱眉,画廊外明明还有侍卫。   “因为我告诉他是你约我来的,他们没有怀疑,毕竟这并不是第一次了。”瑟雅德拉拥有一副纯洁得如同光明女神的外表,只要她说话,从不会有男人怀疑她在说谎。   说话间,瑟雅德拉走到了一幅画像前,仔细地打量。   那是西德尼王子的母亲哈丽特王后的画像。瑟雅德拉出生的时候哈丽特王后已经故去,她曾听说这位王后出身寒微,但因为年轻美貌,迷惑住了衰老的国王,甚至成为了王后。但画像上看来,似乎她并没有那么美丽,甚至看起来还有一点粗鲁。   西德尼王子现在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情,他只是在心里咒骂那些不顶用的侍卫。说到底,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吩咐放在心上。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他的父亲威利斯七世,这些侍卫绝对不敢这样做。   如果一会儿魔法师看到了瑟雅德拉,说不定会产生怀疑,而现在正是他争取魔法师的关键时刻,他不想让玛琳产生误会。   “瑟雅德拉……”西德尼王子准备下逐客令。   但在他刚喊出瑟雅德拉名字的同时,对方已经先发制人地打断了他,说:“我并不是来找你闲聊的,西德尼王子,我想和你谈一谈里拉切。”   西德尼王子的神色立刻就发生了变化:“你说里拉切?”   西德尼王子这骤然转变的态度让瑟雅德拉心里有些微微地受伤——真是无情的男人啊,从前还曾赞美她美丽如同月色,声称仰慕她就如同仰慕女神,只要是她的愿望,哪怕是星星都会愿意为她摘下……结果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这些男人还是觉得利益更加动人。   不过瑟雅德拉没有让这种小情绪影响自己,她微笑着说:“是的。里拉切被大魔导师费切尔抓到了手里,我已经去试探过了,费切尔公爵似乎想要用里拉切和大神官交换什么,也许是他们家族的魔法石矿,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大神官从索罗沃奇家族那里拿走的东西不少,所以费切尔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有可能。”   西德尼王子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于是他问:“你想说什么?”   “那么你呢?”瑟雅德拉问,“那么你能够得到什么?如果里拉切被费切尔拿去交换他想要的东西,你又能够得到什么?那可是害死了你父亲的人,他就要逍遥法外了!”   “我当然想!”西德尼王子大声地回答,“不用你来提醒我,我恨不得里拉切下地狱! ”   ——“所以,瑟雅德拉小姐也认为里拉切神官应该被公审吗?”   突然,从画廊的门口处传来了这样的一个声音。   西德尼和瑟雅德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身穿印花棉裙的瘦弱女孩,她拿着沉重的魔杖站在门口的地方,一头微卷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因为穿着舒适的软底鞋,向他们走来的时候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到。   瑟雅德拉警惕地挑起了眉头。   西德尼昂子没有想到玛琳会突然出现,一时间也手足无措——一边是神职者,一边是魔法师,她们最好别在这里打起来。   瑟雅德认出了玛琳,玛琳作为魔法师在议事厅突然出声,说出的还是那么重大的事情,连瑟雅德拉都被吓了一跳。   连瑟雅德拉这样出色的神殿学徒也只能在背后提出建议而已,并没有直接发言的机会。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就认为玛琳是个重要人物,她认为只是当时议事厅里的魔法师太少,所以才导致这样的小女孩都能站到前排去。   瑟雅德拉高傲地说:“你让我向你解释吗?”   玛琳很镇定,微微地笑着说:“你也可以不用解释,因为里拉切并不在你的手上,所以主动权,也不在你的手上。”   瑟雅德拉看向了西德尼王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原来你约的人是索罗沃奇家族的人……看来是我打扰了你们?”   “不要那么有戒心,就算偶然地听到了你们的一点对话,但我也不会傻到去找光明神殿打你的小报告。”玛琳的心态要轻松得多,“实际上,我到这里来的事情,费切尔并不知道。”   在大多数人眼里,玛琳怎么可能有自己的立场呢,肯定只是偶尔代表了一下费切尔而已。   瑟雅德拉看向了西德尼王子:“要怎么处置里拉切神官,难道主动权不是在王子殿下的手上吗?他是里拉切罪行的见证人,并且还是未来的国王陛下。西德尼王子,您准备怎样做?难道说,您也准备为了魔法师的利益而掩盖住真相吗?”   “不是!”被瑟雅德拉这样一激,西德尼王子下意识地反驳,他紧张地问玛琳,“难道说,费切尔公爵大人真的想要放过里拉切?”   西德尼王子心里冰凉,他约玛琳来这里见面,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向她打听费切尔的计划。难道说,连自己父亲的死,最后也要被这些魔法师和神职者利用?   玛琳想了想,说:“大概率是。但我觉得我有可能说服他,让他同意把里拉切交给我来处理。如果他不同意……我也有另外一个危险的办法可以让他不得不同意。”   这让在场两人的眼前都是一亮。   但接下来,玛琳又问:“可是,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瑟雅德拉小姐身为一名神职者,居然会想要里拉切神官被公审?这好像违背了你应有的立场,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阴谋。还是说,为了把他和大神官拉下水,你已经不计代价了?” 第173章 24   瑟雅德拉被玛琳的话勾动了情绪, 假如魔法师就能对付了里拉切,那么她只需要安静地等待在旁边,就能够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了。   可是玛琳显然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瑟雅德拉,和瑟雅德拉看向她的目光一样, 里面同样充满了探究。   西德尼王子这时候在言语中不由站在了玛琳的一边,说:“这同样是我的疑惑。”   西德尼王子的态度让瑟雅德拉有些讶异,西德尼王子可不是一个容易被收买的人, 是因为之前议事厅的那一番话吗?所以玛琳轻易就得到了西德尼王子的信任?   瑟雅德拉的高傲让她不愿意坦诚:“这和你没有关系。”   玛琳却笑了,说:“里拉切被公审这件事最大的阻碍从来不在外界, 而是在你们光明神殿自己身上。”   西德尼王子这时候已经回过了味来——玛琳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玛琳想要帮他。   西德尼王子果断地做了选择, 对瑟雅德拉说:“瑟雅德拉, 整个神圣帕赫罗最想要里拉切被公开审判的几个人都在这里了, 再没有别人了。”   西德尼王子非常想要争取瑟雅德拉的加入,他意识到如果玛琳、瑟雅德拉还有自己联合到一起, 说不定真的能够做出一些改变, 把里拉切送上公审的审判台也不是不可能!   玛琳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她看到瑟雅德拉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摆架子,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乏味。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瑟雅德拉, 如果瑟雅德拉真的想要找魔法师一方作为合作对象,那么也不应该选择自己,费切尔和阿尔嘉比她看起来要可靠多了。   玛琳说:“如果瑟雅德拉小姐没有其他话想要说的话,那么我可以先请您离开吗?我还有一些事想要和西德尼王子谈谈。”   瑟雅德拉猛然抬头, 看向了玛琳,她知道自己需要孤注一掷了,因为如果错失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没有可能。   “是,我确实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里拉切彻底地击垮,让他再也没有成为大神官的机会。”瑟雅德拉狠狠地说,“那又怎么样,你呢,魔法师小姐,你叫什么?玛塔莉柯格林,你问这些又有什么作用,难道说你真的可以左右费切尔公爵的决定吗?”   “这你就不需要担心了。瑟雅德拉小姐,你可能搞错了一点,现在是卖方市场,里拉切神官是否被公审,对我来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干系。”玛琳淡淡地回答,“应该是你尽力来说服我同你合作,而不是你摆出高傲的样子,让我来奉承你和说服你。”   瑟雅德拉抬头看向玛琳,目光微微闪动,但她还是没有消除疑惑,说:“费切尔公爵不会同意的,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男人。”   玛琳听到她的话,彻底地明白了过来:“原来你被他拒绝了呀。”   瑟雅德拉听到这话,挺直了腰,脸色摆得非常正,强撑起来自己的尊严。   玛琳摇头,叹气说:“都被费切尔拒绝过了,还这样嚣张,真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如果想要合作,我认为你应该降低姿态,学会相信别人,而不是想着挑刺。或者你就不要杵在这里,耽误大家的时间。”   说到最后,玛琳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她也不是说一定要瑟雅德拉的帮助,但瑟雅德拉又不甘心走开,又不愿意放下架子,一味在这里僵持不过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瑟雅德拉从未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过,她一气之下,转身就准备离开。   玛琳和西德尼都没有挽留,在走出几步后,瑟雅德拉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她别无选择了。她的父亲维洛多尼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并不认为自己的女儿能够成为大神官,所以他绝不会支持这样冒险的行动;而丝妲薇安是一个夹缝之中的投机者,她很清楚她是靠着光明神殿的力量才能在王室之中立足,又是因为扯着王室的大旗,她才能够在光明神殿中拥有发言权。   他们两方,都不愿意有任何伤害到光明神殿声誉的事情发生。但对瑟雅德拉不是这样的,因为她知道通过常规的手段她永远无法成为大神官,她必须更激进,更出格,也更狠心。   瑟雅德拉停下了脚步,她猛然回头,迅速地走回了原处,她用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看着玛琳,说:“我可以提供任何我能力以内的所有帮助,只要能把里拉切送上火刑架。”   ——   克里夫冲回了贵宾休息室,把之前见到菲利多的事情全部一股脑告诉了费切尔。   “您还记得吗?他叫菲利多,公爵大人,就是那个手持索罗沃奇家族的学徒戒指的男孩,红头发的高个子,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白花骑士。您不知道他现在多么自以为是,不但拒绝交出里拉切,而且居然敢和我动手……”克里夫越是说,越是觉得气愤。   费切尔不由皱起了眉头:“白花骑士?”   按照他的资质,应该完全足够成为一名神殿骑士才对。   “让佣兵公会的人调查一下他在纳特西亚的事迹。”费切尔说,“在蒙特安娜峡谷的时候,他这样抵触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时情况不一样,他并不知道我们是索罗沃奇。但现在已经表明了身份,他就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除非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是他知道,却因为一些缘故才故意这样做。   “那么玛琳呢?”想到玛琳居然帮着菲利多,克里夫就觉得格外气闷。   “我知道怎么做。”费切尔说。   ——   下午的议会直接开始了。   玛琳在议事厅的门口和费切尔会合。   他们暂时没有进去,费切尔说:“解释一下。”   一个中午,玛琳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费切尔的质问,所以这时候被问话,已经准备好的回答就一个个缓缓地有条有理地说出来了。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会怀疑克里夫侍卫长无畏对敌的决心,但事实却是我们并不占优势,一旦真正爆发冲突,受损的必然是我们。所以我认为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玛琳又详细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多么复杂,如果她不是当机立断阻止了克里夫,事情将会朝着多么不堪设想的方向发展。   她也解释了白花骑士团目前的情况,所以他们不可能把里拉切送还给光明神殿,保留在他们那里,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比在魔法师的手里更有说服力。   “如果到了公开审判的那天,是由白花骑士作为抓住里拉切神官的英雄而出现,而不是我们,我想那应该更有说服力,光明神殿也就更百口莫辩了,对不对?”玛琳说。   费切尔挑起了眉头,说:“公审?我什么时候,同意公审了?”   玛琳微微笑了,说:“你不觉得那是非常棒的一个场景吗?高高在上的神官被送上审判席,在数千人,甚至数万人的围观下被审讯,由王子和骑士这样身份高贵的人陈诉他的罪行,在众人的叱骂声中,他被送上了叛国和渎神的火刑架,惨叫着化成焦炭。”   费切尔不得不说,玛琳这样的描述确实有些打动了他。   “那么我想要的东西,大神官也不会交出来了。”他说。   “我相信,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里拉切交换什么,因为你想要的东西,应该都已经在计划当中,慢慢地掌握在了手心里。”玛琳微笑着说。   “你装作很了解我?”费切尔冷笑。   “并不是。”玛琳说,“我只是大胆地揣测,费切尔公爵大人,您并不是守株待兔的性格,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都充满了意外,所以里拉切对您来说只是意外的惊喜。我认为与其用里拉切去换取什么蝇头小利,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也不会看上那些小利益。所以为什么不用他做一些更伟大的事情呢?”   “你指公审一个神官吗?”   “难道说这不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吗?”玛琳突然表情肃穆,说:“七百多年前,威利斯大帝亲手将光明神殿送上了神坛,让光明女神成为了整个神圣帕赫罗的唯一神祇,他们贬低其他所有的宗教,让光明神殿一家独大。为了让神官成为祭司,他甚至亲手杀死了自己提拔的魔法师祭司。结果是什么?结果是到了晚年的时候,威利斯大帝自己发现神殿的力量已经不可控制了。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老话,请神容易送神难,晚年的威利斯大帝想要削弱光明神殿的力量,自己却被逼退位。他的儿子西德尼六世,在光明神殿的传说中是一位虔诚忠诚的君王,可是在我眼里,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窃国者。为了得到王位,他双手奉上了本该属于世俗世界的权力,他还在神圣帕赫罗人的面前鞭打自己的父亲,向整个神圣帕赫罗宣告,连王也应该对着光明神殿低头。就是从那后,王室彻底成为了光明神殿的傀儡。而现在,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他们在中央神殿前鞭打国王,那么我们就应该在广场上审判神官。   ——“从此后,整片大陆的人都会知道,光明神殿从来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第174章 01   午后的王宫非常安静, 他们站在大理石雕刻环绕的走廊上,和煦的春日阳光洒落在门廊外嫩绿的草地上,新开的花朵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局面, 这本来是一个非常适合宴会和社交的季节,贵族男女们本该在阳光下欢笑和娱乐, 而不是在闭塞沉闷的议事厅内勾心斗角。   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春日景光下,费切尔身边的女孩,却在大煞风景地说着关于神和王室的阴暗历史。   是谁告诉她的?一定是阿尔嘉, 阿尔嘉就喜欢做多余的事情,总是纠结于这些已经过去的老掉牙的历史。   费切尔“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玛琳看起来有多么镇定, 她的内心就有多么忐忑, 但她确实非常需要取得费切尔的支持, 金色荆棘花的索罗沃奇家族, 费切尔一个人就能够代表整个神圣帕赫罗三分之二的魔法师。   静默只有片刻, 但玛琳却觉得等待了很久。   费切尔终于开口了:“我很不喜欢你猜测我的想法。”   在玛琳的心提起来的一瞬间,他话音一转, 又说:“不过, 你说的景象我确实非常期待,没有什么能比把光明神殿的光明湮灭在手中更有趣了。”   听到费切尔这种话, 玛琳简直激动得差点表情失控。   ——他果然同意了!   费切尔轻微地扫了玛琳一眼, 在玛琳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费切尔仔细地打量了她。   玛琳的黑色头发已经变得很长,垂到了肩膀以下,黑色的眼瞳在明媚的阳光下, 显现出一种近似于黑水晶的晶莹质感,也是在这样的光线在,才能看得到她脸上有一层属于年轻女孩的细密绒毛,就像一层朦胧的柔光,让只有七分好看的人都变得有十分的漂亮。   费切尔突然有一种感慨,原来玛琳是长这个样子的。   近四年的时间,她果然从一名瘦弱的乡村少女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魔法师。   费切尔手:“作为你的老师,我很欣慰你终于有了魔法师的自觉,你终于明白了,把虚伪的神职者拉下神坛才是一名魔法师应该做的事情。”他的语气依然习惯性的冰冷,实际上却不知不觉地温和了很多,“里拉切怎么处置我可以让你决定,把他作为给你的奖励,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在纳特西亚的另外一端,盖涅门堡中,监狱和审判庭的小官员们正在忙碌。   他们忙着整理文件,将罪犯安置妥当,不过多么重要的官司都要等大国王的丧礼完成后再进行。   盖涅门堡是纳特西亚城自从诞生的那天起就建造起来的巨大监狱。它原本是一个两层的坚固石头建筑,建造它的巨石每一块都有一辆马车那么庞大,它们被被泥浆浇筑在一切,连成一片铜墙铁壁,连投石机击打上去也不会出现裂痕。   表面上盖涅门只有两层,但实际上下面还有三层水牢。水牢只有通过巨大的闸门才能够通往,机关开启的技巧喜掌握在看守牢房的四个人中。是的,仅仅一个人是无法打开闸门的,这是必须要四个人合力才能够做到的事情,还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   盖涅门堡是整个神圣帕赫罗最大的监狱,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关押魔法师的监狱,只有它才拥有禁魔装置的牢房,在这样的牢房里,不管多么强大的魔法师都无法施展出魔法。盖涅门堡不仅仅是对于普通人,对于魔法师来说也是一个噩梦一样的存在。   在纳特西亚有这样的童谣——坏孩子坏孩子,如果不听话,就送你去盖涅门,最底层的水牢,连太阳都照不进来,能够看到的只有暗无天日,冰冷的钢铁牢门就是你唯一的玩伴……   以这样一个坚固得就像魔鬼盒子一样的监狱作为基础,盖涅门法庭也建立了起来。   因为那些可怕的罪犯,尤其是懂得魔法的魔法师,只要让他们得到一点放松的机会,他们就能够施展咒语,然后逃脱。为了确保审判能够安全进行,所以对他们的审判直接在监狱里面进行。随着帝国的扩大,盖涅门堡也就越来越拥挤,审判庭的逐渐完善,审判庭就直接建在了盖涅门堡的之上。盖涅门审判庭和盖涅门监狱本应该是两个机构,但在普通人的眼里,它们就是一体的。   盖涅门堡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军事法庭,关押在这里的都是最危险最穷凶极恶的叛国罪犯。   但随着西德尼六世继位,盖涅门堡的法庭渐渐被光明系贵族和光明神殿渗透,在西德尼六世去世的时候,盖涅门堡法庭已经彻底掌握在光明神殿的手中,即使任命书要经过国王的手,但推荐权从不在国王手上。   虽然并不是所有法官都是神职者,然而每一次审判,都必须要一名在职神官出席,由他见证证人和罪犯的发言,并且用光明圣典上的教义来判断他们的行为是否可信。   举行审判的第一个仪式,就是所有人对审判庭中间的光明圣典进行宣誓和祈祷,请求光明女神的原谅。如果不愿意进行这个仪式,那么等同于默认自己是有罪的。   也就是说,光明圣典的教义在前,而哪怕是纳特西亚大帝时代就确认的军事紧急条例,也必须落在光明圣典的教义之后。   西德尼王子并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但他必须这样做。   在他骑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落山,余晖将要消失的时候。除非特殊的情况,盖涅门堡这个时候已经要关闭,所有的审判都会暂停,一直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西德尼王子骑着马冲上前,守在盖涅门堡前方的士兵们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举起长枪,对准了西德尼王子。   西德尼王子不得不勒住马,停了下来。   “滚开!”他们大声喊。   对于强行闯入的人,盖涅门堡的卫兵可以当场格杀。   西德尼王子举起了他手上了长剑,大声喊:“我是王储西德尼·雷佩达,这是雷佩达王剑,代表君王的最高权力。现在为我打开大门,让法官们来迎接,我要控告一名叛国和渎神的罪犯,以雷佩达王室之名。”   在夕阳的余晖下面,西德尼王子手上颀长的王剑像是金子做的一样,镶嵌在上面的魔法金辉石,反射出金色碎星一样的光彩。   卫兵们惊讶地看着西德尼王子。王储亲自到盖涅门堡来提出控告,这从未听说过。   很快,传信的卫兵回来了。盖涅门堡的铸铁大门打开,驻守的官员迎接了出来。   法官身穿深红色的制服,戴着一顶非常高的帽子,上面镶嵌着金饰,他拄着拐杖出来迎接西德尼王子,艰难地向他行礼。   “王子殿下。”   西德尼王子从马上跃下,手持王剑走向了这名老者。   他说:“司特芬爵士。”   这让老者非常激动:“是的,是我。”   国王陛下去世后,一切都乱了套,盖涅门堡就只剩下他一个将要退休的老人驻守。他一直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低等法官,五十年了也依然是这样的职位,但他没有想到西德尼王子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现在由你来起草一封诉讼书,我要控告一名渎神和叛国的罪犯,要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无疑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   但司特芬爵士在盖涅门堡平安地度过五十年的智慧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不想进入绞肉机成为牺牲品,于是圆滑地说:“这样重大的诉讼书应该由大法官来亲手起草。”   “不。”西德尼王子坚定地说,“我选了你来写。司特芬爵士,你没有选择,要么渎职,背负会让家族继承的骂名而被撤销职位,剥去头衔回家种田;要么就按照我的话去起草诉讼书。你只是做了一名法官应该做的事情,然后就可以平安地退休回家,依然保留爵士的尊严。盖涅门堡的任职书,还有贵族的头衔,都是王室给的,你别忘了这一点。”   司特芬老爵士本来就站不稳的腿颤抖得更厉害了。   西德尼王子甚至等不及到达他的办公室,就在一个办事员的房间里,他对司特芬说:“写。”   司特芬用蘸水笔沾满了墨水,刚写下了第一行标题,又抬头看向西德尼王子,哀求地问:“王子殿下,我连已经老得连字都写不好了,为什么不是别人呢……”   西德尼王子笑了一声,说:“不用挣扎了,司特芬爵士,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只有弱小得像你这样,才会被西德尼王子的恐吓给吓住。   “我说,你来写。”西德尼说。   司特芬认命地开始写。   “……他侮辱病重的国王,在王储和骑士的面前喂国王吞下了毒药,让一名高贵的君王屈辱地死去……”   西德尼王子仔细地描述国王死去的情形,让司特芬爵士将这些都全部写在了诉讼书里面。   一边写,司特芬的手就发抖得越厉害。   这是一个什么人,竟然真的杀害了国王,丧钟响起的时候,谁能知道国王竟然是以这样没有尊严的方式死去。   司特芬甚至忍不住都要为此落泪了。   “我控告,神官里拉切,渎神、叛国,以西德尼·雷佩达之名。”   司特芬手上的笔“啪嗒”落在了在桌面上。 第175章 02   司特芬爵士以为自己听错了, 惊讶地看着西德尼王子。   然而西德尼王子无比地笃定,说:“写下来。”   司特芬几乎要哭了出来,他伸手去拿笔, 颤抖的手竟然几次都没能拿起。   西德尼王子帮助他完成了这个动作,他拿起笔, 塞到司特芬爵士的手中,并对他说:“你没有别的选择,写完这张诉讼书, 我会在你的卸任书上签字。你可以今晚就离开纳特西亚,回到你乡下的城堡里面, 并度过一个宁静的晚年。”   在西德尼王子的逼迫下, 司特芬写完这最后的一行字, 这时, 西德尼已经准备好了火漆, 将这拇指大小的柔软火漆倒在签字的地方。   司特芬抬起头,刚想说话, 西德尼王子又说:“别逼我搜身, 司特芬爵士。”   司特芬只能认命地垂下了头,他从隐藏的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了戒指, 将带有徽记的戒面印在了火漆上。   西德尼王子满意地接过了这封书信, 说:“你可以平安回家了,司特芬爵士。”   司特芬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但在走出几步后,他又回过头, 提醒西德尼王子,说:“王子殿下,这样的一封诉讼书,是不能用于逮捕神官的,神职者只有大神官的神罚令才能够制裁……”   在神圣帕赫罗,这样一封有盖涅门法官签章的诉讼书,即是审判的通知书,也是可以抓捕罪犯的逮捕令。   “那是以前。”西德尼王子冷冷地说,“从现在开始,哪怕是神职者,只要是神圣帕赫罗的子民,都应该服从律法所规定的逮捕令,光明神殿不再是他们逍遥法外的护身符。”   “王子殿下……”   “律法高于教义,司特芬爵士。”西德尼王子说。   虽然那已经是威利斯大帝时代的事情,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西德尼王子心想。   但这句话未必没有重新镂刻在盖涅门审判庭的门柱上的一天,就在他西德尼九世的手上。   -   枫叶议事厅里,众人还在因为里拉切神官应该怎么处理而争论不休。   随着前去和白花骑士交涉的人失败而回,丝妲薇安和维洛多尼都只能把突破口放在了费切尔身上。   然而费切尔并不说话,只是让他的学徒,也就是玛琳代替他发言。这个瘦弱而貌不惊人的少女异常地顽固,一再坚持说里拉切应该被公审,而且要求丝妲薇安和维洛多尼家族和她一起对里拉切神官表示谴责。   “我们从来没有和光明神殿成为敌人的意思,但你们如果连杀害国王的凶手都要包庇,那么就没有任何可以坐下来谈判的意义。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神职者都是罪犯,可是如果你们甚至都不愿意将这偶然出现的败类交出来,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你们光明神殿是不是全部都是这样恶劣的堕落者。”   “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有人大声地怒斥说,“你们魔法师当然期望公审,让光明女神因此而蒙羞,我们决不会上这种当。”   “没有能够永远隐藏住的真相,里拉切神官做下的事情并不是秘密,见证者足足有几十人,总有一天这件事会在整片大陆传播开去。那么到那个时候,真正让伟大的光明女神蒙羞的,是你们这些试图隐藏真相的包庇者。信徒们会猜测,既然连里拉切这样严重的罪行都能够逃脱惩罚,那么在里拉切神官之外是不是还存在更可怕的堕落神职者,他们会认为,那些包庇里拉切的人和里拉切是同类的堕落者……”   “停止危言耸听,魔法师。”维洛多尼严厉地对玛琳说,“我们对光明女神的虔诚毋庸置疑,从未做过有违教义的事,那些无知的下等人,他们的看法根本不需要在乎,我们只需要光明女神相信我们的忠诚。”   “每一个神职者都是完美无缺的吗?”玛琳却说,“可从此之后,如果一个神职者犯下一个微小的错误,哪怕在祈祷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在信徒的眼中都会成为他是里拉切同类人的证据,你们将永远活在怀疑的视线之下。你们真的要这样吗?”   玛琳的分析充满了对光明女神的担忧,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旁边就坐着大魔导师费切尔,他们甚至要怀疑玛琳是一名虔诚的光明女神信徒。   她的话太有说服力了,一时间就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玛琳说的有道理,他们没有理由要为了里拉切赔上自己的名誉。   “安静。”维洛多尼公爵喝止了他们。不管这些人议论得多么激烈,但坐在最前面代表他们的人是维洛多尼公爵。   维洛多尼说:“魔法师,是否是堕落者,是由光明神殿来裁决的。在这之前,里拉切依然是高贵的神官,随意污蔑神职者是渎神的行为,请你不要忘记了这一点。”他的措辞虽然还算客气,但语气却非常严厉,隐约都带着一点恐吓。   费切尔皱起眉,维洛多尼是想当着他的面吓唬玛琳吗?那可真是不把他大魔导师放在眼里了。   费切尔正准备出声,提醒一下这个魔力普通、他一个无声魔法就能够拍飞的弱者他这名大魔导师的存在。   可玛琳已经非常果断地接过了话,她的声音依然明亮:“是否是堕落者,是由事实来裁决的,光明与正义,永远照耀着神圣帕赫罗,‘沉默的真相是落入河水的宝石,河水褪去的时候,宝石的光就能重现在人间’。”   “这是神谕者温奇诺的格言……”有人惊讶地说。   一个魔法师竟然能够背出神谕者的格言,这是多么奇妙的一幕。   玛琳高昂着下巴,就像一名高傲的骑士一样:“维洛多尼公爵,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堕落者,你需要做的不是包庇堕落者,给堕落者收拾烂摊子,而是应该彻底地和堕落者划清界限,站到正义的这一边,当你成为谴责堕落者的功臣,那才能够彻底证明自己的清白。”   玛琳的话可以说刚好契合了许多人的心理。他们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又不是为了给里拉切收拾烂摊子,可是因为维洛多尼公爵认为的光明神殿的威严关系到所有人的利益,所以就不得不跟着维洛多尼公爵和魔法师周旋。   现在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他们还在这件事情上打转,而他们关心的利益问题却还没有得到解决。议会不能无休止地继续下去,国王不可能一直不举行葬礼,大神官也不会一直毫无动静,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   可是在这个时候,丝妲薇安女神官依然还在坚持。   “这件事没有任何商议的余地。魔法师,就算再一次对魔法师宣战,大神官也不会允许你们公审里拉切,不要痴心妄想了。”丝妲薇安说。   这时候在人群的背后,有人抱怨说:“你永远躲在王宫,当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你只需要讨好大神官和王室就够了。”   丝妲薇安循着声看过去,却没有看到是谁的声音:“你们不过是被魔法师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   玛琳说:“不管伪装得如何巧妙的花言巧语,只需要一点时间去仔细思考就能够破除掉迷惑。如果认为我只是在蛊惑人心,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用一点时间来思考和讨论。在这里的都是智慧和才干都非常出色的绅士淑女,我说的是不是事实,相信大家很快就能够分析清楚。”   丝妲薇安说:“你只是在拖延时间!”   玛琳无奈地微笑,好像是不想和她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人群又一次开始议论纷纷,就连丝妲薇安背后的女神官们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瑟雅德拉悄悄地从茶室的侧门进入了枫叶议事厅。她穿过人群,像一片白云一样,走到了维洛多尼公爵的身边。   “你去哪里了?”维洛多尼公爵不满地说。   瑟雅德拉悄悄地用余光看了玛琳一眼,发现玛琳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看着丝妲薇安并和她无奈地争论,对于自己,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一样。   她倒是真的沉得住气,瑟雅德拉心想。   瑟雅德拉低声对父亲说:“去向大神官通报的人回来了。”   王宫距离中央神殿有一段距离,快马加鞭的话,现在差不多是刚好。   维洛多尼公爵忍住情绪,问:“大神官派遣哪位神官代表他来?”   “是特伦恩神官,但是……”   维洛多尼公爵皱起了眉头,问:“但是什么?”   “大神官不允许里拉切神官被公审,他准备下达神罚令,让丝妲薇安女神官为此负责。”   就在同一个时刻,一名女神官悄悄地来到了丝妲薇安女神官的身后,她满脸惊恐,小声地在丝妲薇安女神官耳边传达了这个消息。   “不可能!”丝妲薇安失声喊了出来。   玛琳一脸疑惑地问:“丝妲薇安女神官,你说什么不可能?” 第176章 03   丝妲薇安简直难以置信, 到了这种时候,大神官竟然不是想着怎样向魔法师施压,一起解决掉里拉切的事情, 居然趁机谋划着把自己给解决掉。自己还在一心维护光明神殿的威严,可是这个大神官, 居然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对光明女神光辉外衣的损伤,还想要把污水泼导致自己的身上,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愚蠢到简直不是他的风格!   不, 不一定,如果按照她这么多年对大神官的了解, 大神官也不会对威利斯七世直接动手, 这种莽撞又激进的举动也不是他的风格。   丝妲薇安咬牙切齿地想:梅内尼特!难道说被困在中央神殿二十年, 闭塞和压抑已经使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糟老头子了吗!   这时候玛琳还在提醒她:“丝妲薇安女神官?你说的不可能, 是对我刚刚哪一句话的反驳呢?”   丝妲薇安抬头看向玛琳, 这个魔法师一直妄图说服大家将里拉切进行公审,会不会是她在中间做了什么……   丝妲薇安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消息是来自中央神殿, 神职者不可能被她一个魔法师收买。   大神官没有理由这样做,就算他下达神罚令, 但王室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不会支持他们的指控,除非他能够同时让伊泰莎王妃和西德尼王子闭嘴……   说到这里,西德尼去哪里了?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他。   丝妲薇安第一次有了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哪怕在偶然知道了里拉切的计划后她都没有如此慌张。   她怀疑的目光扫过整个议事厅, 从冷漠的索罗沃奇公爵,一直到维洛多尼公爵……她看到了瑟雅德拉,她正和自己的父亲小声地说话,似乎在通报什么事情,她注意到了丝妲薇安的目光,于是转过头来,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一个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   这个微笑几乎已经告诉了丝妲薇安答案。   ——可恶的瑟雅德拉,他们维洛多尼家族为了让自己给瑟雅德拉腾出首席女神官的位置,竟然使用这样卑劣的手法。虚伪的维洛多尼公爵,甚至在几分钟前还假装和自己一起反对里拉切的公审,原来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丝妲薇安胸中溢满了愤怒,几乎要让她平静的面孔变得狰狞。   这时,瑟雅德拉小声地对维洛多尼公爵说:“父亲,大神官已经对丝妲薇安女神官动手,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维洛多尼公爵也深深地感到了恐惧,他没有想到大神官竟然会使用这样激烈的做法。联想到自己暗中调查得到的事实,维洛多尼公爵又觉得他本应该有这种预感。   “大神官已经被逼迫到了绝路了……”维洛多尼公爵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   瑟雅德拉疑惑地问:“父亲大人?”   维洛多尼公爵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必须立刻想出对策来。   维洛多尼说:“瑟雅,大神官不会把自己孤立,我们可以趁机和大神官谈判,要求他把首席女神官的位置交给你。”   首席女神官和普通神官不一样,因为是派驻到王室,所以如果王室不愿意接受也根本没有办法。大神官就算做出了承诺,又能保证自己能够当上首席女神官吗?   何况,瑟雅德拉的目标根本不是首席女神官。   趁着这个机会,瑟雅德拉说:“父亲大人,维洛多尼家现在的实力还无法和大神官两足鼎立,我们不能失去丝妲薇安。而且我们如今在议事厅所商量的所有事情,是不可能一直瞒住大神官的,丝妲薇安女神官一旦被审判,我们迟早也会被清算。”   中央神殿一直是三只脚的稳定支撑,只要失去其中一只脚,剩下的平衡也会被彻底打破。没有丝妲薇安这个顾忌,大神官就不会再对维洛多尼家族客气了。   丝妲薇安不能坐在这里等着灾难降临,她要做出回击,而且必须非常迅速,在神罚令公告整个帝国之前。   这时,玛琳又提醒她:“丝妲薇安女神官?”   丝妲薇安抬起头,问:“魔法师,神官被公开审判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你准备怎样进行?”   维洛多尼公爵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丝妲薇安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说她也知道了神罚令?   维洛多尼刚想发声反对,瑟雅德拉小声地在他身后说:“父亲大人,第一个神罚令出现了,第二个也不会远了。我们可以先等待,观察一下情况。”   这一犹豫,让维洛多尼公爵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保持了沉默。   玛琳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很满意现在的情况,于是她说:“当然是通过盖涅门堡。盖涅门堡是整个神圣帝国最高等的审判庭和最高等的监狱。二十多年前,纳特西亚外城的大广场上曾经公开审判过一名叛国的骑兵团首领,当着整个纳特西亚城的面,几千人围观了这场审判。”   看来玛琳确实已经有准备了,那是二十五年前神圣南征时候的一名战犯,这名骑士团长临阵脱逃,将战争的机密泄露给了敌人,造成了一场非常可怕的伤亡。他的部下被当场处死,他本人被押回纳特西亚,在战后进行了公开审判。   神圣南征中的背叛即是叛国也是渎神,所以他被判处了双重死刑——火刑和绞刑。   最后他在广场上,被处以火刑,在惨叫声和几千上万人的欢呼声中被活活烧死。   丝妲薇安见过当时的场景,那些平民根本不愿意听清审判的内容,只是因为听到有人被烧死就非常的兴奋,整个审判的过程如同一场狂欢。   如果一名神官被这样审判,简直就是光明神殿的耻辱,丝妲薇安能够想象的最可怕的死法都莫过于此。   但如果不是里拉切,就有可能是自己。   至少要让大神官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力量反击,如果他能够收回神罚令,那么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丝妲薇安说:“公开审判的流程很繁琐。”   玛琳微笑,说:“首先需要出具盖涅门堡的诉讼书,并且以盖涅门审判庭的名义通知整个纳特西亚。”   “需要大法官签字同意,到场公开审判的法官至少要有十二名,要有神职者代表光明女神为被审判者进行忏悔的仪式。”丝妲薇安说。   盖涅门堡的法官们几乎都是光明神殿派系的人,大神官的人占据大多数,但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也有自己的势力。   “出席的法官和神职者都由丝妲薇安女神官和维洛多尼公爵共同推荐。”   “最高法官不会签字同意的。”有人说。   最高法官是大神官非常信任的下属。   “最高法官会被王室的书记官弹劾,暂停职务七天。”玛琳说。   虽然王室没有推荐权,但任命书的签字权在王室手上,并且他们也拥有绝对的弹劾权利。当然,如果是平常情况,王室的弹劾什么作用都没有,大神官即便按照规定被暂时停职,但他会依然保留自己的权威,没有人违背他的意思。   可是,那是从前。   玛琳说:“根据威利斯大帝紧急军事条例,只要有超过百分之四十的法官签字同意,就可以代行大神官的裁决权。”   “我们的人根本不够百分之四十。”维洛多尼冷冷地说。   “在职法官的百分之四十就足够了,被王室弹劾的不是正在停职等候处理吗?”玛琳露出了一个微笑。   费切尔看向了玛琳,那个站着说话,声音明亮又充满自信的魔法师,竟然真的是当初他从蒙特安娜峡谷带回来的乡下女孩吗?   她是怎样在这样短的时间想到了这种办法?她又是怎么确定自己能够获得神职者和王室的支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玛琳到底做了什么?   以前费切尔认为,克里夫那样的才是最好的下属,实力强大的同时忠诚坚定,他吩咐的事情,会一丝不苟地去认真完成,绝不会有任何违背的地方。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玛琳这样偶尔不听话的下属似乎也很不错,她带来惊喜实在是太让人喜欢了。   丝妲薇安神色郑重,她的目光从玛琳,又看向了她身边的费切尔。   费切尔的呼吸声是兴奋的,表情却平静无波,依然冷漠。   丝妲薇安神色郑重,声音也变得很低沉:“魔法师,你们早就做好了计划。”   玛琳心想,不是魔法师,而是魔法师、神职者和王室。   在画廊中,他们三人一同制定下了这样的计划,缺少谁,接下来的事情都不可能完成。   听到这种话,瑟雅德拉也看向了玛琳,在制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她曾提出质疑,认为她和西德尼王子都将冒着非常大的风险,可是不管是否成功,玛琳都没有任何损失。   而玛琳却回答她:“风险越高,收益越大,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公审里拉切对我并没有明确的好处,所以你们可以自己决定,你们想到得到的值不值得冒险。”   ——风险越高,收益越大。   所以瑟雅德拉当然会选择冒险。   “丝妲薇安女神官,公审可以慢慢来,但是我认为公审法官的人选可以先准备了。”玛琳说。   玛琳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因为她知道丝妲薇安更着急。 第177章 04   果然丝妲薇安立刻转向了维洛多尼说:“维洛多尼公爵, 您认为呢?”   维洛多尼公爵还有一些犹豫。   瑟雅德拉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父亲大人,我们这样做, 只是为了向大神官施压。”   如果仅仅是如此,那就不会损害到光明神殿, 于是维洛多尼公爵终于点了一下头。同时,他也看向了丝妲薇安座位的另一边,那里坐着虽然到场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神殿骑士团团长齐恩。   维洛多尼喊道:“齐恩团长, 你的意见呢?”   玛琳悄悄地提起了心,在她的计划中, 还有一个存在的变数, 就是代表神殿骑士团的齐恩。   中午讨论的时候, 玛琳提出了这一点, 但当时瑟雅德拉说不用担心, 齐恩不会反对。   她说:“齐恩不会表态,只要他谁都不帮, 不管最后的结果怎样, 他都依然会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   在浑水中有立场的,都是有所求, 或者有所惧的人。齐恩已经站到了神殿骑士团的团长这个高位, 他没有更高的追求了;而他的人生履历除了过于风流也没有任何污点,所以他也没有任何害怕的地方。   瑟雅德拉还冷笑了一声,说:“事实上,他的地位比大神官还要稳固。”   虽然得了这样的保证, 玛琳却依然有些担心,万一齐恩认为他应该维护光明神殿的威严,所以在这时候突然站出来强力阻止公审呢?毕竟他在之前一直都没有表态,玛琳完全不清楚他的立场。   齐恩仿佛正在坐着打瞌睡,被维洛多尼公爵的话提醒了,猛然地抬起了头。   他看了一下周围,对着瑟雅德拉等几位女性微笑了一下,说:“我只是一个神殿骑士,盖涅门堡的事务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外。”   他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反对。   玛琳悄悄地看了瑟雅德拉一眼,看到瑟雅德拉嘴角轻轻地一勾,露出一个“果然这样”的笑容。   时间紧迫,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在仓促中很快决定下了公审的法官人选。   丝妲薇安深呼吸了一下,等公审的文书准备齐全,知道消息的大神官也就应该知趣地收回神罚令了。   谨慎的维洛多尼公爵感到了一些不妥的地方,他看向玛琳,问:“既然里拉切神官是公审的嫌疑犯,他就应该被收押在盖涅门堡。”   玛琳反问说:“里拉切神官如果被关进盖涅门堡,该不会第二天早上就消失了吧?”   因为盖涅门堡监狱经常有需要实施死刑的囚犯,即便是死囚,在临刑前也有临终祈祷的机会,所以盖涅门监狱经常有神职者进出。   这时,丝妲薇安也反对说:“里拉切神官应该留在王宫。”   盖涅门堡不是她完全的势力范围,她不敢保证里拉切会不会被夺走,而一旦里拉切回到中央神殿,准备得再完美的公审文书将变成废纸。   “不行,王宫又不是监狱,里拉切神官留在这里不符合公审程序。”维洛多尼公爵说,“里拉切神官应该被送到盖涅门堡,由专门的卫兵看守。”   就像丝妲薇安想要把里拉切留在王宫一样,维洛多尼也想要由他来掌控里拉切,中央神殿的三只脚互相都不信任,都害怕对方联合起来把自己抛出局。维洛多尼公爵的多疑更深,因为他没有神职者这一层天然的保障,想要把他投入监狱甚至都不需要出动神罚令。   “里拉切应该留在王宫,不然无法确保安全。”   “如果他留在王宫,更不能够确保安全。”   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费切尔发出了一声冷笑。   费切尔的冷笑声起到了肃静魔法一样的作用,争吵立刻安静了下来。   费切尔不满地看向了玛琳:“里拉切难道不是你抓住的吗?”   这是催促玛琳行驶逮捕者的主权呢。   玛琳还恨不得他们能多吵一会儿,也好多给西德尼王子一点准备的时间,不过既然都安静下来等待她的回答了,玛琳就清了清嗓子,说:“我同意将里拉切神官送入盖涅门堡。”   丝妲薇安刚想要反驳,却看到了费切尔冰冷的眼神,她暗暗地想,如果是费切尔的授意,那么他应该不是为了维洛多尼或者大神官,还是说,他的学徒能够给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想到这里,丝妲薇安坐了回去。   果然,玛琳紧接着就说:“但是看守的人应该是魔法师,只有魔法师才能确保里拉切不会因为你们神职者的徇私而被偷偷释放。”   费切尔坐在玛琳身边,听到玛琳的话,他垂下了灰色的眼睛,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的笑声。   这个笑很意味深长,好像是在嘲笑,又好像是在赞许……让他身后的克里夫觉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盖涅门堡是矮人建造的,不但拥有禁魔装置,还和中央神殿一样拥有抵御大型魔法的魔抗装置。它一方面可以抵御白曜石塔的攻击,当然也就可以抵御神圣天谴。   这是一个极为牢固的堡垒,几乎是坚不可摧。根据费切尔的了解,盖涅门堡监狱只需要一队卫兵,二十个人,就能够看守住入口的水路,除非把人困死在里面,不然从外面极难攻破这座堡垒。   玛琳一心想要促成公审,而不是像维洛多尼公爵他们一样只是为了威胁大神官而已,所以她当然要做最坏的准备。她要防备大神官像二十一年前那样发起对魔法师的屠杀,而盖涅门堡就是她准备的退路。   费切尔笑里有一些赞许,因为他没有想到玛琳竟还能想到这种办法。   费切尔的笑里同时也有一点嘲笑,他在嘲笑玛琳做了多余的事情。现在的大神官已经没有那个力量去开启对魔法师的绞杀了,在王宫布置下暗杀费切尔的神圣天谴已经是大神官最后的挣扎。   “魔法师看守盖涅门堡?那是不可能的!”维洛多尼公爵说,他又不是傻子,把盖涅门堡交给魔法师,岂不是把手上的权力交出去,一旦开启了这个先例,那么很快审判庭也会被魔法师渗透。虽然他们中央神殿的三只脚争斗得厉害,但至少盖涅门审判庭还是牢牢地控制在光明神殿派系手中的。   玛琳继续劝说,但是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都没有松口。   玛琳当然没有指望他们能够同意,她现在提出一个苛刻的要求,那么在她提出下一个有些退步的要求时,对方的抵触就会小得多。   玛琳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费切尔,似乎是从他哪里得到了什么暗示——当然费切尔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她说:“那么由白花骑士来看守里拉切吧,让魔法师来实行监督。”   “白花骑士?”维洛多尼惊讶于这个提议,实在是从这场议会开始,白花骑士就几乎没有被提到过。   “白花骑士是你的人。”丝妲薇安忽然说,她还记得国王死去的时候,那些白花骑士被玛琳蛊惑的样子。   玛琳无奈地笑:“丝妲薇安女神官在说什么呢,白花骑士难道不是属于王室和光明神殿的吗?”   另一边,维洛多尼公爵表示了赞成:“如果是白花骑士,那么我可以接受。”   白花骑士团一团散沙,代理团长如同虚设,因为瑟雅德拉将要参加祭司选拔的缘故,维洛多尼家族其实已经拉拢了好几名队长。   维洛多尼公爵认为自己的影响力能够渗透白花骑士团,于是就同意了。   玛琳在心里摇了摇头,维洛多尼公爵可能认为自己能够影响到菲利多,可是他大概不知道菲利多是个多么顽固的人,他现在可是连玛琳的话都不听啦。   “别忘了,前提是我有监督权,不然里拉切还是由魔法师看守更好。”玛琳又说。   维洛多尼于是说:“你会得到一张通行证。”   玛琳满意地点点头,说:“拿到通行证,我就让里拉切去盖涅门堡。 ”   维洛多尼急不可待,立刻就呼唤身边随行的书记官,写下了一封书信,并且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费切尔和维洛多尼都没有了异议,丝妲薇安知道自己的反对将没有作用,但至少里拉切还在魔法师的控制中,不会被轻易释放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那么在公审之前,里拉切神官将被看押在盖涅门堡。”   议会进行到这里,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随着里拉切的归属尘埃落定,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   带有维洛多尼公爵和丝妲薇安女神官印章的文书被官员们传递出去,将以极快的速度飞奔向应该去的地方。   而各有心思的贵族和神职者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每个人都比对方更着急离开。   玛琳也是,接下来她还要去找菲利多商量,所以议会一宣布结束,她立刻就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费切尔不满地发出了一声咳嗽。   玛琳仿佛被定身了,她慢慢退回来,然后乖巧地跟在费切尔的身后。   在众人的目光中,费切尔一行人离开了枫叶议事厅。   “我还有事情要去做。”走出议事厅后,玛琳小声地说。   费切尔依然走着,他的步伐很大,导致玛琳需要小跑跟上。忽然地,费切尔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啊?”玛琳有点惊讶。   费切尔心情很好,今天玛琳给他的惊喜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想,对于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的下属,费切尔从来不吝啬。   因为这次玛琳的表现让他太满意,所以他不介意慷慨一点,让她狮子大开口一次,他是富可敌国的诺克森公爵,哪怕她想要一个庄园,他都能兑现。   玛琳有点懵,她现在正想着怎么和菲利多商量呢,费切尔一说,她立刻就想起菲利多的项链来,于是就说:“那就把项链还给我吧。” 第178章 05   费切尔皱起了眉头:“项链?”   玛琳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一条红英魔法石项链, 当年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你说过会还给我。你该不是把它弄丢了吧?”   费切尔很不满玛琳的这种指控,说:“我当然记得。”   玛琳松了一口气, 说:“那就好。”   费切尔等了一会儿,发现玛琳没有再提别的, 他觉得有些烦躁,说:“就只是这条项链吗?”   玛琳心想我当然有更想的,比如能离你费切尔大人远点, 但提出来只会被你打破头。   玛琳点点头,说:“把项链还给我就好了。”   费切尔觉得玛琳真是一个难得的蠢货, 这样好的机会, 她竟然只知道问诺克森的公爵要一个破项链。   费切尔冷笑了一声, 说:“好, 我会把项链给你。”   玛琳心里高兴, 神采都忍不住飞扬起来:“那我就先去了,我还得把里拉切送到盖涅门堡去。”   刚走出两步, 她又站住, 回头又提醒一遍费切尔:“你别忘了项链。”   这时候费切尔已经懒得理她了。   费切尔和克里夫驾驶着无翼龙马的马车离开王宫,等他们回到索罗沃奇宅邸时, 已经临近半夜。   此时, 索罗沃奇家的宅邸还是灯火通明,在得到国王去世消失之后,一些魔法师和贵族们汇聚到这里,焦急地等候在待客厅里。   管家带着侍从来迎接费切尔, 他小跑着跟在费切尔的身后,告诉费切尔有哪些人来了。   费切尔点名了其中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说:“让他们到书房外的小客厅来,让书记官也过来。”   管家弯腰接受了吩咐,转身去办了。   费切尔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书房中,趁着那些人还没到,他躺在书房的椅子上稍微休息了一下。   然后他又突然站起来,起身走到书房的一个柜子边,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打开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条红英石魔法项链。金子做的链条被重新翻新过,闪闪发着光,项链的主石是一颗纯净度极高、宝石品质达到了顶级的红英魔法石,而且还是稳定度非常高的老石。   这一颗当然不是原来的那颗主石,原来那颗当年被玛琳使用过度,已经有了裂痕。可是费切尔公爵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给别人的项链是有瑕疵的,他恨不得弄一条全新的项链,不过考虑到项链后面的家族铭文,他只是翻新了项链,并且给它换了一颗大小相似的完美主石。   费切尔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微笑,他已经能够想象玛琳拿到这条项链后那副高兴的蠢样了。   -   黛黛一直在楼上的房间里等候,一直到她听到了那沉重大门敞开的声音,同时又传来了整齐的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她的大眼睛立刻就变得明亮了起来,她冲上了阳台,侧着身子往马厩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属于公爵的黑漆马车。   黛黛迈动着短小的双腿,一路向着马厩的方向跑去。   但黛黛没有找到玛琳,于是她试着去公爵大人那里打听。   这时候,公爵正在书房的小客厅里和人谈话,门紧闭着,黛黛想要靠近,被卫兵拦住了。   已经是半夜,可是公爵竟然还要和人议事,一定和玛琳和国王有关系,想到这里,黛黛就觉得很担心。   昨天夜里,药剂师狄克被一名白花骑士带到了她那里,并对黛黛转告了玛琳的话。   于是黛黛就立刻出发,准备通知公爵大人。   谁知道到了出发的时候,那个药剂师狄克突然改了主意,他不知道用什么弄晕了马车夫,试图独自驾驶马车逃走。   黛黛想要阻拦他,和他在马车上厮打起来。黛黛当然不是他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幸运的是,除了被弄晕的马车夫,马厩里还有一个当时跟随她们进入王宫的扎卡亚。   扎卡亚阻止了狄克,把他捆了起来。扎卡亚充当车夫,带着黛黛顺利地回到了索罗沃奇宅邸。   到了目的地后,扎卡亚却被抓起来,关进了马厩旁的一个暗室里。   但黛黛没事,她可以自由活动。黛黛一直在房间里面等候,现在看到费切尔已经回来,玛琳却不见踪影,就觉得非常担心。   她在走廊的尽头徘徊,这时候,她看到克里夫从小客厅里走了出来。   克里夫取下了头盔,往楼梯的方向走来。   黛黛小心地凑上去,说:“克里夫侍卫长。”   克里夫听到声音,低头一看,说:“哦,是你,玛琳的小女仆。”   黛黛很容易被记住,因为她有比寻常人都要小的个子,还因为她有一双格外大的蓝眼睛。   黛黛急切地问:“克里夫侍卫长,玛琳在哪里?”   提起玛琳,克里夫就觉得有些不满,他可还是记得这个玛琳是如何一见到老相好就把公爵大人的吩咐给抛到了脑后,虽然最后仁慈的公爵大人没有计较,但他克里夫可不会就这样忘记了。   他皱着眉,说:“她?她很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生硬,让黛黛立刻就产生了不好的联想,黛黛脸色一下就变得雪白——玛琳该不会出事吧。   黛黛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仰视着克里夫,用激动的声音说:“玛琳……玛琳为公爵大人做事,还让我回来报信,你们怎么能够丢下她!”   她个子小,嗓音又尖利,克里夫被吓了一跳。   “闭嘴!别胡说了,我们没有丢下她。”克里夫提起黛黛的后领,把她拽远,以免黛黛的声音影响到小客厅里面的公爵大人。   黛黛趁机抓住他的手,尖声说:“把玛琳还给我!”   克里夫在楼梯下面放开她,说:“烦人的小女仆,跟我来吧,你自己去接她。”   黛黛泪眼婆娑的眸子立刻就亮了。   不用克里夫吩咐,她已经乖乖地跟了上去。   克里夫一边走一边说:“玛琳押送里拉切去了盖涅门堡,公爵大人正要吩咐马车去接她。”   黛黛抽抽鼻子,说:“玛琳没事?”   “呵呵,”克里夫冷笑,“她现在和她的老相好在一起,当然没事。”   克里夫带着黛黛走出建筑,沿着回廊走到马厩,他向马车夫转达了命令,交出一张有索罗沃奇家族印章的羊皮纸。如果碰到巡逻的卫兵,只要出示这张凭证就可以了。   然后他又吩咐黛黛,说:“让玛琳不要耽误时间,尽快赶回,公爵大人还要问她话。”   “哦。”黛黛点头。   黑沉的夜里,马车驶动着从铁铸大门离开了索罗沃奇宅邸。   黛黛一个人呆在马车里,有些害怕。   她去摸索马车内的灯,在晃动之中好不容易把灯点亮,在灯亮起的一瞬间,她发现黑暗的车厢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影。   黛黛下意识就要尖叫,却被对方扑上来捂住了嘴巴。刚点亮的灯掉在了地面下,一下就熄灭了。   “是我。”对方说。   黛黛点头。   他慢慢放开了黛黛,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黛黛惊奇地说:“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你,你都没有呼吸声吗?”   对方笑了:“隐藏呼吸可是一名杰出盗贼应有的基本功。”   “公爵大人放你走了?”黛黛问,因为她还记得,扎卡亚被公爵大人关了起来。   是的,这个隐藏在马车中的人就是扎卡亚,他的深色肤色让他和黑暗很好的融合到了一起。   扎卡亚露出一个笑容——当然不是,这种时候,费切尔公爵怎么会有时间来处理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幸运的是那个关押他的小牢房并不是可怕的盖涅门堡,对于扎卡亚这样的盗贼来说,只需要一点小手段就能够弄开那简单的铜锁。   然后趁着夜色,他溜上了这辆马车。   “是的。真是仁慈的索罗沃奇公爵大人。”他撒谎说。   黛黛有些不满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   “非常抱歉,职业习惯。”扎卡亚笑着回答。   黑夜笼罩之下城市陷入了沉睡。寂静的大街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在奔跑。   扎卡亚问:“不愧是索罗沃奇,马车竟然能够无视宵禁在内城区奔跑。”   黛黛得意地抬起下巴,说:“那是当然的。”   这可是只有少数贵族和王室才有的特权。   扎卡亚低头笑了一声,说:“贵族就是方便。”说着,他把掉落的灯捡起,并顺便点燃了。   在晃动的灯光中,黛黛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躲在马车里做什么?”   “来和黛黛和玛琳小姐道别。”扎卡亚说。在马厩,他担心被克里夫发现,所以一直小心和克里夫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可不想再被这名骑士扭住胳膊送进牢房。   想到这里,扎卡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这次英勇的表现能够让尊贵的索罗沃奇公爵对他网开一面,忘记那个该死的佣兵铁牌。但显然他的计划落空了,虽然公爵没有当场就杀掉他,但也没有因此就相信他。   扎卡亚明白,这是因为黛黛的证言还是太脆弱了,他应该先向玛琳表功才对,毕竟如果想要得到费切尔公爵的信任,至少得有玛琳那种层次的保证才可以。   然后他又说,“我猜我们应该是去接玛琳小姐的。”   “当然。”黛黛非常高兴,说,“这一次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没法帮玛琳传达到口信。”   但愿这位玛琳小姐不要像索罗沃奇公爵那么吝啬,能够给他一个好脸色。扎卡亚心里苦笑。   接着他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空荡的街道,然后苦笑就凝固了。   “这不是去王宫的路?”   “不是。”   “是去哪里?”   “盖涅门堡呀。”黛黛张大着眼睛。   这一幕仿佛经历过,扎卡亚不可置信确认了街道,重复了一遍:“盖涅门堡?”   ——糟糕了,盖涅门堡可不像索罗沃奇宅邸小房间那么容易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玛琳的人物小结一   玛琳的前世,也就是封凌凌,成长经历几乎是一帆风顺,有非常疼爱她的父母。一般来说,被真心疼爱过的孩子,自信是深植在骨子里面的,他们并不会多么畏惧闯祸,在遇到机会的时候会更有勇气。   同样的道理也能够说明黛黛,黛黛在父亲的宠爱下长大,所以她也很胆大,有时候还有些任性,即便她其实没有什么依仗。   这里也回应一些评论里面的质疑。   有读者可能认为,伸手不打笑脸人,玛琳在奥德林这种地方还天天板着脸,不被讨厌就怪了。   首先笑脸相迎没用,这种地方没有几个人能笑得出来(参考过一些贫民窟的纪录片,里面真的没有几个人能有笑脸),玛琳被讨厌主要因为她是弱鸡,不是因为她脸色不好看。   其次她也不可能给人陪笑,她前生顺风顺水,又不是讨好型人格,明知道笑脸也讨不了好为什么要浪费笑容?如果她真的变得那么圆滑,反而会违背我塑造的人设,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塑造一个八面玲珑、面面俱全的女主。   玛琳当然不是天生阴沉,有读者说得很对,大多数人的性格在青春期就定型了,所以玛琳在后期生活压力得到缓解后,就慢慢恢复了。   有读者质疑过玛琳的情商,认为她对待费切尔和一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显露出属于社畜的圆滑。当然我给玛琳设定的情商本来也没有很高,不过她的处理方式我认为是符合她的逻辑的。   对于技术类工种,几乎考一个证、跳一次槽就能就能涨一截工资,他们的直接主管就是他们当中技术水平最高的。这类人并不需要多么地讨好老板,不需要鞍前马后给老板的小孩写作业,给老板的亲戚陪笑脸,对于玛琳来说马屁拍得再好都没有图画得好有用,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这一点我在春日宴会的相关章节里面也提到过了,但当时看评论还是有很多人不理解。这我确实就没有办法,因为如果一直担任随时可能被替代的岗位,那么确实就有可能永远都在必须讨好老板的圈子里面打转。   再举个或许不是很恰当的比喻,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在喝酒,只有你不想喝,你会怎么做?没有勇气拒绝劝酒的人,要不要再用所谓的社交礼仪去绑架别人?   玛琳不会因为担心不合群就强迫自己喝酒。一个被宠爱的孩子,又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根本不惧怕什么KY的指控。   早期玛琳没有环境显露能力。她的工作能力是基于现代社会的,就算她在现代是上市公司老板,到了奥德林这种地方,也只能给人当洗衣佣人,也就是俗称的徒有屠龙之技也只能杀鸡。所以玛琳一心想要离开那里,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没有施展她能力的环境。   现在她身处这个社会的文明中心,又拥有了话语权,这才慢慢地显露出了她的才能。   另外再说一下玛琳对待暴力的态度。   玛琳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除了军训没摸过武器。她从来没有直面过暴力,所以对暴力的恐惧感很深。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在温室中长大的,完全没有对抗暴力的能力。   她慢慢开始改变,是从她开始觉察到自己的力量开始。   可以使用魔法让她开始有能力去反抗暴力,她就开始慢慢地变得“嚣张”。她用魔法和人进行对抗,也渐渐地从慌张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打个简单的比喻,有些家长觉得小孩太胆小,就送孩子去锻炼体能,学跆拳道或者其他,并不是要他去真的和人打架,但是体魄好了,对增强小孩的自信心是真的很有用。   玛琳已经学了魔法,所以面对齐恩的咸猪手就不会再隐忍。   玛琳也不是一个单纯的谨小慎微的人,她其实很倔强,有细心的一面,也有粗枝大叶的一面,而且她的个性一直是偏向冲动的。她是一个会不断去试探别人底线的不太服输的人,在奥德林她曾尝试反抗卡尔,在杰图加拉反抗神殿,在酒馆反抗老板,在索罗沃奇塔也在一定范围内不断尝试反抗费切尔。   现在网文比较习惯的套路是,主人公绝不会吃亏,一直蛰伏,扮猪吃老虎,平常装弱小顺从,一朝有机会再冲天而上(没有说这种设定不好的意思,我自己偶尔也看的),但这种设定不太适合我这篇文。在我参考的某些传记里,能够造成改变的大多数人,从小到大就没有安分过(笑)。我想要让玛琳对这个世界造成一点微小的影响力,于是就小小地参考了一下那些自幼到老都在搞事情的大人物们。   叹一声气,自己终于还是做了多余的事情。最无聊的事情就是解释笑话,其实小说也是如此。   - 第179章 06   扎卡亚的脸色非常精彩, 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虽然双腿因为害怕而想着逃走,可是理智告诉他马车驶向盖涅门堡应该并不是为了把他送进监狱。   扎卡亚讪笑着问黛黛:“盖涅门堡?我们为什么要去盖涅门堡?”   黛黛大咧咧地说:“我们去接玛琳呀。”   扎卡亚很惊讶:“玛琳阁下为什么会在盖涅门堡?”   黛黛回答说:“因为那个叫里拉切的神官。玛琳担心他逃走,所以亲自送他去盖涅门堡。”   “里拉切神官?盖涅门堡?”扎卡亚震惊得如同被雷劈中。   黛黛在索罗沃奇家族的领地诺克森长大, 有来自魔法师贵族家庭的自豪,对神职者的权威并不怎么迷信。但扎卡亚不一样, 他太清楚里拉切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了,所以在听到黛黛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不可能, 高高在上的神官里拉切怎么可能会被投入监狱,他可是大神官梅内尼特的侄子, 内定的下一任大神官!   黛黛不喜欢他怀疑的态度, 高扬起小小的下巴, 皱着眉问:“难道你认为玛琳没有这个本事吗?玛琳非常厉害, 是除了费切尔大人和阿尔嘉大人之外最厉害的魔法师, 不管什么神官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时,扎卡亚已经震惊得整个身体都瘫在了车厢的椅子里, 他眼珠疯狂游移, 整个脑子在混乱地转动。他不是怀疑玛琳没有打败里拉切的本事,而是神职者的地位坚不可摧, 这种观念已经深深植入了他的心里, 所以乍然听到这件事,一时之间陷入了迷茫。   “喂,扎卡亚,要是你再这样, 我就要把你赶下马车了。”黛黛不满地说。   扎卡亚立刻清醒了过来,不,如果黛黛说得是真的,他更要跟去。   扎卡亚急切地问:“黛黛小姐,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里拉切神官会被送进盖涅门堡,拜托你一定要告诉我。”   黛黛还极少被称为“小姐”,忍不住就有点得意,不过她很快又正经了下来,说:“克里夫没有说。但肯定和国王的死有关系,说不定就是那个可恶的神官杀害了国王。”   克里夫懒得和黛黛解释,只是告诉了她要去做什么。不过黛黛知道,只要见到玛琳,她就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玛琳和克里夫不一样,从来不因为她是一个女仆就敷衍她。   扎卡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他确实整个人都发抖了一下。   扎卡亚抚摸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臂,喃喃自语着一些黛黛不懂的词。   这时候,僻静的街道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的逼近,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方向急转,突然刹住。这骤然的变化造成了颠簸,将黛黛从位置上抛了下来。   黛黛扶着车壁爬起来,揉着被碰疼的脑袋,抱怨说:“发生了什么?”   扎卡亚掀开了车窗的帘子,正看到一支骑马的队伍从他们的马车旁奔驰而过。正是为了避让这支队伍,他们的马车才突然减速转向。   扎卡亚的夜视能力很好,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辨认出了那支队伍:“是盖涅门审判庭的官员。”   除了神职者和贵族,在这样的深夜里也只有身负任务的官员才会在内城区的大街上疾驰。   扎卡亚不得不产生联想,难道说,和里拉切神官有关?   -   “玛琳,玛琳?”耳边响起呼唤声。   一直忙碌没有时间好好休息,玛琳很累,居然在颠簸的马车上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菲利多骑着马跟在马车外,一边监督押送里拉切的马车,一边透过车窗,看着玛琳倚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玛琳几乎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于是只是看着,不忍心叫醒她。   直到马车停下,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菲利多才进入车厢,小心地拨动玛琳的胳膊,把她唤醒。   玛琳揉揉眼睛苏醒过来,看到了面前的菲利多,于是露出一个迷糊的微笑。   没有清醒的玛琳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看起来特别纯真无害,菲利多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菲利多……我们到了吗?”玛琳问。   菲利多低头避开视线,回答说:“到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是盖涅门堡的大门前。看到盖涅门堡,玛琳忍不住小小地“哇”了一声。   和传说中一样,盖涅门堡果然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墙壁几乎可以比拟城墙,顶层是厚重的塔楼,整个堡垒只有一个出口。盖涅门堡分成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地下是水牢,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地面上除了一部分监牢还包括两个审判庭。   盖涅门堡旁边伫立着一幢相对轻巧的石头楼房,是在后来建造的审判庭官员的办公建筑。   里拉切神官已经苏醒过来,他被玛琳打伤,在苏醒后,白花骑士用神圣治愈术对他进行了初步的治疗,他恢复得并不彻底,走起路来依然是一瘸一拐。因为神职者的尊严不应被亵渎,他没有被捆起来,只是被收走了法杖,但有四个白花骑士围绕在身边,想逃走是不可能的。   维洛多尼和丝妲薇安派遣的下属跟在这支队伍的后面,几十名白花骑士和后面跟着的人群,让这支押送的队伍异常庞大。   这样声势浩大,导致在到达盖涅门堡之前就已经惊动了盖涅门堡的长官,监狱长和卫兵汇聚到大门处,深夜里,深邃得如同坟墓一样的盖涅门堡门前人头攒动。   丝妲薇安的官员正在和盖涅门堡的官员对接,用文书说服他们打开第二道大门,将里拉切神官收押。   但盖涅门堡的监狱长却在疯狂摇头,说:“不,没有这样的先例,没有大神官的神罚令,我不能收押任何一个神职者。”   对话飘到了后面,让被白花骑士围绕的里拉切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时候玛琳走下了马车。在玛琳出现后,白花骑士和跟随而来的官员们自动让开,为她和菲利多让开一条通道。   玛琳有些诧异他们的礼让,不过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个细节了,她得先到最前面去。   人群分开,让监狱长一眼就看到了玛琳。玛琳衣着很普通,但她的魔杖很显眼,那样硕大的红英魔法石实在是罕见,而且魔杖的造型也是明显的短杖。神职者的法杖都是统一的制式,只有魔杖才有可能是这种样子。   监狱长眼睁睁看着这名魔法师走近了他,然后这名魔法师开口了:“你是盖涅门堡的长官?”   在深夜那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玛琳的深色头发和深色眼睛就像是黑寂的丛林一样,这让监狱长不由声音都变得紧张了:“是的。”   “按照律法,收押犯人只需要法官签章的诉讼书,或是王室及军务室的相关公文。”玛琳缓缓地说。   但实际中的施行并没有这样严苛,许多时候只需要神职者或者某个大贵族的一句话,盖涅门监狱就很乐意收押他们送来的犯人。这一次只是因为送来的人是一个庞然大物,监狱长感到了畏惧。   “诉讼书在这里。”一个声音响起。   随着这个声音,西德尼王子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向了他们,他手上拿着一张羊皮纸,羊皮纸上面有一大一小两个鲜艳的火漆印,一个来自盖涅门堡的法官,一个来自雷佩达王室。   玛琳转向了监狱长,问:“可以收押了吗?”   监狱长似乎还想拒绝,但是玛琳没有给他机会:“只是暂时收押在盖涅门堡。但现在国王去世,适用威利斯大帝的紧急军事法,如果你拒绝执行,那么在紧急法下,你就只能被停职了。”   西德尼王子已经站到了人群的中央,就在监狱长对着的另外一个方向,他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准备好随时使用王储的权力,把这些忘记自己职责的官员一一送回家去。   “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我不能这样做。”监狱长还想要反抗,说,“神职者是光明女神的使者,不能被如此对待,女神在上,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被光明女神惩罚。”   “那么你不应该当监狱长,应该只是当一个信徒。”玛琳又困又累,不想和他废话了。   西德尼王子说:“监狱长,不,我以王储的名义,宣布你现在不是监狱长了。”西德尼转向了他的后面,“卫兵,开门。”   监狱长并不害怕,王室的话在盖涅门堡向来没有什么用处,就算名义上停职他也依然可以行使监狱长的权力。他站稳了不动,在他的身后的盖涅门堡的卫兵们也堵在了第二道门前,不让他们进入。   不过这里,除了王储,还有玛琳。   先礼后兵,“礼”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玛琳举起了魔杖,随着魔法的波动,一道无形的屏障突然升起,像是一块盾牌逼向了监狱长。在这个屏障的压力下,监狱长被直接推到了一边去,就仿佛一个挡住巨人的路的小孩。   完成这些,玛琳只用了一秒钟。   她说:“走。”   玛琳走在了最前面,在她的后面紧跟着西德尼王子和菲利多,然后就是里拉切和环绕着他的一大群白花骑士。   最高领导已经被推到了路边,卫兵们惶恐无措,他们下意识地还想顽抗,紧张地握着武器挡在大门前。   西德尼说:“监狱长蔑视律法,已经被停职了,你们却依然要跟从一个渎职长官的命令吗?”   在卫兵们的犹豫中,菲利多已经带着白花骑士走上前去,他们的气势无法阻挡,就像是一柄尖锐的长枪冲破了防御,为玛琳打开了一条通畅的大路。   第二道门缓缓开启,在玛琳带着里拉切跨入这道沉重的铸铁大门之时,他们的第二步也终于完成了。 第180章 07   盖涅门堡的第二道门之后是一个狭道, 只能允许四到五个人并排通过,盖涅门堡齿轮形状的射箭口正对着这条通道。   然而从威利斯大帝时代起,坚固的盖涅门堡就从来没有被人闯入过, 这个防御的通道早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玛琳抬头看上去,发现在塔楼上仅仅只有一两个巡逻的卫兵, 并没有射击手驻守。   把里拉切关进去后,菲利多得让人守在上面才行,玛琳心想。   他们顺利地穿过了这个通道, 到达了第三道门。   一群卫兵正在匆忙地想要关上这道门,然而玛琳使用了一个无声魔法, 力量逼近他们, 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 把门给顶住, 不允许它合上。   随着他们走近, 卫兵被白花骑士逼迫着退到了两边去,玛琳他们终于进入了这道堡垒。   监狱长跌跌撞撞地跟在白花骑士的后面,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浩浩荡荡地进入, 占据了属于监狱长和他属下的房间。   长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分岔的路口,一边是上行的阶梯, 一边是下行, 下行的方向通往盖涅门堡的地下水牢。   西德尼王子说:“应该把里拉切关到水牢里去。”   水牢肮脏潮湿,是最可恶的囚犯被关押的地方,在西德尼王子看来,里拉切神官竟敢伤害国王, 就应该关到最阴森的水牢里,和老鼠蟑螂为伴。   玛琳却说:“我不赞成。水牢的机关掌握在盖涅门堡的人手里,一旦发生意外,我们可能反而被困在里面无法出来。”   他们走到了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位于那里的禁魔牢房。禁魔牢房的门是用沉重的铸铁打造的,上面铭刻着一些图案和文字,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纹路已经变得模糊了。   里拉切和他的助手牧师被分开送到了不同的牢房。   菲利多喊出身边几名白花骑士的名字,为他们安排任务,告诉他们谁应该在什么时候轮值,因为所有人都非常劳累,许多人都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菲利多又安抚了他们一遍,告诉他们一切会好起来的。   虽然使用紧急法的进行了暂时的权限转移,然后强行闯入了,但也还需要一些手续。其实这种时候,这些手续已经无关紧要了,不过能够拿到,对白花骑士出入盖涅门堡的正当性会更有利。   “交接的问题就交给王子殿下了。”玛琳说。   西德尼王子看着里拉切被投入了牢房,心情非常激动,差一点忘记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被玛琳提醒了,他马上说:“我立刻就去。”   西德尼王子握紧了手中的王剑,还有口袋里面的印章,他转身退后,急促地往回走。他要去盖涅门堡的长官办公室盖下印章,把由白花骑士接替盖涅门堡卫兵防守落定成纸面上的事实。   而玛琳看了一眼菲利多,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牢房中的里拉切。   菲利多于是转身,对在门外的白花骑士说:“除了轮值的人,剩下的人都快趁着这个时间去休息吧。”然后他对站在牢房门口的两名白花骑士说,“你们守在这里。”   接着他就推开了里拉切所在牢房的门,并用手臂将它支持住。   玛琳从他的臂膀间走入了牢房,牢房的门很矮,但玛琳因为偏矮差得太多,恰好足够昂首提胸地进入。菲利多紧跟在她的身后,弯着腰像一只屈尊的猎豹一样进入了房间中。   里拉切神官坐在这件牢房里唯一的床上,阴郁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玛琳和菲利多。   玛琳微笑,说:“现在来谈谈吧,里拉切神官。”   “我和魔法师没有什么可谈的。”里拉切神官傲慢地回答。   玛琳叹了一口气,她想如果由她来开口,可能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她看向了菲利多。   菲利多往前走了一步,说:“里拉切神官,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里拉切神官轻蔑地笑了。   “征调白花骑士团以及王城近卫军,组成神圣联合军,西征蒙特安娜山脉及以西,以大神官梅内尼特为最高指挥官,神圣帕赫罗帝国的各领主及附庸应听从调配,光明女神的意志为指引,为蒙特安娜山脉带去光明……”   菲利多缓缓地复述当时那张羊皮纸上的内容,这就是当时里拉切神官在威利斯七世临死之时,想要利用临终祈祷让威利斯七世承诺的重要文书。   “里拉切神官,为什么?为什么要向亚曼伦大区宣战?”菲利多挣扎地问。   里拉切神官没有料到菲利多提出的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惊讶。   里拉切神官当然听说过菲利多的名字,但由于菲利多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后来菲利多被大神官丢到白花骑士团后,他就彻底地忘掉了这个人。   里拉切高扬着头,冷笑着说:“当然为了光明女神的光辉。为了让光明女神的光辉照耀到亚曼伦这片被黑暗侵蚀的土地上去。”   “亚曼伦人对光明女神也非常虔诚,那并不是被黑暗侵蚀的土地。”菲利多激动地说,“而且莱奥神官就驻守在就亚曼伦的杰图加拉神殿,那里也有光明女神的足迹。”   可是里拉切神官却诡异地笑了:“如果不是被黑暗侵蚀的土地,又为什么会爆发黑死病这样可怕的瘟疫?除了代表正义与光明的神圣军队,已经没有谁能够拯救亚曼伦了。”   “黑死病……不、不可能……”菲利多不敢相信。   里拉切却说:“真是愚蠢啊,一旦不彻底地消灭黑暗,那么黑暗就将从亚曼伦蔓延,逐渐吞噬整片大陆。战争是为了拯救人类,无知的人,你阻挡了大神官拯救亚曼伦,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光明女神在上,绝对不会原谅你。”   玛琳和菲利多从禁魔牢房出来,菲利多的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   玛琳带着他到一个角落去,看到他惶恐的眼神,试着安慰说:“别着急,里拉切神官不一定说的是真话。菲利多,你有听到过亚曼伦传来的消息吗?如果真的发生了事故,你的家人一定会写信告诉你的。”   菲利多却摇头,说:“不,我不知道……”   菲利多是私自从杰图加拉神殿逃走的,虽然后来成为了白花骑士,但白花骑士根本算不上正经的骑士,和神殿骑士完全无法相比,当然也就无法给家族带来荣光。出于自尊心,菲利多在这三年中,仅仅给最疼爱他的祖父写过两封报平安的信件,并且还隐藏了姓名。   他收到过一封回信,是在一年半之前,那时候祖父在信中还表示一切都很好。   一年半,足够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在这同时,玛琳不由回忆起她的经历,她从索罗沃奇塔离开来到纳特西亚,一直声称自己来自亚曼伦的时候,有人听到她的自称,无意间说过:“亚曼伦吗?似乎很久没有见到从亚曼伦来的人了……”   这让玛琳不由觉得背后发凉。   “为什么会这样……”菲利多沉痛地捏紧了拳头、   “菲利多,菲利多!”玛琳喊他的名字,“不要被里拉切的话给吓住了,他说的不是真话。大神官想要发动战争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宣扬正义和光明,只是为了利益,是为了弗伦恩!”   菲利多猛然惊醒了。   玛琳说:“你难道忘记了吗?弗伦恩,亚曼伦发现了新的弗伦恩矿脉,这就是为什么光明神殿要攻占亚曼伦。亚曼伦大区在蒙特安娜山脉的后面,通往那里只有一条蒙特安娜峡谷,易守难攻,所以光明神殿必须要召集最庞大的军队,倾尽整个神圣帕赫罗的力量。”   那是能够抗衡神职者和魔法师的古代兵器,传说中的弗伦恩,当初还是菲利多把信送到了大神官的手上,并为自己换来了成为白花骑士的机会。   “不,光明女神不会允许……”菲利多喃喃地说。   菲利多神色惨淡,对他来说,不管承认哪一边都是毁灭一样的打击。   一边是他成长的家乡,很可能正在爆发残酷的瘟疫;   一边是他所信仰的光明神殿,为了弗伦恩矿石正要发动战争,而这战争的起因,还是因为那一封由他送去的信。   菲利多茫然地问:“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光明女神不是博爱而仁慈的吗?这到底是谁的错?是因为我的信吗?”   玛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拥住菲利多,穿着盔甲的菲利多身躯非常庞大,她柔弱的手臂只能揽住他的胳膊。   “菲利多,不,就算没有那封信,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   菲利多的脸色灰败得可怕:“当战争爆发,神圣联合军长枪指向蒙特安娜山脉,我们的家乡亚曼伦大区就会成为所有人心目中黑暗的领地,就像是曾经的西摩……光明女神是绝不会犯错的,和她相对的,就是黑暗。”   他是那么地相信光明女神,可是现在光明神殿的所作所为,完全和他心中的光明与正义背道而驰。   玛琳在他的下巴下面摇头,毛茸茸的头发扫过菲利多坚硬的弗伦恩盔甲。   她说:“光明女神不会犯错,但人会犯错。菲利多,即便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他也仅仅只是一个人类。” 第181章 08   菲利多垂下了头, 说:“可这是中央神殿,是光明神殿的中心,神谕者诞生的地方……”   和亚曼伦那样的偏远地方怎么能够一样, 这里可是能够直接聆听到女神声音的中央神殿,大神官更是最接近光明女神的信徒。   玛琳试图让菲利多回过神来, 她提醒说:“菲利多,难道你忘记了海德萨牧师吗?莱奥神官、里拉切神官以及和他们一样的神职者们,他们也是整个神职者系统中不可分割的那个部分, 他们的存在已经证明了,神职者也有私欲, 神职者也会有卑劣的行径, 神职者甚至还会害死国王!菲利多, 我知道你对光明女神非常虔诚, 但是对光明女神虔诚, 并不表示就要对神职者虔诚。像里拉切神神官、海德萨牧师,他们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尊敬!”   所以菲利多才那么艰难地挣脱了杰图加拉神殿的桎梏, 来到这里, 就是因为相信中央神殿能够给他机会。   事实也是这样,他终于见到了大神官, 见到了这个能够代表女神的, 最接近女神的神职者。由此,菲利多的声音被光明女神听到了,所以他才成为了白花骑士。   菲利多深吸了一口气,说, “但大神官是不一样的。玛琳你提醒了我,这件事一定有内情……也许就像当初一样,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当初离开亚曼伦大区的时候,也到处都是黑死病的传言,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黑死病只是执政官的借口,为了让他能够抓住他想要抓住的人,为了能够封锁弗伦恩的消息……”菲利多突然激动了起来,“我可以向大神官解释,那样的话就不会有战争了。”   那时候玛琳还被污蔑成黑死病的传染源,那是迫使玛琳不得不离开亚曼伦大区的原因之一。   但玛琳摇着头说:“菲利多,我们离开亚曼伦已经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你还不明白吗?黑死病就算不存在,战争也依然会发生,中央神殿只是为了弗伦恩。”   “弗伦恩只是你的推测。”菲利多突然恢复了精神,说,“如果真是为了弗伦恩,有一点就非常奇怪,我将信交给大神官已经足足三年了,如果只是为了弗伦恩,大神官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何况大神官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按照光明神殿的教义,这片大陆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都是来自光明女神的恩赐,那么大神官如果想要弗伦恩就只需要提出来,塔威亚奥公爵是绝对不可能拒绝的。”   菲利多的话让玛琳感到有些害怕,她震惊地看着菲利多:“菲利多,里拉切就要被公审了,如果这时候大神官对你说,让你放了里拉切,你会怎么做?”   菲利多犹豫了一下,说:“如果大神官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答,我当然会坚定地支持公开审判里拉切。”   但是玛琳的脸色却变得灰暗了下来,她松开了菲利多,慢慢地后退。   尽管隔着冰冷的盔甲,让菲利多感受不到玛琳的体温,但在玛琳后退的时候,菲利多却不由有一种温暖消失的错觉。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挽留这种脑补的温暖,但玛琳又继续退了一步,这举动像是一个拒绝的符号,让菲利多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玛琳黑色的眼睛幽深地就像一口井,她看着菲利多,语气也变得很冰冷:“菲利多,昨天在我想要带走里拉切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不能把里拉切交给我,你要让里拉切得到公审,为了给你的白花骑士的伙伴们一个解释,为了正义与光明。但现在你却告诉我,只要大神官可以给你合理的解释,你就可以罔顾已经发生的事实,让里拉切重获自由……”   菲利多从来没有见过玛琳这样可怕的模样,他的后背都凉透了,一种从没有经历过的恐惧一瞬间就将他笼罩了起来,这时候他相信就算是渎神的指控都不会让他变得更紧张。   “不,玛琳,我不会……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会!”玛琳大声地说,“你根本不知道为了让里拉切能够公开审判我都做了什么,你一时兴起想要做的事情,我想尽办法去完成,而到了中途,我的所有努力又要因为你的一时兴起而全部白费。”   菲利多的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他惶恐得就像一个小孩:“我不会,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怎么能这样臆测我……”   但玛琳却说:“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不管事实怎样,哪怕神职者真的做下了渎神叛国的可怕罪行,但只要有天花乱坠的说辞,你就会立刻站到他们那边去。菲利多,比起你亲身经历的事实,你却宁愿去相信虚伪的谎言……”   菲利多却说:“大神官不会说谎……玛琳,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别这样……”   玛琳“呵呵”笑了:“如果大神官说的和我说的不一样呢?大神官不会说谎,那么我就一定在说谎了,是吗?我想只要大神官对你说,这是光明女神的旨意,那么就算让你杀了我,你也会去做的,对不对?”   菲利多回答:“并不是这样的,玛琳,你是一个好女孩,就算你现在暂时还是一名魔法师,但你本质却是纯真善良的。有一些神职者他们对你有误会,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你。大神官不会让我杀你的,大神官珍视着每一个信徒的生命……”   但玛琳却转身准备离开。   菲利多慌忙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腕,玛琳已经有预防,他伸出手来,还没碰到自己的时候就把手缩了回去。   菲利多急切地说:“玛琳,你要去哪里?”   玛琳冷淡地说:“虽然你已经背叛了我,但我做出的决定我会自己负责到最后,就算是最后会被光明神殿烧死,我也要把里拉切送上审判台。菲利多,下一次再见,可能就是我被绑在火刑架上的时候。”   菲利多预感到,他就要失去玛琳了,他第一次罔顾玛琳的意愿,上去抓住了玛琳的手臂,他的情绪已经失去了控制。   然而玛琳回手一挥魔杖,一个防御墙瞬间升起,逼退了菲利多。   菲利多来不及进行抵抗,就被玛琳隔开了。   玛琳冰冷的态度让菲利多觉得非常害怕,她的离开已经无法阻拦了,菲利多站在无形的防御墙背后,声音微微发抖:“玛琳,你什么时候回来?”   “里拉切公审的时候。”   然后玛琳头也不回,向着门廊外走去,只剩下菲利多惶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玛琳深呼吸,大步走出了盖涅门堡。   随着气候越来越温暖,天亮的时间也越来越早,这个时候已经接近黎明,东方的夜空渐渐变成了黛蓝色。   在盖涅门堡的大门处停留着一驾装饰着就金色荆棘花的马车,一个矮小的身影坐在马车上,四处张望着,当看到了玛琳,就疯狂地挥手。   玛琳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然后走向了她。   黛黛激动地迎上来,抓住她的手,说:“玛琳,公爵大人让我来接你。”   玛琳点点头,说:“稍等一会儿,我还要再见一个人。”   玛琳站在马车旁,不久后,西德尼王子赶到了这里来,他走得很着急,气息都变得不平稳了。   他走到马车旁,看到了玛琳,说:“一切都很顺利。”   他将一张纸递给了玛琳,借着马车上的灯,玛琳草草地看完这张纸,点点头,又问:“那么公审的消息已经提前放出去了吗?”   西德尼王子看向了站在玛琳身旁的黛黛,黛黛穿着华丽得不像女仆装的丝绸裙子,却又没有佩戴一个贵族小姐应有的珠宝,这让西德尼王子对她的身份产生了疑惑。   玛琳于是说:“这是黛黛,你可以说。”   这是在告诉西德尼王子,黛黛是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西德尼王子回答:“对,在鲁伯内务官的帮助下,已经把公审的消息传到了外城区,只要天一亮,所有纳特西亚人都会知道国王的死讯以及这一次公开审判。”   黛黛在一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立刻捂住嘴,没有出声打扰,她看向玛琳,等待玛琳的回答。   玛琳点点头,说:“我们尽快准备吧,让这次公开审判快速进行。”   西德尼王子看了看玛琳身后的马车,又问:“你准备离开这里吗?”   玛琳点头,说:“是的,我还需要去见费切尔公爵,最好,能够在公开审判之前再见到阿尔嘉,那么就更有把握了。”   西德尼王子却说:“那么里拉切神官怎么办?你一旦离开,就无法保证里拉切会不会被人带走了。”   “菲利多在,他不会让人带走里拉切的。”玛琳回答。   西德尼王子说:“他可以拒绝别人,拒绝微不足道的白花骑士团的某个小队长,或者说是中央神殿上百个神官当中的某一个。但是他能拒绝大神官吗?别忘了,白花骑士团还有一半是属于光明神殿的。”   “他会的。他不会背着我把里拉切交给任何人,我相信菲利多。”玛琳认真地回答。 第182章 09   西德尼皱着眉, 说:“如果索罗沃奇公爵愿意亲自出面,里拉切就不可能被任何人带走。”   某方面来说,确实是这样。只是, 有没有白花骑士对费切尔来说可能并不重要,对玛琳来说却很重要。   不过玛琳没有这样对西德尼解释, 她说:“如果是费切尔,那么维洛多尼公爵就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玛琳笑了笑,又说, “何况,如果里拉切在费切尔手里, 就完全不会有现在的发展。我们本来就是在豪赌, 赌赢了才能拥有一切。机会稍纵即逝, 什么都准备完美是不实际的, 总不能因为担心和害怕就停下脚步。”   虽然西德尼王子并不信任菲利多, 但他却对玛琳很有信心——即使他认识玛琳不过短短几天,他们的交谈也仅仅只有过几次。   西德尼王子说:“那么最后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你是一名魔法师, 所以可能并不了解大神官作为最高神职者在纳特西亚的地位。可以说,在大多数神圣帕赫罗人的眼中, 他就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 不,应该说他就是神本身。如果他出现,哪怕他指着太阳说那是月亮,那些信徒都绝不会有一点怀疑。”   这让玛琳叹息了一声, 说:“那么他是神吗?”   西德尼王子愣了一下,回答说:“不是,除了光明女神,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别的神明。”   “那么就不用担心了,”玛琳微笑,说,“只要不是神,那就和我还是在同一个次元,那么战胜他也就不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是不会出现的。”   这就是为什么玛琳想要和阿尔嘉见面,她希望能够得到阿尔嘉的支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只要阿尔嘉在白曜石塔上,白曜石塔的威胁就会一直存在,那么大神官就不敢离开中央神殿。只要大神官不亲自到场,玛琳就有信心能够处理好公审的场面。同时,只要大神官不亲自到盖涅门堡来,他的口信也不能说服菲利多背叛自己——尤其在自己已经警告过菲利多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玛琳不由觉得有些难过,她终于还是逼迫了菲利多,让菲利多感到了痛苦。   说到底,菲利多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出身于这里,沐浴着光明女神的光辉长大,他的善良和忠诚,有很大一部分都源于对光明女神的信仰。   玛琳曾经对自己说,就像是朋友不应该干涉对方到底喜欢吃辣还是吃甜一样,她不应该干涉菲利多的信仰……然而到了现在,她却不得不这样去做。   这确实是一场赌博,如果顺利,她会得到一个真正的朋友和战友,如果失败,她就会彻底失去菲利多。   西德尼王子说:“时间很紧迫,我希望能够有尽量多的魔法师的在公开审判席的前列。”   公开审判除了围观的平民们,还有主持公审的法官和神职者,还有许多有身份地位的贵族们会出现在审判席上。   席位确实应该由盖涅门堡来拟定,但是公开审理的次数非常少,能够遵循的前例也极其稀少,就算邀请贵族出席审判席,贵族们认为和平民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会有失身份,也多半会拒绝。尤其这一次公开审理的是里拉切,所以贵族们应该都会很担心会得罪大神官,就更不敢出现了。   ——这就是玛琳想要利用的地方。   如果连观众都可以筛选,那么控制舆论就会变得更加容易。而想要做到这一切,都要在大神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越快越好。   “费切尔会很乐意的。只要他提出来,那么就会有无数的魔法师响应他。”玛琳说,“那么王室方面呢?”   西德尼王子点点头,说:“我现在就去。”   -   玛琳和西德尼说话的过程中,黛黛一直捂着自己的嘴就没有把手放下来过。   等到西德尼王子离开了,玛琳回过头,对黛黛说:“我们走吧。”   黛黛才放下手,惊讶地问:“你们……你们刚刚说的是公审一个神官?”   玛琳一边走向马车,一边说:“对,我还要抓紧时间回去,纳特西亚也太大了,马车可能还要奔跑几个小时,我要趁机在车上睡一会儿。”   黛黛小跑着跟上玛琳,激动地问:“这太难以置信了,玛琳你到底怎么办到的。”   玛琳疲惫地微笑:“过程有一点复杂,不太好解释,总之,这是一个偶然,当然,其实也算是历史的必然……”   说话的同时玛琳打开了车厢门,却在车厢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深小麦色脸庞。   他把耳朵贴在车厢门上,一直偷听玛琳他们的对话,因为听到的内容太让他惊讶,导致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在玛琳打开车厢门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被吓了一跳的玛琳亮出了魔杖,下意识就想要攻击。   对方立刻求饶,说:“是我,魔法师小姐。”   玛琳放下了魔杖:“扎卡亚?”   扎卡亚郑重地说:“我决不会泄露刚刚听到的哪怕一个字。”   玛琳脸色不太好看:“你耳朵可真灵。”   玛琳和西德尼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夜风中如果相隔这段距离是很难听清的。   扎卡亚笑笑,说:“我是一名游吟诗人,耳朵和声音都同样出色。”   黛黛说:“玛琳,扎卡亚说想要找你。”   玛琳看向了扎卡亚,皱着眉,问:“有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扎卡亚突然跳下马车,单膝着地半跪在玛琳的面前,同时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握住玛琳的手。   玛琳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好几部。   “你要做什么?!”   扎卡亚抬头看向了玛琳,眼神闪闪发光:“请让我效忠于您,玛塔莉柯格林·索罗沃奇小姐。”   说着他又一次想要抓住玛琳的手,还做了一个想要进行吻手礼的姿势。   “什么?”玛琳又后退了一步。   扎卡亚苦笑一声,说:“吻手礼也不可以吗?那……吻脚可以吗?”   玛琳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黛黛也是惊讶得差点合不上嘴。   “不要!”玛琳下意识就拒绝,太可怕了,这都是一些什么可怕的礼仪。   黛黛震惊地问扎卡亚:“吻脚礼可是奴隶对主人才做的!”   扎卡亚看向玛琳的样子看起来如此认真和严肃:“是的,我愿意成为玛塔莉柯格林·索罗沃奇小姐的奴隶。”   -   在摇晃的马车里,玛琳盯着扎卡亚,就像是看着敌人。   扎卡亚懊恼地问:“为什么不?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我可以对光明女神发誓,可以对魔法发誓,可以对任何人发誓,只要您愿意收下我,让我成为您忠实的仆人,我可以为您去做任何事。”   “我没有兴趣当你的主人,”玛琳往后坐了坐,离扎卡亚更远一点,“你最好坦白你的目的,不然我就把你丢给费切尔了,你知道他有多可怕的,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扎卡亚抓着头发,崩溃地说:“为什么您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我只相信这个世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更不要说白掉的奴隶了。”   扎卡亚垂下了眼睛,苦笑一声,说:“我是西摩人……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我是西摩人,难道还不能解释这一切吗?”   “   西摩是南边一个靠海的地区,以提耶河的支流以及科伦托山脉作为界限,只要度过西摩山口,接下来就是一片坦途。西摩曾一度建立起国家,又很快分裂,那里总是战乱不断,归属权在周边国家手中不断转移。   它曾三度属于帕赫罗。第一次是纳特西亚时代,纳特西亚大帝的战车横扫大陆,征服了西摩的十几个部落,他把西摩整合起来,并用帕赫罗语把这个地方命名为西摩。但纳特西亚死后,帝国四分五裂,西摩也从此脱离了帕赫罗。   第二次是威利斯大帝的时代,在光明神殿的历史上,这被称为第一次神圣南征。威利斯大帝用骑兵和弗伦恩征服了西摩,但威利斯大帝去世后,继位的西德尼六世陛下将西摩分封给自己的第四个儿子。西摩公爵的统治只持续了不到一百年,然后就对西摩失去了控制。   公爵无法处理战乱,仓皇逃回纳特西亚,西摩本来就是一个个散落的部落而构成的地区,一直都没有形成一个有中心地位的大城市,从那时候起,西摩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小型城邦和部落聚合而成的联邦。   25年前,在光明神殿的领导下,神圣帕赫罗和周边四个国家组成了神圣联合军,征伐包括西摩在内的南部地区。两年后,西摩战败,经过三个月的谈判,神圣联合军的两个领导大国,也就是神圣帕赫罗和马尔维诺拿走了大部分领土。以提耶河的出口,西摩港作为分界,港口以南被马尔维诺拿走,港口以北包括西摩港归属于神圣帕赫罗。   在这次战争中,每个西摩人的部落都被扫荡,金子、丝绸、银餐具、羊毛编织的毯子,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所有黑皮肤的人都被吊死,最后连绞索都不够用了,于是他们像是赶羊群一样,把人赶作一堆,然后倒上了火油,一把火都一切烧了。   在神圣南征之前,西摩有几十万人口,但在神圣南征之后,西摩只剩下了数万人了。   因为战争导致在原来的城邦之上建立的庄园缺少农民,他们又招募了许多的农奴来。我的母亲虽然是黑皮肤,但因为是一个女人,得以免于死刑,成为了当纳约庄园的农奴。我被她放在装炭灰的篮筐里,一直躲藏到五岁,就像是老鼠洞里的老鼠一样,吃着老鼠洞口的食物残渣长大。” 第183章 10   随着扎卡亚的讲述, 车厢里渐渐变得安静,玛琳和黛黛都不再出声,只能够听到扎卡亚用咏诗一样的优美嗓音, 来复原那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的故事。   扎卡亚在西摩奴隶中长大,在所有西摩语的典籍都被神圣联合军一把火烧掉后, 他可能是这片大陆上还能读写西摩语的最后一个年轻人。   那些曾在西摩流传的传说故事,还有那些曾经流传的诗歌,这些都本应随着战火消失, 却在光明贵族的庄园里,在奴隶之间悄悄地继续流传。   为了避免成为奴隶, 扎卡亚逃离了西摩的庄园, 乘坐着商人的大篷车来到了纳特西亚。   扎卡亚本以为纳特西亚作为神圣帕赫罗的都城, 位于中央神殿的阴影之下, 一定比封闭压抑的马尔维诺更加可怕, 帕赫罗人也一定会非常憎恶西摩人的故事,说不定还会向他投掷石块。   可是事实却刚好相反, 从贫民窟到大街上, 扎卡亚那些带着远古气息的诗歌,那些带着异域风情和人间烟火的故事吸引了许多人。没有多久, 他的歌曲就在帕赫罗风靡起来。不管是低俗的小区, 还是史诗鸿篇,在纳特西亚都总有人喜欢。   西摩人都是天生的歌手和舞者,扎卡亚成为了夜间闹市的明星,无数人围绕在他的身边, 往他身前的陶罐里抛投银币和金币,马戏团帐篷邀请他常驻,用不了多久他甚至还能前往月桂剧院表演。   如果不出意外,扎卡亚会平静地生活下去,和帕赫罗人结婚、生子,然后成为新的“纳特西亚人”。他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却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里拉切神官,那高高在上的大神官的侄子,竟然将要被公审了。   那就像是一直牢牢紧闭的铁门,突然向着扎卡亚敞开了一条缝隙,光线从那条缝隙中透出,扎卡亚对着那条缝隙,如同一棵期盼阳光的绿藤一样伸长了脖子。   扎卡亚再一次单膝跪在了玛琳的面前:“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不,阁下,请让我追随您,只要能够让里拉切公审,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玛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不需要奴隶。”   这让扎卡亚的脸色一下就变得灰败了起来:“为什么?您不相信我?还是您认为我扎卡亚没有用?”   “我很乐意有人愿意帮忙,不管你能够做到多少,微小的助益一点点加起来,也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玛琳缓缓说,“但我并不需要奴隶,如果你真的愿意提供帮助,那么我确实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这让扎卡亚的脸立刻就亮了起来,他郑重地点下了头。   马车行驶中,天色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东方开始浮现鱼肚白,宵禁结束,很快,内外城区之间的大门就会打开。   马车停下了一会儿,扎卡亚跳下了马车。   马车在扎卡亚离开后就立刻启动,继续向着目的地奔去。扎卡亚望着远去的马车背影,深深地弯下腰去,认真地行了一个礼。   扎卡亚走向了外城区,他行走着,迎着那初露的阳光,轻轻地唱了起来,他的嗓音磁性而优美,在宁静的清晨如同低吟的琴声:“   我们身在那极深的地穴中,   一个比地狱还要深的地方,   大门是铁的,门槛是铜的,   它与冥界的距离比大地和天空的距离还要遥远,   把一根黄金的锁链从天上垂下来,   所有的人一起用力,   也无法将最高的主宰从天上拉到地下来……”   唱到这里,扎卡亚的声音颤抖着,连身体都随着打起了冷战,他即是害怕,又是激动,滚烫的泪水充盈了他的双眼。   他将手伸向东边,那金色的晨晖就像是一条黄金的锁链,而他的手紧紧攀住了这条锁链。   -   玛琳离开后,菲利多就像是一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傻傻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很久之后,一名白花骑士路过这里,喊道:“菲利多小队长,我们正在找您。”   菲利多这才终于回过了神,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酸胀的感觉给揉回去。接着又整理了下自己的盔甲,对自己的同伴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没时间去难过,他得肩负起自己的责任,现在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盖涅门堡,确认防守的方案。   路上的时候玛琳说过,塔楼上需要有弓箭手驻守,这样的通道很容易防守,他需要把那里的护卫都替换成白花骑士。他和同伴一边商量,一边探索盖涅门堡的地形。   他们一层层巡逻,观察每一层的情况,在路过一个小房间的时候,菲利多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是从那个房间里面传出的,隐约像是人的呻吟声。   菲利多走向那扇门,从门上的通风口看向里面。   这是一个封闭的石头房间,上了锁,几乎没有任何光线,菲利多知道里面有人,他还闻到了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   一个狱卒探头探脑地在外面一个拐角的地方观察,菲利多叫住他,招手让他过来。   狱卒点头过来,讨好地笑,说:“白花骑士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我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菲利多说,“这个牢房没有窗户吗?”   狱卒对菲利多又讨好,又害怕,说:“这里不是牢房,这是刑讯室,这里过去,连着的十几个房间,都是。”   “刑讯室?”菲利多感到很意外,他内心直觉地反感使用酷刑,然而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在盖涅门堡是无法避免的。菲利多忍住不适,问,“为什么这时候里面还有人?”   在国王驾崩后,盖涅门堡监狱陷入了停滞,更何况现在监狱长被他们白花骑士架空,除了必要的日常运转,这座堡垒暂时应该不会有任何提审或者刑讯。   狱卒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并不是今天提审的罪犯,他是前天送到刑讯室的。”   “是怎么一回事?”菲利多问。   “这是一个杀死自己主人的马车夫,您知道,这可是最为恶劣的罪行之一。本来他早就应该被处以绞刑了,不知道为什么法官老爷们一直没有对他进行正式审判。前天他被带到刑讯室进行审讯,因为陛下突然去世,长官们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他就一直被关在里面了。”   两天过去了,他被彻底地遗忘,但幸运的是,尽管两天没有饮食和进水,他却依然顽强地活着。   菲利多感到很气愤:“那为什么把他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在没有进行审判之前他就依然是一个无罪的人,可是现在他已经快要被你们折磨死了!”   狱卒被吓了一跳,缩着头说:“骑士老爷,这跟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   菲利多说:“打开这道门。”   “老爷,我没有钥匙,钥匙都在长官们的手里。”狱卒唯唯诺诺地说。   菲利多大刀阔步走开,转身去找监狱长。   监狱长在盖涅门堡拥有一个非常豪华的房间,菲利多拨开门口的守卫,推开门走进去。   监狱长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退到了书柜旁。   就在菲利多到达这里的一小时前,监狱长刚写完一封信,并让自己的下属送出去。这时候菲利多就出现在了这里,让监狱长以为自己的信被发现了,于是吓得站了起来。   白花骑士确实常常被嘲讽为半吊子骑士,他们没有真正的骑士高贵,更不能和神殿骑士相提并论。然而他们再怎么半吊子,也远远强过这些盖涅门堡的护卫。   “给我刑讯室的钥匙。”菲利多说。   监狱长不敢反抗,用眼神吩咐了自己下属,让他们给菲利多去拿钥匙。   菲利多回到楼下,打开了那扇刑讯室的门。   灯光进入这个房间,他看到一个几乎要没有气息,瘫倒在地上的人形物体,他的身体散发着腐败的味道,连五官都无法分辨清楚。   之前的狱卒站在一边,说:“下等人的命就是又烂又长。”   菲利多轻轻地看了狱卒一样。   狱卒不知道是嫌弃还是称赞,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我在盖涅门堡三十年啦,见过各种各样的囚犯,有高贵的贵族老爷,也有低贱的异教徒。高贵的老爷们就像是水晶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下贱人就像蟑螂一样,你以为他都死定了,却还能活着。像这种情况,换成一个贵族老爷,早就死得硬邦邦了,也就是这种低贱的下等人,伤口都腐烂成这样了,居然还能有一口气。”   菲利多上前,用神圣治愈术对这个人进行了简单的治疗。   一个白花骑士站在他的身后,说:“菲利多队长,这只是一个杀人犯,你在浪费自己的魔力。”   菲利多的额头上沁出细微的汗珠,他回答说:“不,就算是杀人犯,也应该在审判之后死于律法的惩罚,而不是死在这里。”   金色的光辉洒在那个肮脏的人形上,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了。 第184章 11   菲利多的一个白花骑士同伴好奇地问狱卒:“你们说这个人杀了一名贵族老爷, 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把一个男爵老爷给活活折磨死了,这可是一件大新闻,在整个盖涅门堡都传遍了。老爷们一定听说过马尔维诺人的‘赛马’, 他们捆住俘虏的脚,把他倒提着拖在奔跑的马后面, 马尔维诺人骑着马进行比赛,等跑到目的地,拖在后面的俘虏就变成了破烂。”狱卒打了一个寒颤, 说,“那个贵族老爷就是这么死掉的, 我在盖涅门堡待了几十年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仆人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儿来。”   那个白花骑士恍然大悟, 说:“原来就是他, 我也听说了这个案件。”   并且这个罪犯还是神殿骑士团的齐恩团长抓到的, 奇怪的是,事件过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个人居然还没有接受审判。   白花骑士对菲利多说:“菲利多, 你是不是认为这个杀人犯是无辜?作为你的兄弟,我真诚地劝告你, 别用咱们的想法去推测这些罪犯, 这些人就像是阴沟里面的老鼠,可是什么卑鄙的事情都能够做出来。这个人杀了一个尊贵的贵族老爷是必死的罪行,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   但菲利多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是否无辜, 但我觉得我们没有资格去判断他的生死。只有光明女神才能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而不是渺小的我们。”   菲利多扶起了那个瘫软的躯体,他的伙伴犹豫了一下,站在一边说:“你这样善待一个罪犯,被他杀害的人会多么愤怒,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灵魂能不能够得到安宁?”   菲利多的手停滞了一下,他垂下头,思索了片刻,回答说:“我相信每一个灵魂都更期望得到在阳光底下的公正。光明女神所彰显的正义不是让罪恶死在不明不白的暗室里,罪恶应该被摊开,在光明女神的光辉之下被灼烧和净化。”   菲利多的话让他的同伴静默了,片刻后,他们默默地走上前来,帮助他扶起那个昏迷的罪犯。   他说:“菲利多,愿光明女神能够看到你。”   狱卒看到菲利多连刑讯室的钥匙都拿到了手里,小跑在前方为菲利多带路,态度变得非常地殷勤。   狱卒说:“这个囚犯原来是关在最下层水牢的,不过既然他是白花骑士老爷想要救的人,就完全不用回到水牢里了。只是,白花骑士老爷,您想把他带出去可能会有些麻烦,这个罪犯杀死的可是一个贵族老爷,不能够随便带走……”   “不需要,”菲利多说,“按照你们的规定,把他送回原来的牢房就可以了。”   狱卒讶异地说:“可是您明明还为他用珍贵的神圣治愈术进行了治疗。”   狱卒觉得摸不清头脑,这些老爷们的想法可真是奇怪,救了他,又把他送回水牢里,他们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多余吗?   但既然老爷们这么吩咐,狱卒只能跑到前面去带路。   在狱卒的带路下,他们走过了下行的阶梯。这段石头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水渠,旁边停靠着一只舢板。水渠里面流淌着活水,水拍打在沟渠的石头墙壁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菲利多有些惊讶,他知道纳特西亚内城区地形高于外城,高处有一处泉眼提供整个纳特西亚内城区的用水,菲利多没有想到的是,在高处还能够形成这样深的水渠。   狱卒告诉他们说:“这是进入水牢的唯一通道。”   小小的舢板只能够承载六个人,狱卒提着灯坐在舢板的最前面。菲利多和剩下的三个人坐在后面,船上固定着一条锁链,方便把犯人锁在船上,不过因为这个人还昏迷着,菲利多他们省略了这个步骤。   他们乘坐舢板低头通过一个狭长的通道,通道很矮小,高个子的人坐直就会碰到头顶。   他们到达了一处铁栅门前,流水从铁门的缝隙中奔流出来,水面倒映着灯光,完全看不清栅栏里面是什么。狱卒摇晃着灯,用闪烁的灯光告诉里面有人来了。   黑暗的深处有灯光晃动,是里面的守卫在回应。狱卒摸索到墙壁旁边的一个小凹槽,拉出一面的一根绳索。   “白花骑士老爷,您得用上监狱长给您的钥匙。”   菲利多把钥匙递给了他。   狱卒把钥匙挂在了那条绳索上,然后轻轻拽动一下旁边的机关,钥匙通过绳索,快速地被拉动到里面去。   片刻后,随着一阵刺耳的锁链和齿轮的声音,他们面前的铁栅门缓缓升起,小舢板划动着,进入到了水牢中。   舢板靠边,他们登上了岸。   黑暗的水牢潮湿阴暗,没有任何自然光线,照明全部依靠蜡烛和煤油,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庞都变得像魔鬼一样阴森。   水牢的护卫对菲利多等人的到来表示很疑惑,他们围拢过来,用武器对准他们。   “你们是谁?”   “白花骑士。”菲利多说,“我们将暂时兼任盖涅门堡护卫,可以在盖涅门堡进出。王室的公文已经公布,监狱长和审判庭的法官也签章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现在发生了。”菲利多说。   穿过护卫们,菲利多走向了水牢的深处。   菲利多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这深邃的通道让他想起了亚曼伦的天坑。亚曼伦因为挖掘弗伦恩在地面上形成了可怕的深坑,在那极深的坑底连阳光都无法照射进去,导致里面寸草不生,除了地底鬣狗这样的魔兽,天坑里几乎没有任何生命。   假如你再不听话,就把你丢进天坑里——许多亚曼伦人都是这样被父母恐吓着长大。   看着这天坑一样的水牢,菲利多说:“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能够居住。”   太幽深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这使他们的前进就像是在踏入地狱一样,而且地狱里面只有他们一行人。   狱卒说:“水牢就是这样……据说是矮人建造的,也只有他们这种老鼠一样的亚人族,才能够忍受这样可怕的地方。”   他们到达了深处的牢房,将犯人送回了他的房间,在菲利多的要求下,狱卒给他留下了食物和水。   菲利多他们准备离开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菲利多?你是菲利多?菲利多·布伦第安特!”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菲利多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全名,突然听到,还是在盖涅门堡的水牢里,他立刻就被竖起了耳朵。   身旁的同伴声音发抖:“是谁!”   在这种地狱一样的地方突然响起人的声音,让人不由联想到光明圣典中所说生长在地狱深处,能够蛊惑人心的魔鬼。   菲利多分辨了一下那个声音,走向了声音的方向——那是隐藏在黑暗的深处的一个牢房。   狱卒阻止他说:“白花骑士老爷,水牢里面关押的都是最可恶的罪犯,千万不要进去。”   说话的同时,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从一扇门的通风口伸了出来,就像是蜘蛛怪物猛然伸出的触手,吓了他们一跳。   那条枯瘦的手臂向着菲利多的方向疯狂挥舞,里面传来声音:“菲利多!”   菲利多一步步走向了那个房间。   狱卒跟上去,说:“该死,他们就应该把通风口也封死。”   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只带着铁刺的鞭子,挥舞上去,准确地鞭打在那只手臂上,顿时,那只手臂上出现了一条狰狞的血痕,里面发出了惨叫声。   “给我把手放回去,你们这些蟑螂一样的罪犯!”   手臂迅速地缩了回去。   菲利多从通风口看向了牢房里面,但因为牢房里面黑暗一片,而他们举着灯站在光亮的地方,所以无法看清里面。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然出现在通风口的地方,他怒瞪着菲利多,几乎要把眼睛都瞪得裂开了。   他用嘶哑的声音吼叫道:“果然是你,菲利多·布伦第安特!”   菲利多没有被吓住,他仔细地看着通风口,问:“你是谁?”   狱卒还在试图阻拦菲利多,说:“白花骑士老爷,这里的囚犯是个疯子,别相信他,这肮脏的家伙会弄脏您的衣服。”   菲利多的话激怒了牢房里的疯子,他大声吼道:“你居然不认得我了?你怎么能不认得我!”   菲利多皱起了眉头:“你如果不说,我就要离开了。”   菲利多正要准备离开,里面的人就激动地大声喊起来:“不要走!我是亚纳斯!亚纳斯·埃乌特。”   听到这个名字,菲利多震惊地绿色的眼睛都僵住了,他停住了脚步,拿过同伴手中的灯,突然地凑近那个通风口。   借着这灯照射进去的一点光线,他看到了一张满是脏污的脸——那个人的头发和胡须都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瘦得两个眼睛就像是陷入了深洞里,神态和表情都是似曾相识。   “你……亚纳斯,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第185章 12   亚纳斯·埃乌特, 杰图加拉执政官埃乌特的儿子,菲利多同为神殿学徒的同学。这个人已经从菲利多的生活中消失很久了,菲利多曾经把他当做此生的, 但当他来到纳特西亚后,随着时间的推移, 曾经的怨恨也渐渐消散。   牢房里面传来了亚纳斯的哭泣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救救我, 菲利多,求求你救我出去。”   菲利多疑惑地上前, 试图继续和亚纳斯对话。   这时狱卒被现在的情况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菲利多竟然真和这个人认识, 看到菲利多竟然还想和这个人说话, 他拦住菲利多, 说:“白花骑士老爷,您千万不能这样做, 就算您是老爷, 要是真的放了水牢里的囚犯,也是要受到刑罚的。”   “我知道, ”菲利多让狱卒放心, “我只是想要和这个人说几句话。”   亚纳斯激动极了,似乎还想要伸出手来抓住菲利多,但他看到了狱卒虎视眈眈的鞭子,由于畏惧, 他把双手攀爬上在通风口的地方。   “菲利多,看在我们曾经都是神殿学徒的份儿上,救救我,只要能够让我离开这里,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你要金币吗?我有好多金币,我父亲有一整个铁矿,还有魔法石,还有很多很多的古董,魔兽皮做的马具……这些全部都非常珍贵,足够买下像你家乡那样的小农场至少一百个。我全都可以给你,菲利多,只要你让我离开这里……”   亚纳斯就像是饥渴的人看到了水一样,眼睛几乎都从眼眶里面挣脱出来了。   而和他激动的样子相比,菲利多看起来却非常平静。   但就在几年前,菲利多还曾对亚纳斯充满了怨恨,将他视作自己此生的宿敌。他痛恨这个人夺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机会,痛恨他仰仗父亲的权势欺压自己,虽然出于教义,他不应怨恨,但他依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幻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够站到比亚纳斯更高的地方,让亚纳斯来仰望自己,该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他来到纳特西亚整整三年了,却一次都没有遇到过亚纳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和幻想的不一样,见到这样的亚纳斯,菲利多并没有多少高兴,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也成长了许多,少年时期的挫折已经变成了回忆。   这一次亚纳斯的出现,对他就像微风轻轻地扫过平静的湖面,在留下短暂的涟漪后,那些曾经不忿就像是波纹一样消散了。   菲利多曾想,他没能在纳特西亚遇见亚纳斯,也许是因为莱奥神官到了最后突然发现了亚纳斯作为一名神殿学徒的不合格,所以改变了主意,收回了推荐他的推荐信。   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亚纳斯会被困在这里,这是盖涅门的水牢,关押最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地方。   “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菲利多问狱卒。   狱卒面对菲利多低下了头,他对菲利多的态度唯唯诺诺,但是却支支吾吾不愿意回答。   “告诉我。”菲利多说。   菲利多的语气并不严厉,只是稍微放大了清朗的声音,但狱卒却被吓得腿一软,整个人都是一缩,那个软弱的样子,和用鞭子抽打亚纳斯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狱卒看了看周围,小声地说:“这个人是中央神殿送来的,其他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中央神殿?”   菲利多很吃惊,他的同伴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菲利多身边的一个白花骑士说:“如果是中央神殿送来的罪犯,那一定是犯下了渎神的罪行。”   菲利多看向亚纳斯,深深地皱起了眉,问:“亚纳斯,你做了什么?”   亚纳斯在牢房里哀嚎:“我什么都没有做!”   狱卒说:“白花骑士老爷,别相信他,水牢里的罪犯都是人类中的渣滓,满口谎言,他们没有一个人肯承认自己的罪行,甚至还有人连临终忏悔的时候都还在狡辩。何况,这里面的是个疯子。”   菲利多心里生出怀疑,如果亚纳斯不是犯下了严重的罪行,又为什么会从一个高贵的神殿学徒变成盖涅门堡的囚犯?   亚纳斯在里面疯狂地叫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是中央神殿的学徒,进入中央神殿的那天大神官还亲自见了我。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我就被送到了这里。这些卑劣的官员,他们拷问我,虐待我,污蔑我是渎神者。”   狱卒摇头,说:“看吧,白花骑士老爷,我就说了,他是个疯子,竟然还说大神官亲自见他,您说这像话吗?”   亚纳斯继续喊道:“我不是渎神者,我是神殿学徒,我以后还要成为神官,等我成为了神官,我们埃乌特家族就彻底洗脱低贱商人的身份,成为真正的贵族了……对对对,我是前途远大的神殿学徒……你们这些蝼蚁都小心一点,不然我就用神圣火焰把你们都烧成灰烬……”   说着说着,亚纳斯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菲利多很诧异,喊他的名字,想要让他清醒过来:“亚纳斯?”   但是亚纳斯的眼神变成了一片茫然,他离开了门边,开始在牢房里面徘徊,同时嘴巴里面喃喃自语:“不知道……爸爸没有告诉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狱卒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说:“白花骑士老爷,我都说了,他是个疯子。这也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待的时间久了,慢慢都会变成疯子。”   菲利多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亚纳斯。   他试图和亚纳斯交流:“亚纳斯?如果你真的想要让我帮助你离开这里,你应该告诉我实情。”   似乎是“离开”这个词刺激到了亚纳斯,他跳起来,又回到门边。   “你会让我离开?”   菲利多平静地说:“如果你确实无辜,我会试着向中央神殿提出复审的建议。”   亚纳斯却尖叫了起来:“不!不能这样!”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仇恨地看着菲利多,说,“我明白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不过想要得到我父亲的弗伦恩!”   菲利多愣了一下。   亚纳斯嘶吼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菲利多·布伦第安特,你不过是一个农场主的儿子,竟敢觊觎执政官的弗伦恩,简直就像毒蛇一样贪婪。我会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诉父亲,让他把你架在塔威亚奥广场上绞死!”   菲利多的同伴站出来,对亚纳斯吼道:“闭嘴!”   奇怪的是,亚纳斯被这样一吼,刚刚的气焰一下就熄灭了,他又变回了那个害怕且畏缩的囚犯。   他像一只刺猬一样缩到了牢房的角落,将自己团成一团,全身脏污,只有一双眼白惊恐地看着牢门的方向。   看起来亚纳斯是无法交流了,菲利多看向了身旁的狱卒,说:“他到底是以什么罪行被送进来的?”   狱卒回答:“高贵的神职者们想要做什么,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会知道。白花骑士老爷,您应该去问监狱长。”   菲利多也准备这样做。   虽然他认为亚纳斯非常可恶,但他又觉得他并不是会犯下可怕渎神罪行的人,并且他还提到了弗伦恩。   联想到里拉切所说的神圣联合军西征的事情,菲利多觉得自己必须要去了解一下。   在离开之前,菲利多又看了牢房里一眼。   在通风口透入的昏暗灯光下,亚纳斯躲在角落,他突然抱着头狂吼,又突然底下身子咕咕哝哝。   菲利多仔细去听,想要知道中间有没有一些有用的讯息。   亚纳斯的语句含混不清,似乎是在念叨:“带什么餐具呢……珐琅瓷的?还是鎏金的?嗯……爸爸说了,我都可以要……” 第186章 13   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对于整个纳特西亚来说是非常特殊的, 特殊到直到一百年以后,这个季节发生的故事还在街头巷尾被人津津乐道。   当丧钟从王宫响起,城市就陷入了哀伤, 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停止,人们走上街头, 看向黑沉沉的王宫方向,孩童们被这样的肃穆气氛吓坏了,缩在父母的怀中小声哭泣。   人们换上了素净的衣服, 女人卸下首饰,房屋顶上飘扬的彩色旗子被取下, 所有人的门前, 不管是住宅还是商店, 都挂上了代表死亡的黑纱旗子。   整个纳特西亚的色彩一下就暗淡了下来。   人们等待着消息, 按照王室的规定, 国王将会被葬在提耶河畔的皇家墓地,到时候会有庞大的灵车队伍走过纳特西亚的大街, 将国王送去他安息的地方, 那时候所有纳特西亚人都将汇聚到街道旁,为国王陛下默哀和送行。   在这一天的黎明, 他们等到了身穿制服的官员。官员们手上举着有鲜红印章的公文, 骑着马出现在外城区的街头。   但当他们展开公文,宣布的并不是葬礼的日期,而是一个足够撼动整个纳特西亚的消息。   “明天将在盖涅门堡外的广场上,对害死国王的凶手里拉切·当纳约进行公开审判。主持者为西德尼·哈丽特·雷佩达王储。从今夜至公审当天, 取消宵禁,内外城门打开,不限制进出!”   官员说完这句话,骑着马调转了方向,快速离开,转向下一个街道。   和从前不同,这一次的公文没有使用任何艰涩的词汇,行文简单,俗通易懂,所以不需要再通过别人的解释,听到的人都理解了这个通知。   在官员离开后,留在原地的居民全部都震惊地忘记了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阵,才开始有人议论:   “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进行过公开审判了。”   有人怀疑地问:“审判杀害国王的凶手?国王是被谋杀的!”   “是一个叫里拉切的人谋杀的,难道说,他们说的是里拉切神官?”   “那可是神官,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一定只是同名!”   消息很快传入大街小巷,包括隐藏在城市角落的贫民窟。一个头发花白、双颊凹陷的枯瘦老人独自坐在贫民窟的一个油布帐篷里,正在用一片木头做成的蘸水笔在一张破布上面写字,虽然笔和纸都很不称手,但他的笔下依然写出了一行行漂亮的花体字。   一边写着,他忍不住发出了咳嗽声。   这时候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木头盘子进来,盘子上面盛放着一个黑面包和一个杯子。   中年女人把盘子放在了枯瘦老人的脚边,说:“早饭就这些了。”   枯瘦老人点点头,说:“谢谢。”   中年女人不耐烦地说:“只是嘴巴上面说有什么用?如果你真心感谢,就付钱!”   枯瘦老人尴尬地笑了。   “当然我很感谢你的草药,可是我们已经免费把你带到了纳特西亚,那么远的距离,如果去佣兵公会雇佣车队至少需要五个金币,我们为你付出的路费早就足够支付你的草药了。”   枯瘦老人无奈地说:“我知道,我很感激你们……我会尽快离开的。”   中年女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你明白就好。”   中年女人正准备离开,这时候,枯瘦的老人又叫住了她:“再打扰一次,从早上开始,外面就非常喧闹,请问是发生了什么?是和国王去世的事情有关吗?”   中年女人不满地撇撇嘴,说:“你难道就不能自己出去问问吗!”   但她知道这个老人不敢这样做,因为从和他们同行开始,这个老人就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车。他总是避开人们的视线,就算到达了目的地纳特西亚,他也还是躲在帐篷里面。   枯瘦的老人知道中年女人在嘲笑他,但他还是有耐心地又问:“非常抱歉,能麻烦您为我解释一下吗?”   好吧,看在他这样有礼貌,还对自己这样一个平民使用敬称的份儿上。   中年女人说:“因为有官员到街头通知了,据说国王陛下是被谋杀的,明天就会对罪犯进行公审。”   “谋杀?”枯瘦的老人很惊讶,“这怎么可能,这里可是纳特西亚,国王身边不仅仅有一层层的王宫侍卫,还有神殿女官保护,怎么可能被人谋杀。”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男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还打算去找认识的官员打听消息,”中年女人嘲笑地说,“可我们不过是最低级的流浪商人而已,就算是管理这条街道的最小的官员都不会愿意见我们……”   “是谁谋杀了陛下?”枯瘦老人打断了中年女人的话,激动地问。在对话之前,他整个人灰暗得如同枯萎的树枝,但在听到中年女人的话后,他就像枯萎的树枝猛然被雷火点燃了。   “这么大声做什么?”中年女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被他吓了一跳,她拉着脸说,“据说是一个叫里拉切的人,和中央神殿的里拉切神官同名。还有人说可能就是里拉切神官本人,真是可笑,神官怎么可能谋杀国王,一定只是同名而已。”   “不、不一定……”枯瘦的老人突然站了起来,中年女人见到他的眼睛像是发光了一样。   老人就拿起他刚刚写字的“纸”,抛下了中年女人和餐盘,掀开帘子走向了外面。   中年女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竟然愿意离开帐篷了!   这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这个季节的明媚阳光刺痛了枯瘦老人的眼睛。被困在马车和帐篷里面太久,他像是一只蝙蝠一样不适应阳光了。   老人所在的这片贫民窟像垃圾场一样杂乱,每个帐篷上都悬挂着黑纱旗,女人们在忙碌着,小孩们在狭窄的帐篷之间穿梭。许多男人汇聚在不远处的一小块空地上说话,他们议论的声音很大,传到了老人这边来。   老人向着他们走过去,这时候,有个年轻男人突然从他的身边跑过去,这里的路太过狭窄,两个人错身的时候,他碰到了老人。   这样大的冲击力,普通的老人应该已经被他撞翻在地上,但是这个老人看着枯瘦,却站得很坚定,反而是那个年轻男人被冲击的力量反弹,跌倒在路边的杂物堆上。   年轻男人感觉自己刚刚不是撞到了一个老人,而是撞到了一面墙壁,他一时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老人伸出手,将他扶起来。   年轻男人懒得去仔细想了,他站起来,抛开老人,继续跑向男人们聚集的空地。   还没有跑到,他就一边喘气,一边大声喊了起来:“扎卡亚回来了!他、他从内城区带来了消息,你们绝对想不到是什么!”“扎卡亚?他能知道什么。”   “不一定,扎卡亚认识很多大人物。”   “别打断他,让他快说。”   那个年轻男人摇着头,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又是激动:“扎卡亚说,谋杀国王的,就是里拉切神官——里拉切神官就要被公审了!”   站在不远处的枯瘦老人听到了这一切,一瞬间他僵立住,一动不动,就像是被施展了石化魔法。   ——里拉切,将要被公审了?   男人们都站了起来,说:“你在胡说!”   年轻男人激动地说:“没有,扎卡亚就在旁边的贫民窟里,你们可以现在就去问他。”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男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枯瘦的老人却突然移动了。他转身朝着年轻男人来的方向奔跑而去,行动敏捷得就像一个年轻人。   他很快就找到了之前他们所说的扎卡亚。   深色皮肤的扎卡亚站在人群的最中间,用他明亮优美的嗓音对着人们说话:   “……不要害怕,这是中央神殿的决定,你们要明白,就像是同一对父母不可能生出的小孩都是好孩子一样,光明神殿也会出现坏的神职者……”   “不,这不可能,神职者是不会犯错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但这确实出自光明女神的指示。你们可以试着去思考一下,中央神殿是多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大存在,如果不是光明神殿的决定,谁敢处置一名神职者?就凭王室吗?王室也是光明女神的信徒,怎么会冤枉一名真正的神职者?”   枯瘦的老人站在外围,静静地听着、观察着。   扎卡亚继续说:“所以才会有这一次公审,是光明女神想要把堕落的神职者从光明神殿中驱逐出去,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我们应该支持公审才对。”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其实我也隐约有听说过,确实有一些堕落的神职者……”   “就是这样的。”扎卡亚接过他的话,说,“所以我们更要去参加公审,只有把坏的神职者从光明神殿赶走,光明女神的脚下才能够成为净土。堕落的神职者不值得我们尊敬,道德高尚的神职者才配成为女神的使者。””   人群中有人喊起来:“扎卡亚,那要怎样才能参加公审?”   在混乱中,一个枯瘦的老人走向了扎卡亚,他并没有使用暴力,但是好像他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让人无法靠近,他顺利地分开人群,来到了扎卡亚的身边。   他的双目炯炯有神:“请问,您能带我去公审的现场吗?”   -   菲利多一离开水牢,就去找监狱长。   监狱长似乎预料到了菲利多会来,他抛下了自己的职责,在菲利多从水牢出来之前就消失了。   一直到晚上,守候在瞭望塔上的白花骑士才再一次看到了监狱长。他们迅速地向菲利多报告,说监狱长和一名灰袍男人一起进入了盖涅门堡的大门。   菲利多主动去找寻找他们,在走廊上看到监狱长的一瞬间,菲利多大步上前,阻挡了监狱长的去路。   他没有废话,问:“水牢里关押着一名叫做亚纳斯的神殿学徒,他犯下了什么罪行?为什么要被关在水牢里?”   监狱长试图维持自己作为长官的尊严,仰头说:“我不知道。”   菲利多不相信:“你是监狱长,怎么会不知道?”   这时候监狱长悄悄地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然后对着菲利多依然是摇头。   菲利多看向了监狱长的身后。他看到在不远的走廊前方,正缓缓走来一个身穿灰色斗篷的瘦高男人。   灰色斗篷掩盖了他的面貌,在走廊摇晃的灯光下,只能辨认出他瘦高的身形。这个男人,莫名给菲利多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他走到了距离菲利多十步远的地方,菲利多正要询问他,却看到他轻轻地摘下了兜帽,于是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从兜帽中散落出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菲利多看到的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五十岁的男人,他有银白的眉毛和胡须,淡蓝色的眼睛,布满细纹的皮肤像面粉一样洁白。   在他看向菲利多的那瞬间,菲利多的话语都被噎住在了喉咙里。   他露出一个微笑,就像一个慈爱的父辈:“你是菲利多·布伦第安特?”   菲利多单膝跪地,将头深深地埋低:“是的……大神官大人。” 第187章 14   谁都没有想到, 大神官居然会亲自来到盖涅门堡。   菲利多半跪着,低垂着头,目光看到一双灰色的靴子走到了他的跟前,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握在他的肩膀上,说:“不用行礼。”   菲利多抬起头, 对上了那双浅淡又温和的眼睛。   大神官的语气很轻柔,几乎是在和婴儿说话一般:“嘘,别惊动别人了, 知道我来到这里的只有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菲利多用力点头, 想也不想就回答:“义不容辞, 大神官大人。”   大神官亲手把菲利多扶起来, 温和地说:“好久不见了, 菲利多, 你长大了。”   大神官的话让菲利多内心激荡:“大神官大人,您还记得我?”   大神官微笑, 说:“当然记得你, 我记得每一个虔诚信奉光明女神的好孩子。”   菲利多简直受宠若惊,在他面前的可是最靠近光明女神的大神官,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来自边陲大区的无名小卒, 大神官却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菲利多简直激动得要落泪了。   这时,空荡的走廊里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卫兵们正在巡视, 渐渐在靠近这里。   大神官对菲利多轻轻地眨眨眼,轻笑着说:“我不想被人发现。”   菲利多愣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刚刚看错了。   监狱长立刻说:“大神官大人,请跟我来。”   监狱长把他们带到了他休息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大神官说:“我想和这个孩子谈谈。”   监狱长非常懂事地说:“请随时吩咐我,大神官大人。”   然后他退出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间的门,并安静地守候在了门外。   大神官在高背椅上坐下,他的手从灰色的袍子下伸出,轻轻放在扶手上。他两只手上各戴满了一枚绿莹魔法石戒指,每一颗魔法石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菲利多垂头站在他的面前,等候大神官的吩咐。初见面的激动慢慢褪去,现在的菲利多陷入了惶恐。   ——大神官是为了里拉切神官来的吗?他会因此生气吗?   大神官先开口了,却是菲利多完全没有想到的话题:“我听到你提起一个名字,你向监狱长问询的是亚曼伦大区执政官的儿子,亚纳斯·埃乌特吗?”   菲利多惊讶地抬起头来:“是的,大神官大人。”   大神官不急不忙地说:“我记得那个孩子,他本来是杰图加拉神殿推荐的神殿学徒,本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名神职者。我记得你也是来自亚曼伦大区,他是你的朋友?”   菲利多不可能对大神官说谎,回答说:“并不是……只是我认识的人。”   大神官笑了:“是的,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和他做朋友,亚纳斯·埃乌特并不是一个好学徒,他的神圣术等级和道德品质都不足以成为一名神职者。而你,菲利多,你是一个很有天赋,也非常忠诚的孩子。”   大神官的话让菲利多感到一种痛快——是的,大神官说得对,亚纳斯·埃乌特根本就不配成为一名神职者。他只是因为有一个好父亲,又蒙蔽了莱奥神官,才得到了推荐信。不管亚纳斯·埃乌特在杰图加拉的时候多么嚣张和狂妄,伪装得多么光鲜,到了中央神殿他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因为大神官不是莱奥神官,大神官是被光明女神所认可的拥有最好的智慧和品格的人类,他不会被亚纳斯蒙蔽。   但这种窃喜仅仅占据了菲利多情绪的一个角落,他很快就把这种不应该有的心情收起,并对大神官说:“但是他被关进了水牢,还被严刑拷问。大神官大人,他即便曾经犯下错误,这样的惩罚对他而言也过于严厉了。”   大神官认真地观察菲利多的眼睛,似乎从中间看到虚伪或者是试探,但看菲利多的眼中只有坚定和纯粹。于是他笑了,说:“菲利多,你并不知道亚曼伦大区发生了什么,对吗?”   菲利多低下头,说:“是的。”   “这本来是不应该让你们知道的事情,但我知道菲利多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孩子,所以我可以告诉你。”   这样的信赖,让菲利多感到心中十分温暖。虽然大神官坐着,他是站着的,他却依然用一种仰望的目光看着大神官。   大神官说:“亚曼伦大区发生了叛乱,始作俑者就是亚曼伦的执政官埃乌特。”   菲利多的表情僵硬地凝固在脸上。   “你还记得你曾经给我送来的那封信吗?”   菲利多立刻低下头,说:“是的。”   “你可能并不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   不,菲利多知道,当时他和玛琳曾经对信的内容进行过分析,猜测里面写着关于弗伦恩的相关信息,所以玛琳才那么确定这封信能够给菲利多带来好处。   也确实如此,大神官收到信后,还为此亲自接见过菲利多。   “……信中说,本应该在六百多年以前就枯竭的弗伦恩铁矿,在亚曼伦大区出现了新的矿脉。菲利多,你是一名白花骑士,你应该懂得弗伦恩的重要性,所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莱奥神官会写信回纳特西亚。”   但莱奥神官也有自己的私欲,所以他那封信的收信人不是中央神殿,而是他的兄弟维洛多尼公爵。   想到这里,菲利多不由觉得非常羞愧,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莱奥神官,他自己难道不是也是为了私欲在行动吗?三年前,他装作根本不知道信件相关的消息,把信交给了大神官,这才换得了留在纳特西亚的机会。   菲利多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立刻在大神官的面前忏悔,但这时候,大神官说到了一个让他震惊得几乎无法动弹的消息   “也许正是因为这封信,我们虔诚的莱奥神官,被埃乌特执政官残忍地害死了。”   菲利多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他的喉咙吞咽了一下,说:“您说?莱奥神官,他去世了?”   大神官闭上眼睛,轻轻地点头:“是的,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为了光明女神献出了生命。”   菲利多不可置信地说:“这不可能!莱奥神官如果被害死了,整个亚曼伦大区都会崩溃的,更不可能整整三年都没有消息传到中央神殿来!”   大神官轻声安抚菲利多,说:“亚曼伦大区毕竟是你的家乡,你可能会很难接受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事实就是,埃乌特害死了莱奥神官,并且封锁了消息,后来更是封锁了整个蒙特安娜隘口。我曾多次派遣使者去和埃乌特执政官接洽,试图找到一个和平解决的方式,但埃乌特都拒绝了。曾经多次有人提议将叛乱者的儿子亚纳斯·埃乌特处死,但我坚持让他活着。亚纳斯·埃乌特对叛乱的事情一无所知,并且很显然他已经被他的父亲放弃了,不然也不会被送到纳特西亚来。”   菲利多说:“里拉切神官说,大神官您组建神圣联合军,发动神圣西征,是因为黑死病。大神官大人,是不是根本没有黑死病,只是为了弗伦恩?”   大神官有点惊讶,他没有想到里拉切居然告诉了菲利多这个,不过既然里拉切已经失败了,那么菲利多知道也并不奇怪,说不定那张没有完成神圣契约的羊皮纸就在他的手上。   大神官轻轻叹了口气,说:“虽然从人类角度来说,我非常不愿意发动战争,然而为了更多的人,我不得不这样做。”   菲利多不解地看着大神官。   大神官耐心地说:“亚曼伦大区确实爆发了黑死病,并且因为埃乌特封锁了亚曼伦,健康的人无法离开亚曼伦,他们只能被禁锢在蒙特安娜山脉的西边,痛苦地等待着被传染,然后死亡。无数人因此死去,所以我不能继续等待了,必须尽快打开蒙特安娜隘口,拯救那些被困在亚曼伦的人。”   菲利多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他差一点就问出“真的吗”,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太无礼,大神官怎么可能说谎。   大神官无奈地说:“但国王陛下拒绝了。虽然我是大神官,但军队是属于世俗王权的力量,没有国王陛下的同意,军队就无法组建。由于西德尼王子和丝妲薇安首席女神官认为目前王室的财政情况不足以支持这次战争,所以他们向威利斯七世陛下进言,反对神圣联合军的组建,所以国王陛下一直拒绝签字。我让里拉切去说服国王,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情。他可能是因为西德尼王子和丝妲薇安女神官对神圣西征的反对而对他们产生了敌意,所以做出了过激的行为,并造成了许多误会。对此我很难过,我虽然是大神官,但却无法掌控人类的想法,许多事情从我的口中传出,到达实施的地方的时候,却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样子。菲利多,‘越是光明的地方,阴影也越深’。”   菲利多咬着唇,用力地点头。   “只有战争才能拯救亚曼伦,才能阻止埃乌特的野心,拯救更多的人。菲利多,我想你能明白。”大神官说。 第188章 15   玛琳乘坐着马车朝着盖涅门堡奔去, 在她的手上躺着一条被修复过看起来几乎接近崭新的红英魔法石项链,正是当初被费切尔拿走的那一条。   玛琳有些怀疑地打量这条项链,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这条项链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过她对首饰宝石一类并不太了解,鉴赏水平仅能分辨出比较明显的瑕疵, 加上这条项链她拿在手里的时间并不久,又是过了整整三年多才再一次看到,所以她并不知道这条项链连主石都已经被换过了。   黛黛坐在马车里, 跟随着玛琳的目光也打量了一下这条项链,赞叹说:“好漂亮的魔法石, 这种品质的红英魔法石已经很少见了。玛琳, 这是公爵大人给你的吗?”   “是他还给我的。当然这项链也并不是我自己的, 是很久以前菲利多借给我的。”玛琳笑眯眯地说。   也不知道菲利多再次看到这条项链会是什么表情, 之前他们见面, 玛琳都没有拿出这条项链,说不定他还以为玛琳已经忘记了。玛琳都已经想好了说辞, 见到菲利多, 就说——你一定以为我忘记了吧,哈, 我一直记着呢。   黛黛知道那个菲利多, 他是玛琳的朋友,同时又是一名白花骑士。不过黛黛不喜欢任何和光明神殿有关的人,所以一半属于光明神殿的白花骑士也在她的不满范围内,听到玛琳提起他, 黛黛就嘟起了嘴巴。   马车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障碍。   察觉到减速,黛黛打开车窗,往外探看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盖涅门堡,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多,密集的人流让马车变得寸步难行。   不远处,有几辆贵族的马车被人流堵在了路口,因为无法快速离开,马车夫正在破口大骂,挥舞着马鞭驱赶行人。如果是在其他时刻、其他地方,也许他们会驾驶着马车碾压人群直接冲过去,但是现在这条道路上的行人太多了,哪怕是精钢做成的车轮,遇到人潮汇聚而成的汪洋大海,也只能被淹没。   黛黛听到一个贵族探出头来,大声咒骂道:“是谁把这些下等人放进了内城区,这些渎职的卫兵!我要他们和他们的长官一起滚回乡下去!”   黛黛观察了一下,然后又缩回车厢里,她扭头对玛琳说:“好多人,自从来到纳特西亚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内城区看到这么多平民。”   “他们都是冲着公审来的。”玛琳说。   公审的准备时间只有两天,这也是玛琳的目的,她希望在在光明贵族的大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让平民们占据公审的场地。曾经有一句很有名的话,敌我们不占领,敌人就占领,我进敌就退,我退敌就进。玛琳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黛觉得玛琳的笑有些奇怪,她继续伸出头去,观察马车外的情形,回头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白曜石塔。   她兴奋地说:“玛琳,看,白曜石塔亮起来了!”   玛琳也探出了头去,沿着黛黛的视线方向,果然看到了在远处高高伫立的白曜石塔。白曜石塔的塔顶正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辉,那是鲸油灯。鲸油灯非常明亮,又被赋予了魔力,可以照射到很远的地方。   那样的灯光简直就是一记定心丸,让玛琳对接下来即将面临的挑战也更有了底气。   “是阿尔嘉在看着我们。”玛琳露出一个微笑。   可能在神职者的眼中,阿尔嘉是一个恶魔,白曜石塔的光芒如同恶魔的眼神,但在这个时候的玛琳心里,阿尔嘉的存在简直就像天使。她知道,只要白曜石塔还亮着,那么大神官就不敢出现在阳光底下。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了盖涅门堡,临时的公审场所也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盖涅门堡前有一个小型广场,现在已经被清空,木头做成的拒马树立在外围,将中间的空地隔出来。中心的地方有一个石头,上面本来就有绞刑架和火刑架,在公审之前曾经进行过许多次死刑。现在正有一些工匠在石台上面搭建一些新的木头架子,安置一些简单的桌椅。   时间很紧迫,没有空闲为贵族老爷们准备专门的座位了,到时候可能连法官们都只能挤在旁边,紧密地坐在长凳上。   黛黛说:“虽然我没有见过公审,但是这也太简陋了吧,我以为至少应该比索罗沃奇的家族审判庭更大场面才对。”   玛琳却说:“这样才好。总有一些贵族们会因为看到这样简陋的设备而却步,那么等到明天,这里就会成为我们的阵地了。”   他们的马车艰难地分开了人群,到达了盖涅门堡的大门前。   守卫们正艰难地阻挡平民的靠近,不过这不包括玛琳。他们看到了玛琳的脸,于是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玛琳的马车得以通过了第一道门。   玛琳让黛黛留在了马车上,一个人进入了盖涅门堡,路上她遇到了许多白花骑士。   西德尼王子在昨天离开王宫之前,又下达了一个新的调令,通知在纳特西亚城外营地的白花骑士们前往盖涅门堡支援。   白花骑士团本身就是两极分裂的状态,当时接受光明神殿的命令前往王宫的是由光明神殿推荐的一部分骑士,留下的大多数是由王室的领地选拔出来的骑士,同时也是光明神殿不怎么信任的一批人。   西德尼王子对他们下达的调令措辞很严厉,他告诉那些白花骑士,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们不愿意接受命令,那么以后也不用再自称是白花骑士了。   这样的调令在白花骑士团的内部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在混乱之中,最终还是有两名小队长做出了选择,在早晨的时候,他们带着自己的下属赶到了盖涅门堡。   而在他们当中,能力最为出色,也是最先来到的菲利多就成为了头领。现在除了盖涅门堡外和最底层的水牢,整个盖涅门堡都处于了白花骑士的控制之中。   陌生的白花骑士拦住了玛琳的去路,玛琳拿出了西德尼王子给自己一枚徽章,作为同行的凭证。   玛琳首先走向了里拉切的牢房。   但当她到达了目的地,却发现禁魔牢房竟然已经空空荡荡。里拉切不知所踪,看守的白花骑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玛琳不敢相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牢房,将手上的项链攥得紧紧的。   ——里拉切一定还在盖涅门堡内,如果他离开了,费切尔的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她转身,迅速地找到了一名白花骑士,像一只蓄势待发要咬人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咬着牙齿问:“菲利多在哪里!”   在玛琳进入盖涅门堡的同时,菲利多已经得到了玛琳回来的消息,他小跑着奔向了玛琳。   玛琳脸色铁青,瞪着菲利多,问:“菲利多,里拉切去了哪里?”   菲利多不由避开玛琳这让他觉得有些畏惧的眼神,回答说:“他没事,玛琳,先不要提他,我想要让你去见一个人。”   说着,他试图去抓玛琳的手。   但玛琳甩开了他,说:“是谁?里拉切吗?”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队巡逻的白花骑士走过了他们身边,在看到菲利多的时候,他们轻轻点头致意。   菲利多也点头回应了他们。然后他又转过头,对玛琳说:“你跟我来。”   玛琳拒绝移动:“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不会跟你走。”   菲利多的语气里面隐约带着一点哀求:“我不能在这里和你说,你跟我来。”   玛琳站住不肯走。   然而菲利多喊她的名字:“玛琳,看在光明女神的份儿上,看在亚曼伦的份儿上,看在我们就差一点就成为同学的份儿上。”   玛琳动容了,她没有忘记当年在杰图加拉的经历,如果没有菲利多,可能她根本走不到这里来。   她抬头,看到因为无法解释、而露出焦急和担忧的菲利多,心软了一下,说:“好。”   在菲利多带路下,玛琳走向了盖涅门堡的第三层。   路上玛琳经过了三队白花骑士看守的路口,到达了一个房间外。监狱长正坐在这个房间外,看到菲利多和她走来,立刻警觉地站起来。   玛琳狐疑地看着菲利多。   菲利多认真地看着玛琳,翡翠一样的眼睛很真诚:“玛琳,相信我。”   玛琳叹了一口气,说:“菲利多,我最相信的就是你。”   菲利多推开了门。   玛琳步入了这个房间,这是一个华丽的房间,应该是监狱长的房间,高大的天花板垂下一个巨大的枝形吊灯,上面燃烧的蜡烛把房间照得明亮得像白天。   在正对大门的高背椅上,坐着一个银白色长发的老人,他的目光正温和地落在玛琳的身上,他的眼睛似乎一直看着门口,就等着玛琳的到来。   老人精神矍铄,头发和胡须都是银白色,他有一双深邃的淡蓝色眼睛,看起来只有五十来岁,但是眼神穿透了时光,拥有一种俯瞰众生的高傲和淡然。   老人穿着的灰色长袍很简陋,但这无损他的高贵,在超出常人的高洁气质下他整个人都仿佛笼罩了一层圣光。   他会让人觉得,那张华丽的高背椅并不适合他,他应该坐上高高的神坛。   凭直觉,玛琳认出了他是谁:“大神官梅内尼特!”   许久没有听到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了,大神官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因玛琳的无礼而生气,很快就展露了笑容,说:“你好,玛琳·达斯小姐。”   他叫自己玛琳·达斯,而费切尔对外一直宣称自己的名字是玛塔莉柯格林·索罗沃奇。所以说,这是菲利多告诉他的!   玛琳后退一步,一边抓紧了魔杖,一边用余光看向了菲利多——在她不在的时候,大神官和菲利多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大神官的态度看起来温和极了,既带着长辈的宽容,又有神职者的圣洁,如果是普通人,应该很容易就被这样的大神官所折服。   可是玛琳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她知道许多表面光鲜亮丽的偶像最后却跌落神坛的故事,她已经不会轻易地被第一眼的印象迷惑。   玛琳一边警惕,一边悄悄地观察大神官。   她发现大神官的身体周围没有法杖,似乎只有手指上的魔法石戒指作为魔力增幅器。神职者的法杖都比人还高,所以不可能隐藏着带入这里,加上大神官那一身和他一点也不相衬的灰色袍子,正说明大神官是秘密来到这里的。   整个纳特西亚,除了中央神殿,能够抵御大型魔法攻击的就只有盖涅门堡。而大神官如果是大张旗鼓地来到这里,一定早就被魔法师们知道了,阿尔嘉更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说不定在路上就会发出攻击。   菲利多也不敢在走廊上面告诉玛琳说大神官来了,因为他害怕泄露大神官的行踪,那这是不是也说明,其他白花骑士并不知道大神官的存在。   想明白这一点,玛琳稍微放松了一点,至少现在她并不是完全被动。她没有被包围,现在只要她能够在这个房间里解决问题,那么她就能够脱身。   不过还是不能够松懈,大神官既然能够成为大神官,他的神圣术必然也非常出色,所以万一他在这里对自己直接动手,作为大神官,事后也根本不会有人去追究他。   据费切尔他们所说,大神官已经有八十岁了,比威利斯七世还要老,体力和魔力都已经衰退。可是现在玛琳看到的大神官明明只有五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已经去世的威利斯七世要年轻太多了。   并且还有一个菲利多,如果菲利多也选择和大神官站到一边,那么自己就将陷入险境。   这时候,大神官说话了:“你不需要这样警惕,我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你。据菲利多说,你是一个善良,并且向往光明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意外,你已经成为了一名神职者。”   玛琳挤出一个笑容,依然紧紧把魔杖抱在怀里。   随着大神官手滑,玛琳慢慢冷静了下来。   因为她意识到,再慌乱也没有用,反而会因为慌张而导致在战斗当中犯错,既然大神官想要交谈,那么她就和他交谈。这里无法使用天谴魔法,大神官也只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没有无声神圣术,如果他要动手,不会比她更快。   玛琳装作不经意地移开了脚步,和菲利多拉开了距离。   如果真的开始和大神官战斗,那么能够打断她施法的就只有菲利多,她不能把自己的安危放在菲利多的手上。   玛琳的目光一直放在大神官的身上,好像移动脚步并不是刻意去做的,但菲利多感受到了一股冷风刮过了他们两人之间,玛琳的温度离他远去,他的心一下就空了下去。   他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把玛琳拉回来,但是这时玛琳已经到了他伸手无法碰到的地方。   玛琳说:“是菲利多告诉你的吗,大神官阁下?”   大神官没有直接回答,他说:“作为大神官,我对在杰图加拉神殿发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拥有魔力的神眷者本就是女神的珍宝,错失了你,是杰图加拉神殿的失误,我会恢复你的名誉,并且惩罚怠慢你的神职者。”   但是玛琳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事情已经过去得太久了,玛琳对杰图加拉神殿的恨意已经渐渐地消散,她并不是一个执着于仇恨的人,所以当大神官说会惩罚的时候,她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因为她的心已经被更重要的事情给充满了。   玛琳“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大神官暗暗地观察着玛琳的表情,知道自己没有说服他。   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异的事情。因为菲利多告诉他,玛琳不过是一个出身于穷乡僻壤的乡下姑娘,在遇到菲利多之前甚至都不识字。大神官曾经见过无数信徒,他知道像玛琳这样没有经受过良好教育,并且见识浅薄的女孩,是最容易被说服的。   然而奇怪的是玛琳有主见得就像一个男人,并且在听到自己说会处罚她的仇人时,也没有露出一点快慰的表情。   大神官说:“你可以使用无声神圣术,就说明你是被光明女神宠爱的孩子,你应该珍惜。”   玛琳惊讶地看向了菲利多。是菲利多告诉他的?还是说是那个早就不知道消失在哪里饿海德萨?   菲利多说:“玛琳,只有被光明女神赐予力量的人才能够使用神圣术,你记得吗?你当初仅仅用了几天都掌握了两种神圣术,并且还能够无声发动,这在光明神殿的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这正说明你是被光明女神宠爱的。”   他想要靠近玛琳,但玛琳向后退了一步。   玛琳说:“是,我确实可以使用无声神圣术,那又怎么样?”   大神官缓缓地说:“你是一个拥有成为首席女神官潜质的神眷者,为什么一定要堕落成为无法见光的魔法师呢?”   “玛琳不是自愿的,如果不是大魔导师费切尔掳走了她,三年前她就应该和我一起成为神殿学徒。”菲利多解释说,他转向了玛琳,又说,“玛琳,你不用害怕费切尔,你也不用担心杰图加拉神殿,大神官说,他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如果你能够成为神职者,你就可以像瑟雅德拉一样,获得所有神圣帝国人民的爱戴。”大神官谆谆善诱,他微笑着说,“我相信你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孩子,玛琳·达斯,光明女神会谅解你的,现在回到光明女神的怀抱中还不晚。” 第189章 16   玛琳说:“你凭什么代表光明女神谅解我?我从没有做过违背道义的事情, 我不需要被谅解。”   大神官缓缓地站了起来,看到他动作,玛琳往后退了几步, 警惕地和他保持距离。   大神官并没有要和玛琳动手的意思,他看着玛琳就像一个老人看着打闹的小辈, 目光宽容又慈爱,他说:“成为光明的神职者不好吗?为什么要选择成为黑暗世界的魔法师?你并不是出身于魔法师家庭,你应该选择光明神殿才对。”   “在你们眼里, 魔法师是黑暗,但在魔法师眼里, 你们的光明或许才是黑暗。”玛琳轻轻地笑了一声, “现在里拉切神官所做的事情就是明证, 神职者也会犯错, 神职者甚至还会杀人。”   大神官轻轻地摇头, 叹了一口气。   菲利多望着大神官,用期盼的眼神说:“大神官, 您应该告诉她事实。”   菲利多曾对大神官说过, 玛琳是一个纯真的女孩,她虽然读书不多, 但思考的能力很强, 所以她不会像普通的信徒那样被轻易说服。   如果要说服她,需要更有力的言辞,就如同大神官之前说服菲利多那样。   于是大神官说:“玛琳·达斯小姐,你读过光明圣典吗?”   玛琳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么, 你喜欢阅读历史吗?”大神官又问。   玛琳说:“历史?历史不是已经被光明神殿焚烧掉了吗?”   玛琳这种隐隐的嘲讽并没有让大神官的脸色发生改变,他按照自己的节奏娓娓道来:“光明圣典之光明觉醒篇章之第一卷 ,第一代神谕者库图塔特出生,他在四十岁那年的一个冬日的清晨听到了光明女神的神谕,从此成为第一位神职者。”   玛琳注视着他,问:“你要在这里向我复述一遍光明圣典的内容吗?”   大神官轻轻摇头,说:“并不是,我想要对你说的,是掩盖在光明圣典下的真正的历史。”   玛琳小小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大神官说:“库图塔特诞生的年代,你知道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吗?”   不等玛琳回答,大神官已经继续:“那是一千多年前,纳特西亚大帝已经死去了足足七百年了,大陆四分五裂,战火不断。纳特西亚大帝创造了新的战争方式,他制作了最坚固的钢铁战车,又从矮人那里得到了弗伦恩,并首次成功组建了联合军……从他之后,战争不再是部落之间的争斗,战争,成为了吞噬生命的绞肉机。”   玛琳心想,那应该是因为在纳特西亚统一帕赫罗之前,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地区还处于部落时代,人口分散,没有大型城市,也无法形成大规模的战役。   但她不认为纳特西亚就应该是一个反面角色,虽然纳特西亚确实是一个战争狂魔,然而不能用简单的好和坏去评价这样一个影响深远的历史人物。   大神官说:“在那个把战争视为一切的年代,站在最顶端的是能够使用魔法的魔法师,接着是能够进行杀戮的士兵们,然后是数量很少拥有自由的平民,最后,是奴隶。魔法师是绝少数的存在,他们的地位高不可攀无法撼动,所有的土地都属于他们;士兵们为他们战斗,为他们争夺土地和金子;平民们在夹缝中艰难生存,随时都有可能沦落成奴隶;最后,是占据人口五分之四的奴隶们,他们为贵族耕种土地,为士兵搬运粮食和兵器,在战争中充当填充壕沟的前锋。那个时代每天都在发生战争,瘟疫肆虐,道德崩坏,奴隶的生命就像是草芥——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黑暗时代。”大神官看向了玛琳,“可能你很难相信,几百年前的神圣帕赫罗竟然是这个样子。”   玛琳默默地听着,她有些意外大神官会和她坦白历史,因为她知道,如果想要创造迷信,首先要做的就是抹杀历史。   “人类经历过很痛苦的一段时间,现在的我们可能已经无法想象曾经的奴隶们会遭受的苦难了,但我可以确认的是,那时候的奴隶们,比现在的普通人生存要艰难得多,然而他们却无法反抗,因为魔法师的力量太过强大,弗伦恩也牢牢地掌握在他们手中,奴隶们没有财产,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障,就像牲畜一样。   “而这个时候,库图塔特带着光明女神的神谕降临了。库图塔特是一名贵族,他拥有魔力,并且非常强大,他在光明女神的指引下,创造了神圣术。”   玛琳很意外地插嘴:“这么说,库图塔特曾经也是一名魔法师。”   确实,那个年代生产资料全部都掌控在魔法师贵族的手中,初代神谕者库图塔特很难凭空变出神圣术来,所以他开始的时候是一名魔法师并不奇怪。当然,这一点在光明圣典中并没有提到。   大神官发现玛琳很敏锐,他补充说:“虽然是魔法师,但是神谕者受到了光明女神的感召,他的神圣术和魔法是不一样的。”   不,大神官的话正好说明了,魔法和神圣术的本质是一样的,所谓的受到了光明女神的指引都是托词,神圣术就是一种新的魔法,是库图塔特创造了一种新的魔法。   难怪玛琳才会觉得神圣术和魔法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许久以来的疑惑解开了。   “初代神谕者库图塔特是那个黑暗时代的启明星,他的出现掀开了新的序幕。他弘扬博爱和仁慈,告诉人们人类应该互相帮助。他曾经试图说服某些领主,让他们弃暗投明,成为光明女神的信徒,但是那些领主对他所宣扬的光明与正义嗤之以鼻,甚至还把他的神圣术当做异端,试图把他驱逐离大陆。于是库图塔特不得不到处流浪,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许许多多的平民和奴隶朋友,同时还发现了一个被魔法师们隐藏起来的秘密。一个关于魔法潜力者和神眷者的秘密。”   大神官说到这里,目光又落在玛琳的身上。   玛琳并不畏惧地直视回去,如大神官所愿,问:“是什么秘密?”   大神官于是继续下去:“那时候,魔法师告诉所有人,魔力是天生的,由血统来决定,血统越纯粹,魔力就越强,所以没有魔法血统的人,永远也无法拥有魔力。玛琳·达斯小姐,你曾在最古老的法师塔索罗沃奇塔学习,我想你应该很了解这种说法。”   “是的。”玛琳冷淡地回答。这就是为什么来自索罗沃奇家族的人这样受到尊重,因为他们拥有最古老的魔法血统,血统越纯粹,魔力就越强,索罗沃奇塔出现的大魔导师数量也间接地证明了这一点。   玛琳曾经用自己高中程度的生物知识去进行过一些猜测,她觉得很有可能决定魔法血统的是某个基因片段或者某些基因片段,并且呈现隐形的。因此,拥有魔法血统的人相互结合,更容易生下有魔力的孩子。如果拥有这些基因片段的人永远不和下层人通婚,那么确实可以把魔力垄断在魔法师贵族阶层,不过在造就更高的魔法师概率的同时,也必然会承受由近亲结婚带来的恶劣后果。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大神官说,“神谕者发现,其实所有人都拥有魔力,而魔法师们为了建立和普通人之间的藩篱,将这个秘密隐藏在了最深处,如果不是得到了光明女神的指引,连库图塔特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玛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了大神官一眼,又看向了菲利多。   菲利多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好像已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不,应该并不是早就知道了,如果菲利多早就知道了,他之前说服玛琳离开法师塔的时候就不会是那种说辞。那么,一定在自己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大神官告诉他的。   ——大神官还和他说了什么?   玛琳内心有惊讶,也有好奇。   “你肯定很奇怪,既然所有人都拥有魔力,那么为什么有的人无法使用魔法?”大神官说话的同时,从房间的书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骏马形状的摆设,用金属做成,大概有一只手掌大小,看起来很有分量。   “每个人的力气都是不同的,对于力气大的人,拿起这样的摆件只需要一只手,但是对于力气小的人,举起这样的摆件就会非常吃力,如果是一个孩童,甚至无法拿起。魔力就和力气一样,它拥有一个阈值,一旦超过这个阈值,就可以‘举起’魔法,而如果低于这个阈值,无法‘举起’魔法,那么就会表现得仿佛没有一点魔力。”   玛琳的另一个疑惑也被解开了:“魔药就是引发人身体的魔力进行作用,魔力越强,魔药的效果越好。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魔药对于普通人也有作用,因为实际上普通人也有魔力!”   “是的。”大神官微微地笑了,“而能够对所有人进行治疗的神圣治愈术,从出生的那一天,注定了它并不是为拥有强大魔力的贵族们而诞生的,它是属于所有人类的。”   可似乎并不是这样,神职者的稀少,注定神圣治愈术最后只能沦为特权阶级的工具。玛琳暗暗地想。   大神官继续了之前的话题:“于是初代神谕者认为,魔法师和奴隶,本质是同样的人类,他支持普通人学习神圣术,并且成功了。库图塔特所创造的神圣术和魔法不一样,它非常节省魔力,所以一些无法达到使用魔法的魔力等级阈值的人类,却可以达到使用神圣术的魔力等级阈值——他们不是魔法师贵族,是神谕者在平民、甚至是奴隶当中发掘出来的。如果没有库图塔特,他们永远都是庸碌的普通人,而在可以使用神圣术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变了。他们是幸运地被光明女神所眷顾的人类,也就是,神眷者。”   从前的库图塔特只有缥缈的思想和理想,而在发掘出神眷者后,他拥有了武器。他在底层人之间游走,在奴隶和平民的支持下,光明神殿的影响力迅速在大陆扩散开去。   但同时,库图塔特做的事情动摇了魔法师的地位,他被家族驱逐,只能抛弃了姓氏,除此之外,他的一生都笼罩在魔法师贵族的暗杀阴影之下。   他越是被追杀,他的信徒就越是虔诚,随着光明神殿的传播越来越广,神眷者也越来越多。在魔法师的世界之外,他们形成了一股新的力量,虽然他们单人的力量比不过魔力强大并且历史久远的魔法师,但潜在的神眷者比起魔法师来实在是要多太多了。   当时代表魔法师利益的国王和领主们,对光明神殿进行过许多次围剿,当围剿来临,光明神殿就隐藏到了地下,围剿结束,他们又像是烧不尽的野草一样复生。   两百多年以后,第二代神谕者温奇诺来到了威利斯一世的城堡,威利斯一世意识到光明神殿已经形成了可以和魔法师抗衡的力量,没有魔力的威利斯大帝不想再受到魔法师贵族的桎梏,他选择了光明神殿的支持。   第二代神谕者温奇诺不但将光明女神的教义传播到了更远的地方,又创造了天谴神圣术,最重要的是,他完成了初代神谕者库图塔特的遗志。在初代神谕者库图塔特死去两百年之后,在威利斯大帝的支持下,他们终于废除了奴隶制,让那些有机会成为神眷者的奴隶们全部恢复了自由。   从此,光明神殿成为了帕赫罗的国教,帕赫罗也正式更名为如今的神圣帕赫罗帝国。   大神官说:“神谕者库图塔特是一个真正伟大的人,他虽然曾经是魔法师,但他并不像其他的魔法师贵族那样冷漠和残忍,他深深地怜爱着所有的人类。为了拯救那些被压迫的奴隶,他不惜放弃了自己的贵族身份,将自己创造的神圣术无偿地教授给别人,但他自己只是付出,从未得到,他一生凄苦,永远都在逃亡的路上。”   玛琳也喃喃地感叹:“是的,他应该是一个好人。”   大神官深切地对玛琳说:“玛琳·达斯,你并不是魔法师贵族,就算费切尔公爵为你冠上索罗沃奇的姓氏,你的本质也依然是一个平民。你纯真善良,对普通人充满了同情,这样的你永远都无法融入唯血统论的魔法师世界,魔法师永远只爱他们自己。光明、正义、仁慈、博爱的光明神殿,才是你真正的归宿。玛琳·达斯,回来吧。” 第190章 17   玛琳必须承认, 光明神殿诞生的故事确确实实地打动了她。   一个人很难脱离他的阶级去为别人思考,然而库图塔特身为魔法师贵族,却愿意抛弃自己的身份, 为奴隶和平民发声,这足以说明他的高尚。   玛琳很敬佩他, 不管他所创造的光明神殿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但至少在他的那个年代,库图塔特做了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这时, 大神官悲怜地看着玛琳,眼神温暖极了。   玛琳差一点就被他打动, 然而她毕竟并不是这片大陆的本土居民, 她所学过的历史流程比这个世界的历史延展得还要远。   所以她看着大神官, 轻轻地摇头, 说:“大神官, 我想你弄错了什么,你真的以为神职者、光明贵族, 和曾经的魔法师贵族有什么区别吗?”   不等大神官回答, 玛琳模仿着刚刚他的描叙节奏,自己将话题进行了下去:“就像当初的魔法师领主们围剿光明神殿一样, 你们对西摩的屠杀, 以及接下来还想对亚曼伦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大神官似乎没有想到玛琳会提起西摩,他的眼睛充满了笑意,玛琳无法分辨这笑意的真假。   他问:“你知道神圣南征, 你去过西摩?”   “西摩在被神圣联合军的铁蹄踏过之后,只剩下了百分之十的人口,仅存的人只能成为你们光明贵族的奴隶。他们在接收这些农奴的时候,不知道是否还记得库图塔特,还记得库图塔特曾经说过奴隶和魔法师贵族是一样的。”玛琳无奈地说,“而且你们还不罢休,甚至还想要把同样的灾难在亚曼伦大区上演。大神官,你自诩光明的时候,难道都不脸红吗?”   “玛琳,我的孩子,你要知道,柔软的神职者法袍无法抵抗异教徒的刀枪,我们也需要盾牌。如果当初神圣联合军没有打败西摩,那么现在神圣帕赫罗的南边已经被西摩撕碎了。你见过西摩人吗?他们拥有黝黑的皮肤,深色的头发,他们居住在帐篷里,和老鼠和蟑螂为伴,饮用肮脏的河水。在西摩的大地上,瘟疫肆虐,部落之间时常争斗,野蛮的首领还会用敌人的骨头作为酒器,你无法想象那是一片怎样的邪恶的土地。而神圣南征给他们带去了光明,西摩人被文明的世界所感化,他们是自愿成为了光明女神的信徒。你一定没有去过西摩,如果现在你去那里,会发现曾经的滩涂变成了繁华的港口城市,而曾经的荒山野岭变成了生机勃勃的庄园。带来这片繁荣的,是神圣联合军,是光明女神。”   “那是你自己那么认为。”玛琳说,“你自己认为的正义的战争却给西摩人带来了毁天灭地的灾难。我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神圣南征的原因。从威利斯大帝解放奴隶开始,过去了七百来年,大陆上人口逐渐增多,土地却依然掌握在贵族们的手中,你们能够从平民手中攫取的财富似乎无法变得更多了。国家却越来越贫穷,让威利斯七世不得不去和北方人打仗,他胜利了,却发现胜利的果实已经被光明神殿攫取,王室和国家依然是一贫如洗。可能你们尝到了甜头,于是为了财富,发动了对西摩的战争。西摩是个好地方,阳光充足,土地肥沃,小麦只要洒在地面上就能生长,最棒的是他们没有统一的政权,对你们而言就像是散养的牛羊。你们轻易就获得了胜利,夺取了西摩人的土地,并把他们变成了庄园的奴隶。”   “不,农奴只是非常少量的情况。”大神官说,“在光明女神的光辉之下,也偶尔会产生一两个行为恶劣的伪信徒。你可以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在光明女神的名义下,我会对他们实施惩罚。但玛琳·达斯,你不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就像是父母偶尔错怪了孩子,但他们依然是父母的孩子,孩子不应该因此对父母心生怨怼。少量的牺牲和错误是无法避免的,你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神眷者,天赋足够胜任首席神殿女官,你所需要的只是时间,所以你不应该把目光放在一些微小的错误上面,你应当把视线放到更远的地方,看看整片大陆上的所有神职者和信徒,看一看光明神殿为这个世界带来的崭新局面。一旦你能够把目光放得远和长,这些细节都不足挂齿了。”   这让玛琳笑了起来,她说:“我懂了,你是想要我站到你的立场上,立场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大局,我应当无视你口中的那些‘微小的错误’。”   大神官欣慰地说:“你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孩。”   “但我从小却被教过一个道理,如果不知道怎么去判断,就去看别人做了什么,而不是看别人说了什么。大神官,你说得确实非常漂亮,但我所看到的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大神官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真是一个固执的女孩。如果没有光明神殿,你的父辈,还有你,说不定还是一个奴隶,即便这样,你也依然不动摇吗?”   “不是光明神殿,也会是别的。”玛琳却冷漠地说,“库图塔特确实是个伟大的人,但这不表示他的继任者也是好人。历史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就会迫切地需要废除奴隶制,解放生产力,而在那时,刚好由光明神殿完成了这个任务。但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使命,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任务,到了现在,光明神殿已经不再是启明星,它是枷锁,是桎梏。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我都没有必要进入一个日落西山的组织。”   大神官这一生都没有听过这样严厉的措辞,就连大魔导师乌苏洛林,也不曾对他这样无礼地说过话。   然而玛琳却这样直白地说了,她还不到二十岁,只是一个浅薄的乡下姑娘,可是她竟然严厉地说光明神殿正在日落西山,这种冒犯足够让她下地狱!   大神官忍住了愤怒,说:“你彻底地背叛了光明神殿,你忘记了你的家人和出身了吗?”   “我从来没有忘记。”玛琳说,“所以我更不会加入光明神殿。大神官,感谢你给我讲的这个精彩的故事,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另一个层面的了解。你之前所说的那么多,难道不是为了说服我让我取消公审吗?你听说过已经离弦的箭能够收回的吗?公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纳特西亚,广场上面已经聚满了人正等着见证里拉切神官被烧死。这会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让我看看,这个房间的窗口正好能够看到审判台,你不会错失的。”   “里拉切不会被公审,你不能这样做,”大神官说,“你不能因为一个里拉切的失误而将整个光明神殿都牵扯到其中,这会毁了整个光明神殿一千多年的努力,你难道希望看到神圣帝国退回到那个把奴隶当初牲畜的黑暗时代吗?里拉切神官会得到惩罚的,我会在光明神殿的宗教审判庭上严厉地惩罚他。”   “你太看得起光明神殿了,就算光明神殿彻底覆灭,历史也不会倒退。”玛琳笑着说。   日落西山,覆灭……这些词她竟然敢用在光明神殿上,这让大神官慈祥的表情都无法再继续保持下去了。   “里拉切不会出现在公开审判台上,你为什么要这样执着?”大神官说。   “他会的,”玛琳冷冷地回答,“大神官大人,如果您还想离开这里的话,就应该把他交出来。你可以把头伸出窗口,看一看远处的白曜石塔,阿尔嘉现在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只要你踏出这里一步,就会被白曜石塔的魔法烧成灰烬。”   “玛琳!”菲利多惊讶地看着她,“你到底做了什么?”   玛琳淡淡地说:“我去和阿尔嘉见了一面,告诉他里拉切被公审,大神官很有可能会出现,让他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大神官问:“你和阿尔嘉见面的事情,索罗沃奇公爵知道吗?”   “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他们都是魔法师,比起他们之间的仇怨,还是一起对付光明神殿的事情更加重要。”玛琳笑了,说,“大神官,你怎么选择呢?”   但大神官却笑了,说:“那么就来吧,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能够为光明女神而牺牲生命,这是我的荣耀。我所惋惜的,是你的生命……”他转向了菲利多,说,“菲利多的生命,还有广场上那么多人的生命,他们本来拥有安稳的生活,有各自的亲人的朋友。”   “你的这套说辞去和阿尔嘉说吧,他如果会介意的话,大概会停手。”玛琳冷冷地说。   大神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确实是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交谈了。”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手来,玛琳猛然看到,在他的手腕上有一个金属镯子,上面镶嵌着几颗颜色不一的魔法石。   在大神官抬手的瞬间,上面的魔法石就发出了光来。   玛琳想也不想,立刻举起魔杖,准备使用魔法。   这时菲利多突然冲了出来,站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玛琳被他一挡,魔法中断,而大神官的神圣术却没有停止,直接向着他们两人冲了过来、   神圣术击中了菲利多身上弗伦恩做成的胸甲,将他击飞出去,刚好落在了玛琳的身边。   虽然冲击力很大,但这个道具所施展出来的神圣术大部分都被弗伦恩化解掉了,菲利多并没有受到重伤。   他努力地爬起来,望着大神官,说:“大神官大人,您答应过我,不管玛琳最后做出了怎样的选择,您都不会为难她。”   “菲利多啊,我的孩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玛琳·达斯已经堕落了,她忘了自己来自哪里,忘记了她的最初的心愿,现在的她已经彻底和魔法师同流合污,甚至准备着用魔法的力量再次奴役这个世界。”大神官谆谆教诲,“你认识是十五岁的玛琳·达斯,却不知道她在法师塔的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她的心已经被魔法师的贪欲污染,再也不是你曾爱慕的那个纯洁的女孩了。”   “不,求您,别伤害她。”菲利多站起,依然挡在玛琳的身体前方。   大神官说:“菲利多,难道你没有听到她所说的那些渎神的言语吗?如果不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好孩子的担保,我根本不会和这样一个来自法师塔的渎神者见面。我给了你机会,而你现在却决定要和这个女孩一起堕落,成为罪恶的渎神者?”   玛琳在菲利多的身后,准备拨开菲利多,但是菲利多站得非常稳,她的力气完全无法撼动他。   玛琳吼菲利多:“别挡着我,我不怕他!”   “看,现在的她终于暴露出了真实的模样,准备用那些屠杀她祖辈的魔法来攻击我。我真的非常失望。”   菲利多哀求说:“大神官大人……”   而在这个时候,玛琳的魔法已经穿过了菲利多冲向了大神官,大神官也同时做出了反应,他的手心垂下了一条链子,链子上面的魔法石发出强光,刚好和玛琳的魔法撞在了一起。   神圣术和魔法在空中碰撞,就在房间的中间发生了爆炸。   白色的爆炸光出现的一瞬间,菲利多转身扑向了玛琳,把她在笼罩在了自己的身躯之下。   而在强光之后,大神官的视线恢复,房间里面已经没有玛琳和菲利多的身影了。 第191章 18   而在盖涅门堡的某个隐蔽的通道中, 玛琳愤怒地用魔杖敲打菲利多,叫道:“放开我!”   魔法师的肉体比起神殿骑士来说确实是孱弱了一些,菲利多皱着眉, 将她像一个包袱一样挎在腰部,迅速地把她带离了大神官所在的那一层楼。   玛琳一边挣扎, 一边说:“菲利多·布伦第安特,你不要以为我不敢用魔法攻击你!”   话音刚落,蔷薇木魔杖顶端的魔法石突然闪光, 一个小火球由魔力凝聚而成,直直地冲向菲利多没有戴头盔的脸。   菲利多下意识侧过身体去躲避, 被迫松开了玛琳, 火球扫过他的头发,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炸开。盖涅门堡的墙壁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使用巨大的石块砌成的, 石头之间已经成为了整体, 玛琳那能够炸飞一大堆人的火球,撞在墙壁上只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灰坑。   玛琳脱开他的手, 一跳而起, 躲到了墙壁另外一边去。就在她挣扎着脱离菲利多的那瞬间,那条沉重的红英魔法石项链从她的衣袋里面滚落了出来, 掉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菲利多虽然躲开了火球, 但火球灼热的路径依然点燃了他的发梢,还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烧焦的痕迹。   那必然很痛,可是菲利多连眉都没有皱,他的目光完全地被地上的那条红英魔法石项链吸引了。   玛琳喘着气背靠着墙壁面对菲利多, 手上的魔杖对准了他。   “这是……这是我的项链。”菲利多喃喃地说,然后他弯下腰,毫无戒备地把自己的头顶和后背展示给了玛琳。   菲利多捡起项链,绿色的眼睛沉默得就像夜晚的湖面。   看到菲利多这副样子,而自己却如临大敌,玛琳一下就觉得非常地泄气,拿着魔杖的手也不由地松懈了下来。   “菲利多,你走吧,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玛琳恢复了平静,冷漠地说。   菲利多听到玛琳这种话,依然垂着头,说:“不要这样,玛琳……”   “我根本就不怕大神官,不需要你挡在中间!”玛琳大声说。   菲利多轻轻地摇头,他幽幽地看了玛琳一眼,说:“我不能让你这样做……”   “对,因为他是大神官,而你是他的信徒,不,不止是信徒,你是他的走狗!”   菲利多站起身,一边摇头,一边走向玛琳,   但是玛琳说:“别靠近我!我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   菲利多被深深地刺伤了,一股绞痛充斥了他整个胸口,他按住声音中的苦涩,努力地解释说:“如果、如果你真的伤害了大神官,你就会成为罪无可恕的渎神者,大陆上所有光明女神的信徒都会想要消灭你,为此甚至可能会发动战争……这种时候,不管是索罗沃奇塔或者是乌苏洛林塔,都不会再愿意收容你。”   菲利多的话让玛琳清醒了过来。   确实,她之前太冲动了,且不说打败,就算她杀死了大神官又能够怎么样,大神官会成为英勇的烈士,光明神殿的地位不会有改变,整个社会很快就会进入到下一届大神官的循环,一切依然原地打转。反而她自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费切尔和西德尼都会立刻抛弃她,当然,虽然现在她也可能不是很受欢迎就是了。   在玛琳沉吟的时候,菲利多趁机靠近了她。   不过玛琳很快就思索完毕,抬头看向了菲利多,她的眼神是冰凉的,这凶恶的样子让菲利多不由地退缩。菲利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畏惧地停下了脚步,有光明女神在上,他作为白花骑士不应该畏惧任何危险,但是在玛琳凶恶的目光下,他就是不敢再往前了。   玛琳低头看向菲利多的手,为了方便长久地手持武器,菲利多一直都带着手套。所以玛琳并不知道在这手套的下面菲利多有没有还戴着那枚戒指,如果有戴着,她是不是应该拿回来。   玛琳想到费切尔还曾误会菲利多是索罗沃奇家族的私生子,如果他没有了戒指,费切尔会不会再对他动手?应该不会,他现在已经是大神官的好帮手呢,大神官当然会袒护他。然后她又在心里冷笑一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杞人忧天,菲利多都和自己分道扬镳了,为什么还要为他担心。   “戒指还给我!”玛琳冷冷地说。   菲利多下意识地把手右手放在了左手上,他在迟疑。他不想还给玛琳,这是玛琳留给他的东西,也是因为这枚戒指他才和玛琳相似,并且它是玛琳母亲的遗物,拥有非常特别的意义。   在这三年的许多夜里,他抚摸着这枚戒指入睡,不断地想象如果没有遇到费切尔,玛琳和他已经一起在中央神殿一起成为了神殿学徒,那会是多么惬意和快乐的时光。   然而没有如果。   现在,玛琳不但把项链还给他,又要收回戒指,她是真的想要斩断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系。   菲利多恨不得告诉玛琳戒指没有放在身上,但是他是白花骑士,是光明女神的信徒,他不能说谎。   “玛、玛琳,可以不吗?”他殷切而哀求地看着玛琳。   在他这样看着玛琳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显得特别明亮,特别让人容易心软。   但玛琳这次铁了心,说:“别逼我也对你动手!”   菲利多异常沉默地低下头,慢慢地脱下手套,然后从左手的食指上取下那一枚小巧的红英石魔法戒指。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恨不得这个动作能够延长整整一年。可是玛琳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直到他把戒指终于从手指上褪下来,玛琳就一把就把戒指从他的手中夺了回去。   “以后我们就没有一点关系了!背叛者菲利多!”玛琳愤怒地说。   说着她将戒指收好,转身就要走。   玛琳看起来气势汹汹,菲利多上去拦住她,说:“玛琳,你要去哪里?”   玛琳白了他一眼,说:“我要去弥补你的烂摊子!距离公审只有不到十个小时了,天一亮血色的旗子就会从盖涅门堡前的审判台上升起。你有没有从盖涅门堡的高处去看一看广场外面,现在那里已经全是等待着公审的纳特西亚人民,他们知道国王被害,正期盼这次公审能够给出一个真相。而这个时候,菲利多,你,因为大神官的花言巧语,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把里拉切交给了大神官,公审就要因此落空了。我现在就要去大神官那里,把里拉切要回来。别以为像老鼠一样躲起来就能够逃脱惩罚,就算他变成老鼠我也要把老鼠洞挖开,把他拉到阳光下面暴晒而死。”   菲利多拽住玛琳的胳膊,隐忍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大神官已经承认了里拉切的失误,他会在中央神殿的宗教审判庭惩罚他,但如果进行公开审判,意义就完全不一样。如果人们失去了信仰,就再也没有约束,世界真的会退回到从前那个道德崩坏的黑暗时代。”   “这一套是没有办法说服我的。”玛琳笃定地说,“有了毒疮,不应该掩盖它任其蔓延和腐烂,而是应该彻底地挖掉他。菲利多,你总是不会仔细去看别人做了什么,只是迷信于自己听到的花言巧语。我曾经害怕,如果大神官命令你杀了我,你会不会照做,现在看来我的担忧并不是白费,你果然背叛了我,现在缺少的只是大神官下达的追杀的命令了,对不对?”   说话的时候,玛琳一步步地远离菲利多,说完最后一句,她就转过了身,准备离开这里。   “玛琳,你就没有想过,因为我而回到中央神殿吗?!”菲利多从喉咙里面撕扯出整个声音。   但说出口的同时,他就后悔了,天啊,他的这种行为多么的愚蠢和失礼,他的话除了会让自己变得更狼狈,还能有什么作用吗!   玛琳没有回答,她的脚步在渐渐离菲利多远去。   终于,菲利多忍受不了这种空寂,他猛然地冲出去,追上玛琳,他站在距离玛琳五米以外的地方叫住了玛琳,说:“玛琳!”   玛琳没有停下脚步。   菲利多眼开自己又要被抛下了,他大声说:“别走,玛琳,里拉切不在大神官那里!”   玛琳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皱着眉看着菲利多。   菲利多的喉咙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说:“我把里拉切神官送到了别的牢房,我没有释放他。”   当时大神官对菲利多的讲述的黑暗历史,他所描述的里拉切被公审后的可怕影响,都确确实实地打动了菲利多。那时候菲利多对自己坚持的正义产生了怀疑,他不由觉得自己坚持的正义是渺小的,而大神官所追求的光明与正义,才是伟大和宏远的。而他应该为这种宏伟的理想而让步。   但是菲利多还是不敢释放里拉切,他认为这是自己应该坚守的信义。大神官就对他说,面对邪恶的异教徒、渎神者、历史的罪人魔法师,他根本不需要坚守所谓的诚信。   于是菲利多告诉大神官,玛琳不是黑魔法师,她是一个多么纯真善良的女孩,她会成为魔法师完全是因为意外。   大神官看起来被他说服了,于是同意见玛琳一面。   这让菲利多很兴奋,因为他认为大神官是他见过的最高尚最令人折服的人类,只要玛琳见到他,就会消除掉对光明神殿的偏见,那么就终于能够实现他所想象的,他们一切在光明女神的脚下,一起祈祷,一起饮用圣水,一起学习……等等的美好愿景了。   他没有想到,结果却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大神官是不会说错的,因为从小就有人这样告诉他,大神官代表光明女神,是神的意志。但玛琳所说的,也似乎很有道理。   菲利多混乱得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玛琳。 第192章 19   玛琳和菲利多同时消失, 大神官就知道就事情不妙。   监狱长就守候在门外,但这个没有魔力的监狱长实在是无能,他看到了菲利多和玛琳离开, 也根本没有没有办法去阻止。菲利多带着玛琳冲出来,他被菲利多用蛮力撞倒, 爬起来的时候,菲利多和玛琳已经消失在了过道的尽头。   监狱长诚惶诚恐地站在大开的门口,直到大神官出声, 他才敢进去。   监狱长进入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   大神官问:“里拉切关在哪个牢房?”   监狱长摇头, 说:“我、我不知道, 白花骑士他们占据了整个盖涅门堡, 把原本的守卫都弄到了无关紧要的地方去。大神官大人, 您想要亲自去救里拉切神官吗?”   为了能够救出自己唯一身为神职者的侄子, 大神官孤身一个人,隐藏了身份来到盖涅门堡。   白花骑士团混杂着太多人, 大多数人都不可靠, 值得信任的萨伦队长是个蠢货,早在王室就被被排斥在了白花骑士的大团体之外, 这逼迫大神官只能和菲利多交涉。大神官记得菲利多, 在他印象中这是一个从小地方来的,格外虔诚又有些迂腐简单的小男孩。   所以他没有想到会遭到菲利多的阻拦。因为惧怕造成过于激烈的冲突而将自己的存在暴露出去,引起白曜石塔的注意,他不敢强迫菲利多做出决定, 只能采用迂回的方式。   但谁能想到,这个曾对他再三发誓不会背叛光明女神的菲利多竟然在最紧要的关头选择了那个魔法师,带着那个可恶的渎神者逃走了!   菲利多立场不明,他的人也不可信。那个叫玛琳·达斯的魔法师还对他说,白曜石塔已经知道了他在这里……   就在刚刚,大神官已经从窗外确认过了,白曜石塔的光就对着这个方向,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大神官最初还计划秘密离开,让消息还没有传达到白曜石塔之前就离开盖涅门堡。   但是他没有想到公审会进行得这样快,盖涅门堡前的广场已经有了这么多人,更没有想到白曜石塔这样早就得到了消息,鲸油灯的光已经照射向了这个方向。   直觉让大神官觉得那个玛琳在说谎——她不可能预料到自己会出现,更不可能让阿尔嘉配合她。可是谨慎的性格让大神官觉得自己不能够去冒险。   盖涅门堡也不安全,他也不敢离开,要想解决这个局面他只能使用最后的手段了。   大神官平静地看向监狱长,说:“带我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要让白花骑士找到,并且给我传递一个消息出去。”   只要攻破了盖涅门堡,把盖涅门堡变成自己的地方,那么他能不能出去也就不重要了。   监狱长对大神官是绝对地服从,思考了一会儿,他回答:“水牢。白花骑士们还没有占据水牢,那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但是水牢的环境非常糟糕,大神官大人……”   “那就去水牢。”大神官冷冷地说。为了能够活下来,他二十年如同坐牢一样没有离开过中央神殿,现在只是短暂地忍受一个肮脏的水牢,他有什么好抱怨的。   -   玛琳已经进去了好几个小时,黛黛和马车夫等待在盖涅门堡第一道门之后的马厩里。   这里很靠近外面的广场,黛黛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有人吆喝的声音,居然是在叫卖水果和糕点。   因为担心来晚了没有观看公审的好位置,许多平民已经等候在了广场上,长夜漫漫,他们枯燥地聊天、等待,有人还在那里唱歌跳舞。   这样的场面好像明天即将迎来的不是什么残酷的公开审判,而是一个举城同庆的大节日。不过黛黛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够停下劳作的每一天都是节日。   于是也有小商贩看到了商机,偷偷携带着食物进入内城区,然后在广场上叫卖。   今天盖涅门堡的守卫们忙碌极了,虽然有试图驱赶这些商贩,但很快他们又卷土重来,到了夜里大家都很疲倦,守卫们彻底放弃了挣扎。   “樱桃,新鲜的樱桃,还带着露水的新鲜樱桃……”   黛黛携带了一些食物,当中却没有新鲜的水果,想到樱桃的酸甜,她就忍不住想要流口水。玛琳也很喜欢吃樱桃,到时候她看到有新鲜的樱桃一定会很高兴。   她往外探看了一下,对马车夫说:“我要在这里等玛琳,你能去帮我买点樱桃吗,我会给你跑腿的钱。”   听到有赏钱,马车夫还是很乐意的,他接过钱,欢喜地往门外走去。   黛黛翘首看着他去,自己坐在马车的边缘等待。   盖涅门堡的铁栅门打开了一下,西德尼王子骑着马进入了盖涅门堡,他在马厩的地方下马,将自己的骏马交给盖涅门堡马厩的官员。   下马的同时他看到了索罗沃奇家族的马车,看到那熟悉的纹饰,他一边将马鞭交给侍从,一边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不过他并没有看到玛琳,只看到在马车外的踏板上坐着一个娇小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样子,正期盼地看着铁栅门外。   “请问,这是玛塔莉柯格林小姐的马车吗?她已经回到盖涅门堡了?”西德尼王子上前,有礼貌地问。   黛黛回头,看到是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男人,正是昨天她来接玛琳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   黛黛立刻从踏板上站起,对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说:“是的,她已经先进入盖涅门堡了,有什么事情吗?”   西德尼王子应该去做的已经做完了,一切只需要等到天亮,然后就可以开始滚动起来。   他只是看到这么早玛琳就回来,觉得非常惊讶。   因为按照他的预料,如果想要同时说服阿尔嘉和费切尔,一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能够在公审开始之前达成就足够幸运了,他没有想到玛琳竟然提前做到,并且还回到了盖涅门堡。   这让他对玛琳的信心更加充分。   西德尼对面前的黛黛也有一些印象,一是因为黛黛的样子,一是当时他和玛琳在这里分开的时候,黛黛也在场,并且玛琳还表现出黛黛是值得信任的人。   这让西德尼王子对黛黛有些好奇。   黛黛穿着丝绸的衣服,也佩戴着一些首饰,这些首饰都不算昂贵,但也不是普通的人家可以承受的,所以他猜测黛黛可能是某个落魄贵族或者商人家的小姐,同时也是玛琳的闺中密友。   既然是玛塔莉柯格林小姐的朋友,出于绅士的礼貌,他说:“ 之前匆忙,还没有正式向你进行自我介绍,我是西德尼·雷佩达,很荣幸认识你。”   黛黛瞪大了蓝色的眼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样尊敬,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神圣帝国的王子!黛黛差一点头都要晕掉了,她深吸一口气,回答说:“我、我是黛黛·索罗沃奇,很、很高兴认识你,西德尼王子殿下。”   西德尼王子很惊讶地说:“原来你也是索罗沃奇家族的小姐,很抱歉之前的失礼。”   黛黛站在马车的踏板上,当西德尼王子低下头,竟然比她还要矮一些,黛黛的平行视线从来只能看到别人的腰部,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人的头顶。   黛黛一下子就变得忐忑了起来,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没、没事,不失礼,我也不算什么小姐。”   西德尼王子有些疑惑。   黛黛觉得有些丢脸,在她面前的是身份尊贵的王子,可自己却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血统低贱的小女仆,虽然玛琳并没有当她是女仆,让她的吃穿打扮都远远超过了别的女仆,但也依然无法改变自己不是一个贵族小姐的事实。   她红着脸低下头去,觉得自己为了强撑脸面和西德尼王子说自己是索罗沃奇很丢脸。   西德尼王子看到了黛黛通红的耳边,他觉得这简直太奇妙了,他也认识几个索罗沃奇的小姐太太,她们都是骄矜自傲的小姐们,一个个都把卢茜公主当做偶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腼腆害羞的索罗沃奇,简直就不像索罗沃奇。   就在这个时候,盖涅门堡的第二道大门突然打开,一群官员和他们的侍从、白花骑士从门口处涌了出来。   白花骑士们簇拥着这群官员,走在他们最前面的是一名白花骑士,他的手上捧着一面血色的三角旗。官员们跟在后面,还在大声劝阻说:“没有监狱长和大法官的命令,不能悬挂血色旗!”   可是那名白花骑士并没有理会他,拿着旗帜径直向着门外的广场走去。   血色旗是审判旗也是处刑旗。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一面旗子会在早上的时候升起,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面旗帜,那时候,人们就算没有听到消息,他们也知道在盖涅门堡广场上正有一场审判。   在人群的后面,玛琳拿着她的蔷薇木魔杖走了出来。   西德尼王子立刻走上前去。   “发生了什么?玛塔莉柯格林小姐。”   玛琳看到西德尼王子,惊喜地说:“我正准备去找你。西德尼王子,发生了变化,我们要立刻进行公审,就在现在!” 第193章 20   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了, 但是盖涅门堡前的广场上还是非常热闹。现在聚集在广场上的人大多数都是居住在纳特西亚外城区的平民甚至是流浪汉们,由于簇拥得太密集,广场上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就是听到了扎卡亚的话, 跟着他而来到这里的。   扎卡亚带着他们占据到了广场上靠前的位置,他还自掏腰包, 给这些人购买了黑面包和食用的泉水。纳特西亚的外城区使用的是从提耶河抽取的河水,而内城区的水是从地下抽出的泉水,这些甘甜的泉水都是需要花钱的, 这也是为什么内城区生活成本这样昂贵的原因之一。   他的贫民窟的老伙伴们就算并不好奇这场公开审判,单冲着扎卡亚提供的食物, 他们也兴冲冲地跟了上来。   虽然扎卡亚保证了跟着他来的人都会有一份黑面包, 但是这些人还是争先恐后地拥挤过来, 担心如果轮到自己会什么都得不到。   跟随着扎卡亚而来的那名老人站在扎卡亚的身后, 并没有加入到争抢食物的行列当中。   趁着中间的空隙, 扎卡亚主动拿起一块黑面包递给那位老人,说:“给你。”   老人拒绝了:“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他的晚餐也是黑面包, 这时候当然已经消耗完了, 不过因为光明女神认为欲望是罪恶,所以克制食欲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也是一种修行, 老人早就习惯了半空腹的状态。   早在看到这个老人的第一眼, 扎卡亚就认为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看起来太有礼貌太有教养了,绝对不是那些不识字的贫民窟的流浪汉可以相比的。   扎卡亚好奇地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老人轻轻地摇头,说:“我是一个本应死掉的人, 名字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扎卡亚挑起了眉头,他没有继续追问,他们这样的底层人物,从来不会过分去追问别人的过去,因为大家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哪里有时间去计较过去呢。他也不会担心老人能够影响到他的计划,他可是知道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有多么厉害。   老人问:“真的是里拉切神官杀死了国王吗?”   扎卡亚觉得不太耐烦,说:“是的,就是他杀了国王,丧钟响起的时候我刚好就在王宫里。这个问题在路上你已经问过我快一百次了!”   “你为什么会在王宫里?是你亲眼见到的吗?”   扎卡亚叹气:“不是我亲眼见到的,但是我在王宫有认识的官员和侍从,是他们告诉我的。天啊,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王室以及那些贵族老爷,难道你认为是我在诬陷里拉切神官吗?那你可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这种事情我可办不到,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游吟诗人而已。”   老人依然继续追问:“但为什么会进行公审,神职者从来没有公审的前例,就算是神职者犯下了堕落渎神的罪行,也应该在宗教审判庭进行审判,而不是盖涅门堡。”   “盖涅门堡审判庭是整个神圣帝国的最高审判庭,审判的范围包括所有的帕赫罗人和伤害帕赫罗人的罪犯,里拉切神官是帕赫罗人,他害死的还是帕赫罗人的国王,所以他当然应该被盖涅门堡审判。”扎卡亚说,他警告老人说,“别再重复问我同样的问题了,我真的很忙。”   但是老人并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又问:“这也不不可能,大神官怎么可能把里拉切交出来,你真的确信公开审判真的能够进行吗?”   扎卡亚无奈地说:“你担心这些有什么用吗?这些是大人物们比如西德尼王子,比如大法官,比如那些神职者,这是他们才会烦恼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知道了就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吗?听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广场外围,和这些人一起看热闹就行了。”   可是老人还是摇头:“不,我总觉得不会这样的简单,你可以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吗?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位?”   “我不会告诉你的。”扎卡亚冷冷地拒绝了。   扎卡亚正想方法试图摆脱这名老人的纠缠,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广场的另一端传来一片喧闹声。   在嘈杂的声音中,盖涅门堡广场上的火把逐一点燃,尤其是在最中间的审判台,上面燃烧着十几个火盆,成为这片黑夜里最明亮的地方。   在火盆的光下,站在前面的人群可以看到正有一群人列队从盖涅门堡走出,然后从阶梯处走上了石头做成的审判台。   虽然有火盆作为光源,但明亮度和白天相比还是要差很多,让扎卡亚辨认不太清他们的面貌。   这一队人中有穿着深红色制服和高顶帽的官员,他们最醒目,那是盖涅门堡的法官,有白花骑士,他们的盔甲反射着火盆的光。   看到白花骑士的时候,扎卡亚身边的老人惊讶地说:“是白花骑士,原来王室获得了白花骑士的支持。”   短短两年,纳特西亚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吗?   和老人不同,扎卡亚的目光在那些人中四处打量,试图找到那个穿着裙子的少女。   可直到西德尼王子都走上了审判台,那名少女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看到了西德尼王子,扎卡亚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立刻大声喊道:“是西德尼王子,是我们未来的国王!”   在他的号召下,那些得到他面包的人都开始跟着喊了起来:“西德尼王子!西德尼王子!”   一群人很快就影响了更大的一群人,大家都兴奋地喊了起来:“西德尼王子。”   老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西德尼王子做了什么,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获得了这么多人的拥戴。   西德尼王子在大家的欢呼声中走上了审判台,在一张高背椅上坐下。   随着他们的到来,血色的审判器从高台上升了起来。   人群都沸腾了起来:“开始了!公审开始了!”   老人惊讶地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现在就开始公审?”   公审的时间难道不是天亮之后吗,可是现在不过才后半夜。   扎卡亚也在震惊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随着法官们陆续入座,整个广场上也开始安静下来。   玛琳和黛黛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西德尼王子坐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上。   黛黛担忧地说:“玛琳,法官的人数不够。”   公审需要十名法官,但最后到场的只有一半。剩下的法官有一部分是抵死反抗,不肯服从,一部分是来不及赶到。   玛琳皱眉说:“没事,这不重要。”   如果真的要程序充分,那么这场公审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她只要保证重点,细节不重要。   现在最麻烦的是神职者的见证。   因为光明神殿是神圣帕赫罗的国教,名义上所有死亡都是审判庭代表光明女神剥夺你的生命,因此所有的审判都必须由神职者到场,同时,所有死刑犯都拥有临终祈祷的权力。神职者不但是见证者,通常还拥有很大的影响力,能够到审判结果的能力。所以这个神职者一定要是站在玛琳他们这一边的人。   法官人数不够不算什么,这样昏暗的夜里,除了一心想要挽救里拉切的人,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而没有神职者在场,就算是那些平民都不会忽视。   果然,没有看到神职者,广场上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玛琳神色冷峻,说:“只要在最后的时候瑟雅德拉能够到达。”   瑟雅德拉本人虽然只是一名神殿学徒,不过她的能量显然不仅仅于此,如果不是因为背地有许多支持她的神职者,她也不可能敢贸然提出想要成为大神官。   瑟雅德拉已经选好了一名支持她的神官,按照约定,天亮的时候他就会到达。只要处刑的时候神职者到场,那么一切依然可以顺利进行。   以防万一,西德尼王子又派人去通知瑟雅德拉,要求她提前赶来。   血色旗从盖涅门堡升起,在夜色当中并不明显。   这时候,瑟雅德拉的侍女跌跌撞撞地到了她的房间里,急促地说:“小姐,盖涅门堡广场亮起来了,升起了血色旗。”   瑟雅德拉担心盖涅门堡那里会发生什么变故,于是让信任的女仆注意那个方向,一旦发现有什么事情就立刻来告诉她。   瑟雅德拉从松软的大床上起来,她必须立刻赶去。   女仆围绕着她为她梳妆打扮,这时,卧室外响起了急促沉闷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越来越近,不顾女仆们的阻拦,闯入了起居室。   他冲破了卧室的门,到达了瑟雅德拉的面前,在瑟雅德拉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扬起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那一耳光的力量极大,几乎将瑟雅德拉扇得倒在了地上。   女仆们惊慌失措:“公、公爵大人。”   “你们都滚出去!”维洛多尼公爵嘶吼道,“我要和我的好女儿好好谈谈!” 第194章 21   女仆们鱼贯走出房间, 卧室里面只剩下了维洛多尼公爵和瑟雅德拉两个人。   维洛多尼公爵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上前几步,扬起手, 准备再给瑟雅德拉第二个耳光。然而这一次瑟雅德拉有了防备,她用一样东西挡住了维洛多尼公爵的手臂, 让他这一掌还没有来得及发力就停在了半空。   挡住维洛多尼公爵的是一支法杖,之前就放在瑟雅德拉的身边。这支法杖是神职者法杖的制式,主体是水曲柳, 上面镶嵌的魔法石并不是神职者常用的绿萤魔法石,而是一颗非常珍贵的白曜石。   看到法杖, 维洛多尼公爵收回了手, 他的脸上依然布满了怒意:“瑟雅德拉!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吗?”   瑟雅德拉深吸一口气, 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被打的半张脸, 好在只是红肿了一点, 并没有破口。她先用神圣治愈术对它进行了治疗,等到恢复之后, 才转身, 对维洛多尼公爵露出一个微笑,说:“我当然知道, 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维洛多尼家族的荣光。但不管因为什么, 您都不应该这样闯进一名淑女的卧室,这有损一名公爵大人应有的风度。”   “简直就是愚蠢!”维洛多尼公爵失态地大声骂道,“里拉切神官被公审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样做只会彻底和大神官对立,给维洛多尼家族带来灭顶的灾难!”   “看来父亲大人您都知道了。”瑟雅德拉不慌不忙。   瑟雅德拉秘密地联系了一些神职者, 为公审做准备,她选中了其中一名神官作为公审的见证神官。如果不是因为瑟雅德拉自己还是一名神殿学徒,她本想要自己亲自上场的。瑟雅德拉做得很隐秘,但她的力量都是依附在维洛多尼家族之上发展起来的,所以难免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最终还是被维洛多尼公爵发现了。   维洛多尼公爵立刻就联想到了枫叶厅发生的事情,他立刻就明白,瑟雅德拉怂恿他同意公审里拉切神官根本不是为了向大神官施压,而是为了彻底地和大神官撕破关系,把里拉切送上审判台。在确定了信息的真实后,他怒不可遏地闯了进来。   面对瑟雅德拉不以为然的表情,维洛多尼公爵骂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愚蠢的女儿,你竟然会和黑暗的魔法师暗通款曲,这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如果你能聪明一点,你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和里拉切联手,把国王的死推到丝妲薇安的身上,将阻挡你成为首席女神官最大的阻碍给扫开!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现在做的这些,对你有一点好处吗!”   瑟雅德拉缓缓地站起来,她身材高挑,又穿着高底鞋,修长的脖颈高傲地仰着,并不比维洛多尼公爵的气势弱。   “这对我当然有好处。大神官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将里拉切培养成继承人,希望能够由他来延续当纳约家族的荣光。但只要里拉切被公审,那么他几十年的心血都白费了,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培养出一个继承人,而这时候在中央神殿内,就只有我的神圣术最强,我的能力最出众,我就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大神官。”   维洛多尼公爵嘴角抽动,鄙夷地看着她:“你疯了?你是个女人!”   “光明女神也是女人!光明圣典中从来没有说女人不能够担任大神官。”瑟雅德拉冷肃地回答。   维洛多尼公爵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他看着瑟雅德拉就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别试图蒙骗我,瑟雅德拉,你一定有别的计划,想要成为大神官这种理由听起来太可笑了。”   瑟雅德拉也回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我十岁的时候曾问过您,父亲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我成为首席女神官,既然大神官才是最高贵的神职者,我为什么不能够成为大神官。”   维洛多尼公爵的表情有一点僵硬,因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瑟雅德拉继续说:“然后您告诉我,别说傻话,好女孩只需要听父亲的话。”   “但是你不是一个好女孩了,瑟雅德拉。”维洛多尼公爵训斥她,“你把父亲教育你的话全部都抛到了脑后。”   但是瑟雅德拉却轻轻地摇头,她的脸上挂着讥讽又疯狂的笑:“我从没有忘记您给我的教育。从我的魔力潜力被发现、成为一名神眷者后,您为我请来了最好的老师,为我提供了最好的教育,我学习神圣术、文学、历史甚至政治,在进入中央神殿之前,我就已经掌握了比正式神官都还要多的神圣术,在十五岁的时候我的见识、能力就超过了所有的同龄人,包括男人在内……”   说到这里,维洛多尼公爵既有自豪,也很遗憾,他自豪的是这个出色的女孩是自己的孩子,并且是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而遗憾的是她始终只是一个女孩,最终只能成为首席女神官。幸好有丝妲薇安的前例,如果瑟雅德拉能成为丝妲薇安那样的女神官,也足够给家族带来巨大的好处了。   这时,瑟雅德拉语气发生了变化,她说:“我明明比丝妲薇安要强,也比里拉切要强,甚至强过了莱奥伯父!莱奥伯父没有被流放到亚曼伦之前,你们一心希望他成为大神官,可是为什么轮到我,我却还是只能局限在王宫之中做一个小小的首席女神官?我明明有不逊于男人、能够成为大神官的潜力!”   “瑟雅,别对父亲说谎。”维洛多尼公爵不满地说,“从来没有女人成为大神官的前例,为了掩盖事实,你把小时候曾经说过的胡言乱语都拿出来当挡箭牌了吗?你最好告诉我真实的原因,一个好女孩应该顺从,而不是对父亲撒谎。就算撒谎,你也应该找一个不那么荒诞的理由,这个理由太不聪明了。”   瑟雅德拉笑了:“您甚至都不相信……多么让人发笑,您给了我不应属于一个普通女孩的教育,最后却要让我甘于平凡。荒诞?难道说,您的行为就不荒诞吗?”   维洛多尼公爵失去了耐心,他在房间里面踱步,厉声说:“好吧,不管你做这些是出于什么理由,但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么可怕吗?我们是光明系贵族,是依靠着光明女神才得到了今天的地位和财富,而你做的事情是在损害整个光明神殿。如果连神职者都能被推上公开审判台,以后还有谁会仰望神职者!而你,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可笑的理由就鲁莽地做出这种行为,简直就是鼠目寸光,愚蠢至极!”   瑟雅德拉却冷漠地说:“如果光明神殿不是我的,那么不管它多么高高在上,带来的也是属于别人的利益,我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利益。”   “可笑!”维洛多尼公爵无情地训斥她,“所以你果然只是女人,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光明神殿强大,我们才能够强大,光明神殿的威望受到了损伤,同样也是我们的损伤!公审的先例一旦开启,也许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可怕的变化,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在下一次有神职者被质疑的时候,不管那是事实还是诽谤,公审就会再一次被提起,里拉切的这一次公审这会永远地成为光明神殿的阴影!”   瑟雅德拉轻轻地摇头:“所以你永远比不过梅内尼特,你永远在瞻前顾后,只能跟在他的后面。当他吃剩下什么,就丢在地上,然后你再上前,捡拾起来填饱肚子!”   “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法吗?”维洛多尼公爵大怒,“你辜负了我这么多年的教育,不管给你多么好的教育,你还是没有摆脱一个女人的局限,你的目光就像村妇一样狭隘!你永远只能够看到小小的利益,看不到公审对我们的长远伤害!”   “我管不了那么多!”瑟雅德拉的语气带着疯狂,“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使用更出格的手段,如果不和中央神殿之外的人联合,我永远不可能成为大神官!这个世界上,阻碍我成为大神官的最大障碍,不是魔法师也不是王室也并不是那些世俗的领主和贵族,就是我的家人!”   维洛多尼公爵猛然跳起,愤怒地冲向自己的女儿,在他的耳光将要到达的时候,瑟雅德拉用法杖再一次拦在了前面。   瑟雅德拉冷冷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说:“您是在挑战我,要和我进行神圣术对决吗,维洛多尼公爵?”   维洛多尼对瑟雅德拉失望透顶,他心中愤怒至极,指着她的鼻子说:“你竟敢这样对自己的父亲说话!”   瑟雅德拉讥讽地笑了,说:“我是一名神殿女学徒、未来的神职者。维洛多尼公爵,一名神职者必须抛弃自己的姓氏和家族,全心全意地侍奉光明女神,从我进入中央神殿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没有姓氏、没有家族,不再是你的女儿了。”   维洛多尼公爵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完全疯狂。   “瑟雅德拉,我从前对你太宽容了。”维洛多尼公爵冷漠地说。瑟雅德拉从小就长得漂亮,又聪明乖巧,他从来没有对这个女儿说过一句重话。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她长大后竟然就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现在他应该拿出属于父亲的威严来了。   维洛多尼公爵转身离开了房间。   卧室的门口站着四名神职者,他对他们说:“守在这里,不能让她离开房间一步。”   这时,在他的身后响起瑟雅德拉的声音:“你拦不住我!”   维洛多尼公爵没有理会,他对神职者们说:“神殿骑士团的齐恩团长很快就到了,拖住她。” 第195章 22   此时的盖涅门堡外的广场上, 已经聚集了上千人。靠近审判台的位置全部被来自外城区的平民们占据了,盖涅门堡的卫兵们举着武器,想要去驱赶他们, 以方便在靠近中间的场地准备椅子,留给不久后才能赶到的贵族们。   一名穿戴者盔甲的白花骑士正好走出来, 看到他们将武器对准了平民们,用训斥的语气说:“你们会造成混乱的!”   卫兵们不敢违抗白花骑士的命令,收起了武器。   四名白花骑士环绕着里拉切神官跟随在这名白花骑士的身后。里拉切神官的手被束缚住了, 身上的神官制服布满了褶皱。   短短两天的牢狱生活,让里拉切变得很憔悴。   这时, 在审判台上, 西德尼王子开始了他的开幕词。   那个审判台下面有一个可以造成回响的装置, 可以让站在台上的人声音变得响亮, 当西德尼王子的声音借着这个中空的石台, 穿过寒冷的夜风,传到广场上的人们耳中。   “以西德尼·哈丽特·雷佩达之名, 我将在今天, 此刻,对害死我的父亲——威利斯·雷佩达七世国王的凶手进行公开审判, 这个凶手, 就是前光明神殿的神官,里拉切!”   在西德尼王子宣告声中,白花骑士们将里拉切押送上了审判台。   由于审判台高出地面,风也显得更剧烈。里拉切冷冷地看了一眼西德尼王子, 他从西德尼王子的眼中看到了仇恨和愤怒,但他并不害怕,他习惯了蔑视这个没有魔力的王子,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成见。   白花骑士们推着他,逼迫他坐到石头做成的罪犯席上。   那个位置上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脏污,累积在石头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无法清除的黑褐色外壳。   里拉切挣扎着不肯去那个位置,那几名白花骑士也不敢强迫他,无奈之下,领头的菲利多走到他身前,用蛮力将他按到了那个位置上。   里拉切怒瞪着他,说:“我记得你,红发的白花骑士,你会下地狱的!”   菲利多用黯哑的声音回复他:“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下地狱,但里拉切,你会下地狱。”   里拉切被迫屈辱地站在罪犯席上,他双手的枷锁被菲利多锁在了前方的石头上,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拴住的羔羊。   里拉切的目光从前方的西德尼王子,看向了他身边的法官们,还有那些法官身后的书记官以及各种人物。他要把这些人一个个都记住,等他恢复了自由,他就把这些人都送到地狱里去。   他的视线从审判台上看到了审判台下,他看到了一双双亮闪闪,反射着火光的眼睛。   ——那些是围观的平民们,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无知,这让里拉切无端觉得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这眼神让他联想到了那些不知道轻重,用手就捏死了虫子的无知孩童们。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神态的普通人,他从前作为一名神官所接收到的,都是仰慕和尊敬,让他感觉自己仿佛神明一样。但此时,在这些平民的眼中,他好像不再是神官,甚至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了待亮相的奇珍异宝。   里拉切的目光四处游走,试图找到他熟悉的一些面孔,整个纳特西亚大多数都是光明系贵族,他们当中许多都曾讨好过自己,如果这些人看到自己被这样无礼地对待,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但在里拉切用目光进行仔细地搜索后,只是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少量的穿着高档衣服的人,剩下的全部都是平民。   上千人来围观公审,竟然一个光明系贵族都没有?   在里拉切打量周围的同时,平民们借着审判台上的火盆,也在仔细地审视那个被公审的罪犯。   “真的是里拉切神官吗?”   “有谁见过真的里拉切神官?”   “会不会是冒牌货啊,我还是很难相信一个高贵的神官会站到罪犯的席位上。”   平民们对这场公审,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在他们的议论声中有一个声音响起,他笃定地说:“确实是他,是里拉切。”   说话的是跟着扎卡亚而来的那个枯瘦的老人。他的语气是那么自信,让周围的人一下就信服了。   “原来真是的神官,我们居然能够见到一名神官被公审。”   “等我死了,去到天堂,我还能用这事向我爷爷吹牛。”   -   审判台上,一名法官开始宣读西德尼王子的诉讼书。   “里拉切·当纳约,在春暮月二十日,你带着四名牧师打伤了西德尼王子,闯入了国王的寝宫。趁着国王陛下病重,你让国王服下了致命的药物,就在准备用刀具切开国王的头部的时候,被西德尼王子和玛塔莉柯格林·索罗沃奇小姐打断。国王醒来后,你又用神职者的身份威胁国王,导致国王被你逼迫而死。现你被控叛国、渎神的双重重罪,里拉切·当纳约,你认罪吗?”   这份诉讼书用词很简单,描述也不晦涩,因此当声音传到了下方的人群中,人群就立刻沸腾了起来。   “这是真的吗?”   “他竟然真的害死了国王?”   “他可是神职者啊!”   扎卡亚大声说:“大家冷静一点,就算是神职者,也是由人类的父母生育并养育的,当然也可能犯错甚至是犯罪。我们不要争吵,仔细听审判的内容。”   里拉切无视了下方人群,他强调:“请叫我里拉切神官。”不管现在他看起来多么狼狈,他也要维持自己作为神职者的高傲。   法官不敢直视里拉切,将头埋在了诉讼书里:“里、里拉切,在你被控告的时候,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帕赫罗人,不再是神官了。”   里拉切咄咄逼人:“我是光明女神的仆人,就算是要审判,也是由大神官来亲自审判,你不过是一个最末位的小法官,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小法官在心里抱怨,他也不想站在这里。但是大法官明哲保身,直接借口生病不出现,有倚仗的其他法官也都纷纷拒绝出现,最后,只能轮到他这样一个小法官来宣读诉讼书。   小法官唯唯诺诺的样子让西德尼王子觉得非常不耐烦,他越过了法官,直接面对里拉切,大声地问:“你这样的一个罪犯,一个渎神者,有什么资格提起光明女神。光明女神如果在场,也只会谴责你的行为,对你施展愤怒的雷火!”   “你不过是一个私……”   “我是威利斯七世陛下和哈丽特王后的儿子,在中央神殿受洗,由大神官加冕为王储,我、西德尼·雷佩达,未来的国王,有没有资格和你说话?”   西德尼王子的声音在整个广场回荡。   这时,扎卡亚又高喊了起来:“西德尼王子!西德尼王子!”在扎卡亚的带领下,广场上又开始回荡着响亮的呼声,有这样浪潮一样的人声作为支持,让西德尼王子的气势立刻强过了里拉切。   里拉切鄙夷地看了一眼台下的人群——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愚蠢的西德尼王子似乎还真的觉得这些人的拥戴能够有什么作用一样。   西德尼王子问:“里拉切,你是否认罪!”   “不,我不认罪,我是光明女神的仆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源自光明女神的指示。”   “我亲眼见到你害死了国王我的父亲!”   “我是为了拯救国王,如果不是因为西德尼王子您的阻扰,国王陛下已经康复了,杀了国王的人其实是你!你为了自己能够继承王位,害死了自己父亲、威利斯七世国王陛下。”   里拉切的话在人群中激起了强烈的反应,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说:“难道说里拉切神官说的才是真的?”   “神职者不会撒谎。”   “可能真的有什么阴谋在。”   西德尼王子被激怒,面容都几乎扭曲,他忍耐着说:“你害死国王陛下,由无数人亲眼见证,除了我,还有魔法师玛塔莉柯格林·索罗沃奇小姐,白花骑士团的几十名骑士,你无法狡辩!”不等里拉切反驳,西德尼又说,“现在,请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上来作证。”   西德尼王子的话音刚落下,人群就发生了完全不一样的反应。   “他说什么?一名小姐要上审判台作证?”   “这可是个大新闻,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贵族小姐出现在审判台上。”   “会不会只是一个女仆啊……我可不相信一个真正的淑女小姐会出现在这种肮脏的场合。”   “就连神官都出现在这里了,再出现一个贵族小姐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在审判台下,玛琳早早做好了准备。听到西德尼王子的话,她轻轻拍拍黛黛的手,然后拿好了魔杖,稳稳地一步步走上了审判台。   行进中,她隐约听到了人群的议论声,不由觉得非常有趣。   她本以为自己的魔法师身份会是被讨论的重点,却没有想到自己是女性反而成为了议题的中心。   不过她并不介意,只要能够引起他们的重视,对她而言就是有利的。   在玛琳走上了审判台后,一名侍从为她提供了一把椅子。   玛琳坐下来后,笑着看向了里拉切。   “我作证,我亲眼目睹里拉切·当纳约,也就是现在坐在罪犯席位上的人,他伤害、逼迫、侮辱神圣帕赫罗国王,并导致了国王的去世。”   玛琳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她的吐字非常清晰,每一个重音每一个轻音,都清楚地发了出来,通过她的声音你甚至能够想象每一个词的构成。   她的声音让人群一下就变得安静。 第196章 23   里拉切愤怒地大喊:“这是污蔑, 是黑暗魔法师为了构陷神职者恶意扭曲事实的污蔑。”   如果不是因为有枷锁的束缚,里拉切已经冲到了玛琳的脸上,他咒骂着玛琳, 将他所能知道的所有诅咒都向玛琳抛过来。   法官们畏惧里拉切,不敢出声呵斥他, 西德尼王子只能自己走到了法官的席位上,用力敲响了摆在法官席上的铜钟。   钟声中,西德尼王子大声吼道:“肃静!”   但是里拉切并没有把西德尼王子的警告放在眼里, 他继续吐出诅咒,全然无视了西德尼。   这时候, 菲利多站了出来, 他大步走向了里拉切, 伸出手抓住他的后脖颈, 将他按在了石台上。   只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 里拉切被死死地压住,他的面容被手套压得扭曲, 沉重的弗伦恩盔甲的力量让他无法反抗。   “放开我!你这个愚蠢的白花骑士!”   他似乎还想要挣扎, 然而他反抗的力量比起菲利多来说太微弱了,菲利多一点也没有移动, 就像是一座大山压住了他。   终于, 里拉切停下了叫嚣,整个人也慢慢地松懈下来。   看到里拉切停止了叫骂,法官才敢出来说话。   “请、请下一位证人,白花骑士的代表。”   里拉切拼命将头扭转向台阶的方向, 仰头大喊:“这根本不符合审判程序,大法官在哪里?他能够容许你们这样做吗!”   -   看台下,那名枯瘦的老人也很惊奇:“审判是不会准许不同的证人同时出现在审判台上的,这确实不符合审判程序。”   但平民们根本不计较这个,他们只是听到有新的证人来了,伸长了脖子期待着。   这时候走上场的是一名白花骑士,为了表示对审判的尊重,他取下了头盔。   法官磨磨蹭蹭,半天没有拿出卷轴,西德尼王子等得不耐烦了,越过了法官,向白花骑士提问:“你是否亲眼见到了里拉切加害国王?”   白花骑士回答:“是的。当时在场一共有三十八名白花骑士,我们都亲眼目睹了里拉切用神圣术攻击西德尼王子,并当场逼迫威利斯七世国王陛下签下不知名的契约,国王陛下没有同意,在里拉切的威胁下愤恨而死。”   白花骑士的回答让人群一片哗然:“这竟然是真的。”   “神职者竟然真的杀害了国王。”   里拉切大怒,说:“我没有害死国王,我是为了救国王!国王病危,但是丝妲薇安和西德尼王子却消极治疗,延误国王的病情。我给国王服下的是能够治疗他的药物,当时只剩下最后一步,国王就能够得救了,是由于西德尼王子的阻挠,国王才病重去世的。现在他为了摆脱嫌疑,就污蔑是我害死了国王!”   他的反驳人群也听到了,纷乱的议论声再一次响起,就连法官们听到了他的话,也开始交头接耳。   里拉切得意地大声说:“我可以对光明女神发誓。”   人群议论纷纷:“他对光明女神发誓了!”   “难道他说的才是真的?”   “那岂不是西德尼王子才是凶手?”   眼看着大家都开始向里拉切倾斜,这时,一名白花骑士捧着一样东西走上了审判台。   他捧着一个盛放着红色天鹅绒的木盒,上面摆放着一本鎏金封面、纹花羊皮纸的厚重书本。   这本书被放在里拉切身前的木质搁台上。见到这本书,一直在重复自己冤屈的里拉切停了下来。   西德尼王子说:“让新的证人上来。”   四名牧师被白花骑士送到了审判台上。   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期盼和求救的目光看向了里拉切神官。   玛琳告知他们:“摆放在你们面前的是光明女神的神谕——光明圣典。接下来你们所说,都必须是事实,在光明女神的面前说谎,即是渎神。”   气氛立刻就变得肃然,连里拉切都安静下来。   这时,玛琳又用她那清晰的声音,提问说:“请告诉所有人,你们是否在没有得到国王允许的情况下,强行进入了国王的卧室?”   面对光明圣典,牧师们不敢说谎,里拉切神官叫起来:“你还想要污蔑我吗?可恶的黑魔法师!”   菲利多提起他的后脖颈,让他的脑袋换了个方向按在了席位上。里拉切顿时看不到身后发生的事情,只能徒劳地挣扎。   玛琳冷冷地问:“牧师们,请回答。”   台下的人群中,扎卡亚对身边的人说:“神职者不敢对光明女神撒谎,所以他们不敢否认,他们在保持沉默,其实这就是在默认!”说完,他对着台上的牧师大喊道,“牧师们,说话啊!说话!”   人们挥舞着拳头,跟着大喊:“说话!”   “说话!”   牧师们畏惧地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面面相觑着,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是。”   当第一道口子被撕开,接下来就进入了节奏。   玛琳又问:“你们是否强行闯入了国王的卧室,并且打伤了西德尼王子。”   “是。”   “你们是否将所有侍从赶出了国王的卧室,并让国王服用下了能够短暂使人清醒,却会损害人身体的药物?”   牧师们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是。”   “你们是否剃光了国王的头发,趁着国王病重沉睡,侮辱了国王的身体?”   听到这里,西德尼王子的眼睛中,怒瞪着这些牧师。   “不,我们没有侮辱国王……”   玛琳打断他们:“你们是否剃光了国王的头发?”   “……是”   “你们是否准备好了刀具,准备趁机切开国王的头部。”   “是。”   牧师们每回答一个是,下面的人群都是一阵倒吸气,到了后面,他们都被这样的事实给震惊了。人群变得肃穆和安静,只能够听到呼呼的夜风,在广场的上方刮过去。   玛琳继续追问:“如果不是因为西德尼王子的阻挠,你们是不是已经切开了国王的头颅?”   “……是。”   “你们是否承认自己试图谋杀国王的罪行?”   “不、不!”牧师们分辨说,“我们是为了救国王。”   西德尼王子站到了审判台的边缘,他的眼睛充血,面朝着人群嘶哑地大声喊道:“他们准备切开我父亲的脑袋,却说是在救我的父亲,你们相信吗?”   人群先是安静地没有回应。   扎卡亚身边有人小声地嘀咕:“真的这种方法吗?”   扎卡亚立刻对说:“那你们愿意自己的脑壳被切开吗?愿意自己的亲人被这样切开吗?神圣术是光辉的金色和银色,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恶魔一样的手段!”   审判台上,玛琳也在问:“如果这是救人的方法,你们当中有没有谁能够保证,自己被切开了头颅还能够活下来?对着光明圣典,向光明女神发誓,你们能够作出回答吗?”   牧师们不敢回答,因为那本就是铤而走险的治疗方法,成功的概率不足一半。   牧师们的证词终于说完,该轮到里拉切了。   菲利多松开他,让他能够站起来说话,里拉切的头发在挣扎中被弄得一团乱麻,他看起来不像一个神职者了,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西德尼王子问他:“里拉切·当纳约,证据确凿,现在你认罪吗?”   “我不认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光明女神指示!”   他仰头站着,比任何人都要大义凛然,就像是他所代表的真的是这个世界的光明和正义。   玛琳缓缓地站出去,说:“你在说谎。直到现在,你还在说谎,光明女神仁慈正义,光明女神从不会加害无辜的人。”   “你不过是一个魔法师!你”里拉切冷笑。   玛琳说:“光明女神是代表道德与正义的神明,她永远仁慈地看着人类,不忍心任何一个子民受苦受难。阴谋和暗杀更是与她无关,而现在,却有卑鄙的堕落神职者,使用光明女神的名义进行阴谋的暗杀,光明女神如果想要惩罚谁,不会使用谋杀,她是神,她只会降下惩戒的雷火,将应该被处以死刑的人送往地狱。你不过是借用光明女神的名义而发泄自己的私欲,这种行为,比一般的谋杀更加可怕和罪恶。”   西德尼王子面向了人群,大声喊:“我们决不能饶恕这样的一个罪犯,他是阴谋的杀人犯,是叛国者,是渎神者,是堕落者!这样的一个人,应该被送到地狱里面去!”   西德尼王子悲愤的声音感染了人们,他们跟着大喊起来:“烧死他!”   西德尼王子看向了一名法官。法官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站到前方去。   “里拉切·当纳约,犯下叛国、渎神,双重重罪,将被处以火刑和绞刑双重死刑。宣判即刻生效。”   法官的话仿佛庆典开始的信号,人群响起了海浪一样的欢呼声。   里拉切大喊道:“你不能这样做,这根本不符合审判的程序!你们都不是神职者,没有资格代表光明女神审判我!没有人能够剥夺别人的生命,除了光明女神!大神官,大神官!”他大声喊着大神官。   西德尼王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因为瑟雅德拉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黑暗的天空开始慢慢浮现黛蓝色。   “神职者马上就到了。”西德尼王子咬牙说。   里拉切似乎找到了缺口,疯狂地大笑,说:“看吧,这不过是政客的阴谋!所以他们不敢让我忏悔,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里还有别的神职者,就能看到我的冤屈,为我辩解,为我脱罪。光明女神啊,你看到了吗?你的仆人正在受难……”   他的声音引起了静默。   西德尼将目光看向远处,期盼地等待瑟雅德拉的到来,只要她到达,那么他们又能将局面扭转回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公审已经进行了这样长的时间,瑟雅德拉竟然还没有赶到。   就在西德尼心急如焚的时刻,从台下传来一个老人明朗而且坚定的声音。   “光明女神正看着你!”   随着这个声音,他们看到一个老人分开了人群,走向了审判台的方向。   这个枯瘦的老人站得笔直,眼睛炯炯有神,他对里拉切说:“光明女神因你的罪行而蒙羞。”   他的身体发出了淡淡的金光,这让护卫们无法靠近他。   “是神圣术,”玛琳皱起了眉头,“他是谁?”   他没有拿法杖,身上的麻衣也布满了补丁,看起来比里拉切还要狼狈,可是他的精神矍铄,拥有比年轻人更明朗的和气质却比里拉切要明朗无数倍。   “我全程目睹了公审的过程,我就是这次公审的见证神官。”   老人走到了光明圣典的前方,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他默念了一串咒语,一个金色的魔法阵从书籍的上方升起,形成白色的明亮光柱,照亮了他的脸。   尽管他衰老又憔悴,但这光却让他显得圣洁又高贵。   “他真的是一名神官!”   “原来神官就在我们的身边。”   最惊讶的莫过于扎卡亚,他看着那名枯瘦的老人,双手捏紧成了拳头。   枯瘦的老人说:“里拉切,我以光明女神的名义,判处你犯下渎神、叛国大罪,你被剥夺神职者的职位,不再是光明女神的仆人。现在,你可以进行临终忏悔了。”   “不!”里拉切大喊,“你已经不是神官了,你没有资格!”   但在那圣洁的神圣术光辉下,没有人理会他的这种叫嚣了。   里拉切转向了西德尼王子,大吼道:“西德尼!如果你敢杀了我,大神官不会饶恕你,你永远也别想得到大神官的加冕,你永远别想成为国王!”   西德尼王子没有回应他,他转向了人群,他的声音饱含激情,每个词都充盈着热泪:“今天,我终于可以将杀害我父亲的凶手送上死刑台。可到了这个时刻,他还在威胁我,就像威胁我的父亲那样。那么如果换成是你们,神圣帝国的子民们,你们会放过杀害你们父亲的凶手吗!”   “不会!”人群大声回应着他。   “你们会用父亲的性命去换取财富和地位吗?!”   “不会!”人群的声音像是钟鸣一样,响彻在广场的上方。   “那么我也一样!”西德尼王子大声喊道,“和你们一样!就算堕落的神职者逼迫我、陷害我。我也绝不会屈服,我也要把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送进地狱!”   在西德尼王子说完这一句后,台下顿时响起了汹涌的呼声。   “西德尼王子万岁!”   不知道是谁带头,到了后面,呼声又变成了:“西德尼国王万岁!”   一声又一声,呼声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里拉切被这种浪潮一样的声音淹没了,他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了恐惧。 第197章 24   天边浮现了晨曦的颜色, 那些突然得到公审的消息而匆匆赶到的人这时候才到达。   他们所迎上的是一片排山倒海的人潮,人们朝着空中挥舞着拳头嘶吼,犹如战争中整齐地挥舞着长枪的士兵。   这让迟到的贵族们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们在外围踟蹰, 询问和他们一起被拦在外面的同类人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况, 他们无法靠近,又一无所知,内心感觉到了深深的不祥。   此时, 他们站在马车上,视线越过人群的头顶, 正看到一个高大的火刑架被推上了审判台, 那火刑架高耸的顶端还装饰着一枚代表光明的八芒星。   姗姗来迟的贵族们感到了恐慌, 为什么火刑架会出现?难道说, 对里拉切的审判已经结束了吗?   不能这样!他们从来没有真的想要公审, 他们大声喊了起来:“停下!快停下!”   然而这种时刻,被激情裹挟的人潮掩盖了他们的呼喊, 反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这一片呼声的汪洋大海里。   火刑架树在了审判台上, 梯子架在两旁,里拉切被解开了枷锁, 两只手分别被两名白花骑士辖制住。他像一个物体一样被人提起, 两名骑士步调一致地拖动他,要将他绑到火刑架上。   里拉切疯狂挣扎,大喊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你们怎么敢这样做!”   他的两只腿就像动物一样蹬踹, 然而在白花骑士的强悍约束下,他能动也也只有双腿,这种挣扎只是徒劳。   里拉切不甘又绝望,难道说,他真的要命丧在这个地方了吗?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这声音撼动大地,火盆中的火焰都因此狂舞。   随着这吼叫声,恐惧变得具象化,人们几乎能够闻到野兽口腔的腥臭,风中吹来的血腥的味道,皮肤因感受到那刺骨的寒冷而战栗。   玛琳的瞳孔闪烁着,失声说:“这是龙啸……”   一个明亮的白色光柱突然落在了审判台上,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就在接触面猛然升起了纯白的火焰。   一道又一道,光柱接连落下,纷乱地攻击向审判台上的人。   就在这一瞬,菲利多猛扑向玛琳,他站到玛琳的身体前方,用自己的弗伦恩盔甲作为防御,抵御住了射向她的光柱。   夜色中,远处的景象看不清楚,只能辨认出,混乱从吼声传来的方向蔓延过来。   又是一声龙啸。玛琳隐约地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魔龙阴影,在那周围,站着穿着白色神官制服的的神职者们。以魔龙作为前锋,他们用神圣术分开人群,正在一步步走向审判台。   随着嘶吼,魔龙喷出吐息,冰雪与鲜血的气味随着寒风扑过来,将玛琳的脸击打得一片苍白。   被神圣之火和吐息所驱赶,平民们发出惨叫,四处逃窜,许多人无处可退,碾过了盖涅门堡卫兵的防御线,涌向了审判台和盖涅门堡大门的方向。   在这同时,神圣术的光柱依   然像是雨点一样落下,接连不停,玛琳都无法判断到底来了多少个神职者。审判台上的官员和法官们或是惨叫着逃走,或者直接是躲到了椅子下面。   被束缚的里拉切发出了肆意地狂笑声:“哈哈哈哈,他们来了……你们完了,你们都要完了!”   “退!”在这个时刻,西德尼王子举起王剑,朝着盖涅门堡的方向挥舞,果断地说。   卫兵和白花骑士们立刻行动,玛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菲利多一把提起。   趁着混乱,里拉切挣脱了白花骑士,试图逃走。   玛琳被菲利多扛到了肩上,双脚悬空,她看着里拉切的方向,大喊:“抓住他,别让他逃走!”   这个时候,里拉切的双手已经自由了,他挣脱了束缚,准备投向他神职者伙伴的方向。   这时,他感觉到了腹部突然的刺痛。   他低头一看,看到一段剑尖似乎从他的腹部长了出来,那是一柄镂金装饰的繁复华丽的剑,看起来不像是武器,更像是装饰物。鲜血从金饰的纹路中流动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   源自古老的帝王时代的王剑,比起普通的剑来要长很多,现在就握在西德尼王子的手上。   西德尼王子果断地抽回了王剑,在抽出的时候,华丽的剑身扯动他的血肉,带走了更多的鲜血。   被刺穿的里拉切失去了支撑,摇摇晃晃前进了几步,一头栽到了审判台下。   由于恐惧,台下挤满了涌动的人群,在神圣之火和魔龙吐息的逼迫下,他们抱头鼠窜。在这种逃命的时刻,不管脚下遇到什么障碍,他们都会毫不顾忌地踩踏过去——不管是石块、路障,还是人的躯体。   里拉切落入人堆中,没有造成波澜,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被人群的浪潮给淹没了。   菲利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扛着玛琳一路奔跑向安全的地方。   而玛琳被他倒着扛在肩膀上,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人们在慌乱之中,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可能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把神职者踩在脚下。   -   所有人都退回了盖涅门堡。   神圣术轰炸在盖涅门堡厚重的墙壁上,就像是轰炸在弗伦恩上一样,大部分的力量都被无形的屏障抵消了,残余下的力量只给墙壁留下了一点点浅浅的痕迹。   他们躲在这个堡垒之中,耳边是接连不断的炸裂声,仿佛隔了很远的距离,完全无法切实地感受到这就是来自一墙之隔的声音。   玛琳通过瞭望口看向广场。   人群已经四散逃离,现在站在盖涅门堡前的是一支神官的队伍,他们队列分明,正在有序地一队接着一队发起攻击。   接着微弱的晨光,玛琳看到了魔龙。它的双眼被刺瞎了,身体被八匹马束缚着无法动弹。神官们用各种方法刺激和激怒魔龙,于是魔龙胡乱地发动吐息,攻击向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方向。   在魔龙和神圣术的轮番轰炸下,盖涅门堡的第二道门之外已经变成了废墟。   -   幽暗的水牢里,大神官梅内尼特坐在一张简陋的椅子上,手指放在简单装饰的珐琅茶杯上,听完了监狱长的回报,他放下了茶杯。   “连魔龙的吐息无法打破防御吗?”   监狱长惶恐地回答:“是的,神圣术和魔龙都无法击破盖涅门堡的防御,而他们一旦靠近盖涅门堡的通道,又会被白花骑士击退。”   大神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大神官的处境还算安全。从盖涅门堡的底楼到达水牢,需要乘坐舢板,穿过水道,越过闸门。所以除非将整个盖涅门堡完全拆掉,不然想要强行进入水牢内部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水牢也没有其他出口,这些叛逆的渎神者可以等待,然而大神官却不能等待。   大神官必须快速占领盖涅门堡,不然等到神官们的攻击被魔法师化解掉,他就彻底地陷入了被动。   大神官说:“必须尽快打破白花骑士的防御。”   监狱长犹疑地问:“可是,除了围困,我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够攻破盖涅门堡的防御。”   大神官却说:“如果无法从外部打破,那么就应该从内部寻找机会。”   监狱长低下头去:“可是大神官大人,现在盖涅门堡的卫兵们已经不在我的控制中了。”   只有水牢的这部分卫兵没有经过更换,还会听从他的命令。   大神官微微笑了,说:“会有办法的。”   大神官站起来,走向了不远处的水渠,他的眼睛穿过黑暗的水,看向深处。   盖涅门堡建造在纳特西亚的高处的一处缓冲平台上,水牢里的水并不是死水,而是人工建造的水渠。   水牢建造在盖涅门堡的后方,也就是上坡处,水渠实际上是高于地面的。如果是自然的流水,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因为水的特性就是从高处流往低处。   水渠能够维持,完全是因为矮人在水牢里安置了一个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工匠能够超越的设置——一个永不停歇的水泵。   水泵将水抽到闸门之中,保证水渠的水充盈。不管是雨水丰沛的夏季,还是干燥的冬天,水牢里的水,永远都是这样的深度,从不会改变。   此时,由监狱长的带路,大神官从一条狭窄低矮的通道走向水牢的深处。   他们路过了一些牢房,有人从通风口探出头来,打量着走过去的那两人。   在他们走过去后,有人问:“我看到鬣狗头子了,跟他一起的是谁?”   “不知道。但和鬣狗头子一起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越是往前,路就变得越狭窄和低矮,最后使他们不得不弯腰前进。   最终,他们到达了一扇石门前。   由于地底的潮湿,石门被粘稠的污渍给紧紧地黏住了。   “大神官大人,就是这里。”监狱长说。   大神官掏出一张手帕,擦掉关键位置的泥垢,同时念出了神圣术的咒语,一小团光闪在他的指尖,照亮了石门。   石门的四个角落上,分别刻着四个不同的图案,造型古朴简约,因为时间造成的风化而显得模糊不清。监狱长虽然知道这道石门,却一直不知道上面的图案是什么。   他看向了大神官,发现大神官的神情很淡然,就好像早就知道这上面会有这种图案。   大神官没有回头,但似乎觉察到了监狱长的疑惑,说:“这四个图案分别代表风、火、水和尘埃,在矮人的眼里,这四种物质是构成整个世界的基石。”   然后大神官就不再多说了,他抚摸石门,轻声念出咒语:“睁开你的左眼,闭上你的右眼。”   尘封的石门开启了。 第198章 01   丝妲薇安在王宫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她完全没有想到, 到了这种时刻,西德尼王子竟然会违背她的意思!难道他不知道,只有自己能够把他送上国王的宝座, 现在他一意孤行一定要进行公审,这样只会彻底地得罪大神官, 加冕仪式连想都不要想了。   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正摆着她写给大神官的信件,内容正是关于如何举行加冕仪式以及如何处理里拉切的相关事宜。   丝妲薇安还计划着用里拉切作为谈判的工具,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得知西德尼王子竟然鲁莽地提前进行了公审!   丝妲薇安已经派遣亲信前往盖涅门堡, 要求他们一定要阻止西德尼王子。   就在这个时刻, 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钟鸣声。钟声紧密相连, 慌乱又急切, 那不再是什么丧钟了, 那是代表着警报的钟声!   此时,在钟声响起的塔楼上, 摇响警钟的卫兵倒下了。   高耸的塔楼往下, 正是内外城区之间的坚固城墙,从塔楼上俯视, 可以看到一支庞大的骑兵队正在穿过护城河上的吊桥, 他们没有任何阻碍地长驱直入,像是一群猛兽进入了纳特西亚的内城区。   铁质的马蹄踏在地面上,连成一片奔腾的轰隆巨响。   通讯官满头都是汗水,眼神里面充满了慌张, 他半跪在地板上,向丝妲薇安通报说:“是……是马、马尔维诺……马尔维诺的骑兵队闯入纳特西亚了!”   “你说什么?!”丝妲薇安猛然站起,眼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马尔维诺一直和她保持良好的关系,更是宣誓效忠光明神殿的众多国家之一,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发动战争,更何况伊泰莎王妃还在王宫里。   “卫兵呢!卫兵为什么不阻挡他们?”此时,丝妲薇安的声音都变了调。   纳特西亚的旧城墙坚不可摧,屹立了几百年之久,卫兵只要坚守住旧城墙,绝对不可能这样快速就被攻破。   通讯官回答:“是神官。是神官们突然出现了,他们不允许卫兵收起吊桥。”   丝妲薇安脱力地跌倒在椅子里,是谁做的?大神官?还是维洛多尼公爵?   难道说,是他们联合了马尔维诺,要把自己给彻底抛到一边去。这么多年来,自己为马尔维诺做了那么多,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轻易地就背叛了自己,连一点前兆都没有。难道说还有人能够给马尔维诺许诺更优厚的条件吗?是什么样的利益足够打动马尔维诺,让他们宁愿撕碎两国之间的和平条约,并抛弃与自己的友谊……   丝妲薇安立刻站起,急切地问身边的女侍从:“伊泰莎王妃在哪里?”   -   这个时候,身为神殿骑士团团长的齐恩也得到了消息。   坐在他对面的瑟雅德拉冷漠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嘲笑:“难怪大神官这样自信,原来他已经得到了马尔维诺的支持。”   齐恩接受了维洛多尼公爵的邀请,前来帮助他劝说自己的女儿,所以现在他正坐在瑟雅德拉前面的一张茶桌旁饮茶,而瑟雅德拉坐在他对面的大床上,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齐恩放下茶杯,叹气,说:“瑟雅,别这样看着我,你温柔的时候明明要美丽得多。”   “是吗?也就是说,我生气的时候就不美了?”   齐恩做出投降的样子,说:“不,你永远都是最美的瑟雅。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是微笑的瑟雅,第二美的是生气的瑟雅。”   瑟雅德拉别过脸去,说:“如果你不想让我生气,就让我离开这里。”   “瑟雅,不要这样固执,你想要相信公爵大人的判断,瑟雅,我是因为想要保护你,所以才不让你离开。”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瑟雅德拉冷冷地说。   齐恩叹了口气,说:“你十六岁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瑟雅德拉不想和齐恩叙旧,说:“你不是曾经对我说,你永远不会不会偏帮任何一个神职者,齐恩,为什么这一次你偏偏要干涉?为什么你不能继续保持你的中立?”   “为了你。”齐恩幽幽地看着瑟雅德拉,说,“瑟雅,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瑟雅,不要和大神官作对,看吧,就像现在一样,在你以为大神官所有底牌都已经摆出的时候,实际上他还藏着另一张牌。”   瑟雅德拉嗤笑了一声:“齐恩团长,马尔维诺的骑兵队都进入了纳特西亚,作为神殿骑士,难道不是你英勇地出现,拯救神圣帕赫罗的时刻吗?”   然而齐恩却回答她:“我不想介入到内斗中去。马尔维诺的骑兵队受到大神官的驱使,只要大神官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就会离开。我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当然,到时候肯定会付出一些代价,不过马尔维诺也是信仰光明神殿的国家,就算分割一些土地给他们也没有太大关系不是吗?总之,不管是神职者之间的斗争,还是王室和神职者之间的博弈,都从来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永远中立的神殿骑士团团长齐恩。   -   黑夜褪去,太阳升上天空,盖涅门广场上只剩下一片狼藉。   在魔龙出现的时候,扎卡亚就立刻就呼唤大家逃走。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批人,所以幸运地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他的一些同伴相对而言就比较不幸了,少数几个人受到的伤太重,这时候已经无法自由地行走。   扎卡亚带着他们躲藏在街角一幢建筑的阴影里,他们本来准备躲藏到攻击停止,但就在这个时候,警钟响起。   扎卡亚立刻决定让人们原地休息,自己一个人出去探查情况。   他灵活地钻出了街角,由于之前曾发生的可怕事故,现在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所有居民都紧闭着门窗,商店关门,整个内城区冷清得不像是繁华的纳特西亚。   轰隆的马蹄声越来越靠近,扎卡亚将自己藏到了墙壁后面。   然后他看到了,穿着盔甲的骑兵从他前方的街道飞驰奔过。那熟悉的黑色的盔甲,马具的制式,让扎卡亚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双拳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扎卡亚。”   扎卡亚猛然回头,拔出匕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这时他看清了是谁,于是说:“是你。”   “你不应该再往前了。”   扎卡亚笑了,说:“你可真是一个好心人,神官大人。”   站在扎卡亚面前的,就是由扎卡亚带入内城区,却在宣布里拉切审判的时候,主动跳上了审判台,担任见证神官的那位枯瘦的老人。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现在还有机会,一旦白曜石塔开始攻击,所有人都会被波及。”   扎卡亚收起了笑容:“比起白曜石塔,难道不是马尔维诺的骑兵更可怕吗?神圣帕赫罗是要亡国了吗?”   老人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现在只希望大家都能够活下来。”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示意扎卡亚跟上他,“跟我来,我们离开这里。”   -   “来了!”瞭望口的骑士说。   玛琳立刻站起来,踮起脚尖看向外面。   骑兵们扬起尘土,奔跑的马蹄让地面微微颤动。   就是他们引起了城墙方向的警钟声,看到他们的盔甲,西德尼王子不敢置信地说:“是马尔维诺的骑兵队。”   这是一支近千人的全副武装的骑兵队,彻底地超过了使臣团应有的规模,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纳特西亚!   “是大神官……”西德尼王子喃喃地说,“大神官竟然让马尔维诺的骑兵进入了纳特西亚……他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是马尔维诺?”玛琳疑惑地说,“大神官的家族势力也非常庞大,我本以为他会出动当纳约家族领地的军队。”   然而没有时间让玛琳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就在这个时候,盖涅门堡内部有人大喊道:   “水渠炸了!”   随之而来,内部响起了排山倒海的轰隆响声,地面猛烈地颤动。   玛琳惊讶地看着西德尼,说:“水牢?”   他们还来不及奔跑到楼下,又是一下剧烈的颤动,阻止了他们的奔跑。这是水流的洪峰冲破了水牢的入口,涌入了盖涅门堡内。   如果是普通的建筑,这个时候已经被这波洪峰给冲垮,整个建筑都彻底崩塌了,但这是盖涅门堡,是整片大陆上最牢固的建筑。   玛琳他们还没有来得到赶到下层,水流已经冲到了他们的脚下,整个盖涅门堡都被冲击得剧烈地颤动,然而,即便如此,盖涅门堡还是依然站立。洪峰找到了发泄口,沿着通道一层层冲破了门,疯狂地涌向盖涅门堡之外。   然而在门口处,它们被盖涅门堡的铸铁大门拦住,洪峰撞击在铸铁大门上,发出了钟鸣一样的巨大声响。   此时在盖涅门堡内,被冲散的人发出哀嚎,菲利多冲下楼,大声喊道:“快救人!”   外面的神官们觉察到了机会,马尔维诺的骑兵们用自己穿着盔甲的身体形成巨大的冲击锤,他们冲向了大门处,于此同时,神官们的神圣术攻击也全部朝着那里而去。   玛琳他们内部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反击。   在内外的夹击下,攻城者触碰到了铸铁大门的某个薄弱处,终于,大门不堪重负,随着一声巨响,整扇门被洪峰冲击得飞了出去。   玛琳听到这一声巨响,心猛然地坠了下去……   随着大门被推开,水流找到了流泻的缺口,水线迅速地后退,等到水都溜走,那些马尔维诺骑兵就能进入盖涅门堡了!   “退!全部退到楼上!”西德尼王子大声喊。   他们后撤到楼上,将楼上和楼下之间的通道堵死。   有人恐惧地说:“完了,彻底完了,骑兵队竟然进入了纳特西亚,难道神圣帕赫罗要彻底完蛋了吗?”   西德尼王子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他大声说:“国王直属军队三天之内就能够到达这里,纳特西亚城内部也并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别忘了我们还有神殿骑士团。齐恩团长很快就会带着神殿骑士赶到。”   可是神殿骑士团会帮助他们吗?   西德尼王子坚信地说:“一定会的。”   齐恩一定会帮助他的,因为他是一名真正的骑士。当马尔维诺的骑兵队出现的时候,盖涅门堡的防卫战已经不再是神职者和他之间的斗争了,这是叛国者和卫国者之间的斗争。 第199章 02   洪峰冲破了大门, 在广场上流泻开。   马尔维诺的骑兵们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为了争夺功劳,骑兵们争前恐后地对盖涅门堡发起了冲锋。盖涅门堡塔楼上, 弓箭雨点一样落下,这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一些骑兵被射中,坠落下马。然而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即便有一部分被击落, 更多的已经借着马匹冲击的速度,闯入了没有防御的盖涅门堡。   玛琳抓住魔杖, 将塔楼交给了弓箭手, 自己扭头冲向了前线去。   盖涅门堡的防御不但能够阻挡外来的魔法攻击, 内部的魔法攻击也无法出去, 但在盖涅门堡内部, 魔法依然是可以施展的。玛琳站在塔楼上一点作用都没有,还不如和白花骑士一起站到前线去。   菲利多已经召集所有的白花骑士, 守住各个关键的通道。因为人数劣势, 连西德尼王子也加入了其中。   但失去了大门的防卫,马尔维诺的士兵连续不断地涌入,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黛黛紧紧跟在玛琳身边, 看到玛琳想要离开,说:“玛琳,我和你一起。”   但是玛琳拦住了她,说:“黛黛, 你就留在这里,看好外面,发生了变化就立刻来告诉我。”   玛琳转身走下了台阶,一边走,她一边取出魔法书,魔法书书脊上的魔法石发出了一点光,然后整本书就漂浮在了空中。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牵引魔法书,随着玛琳的前进,这本书也跟着一起移动。   前方传来了骑兵们的厮杀声,他们在狭窄的通道中狭路相逢,短兵和盔甲之间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就在厮杀的忠心,马尔维诺的骑兵们举起一个沉重的铸铁大门,将它作为冲撞的重心冲冲向抵挡他们的白花骑士。   白花骑士们用身体抵抗住冲击,却在人数的劣势下不得不缓慢后退,他们的防御圈越来越小。   “不能继续后退了!”   菲利多大声喊道。他站在最前方,他杀退了最多的敌人,也遭受了最多的攻击。   在白花骑士的顽强抵抗下,马尔维诺的骑兵们似乎被逼退了一点。   这时,通道的上方突然飞过一个白色的魔法弹,魔法弹在白花骑士的上空处炸开,形成无数白色的魔法弹射线。   如果是普通人,这样的射线足够射穿人的身体,然而白花骑士身穿弗伦恩盔甲,将光柱的抵消。可是白花骑士的弗伦恩盔甲仅仅是半身甲,他们不得不做出防御姿态,以保护住脆弱的地方。   四射的神圣之光将白花骑士的阵型冲乱,借此机会,马尔维诺的骑兵又往前推进。   玛琳站在白花骑士想要守住的那条台阶上,亲眼看到神圣术落下。   她的左手拿着魔杖,右手的食指挥动了一下,魔法书在空中展开,在手指的指示下,魔法书快速翻页,直到落到玛琳想要的那一页。   紫色的魔法阵从玛琳的前方浮现,从暗淡变得明亮,从小变得庞大,大到这个狭窄的通道都无法容纳。   魔法阵的光太过强烈,以至于即使中间相隔着敌人,马尔维诺的骑兵们也察觉到了这光芒。   随着魔法阵发动,周围的空气都在随之波动,接着魔法阵的中心突然地汇拢,然后又裂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中心处冲出,发出破空声,越过白花骑士们的头顶,冲向了他们的敌人。   攻击的落点瞄准了马尔维诺骑兵骑兵的前锋,在看到那魔法光飞来的时候,马尔维诺的骑兵们大喊:“防御!”   他们将盾牌举过头顶,试图抵挡。   魔法弹落在他们的盾牌上,就在接触的时候,整个魔法弹突然扭曲变形,魔法弹的边缘扩张撕裂,形成了锯齿,在变化的同时,内部的力量驱动着它,让它旋转,最后形成了一个中空的飓风!   这不是普通的风,风的中携带着魔法的碎片,锋利的边缘切割着周围的一切,马尔维诺的骑兵完全没有装备弗伦恩,他们的盾牌在这飓风下脆弱得就像是纸片。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飓风就扩大到隔绝了整个通道,而马尔维诺的骑兵们被冲击得乱七八糟,之前组建的冲锋完全地溃散了。   以风墙作为分界线,白花骑士和马尔维诺骑兵被分割在两边,厮杀不得不暂停。   有魔法压阵,白花骑士们顿时就是精神一震。   但好景不长,一阵阵魔力的波动,从前方传过来,仿佛巨兽的脚步声,透过风的缝隙,白花骑士们发现了一闪一闪的强烈金色光辉。   那是神圣术施法的前兆,士兵们嘈杂的呼喊还有飓风的风声掩盖了咒语,让人们对未知的咒语产生了更强的恐惧。   然后只听到“轰”地一声,一股巨大的光束闯过了马尔维诺的士兵们,就像是离弦的巨箭,带着撕裂空气的破空声,冲了过来。   光束洞穿了飓风,一瞬之间,连飓风都被这力量破开,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尽管身穿弗伦恩,但光束的的力量太过强大,它强行冲开一条通道,将白花骑士们推到了两边去。光束冲到了玛琳的面前,依然还留有强大的威力。   玛琳瞬间发动一个防御阵,竖在身体前方,光束撞击在上面,发出钟鸣一样的巨响。由于反冲力,她站立不稳,往后跌坐在了台阶上。   被光束分开的人群后面,大神官在神官们的簇拥下缓缓走出来。   他手上拿着一支比他本人还高出一段的长法杖,这支法杖顶端的魔法石此时已经碎裂了。   大神官将法杖递给了身边的神官,神官们又为他呈上了一支新的法杖。   这个老人穿着最简单的灰色外袍,由于刚刚才施展过神圣术,他的身体周围还萦绕着魔力的余波。这让他的面容如同在蒸腾的热气之中,展现出一股拥有普通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这里的许多人都从未见过大神官的真容,但他们下意识地意识到这个走来的老人一定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这让他们不由地静默了下来,用谨慎和仰望的目光看着他。   玛琳警惕地站了起来,她将魔杖放在身前,而漂浮在身边的魔法书正在快速地自动翻页。   大神官走到了骑兵们的前方,他对白花骑士们说:“愚蠢而不自知的孩子们,你们可知道你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已经成为了渎神的罪人,现在,你们还有忏悔的机会。”   在大神官身后的一名神官这时说:“垂下你们的头,渎神者没有资格仰视大神官的光辉。”   ——他竟然承认了!   对,现在图穷匕见,他的存在已经不需要再保密了。   听到那远处的老人竟然就是大神官本人,白花骑士们握住武器的手松懈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着,下意识地俯倒在了地上,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大神官的目光穿过白花骑士,直视远处的玛琳,他露出一个宽容的微笑,说:“渎神者,是你们接受惩罚的时候了。”   “接受惩罚?”白花骑士当中突然爆出一个声音,这个人扯下了头盔,露出了他被汗水与血水弄脏的脸。   他大声问:“应该接受惩罚的是你,你勾通外国,让马尔维诺骑兵的铁蹄踏入纳特西亚城,这是自威利斯大帝建国之后就从未有过的耻辱,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叛国者!”   大神官轻轻地笑了:“因为有光明女神的祝福,神圣帕赫罗才能够建立,西德尼王子,我很惋惜你竟然忘记了这一点。不管是马尔维诺还是神圣帕赫罗,只要是光明神殿的信徒,那都是光明女神的孩子。”   马尔维诺的骑兵们都吓了一跳,他们不知道说话人的身份,甚至还以为那不过是一名普通的骑士,当大神官开口,他们才知道那竟然就是神圣帕赫罗的王储。   “那么你呢!大神官,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还是神圣帕赫罗人吗?”玛琳站了出来。   “哦,是你,渎神者。”大神官看着玛琳,淡淡地说,“看来你们依然毫无悔过之心,即便你们残忍地杀害了虔诚的里拉切神官!”   这种时刻,玛琳反而不再慌张,她镇定地笑了,说:“不,不是我们杀死了里拉切神官,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因为他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因而死去。”   大神官失望地看着他们,说:“看来你们已经彻底地堕落,完全没有任何忏悔之心。”说到这里,大神官失去了耐心,他说,“那么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吧,里拉切的死,你们将以生命来忏悔,在被地狱之火灼烧的时候,希望你们还能够如此的有勇气。”   听到大神官这样宣判,白花骑士们头盔下的脸露出了绝望。   大神官举起了法杖,接收到这个信号,马尔维诺的士兵们高呼而起,冲向了前方。   这时,紫光闪动,一道防御阵出现在了骑兵们前进的方向,那是玛琳发出的防御阵。 第200章 03   白花骑士们在那一瞬间陷入了迷惘, 在战场上,一旦失去斗志,那战斗也就彻底结束了。   但这时, 玛琳的防御阵给了缓冲的时间,马尔维诺骑兵冲撞在防御魔法阵上, 被阻隔在通道的另外一端。   马尔维诺的骑兵不断冲撞这防御阵,同时,大神官也没有坐视不理, 一串咒语从他的口中吐出,手上的法杖汇聚了魔力, 在他的前方形成了金色的魔法阵。   玛琳大声喊道:“快站起来!再不反抗, 我们都要死了!”   可是白花骑士们已经是一片颓然, 有人发出苦笑声:“那可是大神官……”   大神官的神圣术完成了, 神圣的白色光束击碎了玛琳的防御阵, 防御阵的碎片在空中消散,马尔维诺的骑兵大喊着, 再次冲了上来。   玛琳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 在防御阵破碎的瞬间,一个火墙又猛然升起, 横在了两方之间。   可是她的魔力不是无限的, 不能这样下去。   大神官的声音在这个石头做成的幽暗通道中回荡:“还在做无用的抵抗吗?渎神者们。”   “渎神的从来不是我们!”   玛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向着前方喊道:   “白花骑士们,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骑士,你们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是大神官?还是这个伟大的帝国?你们是里拉切渎神叛国的见证者, 你们不是渎神者,你们所审判的人才是那个真正的渎神者,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理与正义。你们的所作所为,从始至终,都无愧于自己的骑士精神!”   一个白花骑士看向玛琳,问:“大神官已经宣判了……我们会堕入地狱。”   “光明女神才是那个唯一的神,除了她没有谁能够宣判谁去地狱。即便是大神官也不能!相信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的面前,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人,是马尔维诺的骑兵!难道说,你们要任由大神官用马尔维诺的骑兵践踏你们属于骑士的尊严吗!”   满脸狼狈的西德尼王子看着这些失去了斗志的白花骑士,内心生出深渊一样的绝望。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获得了他们的支持,他和这些人一起搏杀战斗,还以为能有胜利的希望。可大神官本人一出现,一切都变了。   他的战友们一瞬间就失去了灵魂,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   他仰头大喊,试着唤醒他们:“白花骑士们,我们应死在敌人的刀剑下,而不是懦弱地伸出脖子任人宰割!”   可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西德尼王子转头看向了大神官的方向,在涌动的马尔维诺骑兵中,他无法看清大神官的表情,但他猜想,大神官现在一定露出了让人厌恶的得意的笑容。   西德尼王子失望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错了,从始至终,白花骑士都不值得依靠,他们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骑士。”   敌人已经到了面前,再不反抗,就会被踩在脚下。   西德尼王子大吼一声,手持着王剑冲向了对面。他是威利斯大帝的子孙,他会像一个真正的王子那样战死。   在一群垂下头颅的骑士中,他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单。   大神官的神圣术也在此时落下,耀眼的光束倾泻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一名白花骑士突然跃到前方,将弗伦恩的盾牌挡在了西德尼王子和他身前。   神圣术落在盾牌上,像是炸裂的烟花一样火星飞溅,太过庞大的魔力压制下来,让手持盾牌的人用只能屏住呼吸,用所有的力量去抵抗。   强大的魔力逼迫着他后退,他的靴子在地上划出两道划痕。   他的身体被压得越来越低,就仿佛上方有一只无形地大手将他们紧紧地按在地上,而他不过是徒劳抵抗的虫子。   这时候,马尔维诺士兵大喊着,就像是涌动的蚂蚁,扑向了他们两人。   就在他们两人以为自己会被吞没的时候。一支长枪突然从他们的身后飞出,直接冲向最前面的那名士兵,长枪从士兵头盔和胸甲之间的缝隙之中穿过,被刺穿的士兵连挣扎都没有,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白花骑士站了起来。   “为了白花骑士的荣誉!”有人大喊了出来。   疲惫、绝望、痛苦、愤怒、不甘,他嘶哑的吼声中掺杂了太多的感情。   此时,就算是负隅顽抗,他们也只能顽抗到底。   -   盖涅门堡通道狭窄,骑兵和神官汇聚在门口处,不断涌入进去,为了阻挡这些援兵,塔楼上不断地向下抛射弓箭和石块。   弓箭就要告罄了,一直站在塔楼上观察情况的黛黛突然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些人的噩梦苏醒了。   白曜石塔的鲸油灯突然闪动了一下,又转移了方向,白天的日光下,这似乎并不太明显,但黛黛视力极好,她激动地看到,那光束确确实实地对准了自己的方向。鲸油灯的光像是镜子的反射光一样,映到了黛黛的眼里,让她不由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晴朗的天空闪过了一道带着紫光的闪电,快速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细窄的闪电从白曜石塔而发出,瞬息间就落在了盖涅门堡正门前。   许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耳边突然寂静,就好像突然坠下的可怕力量吸收了周围其它所有的声音。   闪电落在地面上,滋滋地发出声音,它疯狂抽取周围的一切,猛然地就汇聚成一个光球。“砰”地一下,所有人的眼前一片白光,耳边一声短促的轰鸣声,然后就听不到任何声响了,耳边就只有回响。灼热的气浪扑了过来,他们皮肤还没有感受到疼痛,身体就已经被爆炸撕碎。   冲击的力量扩散开去,地面疯狂摇晃,整个纳特西亚都感受到了颤动,耳边到处都是粉碎的声音。   爆裂的烟尘笼罩了整个盖涅门堡,气浪又随之吹走了烟尘,留在原地的,是熊熊不灭的火焰。   那不会熄灭的火焰一旦沾上人的身体,在魔力干枯之前永远不会停止。   火焰包裹了整个盖涅门堡,隔着一层无形的防御,疯狂地焚烧外面的一切。   等到黛黛恢复视线,盖涅门堡广场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耳边的轰鸣声慢慢消退,黛黛听到了一声悲切的野兽吼叫。   她视线的前方,魔龙倒在了地上。它身边神官化成了灰烬,身上的枷锁也被白曜石塔的力量摧毁。由于魔龙强大的魔抗,他还勉强活着,但火焰覆盖在他的身上,还在不断地燃烧。   终于,它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哀鸣,轰然倒下,再也不会醒来了。   白曜石塔的这一击,以盖涅门堡的大门作为界限,将马尔维诺的骑兵后援彻底击溃了。   在盖涅门堡之内,白曜石塔引起的巨大震动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   即便是隔着盖涅门堡的防御,那强大的魔力波动也造成了混乱。玛琳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可怕的魔力,就仿佛自己已经身在一只远古巨龙的口中,那种恐惧感让人头发都竖了起来。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有人惊恐地喊叫:“是白曜石塔!”   玛琳比他们还要惊讶,阿尔嘉竟然真的发动了白曜石塔!   西德尼王子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是突然有魔力涌入了体内,他激动地大喊道:“听到了吗?是白曜石塔,外面的人都死了!他们没有援兵了!打败这些人,我们就胜利了!”   对方阵脚大乱,而白花骑士们却精神大震,他们呐喊着冲向了敌人。玛琳在后方,汇集自己剩余不多的魔力,用魔法作为掩护,帮助白花骑士们进行攻击。   马尔维诺的骑兵们还没有从巨大的震荡中反应过来,就被白花骑士的进攻击溃了防御。   白花骑士们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奋力搏杀,要一鼓作气把他们赶出了盖涅门堡。   胜利就在前方,玛琳激动极了,抓着魔杖紧跟上去。   这时候,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大神官呢?大神官为什么没有反应了?   这时,站在后方的大神官已经在神官们的掩护下,快速地撤出了盖涅门堡。   在他退到大门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仿佛陨石坠落后的荒芜景象,万物湮灭,白曜石塔的留下的魔法火焰还在地上蔓延。   大神官挥了一下魔杖,他前方火焰就退到了两边去。   看到这可怕的地狱一样的景象,大神官却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白曜石塔一旦使用,短时间内就无法再聚集力量再进行下一次攻击。   白曜石塔最强的时候,就是它还没有发出攻击的时候,而它最弱的时候,就是它已经使用过的时候。   看起来似乎情况对他很不利,不过没有关系,即便马尔维诺的骑兵都死去,即便神官们也都死去,但只要他回到中央神殿,他就还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高高在上的大神官。到时候一切都还可以重写,只要他还在光明女神的圣像脚下。   大神官正要迈出脚步,走出盖涅门堡的防御,这时,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看看这是谁,阴沟里的老鼠终于出现在了阳光下面。”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男人缓缓地走来。   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一群身穿弗伦恩盔甲的骑士,这些骑士之间形成一个简单的包围圈,在他们的包围中是一些幸存的马尔维诺士兵,他们就像是被驱赶的羊群一样被赶了回来。   在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塔楼上的黛黛尖声叫了起来:“公爵大人!停止攻击,是公爵大人!”   看到了费切尔,大神官的和蔼的脸都隐隐地变得扭曲了。   “费切尔·索罗沃奇公爵。” 第201章 04   马尔维诺的骑兵节节败退, 逐渐地聚拢在大神官的身后,因为被费切尔带人堵住了去路,他们在大门处聚成一个诡异的的半圆形。   白花骑士的逐渐逼近, 马尔维诺的骑兵们退无可退了。大神官前方的那队黑色骑士人数不多,散乱地列开, 似乎有突破的可能。   他们或许认出了那些人盔甲和马具上装饰的金色荆棘花,却不知道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男人就是费切尔公爵本人。   一个马尔维诺的骑兵鼓起勇气,高举武器冲向了费切尔。   就在他刚刚越过大神官所站位置, 仅仅只是一步,“轰”地一声, 全身猛然窜出一股血红色的火焰。   不知道从哪里来, 没人看清施法的过程, 也没有人感受到了一点多余的魔法波动。   这个骑兵被整团火焰包裹住, 惨叫着俯倒在地上, 几分钟的挣扎后,他被焚烧成一块拳头大小的焦炭。   而完成这一切的费切尔依然稳稳地坐在马匹上, 他没有拿出魔杖, 甚至没有拿出他的弗伦恩银剑,这个过程中, 他仅仅是用余光看了那名骑兵一眼。   费切尔不是玛琳那种半吊子, 他的魔力充沛到无法探知底线,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能够站在诺克森隘口上,将中央神殿派遣的神官全部击退, 何况现在,他已经是真正的大魔导师了。   这里没有多少人了,没有弗伦恩盔甲的马尔维诺骑兵在他的力量前不堪一击,费切尔完全能够将这些没有魔力的蝼蚁全部都焚烧成灰烬,而能够和他对抗的只有神殿骑士和神圣天谴。   “梅内尼特,”费切尔轻轻地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你输了。”   大神官冷静地说:“费切尔公爵,你不敢杀我,我一旦死去,就会立刻爆发第二次魔法战争。到时候,整片大陆上的所有神职者都会为我而战。”   费切尔微微地垂头,笑了一笑,这个笑容充满了讥讽,但因为他出色的相貌,这个笑竟没有让人觉得轻浮。   他说:“不,我怎么会杀了你,我又不是阿尔嘉那个傻瓜,现在杀了你,对我们索罗沃奇家族又有什么好处。”   当费切尔宣告这一句,大神官松懈了下来,他的喉咙滚动着,似乎突然站不稳,往后倒退了几步,一个神官上前,扶住了大神官的手臂。   大神官站稳了,他看着费切尔,由于他现在站在地面上,而费切尔却坐在马上,让他不得不仰视费切尔。   “费切尔公爵,你有什么条件?”   费切尔嗤笑了一声,看着大神官如同看着一只老鼠——这就是二十一年前,把索罗沃奇家族几乎逼到绝路的强大敌手。   原来,不过是一个连战死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费切尔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人说:“动手吧。”   费切尔的身后,索罗沃奇家族的骑士护卫和魔法师走上前来,他们没有迟疑,举起武器开始收割生命。   玛琳跟随着白花骑士一起追出了盖涅门堡,当她走出狭窄的通道,冲到阳光下面时,看到的是一片尸山血海。   马尔维诺败逃的骑兵们已经都被杀死,尸体像是杂物一样随便堆积在地上,水牢涌出的水还在地上蔓延,血液在水泊中扩散,玛琳的眼前几乎是一片血海。   大神官就站在距离玛琳不远的地方,这场屠杀就发生在他的身边,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目睹着那些被他用光明女神所驱使的信徒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别人收割掉生命。   这时候的玛琳因为魔力消耗得太多,满头都是汗水。   突然见到阳光,她顿时头晕目眩。由于魔力透支,身体也乏力,走出盖涅门堡的时候,她的脚下踉跄了一下。这时,一个坚硬的人形接住了她,避免她跌倒。   迎着刺眼的阳光,她看到对与大神官相对而站的一个黑色人影,那个影子对她伸出手,似乎说:“你做得很好。”   玛琳的耳边有轰鸣声,听得并不清楚,但她知道,费切尔终于来了。   -   玛琳是从乌苏洛林塔醒来的。   黛黛就在她的身边,看到玛琳醒来,她立刻就扑上来把她抱住。   玛琳差点被她压得断气,费了好大力才把她推到了一边去。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什么情况了?”玛琳喘息着问。   黛黛抹着眼睛坐起来,说:“你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为了公审的事情,玛琳整整三天没有好好休息,后来又大量地消耗魔力。事情告一段落后,玛琳原本是坐在盖涅门堡的一张椅子上等待新的谈判开始。然而因为太累了,她在椅子上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费切尔现在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盖涅门堡,没有余力去管她,所以她被送到了乌苏洛林塔来。   阿尔嘉喂她喝了魔药,玛琳安静地睡了一天一夜。一觉后,她的魔力和体力都完全恢复了。   玛琳爬下床,一边收拾一边问:“现在进行到什么地步了,我还能赶得上吗?”   黛黛去给玛琳拿洗漱的物品,在房间里像是小鸭子一样来回跑动:“赶得上!神职者们都汇聚到了盖涅门堡,要求公爵大人释放大神官。不过公爵大人怎么会同意,公爵大人要求大神官解释为什么马尔维诺的骑兵会进入盖涅门堡,以及大神官为什么迫害王室,大神官必须为现在的局面负责。”   玛琳点点头,说:“谈判得怎么样了?”   “要我说,这是叛国,应该是死刑!”黛黛一边帮助玛琳穿衣服,一边说。   “但如果大神官被裁定叛国,光明系贵族和所有的神职者都不会愿意,他们会鱼死网破,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玛琳叹一口气,但是她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就好像是不管是罪行多么恶劣的君王,哪怕国王本身就是叛国者,但最多不过被逼退位,永远都不可能被处死刑。   现在费切尔和光明神殿正在僵持当中。玛琳不想坐着等待,这件事她是促成者之一,她一定要去见证结果。   “阿尔嘉呢?”玛琳罩上马甲,深吸一口气。   “现在都是上午了,阿尔嘉大人早就休息了。”黛黛说。   “我应该去见他一面,谢谢他的帮助。”玛琳说。   “阿尔嘉大人说过了,让你先去完成自己的事情。”黛黛帮助玛琳系上马甲的系带。   玛琳从窗口看了一眼白曜石塔。鲸油灯熄灭了,现在的白曜石塔已经恢复了安静,就像是一个沉默的孤独的守夜者。现在的白曜石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威力强大的巨型兵器。玛琳觉得白曜石塔有些像阿尔嘉,当他安静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柔和睿智的智者,不敢想象他和暴力有任何关系,但他真正施展力量,才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强大又可怕的存在。   -   谈判在盖涅门堡的审判厅内进行。   玛琳和黛黛下了马车,就立刻往那里去。   这时候,盖涅门堡已经挤满了人,和之前公审不同,现在这里站着的全部都是纳特西亚的各种达官贵族。事态严重,他们顾不得嫌弃盖涅门堡的简陋,全部都涌到这里来,整个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像翘首以盼的鸟禽一样望着审判厅的方向,虽然人很多,但没有人说话,他们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玛琳出现的时候,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在看到她的时候,那些拥挤的人群不由为她让出了一条路来,如果有谁没有认出玛琳,就会有人悄悄在耳边告诉他这个少女的身份。   人群很自觉地一个接着一个往旁边挪动,玛琳前方出现了可以进入的通道。   他们回避玛琳的样子像是玛琳是某个高贵的人物,又仿佛她是一个危险的物品。   黛黛松开了玛琳的手,说:“玛琳,要小心呀。”   玛琳点点头,然后孤身进入拥挤的走廊。   黛黛在外面,提着脖子观望了一下,等到看不到玛琳了,她垂下头,踱步走到了一旁去。   地上还漫着污水,黛黛涉水走到台阶上,试图找到一个适合等待的地方。不过现在的盖涅门堡还处于混乱中,广场上面全部是杂乱停靠的马车,黛黛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待着。   盖涅门堡的走廊非常昏暗,黛黛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索罗沃奇小姐?”   在这样一个昏暗又安静的环境中,猛然响起一个声音,黛黛被吓了一跳。   “是谁!”   黛黛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在走廊尽头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个人。因为他在黑暗的角落里,黛黛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他。现在他的目光正对着黛黛,正巧让黛黛看到了他眼睛上面的反射的亮光。   黛黛向前两步,认出了他来:“是你,西德尼王子殿下。”   西德尼王子似乎笑了,不过笑得有些勉强:“你也来了,那么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也回来了是吗?” 第202章 05   黛黛向西德尼王子行了一个屈膝礼, 她好奇地看着西德尼王子,因为眼睛太大,让她的眼神比起普通人来说要明显很多。   这让西德尼王子感到很窘迫, 他坐在这里,就是希望能够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黛黛的眼神太直白了。   然而黛黛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早就暴露了她的想法,还在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好奇:“玛琳已经去审判厅了,我在外面等她。”   西德尼王子听到玛琳已经回来, 本想要去见她,但一听黛黛说玛琳已经去了审判厅, 他又放弃了, 现在去, 也大概无法私下和她对话了。   想到这里, 西德尼王子又叹息了一声, 就算能够见到玛琳又怎么样,她来自索罗沃奇塔, 是费切尔公爵亲自教授魔法的学徒, 在这种时候,她大概率也不会违逆自己的老师。   西德尼王子紧紧地握住了拳。   原本的谈判地点是在监狱长的房间, 当时他也在场, 随着丝妲薇安和维洛多尼家族等人的到来,他们不得不把场地搬到更宽阔一点的审判厅去。而这个过程中,西德尼王子也曾试图申诉,但魔法师和神职者忙着唇枪舌剑, 并没有人理会他。   在这种场合,他们理所当然地忽略所有没有魔力的人,在争吵得特别激烈的时候,当中会用神圣术或者是魔法来引起别人的注意,获得说话的机会,而没有魔力的西德尼王子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非常地疲劳,连抬起手都很费力,终于被他们挤出了谈判的圈子,最后无奈地躲到了这个角落来。   黛黛凑近他,看到他眼下因为疲劳留下的巨大青黑痕迹,脸上的污血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凝固成了血痂。   黛黛想了想,从衣袋里面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了西德尼王子。   西德尼王子很顺手地接了过来,用手帕擦拭自己的脸,洁白的手帕立刻就染满了污渍。   西德尼王子垂下眼睛,看到这块手帕边缘装饰着金线绣成的荆棘花,明显地是一张来自索罗沃奇的手帕。   西德尼王子将手帕还给了黛黛,说:“谢谢,索罗沃奇小姐。”   黛黛心虚地说:“你叫我黛黛就可以了。”   “好的,黛黛小姐。”   西德尼王子恢复了一些精神,这个时候他再想要挤进谈判圈恐怕已经很困难,还不如趁着现在,向黛黛打听一下玛琳的态度。   西德尼王子露出微笑,说:“黛黛小姐既然是玛塔莉柯格林阁下的朋友,那么你也是索罗沃奇塔的学徒吗?”   黛黛立刻摇头:“不,我不是。我当然也很想当魔法师学徒,不过我没有魔力,所以、所以我不是什么魔法师学徒,只是我想要跟着玛琳走,然后玛琳说,好啊,于是我就总是和她一起。”   西德尼王子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说:“抱歉,我有点意外。”   黛黛无所谓地说:“当然了,因为一般人很难想象像玛琳这样厉害的魔法师居然有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朋友。”   “不要泄气,”西德尼王子安慰她说,“你还很年轻,在二十岁之前,你依然有可能爆发魔力。”   黛黛当然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的,不过西德尼王子这样安慰她,还是让她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反而笑了,说:“没有关系,就算我永远是一个普通人,玛琳也不会抛弃我,她和别的魔法师不一样,从来不会看不起普通人。”   是的,西德尼王子心想,她确实不太一样,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玛琳施展魔法,光是从外表看玛琳就像是一个清秀的邻家女孩。她既不像魔法师,也不像贵族。   西德尼王子低声地说:“如果是玛琳提出加冕仪式作为条件,你认为他们会同意吗?不,我应该问,玛琳会不会提到加冕仪式。”   就连最利益相关的丝妲薇安都一直在敷衍他,只顾着激动地向魔法师她自己的保护自己的利益,把他抛到了一边,就更不要说帮助自己对她没有任何好处的玛琳了。   黛黛疑惑地问:“加冕仪式?殿下,您是说继承王位的加冕仪式吗?”   西德尼王子并没有真的希望能够从黛黛那里得到答案,他随意地点了点头。   黛黛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会,你可是国王唯一的儿子,将你加冕为国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西德尼王子笑了:“不,你可能不知道,加冕仪式会由大神官主持,如果他拒绝为我戴上王冠,我就无法成为名正言顺的国王。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在王室成员中找到了属意的对象,甚至还打算捏造事实,污蔑我是一个私生子,然后让别人来继承王位。”   “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做?”黛黛跺着脚,然后她又自信地说,“玛琳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你之前还和玛琳一起并肩战斗过呢,你放心好了,玛琳肯定会站到你这边的。”   “但是我并没有能够用来交换的筹码,”西德尼王子语气中难以掩藏住黯然,“所以在之前的谈判中,我就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雷佩达王室一贫如洗,连供养国王直属军的钱都要没有了,如果真的发生战争,国王直属军可能连一个伯爵领主的军队都打不过。何况西德尼王子本人威望不能和父亲威利斯七世相比,他如果想要调用国王直属的军队,还必须经过王室成员的协商同意。所以只要他不是国王,他就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有魔力,可能就不会这样了。”西德尼王子苦笑,就像玛琳那样,她虽然只是一个魔法师学徒,但现在没有任何人敢小看她。   “可是玛琳说过,历史上的威利斯大帝也没有魔力。 ”黛黛认真地说。   西德尼王子再一次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你知道威利斯大帝?”   黛黛点头说:“是的,玛琳在读威利斯大帝的传记,然后我问她,她就告诉了我。玛琳喜欢读书,常常把她读到的新鲜故事讲给我听。这很奇怪吗?”   西德尼王子笑了:“我以为女孩都不会喜欢读历史,抱歉,是我失礼了。”   比如标准淑女伊泰莎,伊泰莎写一手漂亮的花体字,能够将光明圣典倒背如流,在许多贵族的眼中,光明圣典就是最久远的历史,光明圣典就是最美妙的诗歌,光明圣典就是最正确的法律,只要读光明圣典就足够了。   黛黛觉得西德尼王子真是非常有礼貌,谦逊得简直不像是一个王子,这让她对西德尼王子很有好感,于是就忍不住说出了更多的话来:“那肯定不是索罗沃奇家族的女孩。在索罗沃奇塔,就连女仆都有专门读写和阅读的时间,还有家庭教师到女仆起居室来教学。当然,如果不想要学习,也不会有人强迫。一些没有底蕴和历史的家族可就太糟糕了,连家庭教师都不请,家里的太太小姐还没有索罗沃奇家的女仆认识的词多呢。”   黛黛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西德尼王子看起来对黛黛的话很有兴趣,说:“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这让黛黛有些小小的得意:“所以我知道威利斯大帝就一点也不奇怪。你看,威利斯大帝也没有魔力,他还是征服了整片大陆,所以你也一定可以。”   西德尼王子摇摇头,说:“不,那不一样。威利斯大帝能够做到,是因为他得到了光明神殿的支持。”   那个年代是一个时代的分水岭,而威利斯大帝为了越过魔法师获得更高的权力,才选择和光明神殿进行交易。   威利斯大帝试图成为光明神殿和魔法师之间的调停者,这个世上没有比调停者更有利的位置了,虽然最后他失败了。   “为什么不可以?”黛黛皱起眉头,“你也可以让公爵大人支持你啊,公爵大人是一个非常宽容的人,如果你向他求助,他一定会考虑的。”   西德尼王子苦笑,黛黛可真是想得太轻松了,她完全没有认知到费切尔公爵对待索罗沃奇塔以外的人有多么严苛。西德尼王子不是没有试着去和费切尔公爵交谈,但是费切尔和玛琳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不和西德尼讲条件,也不给西德尼考虑的机会。   西德尼王子说:“如果不是彻底和光明神殿决裂,费切尔公爵不会帮助我。”   黛黛立刻回答:“这是当然的,公爵大人不喜欢光明神殿,你要么和光明神殿合作,要么就和公爵大人合作,公爵大人才不会给人背叛他的机会。”   黛黛是无心的话,却让西德尼王子清醒了过来。   是的,索罗沃奇家族已经遭受过一次灾难了,绝不会重蹈覆辙。所以西德尼王子不可能在光明神殿和魔法师之间寻找平衡,他必须确切地去选择一边。   要么是光明神殿,要么是魔法师。   这时,审判厅的大门打开了,里面的人陆续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怒气冲冲的丝妲薇安女神官,在离开审判厅后,她立刻问周围的人:“西德尼王子在哪里”   大家露出疑惑,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玛琳也在走出的人群当中,面对众多人的期盼,她倒是不介意来做这个宣布消息的人。   于是大家都听到了她清脆的声音:“加冕仪式将在一个小时后在盖涅门堡前举行。” 第203章 06   准备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不到, 这个加冕仪式必然会非常地仓促。   丝妲薇安首先找到了西德尼王子,她将怒气收起,试图用冷静地语气对西德尼王子说话:“我想你刚刚已经听到了, 马上就要举行你的加冕仪式。”   在丝妲薇安来到的时候,簇拥着她的人自然地就把黛黛挤到了一旁去。   黛黛小巧的身躯灵活地穿过了人群, 走到一个方便观察的角落,悄悄地听他们说话。   西德尼王子不敢相信地站起,他吞咽了一下, 问丝妲薇安:“加冕仪式?”   丝妲薇安的不满和愤怒就快要压抑不住:“是的,立刻。甚至没有时间制作加冕仪式使用的礼服和王冠!我敢打赌雷佩达王室的历史上绝对不会有这样简陋的加冕仪式!”   按照惯例, 加冕仪式通常都在上一任国王的葬礼之后, 光是准备时间就长达数个月。   西德尼王子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也许他们还会为了他能否成为国王而争吵上一个月甚至更久。   “就算没有礼服, 你也应该穿得体面一点。”丝妲薇安女神官冷冷地说。   但是西德尼王子笑了:“不, 这样就够了。”   加冕仪式在盖涅门堡大门前举行。   这是一个还未打扫干净的战场,尸体被拖到了旁边去, 白曜石塔轰炸后的痕迹还留在地上, 到处都是血污,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和血液的臭味。   盖涅门堡的官员在这片废墟的中心处立了一个简易的仪式台, 这个所谓的仪式台其实是盖涅门堡内某个书记员的桌子, 劈掉了桌腿后放在了那里。仪式台后方是一个高耸的火刑架改造的神龛,顶端是代表光明的八芒星的标志,下面放置着从监狱长的祈祷室里取来的小型光明女神神像。   观礼的队伍以火刑架作为分界,神职者和魔法师分别站在两边, 按照他们身份的高低,从远递进,越是靠近火刑架,地位就越高。大神官站在最中心,在他的身后站着的不是应该由神职者担任的司仪官,而是一脸肃然的玛琳。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杯子、一个金边常春藤编织成的王冠。   金边常春藤代表智慧和权威,雷佩达王室最初的王冠就是用黄金打造,制作成金边常春藤的形状。现在没有时间去王宫取加冕的王冠,所以他们就在附近的某个阳台上摘了几根金边常春藤,用它制作成了花环的形状。这顶王冠看起来仿佛就乡下小孩的玩具,但西德尼王子却还是热切地看着它。   他穿着肮脏的盔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前进,他的双脚踏过血泊,一步步走向了大神官,走向了他的王冠。   大神官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西德尼王子曾非常畏惧这名老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败在他的手上,因为无法挣脱他的桎梏,在他的阴影下,父亲威利斯七世从一个英勇的战士变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西德尼王子将大神官视为自己这一生难以越过的高山,于是在走向他的时候,心跳无法控制地剧烈加速。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简陋的仪式台前。   仪式台上铺了一层软垫,西德尼王子双膝跪在了上面,他面对大神官,低下头去。   但在他低下头去后,仪式却进入到了一个诡异的安静中,他能够看到大神官被血液弄脏的衣摆,那衣摆一动都没有动。这种安静持续着,让气氛不由地变得焦躁不安。   这时,站在大神官背后的玛琳开口了:“加冕仪式开始了,大神官。”   这是提醒,玛琳的话终于让大神官有了反应。   他的声音就在西德尼王子的头顶响起:“以光明女神的名义,赐予你智慧和道德。”   在大神官说话的同时,西德尼王子将双手举过头顶,大神官从玛琳手上的托盘拿起了杯子,放在了西德尼王子的手上。   “以光明女神的名义,赐予你勇气与力量。”   这个过程,本应由大神官将王剑交给被加冕的人。但王剑已经在西德尼王子的身上了,大神官略过了这一步。   最后,大神官双手捧起了金边常春藤王冠,说:“以光明女神的名义,承认你是神圣帕赫罗的主人、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类的国王。我、女神的代言人梅内尼特在此为你加冕,光明女神将赐福与你,光明女神与你同在。”   西德尼王子轻轻闭上了眼睛,轻巧的藤蔓做成的王冠被放在了他的头顶上,这是西德尼王子所佩戴过的最轻的冠冕,却也是最重的。   不知道由谁带头,耳边响起了击掌的声音。先是稀稀落落,最后终于连成了一片。   西德尼王子睁开眼睛,从那简陋的仪式台上站起。   他手持着王剑和金杯,回身看向周围,在那一瞬,他感到视野竟是从未有过的开阔,仿佛登到了高处,俯瞰着所有人。   他终于加冕为王!   -   有人掀开了门帘,进入了帐篷,刺目的阳光趁机进入,昏睡在床上的菲利多被这光线刺激到了眼睛,他的睫毛颤动着,慢慢地醒了过来。   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小孩子的喊声:“他醒过来啦!”   菲利多从破烂的毯子上坐了起来,他茫然地打量周围,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场景。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毡布帐篷,阳光从补丁的缝隙中透入,他的身上盖着一张旧毯子,因为过度疲劳后又休息不足,全身酸痛难忍。   菲利多抓住自己的袖子,意识到有人在他昏过去的时候帮助他脱掉了盔甲,他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的弗伦恩盔甲是属于白花骑士团的,除非战死绝对不能遗失。   他的视线扫过整个帐篷,当发现盔甲就放在角落时,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帐篷的门帘再一次掀开,又有人进来了。   菲利多抬头一看,惊讶地说:“是你。”   是那个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在审判台上自愿担任见证神官的老人。   在他宣布里拉切死罪的同时,神官们带着魔龙出现,盖涅门广场一片混乱。菲利多当时只顾着玛琳,完全忘记了他,等到他们想起,这名老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老人先提出了问题:“白花骑士,你为什么会受伤晕倒在路边?”   因为疼痛和疲劳而造成的昏沉感慢慢褪去,菲利多的理智回来了,老人的话让他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然后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   他的眉皱得很深,显然是在忍受疼痛,让老人很惊讶地说:“我已经为你做过治疗了,你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吗?”   菲利多不由低头审视自己的身体,果然,他的外伤大多都痊愈了,肩膀上有一处比较严重的伤口,也已经用神圣术进行过治疗,为了防止再次裂开,他的半边肩膀都被包扎了起来。   而为他做了这些的,当然就是他面前的这名老人。   “我没事。”菲利多回答。   “你身上的许多伤害都是魔法造成的,你一定经历了一场恶战,”老人说,“魔法的伤害竟然能够穿透弗伦恩的防御,你的对手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师。”   菲利多垂下头去:“是的。”   那是整片大陆上的仅有的五位大魔导师之一,索罗沃奇塔的费切尔大魔导师。   费切尔带着他手下的魔法师和骑士们赶到,杀死了所有的马尔维诺骑兵和反抗的神官,并把大神官控制了起来。   疲劳的白花骑士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在盖涅门堡聚在一起休息。   而玛琳则很快就因为魔力透支昏睡了过去,菲利多守在他的身边。他当然也同样的疲惫,但是他不敢睡着,因为他害怕一旦睡去,玛琳会从眼前消失,世界又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化。   可是他的坚持太脆弱了。   费切尔这时出现,昏睡的玛琳被他的人带上了马车。菲利多伸出手去阻止,魔法的风墙横亘下来,将他的视线完全隔绝。   在一名大魔导师的魔法攻击下,菲利多的抵抗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可笑。无数魔法落在他的身上,而他却连靠近敌人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他遍体鳞伤地倒在了地上。   菲利多注视着马车离开,用尽全力站起,拖着受伤的躯体去追赶,却只能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四年前的场景再一次出现,让菲利多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他不知道玛琳被带到了哪里去,总之他迷茫地追逐着,不知不觉间追了很远,最终在大街上晕厥了过去。   老人问:“能告诉我你受伤的原因吗?”   菲利多沉默着。   于是老人又问:“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现在盖涅门堡是什么情况?”   菲利多抬起头,警惕地反问:“在这之前,你应该先告诉我你是谁。”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试着露出不要那么艰涩的微笑,说:“我叫瓦尔德,是一名神官,曾经。”   菲利多简直不敢相信,他从头到尾,仔细地审视这位老人。   “你是瓦尔德牧师?” 第204章 07   菲利多几乎从毯子上跳了起来, 因为紧张和激动,他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是瓦尔德牧师?”   菲利多的剧烈反应超出了瓦尔德的预料,瓦尔德点点头, 苦笑了一声,说:“我以为大神官会隐瞒这件事, 倒是没想到连白花骑士也都知道了……”   而此时菲利多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在杰图加拉神殿的时候,菲利多曾经在瓦尔德牧师那里学习过一段时间,在他的记忆里瓦尔德牧师五十多岁, 浅棕色的头发,因为身材宽胖撑开了脸上的皱纹, 所以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可是现在的这个老人, 头发的颜色像是柴灰一样, 整个人枯瘦得就像一根树枝, 如果不是他亲口承认, 菲利多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就是那个有些严厉但对待神殿学徒却很公正的瓦尔德牧师。   瓦尔德牧师发生这样剧烈的变化,仅仅只用了七年的时间。   菲利多问:“瓦尔德牧师, 您不记得我了吗?”   这次轮到瓦尔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是?”   “我是菲利多, 菲利多·布伦第安特。我曾经是杰图加拉神殿的神殿学徒,您还记得吗?我的基础魔法阵知识就是由您指导的。”   在菲利多说出名字后, 瓦尔德花了一分钟去回忆, 当他记起这个名字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就像是菲利多没有认出瓦尔德一样,瓦尔德牧师也没有认出菲利多。   瓦尔德牧师成为神职者三十多年,曾经教导过许多神殿学徒, 菲利多不过是他曾经指导过的众多神殿学徒之一,并没有给他多么深刻的印象。更何况当时瓦尔德离开杰图加拉的时候,菲利多还是一个不到十四岁的男孩,而现在的菲利多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成年男人了,不管是相貌、体型还是气质,菲利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两个同样发生了剧烈改变的人居然是在这种场合重逢。   瓦尔德他仔细地回忆着什么,又是点头又摇头,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喜悦、忧愁、悲伤、惋惜各种情绪都包含在他那复杂的笑声中。   菲利多忐忑不安地问:“瓦尔德牧师,我们一直以为您离开杰图加拉神殿的时候,是升任为神官了。您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几年前,菲利多刚到达纳特西亚的时候曾经打听过瓦尔德牧师的消息,不过不管是作为神殿学徒还是白花骑士的菲利多,显然都没有办法去接触到神官级别的信息,所以不久后菲利多就放弃了。   一般来说,一名神职者成为驻守某个区域的光明女神使者,这个职务就会一直延续下去,除非一些特殊的情况,不会再发生改变。瓦尔德牧师当初就是非常幸运地升职了,所以才会从亚曼伦大区离开。   瓦尔德牧师回答菲利多,说:“六年前,我在中央神殿通过了神官考核,正式成为了一名神官。神圣南征后,神圣帕赫罗的领土扩张,在南方拥有了很多新的土地,不过二十五年前因为战争带来的人口锐减,那里没有形成神殿大区的人口规模。我成为神官的时候,南边已经开辟出来了新的城镇,人口数量也在逐渐地恢复中,所以开始需要有神官驻守。”   因为南方相对于北方来说要贫瘠得多,并且在光明神殿信徒的眼中,那里又是异教徒的诞生地,一个黑暗蛮荒的地区,因此那里和亚曼伦一样备受嫌弃。不过要不是因为如此,可能瓦尔德还无法成为一名神官。   瓦尔德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问菲利多:“那么你呢?菲利多,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纳特西亚,如果我没有记错,蒙特安娜隘口已经被封锁了,无法进出。”   提到亚曼伦大区,菲利多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我是三年半之前来到的纳特西亚,先是在中央神殿当神殿学徒,到了年龄,就转到白花骑士团成了一名白花骑士……”   菲利多刚说到这里,瓦尔德突然向菲利多走来,然后将他紧紧地拥住了。   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的拥抱。现在的菲利多已经比瓦尔德牧师都还要高了,猛然被人像孩子一样拥住,他愣了一下。   瓦尔德语气带着激动和兴奋,说:“我很高兴你活着离开了亚曼伦,好孩子,你是幸运的。”   瓦尔德慢慢地松开了菲利多,而菲利多还一脸茫然。   “瓦尔德牧师,不,瓦尔德神官,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您为什么会和平民混迹到一起,最重要的是,您为什么会出现在盖涅门堡广场上,并且为什么愿意成为公审里拉切的见证神官。”   重逢的激动过去后,他们是应该好好地谈话了。   “对此我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瓦尔德说,他毯子的边缘坐下,也示意菲利多坐下,“我们来开诚布公地互相提问和解答吧,菲利多,就像是学习神圣术的时候一样。”   ……   菲利多向瓦尔德解释了整个公审的过程。   “当时在盖涅门堡公审台上,玛琳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里拉切神官确实是害死国王的凶手,也是我亲眼目睹他想要利用临终祈祷逼迫国王签下不合理的契约书。”   瓦尔德听完这个过程,摇摇头说:“神职者真的太傲慢了,是他们的傲慢给了你们机会。从抓住里拉切开始,到最后公审你们只花了三天时间,对于一场公审来说,不,哪怕就是一场普通的审判这也太过迅速了,恐怕直到里拉切死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过程中,唯一意识到危险并且迅速行动的其实只有大神官,但他也没有来得及阻止。实际上,他可能也没有那个力量去阻止了。”   也许是愧疚的次数太多,现在提起这些事情,菲利多说话的语气渐渐地变得淡漠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没有让大神官带走里拉切,我当时犹豫了。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我应该相信大神官,可是我又觉得里拉切应该遭受惩罚。玛琳告诉我,大神官是因为畏惧白曜石塔所以才只能悄悄地来到盖涅门堡,但他没有想到会遭到阻挠。”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菲利多是不想承认这一点的,因为在他从小的认知中,大神官就是最强大的神职者,他不应该害怕白曜石塔,更不可能因为两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而止步。   可是大神官的态度却在无形地告诉他,是的,就算是最伟大的神职者也惧怕强大的魔法,大神官也会畏惧,大神官也是人类。   听完这个过程,瓦尔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拍拍菲利多的肩膀,就像是从前作为老师鼓励神殿学徒的时候那样。   瓦尔德的问题,菲利多回答了。现在轮到瓦尔德解释了。   贫民窟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外面不断地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小孩的玩闹声,大人劳作的声音,或是人们抱怨或者喜悦的声音。从他们的谈话中完全听不出任何担忧,哪怕公审一名神职者这件大事才过去仅仅一天而已。   普通人就是这样,在实际的生活中,太阳的变化没有面包炉的火候变化重要。   这让瓦尔德想起了他在南方的生活,那里贵族很少,他不得不学会和平民相处,虽然时间很短,他却学会了很多。   “我在南方只待了三年。”瓦尔德缓缓开口,“然后就被大神官用调令叫回了中央神殿。原因是大神官想要开启第二次西征,再次讨伐蒙特安娜山脉以西。而我曾经在亚曼伦担任职务近三十年,是当时大神官所信任的神官中最了解那里的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支前锋军队中的一员。”   “怎么会这样?”菲利多被彻底地弄糊涂了,“当时里拉切曾逼迫威利斯七世国王签下契约书,其中的一条就是关于组织神圣联合军西征的事宜。”   “居然还有这样一条吗?”瓦尔德讽刺地笑了,“不过我并不意外,大神官是不可能就这样罢休的,他一定会寻找新的办法。不过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的疯狂,竟然会选择威逼国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离开亚曼伦大区后,大神官偶然知道在亚曼伦大区又发现了新的弗伦恩铁矿。我想你可能不太知道,因为这在光明圣典中并没有记载。一千多年前,亚曼伦还是一片繁茂的丛林,直到淘金的矮人在这里偶然发现了弗伦恩铁矿,并用极快的速度把整个亚曼伦都变成了他们的矿场。我没有见过矮人,但有一些隐晦的记载,据说矮人就像是白蚁一样,挖空大地就像是白蚁蛀空树木,他们只花了不到一千年就把亚曼伦大区变成了沟壑天坑纵横的荒芜之地。烧炼矿石的污水污染了亚曼伦的河水和土地,饮水中的毒素也让这里从此无法再诞生出天生的神眷者。”   说到这里,瓦尔德缓了一口气,又说,“魔法战争后,矮人被驱逐离开了大陆。当时人类能够获胜,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弗伦恩铁矿已经枯竭,矮人无法再无限地制造出弗伦恩了,这给了人类机会。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艰难地取得了胜利。但你应该明白,弗伦恩能够让禁魔体质的矮人都能够和神职者对抗,就可想而知那是多么具有威胁力的武器。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听到亚曼伦拥有弗伦恩铁矿后,大神官会不惜发动战争也要去争夺。”   “在组建西征之前,大神官多次派遣使者前往亚曼伦大区探查真实的情况。同时也暗中和塔威亚奥公爵及埃乌特执政官进行商议,大神官原本希望能够用缓和的方式获得弗伦恩铁矿,但是都没有成功。”   “塔威亚奥公爵其实早就对亚曼伦丧失了实际的控制权,无法帮助大神官,埃乌特执政官表示会主动献上弗伦恩铁矿,只要大神官能够赐予他的家族属于贵族的荣耀,并且还以自己的儿子就是神殿学徒,来展示了自己的虔诚和效忠大神官的诚意。”   但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大神官,那么现在就不会是这种局面了。菲利多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默默地倾听着。   “大神官不知道的是,埃乌特执政官在很早就和另一个大人物有了合作,这个贪婪的执政官,任何一方的好处都不想放弃,反而把自己逼到了死路。”   “这个人就是——大魔导师费切尔·冯·索罗沃奇公爵。”   费切尔几乎是和埃乌特执政官同时得到了弗伦恩的消息。   埃乌特是一个胆小又聪明的商人,他很懂得为自己谋取利益,也知道不能和真正有实力的人对抗。所以他立刻就向费切尔投诚,希望能够与他合作。   索罗沃奇家族在亚曼伦大区渗透得并不深,所以也暂时需要一个合作者,当是费切尔公爵欣然同意了。   只是瓦尔德牧师并不知道,当时的费切尔是否预料到埃乌特拥有私心。   就像那些隐瞒着主人,私藏珍贵收藏的仆人一样,埃乌特其实有自己的打算。   他的计划很完美,亚曼伦大区距离中央神殿很远,神职者也很少,控制力有限,他可以先趁机将弗伦恩铁矿掌握在自己手中,并暗中和一个蒙特安娜山脉之隔的诺克森进行交易。等到中央神殿问起,他再把铁矿献给中央神殿,换取爵位。这时候由光明神殿施压,大魔导师也明白他的无奈,不能阻止也就不会责怪他了。   而这个过程中能够攫取到多少财富,作为一个投机商人的他是再清楚不过。等到计划成功,财富和身份他都将拥有,并且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所有的坏事都不是他做的,他只是一个被蒙蔽的可怜信徒。   前期确实是如他所愿,索罗沃奇家族富可敌国,不到一年时间埃乌特执政官就得到了几乎可以建立一个小国家的财富。   但他高估了一点,那就是一名大魔导师的容忍心。   他还没有等到敕封,索罗沃奇家族的骑兵就攻入了杰图加拉,占领了塔威亚奥城堡。直到兵临城下,埃乌特执政官都不知道索罗沃奇家族的骑兵是什么时候通过的蒙特安娜隘口。   逃走的时候,埃乌特被身后的乱箭射死。最后他和其他死去的士兵一起,在杰图加拉城外被放置成一堆,一把火烧掉了。   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埃乌特,结果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菲利多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忽然有一种随风漂流一般的薄弱感。   但这显然并不是结束。   “随着中央神殿出现了魔力更强大的后辈,大神官又逐渐地变得年迈,他在中央神殿的地位在渐渐动摇。他很担忧里拉切继承他的位置后无法有效地威慑住其他人,于是在这个时候,能否让当纳约家族获得弗伦恩铁矿就变得非常重要。大神官想要弗伦恩铁矿,并且要瞒着其他所有人,当然也包括维洛多尼家族和丝妲薇安女神官。为了不惊动维洛多尼家族,他还伪造信件,隐瞒了莱奥神官已死的消息。如果不是因为我跟随军队前往了亚曼伦,恐怕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索罗沃奇家族的士兵把守住了蒙特安娜隘口,费切尔公爵虽然年轻,但作为一名大魔导师和索罗沃奇公爵的高傲,他不可能把弗伦恩铁矿送还给中央神殿。几次沟通失败后,大神官就决定讨伐亚曼伦。” 第205章 08   瓦尔德有提到了另一点:“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二十一年前的故事, 那场撼动整个魔法师世界,并且把索罗沃奇家族几乎逼到绝境的大清洗。”   菲利多回答:“玛琳曾经对我提起过。”   菲利多从中央神殿听说的版本和玛琳从魔法师那里听来的版本有些不同,对此, 玛琳曾对他说可以保留意见,等他听到更多人的看法后再进行判断。   瓦尔德牧师的目光看向了远处:“二十五年前, 光明神殿赢得了神圣南征的胜利,大神官的权力欲空前膨胀,试图把王位继承权也控制在手中。威利斯七世国王早就对此不满, 暗地和乌苏洛林塔和索罗沃奇塔联合,准备向大神官施压, 逼迫他承认西德尼王子的继承权。乌苏洛林塔原本就是在国王的默许下才建成的, 当然, 那时的国王并不知道白曜石塔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乌苏洛林柔美的外表成功让他放松了警惕。”   “也是出于这种默契, 乌苏洛林愿意支持威利斯七世的决定。索罗沃奇家族压抑得太久,也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这个计划。可是事情还在筹划中, 秘密就被泄露了, 乌苏洛林遭到了暗杀,索罗沃奇家族被清算, 光明神殿的追杀令下达至大陆的所有角落, 无数魔法师因此死去。这次事件后,索罗沃奇塔和乌苏洛林塔各自认为对方是背叛者,从此对立。”   菲利多立刻追问:“那到底是谁做的?”   这是一个秘密,但瓦尔德恰好知道, 因为当时和他一起前往亚曼伦的神官之一就是大神官最信重的人,瓦尔德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些当年的真相。   光明神殿从一千年前开始发展,约七百年前成为神圣帕赫罗的国教,光明系贵族也是从那时开始崛起。这些光明系贵族分为两种,一部分是偶然出现的天生神眷者,这些神眷者成为神职者,惠及家人,然后又和其他神眷者联姻,慢慢形成了新的贵族;有一部分则曾经是魔法贵族,为了谋求更高的地位和权力,于是抛弃魔法师身份,转而成为了光明系贵族。   索罗沃奇家族作为最古老的家族,当然不屑于依附光明神殿,于是成为少量依然傲立于光明神殿体系之外的魔法世家。但索罗沃奇家族太过庞大了,除了高高在上的有爵位的几枝,还有数不清的底层贵族,他们徒有一个光鲜的姓氏,生活得其实很落魄。这些人无法越过血缘的大山,转而向光明神殿寻求地位突破。   中央神殿从新皈依者的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认为王室背叛了光明神殿。不久后的女神祝福日,中央神殿举行了庆祝典礼,在典礼上,和国王同行的哈丽特王后突然失足,从中央神殿那高高的阶梯上跌了下去。   没有证据证明这是谁做的,总之哈丽特王后就以这样一个荒谬的原因死去了。哈丽特王后的死让威利斯七世吓破了胆,为了获得喘息的机会,威利斯七世欺骗了乌苏洛林,让乌苏洛林踏入了神职者的陷阱。   当然,最后的结果也没能如大神官所愿,阿尔嘉的归来、索罗沃奇家族的反扑、光明神殿内部的斗争,种种缘故之下,西德尼王子最终还是在夹缝中得到了机会,成为了王储。   索罗沃奇家族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持续近一年的追杀令让索罗沃奇的壮年魔法师几乎全部死去,索罗沃奇家族的最大金库——北部矿区也成为了光明神殿的所有物。从那时候直到现在,索罗沃奇家族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每十年一次的大规模魔法师人才喷涌了,二十年过去了,整个索罗沃奇塔出现的能够让人印象深刻的魔法师,就只有一个费切尔。   “所以他们对这次西征非常有信心,索罗沃奇家族是病弱衰老的狮子,他们没有了矿区,只能坐吃山空,又没有新的魔法师,人才凋敝,怎么可能和光明神殿对抗。”   对大神官而言,这是一颗带了小刺的果实,小刺很好处理,为了一颗小刺就去寻找联盟,最后还和别人分享成果,这就没有必要了。为了让这一切能够秘密进行,大神官暗中从家族及附庸家族的领地招募了大量士兵,半年后,军队从北方秘密地出发,他们绕开大路,穿过山林和沼泽,光是行军就整整花费了四个月。   出发的时候,这支军队共有十一名神官,三十多名牧师,其中瓦尔德的出身最低微,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   强攻蒙特安娜隘口的战争进行了整整六个月。   “可是他们低估了索罗沃奇家族的实力。”瓦尔德有些冷漠地说,“索罗沃奇家族不仅仅只有一个北部矿区。你应该知道,在经过矮人的过度挖掘后,亚曼伦大区变得非常荒芜,弗伦恩虽然被挖空了,却还留下了一些零散的金矿。不过因为亚曼伦非常偏僻,交通不便,亚曼伦金币的成色又很差,所以通行率不高。”   “索罗沃奇家族利用了这一点,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和亚曼伦大区的执政官暗中来往,在亚曼伦大量收购亚曼伦金币。金币兑换银币,银币兑换铜币,他们用这些金币作为杠杆,操纵了整个神圣帕赫罗的金币兑换率,借此囤积了超出人想象的财富。在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并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暴利的手段,而类似的攫取财富的手段,索罗沃奇家族至少还有一百种。”   他们本以为可以通过消耗战来攻破蒙特安娜隘口,但到了后期,坚持不下去的竟然是他们。   熬过了一个寒冬后,春天到来,最可怕的灾难也降临了。黑死病无声无息地渗入了西征的军队中,病患很快就被神职者发现,瓦尔德擅长神圣治愈术,正是当时进行治疗的主治医生。   可是由于军营密集又肮脏的居住环境,黑死病蔓延得很快,治愈率远远赶不上感染率,同时,黑死病不但在军队当中扩散,还波及到了临近的村庄和城镇。   队伍里的神职者安抚士兵们,黑死病是黑暗魔法造成的,只要他们攻破了蒙特安娜隘口,击溃了对手,黑死病就会停止传播。   同时,神职者受到光明女神的祝福,拥有的光明的力量能够驱散黑暗魔法,他们不用害怕黑死病,光明女神将永远守护那些虔诚的信徒。   对此,西征的士兵们深信不疑。   就在这时,大神官的最后通牒也到达了蒙特安娜隘口。   蒙特安娜隘口封锁了几个月,即便中央神殿全力想要掩盖,封锁的消息也开始慢慢地扩散了出去。   大神官从各个领主手里征用这么多的士兵,也必须要对领主们负责,随着时间越拖越久,大神官从各方面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于是他命令西征军的首领,不能继续拖延下去,必须迅速地取得胜利。   蒙特安娜隘口的黑色高墙高耸得如同地狱之门,他们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越过,不管是神圣术、投石机、弓箭、火焰,都无法撼动这面黑色的铸铁大门。   西征军的首领在焦灼中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他将患病的士兵尸体用投石机抛投过了蒙特安娜隘口的高墙,试图用这种办法打破蒙特安娜的防御。   可是亚曼伦还没有出现混乱,西征军就先崩溃了。   黑暗魔法真的只会攻击不受光明女神祝福的人吗?不,不是的,在黑死病的面前,不管是光明女神的信徒还是黑暗魔法的拥趸,都是一样的。   “我的神圣治愈术曾经在神官考核中得到大神官的赞赏,他曾称赞这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神圣治愈术。”瓦尔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但是面对黑死病,我却无能为力。”   瓦尔德严格按照光明圣典上的指示,用神圣治愈术去治疗患者,但收效甚微。   能够被他治愈的只有极少的轻度患者,并且会消耗掉他大量的魔力,为了治愈这些人,他几乎每天都在魔力透支的状态下陷入昏睡。这让他的身体迅速地消瘦,头发也快速地褪去了颜色。   “最开始的时候,我倾尽全力,还勉强能够拯救几个人的生命,但到了后期,疾病就变得非常凶猛。疾病最开始出现的时候,患者能够坚持一个月,两个月后,士兵们一旦染上疾病,不管曾经多么强壮也会快速地病倒,几天内就会因为呕血和身体腐坏而痛苦地死去。神圣治愈术落在患者的身上,就像是春天的雨点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想到那些人痛苦的样子,瓦尔德又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地狱一样的场景当中,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一个失去战友的士兵跪在瓦尔德的脚尖前,抓住他白色的神官制服衣角,哭泣着问他:“瓦尔德神官,我的朋友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忠诚的士兵,我没有见过比他道德高尚的人了,为什么他还是要死去,为什么光明女神不愿守护他?”   同样的问题,在这段时间无数次的每日祈祷中,瓦尔德也在真诚地询问光明女神。   但光明女神只会俯视着他们,仁慈地、怜悯地,却永远地沉默。“神圣治愈术根本不能治愈黑死病,光明圣典上的记录是假的……”   在看到无数的人死去后,瓦尔德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他怀疑着、迷茫着、恐惧着、绝望着……而就在这时候,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使用神圣术了!   当时,瓦尔德一个人待在安置患病士兵的村庄中,远离军营,暂时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当他正处在绝境中时,一个曾被他治疗过的村民偷偷地来拜访,向他提供了一张古老的羊皮纸。而这张羊皮纸上,记录着一剂魔药配方。 第206章 09   死神如同黑云一样笼罩在村庄的上空, 一把叫做黑死病的巨大镰刀无情地收割人们的生命,幸存下来的人也不过是行走在冥河的边缘,随时都有殒命的危险。   这位无辜的村民走投无路, 因为瓦尔德对平民的友善,他信任这位神职者, 抱着最后的希望向他求救。   瓦尔德原本不相信魔药的,在光明女神的信徒眼中,魔药是地狱的药水。在光明圣典曾记录过一个叫做尤坦的堕落者, 他被恶魔引诱着喝下了魔药,光明之力被污染, 无法再使用神圣术, 最终堕入了地狱。   但瓦尔德所在那个村庄, 空气中弥漫腐臭, 患者的痛苦哀嚎响彻整个夜晚, 死去的人尸体堆叠成山,光明圣典中所描绘的地狱也不过如此。   他已经身在人间的地狱, 真正的地狱, 也没有什么好可怕的了。   于是,瓦尔德终于决定尝试使用魔药。   那是瓦尔德牧师第一次制作魔药, 或许是因为他出色的治愈术天赋, 他竟然成功了。   他将魔药给一些患者使用,让他惊喜的是,这些人的病情得到了缓解。   这让瓦尔德看到了希望。瓦尔德非常激动,立刻向西征军的首领提出建议。仅凭他一个人显然无法制作出更多的魔药, 他希望有更多的神职者加入到调配魔药的行列中,如果大规模地使用魔药,至少能够控制住蔓延,让黑死病不再那样肆虐。   可是其他神职者当场脸色大变,在他吐出魔药两个字的时候就把他抓了起来,更是非常决断地拒绝了去见证魔药的效用。   在挣扎中,瓦尔德牧师无法使用神圣术的事情也暴露了,瓦尔德被认定是堕落者,他无法使用神圣术则源于是光明女神的惩罚。瓦尔德被绑起来放入马车,将被送回中央神殿交给大神官裁决。   而那个村庄里的村民和所有喝过魔药的士兵,被认为已经被黑暗魔法污染,被污染的就是渎神者,这些人都将遭受光明女神的惩罚。   士兵们把村庄包围了起来,挂上代表死亡的黑旗,不管是小孩还是老人,病患还是健康的人,都被困在村庄里。整个村庄包括里面的人将被全部处以火刑。   瓦尔德后悔得伏在地上痛哭,如果不是他说出了魔药的秘密,这场灾难或许不会发生。   他向自己的同事们申辩,求他们饶恕这些村民,但是神职者们没有理睬他;他又大声嘶吼着,呼唤光明女神,求光明女神拯救她的子民,但光明女神也没有回应。   终于,瓦尔德牧师意识到,光明女神不会拯救任何人,光明女神也无法拯救任何人!   就在那一瞬间,魔力又一次在身体里流动,他竟然可以使用神圣术了!   神圣术帮助瓦尔德冲破了枷锁,他朝着被焚烧的村庄狂奔而去。   可是……   “当我到达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村庄已经变成了灰烬。 ”瓦尔德对菲利多说。   从此之后,那弥漫着黑烟的天空、火光闪动的废墟成为瓦尔德牧师的梦魇,被折磨了这么久后,他再说起那个场景,可以保持平静不再那么激动,因为他的心如同那个村庄,已经是被焚烧后的灰烬。   -   玛琳当时到达审判厅的时候,魔法师和神职者们还在争论不休。   神职者要求魔法师释放大神官,如果魔法师拒绝,他们会不惜使用暴力,甚至发动内战。但同时他们又一条条驳回魔法师提出的条件,他们把利益捏得死死的,一点不肯让渡。   玛琳进入的时候,就看到费切尔坐在后方,用轻蔑和漠视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他嘲笑着,说:“这就是碌碌无为的神职者,傲慢、愚蠢,永远只知道争吵。”   但说傲慢,可能没有人比得过费切尔。   继续这样争吵下去没有好处,玛琳清楚地知道光明神殿的信徒团体有多么庞大,现在只是因为他们利用了光明神殿的内部矛盾,还有和他们进行博弈的机会,但如果在争论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让他们有机会联合起来,魔法师就将处于劣势。   所以玛琳坐到费切尔身边,劝告费切尔说:“大神官不是里拉切,不可能被公审,不管他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罪行。”   费切尔冷笑:“我当然知道。但这些人的贪婪恶心到我了。”   玛琳听了几句他们的争论,说:“我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能够争吵得这么久。大神官的家族难道没有站出来支持他吗?”   国王去世的时候,里拉切被玛琳抓住了,丝妲薇安趁机将大神官的家族排除在枫叶厅之外,这是能理解的。不过现在情况不同,现在是分锅现场,大神官的家族竟然默不作声,这就非常奇怪。   “当纳约家族已经没有实力支持他了,”费切尔的语气非常平淡,“梅内尼特想要得到亚曼伦,掏空了整个当纳约家族及附庸家族,结果他把自己给陷了进去,整支军队不但什么都没能给他带回来,甚至都没能离开蒙特安娜峡谷。现在的当纳约家族,连一个步兵都拿不出来了。”   被逼无奈的大神官选择和马尔维诺国王交易,从马尔维诺借来了一整支骑兵团。   而这一支骑兵团最终也被被白曜石塔点燃,成为了盖涅门堡前的亡魂。   玛琳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她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几分钟后,玛琳站了出来,一个光照魔法突然在审判厅的上方炸开,魔法像是绚烂的烟火,散开的火星落在周围人的头发上,激起他们的惊呼声。   “与其现在讨价还价,不如我们先来分割一下责任。”玛琳清脆的声音响起了。   魔法师和神职者都看向了她。   “马尔维诺的骑兵全军覆没,死在了盖涅门堡前,而这一批骑兵是由大神官本人向马尔维诺国王借用的。”   审判厅内顿时肃然了。   大神官让马尔维诺的骑兵进入纳特西亚,魔法师们认为这是彻底的卖国和叛国,不能原谅和容忍。但神职者疯狂否认这一点,虽然按照和平共处的原则,马尔维诺的军队不应该在未经国王允许的情况下进入纳特西亚,但马尔维诺和神圣帕赫罗并不是敌对关系,如果贸然向马尔维诺国王追责,说不定还会引发真正的战争。   就在这个时候,玛琳又抛出下一个问题。   她说:“你们可以询问大神官,为了得到这支骑兵团的帮助他许下了怎样的承诺。”   没有人敢回答。   玛琳帮助他们作出了回答:“作为交换,大神官承诺将分割南方一个神殿辖区给马尔维诺。”   人群哗然。   如果大神官胜利了,里拉切会得救,新的国王会成为他的傀儡,那么他当然可以支付得起这个代价。但是现在他输了,他自己失去自由被魔法师控制,马尔维诺的骑兵队也全军覆没。   在静默中,玛琳大声地问:“有人能够承担这个代价吗?有人愿意承担这个代价吗?”   人群非常安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这是大神官的责任。”   但战败的大神官已经肩负不了这个责任了。   玛琳笑了,说:“我们可以让大神官返回中央神殿,也可以承认大神官无罪,但是,必须有人来接手这个残局。”   说话的时候,大家的目光不由地投向了丝妲薇安。   丝妲薇安一直和马尔维诺王室保持良好的关系,当初就是依靠她,神圣帕赫罗和马尔维诺才完成了联姻。   丝妲薇安站了出来,说:“魔法师,你是想要把责任推卸到我的身上吗?”   可是玛琳笑了:“丝妲薇安女神官,你只是首席女神官而已。如果什么时候你能够在国家协议上签字,那你才有承担责任的资格。”   丝妲薇安表情扭曲,玛琳的潜台词让丝妲薇安感到大大地被冒犯,她的怒气差一点就失控了。   玛琳深吸一口气,对所有人说:“不管是和谈、宣战、分割土地,你们都没有资格。能够担负起这个责任、和另一个国家平等对话的,只有神圣帕赫罗的国王。”   那么,谁是神圣帕赫罗的国王。   正是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刚刚被加冕的西德尼九世。   他站在人群的中央,高举起金杯和王剑,周围鼓掌声不断,所有人都在呼唤他的名字。   加冕仪式完成,玛琳和他们的第一次和平交易也完成了。   玛琳转向大神官,微笑着说:“大神官,你可以离开了,你不会成为叛国者,也不会成为渎神者,你甚至都不需要为你做下的错事负责了。”   大神官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玛琳。   当他不需要负责,也代表他丧失了权力。   在费切尔的默许下,大神官梅内尼特慢慢地走出魔法师的范围。   四周的喧闹声停止了。   信徒们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大神官,大神官用微笑来回复他们。他的微笑具有安抚的力量,人们看到他的笑容,心中的焦灼和担忧慢慢地平复。   当回到神职者的队列之中,大神官回头看向了玛琳的方向。玛琳并不想自己那么引人注目,往后退了一步。   可费切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玛琳被迫止步,整个人不得不去接受大神官那可怕目光的洗礼。   大神官是众人视线的中心,当大神官在注视谁,谁也必然会被所有人注视,于是玛琳以自己的瘦小的身躯,承受了她不想受到的万众瞩目。   玛琳不太适应这样的注视,站在她身后的费切尔视线轻松穿过玛琳的头顶,当接收到别人的审视,他露出一个带着隐约得意意味的轻蔑微笑。   费切尔真是太懂得如何激怒别人了,这个笑容成功让现场的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   神职者们以保护的姿态围绕在了大神官周围,在他们的簇拥下,大神官坐上了来自光明神殿的华丽白色马车。   马车扬起灰尘,在所有人的目送下孤单地离开。   这时候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刻,余晖洒在离去的马车上,让整驾马车如同笼罩在神圣术的金光之中,圣洁得如同神明的座驾。   同时,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被山峦吞没,光明坠落,沉入地平线。 第207章 01   夏天将要进入尾声, 由于炎热,空气都被烧焦,蒸腾的热气让城市的人们心烦气躁。   公审里拉切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三个月并不足以让人们淡忘那场盖涅门堡广场上发生的惨剧。   事件在纳特西亚的平民中悄悄流传,因而产生了许多阴谋的推断, 但不管是王室还是中央神殿,到现在都还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这让纳特西亚的居民觉得非常担心和害怕,也许表面上开始还很平静, 但造成的恶劣影响已经在人们心中悄无声息地发酵。   几天后,一支国王直属军就进入了纳特西亚。这支队伍扩充了纳特西亚城的守卫军规模, 辅助白花骑士成为纳特西亚的守护者, 每天在大街小巷巡视。   瓦尔德躲藏在在贫民窟中平静地度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纳特西亚城风云变幻, 每天都有新闻和事故发生, 导致许多人都忘记了那个在审判台上突然出现的老人。   这时,瓦尔德正在帐篷里认真地研究他新得到的草药配方。逃离蒙特安娜隘口后, 瓦尔德就开始钻研魔药和草药学, 由于魔药学被法师塔垄断,他无法获取到更多关于魔药的知识, 于是转而研究草药。   实际上, 草药的应用也比魔药更加广泛。魔药的作用效果和使用者本身的魔力相关联,所以无法作用在禁魔体质的人身上,在普通人身上的效果也要打折扣,当然, 最重要的是魔药太过昂贵了。   瓦尔德早被大神官裁定为堕落者,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广而告之,但他还是不敢随意出现在街头,面前这一份新的草药配方是在菲利多的帮助下才得到的。   瓦尔德正在研磨药物,一个小孩莽撞地闯入他的帐篷,喘着气大声说:“小偷抓住了!”   瓦尔德抬起头来。   小孩指着外面,说:“抓小偷的时候,吉特的爸爸也受伤啦,他们让我来找您。”   瓦尔德立刻站了起来。小孩激灵地转身,跑去给瓦尔德带路。   他们穿过奇形怪状的帐篷和木屋,到了贫民窟背后的污水渠旁。   这里已经汇聚了许多人,他们围绕成一团,将患者和小偷包围在里面。当瓦尔德到达后,他们都自觉让出了路来。   吉特的爸爸正躺在地上哀嚎,他的头和膝盖都磕破了,流血不止。他的妻子用一块脏手帕盖在伤口上,帮助他止血。   瓦尔德在他的身边半跪下,让人取来了一些清水,他给男人清洗了伤口,又敷上止血的草药,最后用干净的布把他的伤口裹了起来。   “不要弄脏伤口。”瓦尔德告诫他。   处理完受伤的人,瓦尔德看向另外一边。   受伤的人的对面是穿着破烂的瘦弱男人,他的头发和胡须长到了胸前,浑身散发着臭水沟的味道,正惊恐地缩成一团。   “小偷就是他!”小孩指着他说,“就是他逃跑,绊倒了吉特爸爸。”   这几天贫民窟陆续有人丢失食物,引起了许多争吵,而罪魁祸首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打死他!”有人大声说。   按照神圣帕赫罗的法律,抓捕小偷时失手打死了人,失主是无罪的。   可是瓦尔德却认为,这个小偷只是偷了几个黑面包和一些霉烂的豆子,犯下的罪并不至于去死。   瓦尔德叹了一口气,问他:“孩子,你叫什么?为什么要偷东西?”   这个男人看起来虽然瘦弱,但四肢健全,也不衰老,他变成这副模样一定有什么原因。   可是这个男人只是慌张地看着他们,在瓦尔德走近他的时候,他以为又要被殴打,连忙把自己的头抱住。   瓦尔德温和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但是男人还是没有放松,他好像更害怕了,浑身发着抖,就像一只被猫抓住的可怜老鼠。   瓦尔德猛然发现了什么:“你听不见?”   是的,这个小偷是个聋子。   瓦尔德把这个可怜的男人带回了自己的帐篷,男人不识字,也听不到,好在他能说话,虽然腔调有些奇怪。瓦尔德对他很有耐心,通过艰难的交流,瓦尔德得知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汉克,家乡在西边的某个地方。   瓦尔德又给他找了旧衣服和一些食物,并帮助他清洗身上的伤口。   汉克看到衣服和食物,感激得几乎要哭出来,他俯倒在瓦尔德的面前,口齿不清地疯狂道谢。   汉克似乎在污水渠里躲藏了很久,衣服都破成了抹布,浑身都是跳蚤。   等到他脱下衣服,瓦尔德猛然发现他的两只手腕上有一圈已经愈合的极深的伤痕。   这种形状的伤痕,只有可能是镣铐造成的,并且是针对最可恶罪犯的重型铸铁镣铐。瓦尔德见过被那种铸铁镣铐所束缚的囚犯,他们的皮肉被沉重的镣铐磨掉了,手腕脚腕鲜血淋淋,伤口深得几乎能看得见骨头。   瓦尔德回想了起来,三个月前,盖涅门堡的水牢水渠开闸,冲垮了盖涅门堡的大门。西德尼九世仓促继位,没有来得及恢复盖涅门堡的防御,就在这时,盖涅门堡发生了一起大型越狱事件。   一个水牢的囚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打开了牢门,从石头牢房里逃出来。如果是平常的情况,他无法逃走,因为盖涅门堡的水牢有极深的水渠作为防御,必须要内外守卫的配合,才能够渡船通过。   可是因为盖涅门堡的水渠没有按时关闸,储水已经流干。这个囚犯打开了所有牢门,逃犯们杀死了狱卒,趁着水闸没有闭合,磨断了铁栅门的铁栏杆,沿着干掉的水渠逃走了。   新加冕的西德尼九世国王很快就做出了反应。他派出白花骑士抓捕逃犯,又重新发布通缉令通告整个神圣帕赫罗。纳特西亚的公示栏被密密麻麻的通缉令覆盖,连背面都被贴满,整个纳特西亚一时人心惶惶。   借着这个机会,西德尼九世力排众议,征调国王直属军团进驻纳特西亚,以保卫纳特西亚的安全。   国王直属军以搜查逃犯的名义在整个纳特西亚进行了三次大搜查,连贫民窟都包含在内。   时间过去了三个月,在密集搜索下,大部分逃犯都被抓回,少数侥幸逃脱,也应该早就逃离了纳特西亚。   谁都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逃犯在阴暗的污水渠里躲藏了整整三个月。   但是汉克看起来又胆小又老实,并不像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他眼睛里面没有属于罪犯的疯狂,瓦尔德不过给了他旧衣服和一点食物,他就把瓦尔德当成了恩人。   瓦尔德陷入了犹豫,出于正义,他不应该去救一个罪犯,不管这个罪犯看起来多么可怜。   这时,汉克流着眼泪吞咽着黑面包,因为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食物,他吃得很小心。   看到这样的汉克,瓦尔德叹了一口气。汉克没有魔力,听不见,身体也很虚弱,只要自己不允许,他不可能伤害得了别人,也不可能逃走。   瓦尔德准备通知菲利多。他不能出现在大众的面前,只能让菲利多来处理这件事。   -   而菲利多现在也很忙,因为白花骑士团正在经历一个重要的时刻。   威利斯七世的葬礼一结束,新国王西德尼九世还没有喘过气,就宣布要举行白花骑士团的祭司选拔。当然,这条建议一提出来,就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理由各不相同,最大的反对意见来自神职者和一部分官员,他们认为现在不是选拔祭司的时候,西德尼九世国王应该先解决和马尔维诺的外交问题。   但西德尼九世对白花骑士团势在必得。白花骑士团的每一个骑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士,即使不如神殿骑士,也远远超过普通骑兵。这些白花骑士只要稍微培养就能够胜任某个士兵小队的首领,王室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新的精兵了,所以白花骑士团对于现在急需力量的西德尼九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但这种想法无法对神职者说明,因为他们就是西德尼九世得到白花骑士团的最大阻碍。   西德尼九世想法设法促使祭司选拔,并且利用国王的职权大幅度地缩短了选拔的时间。   祭司的两个热门人选分别是女神官瑟雅德拉和魔法师玛琳。最开始的时候,许多人,尤其是神职者对这两个最终候选人都是女人表示了不满。   于是西德尼九世在王宫的草坪上举行了一次擂台比赛,让不服气的神职者可以对候选人进行挑战。   瑟雅德拉倒还算了,因为整个纳特西亚都知道她出身高贵又魔力强大,于是没有人敢冒犯她。但玛琳不一样,即使许多人都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件中都有她的身影,她是一个影响力很大的人物,但多数人认为她不过是借着费切尔公爵的威势,他们并没有把玛琳个人的实力放在眼里。   草坪宴会开始的时候,至少有二十人兴致勃勃地报了名。   而在宴会结束的时候,玛琳用零败绩使非议戛然消失。‘   人们这时候才知道,这位看起来一点也不强的魔法师小姐竟然拥有近乎于无的施法速度,或许在实战中他们能有一丝机会,但在决斗场上,她将战无不胜。   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决斗女王,这个称号从那天起,在整个纳特西亚传扬开。   祭司选拔的最后,许多人都以为这位魔法师小姐会和纳特西亚城最高贵美丽的女神官瑟雅德拉成为对手,上演一场精彩的对决,却没有想到瑟雅德拉竟然主动退出了竞选。   因为这时候的瑟雅德拉通过了神官考核,她成为了女神官,在众多神职者以及国王的推荐下,破例不需受首席女神官管辖,留在了中央神殿的丰收大厅,成为大神官的助手。   所以,现在的玛琳已经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了。 第208章 02   玛琳没有想到, 自己新官上任,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制服。   以前担任祭司的都是神职者,似乎大家都默认白色的神官制服就是祭司的服饰。于是当七百年来的第一位魔法师祭司诞生的时候, 他们所争吵的重点竟然变成了玛琳应该穿什么样的制服。   “反正整个白花骑士团只有一名祭司,又不需要和别人保持一致, 穿什么不都可以吗?”玛琳倒是觉得无所谓。   可是其他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大事,甚至包括费切尔。   “在索罗沃奇塔的这些年,难道没有让你的审美和品位变得更好一些吗?”费切尔对玛琳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非常不满。   作为金色荆棘花家族的公爵, 费切尔一直认为审美和品位是教养的体现,从前玛琳只是一名魔法师学徒, 所以随便穿穿魔法学徒的袍子就还算了, 但是现在她已经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了, 竟然还没有女仆黛黛穿得精致, 这就非常不应该。   玛琳还反驳:“可是最近不带蕾丝和宝石的印花裙子流行起来了呢, 据说是我带起的这股趋势。”   对此玛琳也非常惊讶,在不知不觉中, 她居然也有了能够带起流行趋势的能力了, 问题是她并不是什么明星,这个现象就很有趣。   “这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的灾难!”费切尔听到玛琳这样说, 反而更生气了。   玛琳和费切尔在索罗沃奇宅邸的书房中, 来这里之前,玛琳刚去面见了新国王西德尼九世。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地位很重要,本应该有一场就职典礼,不过今年情况不同, 连国王的加冕仪式都很仓促,所以这场就职典礼就被直接取消了。   这是让费切尔很不满的一点,因为他认为魔法师担任祭司对于索罗沃奇塔来说意义非凡,应该大肆庆祝。于是他准备在索罗沃奇宅邸举行庆祝的宴会,邀请了许多贵族和官员。   玛琳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她在乌苏洛林塔跟阿尔嘉补习的时候,邀请函送到了阿尔嘉的书桌上。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为她举行的宴会,她居然是和被邀请的客人同时知道的消息。   明天就是宴会了,玛琳回到索罗沃奇家宅邸,刚一见面,费切尔就因为制服的问题把她教训了一顿。   既然公爵老爷想要管制服的事情,就让他管吧,玛琳只有一个条件。   “我的内脏比普通人更脆弱,一旦受到束缚就会呼吸困难,甚至会死去。如果你不想让我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束腰而死的魔法师,就别让裁缝给我做束腰的裙子。”玛琳认真地说。   费切尔冷冷地说:“你在说谎!”   “这是真的,你可以问阿尔嘉,他是魔药大师,也是医生,他可以为我作证。”玛琳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   费切尔怎么可能去问阿尔嘉这种问题,虽然明知道玛琳没有说实话,费切尔还是在狠狠瞪了玛琳一眼后,妥协了下来。   现在这么忙,玛琳每天跑来跑去,余下的时间还要看书学习练习魔法,还要和费切尔讨论这些不是重点的细节,玛琳真是觉得非常劳累。   “来这里之前,我刚和国王陛下见了一面。”玛琳说,“马尔维诺的回信到了。”   费切尔坐在椅子里,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两只腿以一个非常舒适的姿势摊开,听到玛琳说这话,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玛琳也很自觉地自己找椅子坐下,她像个好学生一样坐得端端正正,正经地说:“马尔维诺谴责了西德尼对大神官的无礼,如果西德尼不为他恶劣的行为忏悔的话,马尔维诺将以守护光明女神的名义向神圣帕赫罗宣战。”   费切尔冷笑了一声:“就这些吗?”   玛琳慢慢地说:“丝妲薇安认为还有和谈的可能,她觉得是西德尼上一封的措辞太过火了才导致这种结果,她提议以王后加冕礼的名义邀请马尔维诺的使团到纳特西亚来,这样就可以再进行一次和平的谈判。”   当时因为情况紧迫,担心事情发生变化,所以只举行了国王的加冕礼,虽然加冕礼本应该是国王和王后同时出席的。这导致现在伊泰莎王妃的地位很尴尬,她依然着使用王妃的头衔,而她的丈夫明明已经是国王了。   西德尼王子刚加冕就要写信给马尔维诺,在会议上郑重其事地询问玛琳的意见。   实际上玛琳对政治是很苦手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菜鸟建筑设计师,还挣扎在考证的路上,俗称建筑蓝领,前世当过最大的官就是学习委员,可现在就要被迫参与政治活动,实在是赶鸭子上架。   玛琳就以当年做辩论的经验,提出想法,说应该先发制人,不要等马尔维诺来讨债,而是应该先质问他们的骑兵为什么会出现在纳特西亚,让马尔维诺国王来做出解释。至于是不是受到大神官的驱使,就让他们自己来辩驳。   结果西德尼一下就采纳了她的意见,让她觉得压力甚大。   马尔维诺的回信果然没有提起大神官所承诺的那个神殿辖区,而是反过来指责西德尼对光明神殿的不敬,以此来作为开战的理由。   马尔维诺人骁勇善战,他们的骑兵非常有名,在二十多年的神圣南征中战无不胜。   通过掠夺西摩,马尔维诺人积累了许多财富,并且把这些财富都用在了军备上。而神圣帕赫罗就比较惨,虽然也赢得了神圣南征的胜利,真正得到财富的却是各个领主和光明神殿,王室依然一贫如洗。   国王直属军能够真正到战场上去的士兵只有两千人,想要应对马尔维诺,西德尼就必须向各个领主征用士兵。   西德尼向各个领主提出了要求,但因为他个人的威信力以及光明神殿的暗中阻挠,领主们的反应都很消极。就连维洛多尼公爵也没有响应,虽然瑟雅德拉是暗中支持西德尼的,可她毕竟不能代表维洛多尼公爵。   费切尔就丝妲薇安的行为做出了评价:“天真的女神官。”   玛琳说:“但我觉得丝妲薇安的话也有道理,暂时和马尔维诺保持友好关系很有必要,拖上几个月,让西德尼国王能够积蓄更多的力量。 ”   费切尔问:“西德尼九世同意了吗?”   玛琳摇摇头:“他说要考虑一下。”   实际上西德尼不但不想给王后加冕,他还想和伊泰莎离婚。   在三个月前,国王去世而引发的一系列连锁事件给伊泰莎王妃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在忧虑中伊泰莎王妃又一次流产了。这次的情况很糟糕,她卧床修养了整整两个月。   这次流产不仅仅对王妃,对新任国王西德尼九世来说也是巨大的打击。王室成员能够继承雷佩达这个姓氏的只有西德尼一个人了,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继承人,可现在他不能再把希望放在伊泰莎的身上。   如果举行加冕礼后再离婚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国王离婚在雷佩达王室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即便是叛逆者家族的王后,也只是幽禁,并没有离婚。再说,伊泰莎是马尔维诺的公主,如果将她送回家,估计会被视为挑衅,到时候马尔维诺直接就有了开战的借口 。   所以西德尼被告知,他不但不能离婚,还要给他的王后举行一个盛大的加冕礼,即便他心里很不情愿。   作为国王,西德尼不能再像作为王子的时候那样任性,他再不愿意,也只是说会考虑,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同时,西德尼也没有把希望全部放在和平谈判上,他要在真正的危险到来之前就做出准备。他不得不向魔法师求助,而这时,如果实力最雄厚的索罗沃奇公爵能够支持他,那么其他魔法师也一定会响应,他也不需要再惧怕了。   玛琳就小心地试探费切尔:“其实马尔维诺的国土面积远远不如神圣帕赫罗,持久战对他们是不利的。如果他们知道帕赫罗已经有了准备,说不定就会放弃战争。”   费切尔斜睨了玛琳一眼,说,“马尔维诺从佣兵公会雇佣了三千名弓箭手,又和库林王国借了五千弓兵。现在这批士兵已经在前往边境的路上了。”   玛琳惊讶地站起来:“雇佣兵!”   “马尔维诺没有魔法师,他们惧怕魔法师的破坏魔法,而在攻击距离上能够和魔法师抗衡的只有弓箭。”费切尔冷冷地说。   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地使用圣战的名义,获得神官们的支持,那对西德尼来说就更不利了。   玛琳皱着眉头看着费切尔,这个人竟然真的让马尔维诺雇走了三千个弓箭手,难道他不知道这三千个弓箭手是用来攻打他的祖国的吗?   费切尔好像听到了玛琳的心声,冷笑说:“难道你认为佣兵公会只是一个运送货物的商人行会吗?佣兵公会本来就是诞生于战争,我不但借给了马尔维诺三千弓箭手,我还卖给了他两千副重甲。” 第209章 03   从始至终对费切尔而言, 这个国家变成怎么样根本就不重要,他只在乎自己的领地。说不定他还期盼着发生战争,这样他又可以发一笔横财。   像费切尔这样的大领主, 他们并没有对神圣帕赫罗这个国家的归属感,在通常情况下, 即便是面对外国人,他们也从来都是自称来自诺克森,而不是神圣帕赫罗。索罗沃奇家族已经被纳特西亚的首都圈边缘化, 整个家族居住在领地,也很少和雷佩达王室联姻, 如果论血缘关系, 他们反倒因为一直和北方的塞留那王国有联姻的的传统, 关系更加亲密。   只要换个国王宣誓效忠, 他们依然是贵族。他们从前宣誓效忠神圣帕赫罗, 是因为雷佩达王室确实拥有实力,能够威慑住他们, 但现在王室的力量衰落, 影响力跌入了谷底。再想到二十一年前针对索罗沃奇家族的血腥屠杀,费切尔确实很难对这个国家产生感情。   玛琳起初还想要使用爱国情怀来感召别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   平心而论,她自己也没有效忠这个国家的想法,因为她的内心并不认为自己是神圣帝国的子民,所以她就更没有什么立场去质疑费切尔了。   只是现在的玛琳身为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无法置身事外,她已经身处在漩涡之中。   “西德尼九世准备怎样处置塔契尼伯爵?”费切尔问。   塔契尼伯爵是西德尼王子的外甥,这位伯爵只有十六岁,他的祖母是威利斯七世的姐姐,他是除了西德尼之外和威利斯七世血缘最接近的王室成员,也是大神官这一次选定用来取代西德尼去继承王位的人选。   大神官回到中央神殿后就被丝妲薇安和维洛多尼家族联合其他神官架空,当然也有反对声,在这时候瑟雅德拉强势进驻中央神殿丰收大厅,将反对的声音用武力镇压了下去。   同时,新就位的西德尼九世也展开对这位威胁到他王位的外甥、塔契尼伯爵的搜捕,这位伯爵见势不妙,在忠诚于他的一群骑士的帮助下逃走了。   值得庆幸的是大神官对外界的联系被瑟雅德拉控制,不然如果让这位伯爵得到大神官的秘密加冕,他就能够用国王的名义招募叛乱者,那时候内战就再也无法避免了。   “王室对外宣布塔契尼是叛乱者,将他从王位继承人的名单上面剔除了。如果有国家或者领主发现了塔契尼,西德尼愿意支付十万金币赎回他。”玛琳回答。   光是让其他王室同意将塔契尼定为叛乱者就整整花了一个月时间去谈判,西德尼还承诺会留给塔契尼王室成员应有的尊严,绝对不会处死他。这种情况玛琳初听到的时候是很意外的,因为她前世国家的历史上,王位的争夺非常血腥残酷,失败者不要说保住自己的性命,一家人都要跟着陪葬。   除此之外,十万金币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目,举个类似的例子,马尔维诺五十多年前从其他国家赎回他们被俘虏的王储,总共只花了六万金币。玛琳根本不知道这笔钱能从哪里来,她怀疑王室连两万金币的现金都没有。不过这算是用钱买和平,至少留下了和塔契尼进行谈判的余地。   “当初就应该让梅内尼特死在盖涅门堡,真是一个会找惹麻烦的老头。”费切尔冷笑了一声。   但是玛琳还是认为自己这样做没有错:“如果大神官真的死在魔法师的手里,那我们将陷入永无止尽的和光明神殿信徒的复仇战争中。现在他们光明神殿自己内部斗争,丝妲薇安和瑟雅德拉都恨不得能幽禁大神官一辈子,梅内尼特大神官这辈子是真的别想再见到太阳了。”   费切尔虽然嘴上抱怨,但他对现在的局面还是很满意的,因为玛琳的表现超出了他的期待,现在他对玛琳也变得宽容了很多,玛琳觉得他对待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接近克里夫了。   “西德尼九世还说了什么?”费切尔又问。   西德尼当然还说了其他的,因为他很信任玛琳,又和玛琳的关系比较亲近,于是让玛琳来探探费切尔的口风。   玛琳说:“西德尼说,他会参加这次庆祝我就任的宴会,并且希望能和你谈谈。”   费切尔挑起了眉头:“谈什么?”   玛琳有点尴尬地说:“就是他说,他很有诚意地想要和索罗沃奇家族合作……”   玛琳尴尬的表情成功地取悦了费切尔,他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一闪就消失了。   玛琳尽量平铺直叙地说:“他想要和索罗沃奇家族联姻,他可以保证拥有索罗沃奇家族血脉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任国王。”   说完玛琳更觉得尴尬。   对于这些贵族家庭来说,联姻是最常见的表现诚意的合作手段。为了巩固地位,贵族们形成了一个闭合的联姻圈,哪怕是光明贵族和魔法贵族之间,寻根问底也大多数都有亲戚关系。   如果西德尼现在是单身,她帮西德尼转达一下,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现在迫于形势,西德尼还不能和伊泰莎离婚,他还是一个已婚男人。西德尼委婉地向玛琳表示他愿意和索罗沃奇家族定下秘密的婚约,只要他一和伊泰莎离婚,这个秘密的婚约就能生效。这种还没离婚就订婚的行为违背了玛琳朴素的婚姻观,虽然她知道在政治面前扯这些显得她很不合时宜,但她听到西德尼的想法时,真的是想要扭头就跑。   费切尔笑了,显然并不意外,他说:“他不但可以得到索罗沃奇家族的支持,还能够得到最纯粹的魔法师的血脉。雷佩达家族已经连续有三代人没有出现过魔力体质了吧?这可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玛琳没有发表意见。   费切尔又看向了玛琳,他的灰色眸子幽幽地看着玛琳,用一种很危险的语气问:“你想要当王后吗?”   玛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费切尔不高兴了,他的眼睛颜色一下就变深了。   玛琳毛骨悚然,立刻回答:“没有!”   西德尼要的是索罗沃奇家族的支持,姓索罗沃奇才是最重要的,而玛琳只是索罗沃奇塔的学徒,显然不符合他的标准。   “西德尼九世还是王子的时候就非常风流,整个纳特西亚上过他床的小姐贵妇不计其数,他也是瑟雅德拉的入幕之宾之一,对你这样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来说,他懂得如何讨好女性,可能确实很有魅力……”   玛琳皱着眉,表情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好像跟我说过。”   “我会让你得到一个比西德尼九世更好的结婚对象,至少是一个魔力强过他一百倍的高阶魔法师。”费切尔说。   玛琳试着去研究费切尔的眼神,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他该不是怕自己被西德尼蛊惑了吧,玛琳顿时有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解释说:“我支持西德尼又不是因为他的男性魅力什么的,难道不是你示意我帮助他的吗?当初是你让我去王宫的。”   看来她没有忘记,费切尔很满意玛琳这个答案,嘴角忍不住轻轻地勾了一下。   玛琳被费切尔的喜怒无常吓得头皮发麻,走出书房的时候,她抹了一下头上的汗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和他说话可真是太折寿了。   -   格蕾丝原本正在花园里和同龄的女孩玩耍,最近几个月不断有索罗沃奇家族的贵族女孩到纳特西亚来,这让格蕾丝找到了可以聊天和玩耍的同伴。之前在这个巨大宅邸中和她地位相等的女孩只有玛琳,然而玛琳向来不合群,要么不在,就算在,不是在练习魔法,就是在阅读。   这些女孩多数都是初次来到纳特西亚,同样到达一个新鲜的地方,她们于是有许多可以聊的话题,清脆的笑声不断地从花园的树荫下面传出来。   这时,有人看到玛琳从藤蔓包围的回廊上走过,有个女孩说:“看,是‘那个玛琳’。”   玛琳并不知道她被人注视了,她要去白花骑士团找菲利多,明天就是她的就任庆祝会,别人可以不来,菲利多一定要来。   女孩中有一位新来的男爵小姐,她伸出头去观望,正好看到玛琳匆匆离开的背影。   她皱皱鼻子,咕哝说:“她甚至都没有看这边一眼,她就像无视那些仆人一样无视了我们。”   按照这些贵族小姐平时的理解,如果偶遇了同等阶层的人,是必然要上前去行礼问好的,这是基本的礼仪。虽然回廊距离这里有些距离,但她至少应该在回廊上朝着这边行一个屈膝礼,然后她们当然也会回一个屈膝礼。   “也许她没有看到,她总是这样匆忙。”格蕾丝说。   男爵小姐不满地说:“连社交的时间都没有吗?她又不是农民的妻子。”   男爵小姐这样一说,周围的小女孩们都小声地笑了。   “玛琳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很像农民的妻子。”有人低声说。   于是又是一阵矜持的轻松笑声。   “她现在已经不叫玛琳了,她的任命书上写的名字是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安特,还是公爵大人亲自口述,让书记官起草的。”一个女孩酸溜溜地说。   当时是因为费切尔认为玛琳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不“高贵”了,于是他一再要求使用玛塔莉柯格林这个古称。许多人在面对玛琳的时候,就会称呼她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或者是阁下,但是到背地里,因为那个名字实在是绕口,许多人还是忍不住简称玛琳。   女孩们说话带着酸,当然不是嫉妒她有一个绕口的正式名和一个土得掉渣的简称,她们是羡慕公爵大人为了庆祝玛琳就任祭司而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每个女孩都是热爱宴会的,而且这可是最富有的索罗沃奇公爵为她而举行的,这是多么荣耀又荣幸的事。   “是因为她不喜欢社交,所以公爵大人才专门为她举行宴会吗?”男爵小姐猜想说,“公爵大人真是太偏爱她了。”   当然不是,是因为祭司这个位置意义非凡,格蕾丝想,但她又忍不住觉得,不过,也应该有偏爱的缘故在里面。   格蕾丝原本也是祭司的候选人之一,后来西德尼九世简化了选拔过程,在面试的阶段格蕾丝就被淘汰了。   接着在王宫宴会上,许多人因为祭司选拔对玛琳提出了挑战。   在之前他们并不知道,魔法决斗就是为玛琳量身定做的游戏,玛琳站在决斗场的一端,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将他们全部击败,整个过程她连移动都没有移动过。她甚至都不需要魔杖,在“开始”的信号发出后,她转身使用一个小型魔法就打断了对方的施法。   这是一种带着强烈侮辱的挑衅意味的决斗方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有几名挑战者因为施法被打断后的魔力反流当场重伤晕倒。   玛琳在魔法决斗场上的胜利让魔法师们扬眉吐气。当时格蕾丝就和索罗沃奇家族的人一起站在观战的平台上,他们的中心是费切尔公爵,那是格蕾丝第一次在费切尔公爵脸上见到这种叫做欣慰的表情。   当任命书宣布的时候,等待消息的白花骑士们发出了轰鸣一样的欢呼声。他们甚至冲上来想要把玛琳抛上空中。最后因为玛琳是一名女士,这种行为被国王和公爵大人阻止了。   这才是格蕾丝真正意外的地方,她本以为玛琳能够成为祭司是因为公爵大人,她没有想到玛琳居然得到了白花骑士们的爱戴,她成为祭司竟然是众望所归的。   一名女性也能够得到这么多男性的拥戴,而且这些男性并不是乌合之众,他们是经历过残酷战斗的勇士。当他们的欢呼声响起的时候,格蕾丝的心也被呼声震得一起颤动。   如果换成是她,她能做到吗?   “格蕾丝小姐。”   格蕾丝的回忆被打断了。   一名侍从恭敬地站在十步外的地方,说:“格蕾丝小姐,公爵大人请您到书房去。” 第210章 04   格蕾丝进入书房的时候, 费切尔正在案牍之中忙碌。   格蕾丝向费切尔行礼:“公爵大人。”   费切尔从书桌上堆积的书信和文件中取出一张,放在了桌前,推向了格蕾丝的方向。   格蕾丝起身向前, 目光落在这封信件上。   ——这是来自她父亲信,非常正式, 落款的地方有她父亲的全名签名,后面还落下了鲜红的个人印章。   “你的父亲将你的监护权暂时转交给我了。”费切尔没有感情地说。   格蕾丝并不傻,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因为什么。她的睫毛颤动着, 忐忑和期待两种复杂的表情同时在睫毛的阴影中闪动。   按照神圣帕赫罗的法律,贵族女性不管是初婚还是再嫁, 自己都没有权利为自己缔结婚约, 当然, 也无法为别人缔结婚约。如果一个女孩父亲去世了, 即使母亲还活着, 也需要找到一个男性亲属作为监护人来决定你的婚事。虽然在现实中,大多数人已经无视了这条法律, 他们擅自缔结婚约, 甚至是直接结婚。但这种婚约得不到法律的保护,对于妻子和孩子的继承权非常不利。没有财产的平民和落魄贵族可能不会在乎, 但格蕾丝是索罗沃奇家族的旁支小姐, 所以这种程序对她是有意义的。   她的父亲还活着,没有理由转交监护权,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把自己的婚事的决定权交给了费切尔公爵。   费切尔最近也很忙, 他直接了当地说:“加姆伯爵死了,他的伯爵头衔会由杰罗斯继承,他是你的堂伯父,拥有诺克森以东和以南的三块土地。你可以得到三块土地中的因塔恩,包括这片领地内的金银矿所有权。爵位也不用担心,西德尼九世应该会给你一个足够体面的头衔。”   诺克森大区和别的大区不一样,索罗沃奇公爵占有最大的一片土地,其他有爵位和土地的索罗沃奇成员依附于公爵,他们享有领地的自治权,能够收纳税金,管理领地的子民。但领地的士兵、最值钱的金银矿和宝石矿都是属于公爵的。现在公爵竟然愿意把金银矿的所有权也交给她,足以可见他的慷慨。   格蕾丝深吸了一口气,她并不是独生女,也不是加姆伯爵血缘最接近的亲戚,她知道,她能够得到这一切,只能是因为公爵大人。   费切尔说:“这样你就有了财产,也算是一个体面的贵族小姐了。格蕾丝,你是索罗沃奇塔这十年来最优秀的女学徒,我对你的期待和其他女学徒是不一样的。”   格蕾丝当然感到很荣幸,但她又忍不住想,公爵所说的这个最优秀,前提应该是除掉了玛琳。   格蕾丝饱含诚意地屈膝感谢:“公爵大人,格蕾丝将永远忠诚于您。”   有了土地,她就有了权力和依靠,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为此不管公爵让她去做什么,她都愿意不惜代价,全力以赴。   费切尔说:“西德尼九世想要和索罗沃奇家族联姻,但现在神圣帕赫罗和马尔维诺关系紧张,他暂时不能离婚,只能先秘密订婚。”   虽然不管是从身份还是血缘上,费切尔的直系女性亲属才是最合适的,但费切尔的姐姐和兄长都比他年长太多,他们的后代中又只有他姐姐的女儿、塞留那的小公主没有婚约,可这名小公主只有九岁。   费切尔和西德尼不可能等待那么久,在没有诞生同时拥有索罗沃奇和雷佩达血脉的继承人之前,他们的合作就不会让人安心。   费切尔进行了精心的挑选,最后选中了格蕾丝。   格蕾丝的魔力很出众,也很聪明,最重要的是,她还很美貌。   这样一个对象,即便不是费切尔公爵的直系血亲,也应该能够让西德尼满意了。   听到费切尔这样一说,格蕾丝整个人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   说是秘密地订婚,其实就是实质上的情妇。大陆上的大多数国家,国王除了王后之外会拥有情妇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传统。通过法律的漏洞,国王会和他们偏爱的情妇举行订婚礼,并签下订婚契约,用以保障这名情妇的权利,这样的女人通常被称为官方情妇。   她们拥有国王的宠爱,可以居住在宫廷,生育的孩子国王也会抚养,只是没有王位继承权。历史上也曾有官方情妇最后成为了王后的例子,比如哈丽特王后,即使她在成为王后之前明明就有合法的丈夫。   这种订婚是不名誉的,但拥有实质的好处,官方情妇们许多过得比王后还要风光。这导致虽然贵族们会在私下诟病,但如果真的有机会,又一个个趋之若鹜。   格蕾丝低头,用蚊蚋一样的声音说:“公爵大人,我姓索罗沃奇。”   她是高贵的金色荆棘花家族的小姐,她怎么能甘心定下这种不名誉的婚约。   可她又不敢说不,她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服从公爵的安排,未来的某一天她一定能够成为王后,从此摆脱她表面光鲜实则窘迫的生活。   她尊敬的公爵大人却完全没有体谅她的这种纠结,皱着眉头说:“你不想嫁给西德尼九世吗?除了没有魔力,他是你能够找到的最好的结婚对象。”   是的,如果不是西德尼,就可能会是某个老鳏夫。至少西德尼是一个国王,而且相貌也很不错,不至于让她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恶心得要吐出来。   “我听从公爵大人的安排。”格蕾丝低下头,温柔地向公爵行礼。   “西德尼九世会参加玛琳就任祭司的庆祝宴会,你现在就可以做准备了,我不希望明天从他那里听到对你不满的话。”   说完,费切尔低头折起他刚刚写完的一封信,他将暗红色的火漆倒在封口处,趁着火漆还柔软,再盖上家族的徽章。   他挥挥手,示意格蕾丝可以离开了。   -   玛琳去了白花骑士团,亲自去送宴会的邀请函。   这次宴会费切尔主导,门槛很高,对于白花骑士团,他只给那个名义上的代团长留了一份邀请函。玛琳想到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白花骑士们无法出席她的宴会,心里不由有些歉意。她买了许多吃的,肉食、水果、甜品,应有尽有,然后送过去和他们一起分享。   玛琳这样做完全出于她从前的经验,升职加薪了,请同事们吃顿饭,大家一起高兴高兴,这不是很正常?   但白花骑士们看到玛琳带来的这朴实无华的礼物,笑得前俯后仰。   玛琳徒劳地解释:“这是我家乡的风俗!”   在场的人只有玛琳和菲利多是来自亚曼伦大区,菲利多十分想要站出来,解释说亚曼伦才没有这种风俗,但迫于玛琳的淫威,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去。   白花骑士团的代团长出身光明神殿,他没有能力反对玛琳,也不敢违抗光明神殿,在玛琳到来之前就告病在家,用无声的态度拒绝了邀请。   玛琳听到这个回复,就马上拆开邀请函,把邀请函上面的名字改成了菲利多。   早就不喜欢代团长的白花骑士们看到玛琳这样做,“哟嚯”地又欢呼了起来。   玛琳看着他们,无奈地想,可真是一群容易开心的年轻人啊。   玛琳和这些白花骑士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从王宫到盖涅门堡,可以说是在玛琳的主导下,白花骑士才从边缘地段走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心。正是因为玛琳,白花骑士获得了他们从前无法想象的看重,他们的未来也从一片晦暗中看到了曙光。   虽然在白花骑士团,大多数人都是支持玛琳的,但依然有一部分顽固的保守者抗拒这位新任的魔法师祭司,这些人就是以萨伦为首的几名小队长和他们的下属。   萨伦听说玛琳孤身一个人前来,于是立刻从岗位上离开,赶回营地和玛琳见面。   萨伦匆匆赶回,正看到玛琳和白花骑士们其乐融融的一幕,他走上前,声音有点阴森。   “午安,祭司小姐。”   玛琳回头,轻轻地笑了笑。   萨伦现在是她的下属了,面对上司,白花骑士应收起武器,低下头,将拳头放在胸前行礼。但现在他站得直直的,因为身高的原因,注视玛琳是使用俯视的角度。   这样不礼貌的问好,让其他白花骑士的笑声停了下来,在场的人很多,却一时间很安静。   菲利多站了出来,说:“萨伦队长,请称呼祭司大人,或是祭司阁下。”   小姐一般是针对未婚女性的称呼,在私人场合使用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祭司是玛琳的职位,祭司小姐这种称呼不伦不类,轻佻得过分了。   就连玛琳的上级西德尼九世,他现在和玛琳说话也从来不会称呼她为“小姐”,而是称呼她为“玛塔莉柯格林阁下”。   菲利多帮自己出头,玛琳当然要领了这个好意。她假装没有看到萨伦,转身对菲利多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不想每天都顶着宵禁赶路,快要天黑了,我得先回去了。明天的宴会你代表了所有的白花骑士,所以一定要出席,我已经告诉他们要给你留位置了。”   玛琳完全地无视了萨伦。   玛琳的无视让萨伦怒火上涌,他走出两步,想要靠近玛琳,却被人拦住了。   萨伦的目光紧紧盯着玛琳,他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决斗女王的传说早就传遍了整个纳特西亚的大街小巷,只要玛琳不愿意理会,他根本无法奈何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为了能够赶上和玛琳见面,一路过来他跑得很匆忙,这时候一滴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沿着脸颊,落在了他的胸甲上。   萨伦低下头,将拳头放在胸前,喊道:“祭司大人。”   他屈服了。   玛琳转身过来,好像刚刚才发现了他。   她笑盈盈地回答:“萨伦队长,日安。” 第211章 05   “请问萨伦队长有什么事吗?我得离开了, 你最好快一点。”玛琳说。   萨伦往前一步,但也只有一步,因为玛琳垂下了眼睛看向他的脚, 她似乎在说,别过来了。   萨伦想起了关于这位决斗女王的传言, 她曾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后来在纳特西亚成为风靡一时的名句——“我是魔法师,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   于是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祭司大人, ”萨伦生生地吞下一口气,说, “为什么要收走我下属的弗伦恩装备。”   玛琳的任职书下达也有五天了, 她新官上任, 第一个命令就是收回所有弗伦恩装备, 她要对这些装备进行大规模的整修和保养, 同时编号制表,规范管理。   像是普通骑士, 盔甲、马匹、武器都是珍贵的个人财产, 属于骑士本人,可以传承给后代。但白花骑士不同, 白花骑士团的所有弗伦恩装备都属于白花骑士团本身, 有多少套弗伦恩装备,就应该有多少名白花骑士。   白花骑士团全编制应该是五百名骑士,实际只有四百五十二名,常驻在纳特西亚营地的有两百名左右, 剩下的用玛琳的话来说属于“预备役”。   弗伦恩装备是白花骑士最大的“团队财产”,五百套装备从威利斯大帝时代传承到现在被消耗了许多,现存的全套完整的只有一百一十二副了,剩下的拼拼凑凑,总共大概能武装三百个人。   从前这些盔甲被分摊给各个小队,再由小队长分配给下属。小队长一般都穿戴其中保存得最完好的,然后按照小队长的个人喜好和看重程度,依次再分配给其他人。   这种分配制度是约定俗成的,并没有形成书面的规章。而玛琳是祭司,团长副职,又不受团长辖制越过团长直属于国王,她钻了没有书面规章的空子,趁机干涉弗伦恩的分配。   说是集中修理,玛琳也没有说谎,因为之前盖涅门堡的冲突,大家的装备都多少有磨损,玛琳在上任前就有这个打算了,修理弗伦恩的工匠还是她向费切尔借来的。   玛琳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发挥了一点小聪明,她没有当众宣布这个命令,而是分批分次去各个小组收取弗伦恩,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反抗,人数不多,她也能够应付。   不过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不到一天她就将大多数弗伦恩装备收回了。   玛琳还很惊讶自己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那是因为她总是面对阿尔嘉和费切尔这样的人物,导致她对自己能够对一般人造成的威吓力一无所知。   萨伦本人的盔甲还穿在身上,这是因为玛琳暂时没有拿他开刀的打算,对于小头领们,她计划使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玛琳回收装备的时候萨伦正在外面巡视,他听到下属们回报,知道糟糕了,于是马上就返回营地,冲向工匠处,想要取回弗伦恩装备。他当然被拒绝了,工匠们告诉他,这些盔甲将会被重新登记造册,没有祭司大人的允许不会交给任何人。   萨伦和他的同伴们一下就慌乱了起来。他猜到玛琳上任后会对他们这群反对者动手,他都做好了暴力对抗的准备,实际上,他期盼着发生流血,这样他就更有理由反对玛琳。他相信玛琳越是强硬,反对她的人就会越多,光明神殿的信徒总归是大多数,他们总有一天会难以忍受一个魔法师,最后玛琳会被他架空,名声倒地。   可他没有想到玛琳并没有使用暴力,她落下来的是不会流血的软刀子。   弗伦恩对于白花骑士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没有弗伦恩,你就根本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白花骑士。   萨伦无法拿回弗伦恩,转身就要找玛琳的麻烦,却发现没有机会。玛琳太忙了,不是在索罗沃奇宅邸就是在乌苏洛林塔,不然就是王宫,这些地方没有哪一个能够让他随便闯入。   萨伦在这几天里,写信求见军机大臣、国王,乃至中央神殿,但消息全部石沉大海。他这一肚子气憋了快五天了,一直等到了今天。   听到玛琳回到白花骑士团,他气势汹汹地赶回来。   但见到玛琳不过几分钟,他的怒气就整片地泄掉了。   玛琳面对萨伦笑得很温和,她好脾气地说:“这批工匠来自索罗沃奇,索罗沃奇家族的工匠修理弗伦恩的经验足足有一千多年了,比白花骑士团的历史还要长。费切尔公爵不是经常到纳特西亚来的,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萨伦忍住脾气,说:“那么,请问修理完了吗?”   “这可不太容易。”玛琳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的,在矮人已经消失的年代修补弗伦恩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的时间必然会很长。不过这是值得等待的,因为这会是三百年来最大规模的整修,结束后你们会拿到焕然一新的弗伦恩装备。”   弗伦恩制作方法已经失传了,即便是索罗沃奇家的工匠,也只能修复内部结构完好的弗伦恩。这并不是说外部受损的弗伦恩就很容易修理,为了不影响魔抗作用,弗伦恩装备外部缺损的地方也需要使用弗伦恩来填补。但弗伦恩矿脉已经枯竭,这个世上能够找到弗伦恩矿石的地方只有贵族的收藏室和佣兵公会的拍卖会。   白花骑士们以为修补的弗伦恩铁块来之不易,但其实并不是那样。这片大陆上最不缺弗伦恩矿石的人就是费切尔,这个家伙已经在亚曼伦偷偷铸造弗伦恩装备,因为没有矮人的技艺,做出来的东西相当笨拙,和白花骑士团这批威利斯大帝时代留下的矮人的杰作完全不能相比。   和这批工匠一起,玛琳送来的还有一批弗伦恩矿石,表面上是从佣兵公会拍卖来的,实际上是从费切尔那里“借”来的。   玛琳修整装备的这个举动让某些白花骑士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他们当然期待换上修整过的漂亮装备,但他们也担心交上去了破烂的旧装备,却什么都拿不回来。   萨伦目光炯炯地看着玛琳,问:“为什么要让我们的战士赤身裸体地面对敌人,难道装备不是一件一件的进行修理吗?没有修理这件装备的时候,不应该让它在仓库里沾染灰尘,而是应该装备在骑士们的身上。”   “你说得对。”玛琳倒没想到萨伦竟然自己递上了话头,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正是我想说的。”   萨伦警惕地看着玛琳,即使现在的玛琳笑得非常天真无邪,就像一个可爱的邻家女孩,他却突然有了危机感,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他还不知道哪里错了。   萨伦忍住流汗的冲动,说:“祭司大人,白花骑士团的弗伦恩是属于白花骑士团本身的,不能因为您的私心就擅自夺走,这对我们不公平。别忘了,整个白花骑士团有一半人都是来自光明神殿,如果你用这样的手段排除异己,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如果白花骑士们集体起义,不是不能把祭司掀下台,萨伦他们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但经过王宫和盖涅门的一系列事情,玛琳得到了白花骑士团大多数人的信任,这让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失败了。   “我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从没把是否来自光明神殿作为评判一名白花骑士是否应该被分配到弗伦恩的依据。”玛琳收起了笑容,正色说:“你说得对,弗伦恩的装备应该装备在真正需要它的人身上。它不是装饰外表的丝绸,也不是用来炫耀的宝石首饰,它是保护骑士生命的盔甲,是帮助骑士击败敌人的武器,只有真正参与战斗的勇士,才有资格装备弗伦恩。”   萨伦的脚步动摇了一下。玛琳的语气意有所指,在王宫的时候,他试图带人离开,而玛琳和菲利多慷慨陈词,许多白花骑士被他们所蛊惑,留下成为了他们的拥趸。这些白花骑士和他们一起前往盖涅门城堡,是盖涅门堡一役中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事后,他们便成为了纳特西亚的市民口中守卫纳特西亚的英雄。   他们就是玛琳口中的勇士。   而萨伦从王宫溜走,前往中央神殿报讯,他和另外一些白花骑士并没有参加战斗。   他们成为玛琳口中那些将弗伦恩当做装饰品的人。   玛琳的话让菲利多和他身边的人都挺起了胸,他们骄傲地抬起下巴看向萨伦,让萨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萨伦粗哑着声音,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恨意:“盖涅门堡一战怎么可以作为评判的标准,而且你竟然还敢提起盖涅门堡?你们和黑魔法师同流合污,火烧盖涅门广场,杀了那么多人,不但害死了里拉切神官,还挟持逼迫尊贵的大神官,这简直就是渎神,而你们不但没有为这种恶劣行为忏悔,反而沾沾自喜……”   玛琳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用果断的词句呵斥萨伦:“萨伦队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萨伦被玛琳突然爆发的严厉呵斥吓了一跳,他魁梧的身躯都因此动摇了一下。   玛琳严肃又笃定地说:“盖涅门堡是一场正义的战斗,这正义性得到了国王陛下和光明神殿同时认可。里拉切神官是渎神者,堕落的神职者,中央神殿对此作出了不公开的说明,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保护了国王陛下,守卫了盖涅门堡,公审了堕落的神职者,还抵御了马尔维诺的偷袭,为此光明神殿和国王陛下都分别表彰了白花骑士团,菲利多和奥兰等几位表现出众的骑士还得到国王的亲自接见,被国王授予骑士称号,成为了真正的骑士。所以,没有比这更光明更正义的战斗了,我当然可以把它作为评判的标准。”   萨伦并不是擅长言辞的人,他的嘴唇蠕动了半天,只吐出一句:“这不公平,你……”   玛琳继续说:“如果你怀疑这次战斗的正义性,你不应该来质问我,应该去质问表彰我们的光明神殿和国王陛下。”   玛琳这一句,将萨伦接下来的话又堵了回去。   玛琳的目光又看向了萨伦的身后,觉察到这里的动静,一些白花骑士慢慢地靠拢了过来。   这时,玛琳放大了声音,说:“请记住,弗伦恩将属于战场上的勇士,而不是龟缩在后方的懦夫。不管是谁,不管你曾经是光明神殿的学徒还是某个属地的普通骑兵,只要愿意勇敢地战斗,就可以获得装备弗伦恩的资格。勇者会获得弗伦恩,勇者会获得名誉,勇者会获得一切……”   这一片偌大的空地上,白花骑士们肃静地站立着,倾听玛琳所说的每个字。   玛琳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后一句:“——这才是公平!” 第212章 06   太阳还没有升起, 仆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迎着晨曦,他们脚步快速,有条不紊地在建筑和庭院中穿行, 他们扫去地面上的露水,从花园摘来新鲜的花朵, 在宴会的桌子上摆放珍贵的金银和珐琅的器具。   而居住在建筑中的少爷小姐们也早早醒来,他们用带着花瓣和香水温水沐浴,在侍从的协助下进入冗长而繁杂的梳妆程序。   玛琳昨晚踩着宵禁的时间进入大门, 她睡得很晚,因此在整片建筑都因为夏末过早的日出而苏醒时, 她还美滋滋地躺在柔软的床被中间, 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女仆们在起居室里, 踌躇不安。从起居室的窗户向外, 能够看到索罗沃奇宅邸内宽阔的庭院, 这表示这一套卧室套房是整个建筑最好的房间之一。太阳完全升起,年轻人们已经开始在草地上游戏, 不断地有笑声从庭院的方向传上来。   女仆们知道应该叫醒玛琳了, 但她们面面相觑着,却没有谁敢敲门进去。   直到日上三竿, 黛黛提着裙子, 小跑着奔来。   “玛琳!”她喊着玛琳的名字跑进起居室,却看到卧室的门还紧紧关闭着。   黛黛叉腰,气呼呼地说:“都快中午了,她竟然还没有起床!”   窗帘大开, 阳光泻入房间。玛琳如同被太阳照射的吸血鬼一样发出哀嚎,扭着脑袋去找寻找被子和枕头的遮挡。   “快起床!”黛黛无情地说。   玛琳在枕头下面呜呜地回应:“宴会明明下午才开始……”   黛黛拍打着床铺,大声说:“所以你现在就得准备了,快点,格蕾丝小姐她们都打扮好了在花园里玩呢,而你还在睡大觉?难道你想要当整个宴会上那个最邋遢的姑娘吗!”   “就让我当最邋遢的姑娘吧,呜呜呜……”玛琳像泥鳅一样继续钻被子。   力大无穷的黛黛扑上了床,残忍地将玛琳从柔软的被窝里拔了出来。而玛琳像一块没有骨头的肉泥,任由黛黛拖住她的手把她拽下了床。   黛黛一边拉扯她,一边招呼女仆们上来给玛琳洗漱。   她唠唠叨叨地埋怨玛琳:“你真不可靠!你明明邀请了我当你的女伴,为此我天还没亮就起床打扮,可等我换好了衣服,却看到你还在睡觉……”   玛琳的脑袋耷拉着,还在和睡魔进行最后的搏斗,摇摇晃晃地栽倒在黛黛小小的胸怀里。   黛黛嫌弃地拨开她的脸:“啊……别把口水滴到我的新裙子上,这可是我最好的裙子!”   挣扎着洗漱完,玛琳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她的衣服是事先就准备好的,简单轻薄。现在除了费切尔,没人置喙她的穿着。   换好衣服,玛琳的目光落在黛黛的身上,黛黛今天穿了一身黛蓝色丝绸与纯白细绵相间的新裙子。黛黛的体型特殊,不容易买到合适的成衣,这一身是很早之前玛琳定做礼服的时候顺便帮黛黛做的,黛黛一直没有舍得穿。   玛琳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黛黛今天真可爱。”   等玛琳准备完毕,和黛黛一起走出卧室套房。   一名侍从正守候在门口,看到了玛琳,他恭敬地走上前,说:“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公爵大人请您准备好后就去见他。”   侍从早就到了,但来之前公爵大人曾吩咐他,如果玛琳还在梳妆,就安静地等着,不要去打扰。于是他等候在门外,直到玛琳出来。   玛琳牵着黛黛的手,点了点头,说:“那你带路吧。”   -   这次庆祝宴会将在索罗沃奇宅邸的庭院里面举行,这样大家就不会错过夏夜里明亮的月色。   其实这是一种变相的炫耀,因为在寸土寸金的纳特西亚内城区,除了王宫,就只有索罗沃奇家族才拥有这样宽阔的庭院。   客人陆续到来,索罗沃奇的仆人在树荫下招待他们进行了一顿丰富的午餐。之后下午会有一些活动,格蕾丝和杰罗斯作为这一届索罗沃奇塔的代表,责无旁贷地成为年轻人的头领。   杰罗斯带着男人们去草坪上玩跑马的游戏,而女孩们聚集在树荫下。女仆们送上来最近流行的纸牌,女孩们围拢成一圈,仆从们送上茶点,他们一边抽取纸牌一边聊天。   纸牌游戏只是其次,聊天其实更重要。她们都是受过教育、有教养的贵族小姐,这让茶话会进行得非常和谐愉快。   正在玩笑的时候,一个女孩突然凑到格蕾丝的身边,小声问她:“格蕾丝,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不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她的声音很小,可那个名字很敏感,让周围人的耳朵轻易就捕捉到了,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都放轻了说话的声音。   这个女孩来自纳特西亚,从一开始游戏她就在东张西望,期盼能够看到玛琳。她以为玛琳作为这场宴会的主人,又是未婚的女孩,当然会过来这里,并和他们一起喝茶,可从午餐一直到现在,玛琳都没有出现。   格蕾丝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说:“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今天很忙。”   格蕾丝猜想,大概只有国王陛下或者是阿尔嘉大魔导师,亦或者是大神官本人亲自驾到,玛琳才会去迎接吧。玛琳不记得这些女孩的名字,更不会过来和她们玩耍,据格蕾丝所知,她甚至并不想举办庆祝的宴会。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女孩们有些不满,有人咕哝了一句:“真是骄傲的祭司小姐。”   格蕾丝微笑着说:“她是真的很忙。”   因为格蕾丝知道玛琳在哪里。   像这种大型宴会,宾客极多,重要的客人要在晚宴上才会出现,宴会的主人不可能兼顾到每个人。所以,公爵大人和玛琳都没有出现在中午的餐会上。   格蕾丝知道,这是因为公爵大人和玛琳正在公爵的书房待客厅和人谈话,参加的人还包括这段时间来到纳特西亚的几名身份重要的索罗沃奇家族成员。   而和他们对话的人,就是国王西德尼九世。   是的,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西德尼九世乘坐着一辆低调的马车,早早就到达了,现在就在公爵大人的书房里。   格蕾丝猜想他们讨论的内容很有可能就包括自己的婚事。   想到这里,格蕾丝就觉得格外讽刺,她在庭院里和其他年轻女孩们一起玩耍,对自己的婚姻完全没有参与感。而比她年幼的玛琳却在议事厅和家族长辈们待在一起,将自己的婚姻与未来握在手上。   “格蕾丝,”有人叫格蕾丝的名字,将她的神志唤回。   格蕾丝回过头,对方有接着问:“玛塔莉柯格林小姐的家人会出席今天的宴会吗?”   格蕾丝笑容依旧:“我没有听说。”   年轻小姐们窃窃私语:“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是姓布伦第安特对吗?你们听说过布伦第安特家族吗?”   贵族的姓氏都很有辨识度,即便偶然有同姓,也会加上居住地或者是其他有意义的词作为后缀进行区分,也就是说,贵族的姓氏都是唯一的。而平民的姓氏就没有那么严肃,平民还会自己给自己取姓氏,有姓门的有姓窗户还有姓房子的……他们对待姓氏随便得简直可以说可怕。   女孩们默认布伦第安特应该是一个具有唯一性的贵族姓氏,在短暂的讨论后,她们将期待答案的目光投向了格蕾丝。   格蕾丝不想回答,她想在没有得到公爵大人的同意之前,不能擅自回答这个问题。   但在场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她一个姓索罗沃奇。   另外一名年轻的索罗沃奇小姐咯咯笑了,说:“她不是诺克森人,她是从亚曼伦来的,因为魔法天赋出众而被公爵大人破例带回了索罗沃奇塔。你们没有听过布伦第安特这个姓氏也不奇怪,整个亚曼伦大区,除了塔威亚奥,难道还有什么有名的姓氏吗?”   周围一片惊叹的声音。   “居然是亚曼伦大区。”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亚曼伦大区出身的魔法师呢。”   “据说那里很贫瘠,极少出现潜力者。”   “我还听说那里被神职者牢牢控制着,有不准许魔法师进入的禁令。”   “那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其实就不过是……”   ——不过是一个落魄的乡下姑娘而已,和她们这样的天之骄女是天下和地下的差距。   女孩们有的露出了轻蔑:不管她现在看起来多么风光,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家世单薄的乡巴佬;但也有人依然流露出羡慕:不管她的出身多么落魄,她成为了几百年来的第一位魔法师祭司,还是以一个女孩的身份,这是多么的幸运。   最开始打听玛琳的那位女孩这时候又一次开口,她问道:“哎,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已经快二十岁了吧,可是她的家人都不在纳特西亚,她的婚事就只能这样拖延下去了。可怜的祭司小姐……”   “公爵大人当然会给她安排好婚事,难道有人敢拒绝公爵大人的安排吗?”有人不以为然地回答。   “即便是公爵大人出面,也需要男人们愿意娶她啊,她如果是那样一个姓氏,可能不会有体面的男人愿意接受他。”   “总有落魄的单身汉愿意娶她,她现在可是唯一的女祭司呢。”   “嗨,没有人帮助她签订婚约,她也可以私奔结婚嘛,那些不矜持的乡下女孩,不是最喜欢这样做吗。”   她的话引起了一片赞同的窃笑声。   格蕾丝却觉得玛琳不会和她一样,她冷不丁地发言,声音很平淡:“她和我们不一样……她能够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   格蕾丝的话打破了愉悦的气氛。   基于格蕾丝所受到的教育,本来不应该出现这样突兀生硬的发言,但格蕾丝没有忍耐住,还是说出了口。   格蕾丝正在懊恼自己的失言,不远处传来了一些动静,打破了现在的尴尬。   “玛塔莉柯格林阁下来了。” 第213章 07   侍从为玛琳引路, 让她走在前面。今天的玛琳没有携带魔杖和魔法书,因为天气太热,只在手上拿着一把小巧的木质折扇。   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她的黑色卷发被编成一条鱼骨辫, 垂在两片肩胛骨中间。发尾坠着一颗珍珠,头上戴着一顶两指宽的珍珠发梳, 避免让她蓬松的卷发翘曲起来。除此之外,她没有佩戴其他任何首饰。玛琳本来就比普通的贵族女孩瘦弱,没有项链装饰脖子和胸口, 使得锁骨凸显得异常清晰。   今天的玛琳穿了一身轻柔的淡紫色裙子,腰身束得很高, 用一条丝带作为腰部的装饰, 这样不会显得臃肿。她没有穿束腰, 腰部就很轻松, 同时整条裙子只有一层细薄的里衬和一层轻纱, 没有裙撑,夏风轻轻拂过的时候, 裙摆就轻盈地飘动了起来。   在侍从的指引下, 玛琳看向了她们的方向,烈日下, 她的黑色眼瞳和头发因为颜色太深呈现出冷色调, 加上她这一身轻盈的打扮,让人的眼睛感到了放松和清凉。   女孩们悄悄地观察着玛琳,和她一比较,她们那能够在草坪上铺散开一片的硕大裙子显得那样笨拙。女孩们不是不热, 也不是不累,但她们认为这种累赘的穿着是一个贵族应有的体面。   玛琳走向了她们,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矮小的女孩,这个小女孩有一对硕大的湛蓝色眼睛,大得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那就是玛琳今天的女伴黛黛。女伴是一种职业,对于一些掌握了财富和权力的贵妇人,她们经常会需要一些受过教育的女性的协助,贵族女性的女伴就如同王室专有的女官。   格蕾丝本以为自己会是玛琳女伴的不二人选,她认为在纳特西亚的这幢建筑里,家世身份、能力和见识,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却没有想到,某天她会突然从别人那里听说玛琳已经选定了女伴的人选。   她选了黛黛,一个没有被承认的索罗沃奇私生女,实际上就是一个女仆。   格蕾丝当时觉得非常可笑,女伴是要帮助玛琳社交,为她解决问题提供建议的,黛黛一个女仆能够为她做什么?难道公爵大人看到这种荒唐的选择就不生气吗?   可费切尔居然容忍了玛琳的任性。于是黛黛,一个没有被承认的私生女,就登堂入室地站到了她们这群真正的贵族小姐面前。   玛琳走到了树荫下,女孩们站起来,大家互相行了屈膝礼。   那个异常活泼的女孩子凑上去,问:“下午好,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你要和我们一起游戏吗?”   玛琳的目光扫完她们一群人,不知道在搜寻什么,没有听清她的话,就微笑着问:“你说什么?”   “是现在纳特西亚最流行的纸牌游戏,你要参加吗?”   玛琳笑着拒绝了,说:“那还是算了,我不怎么会玩纸牌。”然后她话音一转,问,“男宾客们不在这里吗?”   来这里之前,侍从告诉玛琳,年轻的宾客们都集中在这里。但玛琳只看到了女孩们,玛琳不擅长贵族女士圈的交际,而且她还现在着急去找菲利多。菲利多是这次宴会上极少数的来自非魔法师家族的宾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遭到冷遇。   玛琳的问话让女孩们皱起了眉头,就算是最恨嫁的寡妇,也绝不会这样急切地询问男人们的下落。   不过女孩们大概也能理解,毕竟玛琳都快二十岁了,上流阶层流行早婚,她这个年纪的贵族女孩大多数都结婚了,至少也订婚了,如果她再不抓紧一点,就要变成被人挑剔、遭人嘲笑的老处女了——或者说她已经是了。   淑女们自持身份,并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场面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这时候黛黛突然说:“玛琳,他们来啦!”   不远处传来一些动静,灌木丛后面走过来一大群年轻的男人,侍从在旁边帮他们牵着马,这些衣冠精致的贵族男性说话谈笑着从草坪上走过。   玛琳对格蕾丝她们点点头,说:“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你们好好玩。”然后转身招呼黛黛说,“黛黛。”   黛黛答应了一声,两个人转身就朝着男人堆走过去。   留下一群女孩们目瞪口呆。   “我……”一名穿着白色裙子的淑女喘着气,又气又羞地说,“我、我为她感到羞耻。”   这个玛琳,她竟然连客套的寒暄都懒得进行,就这样直接冲着男人们过去了。这是多么不自重、不矜持的行为,因为她的这种举止,在场所有女士的名誉都会遭到连累。   几名女孩附和着她,小声地谴责玛琳。   在另外一边,男人们先看到了玛琳,于是都停下了脚步。。   玛琳行完屈膝礼,踮起脚尖探头打量人群,没有看到菲利多,她于是问:“杰罗斯,我听说白花骑士团的客人已经到了,请问他在这里吗?”   杰罗斯回答说:“抱歉,我没有听说。”   “没有在这里?”玛琳轻轻地皱起了眉。   黛黛在一旁说:“如果不在这里,会不会在休息室里?我们可以去问休息区的侍从。”   玛琳点点头,她对杰罗斯说:“那我先走了。”   一名男士走上前几步,对玛琳说:“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我们正准备进行一个新的游戏,正要去邀请各位小姐女士加入,你不来参加吗?”   玛琳习惯当透明人了,突然间连续被人邀请,好像变得很受欢迎,让她觉得有点不适应。   她笑笑,说:“祝你们玩得愉快,我就先走了。”   说完,玛琳牵住黛黛的手,两个人一起小跑着离开。   没有穿裙撑的玛琳行动起来就像是一只活泼的兔子,几下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从出现到最后离开,她只停留了短短的几分钟。   等到玛琳消失,男人们继续说话。   “祭司小姐可真是难以接近。杰罗斯、巴特,你们曾一起在索罗沃奇塔学习,那时候的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也是这样吗?”   杰罗斯礼节性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巴特耸了耸肩,说:“她在索罗沃奇塔总是在图书馆或者是房间里面学习,几乎不在这两个地点之外的地方出现,拒绝所有聚会。”   男人们都觉得很惊讶:“这样都能成为祭司,她是有多么幸运。”   这位玛琳小姐社交能力如此堪忧,她真的能够胜任祭司这个职位吗?男人们不禁摇头,心想,如果某天国王陛下和费切尔公爵对她失去耐心,她又没有足够社交能力去找到其他人的保护,那时候,祭司的位置大概就要保不住了。   杰罗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如果让玛琳或者是公爵听到了绝不会高兴,于是他打断了他们,继续之前的话题,说:“也就是说,光明神殿说能够控制住黑死病是他们的功劳?”   “光明神殿的牧师们经常到各种地方去宣教,他们总是能够很轻松的掌握消息。不管事实是什么,只要神职者们给出解释,那些人就会相信。”   “我们应该感谢的是蒙特安娜隘口,是蒙特安娜隘口将病情阻挡在了亚曼伦大区。”   外面已经有传言,亚曼伦大区内黑死病肆虐,无数人死去,仿佛人间地狱。可据杰罗斯所知,亚曼伦大区的病情虽然一度失控,但在公爵的强硬干涉下已经平息了。   “杰罗斯你为什么这样关心亚曼伦?那个地方又偏僻又荒凉,不管发生什么对我们纳特西亚都不会有影响。”   “因为杰罗斯要继承爵位了吧,其中有一块领地距离亚曼伦大区很近,作为未来的领主老爷,他当然需要担心。”   提到这里,他们都转而开始恭喜杰罗斯。   杰罗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表现了对这种恭喜的感谢,又不会显得过于傲慢。   虽然到纳特西亚之后,杰罗斯并没有完成公爵的吩咐,可公爵依然让他得到了爵位和大部分财产,杰罗斯对公爵的慷慨和宽容充满了感激。事实证明他当初的选择没有错,不管宗族的老人们争吵得再激烈,只要公爵大人出手干涉,那么就是公爵说了算。   “关于亚曼伦的事情,我还从父亲那里听到一个插曲。”一个年轻的男人突然说。   “是什么?”   “据说中央神殿对亚曼伦的混乱状况很不满,认为这是黑暗力量对神圣帝国的侵略,要求派出神殿骑士团去处理。”   “亚曼伦大区的混乱持续了至少也有两三年了,黑死病也并不是这段时间才出现的,我可不相信消息灵通的光明神殿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这个时候才提起,真是奇怪。”   “可是并没有听说神殿骑士团要出征。”   “因为白花骑士团的祭司认为光明神殿不能越过亚曼伦公爵来处理亚曼伦的事情,亚曼伦大区的主人毕竟是塔威亚奥公爵本人。她提议让塔威亚奥公爵返回亚曼伦大区,亲自处理亚曼伦大区的混乱状况。”   周围安静了片刻。   “塔威亚奥公爵是一位慷慨的绅士,看我的这枚胸针,就是在一次狩猎中获胜赢得的奖品,正是公爵提供的。”   “他是一位慷慨又有趣的大人。”   但是也众所周知地胆小和懦弱,让他回到传说中黑死病肆虐的亚曼伦,对他而言无异于谋杀。   塔威亚奥公爵立刻病倒,到现在都无法出现在大众面前,据说他现在病得连写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件事就拖延了下来。   杰罗斯问:“难道塔威亚奥公爵没有提出委托,将亚曼伦的管理权转交给光明神殿吗?”   按照他们对这位公爵的了解,如果光明神殿提出要求,他一定会顺水推舟地同意。   有个人笑了,说:“他提出了。但他曾经交付过一次委托书,于是在议会上被认为这一次的委托不合法,这一次的委托交付被当场驳回。我猜齐恩团长也不愿意去亚曼伦,所以在议会上什么都没有说。”   他神秘地笑了一笑,又说:“你们猜猜,是谁最先提出程序不合法的?   是的,就是我们的玛塔莉柯格林祭司阁下。” 第214章 08   另外一边, 玛琳和黛黛跑到休息室,询问侍从菲利多的下落。   虽然宾客很多,但侍从都能记住自己负责接待的。于是玛琳得知菲利多就待在公共休息室。玛琳从前不了解这些, 不过这段时间因为常去王宫,西德尼在王宫为她准备了专门的休息室, 玛琳这才知道,身份高贵的宾客,主人都会为他准备专门的休息室, 只有普通的客人才会被安排到公共休息室。   玛琳本以为白花骑士的代表会有一个专门的休息室,却没有想到他们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菲利多丢到了公共休息室去。   公共休息室里的人很多, 多数都是男人, 香水味混合在一起, 气味混乱。这样的地方, 侍从不敢让玛琳踏足。   玛琳说:“那我和黛黛去外面等着, 你能看到吗,就是那个围满了蔷薇花的走廊, 你见到菲利多, 就带他到那里去。”   侍从很恭敬地说:“愿意为您效劳。”   玛琳和黛黛离开这条不断有人来往的通道,去往旁边通向花园的走廊。这个走廊在建筑的北面, 采光不是很好, 蔷薇花开得稀稀落落。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没有人往这边来,显得很安静。   玛琳和黛黛坐在走廊的栏杆上,一边聊天一边等待菲利多。   黛黛听到玛琳那些异世界的知识, 两只大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蔷薇花竟然能每个月开一次?我见过的最好的园丁,也只能让蔷薇花一年开三次。”   “所以才能被称作月季,当然,在神圣帝国,月季和蔷薇是同一个词。我曾听说,现代月季是因为通过杂交,得到了中国原生月季的血统,改良了开花性,所以才能够四季常开。”   黛黛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们去找那种什么‘中国月季’,然后进行自杂交吧。”   玛琳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能够去哪里找,但我想,如果这个世界足够大,就会有足够多的气候和地理,也就有可能够诞生和中国月季相似的物种。”   黛黛拖着腮,说:“花朵又美,还能够四季和常开,真好。”   玛琳笑:“如果有机会,我们就像阿尔嘉那样去大陆的各个角落旅行,说不定真的能找到呢。”   玛琳和黛黛白日梦做得正好,这时,有脚步声靠近了她们。   黛黛立刻收起懒散的样子,从栏杆上跳下来站好,玛琳也慢慢从栏杆上起身,她们看到一个穿着长礼服的年轻男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衣着很华贵,似乎是某个贵族少爷,他的目光落在玛琳的身上,显然是冲着玛琳来的。   玛琳有点疑惑,看看黛黛,黛黛也疑惑地看着玛琳。   对上玛琳的视线,那个年轻露出了笑容,他加快脚步,两下就走到了玛琳的身边。   在玛琳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他就走到了玛琳的身前,鞠躬,行绅士礼,一只手伸出来去够玛琳那还没有来得及缩回去的手,试图给玛琳一个吻手礼。   玛琳连忙收回手,往后一退,说:“我不习惯和人靠得太近!”   这个人很脸生,玛琳的警惕心提起——如果这是一个带着弗伦恩武器的人,这样近的距离,即使她可以使用无声魔法也很难防守。   想到这里,玛琳又向后退了两步。   陌生男人没料到玛琳反应这样激烈,他很意外,但他很有风度,反而道歉,说:“抱歉,是我太莽撞了,请原谅我终于得到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过于喜悦而失了礼。”   玛琳用余光看了一眼黛黛,黛黛也瞪大眼睛看着玛琳。   “你是谁?”玛琳心里默默地回忆,反击的魔法就压在手指尖。如果他只是普通的客人,玛琳不能冤枉了他,但是也不能完全没有防备。   年轻男人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说:“我是杜伦家族的纳特,你不记得我了吗?”   玛琳是真的不记得,虽然大概率确实遇见过。玛琳怎么说也参加了两次大型宫廷宴会,这两次宴会的宾客都是数以千计的,说不定还真和他照过面。但是玛琳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人,她这几个月常参加各种会议,也没见的能把会议上的人都认全,何况是数千人的大型宴会上的其中某个人。   “哦,杜伦家族是吗?”好像是纳特西亚的一个魔法世家,玛琳假装记得。   年轻男人笑了,他转头对黛黛说:“我能和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单独聊一会儿吗?”   黛黛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然后又合上。她用看戏一样的眼神看着玛琳,然后一步步往旁边挪。   玛琳忙说:“黛黛别走。”   黛黛就站住了。   年轻男人当然知道有些话应该单独和玛琳说,可他也知道如果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晚宴开始后,这位明星魔法师就几乎不可能落单,他必须抓紧现在,他只有这个机会。   于是在玛琳惊诧的目光下,他单膝跪下,仰头望向玛琳,似乎深呼吸了一下,说:“请你嫁给我。”   “啊?”玛琳一瞬间几乎呆滞。   年轻男人诚恳地望着玛琳,用一种格外殷切地语气说:“请你嫁给我,玛塔莉柯格林小姐,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   黛黛捂住了嘴巴,看着玛琳,又看看那个男人。   玛琳深吸一口气,连退了几步。   “你开什么玩笑?”   玛琳这种拒绝的姿态让年轻男人备受伤害,他眼睛里流露出难过,说:“我是真心的,从见你的第一眼,你美丽的黑发,灵动的身姿就深深地镂刻在了我的心底……”   在一分钟之前玛琳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人居然就这样草率地求婚?以为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吗?一见钟情爬阳台求婚结婚殉情一气呵成?   “然而我拒绝,”玛琳打断他,说,“多谢你的抬爱。”   年轻男人微笑,说:“哦,拒绝是女士的特权,我知道,我不能奢望第一次求婚就成功,你拒绝我是当然的……”   “谢谢,不管第一次还是第几次,我都拒绝。”玛琳冷冷地说,如果拒绝得太客气,这个伙计还会以为她在欲擒故纵。   年轻男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他从前遇到的淑女们,出于教养,即使是拒绝,也不会这样的冷硬。   他试着挽回,说:“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请给我机会证明。”   “不了,没那个必要,”玛琳斩钉截铁地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玛琳的话像是巨锤一样击碎了年轻男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他的眼睛涨红了,看着玛琳不知道是怨恨还是难过,总之他的声音饱含了情绪,只是因为强忍所以才没有让声音失去控制:“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无情的人。”   玛琳被他涨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她回想起一些社会新闻,下意识又退了几步,这时候她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已经不是看着普通人的眼神,而是仿佛看着一个潜在的罪犯。   “如果你现在不离开,我会更无情。”玛琳说,“我的魔法比你的快!”   年轻男人因为过于惊讶,都把悲愤的感情给压了下去……   他在怀疑,这位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是认真的吗?只是因为要拒绝他的求婚,就要用无声魔法攻击他!   这是怎样一个荒谬可笑的场景,一旦发生他就会沦为整个纳特西亚的笑柄!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走廊的一端走来,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玛琳看向年轻男人的身后,惊喜地喊了一声:“菲利多!”   这个年轻男人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再停留下去,只会更尴尬,他飞快地起身,转身逃走。   路过的时候,他有礼貌地敷衍了一句:“下午好。”   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快速溜走了。   玛琳求之不得,看到他走远,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菲利多慢慢地走近了她,疑惑地看看玛琳,又看看那个人离开的背影,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你又在和人魔法决斗吗?我看到他都跪下认输了。”   玛琳不满地说:“什么叫‘又’?即便是魔法决斗,也从来都是别人提出的挑战,而我不得不应付,我是被逼的,被逼的懂吗?”   菲利多从鼻子里面轻轻地哼了一声。   玛琳好好地打量今天的菲利多。   因为他今天的装扮和之前都不太一样,在他没有踏入走廊的时候,玛琳都没有认出来。   菲利多终于脱下了盔甲,换上了一身墨绿色的礼服。礼服裁剪整齐挺括,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格外俊秀。   他的红色短发也打理过了,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点橙色,在墨绿色的衣服衬托下,红的像是一朵燃烧的蔷薇。他的装扮看起来很正经,可过于热烈的发色冲淡了整体的严肃感。   玛琳打量着菲利多,忍不住抿着唇笑。   菲利多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好了,侍从说你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第215章 09   玛琳也跟着假装清嗓子, 咳嗽了两声,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很紧急的事情。”   菲利多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侍从来通知他的时候,他还以为玛琳有要紧的事情, 急急忙忙地就赶了过来,要不是今天穿的是礼服,不能携带武器, 他一定会提着弗伦恩武器来应邀。   菲利多向来搞不清楚玛琳的想法:“今天是你的庆祝宴会,你居然有空来找我闲聊?”   玛琳倒是很轻松的样子, 说:“我也是刚刚才空闲下来的, 趁着晚宴还没有开始, 先来找你聊天, 索罗沃奇家有个喷泉池装饰得很漂亮的, 要不要去看看?”   玛琳不想待在这里,这个地方毕竟靠近公共休息室, 一会儿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奇怪的人, 比如那个什么纳特之类的经过。   菲利多点点头,三个人沿着走廊, 往花墙后走去。   穿过花墙, 他们到达了幽静的小树林边上,沿着花朵盛发的灌木丛,他们就到达装饰着睡莲的喷泉池了。   喷泉池扬起的水雾带走热气,让玛琳感觉到了凉爽。   黛黛说:“我在那边等你们。”   说完她过喷泉池子, 到出口那边去帮玛琳和菲利多望风。   玛琳菲利多站在喷泉旁的树荫下,她开口说:“确实和你说的一样,亚曼伦大区现在实际处于费切尔的控制下。塔威亚奥城堡的骑兵护卫队在索罗沃奇家族的攻击下几乎是不堪一击,早在索罗沃奇家占领弗伦恩矿的时候被丢进了亚曼伦大区的天坑,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菲利多脸色严肃,说:“他告诉你的?”   玛琳点点头,说:“自从我当上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他对我就坦白得多,只要问,他基本都会回答。”   “那么黑死病的状况呢?除了骑兵护卫队,亚曼伦的其他人怎么样?”   “费切尔说病情从来就没有在亚曼伦蔓延过,当时和大神官的军队在蒙特安娜隘口对峙,他就已经发现了对面的军营有黑死病的状况,所以他提前做了防备,焚烧尸体,隔绝病菌,疫病就没有在亚曼伦蔓延开。”   菲利多追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倾向于相信他是说的真话,因为他正在谋划得到整个亚曼伦,他不会毁了亚曼伦,这对他没有好处。”   菲利多摇头说:“可是亚曼伦是属于塔威亚奥公爵的,玛琳,我们都是亚曼伦人,理应忠于塔威亚奥公爵!”   玛琳皱眉:“如果是塔威亚奥公爵在控制亚曼伦,现在的亚曼伦已经被黑死病笼罩,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人。”   菲利多抿起唇,他知道自己说不过玛琳:“所以你就要帮助费切尔公爵得到亚曼伦吗?”   玛琳无奈地说:“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其实从某方面来说,亚曼伦是塔威亚奥送给费切尔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留在纳特西亚不肯回去,费切尔未必能够那么容易就占领亚曼伦。”   亚曼伦贫瘠又偏远,娱乐活动乏善可陈,怎么可能和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纳特西亚相比,塔威亚奥公爵一来到这里就舍不得离开了。加上又有蒙特安娜隘口作为屏障,几乎不会有外敌入侵,塔威亚奥公爵就更心安理得地甩手了。至于领地的管理,塔威亚奥公爵信任埃乌特执政官,就将亚曼伦的管理权全部委托给他,自己安然留在纳特西亚享乐。埃乌特在亚曼伦只手遮天,私下和索罗沃奇家族合作,敛财无数。靠着埃乌特挣来的钱,塔威亚奥公爵才在纳特西亚过得如此奢侈。   “所以,你们今天讨论的就是这个话题吗?”菲利多五味杂陈地问。   玛琳说:“是话题之一。西德尼也顺利加冕了,他这时候想要和索罗沃奇家族合作,当然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他也给不出什么好处,只能在亚曼伦的问题上做一点表示。亚曼伦本身就不在国王的控制中,如果费切尔宣布发动局部战争,他即便反对,最多也只能发声表示谴责,所以他乐于做调停者,然后在暗地里偏向索罗沃奇。”   菲利多问:“费切尔公爵准备怎么做?”   “他准备等。”玛琳回答,“反正现在的亚曼伦本来被他控制了,只要塔威亚奥公爵不回亚曼伦,亚曼伦在事实上就是属于费切尔的。”   “这多么荒唐,费切尔公爵是诺克森的公爵又不是亚曼伦的公爵,他有什么权利管辖亚曼伦?”   “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他一直用的都是执政官埃乌特的名义。”   “可是埃乌特已经死了。”   “是的,但是谁能证明?”玛琳轻轻地笑了一声,觉得有些讽刺,“是,光明神殿的人确实坚持说埃乌特已经死了,不过没有人能够提供埃乌特已经死亡的证明。要想取缔埃乌特的执政权,就得让塔威亚奥公爵宣布给埃乌特的委托书无效。可惜,埃乌特现在认为亚曼伦黑死病蔓延,他担心会被西德尼强行送回去,躲起来装病,不肯签字。”   如果说十几岁的菲利多还曾对塔威亚奥抱有幻想,现在也都全部消失了。   现在的塔威亚奥根本不是他的祖父所告诉他的品格高尚、身份贵重,一个值得效忠的公爵,他只是一个胆小怕事、推卸责任的懦夫。   从前希冀和敬仰过的人物们,他们的高大塑像一个接着一个坍塌,菲利多苦笑,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值得相信。   “塔威亚奥公爵是真的病倒了,还是假的?”菲利多问。   “他确实有顽固的咳症,经常接受中央神殿的治疗,秋冬病重的时候还曾因咳嗽引发肺病。”玛琳说,“其实这种疾病使用魔药会更有效一些,但塔威亚奥公爵这个人,怎么说呢,很奇怪,他非常害怕魔法师,所以完全不敢接受魔药。他的病情每个冬天都会反复,说不好听一点,他很有可能某个冬天就会一病再也起不来了。”   “费切尔公爵会杀了他吗?”以费切尔公爵的能力,如果想要暗杀塔威亚奥公爵应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杀了塔威亚奥公爵,他就不用担心有人和他争夺亚曼伦了。   “你想得也太粗暴了。”玛琳摇头,说,“只要塔威亚奥还活着,他的委托书就依然有效,费切尔就能继续使用埃乌特执政官的名义,费切尔才是那个最不想要他死的人。于此相反,如果他死了,爵位和土地就会由公爵的儿子继承,之前委托执政的文书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塔威亚奥公爵有个七岁的儿子,和他一起留在纳特西亚,因为年纪太小还没有参加社交,许多人都没有见过他。   玛琳继续补充:“所以费切尔现在想要获得公爵继承人的代管监护权。塔威亚奥公爵因为病情的原因,将代管监护权交给了大神官,也就是说如果公爵死去,在公爵的儿子成年之前,大神官就能通过监护人的名义来控制亚曼伦。所以别去担心费切尔,我认为我们反而应该担心大神官会暗杀塔威亚奥。”   提到大神官,菲利多整个人突然泄气,眼神也变得迷茫了。   这几个月来,他常常会陷入这种迷茫,如果不是因为玛琳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推着他前进,可能他每天依然浑浑噩噩,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   玛琳放轻了语气,说:“菲利多,大神官做不到的,瑟雅德拉不会容忍他再次获得权力,一定会全力阻止他。”   菲利多摇摇头,努力露出笑容,他觉得玛琳真的倔强,即使安慰他,也不愿意说出违背她真实的想法的语句。她明明知道,“大神官一定不会这样做”这样的话语更能够让他安心,可是她还是顽固地表示“大神官一定做不到”。   菲利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塔威亚奥那么惧怕魔法师,不会把代管监护权交给费切尔公爵的。”   玛琳说:“费切尔也没有希望拿到这个代管监护权啊,他想要通过一些方法,来证明这个监护权的不合法。你别忘了,不管大神官看起来多年轻,他也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未必能有塔威亚奥公爵活得久。”   所以一切还是未知数。   他们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凉风吹过来,被这股凉气一激,玛琳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时候他们才发觉,太阳开始落山了,热气散去,凉风吹过玛琳单薄的裙子,柔软的裙摆扫过了菲利多的脚面。   菲利多突然不敢看玛琳了,他垂头,说:“已经这个时间了?”   他们明明还没有说多少话,怎么就这么快天黑了?   正好,这时候黛黛朝着玛琳跑来,一边跑一边小声呼唤:“玛琳,玛琳。”   黛黛这是在提醒玛琳,有人来了,过了一会儿,他们果然听到了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又有说话声和笑声穿过花墙过来。   玛琳和菲利多停止说话,声音绕过了花墙,接着他们看到一群年轻的男女朝着他们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西德尼九世,他作为国王是理所当然的中心,格蕾丝在他身边落后一步,一边走一边和他交谈,剩下的人跟在他后面,浩浩荡荡的一群。   西德尼看到了玛琳,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玛塔莉柯格林阁下也在这里?我听说这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喷泉,所以就劳烦格蕾丝小姐充当了一下向导。”   格蕾丝立刻垂下眼睛,说:“这是我的荣幸,国王陛下。”   黛黛在玛琳的身后,拽了拽她的手,小声说:“玛琳,快到时间了,你得回去准备了。”   玛琳于是对西德尼笑了笑,说:“晚宴要开始了,我需要去准备一下,所以我就先失陪了,国王陛下,我们晚宴上见。”   她行了个屈膝礼,转身的时候悄悄地对菲利多说:“晚上见。”   然后她拉上黛黛的手,两个人往建筑的方向离去了。   看着玛琳的背影,那群年轻贵族中突然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原来她对谁都这样……” 第216章 10   这位新国王在没有继位之前就是社交场的明星, 乐于参加所有宴会游戏,在年轻人中非常有人气。然而因为国王突然的去世,西德尼仓促继位, 这几个月来又事件频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年轻人们一起玩耍了。   现在大概是因为王位终于稳固了, 继位之后的各种事情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现在的西德尼九世终于有闲情来到年轻人们中,他不但和人交谈, 还很亲民地坐下,和这群年轻男女玩了好一会儿游戏。   如果不是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可能游戏还会继续下去。   费切尔此时站在建筑高层的某个窗户边, 俯视着庭院。从他所站的角度, 能够越过花墙的阻挡, 将大半个庭院收入眼中。   所以他很早就看到了玛琳和菲利多, 也看到西德尼九世等一群人。他看着这群人从小树林旁的草坪出发,沿着灌木丛一直走到了喷泉。   他不喜欢玛琳和那个叫菲利多的男孩靠得太近。   这个男孩有一枚来自索罗沃奇塔的戒指, 很有可能是某个索罗沃奇魔法师的私生子。再次见到他后, 费切尔就让人去白花骑士团进行了调查,只花了几天, 就得到了关于他到了纳特西亚后的所有信息。   菲利多·布伦第安特, 一个来自亚曼伦大区的乡下小子,没有家族支持,仅凭自己的能力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小队长。想到他没有家族没有朋友,能够走到这一步也算是有点能力了。   但这并不能使费切尔对他另眼相看, 费切尔对于优秀的标准非常苛刻,迄今为止能够让他多看一眼的只有玛琳。再想到他和玛琳的关系如此亲密,费切尔心里就更有一种无法言表的不满的情绪。   费切尔现在很后悔让玛琳姓布伦第安特,他没有想到这个姓氏竟然和那个菲利多扯上了关系。   其实最开始,玛琳是反对过被叫这个姓的,但当时费切尔居然拒绝了她。想到这里,费切尔竟然有一点后悔,他怎么可能后悔?!   玛琳曾在费切尔的面前自称玛琳·达斯,达斯,本意是做靴子的皮革材料,这个姓氏听起来简直就像一个玩笑。费切尔怎么都不能想象,他诺克森公爵的学徒会被人嘲笑是一块靴子皮!   所以费切尔给玛琳换了一个姓氏,反正对于玛琳这样的人来说,姓氏又不能给她带来荣誉和财产,姓什么都不要紧。那些平民和暴发户还常常随意地给自己取姓,总之,她只要不姓靴子皮就好了。   更何况玛琳是个女人,只要她结婚了,就会冠上丈夫的姓氏,以前姓什么很快就会被人忘记。费切尔为玛琳沿用那条项链背后铭刻的姓氏,至少布伦第安特听起来没有靴子皮那么可笑。   玛琳现在已经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纳特西亚的名人,已经公之于众的姓氏当然不能再随便更改。可费切尔自从知道菲利多也叫布伦第安特后,现在很不喜欢这个姓氏,再想到玛琳的姓氏还是自己强行安上去的,就觉得更加地难受。   他想要给玛琳换一个姓氏,完全地剥离掉她和那个菲利多的关系。   他俯视着花园,看着玛琳和黛黛向着建筑走来。远看去,玛琳的身形由于没有庞大裙摆的支撑,显得比其他女士单薄许多。在傍晚时分的微风中,她柔软的裙摆被吹起,行走时就像一只淡紫色的蝴蝶,仿佛风再大一点就会被刮走。   费切尔看着她,直到她进入建筑,消失在视线中。   “布伦第安特在亚曼伦大区并不算一个常见的姓氏,所以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菲利多的出生地。”克里夫没有察觉到费切尔走了神,在他的身后自顾自地报道。   “很快?”费切尔显然不是很高兴。   “这已经是最快了!”克里夫忍不住顶嘴,“如果是中央神殿,想要得到亚曼伦的消息至少需要一年!”   这还是因为他们拥有佣兵公会这个便利的组织,并且亚曼伦也是在他们的控制之下。这三个月里,佣兵公会传递消息的佣兵们昼夜不息地赶路,在每个城市的佣兵公会轮换马匹和信使,才达到了这样快的速度。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人,不管是光明神殿还是王室,都绝不可能做到。   “继续。”费切尔没有表情地继续问。   克里夫说:“布伦第安特家是亚曼伦大区一个偏远小镇的农场主,菲利多是这一辈最小的孙子,他由祖父抚养长大,父母都已经去世。”   “他从哪里得到的戒指,这一点没有调查到吗?”费切尔皱眉。   克里夫摇头:“没有。没有任何菲利多是养子或者是私生子的证据,他出生的前后两年,小镇上也没有出现过魔法师的行迹。公爵大人,在我们进入亚曼伦之前,整个亚曼伦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出现过魔法师了,在亚曼伦大区,许多无知的平民甚至都不知道魔法师是什么。”   费切尔冷笑了一声,说:“如果一个魔法师能够让平民看出来,那么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蹩脚货。二十一年前,光是索罗沃奇家族就有三名魔法师逃入亚曼伦,最后不知所踪。”   当时索罗沃奇家族,不管是公爵一脉的重要成员还是旁支,无数魔法师成批地死去,已经无法核对每个人具体的死因和下落了。费切尔有很好的记忆力,他看过22纪14代的全部档案,有三个人是在亚曼伦大区或是蒙特安娜隘口附近失踪的。这三个人中的某一个,很有可能就是菲利多的父亲。   费切尔又说:“除了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阿尔嘉几年前也去过亚曼伦,他还声称就是在亚曼伦遇到了玛琳。”   当然,阿尔嘉是秘密前往的,至今光明神殿都不知道他曾中途离开过。他们还以为阿尔嘉这二十年来一直都在纳特西亚,在白曜石塔上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中央神殿。   这一次派人去亚曼伦,除开调查菲利多,也包括调查玛琳。   但玛琳和菲利多不一样,菲利多是杰图加拉神殿的二十多名男性神殿学徒之一,很容易就能够调查到。而玛琳却太普通了,她在拿到佣兵铁牌踏入佣兵公会之前,在整个亚曼伦几乎是隐形的。   这个时代并没有严格的户籍制度,不管是租房还是工作都不需要身份证明,这导致如果你不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你的踪迹就会淹没在庞大的人群之中。想要知道玛琳当时的经历,除非刚好遇见认识她的人,可亚曼伦光是杰图加拉就有近十万人口,能够找到关键人物的可能性很微小。   如果光是在杰图加拉进行调查,必然毫无结果。但幸运的是、亦或者是不幸的是,费切尔的记忆力很好。   对于大多数贵族老爷来说,像是尼尔那种虫豸,根本不值得一提,只需要几天就会完全忘记。然而费切尔和他那个过目不忘的哥哥一样,能够把事情记得很久,甚至包括一些细节。所以当他产生怀疑的时候,当年那个尼尔管家曾说过的话就浮现了出来。   尼尔曾说,玛琳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如果不是他的帮助,甚至都无法到达杰图加拉。   那个低贱管家每一句指控都听起来很可笑,当时费切尔是不相信的,因为不管怎样,玛琳毕竟是一个魔法师。尤其玛琳当时已经可以使用无声魔法,就算是阿尔嘉,达到这个程度也花了好几年,可那个管家却声称玛琳在几个月前还是一个可怜的洗衣女佣。   现在那个管家已经死了,留给费切尔的信息只剩下玛琳·达斯这个人名和奥德林这个地名。   然而执政官为了控制矿脉,派出骑兵护卫队以黑死病的名义封锁了奥德林,奥德林早在三年前就变为了焦土。   费切尔派去的人没有办法,只能在奥德林的遗址上和杰图加拉继续寻找线索,而已经调查清楚的关于菲利多的事情被先行回报上来。   费切尔其实也可以直接询问玛琳真相,但他不喜欢被动,那个女孩很狡猾,未必会告诉他真话,他要先掌握了一切,再去质问玛琳,他不会给人欺骗他的机会。   这时候,克里夫在心里想,其实公爵大人明明可以问阿尔嘉大人,阿尔嘉既然在亚曼伦见过玛琳,就一定有线索,可惜的是,公爵大人绝对不会这样做。   克里夫聪明地没有提起这个话头,而是说:“公爵大人准备怎么处置菲利多?虽然他有戒指,但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他的血缘。”   “戒指就足够了。难道你认为索罗沃奇家族认回来的私生子或者是私生女,每一个都是真正的金色荆棘花的血脉吗?”费切尔冷冷地说。   就以阿尔嘉作为例子,他出生在乡下,没有凭据,可即使他并不是真的索罗沃奇家族的孩子,索罗沃奇家族也绝不会拒绝他。   于是克里夫问:“那么公爵大人想要让菲利多回归索罗沃奇家族吗?”   克里夫想,菲利多现在是白花骑士团的小队长,如果索罗沃奇家族支持他,他很有机会晋升为团长。如果白花骑士团的团长姓索罗沃奇,对公爵确实很有好处。   然后他忍不住还添上一句:“如果他回归索罗沃奇家族,也就抛弃了布伦第安特这个姓氏。公爵大人,您不是一直打算让玛琳嫁给索罗沃奇家族吗?我看玛琳并不喜欢杰罗斯少爷,反而和菲利多更要好,如果让她嫁给菲利多,她说不定会很乐意,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索罗沃奇家族的人了。”   想到这里,克里夫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真诚的大好人,菲利多在王宫的时候对他那样的恶语相向,他却这样为菲利多设身处地地着想,如果菲利多还有一点良知,就应该感谢自己这时候的建议。   “不行!”费切尔猛然发出一声,断然地拒绝了克里夫。   费切尔转过头,脸色铁青,紧盯着克里夫,眼神如同寒冰一样。   这种眼神克里夫见过,他忍不住想要发抖,身体不自觉地立刻后退,金棕色的头也低了下去:“公爵大人。”   克里夫知道,费切尔现在是真正生气了,他最好再也不要多说一个字,更不能去问为什么。   费切尔深吸一口气,他面向窗外,也不知道在和谁说,又低声重复了一边:“总之,不行。”   ——玛琳怎么可能看上菲利多,她连齐恩都拒绝了,神殿骑士团团长难道不比白花骑士团的一个小队长更强吗?   可是爱情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是阿尔嘉,就像是他的母亲……被那种诡异的所谓爱情的情绪所支配,不管多么聪明的人都会变成傻瓜。   万一玛琳……   就在这个时候,侍从敲响了门,站在门边说:“公爵大人,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来了。” 第217章 11   玛琳踏入房间的时候就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   房间里只有费切尔和克里夫两个人, 很安静。克里夫低着头,眼睛似乎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面,余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玛琳身上。另一边, 费切尔背对着玛琳看着窗外一动也不动,连呼吸的起伏感都感觉不到, 僵硬得就像一座雕塑。   玛琳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她小心地放缓脚步,进入房间后, 在距离费切尔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费切尔转过身,不出玛琳所料, 他整张脸仿佛结了霜一样, 看着玛琳的眼睛里隐隐含着一点恼怒, 当看到玛琳站立的地方距离他这样远, 明显是在防备, 他的恼怒就更强烈了。   这让玛琳觉得非常疑惑,按理今天自己的表现还不错, 之前他和西德尼会面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就隔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又不高兴了?   玛琳不想当他怒火之下的炮灰, 她的目光闪烁着, 说:“晚宴要开始了,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经提前过来了。”   费切尔深呼吸,他通过这种方式平复自己的情绪, 然后紧绷的脸算是稍微松懈了一点,接着,他冷冷地问:“为什么没有换衣服?”   玛琳却回答:“这一身不是很好看吗?”   一个上流的贵族淑女,一场宴会至少要换三套礼服,这个时间其他的女孩估计都回到了休息室,正在女仆的帮助下换上晚上跳舞用的礼服。   午宴的时候,玛琳穿着这一套出现已经让费切尔很不满了,不过午宴不算正式宴会,费切尔又不想浪费时间,并没有当场发作。   议事到了一段落后,西德尼九世离开,玛琳也趁机跑掉了。费切尔以为她是重新回房间更衣打扮,却没想到却是去找那个菲利多。要知道,今天的晚宴是玛琳成为祭司后在社交场上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可她却穿得这样简陋,显然对这第一次亮相丝毫不重视。   费切尔挑剔地看着玛琳单薄的裙子,还有她光秃秃的脖子:“我给你准备的那么多首饰都到哪里去了?你这副样子出现在晚宴上,别人还以为索罗沃奇家族要破产了。”   “光是看您这一身,谁也不会做出这样荒谬的猜测啊,他们最多认为我很穷,怎么会联想到索罗沃奇家。”玛琳回答,又心想,反正她穷也是事实。   费切尔冷笑。   看到费切尔不高兴,玛琳换了一个说法:“是因为太热了!如果佩戴接触到皮肤的首饰,很快就会沾上汗液,我会长痱子的。 ”   费切尔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一点,他眯起眼睛扫视了一遍玛琳,说:“普通女孩的皮肤可没有你这么脆弱,不过,你也就皮肤这一点勉强像个贵族小姐了。”   玛琳心想,他凭什么用这种大度的语气,就好像他刚刚容忍了什么严重的错误?   费切尔的抱怨还没有结束,他又说:“这身裙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就准备穿这种裙子跳舞吗?”   玛琳立刻回答说:“当然可以,我还能穿着这个裙子跑步呢?”   费切尔又开始冷笑了:“连索罗沃奇家的女仆都比你穿得华丽,你打扮得简直就像是商人家庭的女佣。”   “开什么玩笑,这身裙子好贵的,你看这层纱,还有这种细密又轻薄的里衬,这些都超级贵!黛黛说光是这一身布料就值三百个金币,而且是三百个通用金币!”玛琳强调。   费切尔用危险的眼神看着玛琳,仿佛只要玛琳表示出一点不满,他就要借机发挥:“原本确实价值三百个金币,但经过了这样的裁剪和缝纫,这裙子就一文不值了。”   玛琳心里没有好气,可又不敢对着费切尔发火,她咕哝着说:“可是明明很好看啊,就没有哪个人能够有一点超前的眼光吗?”   费切尔想到他在窗台上看到的情景,确实,当微风吹过的时候,那能够飘起来的轻盈裙摆,似乎是有那么一点赏心悦目……这一身装备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可费切尔依然说:“去把裙子换掉,谁都不会邀请一个女仆跳舞,如果你不想成为壁花小姐,就现在去换装。”   “没人邀请?那不是更好?”玛琳的眼睛反而亮了起来,“我本来就不擅长跳舞,能够把舞池留给别的姑娘们,这正合我心意。”   费切尔的脸色可不太好看:“难道管家没有让人好好教你跳舞吗?”   作为这次晚宴的主人公,玛琳当然是要跳开场舞的。从前费切尔以为玛琳说自己不会跳舞是推辞的借口,可后来他得知那竟然是真的,这刷新了费切尔的世界观,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四肢健全却不会跳舞的人。   费切尔让管家安排人去教玛琳跳舞,三天过去了,现在的玛琳总算是能够跳一些简单的舞步了。   玛琳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每天都有练习一个小时,我觉得我能行……大概。”   费切尔又眯起了眼睛:“如果你把开场舞给我搞砸了……”   “我不会!”玛琳认真地说,“我这三天,每天都练习同一个曲子,同一组舞步,这又不难,我都全部背下来了。”   “所以你只会跳一首曲子、一种舞步?”   是的,笨鸟先飞,死记硬背是玛琳唯一能够找到的快速解决问题的方法。   费切尔看着玛琳,手指捏紧又放松,又握紧,又放松,他咬着牙说:“你学别的东西的时候,怎么一点都没有用上你学魔法时候的聪明?”   “这根本不一样,”玛琳抱冤说,“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优点都占全、什么事情都能做好,这完全不实际好吗?跳舞跳得好就那么重要的话,那怎么没有人把它加入祭司选拔的考核里面?”   “真是诡言善辩的女人。”   玛琳闭嘴不说话了,一张脸板得很僵硬,反正费切尔听不进去她的话。   克里夫小心翼翼在一旁提醒:“公爵大人,晚宴快要开始了。”   费切尔狠狠地看了玛琳一眼,说:“你就这么想要成为整个晚宴上最丑最邋遢最落魄的女孩?”   玛琳无所谓地说:“穿得再华丽又有什么用,我今晚又不会和别人跳舞,不需要去吸引舞伴。”   而面对费切尔,想必不管她打扮成什么样子,这个对她有成见的公爵大人也会看不顺眼,还不如按照自己的心意,穿得轻松简单一点。   费切尔突然觉得玛琳这句话听起来有一些顺耳,想到时间也不是很充足了,于是说:“整理一下,准备下楼。”   费切尔这样说,也就是同意玛琳不用换衣服了。玛琳松了好大一口气——这可真是不容易,顿时不光是身体上,玛琳连心里都轻松了许多。   并且有一就有二,这一次费切尔妥协了,以后估计也自由了。   于是她的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闪动着,在笑意下就像是盛满了星星一样:“公爵大人~您可真是一个宽容的大好人~”   “不要用那么轻浮的语气!”费切尔语气依然冷冰冰,但他灰色眼眸里的冰霜却在玛琳这个没有掩藏好的笑容下,悄悄地融化了。   -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夜色和暮色交汇的时候,月亮就悄悄地爬上了树梢。   为了迎接这美好的夜色,晚宴将在庭院里露天举行,采用的是索罗沃奇的方式。在纳特西亚,宴会通常要先进行正式的餐会,用餐完毕后,再宣布舞会开始。而诺克森不会有这种区分,舞会和餐会会同时进行,餐桌上不断地有仆从补充食物,人们可以随时跳舞,随时享受美酒佳肴,直到天亮。   魔法灯和蜡烛围绕着这里,朦胧的灯光将庭院映照德如同童话世界,食物和鲜花的香气飘在空中,人们的欢笑声和音乐声让空气都变得热闹了。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酒杯,寂静从酒杯被敲响的地方延伸出去,正在谈话说笑的人群一个接着一个停了下来。   这时候,费切尔公爵正站面对宴会场的台阶上,一个穿着淡紫色裙子的女孩落后他半步,挽着他的手臂,跟着他一起走到了人群面前。   费切尔公爵穿着一身用丝绸和皮革制作的纯黑礼服,衣服上唯一有的装饰就是金线绣成的荆棘花,胸前是一枚颜色纯粹得如同血液的红英石胸针。似乎拥有魔力的人都不易衰老,费切尔看起来一如既往地英俊,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灯光映照下投射出深邃的阴影。   站在他身后的玛琳,依然穿着午后他们所见时那身飘逸的纱裙,只是现在在上臂多了一条纯丝镂空荆棘花纹饰的披巾。夜风一动,她的裙摆和披巾也跟着摆动。   玛琳不喜欢长篇累牍的套路演讲,那样只会讨人厌烦。回想她学生时代周一升旗朝会,最喜欢校长说的那句话就是:“解散。”   所以现在她的台词是:   “欢迎大家来到这场庆祝宴会,祝大家今晚玩得愉快。”   音乐声响起,宴会开始了。   人群中,格蕾丝仰视着玛琳,她身边一位刚结交的朋友对她说:“哦,看她的装扮,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似乎想要掀起纳特西亚新的流行趋势呢,就像瑟雅德拉那样。”   女士们通常都会使用披肩来保暖,这个时代流行的披肩有些像缩短的斗篷,而玛琳使用的披巾却是一整条轻盈的纱巾,如同瑟雅德拉式的披纱挽在了手臂上。   格蕾丝的另一边,那位对纳特西亚不太了解的男爵小姐问:“你指的什么?”   那位小姐于是兴致勃勃地向她解释,瑟雅德拉的披纱如何流行,她的穿着如何被整个纳特西亚的贵族圈争相效仿,像瑟雅德拉这样高贵美丽又审美出众的淑女,即便是在魔法师家族的小姐们中也极其受推崇。   和她比起来,玛琳光是外表就要逊色很多。   淑女们把声音压得很低,在她们小声的议论中,费切尔和玛琳走下了台阶,他们将要作为领舞,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进行开场舞。   人们都自动地退开,为这支开场舞让出空间。   玛琳站到了费切尔的面前,因为跳舞,她不得不和费切尔靠得很近。这时,她身高的劣势变得很明显,如果不抬头就只能看到费切尔的胸针。   她悄悄地抬头,想知道费切尔现在的坏情绪好了一点没有,却发现费切尔竟然在俯视她的头发旋儿,抬起的视线恰好被他抓了一个正着。   此时,随着音乐到达开始的节点,费切尔开始动了。   玛琳低下头,耳朵警惕地去抓住音乐中的旋律,移动脚步,开始跳舞。她努力地回想自己这三天的练习,嘴唇轻微开合,无声地念“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人们的目光追随着舞池中心的两人。   很少有人见过费切尔跳舞,不管是什么宴会,他总是沉默,身边也有一层冰冷的气场,让人难以靠近。但没有人质疑他会不会跳舞,因为他是卢茜安丽娅公主的儿子,高贵的诺克森公爵。   当他终于出现在舞池里,人们没有失望。即使费切尔跳的是最简单的舞步,但每个动作,前进或是后退,或是旋转,包括帮助舞伴转动的一个抬手,他都做得极其优美、恰到好处。   就像是带着陈酿香气的夏夜凉风,迎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甘心沉醉。   但他的舞伴……   玛琳身体僵硬,机械地迈动脚步,由于紧张,整张脸绷得很紧,如果不注意看,还以为她在生气。   这支舞已经完成了大半,玛琳如同在考卷上计算最后一道大题,全神贯注,不知不觉,攀住费切尔的手都握紧了。   这种紧张,费切尔当然不可能感受不到。   他轻声说:“放轻松。”   玛琳靠得他这样近,费切尔一说话,玛琳几乎感到了他声带的震动。突然听到这声音,她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两只脚突然失控,整个舞步都乱掉了。   她发现自己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费切尔的鞋面。   顿时,她好像听到了周围人群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218章 12   当觉察到自己脚下的是什么, 玛琳全身都冻住了。她完全不敢抬头看,因为她有预感会看到费切尔那双会喷射火焰的眼睛。   音乐还在继续,玛琳背好的舞步一被打断, 就再难找回节奏,在那一秒钟她脑子里一片茫然, 突然不知道该什么办。   马上停下道歉?还是继续?   这时,乐声到了一个小小的波动点,费切尔握住玛琳的两只手, 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将玛琳操控着,他把玛琳扶着往后一推, 又拽回来, 自顾自地继续舞步。他比玛琳高那么多, 玛琳被拖得双脚几近悬空, 不由地跟着他的指挥移动。   玛琳现在也没办法去判断自己的舞步是否正确了, 费切尔又是一个轻推和轻拉,玛琳脚下没有控制好, 一个踉跄。幸亏被费切尔的手臂支撑着, 她没有摔倒,脚下却连着走了几步, 又踩在了费切尔公爵大人的珍贵龙皮鞋面上。   ……   玛琳灵魂出窍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现在就算踩到了费切尔的头,她的心大概也不会有波动了。   和玛琳不同,费切尔完全没有反应, 他连呼吸变化都没有,旋转,前进,后退,他跳舞的姿势依然完美,完全看不出他的双脚正在被摧残。   幸运的是这支舞终于到了尾声,随着音乐声落下,费切尔也停了下来。   两人站立在舞池的中央,费切尔退后两步,微微地颔首一下。他本应该绅士地向女士鞠躬,但高傲的公爵大人从不习惯这样,微微地颔首已经是给玛琳面子了。   拉开了距离,玛琳就能够看到他的脸了,费切尔永远一脸冰霜,现在很难看出是不是生气了。好在这时,她回想起舞蹈老师的教导,提起两边的裙摆,向费切尔行了一个屈膝礼。   开场舞正式结束,乐队换上了更欢快和复杂的舞曲。   费切尔没有说话,转身离开,转身的时候黑色的礼服的衣角被扬起,玛琳犹如看到了死神离开,大松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   刚走出一段,费切尔就猛然回身,他微眯着灰色的眼睛俯视玛琳。   他的咬肌有些奇异的起伏,玛琳好像听到了牙齿摩擦的声音:“这就是你练习了三天的成果?”   “对不起……”玛琳脆弱地狡辩,“但如果不是你吓唬我,我本来不会出错的……”   费切尔恶狠狠地说:“吓唬你?我说让你放轻松,你简直僵硬得就像一只被冰冻的羊羔。”   玛琳说:“你越是说不紧张,我就越会紧张。”   眼看费切尔的怒火快要把他头发都烧起来,玛琳立刻说:“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想要踩你的鞋子的,严不严重?要不要去看医生。”   玛琳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是愧疚极了,似乎在真心地请求原谅,可那一闪一闪的眼睛暴露了她的幸灾乐祸。   玛琳那双黑色的眼睛一旦开始一眨一眨,费切尔就心生出警惕,他像是看着什么危险物一样看着玛琳:“难道你以为我的身体像女人一样脆弱吗?!”   玛琳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表情,说:“你没事?那就太好了,我真的很担心会让你受伤。”   费切尔刚想要质问玛琳的真心,玛琳却趁机转移了话题:“国王陛下也到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迎接他?”   这不过是做个表面工作,因为西德尼早在上午就秘密到达,这时候摆出恭迎国王的仪式确实晚了。   费切尔和玛琳迎上西德尼,作为今天的女主角和东道主,两个人都向国王陛下表示了欢迎。   说完场面话,趁着费切尔和西德尼交谈,玛琳就先退下了。   她还记得自己没有吃晚餐,挣脱人群的包围,去餐桌旁找黛黛。   两人躲到一个光线比较昏暗的餐桌,这是一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小角落。小黛黛已经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了一碟食物,上面摆满了黛黛认为最值得尝试的美食,每样都有一小份,旁边还放着一大杯解渴的桃子汁。   玛琳先喝了一大杯饮料,满足地长叹一口气,对黛黛说:“和你们家公爵大人跳舞简直就是上刑,我简直不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难道我当时失心疯了?”   “和地位不如你的男人跳开场舞,会被人嘲笑的。”黛黛和玛琳靠在一起,拿起自己的那一份食物,因为索罗沃奇家族的礼仪教他们不能吃东西的时候说话,所以她吞下了口中的食物,然后才和玛琳说,“只有和公爵大人这样既高贵又富有,最重要的是,还这样年轻英俊,的绅士跳舞,你才能够得到足以匹配女主角的风光。”   玛琳依然叹气:“可是真的难受啊。”   “难受的应该是公爵大人才对,”黛黛抚摸玛琳的肩膀,又像是安慰,又像是嘲笑,“我看到你踩了公爵大人好多下。今晚肯定有好多淑女小姐都在惋惜,为什么偏偏是你和公爵大人跳舞,公爵大人可是很少跳舞的,这样优美的舞姿,哎,却偏偏被旁边的你给破坏了,你们的舞步也太不相配了,。”   玛琳突然想起什么,有点兴奋地说:“你说,他们看到我连公爵大人的鞋面都踩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来找我了,那我就……”   玛琳的话还没有说话,一名男士走到了这片餐桌旁,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搜寻,当看到玛琳,眼睛就是一亮,调转方向朝着她们走过来。   玛琳的视线扫到他,心中大感不妙。   他很快走到了玛琳的面前,先是问好,然后绅士地向玛琳鞠躬,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玛塔莉柯格林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跳舞吗?”   玛琳对这个男人有一点印象,好像见过两次,但不记得他的名字了。玛琳到纳特西亚后,常见面的人中,中老年比年轻人要多得多,和年轻人接触得少,当然就记不住。   玛琳笑了笑,说:“我在吃晚餐呢……”   男人恍然大悟,体贴地说:“是我失礼了。没关系,我可以等待。”   但他居然也不走开,就站在玛琳和黛黛前面,看着她们吃东西。   玛琳小心地吃着东西,瞪大眼睛看向黛黛,向她求救。黛黛也瞪大眼睛看回来,好像在说我也不知道。   玛琳对峙失败,因为她的眼睛没有黛黛的大。   玛琳转向那个年轻人,笑得干巴巴的:“我不擅长跳舞,刚刚你们应该也看到了。”   “不,玛塔莉柯格林小姐的舞姿非常优美。”年轻男人却激动地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姿。”   玛琳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怎么回事,这个时代的男人都这样夸张直白得简直让人尴尬吗?   玛琳心生出隐隐生出一种绝望,她发现自己不该跳这支开场舞的,从此之后,她再也不能用不会跳舞来拒绝别人了。   这还没有结束,另外一边,西德尼和费切尔寒暄完,人群分散开,跳舞的去跳舞,用餐的去用餐,围拢着国王和公爵的人中,又有几个朝着玛琳走来。   其中有一个人,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就是下午碰见的那个叫纳特的男人。玛琳心想说,不会吧,不会吧……   然而他果然走到了玛琳面前。   玛琳在他过来的时候,就站到了餐桌的对面去,和他保持距离。   纳特望着玛琳,表情依然是那么恳切,不出意外地,他提出了邀请。   玛琳还没有说话,之前的那个年轻男人就开口了:“打扰了,是我先邀请玛塔莉柯格林小姐的。”   纳特则回答:“跳舞就像是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愿意和谁跳舞,就和谁跳舞。”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陆陆续续又有人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凑热闹,陆陆续续又有两三人向玛琳邀舞。   过于戏剧化的发展倒是让玛琳冷静了下来,她觉得这种场景好像见过。格蕾丝、瑟雅德拉都是社交场上的明珠,她们身边总是被各种追求者环绕,男人们也是这样争先恐后地邀请她们。   玛琳虽然觉得自己长得也不算差,但不管怎么说,和瑟雅德拉一类的大美人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更何况她今天还穿着这样违背他们审美的服饰。她有心理准备会被偶尔邀请个一两次,或许是出于友情或许是出于风度,可现在不是偶尔,而是同时好几个人,这完全地超出了她的预计。   在玛琳沉默的时候,男人们之间的对话开始有了火药味。   “哦,纳特,一周前你不是还在追求安妮小姐吗?她就在那边,你应该去邀请她跳舞。”   纳特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请不要胡说八道,在这种时候提到其他女士的名字,难道你不知道会损害淑女的名誉吗?这不是一个上等人应该有的行为。”   对方挑挑眉,说:“但如果眼看着玛塔莉柯格林小姐被你蒙蔽,而不说出真相,这也并不是一个上等人应有的行为。”   “我真心地邀请玛塔莉柯格林小姐,你凭什么说我蒙蔽。”   “……”   他们自顾自地吵了起来。   另外一边,费切尔和西德尼结束对话,正准备离开。他从来都是这样,不会在宴会上停留太长时间,与其身在热闹当中,他更喜欢站在高处俯瞰。   他看到玛琳那一边有一些异样的情况,皱起了眉。   克里夫小跑着过来了,站到费切尔的身边。   “玛琳又干了什么?”   克里夫说:“是男人们有些争吵,他们都想邀请玛琳。”   “呵,”费切尔嗤笑了一声,“我从未见过瑟雅德拉或是格蕾丝身边出现这样的争吵,难道她就不知道说些什么来避免这种情况吗。”   克里夫说:“玛琳似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不知道怎么做。对了,我刚刚还在那里听到了一件事,今天下午,那个纳特向玛琳求婚了!虽然好像被拒绝了……”   听到“求婚”两个字,费切尔的眼瞳紧缩了一下:“他竟然向玛琳求婚?”   难道这里还有人不知道,玛琳一定会嫁给索罗沃奇家族,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这样胆大敢横插一杠,难道他不惧怕大魔导师的怒火?   克里夫说:“您可能不记得这个人,他是杜伦家族的第三个儿子,因为无法继承爵位和土地,所以很热衷于追求有继承权的女性。”   神圣帕赫罗女性的继承权受到很多限制,能够得到的财产远低于自己的男性亲属。玛琳现在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和那些继承权受限的贵族女性比起来,显然能从她那里得到更多。就像是许多女性寻找丈夫,倾向于地位更高、更富有的男性,许多男性也希望得到一个能够提升自己地位的妻子。   在玛琳成为白花骑士团祭司后,不可避免地,她的身边就会出现这样的追求者。   而这让费切尔感到很不高兴。 第219章 13   费切尔冷笑, 也不知道是在对克里夫解释还是自言自语:“玛琳看不上这些庸人。”   毕竟玛琳是目前最接近大魔导师的女魔法师,而且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一个,愿意娶她的人前仆后继, 而现在的这些人甚至连杰罗斯都比不上,玛琳连杰罗斯都看不上, 何况是他们。   但……也不一定,女人的心很难琢磨,她们一方面市侩虚荣, 像蝴蝶一样在花丛中穿梭,试图狩猎最强的男人, 对弱者弃如敝履;但有时候, 她们又愚蠢得可怕, 轻易就能被人哄骗, 甚至疯狂到和低贱的奴仆私奔。卢茜安丽娅公主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即便这次让索罗沃奇家族蒙羞的私奔发生在费切尔出生前,但他想起来依然会觉得愤怒。   费切尔心中生出警惕:玛琳会不会也这样愚蠢?确实, 她有时候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机灵, 比起格蕾丝那样聪慧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怎么看都更有可能犯傻。现在她没有被人拐走, 只是因为有自己在身边, 但他总有疏忽的时候,如果让人找到机会,这个女人是不是就会和人逃跑?她也不是没有逃跑过,再一次只怕都熟练了。   费切尔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绝对不会让玛琳脱离自己的控制,她应该马上和索罗沃奇家族的男人订婚,以最快的速度。   但在此时,费切尔竟然突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整个索罗沃奇家族上上下下这么多魔法师,竟然没有一个男人能够配得上玛琳。   当费切尔只想到玛琳本人的时候,他常觉得这个女孩不过如此,相貌平平身材瘦弱,气质约等于没有,审美和品位过于奇葩,魔力不强,记忆力也只是普通水平,学习魔法甚至还需要记笔记。   但一旦考虑到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订婚对象,他却觉得谁都不合适,杰罗斯不合适,巴特不合适,更不要说现在围绕着玛琳的那群名不见经传的贵族年轻人了。索罗沃奇家族从二十年前的劫难后,魔法师的数量和质量都大不如前,自他之后再也没有一个真正有潜力的魔法师,即便有,也不可能和玛琳一样拥有成为大魔导师的潜力。   再说,玛琳太过顽劣,他最好给她找一个比她更强大的丈夫,不然就以她惯常的自作主张和嚣张跋扈,一个比她还弱的丈夫怎么可能压制得住她,这个女人只要一个无声魔法就能让她的丈夫闭嘴。   她的丈夫必须比她更强,这个男人要能克制住她的无声魔法,让她收起那乖张的脾气,对了,还需要教会她闭嘴,别让她一整天就知道说话去惹怒别人。   费切尔想了想,轻轻挑了一下眉,如果这样一想,合适的对象几乎就只有他自己了。   ——他是最年轻的大魔导师,同时还是诺克森的公爵,强大、富有、身份高贵,这样的一个订婚对象,哪怕对方是公主都会幸福得晕过去。   玛琳也不会例外,她可能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   要知道她不过是亚曼伦一个边陲大区的乡下女孩,顶多是一个低等贵族,如果不是遇到了他,她这辈子都会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连摸到上流贵族马鞍的机会都没有。   她敢想象能够嫁给一个公爵吗,并且还是最富有最年轻最强大费切尔·冯·索罗沃奇三世公爵大人,麻雀变凤凰,丑小鸭变白天鹅也不过如此了。   但费切尔又暗暗地皱起了眉,可是,这会不会让这个女人太得意了?女人都是这样,一旦得到一点好脸色,就会忘记矜持和本分,变得得意忘形起来。为了奖励玛琳成为白花骑士团祭司,自己已经为她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如果再和她求婚……他当然不会向她求婚!只需要通知她就可以了,难道会有人拒绝费切尔公爵吗?   总之,她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奖励,如果再告诉她这个消息,她肯定会忘记自己是谁,说不定就会变得像普通的女人那样。费切尔是知道的,就仿佛当年塞留那王宫曾经照顾过他的女官和女仆们,她们没有结婚前或许还有一点能力,一旦恋爱和结婚,就只会跟在丈夫后面唯唯诺诺,变成一个废物。他可不想玛琳变成那个样子,毕竟他又不是真的爱她,爱她的人才会去包容她的愚蠢,他又不是,他和玛琳订婚,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她留在索罗沃奇家族而已。   他必须挑选一个非常合适的时机,既不能太晚了,不然玛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头脑发昏,让别的男人拐走,也他不能太急切,不然这会让玛琳有误会,产生被他费切尔公爵爱上了的错觉。   除此之外,他还必须挑选合适的场合,虽然他并不是真的看上了玛琳,期望她来做公爵夫人,当然,她本身就没有一点公爵夫人的资质,可是这毕竟是诺克森公爵的求婚……不、不是求婚,他只是通知她,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需要慎重一点。   -   玛琳面前的小混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由于礼仪他们没有靠拢,但视线落在这个方向,不时地相互小声议论。   其他的女孩们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做的?玛琳忍不住想。   瑟雅德拉和格蕾丝的身边向来都很和平,她们会和男人们说好每一支舞的舞伴是谁,如果男士们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她们也能够用自己的社交能力进行调解,应对得很轻松。   当然,最有经验的应该是卢茜安丽娅公主,她在社交场上出过的风头可以说无人能够超越。不过卢茜公主已经在三个月前被费切尔送回诺克森了,不然玛琳还能向她请教一下。   玛琳回想了一些传闻,听说卢茜公主当年总是被男人们包围,这种的时候,她好像总是说:那你们为我决斗吧。   这句话不知道在贵族的宴会上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这些贵族家庭的男人自尊心都极强,就算不甘愿也要走上对决场,因为逃跑比战败还要可耻。   玛琳自觉拱火还有一点心得,说好话调和实在是没那个能力,肯定是学不来瑟雅德拉和格蕾丝的办法,所以,不如借鉴一下卢茜公主?   玛琳吞下最后一块小饼干,又喝了一口桃子汁,然后站了起来。   黛黛见了,也把最后一口肉饼吞下去,接过玛琳的盘子放到一边去,再顺便帮助玛琳理了理她裙子上的褶皱。   玛琳清了清嗓子,像按下了一个静音符,争论不休的男人们停了下来。   玛琳尽量试着笑得和气一点,确实,她笑得很温和,就像是一个乖巧可亲的邻家女孩,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威胁感。   她的语气也很和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不如来魔法决斗吧……”   男人们因此身体一震,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准备,玛琳来自索罗沃奇塔,会使用卢茜公主的方式也并不奇怪,他们挺直了胸膛,准备应战。   但玛琳接下来的那句话是:“谁能够赢了我,才有资格和我跳舞。”   这一瞬间,所有人鸦雀无声。   一阵静默后,是炸开了一般的喧闹议论声。能够听到玛琳这句话的范围内,全部是沸腾了一样的语气声、议论声。   她在说什么?魔法决斗?   开什么玩笑,让男人们决斗就算了,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淑女亲自下场的。   可是,如果说真有这种例外,可能也只有面前这个女孩了,他们都没有忘记,她是通过决斗而得到了现在的地位。   不久前在王宫草坪上的决斗挑战,他们面前的这位小姐站到决斗场了就没有下去过,没有中途休息,二十多个挑战者连一分钟都没有待够就被赶下了台。   他们扪心自问了一下,如果换成是自己呢?大概,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人们或者议论或者沉默,没有人敢应答。   玛琳很满意这个效果,这个说辞简直是一劳永逸,以后再她再也不用担心要怎么拒绝人跳舞了。   见他们还围绕着不走,玛琳就变相地催促:“想好了吗?谁愿意第一个挑战?”   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那个纳特突然站了出来,说:“对不起,玛塔莉柯格林小姐,我从不和女士进行魔法对决,这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行为。而且,玛塔莉柯格林小姐,王宫宴会上那次挑战对决是例外,现在却是庆祝的晚宴,我们和那些没有绅士风度的神职者不同,珍惜和爱护女性是……”   眼看着他要有好一番类似“好男不和女斗”的说辞,玛琳叹了口气,阻止了他的说教:“也就是说你不敢对吧。”   玛琳这话可真是尴尬,一说出来,纳特的年轻粉嫩的脸就一片苍白。   围观者也觉得玛琳这话非常扫兴,忍不住又议论了起来。   有两个男人见势不好,趁着大家没有注意,找了借口钻进人群里先走掉了。现在走了无声无息,就当做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然要是被玛琳点名,那可就是真的丢脸了。   玛琳觉得很无奈,就说:“如果没有人要挑战,那我就继续用餐了。”   邀请者落荒而逃,之前试图围观的人也趁机走远。   经过这样一番叫人窒息的尴尬场面,人们,尤其是男人开始刻意避开玛琳所在的桌子,他们大概是担心如果被祭司大人看到,会误以为是挑战而被点名。   而玛琳和黛黛待在一起,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现在清净了,”玛琳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叹气,说,“只是黛黛你可能要和我一起当壁花小姐了。”   黛黛嘿嘿笑,又去拿食物,她和玛琳都还没有吃饱:“玛琳你在说什么呢?如果你没有让我当你的女伴,我今天都不能出现在这里,只能在厨房吃女仆餐。这可是我第一次参加宴会,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玛琳揽住黛黛的肩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她们将鎏金银杯盛满蜜桃汁,然后碰到一起。   “为庆祝我升职,干杯。” 第220章 14   玛琳和黛黛吃得差不多了, 才看到了菲利多走来。   “你怎么才来。”玛琳皱着眉问。   菲利多脸上红了一下,说:“我刚刚在和切诺格先生说话。”   菲利多原本是想要等玛琳跳完开场舞,就立刻来找她的。就在那时却被突然出现的切诺格拦住了, 切诺格非常热情地和菲利多说话,菲利多被他干扰, 刚一错开眼睛,玛琳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菲利多和切诺格交谈了一会儿,现在才找了过来, 在路上他听到许多人在议论玛琳。菲利多不由在心里叹气,果然, 只要玛琳消失在视线里, 哪怕只有一分钟, 她就能够掀起风浪来。   听菲利多提到这个新鲜的名字, 玛琳这才注意到跟随着菲利多过来的还有一名年轻绅士, 他看上去和菲利多差不多年纪,只比菲利多稍微矮一点, 却比菲利多还要结实。   他注意到玛琳的视线, 立刻就挺直了身体,说:“晚上好, 祭司大人。”他似乎有些紧张, 说话的音调有些变形。   玛琳眨眨眼,有点疑惑。   菲利多解释说:“切诺格先生非常想要成为白花骑士,希望我能够将他引荐给你。”   玛琳的嘴稍稍地张大了一下,然后她又快速地收起来, 她重新打量这位切诺格先生,说:“你应该是来自魔法师家族的吧?”   “是的,我是约特男爵的弟弟。”他回答说。那是一个附庸于索罗沃奇家族的小贵族。   作为上一任男爵的小儿子,切诺格在父亲去世后只得到了一小份财产,不包括爵位和土地。从威利斯大帝时代开始,神圣帕赫罗就实行长子继承制,在那之前大陆的大多数国家和城邦都实行均分继承制,也就是所有儿子都能够分到土地和财产。后来威利斯大帝意识到这样会逐渐削弱君主的力量,于是以强大的武力作为依仗,强推长子继承制,结果这引起了他的儿子西德尼六世的不满。西德尼六世以非长子的身份得到了长子的继承权,然后又继续推行长子继承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切诺格如果想要保住贵族的身份,要么等继承权排在他前面的兄长和侄儿们都不在了,又或者是生下一个有魔力的后代。不过他显然并不是那种守株待兔的人,前不久白花骑士在盖涅门堡一役中表现突出,西德尼九世赐予了表现最优秀的几名白花骑士真正的骑士称号,白花骑士团现在正是风光的时候。   切诺格到纳特西亚有快一年了,一直在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白花骑士团一夜之间从无人问津到炙手可热,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原本计划趁着这次宴会,向白花骑士团的团长和祭司自荐,切诺格本人当然没有被邀请,即使他的兄长也仅仅只是触碰到这个宴会的门槛,他是厚着脸皮跟随着兄长混进来的。   如果能够成功进入白花骑士团,他就有可能通过功劳获得骑士头衔,骑士就是最末等的贵族,如果连骑士头衔都没有,又没有魔力,在高傲的魔法世界,没有谁会多看他一眼。等得到了骑士的头衔,再加上父亲留给他的一些钱,他就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结婚,最好是一个有继承权的贵族寡妇或者独生女,这样他就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跌入到底层去,当然,最好能再生下一个有魔力的孩子,这样小家族就能更有保障地延续下去。   只是在宴会上他并没有发现白花骑士团的团长,但他没有泄气,依然热情地走向了菲利多。他很快就用自己的热忱打动了菲利多,得到了和祭司大人说话的机会。   玛琳惊讶地说:“魔法师家族的孩子也想要当白花骑士?”   不怪玛琳这样惊讶,白花骑士团本就是为了和魔法师对抗而诞生的,从七百年前更名为白花骑士团后,就完全地斩断了和魔法师的关系。   当然,当自己成为祭司,白花骑士团和魔法师的关系又联系了起来。   玛琳问他:“你是魔法师吗?”   切诺格腼腆地说:“我没有魔力。”   在魔法师的世界,没有魔力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要天然比拥有魔力的人低一等。   费切尔公爵二十二岁的时候在家族和附庸家族中招募自己的贴身护卫,切诺格的父亲认为切诺格没有魔力,必然不可能被选中,于是没有为他去争取这个机会。他们没有料到,最后被费切尔选中的人中竟然有好几个都没有魔力,不但如此,没有魔力的人之中的克里夫最后还成为了公爵的侍卫长。   这让切诺格和他当时还没有去世的父亲都后悔极了,克里夫的出身原本和切诺格差不多,结果现在他成为了侍卫长,地位和财富都不缺,连有爵位的大人和魔法师都对他很客气,可自己却连进入这场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在克里夫被选中后,不甘心的切诺格开始努力练习体术,即使父亲去世的时候也没有停止。   他知道,公爵大人的身边已经有克里夫为首的一群护卫,他们由公爵亲手培养,甚至和公爵本人一起练习,自己得到的信任永远不可能越过他们。   切诺格想要走得更高,必须走一条不同的道路,比如,成为白花骑士。   切诺格向玛琳说明了情况,很热切地说:“我可以接受任何考验,只希望祭司大人能够给我一个机会。”   玛琳对此是很欢迎的,白花骑士团里当然是自己人越多越好。   她笑得眼睛弯弯:“不过考核不能由我一个人来决定,等白花骑士团的弗伦恩装备整理完毕,就该处理人事问题了,总是在轮休无法值岗的白花骑士就应该退休,而我们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新成员的选拔会很快提上日程。切诺格先生,我会给你一封推荐信。”   切诺格喜出望外,连声地道谢:“祭司大人,你真是太宽容太和善了!”   玛琳有点不好意思,说:“不用,举手之劳而已。你留一个联系方式吧。”   切诺格急切地想要找东西写下自己的地址,但他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完全没有想到随身携带书写工具。   他只怕玛琳反悔,充满歉意地说:“请等我一下。”   说完就急匆匆地去找侍从。   他走得太快,玛琳都没有来得及阻止。   玛琳惊讶地说:“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呢,难道我们还记不住一个地址吗?”   黛黛嘿嘿笑着说:“因为外面有传言,说新晋的祭司大人把所有的记忆力都用在了魔法阵上,其他的事情,比如吃饭的时间都无法记住。”   玛琳很尴尬,说:“我就只有一两次忘记了而已,是因为当时不饿!怎么这都能变成传言。”   黛黛说:“那是你不知道自己多么受人关注。”   切诺格很快就回来了,他给了玛琳一小张羊皮纸,上面写着他的全名和地址。因为跑得很急,他的头上都是汗水。   黛黛很体贴地去旁边的桌子为他倒喝的。   玛琳接过纸片,又问了他一些别的情况,切诺格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而这边黛黛倒好饮料,正要回去,一个侍从悄悄地走近她,说:“黛黛,公爵大人要见你。”   黛黛差点将手上的托盘都掉在了地上,她瞪大了湛蓝色的大眼:“公爵大人?我?”   侍从帮助她扶好托盘,说:“是的。但公爵大人不想让玛塔莉柯格林小姐知道。”   黛黛脸色纠结地问:“能告诉我是为什么事情吗?”   侍从微笑着,却没有回答。   黛黛回到玛琳身边,放下了托盘,等到他们的话说得差不多了,黛黛轻轻地拽了拽玛琳的披巾,小声在她的耳边说:“玛琳,我要回一下房间。”   “怎么了?”   黛黛咕咕哝哝地说:“我好像束腰束得太紧了,现在吃得有点多,勒得不太舒服。”   算起来她们确实吃得比其他女孩都要多,因为有束腰,宴会上的其他女孩吃东西都像小鸟一样,每一样都只吃一点点,哪里像她们俩,连果汁都喝了两大杯了。   “我都说了束腰不好啦,你还不听我的。”玛琳无奈地叹气,“我和你一起回去,我帮你弄松它。”   “不要啦,我可不像你,我自己就可以搞定。”   说完,黛黛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玛琳很惊奇:“都不舒服了,还跑这么快吗?”   黛黛刚一离开,菲利多的心思就活动了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好像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于是转身问玛琳:“玛琳,去看喷泉吗?”   玛琳一头雾水:“白天不是刚刚看过吗?”   菲利多说:“我从切诺格那里听到一个传说,据说在晴朗的夜里,喷泉会发出隐约的歌声。”   玛琳笑了:“你骗我,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在昏暗的魔法灯照射下,菲利多的脸红得通透,他好像喝了一点果酒,所以有些微醺。玛琳心想,索罗沃奇家族的酒果然很好,不但味道醇美,连给人造成的酒晕都格外好看。   菲利多说:“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据说只有在举行晚宴的夜里才会出现。”   可玛琳还是不信:“这又是什么原理?”   “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去看看,就看一下,等我们回来,正好黛黛也回来了。”菲利多说,“路上我们还可以说说白花骑士团的事情。”   玛琳恍然大悟,说:“原来你是想和我商量事情呀。”   确实,虽然他们所在的餐桌角落比较隐蔽,但也无法避免会被人听去个一两句。   玛琳整理了一下裙子,说:“那我们出发吧。” 第221章 15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会的中心, 朝着花园走去。   喧嚣声被他们抛在了脑后,高耸的花墙遮挡了灯火和月光,他们的脚下一片黑暗。   菲利多念道:“光明女神, 请为我们指引,使光明照耀于身。”   一个白蒙蒙的光球从菲利多的手上升起来, 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灯笼。   在这温暖的光下,玛琳所看到的人和景物都像是被打上了一层柔光,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美。   他们继续前进。   渐渐地, 喧闹声和音乐声越来越远了,四周安静了下来。   菲利多没有再说话, 静默的气氛中只能够听到他们两个人窸窣的脚步声, 还有夏夜里永远不知疲倦的虫叫和蛙鸣。   自从玛琳学习魔法后, 她已经不怎么害怕走夜路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可以保护自己, 但这个时候,大概是由于过分安静, 她突然紧张了起来。   怎么回事?菲利多怎么还不开口?他不是说有事情要和自己商量吗?   玛琳的心跳声变得很剧烈, 她有点害怕这样的安静,她连上决斗场都不曾这样的慌张过。她害怕这种慌张, 不行, 她得打破这种沉默,不然自己那不听使唤的心跳声就要被菲利多听到了。   “菲、菲利多,你不是说有事情和我商量吗?”玛琳问。她说得有点急,莫名有些像埋怨的意思, 玛琳立刻就挽回,补充说,“哦,我并不是审问你,就只是问问。 ”   玛琳并不知道,菲利多其实比她还要慌张,但昏暗的光线如同面纱,将他们的尴尬表情都掩藏了起来。   而玛琳突然说话,让菲利多本就剧烈的心跳几乎骤停。他强装平静,安抚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然后他放低了手上的光球,帮助玛琳照亮地上的路,并说:“小心脚下。”   他的话刚落下,走在他前面半步的玛琳的脚下就被什么绊了一下,她的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菲利多连忙去扶住玛琳,悬浮在手上的光球就骤然熄灭了。   菲利多抓住了玛琳的肩膀,这是一个凉爽晴朗的夏夜,而他的掌心却滚烫得吓人。玛琳感到非常局促,她猛然跳起来自行站好。   菲利多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却没有作声。   又黑暗,又安静,玛琳身体僵硬,无所适从。静默了一会儿,玛琳试图开口打破平静,但欲言而止,还是没能开口。   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伸出了手,张开手掌的同时,一个小小的光球从她的手心升起。   “有光了……”玛琳生硬地说,“继续走?”   平静被打破了,菲利多有点懊恼,他只能红着脸低下头去,说:“嗯。”   走出几步,菲利多有些感慨地说:“原来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神圣术。”   玛琳张合手指,光球也随之明暗交映:“我很久没有使用过神圣术了,现在除了你和阿尔嘉,没有人知道我可以使用神圣术。阿尔嘉一直在研究神圣术,还把他的研究成果拿给我分享,不过你放心,他没有追究我会神圣术的事情,阿尔嘉很尊重别人的秘密。”   菲利多“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不过这让他想起很久以来的一个疑惑,于是问:“玛琳,如果一个人突然无法使用神圣术了,你认为会是什么原因?”   玛琳没有料到菲利多会提出这个问题,她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反问:“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在光明神殿会被怎么处理?”   菲利多说:“神眷者的魔力被认为是光明女神的恩赐,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神职者的身上,光明神殿会认为这名神职者已经被光明女神所厌弃,他会被中央神殿审判,剥夺神职者的身份,成为堕落者,被驱逐,甚至是处死。”   玛琳没有意外,说:“也就是说,光明神殿内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菲利多点点头,说:“我听说过一些。”菲利多当然是没有资格知道这些秘密的,这是瓦尔德告诉他的。瓦尔德最后一次回到中央神殿的时候已经是中级神官了,他有足够的权限翻阅中央神殿的档案,所以他知道许多案例。   “据说有的神职者是因为沾染了黑魔法,有的是喝下了魔药,有的是被魔物污染……一旦和黑暗世界沾上关系,一名光明的神职者随时都有堕落的危险。”   玛琳当然不相信这种说法,她说:“魔法就不会这样,神圣术是魔法的一种,理论上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菲利多依然不解:“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光明女神的眷顾,又为什么会突然无法使用神圣术呢?”   “其实我从盖涅门堡回来后就曾思考过类似的问题,我和阿尔嘉研究了许多神圣术的魔法阵,又联系到历史和一些实际情况,对此做出了一些猜想。”玛琳说。   菲利多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玛琳。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梅内尼特曾说过,库图塔特能够推广神圣术,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能够施展神圣术的魔力阈值比魔法要低很多?”   菲利多点头:“是的。”   “我和阿尔嘉解构了八种神圣术的魔法阵,在里面找到了用魔法理论无法解释的一些结构,只是想要破解它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我们猜测,那应该就是神圣术能够节省魔力的关键。”   说到这里,玛琳又话音一转,说,“但除此之外,我认为最关键一点其实应该是心理暗示。”   菲利多轻轻蹙眉:“你指什么?”   “你还记得当时梅内尼特曾给出的比喻吗?他说,人的魔力就像是力气,如果力气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就无法举起重物,同理,魔力没有达到一定的强度,就无法举起魔法。”   菲利多立刻就领悟了:“你是说,使用神圣术,首先要暗示自己有足够的魔力?”   “对,”玛琳兴致来了,有些激动地说,“你知道,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许多人都能够爆发出超出自己极限的力量。有人做过实验,他们让一个人负重跑步,告诉给他的负重却比他的实际负重要少得多,而这个男人最后的成绩却之前几乎没有差别。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一定程度内,心理暗示是有作用的。”   “那么……”   “所以说,施展神圣术的关键,就是要相信自己能够施展出神圣术。我们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偏唯心的世界,人的信念能够达到的界限要比我曾经理解的世界要高很多。我猜想正是因为如此,库图塔特才创造了光明神殿,并且让光明女神成为了光明神殿的信仰。他知道想要让神眷者拥有信念而施展出神圣术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尤其那时候的神眷者们多数都出自底层,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想要从头培养他们的信念是必然又艰难又漫长。如果想要培养一个人的信念感,最便利不过的就是创造出一个神让他们去信仰。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去相信别人、去相信一个神,都比相信自己更容易做到。库图塔特,他一定看透了人心。”   玛琳说完,抬起头,静静地观察菲利多。她有些担心菲利多接受不了这些话语,但她知道,如果想要继续和菲利多做朋友,就必须和他分享自己真正的想法。   菲利多沉默了很久。   这是一个好现象,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训斥玛琳像从前一样说她在胡说,而是明显地陷入了思考,正说明玛琳的话已经让他动摇了。   玛琳不忍打破这种静谧,等待他的回答。   “一旦、一旦对光明女神的信仰动摇了,神职者就再也无法使用神圣术了。”菲利多说,“那么,如果某天,他又突然可以使用神圣术了呢?”   玛琳笑了,说:“那证明他找到了新的信仰啊。”   话说到这里,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   穿过了花墙的障碍,月色仿佛倾泻而下,面前的一切景物都镀上了雪白的柔光。喷泉发出欢快的水流声,水珠砸破池水上的倒影,把月光搅碎成了星光。   玛琳惊讶地看着眼前,惊叹道:“我这几个月究竟错过了什么,我竟然从未想过晚上到这里来走一走。”   她太忙了,不是在学习,就是在战斗,每天都是精疲力尽,哪里有时间欣赏风景。   玛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惬意地发出鼻音。   “如果有一天,我建成了自己的法师塔,我也要在我的法师塔建造一个水池,我会在里面设置一个生态净水系统,让水池里的水永远保持洁净。净水系统其实不复杂,唯一的难点是水泵的动力问题,但我想应该是可以用魔力替代电力的。乌苏洛林塔是最擅长炼金魔法的法师塔,阿尔嘉哪里有很多炼金魔法的书籍,如果给我时间去研究,我一定能够从炼金魔法的方向找到解决办法。哎,这样一想,我想要做的事情可真多啊,光是一个净水系统就要花费大量时间……”   眼开玛琳越说越远,菲利多不由有些着急了。   他叫玛琳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和玛琳说这些的,可是谁能想到,还在在路上,他们就不知不觉走偏了主题,话题也变得越来越严肃,也许曾有过一点点旖旎的气氛,却连一秒钟都没有停留住。   如果不打断玛琳,她大概能够从天堂说到地狱去。   菲利多终于忍不住了,说:“玛琳,我想要和你决斗。”   玛琳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眨眨眼睛,问:“你说什么?” 第222章 16   菲利多和玛琳分开背对而行, 两人在喷泉旁的草坪上拉开了一段距离,等距离足够,他们站定了。   “准备。”   两个人同时一起倒数:“十九……三、二、一!”   “一”字刚落下, 玛琳就转身,这个魔法她太过熟悉, 魔法阵的构成都没有浮现的过程,仅仅是一闪。   然后她手指尖炸开一个微型闪电,噼啪闪烁着如同银蛇冲向了菲利多。   玛琳的这个光系雷电魔法速度是最快的, 节省魔力而且难以察觉,她正是使用这个小魔法击败了好几名挑战者。他们刚刚展开的魔法阵就是被玛琳用这个小魔法给打碎了。   但菲利多早有预料, 他没有着急施法, 转身瞬间他就是一个大幅度的俯身, 玛琳的魔法正好从他的身侧掠过, 如此迅速的反应, 就好像背后也长了眼睛。   菲利多的这个俯身如同一个起跑的姿势,菲利多蹬地用力, 猛然弹出冲向了玛琳。   一击失败, 玛琳快速后撤,挥手的瞬间, 全身的魔力就流向了手指尖, 一个魔法阵悬空起来,散乱的魔法弹嗖嗖地飞出去。   她没有魔力增幅器,这波魔法弹的威力不够。   菲利多已经起跑,他的速度极快, 他灵活地避开了密集的魔法弹区域,保护住要害。而那些不会影响他前进的零散魔法弹,他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撞了上去。难以想象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却能够做出规避的动作。   玛琳听到了几下“噗噗”的声响,明显是击中了菲利多。   玛琳已经率先击中了菲利多,按照宴会决斗的规定她已经赢了。可是菲利多并没有停止,仿佛他想要进行的不是礼仪性的决斗,都是真正的生死搏斗!   玛琳猛然对上了他的眼睛,这双绿色的眼睛如同凶猛的猫科动物一样盯着玛琳,就像是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   不能让他靠近!   玛琳的战意冲上了头,第三次魔法出手了!   火焰从她身前喷射了出去,就像是倾泻的洪水一样。   此时,菲利多的神圣术终于咏唱完毕了,一声闷响,他的身前猛然升起了一个金色魔法阵。   防御魔法阵紧缩,在菲利多身体前方形成了一个紧窄的盾牌,当防御阵缩小,所形成的防御力也就更强,火焰被防御阵生生切断,菲利多借着奔跑的惯性冲击,顶着灼热的火焰继续往前冲,火焰喷射到盾牌上,火舌乱舞,火星四溅。   他已经冲到了距离玛琳不足一米的地方。就在他伸出手,以为自己能够触碰到玛琳的瞬间,玛琳从火焰中伸出了手,此时,她的手上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火焰的伤害,火焰在手臂的周围形成空洞,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巨锤。   这只巨锤重重出击,砸在菲利多的防御阵上。   一声钝响,防御阵破碎,魔力反流将菲利多弹退,他跌在了草地上。   消散的火焰附着在破碎的防御阵上,四处飞射,散落的火星有的落在青翠的草地上,摇摆了两下就熄灭了,有的落到了喷泉里,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玛琳没有使用深渊之火,这是普通的火焰魔法,失去魔力的供应,火焰自然熄灭。魔法和神圣术的光芒消失,眼前重新变得昏暗。   菲利多坐起,懊恼地猛锤了一下草地。   虽然玛琳整整使用了四个魔法,但整场决斗其实只花了短短的几秒钟。   玛琳也有点后悔,菲利多也太莽了,结果激起了她的斗志,一心想要赢,使用魔法忘了保留,也不知道有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菲利多可能生气了,玛琳看到他又锤了一下地。   玛琳走到菲利多的身边,伸出手,想要把他拉起来。   但是菲利多低着头,把脸藏到月光的阴影里,显然不想让玛琳看到他的表情。   “你当时已经靠近我了,不该用防御神圣术的,使用攻击性的神圣术更有机会。”玛琳分析说。   菲利多闷闷地说:“是我太弱了。”   “当然不是!”玛琳认真地回答,“这场比赛本来对你就不公平,如果你穿着弗伦恩,我还不一定能赢呢……”   “如果我穿了盔甲,我也就没有这么快的速度。更何况你也没有带魔杖。”菲利多显然没有被安慰到, “你进步得很快,和几个月前完全不同了。”   玛琳和菲利多到现在总共有三次交手,每次玛琳都有非常明显的进步。第一次玛琳遇到菲利多的时候还是一个纯理论家,几乎没有实战经验,被菲利多压在墙上嘲笑,第二次已经在费切尔的教育下进行过了一些实战练习,和菲利多有了一战之力了。   这一次更是不同。为了应付之前的祭司选拔的挑战,玛琳被阿尔嘉和费切尔疯狂加课,在别人看来,玛琳取得胜利很轻松,他们并不知道玛琳在背后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今天的地形对我有好处。”玛琳说,她假装谦虚,其实心里忍不住是有点雀跃,“如果是在狭窄有遮蔽物的地方,就会对你比较有利了。 ”   菲利多当然也知道这点,但是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是什么理由,他还是输了。   “你的速度又更快了,按照当时你在王宫的施法速度,我本来估算自己可以在你的三次无声魔法后施展一次神圣术,并靠近你。”所以他想办法规避和抵抗前三次魔法,实际上他成功了。   菲利多问:“最后那个是什么魔法?”   “一个防御魔法和冲击魔法的结合,我还没有想好叫什么,是我和阿尔嘉一起研究出来的。本来我们是担心会有神殿骑士挑战我,所以准备了这样一个适合贴身近战的魔法,结果齐恩那边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个魔法就没有用上。”玛琳说。   菲利多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从前在杰图加拉的时候,玛琳是远远落在他的身后,四年过去,自己虽然有进步,可是和玛琳却完全不能相比。玛琳已经真正地成长为了一个出色的魔法师,   菲利多又是懊恼,又是惭愧。   他本以为自己拼一拼,可以有机会,可是玛琳用自己的实力打碎了他的幻想。   他知道,既然已经输掉了,就应该有绅士风度地退让,默默地接受失败。可是为什么心里这样的不甘心,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应该有的风度,完全不想就这样离开。   幸好光线不是很明亮,不然玛琳看到他这副丧气的模样,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然而玛琳并没有失望,她还在认真地思考对决的问题。   “菲利多,下次我们都做完全的准备,我准备魔杖和魔法书,你也穿好弗伦恩盔甲,然后我们再用全力对决怎么样?最好不要一局定胜负,应该选定不同的地点进行对决,三局两胜或者五局三胜,这样才公平,对不对?”这样的实战练习当然是越多越好,玛琳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像今天占据优势。为了不要让真正的考验到来时手忙脚乱,多进行这种练习对她和菲利多都是有好处的。   比如刚刚,菲利多突如其来的强势就把玛琳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她快速地冷静了下来,顺利地施展出了魔法,真有可能要输。   玛琳把手伸向坐在地上的菲利多,说:“今天可是宴会呀,根本不适合对决的练习,你怎么会想起这时候挑战我,而且还是在这种对你不利的状况下,你真的有点呆。”   也轮到自己可以对菲利多说这种话了,玛琳不禁有点小小的得意。   玛琳把菲利多从草地上拽了起来,光线昏暗,她就没有看到菲利多那滚烫的脸。   菲利多小声说了一句话。   刚好喷泉这个时候喷出一大串水花,水声哗啦,盖住了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玛琳问。   菲利多声音莫名听起来有一点委屈:“你说了,要决斗赢了你,才有资格和你跳舞。”   喷泉的水流像是烟花一样在夜空中炸开,被月光照得如同星点的水珠落在池面上,哗啦的流水声像是在唱歌一样……   玛琳的嘴轻轻地张着,突然说不出话。   菲利多缓缓地抬头,注视着玛琳。他的脸刚好迎着月光,可以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这双绿眼已经褪去了属于野兽的凶猛,柔和得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石。   “我、我跳舞又跳得不好……”玛琳眼神闪躲,找着借口。   “我知道……”菲利多语气有些酸涩。   “其实,我只是不想他们来烦我,我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不过是看我当上了祭司……我本来就不喜欢跳舞,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应付他们。”   “嗯,我知道。”   早在几年前的女神祝福日,她就曾告诉过自己,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菲利多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点点奢侈的念想,他希望自己是那个例外。   玛琳的话,让他觉得非常的沮丧。   “我不该提起的,我明明已经输了。”菲利多在心里嘲笑自己。   而这时,玛琳却突然说:“其实,看不顺眼的话,就算赢了我,我也不会和他跳舞。”   菲利多愣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傻。   “看得顺眼的话,就算没有赢我,也是可以、可以稍微那么跳一下下的……” 第223章 17   菲利多呆住了。   玛琳心里一凉, 心想这伙计不会要这个时候要和她讲究一下大男人的尊严,为了表现骨气对她说什么愿赌服输之类的鬼话吧?   ——那自己岂不是丢脸死了!   玛琳莫名感到一点慌张,看向菲利多的眼神不由就有一点凶狠——如果他真的敢这样说, 她就立刻打爆他的头,转身就走。   菲利多的脸像是蒸熟了一样的通红, 他的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僵硬,几乎已经是一个傻瓜的模样了。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傻瓜。于是玛琳见到他往后退了两步,动作极度机械地向自己行了一个绅士的鞠躬。他不敢看玛琳的脸, 低着头伸出了手。   玛琳咬着唇,压住上翘的嘴角, 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们踩着柔软的草地, 开始缓慢地移动舞步。   月色是完美的灯光, 喷泉的水声是伴奏的叮咚琴声, 虫鸣唱出竖笛的旋律。凉风环绕在他们身体周围, 吹起玛琳的轻薄的披巾,轻轻地击打在菲利多的手臂上。   当菲利多前进, 玛琳就后退, 当玛琳后退,菲利多就前进。她不需要再去默念舞步, 舞步变得即兴, 她随意地一步步踩着草坪行走,就舞出了最优美的旋转。   菲利多现在是多么庆幸他选择了这个地点,没有喧闹的人声,只有他和玛琳, 没有过于明亮的灯光,而不会暴露自己忍不住露出的像个傻瓜的满足笑容。   他甚至可以偷偷地看着玛琳,娇小的玛琳就在他的面前,纯洁得就像一个精灵,他们从未如此地靠近过。菲利多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怕自己的呼吸声会吓跑她。   -   “虚伪的女人!”站在窗边的费切尔,差一点就把这几个词从牙齿间吐了出来。   这个玛琳,她明明对自己说除了开场舞将不会和任何人跳舞。不过短短的几个小时,难道她就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了吗?   她彻底地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因为愤怒,费切尔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就知道,女人都是天生说谎家,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她。   想起来是多么可笑了,就在几分钟前,他居然还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和玛琳订婚。和这样一个虚伪的女人订婚?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那个几分钟前的他一定疯了,竟然是真的认真在考虑。   费切尔的怒火几乎化成了实体,站在房间另一个角落的克里夫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公爵大人回到书房的路上一直皱着眉沉思,一路上遇到的侍从和宾客看到了公爵大人神色严肃,全部都惧怕地回避到一旁去。   克里夫猜想费切尔一定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一点都不敢打扰。   回到房间后,公爵大人就吩咐侍从去叫黛黛过来。   克里夫当然很惊讶,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公爵大人向来深谋远虑,做的事情常常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并且总是成功。   克里夫心想黛黛一定事关重要,只是他的想法无法达到公爵大人的高度,所以才无法理解。   克里夫走到了书房里间,站得远远地通报:“黛黛来了。”   然而费切尔依然还在盛怒之中,听到黛黛的名字,想到自己之前那个可笑的打算,他用一种判决一样的语气说:“让她走!”   他的声音就像是能够夺取人性命的可怕魔法,克里夫被吓得低下头去。他产生了疑惑,难道说不是公爵大人吩咐侍从去叫黛黛来这里的吗吗?公爵大人改变主意了?   然而他不敢对公爵的决定有任何质疑,于是立刻转身出去通知黛黛离开。   -   玛琳和菲利多都不知道这支舞持续了多久,大概很久,大概又只有一会儿。   直到玛琳突然地看向一边的喷泉,轻声地说:“黛黛大概也要回来了,她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菲利多“嗯”了一声,他好像是同意了,可是手上和脚下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玛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狠下心,把自己的手从菲利多修长的手指间拔了出来。   菲利多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绅士地稍微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玛琳,同时目光却依然胶着在玛琳的身上。   玛琳深吸一口气,努力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我们回去吧。”   说完,玛琳转身,先走了两步。然而这时,她发现菲利多并没有跟上来。   玛琳轻轻皱眉,转身问他:“菲利多?”   菲利多站在原地一点都没有移动,他低下头去,将毛绒绒的红色头顶对着玛琳,用几乎是羞耻的声音说:“对不起,玛琳。”   “你怎么了?”玛琳紧张了起来。   “我……我的裤子好像裂开了……”   !!!   玛琳差点傻了。   也幸亏除了一点淡淡的月光这里没有其他的照明,所以玛琳一直没有发现这点。   今天为了赴宴,菲利多穿的是定制的丝绸礼服,这套礼服和他的身形完美贴合,装扮出了一个行为举止礼貌有度的年轻绅士。然而礼服自己也想不到,它会被主人穿去和人进行决斗,并且是以这样一种行动剧烈的决斗方式。   在菲利多起跑的瞬间,这个悲剧就发生了。但那时菲利多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玛琳的动作上,在这种紧张时刻,即使身体受伤他都可以忽略掉,更何况小小的、裤缝裂开的声音。   等到他落败,准备面对这个惨烈的事实的时候,玛琳却告诉他,他可以和她跳舞。   这简直就是恩赐!   菲利多什么都不想管了,就算是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他也要把这支舞跳完。   这真的是一支完美的舞,只是总有结束的时候。   结束时,菲利多就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那残忍的现实。   玛琳又气又笑,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说:“你……哎……算了,跟我来吧。这边这条路很偏僻,应该不会碰到什么人,我们先去给你找个可以换衣服的房间。我没有男人的衣服,只能看看能不能找个侍从,让他帮忙给你弄一条新裤子来。”   菲利多羞愧地跟在玛琳身后,说:“我真的很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玛琳无奈地说。   “……我不该瞒着你,但是我怕让你知道了,你就不会和我跳舞了……”   “闭嘴!”玛琳几乎跳了起来,红晕爬上了她的耳朵,“别提醒我了!”   菲利多睁着无辜的绿色眼睛,乖巧地闭上了嘴。   -   克里夫刚离开,费切尔就深吸了几口气,一时的气愤慢慢褪去,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费切尔意识到这样不行,如果就这样任由玛琳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慢慢脱离自己的掌心。他花了那么多心力去培养她,让她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可不是为了让她嫁人的时候多一点嫁妆。   何况,如果现在他退出(虽然并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过这个念头),那不就是自认为不如菲利多?   真是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乡下来的愣头青骑士。   玛琳现在之所以会和菲利多走得近,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果她知道自己有机会成为公爵夫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而他会原谅她曾经的轻浮,虽然这确实让他非常不甘心。费切尔咬了咬牙,他会宽宏大量地放过玛琳,如果她以后乖乖地收敛的话。   克里夫这时候推开门回来了。   费切尔扫了他一眼,说:“让黛黛回来。”   克里夫瞪大眼睛站住了,他差一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说在他离开书房里间之前,公爵大人不是吩咐他去让黛黛离开的吗?   克里夫的迟疑让费切尔很不满,他冷冷地看了克里夫一眼。   “是,公爵大人。”   克里夫的脚步非常沉重,他有一些害怕,他的公爵大人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公爵大人变得这样喜怒无常,难以猜测?   这大概就是大魔导师……果然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存在。   -   黛黛听到说公爵大人不见自己了,虽然觉得很疑惑,但还是转身乖乖地离开了。   既然这样,她就要快点回到玛琳的身边去。   黛黛小跑着,穿过回廊一路奔跑回庭院里。   她很快就回到了之前分开的那张餐桌旁,却没有看到玛琳和菲利多的身影。   没有玛琳在身边,黛黛有些局促不安。   宴会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人们情绪高涨,除了跳舞,各种社交游戏也陆续展开。人们各自忙碌,而黛黛小小的一个站在一旁。   玛琳去哪里了?她该不会把黛黛给忘记了吧?   “黛黛小姐?”   突然听到了这个声音,黛黛被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看到了一身华服的西德尼王子,不,现在他已经是国王陛下了。   黛黛马上站好,屈膝行礼:“晚上好,陛下。”   格蕾丝去盥洗室补妆,西德尼想先暂时休息一下,他路过这里,正好看到差一点被整张餐桌给遮挡住的黛黛。他还记得这个小女孩,她湛蓝色的大眼睛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西德尼对她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大胆的黛黛小姐,你是偷偷跑来的吗?”   黛黛连忙摇头:“不是偷偷跑来的。”   但西德尼显然不信:“你不用着急,长大是很迅速的,很快你就会长成美丽的姑娘,十五岁后,你就可以正式参加社交了。”   黛黛这才知道西德尼误会了什么。   她有点难过,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向他解释:“不,国王陛下,您误会了,我不是偷偷跑到宴会上来的小孩子,我已经成年了。”   她的声音有些艰涩,但这没什么,反正这是事实,如果她不说出来,等到某天西德尼从别人那里听说,她就会变成一个卑劣的欺骗者。   西德尼非常惊讶,他仔细地看着黛黛,试图找到黛黛在和他开玩笑的证据。   黛黛努力露出笑容,说:“我生病了,一种不会长高的病,所以我看起来像个小孩,但实际上我已经成年啦。我是玛琳的女伴,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西德尼将自己惊讶的表情收了起来,黛黛那有些难过的表情,告诉他她并不是在说谎。   “既然你是玛塔莉柯格林阁下的女伴,为什么不和她一起。”   黛黛摇摇头:“不知道。可能玛琳也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等她就好了。”   “你就准备一直待在这里吗?一个人?”西德尼突然问。   明明这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夜晚,她不跳舞,也不和人游戏,就一个人孤单地守候在这里。   “玛琳她很快就会回来了。”黛黛咬着唇说。   西德尼突然笑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去,现在他是国王,高傲的王邀请别人不需要弯腰。   西德尼问:“那么在她回来之前,要不要和我跳一支舞,黛黛小姐?” 第224章 18   “格蕾丝, 你的国王陛下被一个女矮人给抢走了!”   格蕾丝刚整理完妆容从盥洗室出来,正准备穿过休息室走下楼梯,就看到两三个女孩迎着她走来。   活泼的艾塔一看到格蕾丝就忍不住大声地喊了出来。   休息室里可不止她们几个人, 顿时就有好奇的目光投来。即使格蕾丝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行止有度的淑女,猛然听到这种话, 也忍不住露出了羞窘的表情。   “请不要这样说,国王陛下是我们所有人的国王陛下,并不是属于我的。另外, 艾塔小姐,你的说话声打扰到别人了。”   艾塔放低了声音, 两三步上前拉住格蕾丝的手, 说:“哦, 别装模作样了,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快来看, 就是她。”   休息室旁有一个摆满鲜花的露台,可以从这里看到庭院。艾塔拽着格蕾丝走到这个露台上, 她们俯视下去, 在起舞的人群中,西德尼和黛黛由于身高的差距非常明显, 一眼就被注意到了。   格蕾丝轻轻挑起了眉毛——居然是黛黛。在场的所有宾客中, 只怕没有比她身份更低微的存在了,西德尼九世不知道黛黛的身份?还是说,他们都曾因为、或是正在因为私生的身份而挣扎,于是他从黛黛的身上找到了共鸣?   艾塔显得很激动, 说:“格蕾丝,国王陛下今天晚上一大半时间都在和你跳舞,今晚他明明书属于你的。而这个小东西竟然敢趁着你去补妆抢走国王陛下,你应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可是格蕾丝却有些冷淡地说:“不要胡说了,国王陛下邀请我跳舞只是出于绅士的风度。”   艾特翻了个白眼,说:“格蕾丝,你没有必要瞒着朋友们,神圣帕赫罗几乎每一任国王都有官方情妇,伊泰莎王妃不得国王陛下的欢心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长得漂亮,魔力也很出众,国王陛下会看上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现在你应该牢牢地把国王陛下的心拴住,别让一些奇怪的女人把他给抢走了。”   男爵小姐却在这个时候插嘴,说:“哦,你的语气听起来真奇怪,难道说给人当情妇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吗。”   “给别人当情妇当然很丢脸,但是给国王陛下当情妇却可以得到一切,所以为什么不?当然,我想如果公爵大人想要一个情妇,愿意扑上去的女人肯定会更多。”   男爵小姐鄙夷地看了艾塔一眼,转向格蕾丝说:“格蕾丝,你可是姓索罗沃奇的,金色荆棘花血脉的女孩永远不愁嫁。国王陛下又怎么样,他和他的父亲、祖父,已经连续三代都没有出现过有魔力的人了,更可怕的是他的母亲还是几乎已经完全是普通人的哈丽特王后,他身上的魔法师血脉应该已经稀薄得就像是穷人菜汤里的盐一样。如果你成为他的情妇,你有很大的概率会生下没有魔力的后代,这些孩子既不能继承王位,又不能姓索罗沃奇,处境将会非常尴尬。作为朋友,我是真心地建议你不要随便地陷入爱情,尤其是和没有魔力的人,即便他是国王陛下。”   艾塔对男爵小姐说:“你刚到纳特西亚没有多久,所以不知道国王陛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非常慷慨,他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你知道莉安娜女官吗?她因为和国王陛下的关系而遭到了伊泰莎王妃的驱逐,但陛下继位后就立刻把她接回了宫廷。”   男爵小姐皱眉:“这难道不是正说明国王陛下花心风流,不值得托付吗?”   “你错了,每个男人都花心风流,”艾塔自信满满地说,“这恰好说明陛下是一个有人情味的好人。他不会抛弃自己的女人,这可比那些花言巧语却一个铜子都不愿意付出的小白脸以及精打细算的贵族老男人们要可靠多了。更何况,格蕾丝,国王陛下又年轻又英俊,给他当情妇也好过给那些老掉牙的魔法师鳏夫当妻子,至少不用回到自己卧室就像是踏入刑场一样。”   男爵小姐有些生气了:“真是太荒唐了,你还是一个贵族小姐呢,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来。”   艾塔冷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是待在乡下太久了,不知道变通,连脑子僵硬掉了。”   男爵小姐默默摇头:“艾塔,只有没有底蕴的暴发户才会是你这种想法。”   “暴发户?你这个顽固的乡巴佬!”   艾塔显然被气疯了,说:“你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你嫉妒格蕾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到纳特西亚来,不就是为了找个合适的贵族男人订婚吗?刚刚格蕾丝去补妆,你就趁机凑到了国王陛下的身边,想要把起泡酒洒在陛下的身上,谁知道被国王陛下的贴身侍从拦住了对不对。”   男爵小姐涨红了脸,说:“你不要胡说,那只是意外……我可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不需要像你们这些没有财产的小姐一样谋算。”   “可是谁不想得到更多呢?你们这些‘老派’淑女就是这样虚伪,明明自己也很想被国王陛下看中,却故意对格蕾丝说这种话,难道你以为格蕾丝退出了,国王陛下就会看上你吗?呵呵,你看,国王陛下宁愿去邀请一个矮人跳舞,也不肯多看你一眼。”   男爵小姐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回击的声音都变得哽咽了。   格蕾丝子啊看到黛黛后,很快就把视线放到旁边去,她试图在找到玛琳的身影,玛琳的装扮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应该很好辨认。   然而玛琳并不在。这是她的宴会,而她却消失了。她会去了哪里?是又在做什么能够掀起风浪的大事吗?   格蕾丝心里暗暗地思索,不由就觉得身后那两个女孩的争吵又枯燥又无聊。   她问:“你们有看到玛塔莉柯格林阁下去了哪里吗?她的女伴还在这里,但似乎没有看到她的踪影。”   可是男爵小姐和艾塔忙着争吵,没有听到格蕾丝的话。   一支曲子结束了,西德尼九世和黛黛分开。   他们走向了旁边的一张餐桌,一个守候在旁边的侍从走上前去,似乎对黛黛和西德尼说了什么。   黛黛转身向西德尼行了一个屈膝礼,跟着那个侍从走了。   格蕾丝认出那是公爵大人的贴身侍从,公爵大人找黛黛会有什么事?   格蕾丝皱起了眉,她转身离开露台,往楼下去。   格蕾丝回到了宴会场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西德尼,西德尼也对她笑了笑。   “国王陛下。”她上前行礼。   西德尼正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杯酒,说:“格蕾丝小姐,在我的面前你不需要这样拘束。”他品尝了一口,评价说,“诺克森的美酒,金子一样的液体,鲜花、栗子、青草的香气。”   格蕾丝微笑,说:“是的,诺克森的酒是最好的。”   西德尼作为国王,本来就很引人注目,尤其是他刚刚的舞伴看起来很特别。周围许多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西德尼猜想格蕾丝应该也看到了,但是她却并没有提起。格蕾丝是一个合格的淑女,合格的淑女总是知道什么时候保持沉默。   她是自己未来的王后,西德尼心想,于是问她:“你刚刚看到黛黛了吗?她是玛塔莉柯格林阁下的女伴。”   “是的,我和她在走廊上错开了。”   西德尼说:“我之前一直以为黛黛是个小孩,但她却告诉我她已经成年了。”   格蕾丝仔细想了想西德尼这样问的理由,考虑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黛黛的存在不是秘密,西德尼显然能够从别人那里得到真相,她只需要说实话:“是的,因为黛黛很矮小。”   “黛黛和玛塔莉柯格林小姐很要好吗?”   “黛黛是索罗沃奇家族的私生女,她不知道父亲到底是谁,又没有魔力,所以只能寄居在索罗沃奇塔。当时玛塔莉柯格林阁下也在索罗沃奇塔学习。”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西德尼露出了惊讶。   “是的,似乎是因为她的父亲当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留下了一枚索罗沃奇塔的戒指作为凭证。”格蕾丝说。   “我不该问你的。”西德尼突然说。黛黛一定不希望自己凄惨的身世从别人的嘴巴里说出来,他应该自己去问黛黛。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贵妇人发出了惊呼。   西德尼转头看去,他看到一名两名身穿盔甲的侍卫正匆忙地拨开骚乱的人群,因为着急他们动作粗鲁,一路惊起贵族们的抱怨声。   西德尼立刻站起。   侍卫大步走到了西德尼的面前,单膝跪下。   “国王陛下,哥尤北部发生了叛乱,叛军的铁蹄已经攻占了哥尤堡,大火将整个哥尤堡都烧成了灰烬。”   -   在西德尼的侍卫到达前几分钟前,费切尔也在书房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哥尤在神圣帕赫罗北部,是当纳约家族的领地。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是三十年内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大雪一直持续到春天结束的时候。   眼看麦子就要到收获的季节,而田地里依然是一片荒芜。于是,叛乱发生了。   克里夫在一旁说:“当纳约已经逃到了距离纳特西亚不到两天路程的地方,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到达纳特西亚,国王陛下应该也会很快知道这个消息。”   费切尔冷笑,将羊皮信笺放到一旁去,说:“真是迅速。”   克里夫说:“他们逃跑的速度竟然和佣兵公会的消息一样快,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宴会到此为止了,去把玛琳找来。”费切尔说。   这时候,门外的侍从轻轻地敲门,说:“公爵大人,黛黛来了。”   费切尔说:“我没有时间见她了,让她先离开。” 第225章 19   玛琳守在屏风的前面, 等待菲利多换完裤子。   这可真是一个奇妙的时刻,玛琳的心情很复杂,又尴尬又好笑又无奈, 她从未想象过自己的人生竟然会经历这样的情景。   不过菲利多换裤子的时间确实有点太久了,玛琳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   屏风后面传来了菲利多弱弱的声音:“腰太大了, 会掉下来……”   本来裤子裂了就已经很让人羞耻了,再加上新情况,菲利多头顶几乎冒出了蒸汽。他这一生都没有这样丢脸过,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在玛琳心中的形象该有多么糟糕。   裤子是侍从拿来的。侍从凭借经验按照菲利多的身高给他取了一条新裤子来,这种裤子是和腰封连在一起的, 上端依靠腰封来固定, 无法调节腰围。   玛琳不由回忆了一下, 和其他男人相比, 似乎菲利多的腰真的蛮细的, 她忍住脸红,板着声音说:“你等等, 我去给你找根腰带来。”   玛琳把一根布条扔过屏风, 说:“暂时先用这个系着,把礼服扣起来挡住, 应该就不会被注意到了。 ”   虽然这样肯定没有腰封舒服, 也只能让菲利多暂时先忍一忍了。   菲利多在里面“嗯”了一声,然后就是“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玛琳松了一口气。正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哐当”一声猛然推开,克里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玛琳惊讶地站起, 迎上去问:“克里夫?”   克里夫一路奔跑,现在还有些喘气:“公爵大人让你去书房,马上。”   克里夫亲自来找她,一定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这种情况这三个月来并不少见,玛琳立刻警惕起来,点点头:“好。”   正在这个时候,菲利多已经换好了裤子,提着他的破裤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克里夫和菲利多视线相对,一瞬间两个人都凝固住了。   “你……”克里夫看看菲利多,又看看玛琳,“和你……你们?”   玛琳刷地脸红了,说:“不是,你听我说,刚刚我们两个决斗来着,然后菲利多不小心……”   可惜的是,克里夫并看到这一幕。他一点也没有怀疑过玛琳和菲利多的友谊,他可不信菲利多敢对玛琳动手。   面对玛琳的辩解,他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原来是这样啊~”   玛琳丧气地想,他根本就没有相信!   菲利多也试图解释,可惜他比起玛琳要嘴笨得多了,半天只憋了一句话:“事情就是玛琳说的那样。”   “哦,这是当然的,你当然会这样说,你只会说玛琳说得对。”克里夫给了菲利多一个大大的白眼,接着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好了,没时间了,公爵大人正在等你。”   -   又是一个几乎没有休息的夜晚。   宴会的宾客们跳舞游戏直到天亮,在享用过早餐后,各自离去。   而这时候,玛琳也收到了来自西德尼九世的传召。   费切尔冷笑说:“看来他根本没有能力处理这场叛乱,只能依靠你。”   玛琳打着哈欠,说:“这难道不是你预料当中的吗?”   “别忘了我昨晚和你说的话。”在玛琳临走前,费切尔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玛琳朦胧着一双眼睛,习惯性地点头,说:“遵命!”   玛琳找到焦急等待的菲利多,让他和自己同行。   他们和离开的宾客们一起出发,金色荆棘花纹饰的黑漆马车和其他贵族的马车混在一起,在上午温暖的阳光中奔驰向了王宫。   在马车里,玛琳终于有时间向菲利多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尤?”菲利多非常惊讶,“那不是传说中被光明女神所偏爱的土地之一吗?为什么会发生叛乱?”   “当我吃饱的时候,我也可以很虔诚,可是人都要饿死了,什么信仰都没有活下去重要。”玛琳喝了一口牛奶,和菲利多说。她又累又困又饿,好在黛黛很机灵,临她上马车前给她送来了面包和牛奶。   玛琳把面包递给菲利多,菲利多也一直没有吃东西。他接过去,却没有心思享用。   菲利多问:“当纳约家族没有平息掉叛乱吗?”   “你应该记得,从亚曼伦回去后,当纳约家族已经没有多少士兵了。”   为了攻打亚曼伦得到弗伦恩,大神官征调了哥尤地区几乎所有的职业士兵,还包括他们附庸家族的士兵。他们一部分死在蒙特安娜隘口的战斗中,一部因为长途跋涉和水土不服死去,一部分死在了黑死病的深渊之中。   最后回到哥尤的士兵,寥寥无几。   这个时代的士兵都是职业士兵,专业性很强,武装也很昂贵,并不是说随便找几个农民就能够代替的。亚曼伦的西征让当纳约家族损失惨重,至少两三年内都缓不过来。为重建军队,当纳约向农民颁布了新的税令。   却在这个时候,哥尤经历了一个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可怕寒冬。农民们不要说交税了,连自己果腹的粮食也不够,在一次和税务官的争执中,发生了械斗,于是,叛乱就这样发生了。   玛琳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对于底层人的世界有一定了解。她知道这里的农民叛乱很难造成影响,玛琳个人认为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农民之间居住分散,难以聚集形成大的力量;一是领主的武装力量完全凌驾于农民之上,穿着盔甲的骑兵对举着镰刀的农民几乎是大人欺负小孩。   纵观历史,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产生过阶级之间的战争,战争永远是领主之间争夺土地和财富的工具。   所以这一次当西德尼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并不惊慌,因为按照惯例,这种农民的叛乱都不需要国王的军队出现,当纳约家族自己或者是他的联盟家族就能够内部解决。   玛琳说:“可是西德尼并不知道当纳约家族西征的损失竟然如此惨烈,以至于连农民的锄头和粪叉都抵挡不了。”   这场叛乱席卷了整个哥尤地区,而且迅速地向遭受雪灾的其他北方地区蔓延。那些曾经被驱逐的北方蛮族,一旦闻到味道,也极有可能通过哥尤再次南下。这群蛮族可就不是骑骡子的农民能比的,他们的骁勇善战和神圣帝国的骑兵不相上下。   西德尼必须快速解决叛乱的问题。因为他不但要防止北方的蛮族卷土重来,还要戒备南方虎视眈眈的马尔维诺。   菲利多问:“当纳约家族准备怎样做?”   “有两种可能,”玛琳又吞下了一口面包,用牛奶送下,“一是中央神殿。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大神官已经被变相幽禁了,大概率会向大神官求助,二是王室,当纳约家族曾宣誓效忠国王,国王就要保护他们。 ”   菲利多于是问:“国王陛下已经决定要帮助当纳约收复哥尤了吗?所以才传召你?”   “西德尼现在很穷,他当然想要得到哥尤。”玛琳说,“那可是北方最肥沃的一块土地,但曾经当纳约家族几乎每一代都有神官诞生,地位几乎牢不可破。只有趁着现在,大家都将获得机会。如果瑟雅德拉知道了这件事,我猜她也一定会参与,她可以使用光明神殿的名义去帮助维洛多尼家族争夺。”   菲利多惊讶地说:“战争是一方面,即使收回了哥尤,他们又怎么能够越过当纳约家族……”   即便收回哥尤,哥尤也是属于当纳约的。这个世界唯血统论,即使当年的威利斯大帝,建立了庞大的神圣帕赫罗,其中也大量地依靠了联姻和继承的力量。   当纳约家族的族长,也就是当纳约勋爵从哥尤逃走,西德尼可以用“荣誉”的名义剥夺他的爵位和土地,然而这土地和爵位也不能够随便再给其他人,只能够让当纳约家族的其他人来继承。   玛琳最开始也不太不理解,因为在她的概念里,君王想要臣子的土地,“削藩”两个字就够了。   当时在书房玛琳提出这一点,结果当然是被费切尔大大地嘲笑了一番,费切尔说她简直就是乡下村妇的思路,如此粗糙如此幼稚。   玛琳叹了一口气,说:“费切尔说,西德尼有当纳约家族的血统。他的祖母的母亲,也就是威利斯七世国王的外祖母是当纳约家族的女儿。其实我真的不意外,他们上流贵族阶层总是喜欢内部联姻,所有人都是亲戚。”   “这个血缘已经很远了。”菲利多说。   玛琳笑了笑,说:“但没有关系,只要西德尼占领了哥尤,继承权就有可能被操纵。”这时,玛琳看到菲利多还是没有吃东西,又劝他说:“到时候你也会见到国王,趁这个时候快吃点东西吧。”   菲利多食之无味地吞下一口面包。   他喃喃地说:“我从未想到会是哥尤发生叛乱。”   玛琳问他:“你觉得叛乱的都是坏人,是吗?”   菲利多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哥尤明明是被光明女神所偏爱的地方,是如此肥沃富饶的一片土地,那里所有人都是虔诚的信徒,还曾诞生了无数的神官。玛琳,光明女神本应守护她的信徒,可是,可是如果春天的时候光明女神没有降下雪灾,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叛乱了?”   玛琳没有说话。   菲利多盯着自己手上的面包:“玛琳,我曾以为,贫穷和灾难都是是堕落的人们自己造成的,是光明女神的惩罚……”   玛琳回忆起了亚曼伦,她放下了牛奶杯,缓缓地说:“菲利多,你说反了,不是堕落造成了贫穷,而是贫穷造成了堕落。” 第226章 20   马车刚刚到达王宫, 内务官鲁伯就激动地上前迎接。   “玛塔莉柯格林阁下,国王陛下等候您很久了。”   菲利多先一步跨下了马车,站到车厢旁伸出了胳膊, 玛琳扶住他的手臂,跳出了车厢。   他们没有废话, 鲁伯走在前面带路,他弯着腰,对待玛琳就像是一个殷勤的仆人。   “我们也通知了白花骑士团的代团长理查德·霍林曼阁下, 他应该很快就到了。”   玛琳停下了脚步,说:“代团长阁下生病了, 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白花骑士团。 ”   鲁伯遗憾地摇头, 说:“那可真是糟糕, 可能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他痊愈了。”   -   鲁伯把玛琳带到了议事大厅外的鲜花小厅, 整条走廊非常安静, 宫廷侍从和神殿女官守候在鲜花厅门外。   鲜花厅的大门突然打开,丝妲薇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微笑, 当看到玛琳迎面走来的时候,微微地挑了一下眉毛。   两个人擦身而过, 错过的时候, 丝妲薇安难得好脾气地对玛琳说了一声:“日安,祭司阁下。”   “日安,首席女神官阁下。”玛琳不带感情地回复了她。   鲜花厅内,西德尼一个人坐在一张空荡荡的茶桌旁, 垂头在思考什么。   玛琳和菲利多进入后,鲁伯在门外关上了鲜花厅的大门。   “国王陛下。”菲利多和玛琳行礼说。   西德尼勉强地笑了一笑,说:“请坐。”   “其他人都还没有到吗?”玛琳问。   “我暂时只传召了祭司阁下和白花骑士团。”西德尼说,然后他又补充道,“玛塔莉柯格林阁下应该已经听说了,哥尤发生了叛乱,城堡陷落,叛乱已经波及了周边其他地区。”   玛琳回答:“那么国王陛下准备怎么处理?”   西德尼知道玛琳喜欢直接进入正题,他也不啰嗦了:“我准备出兵,夺回哥尤。”   玛琳并不意外西德尼做这个决定,西德尼虽然得到了王位,并在短期内也采取了一些手段巩固地位,可他依然处于受制于人的胁迫感之下。   “没有什么,比带领士兵们获得战争的胜利更能够鼓舞人心,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成为国王军真正的主人。”西德尼的眼神非常坚毅。   但玛琳却问:“冒昧地问一下,征伐叛军的军资从哪里来?”   王室经济窘迫的事情在上流贵族之间并不是秘密,只是没有谁像玛琳这样直接问出来。   “我收到一个很好的建议,”西德尼回答说,“我们可以利用佣兵公会,它存在了一千多年,在大陆的许多国家都信誉良好。以佣兵公会作为中介借款,协议只存在我和佣兵公会之间。而佣兵公会的另一端,借钱的人并不知道对方是我。哥尤很富有,只要收复哥尤,偿还这笔借款就不是问题。”   哦,那可真是太棒了,费切尔又要发财了。玛琳心想。   菲利多忍不住开口了:“可是国王陛下,南方的马尔维诺骑兵盘踞在边境线上,他们也随时可能北上。”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玛琳刚刚会在鲜花厅的外面看到丝妲薇安吗?   果然,西德尼抱歉地看向了玛琳,说:“我会在近期举行伊泰莎王后的加冕仪式,邀请马尔维诺进行和谈。”   那么之前和索罗沃奇家族的约定就不得不到此为止,西德尼知道自己的这种举动无疑会大大触怒高傲的费切尔公爵。   实际上在另一边,为了能够说服已经对西德尼非常不满的丝妲薇安,西德尼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他已经决定将大神官当初承诺给马尔维诺的神殿辖区交割给马尔维诺,那让他觉得又是耻辱又是愤怒。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只要他收复了哥尤,获得了国王军的实际控制权,失去的一切他都可以慢慢地夺回来。   只是短短的十几个小时,西德尼就做出了这样重大的决定,玛琳也不知道应该评价他果决还是鲁莽。   然而许多时候,故事的走向吉凶未定,现在做出的看似愚蠢的决定,有可能通向的却是美好的结局,看似睿智的决定,却也有可能得到的是悲惨的收场。命运就是这样充满了不确定。   西德尼期盼地看向了玛琳,说:“玛塔莉柯格林阁下,你当然希望我们能够获得胜利,对吗?”   “当然。”玛琳说,“但我认为如果能够得到更多人的帮助,我们的胜利能够来得更快一些。”   然而西德尼并没有回应玛琳。为了能够暂时和马尔维诺维持和平,他已经打算付出自己能够支付的全部了,他再也没有能够拿出来和别人交换的东西。   这时候,玛琳想起费切尔在凌晨对她说的话。   “雷佩达家族的贪婪和自私深深地流淌在我们的国王陛下的血液中,雷佩达家族的徽章不应该是金边常春藤,而应该是整个吞食猎物的毒蛇才对。他的本性注定他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哥尤。但毒蛇的贪婪常常会把自己给噎死,仅凭国王军是收复不了哥尤的,最后,他也只能向魔法师求助。而到了那个时候,需要支付的价格就不一样了。   “那时候,你就告诉雷佩达,我要亚曼伦和西摩。”   西德尼继续说:“这一次和谈会给神圣帕赫罗南部带来暂时的安宁。我希望能够快速地平息北方的叛乱,白花骑士团将随我一同出征。”他看看玛琳,又看看菲利多,说,“我只能相信你们了。”   菲利多立刻回答:“义不容辞,国王陛下。”   -   当纳约勋爵抵达纳特西亚后,立刻就被收押进了盖涅门堡。   几乎是当天,他就被宣布剥夺哥尤勋爵的头衔。他在牢房里面叫嚣,怒吼这审判不合法。   他是一个高贵的勋爵,他的审判庭上至少需要三个同等甚至地位更高的贵族出席。然而来宣布命令的法官站在牢房外,冷漠地通知他:“您会得到一个贵族应得到的审判的体面,不过那需要在陛下回到纳特西亚之后。”   “我要见大神官大人!”   “真抱歉,大神官大人不会见任何人。”   当纳约勋爵绝望地坐了回去。   他终于迟钝地发现,纳特西亚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纳特西亚了。   -   阿尔嘉翻开玛琳的魔法书,淡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点非常轻微的惊喜。   “在炼金魔法方面你确实非常有天赋,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有趣的魔法书。”阿尔嘉说。   玛琳终于给她的魔法书加上了索引系统,虽然只能够完成大类型魔法的页数指示,但是只要系统的基础搭建好了,更多的详尽的关联方式只要慢慢地陆续写上去,最后总能够完成。   同时,玛琳的魔杖也终于完工。沉重的蔷薇木魔杖的尾部雕刻着精美的蔷薇花花纹。玛琳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之好像大家都默认她会喜欢蔷薇花。但她并不介意这点,因为只要是漂亮的花她都喜欢。   她的禁魔项链也经过了改造,所有的装饰宝石都被取下,只剩下禁魔功能的主石挂在一条光秃秃的链子上,这让整条项链的重量都轻了很多。   玛琳的魔力比起她的同龄人来说依然偏弱,所以她依然非常需要禁魔项链。   但阿尔嘉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你的魔力在这几个月又成长了一些,这很不容易,一般到了你这个年龄,魔力就几乎不会再出现大幅度的提升了。”   玛琳猜想这一点费切尔一定也知道了,不过费切尔从不说玛琳的好话,果然,她只有从阿尔嘉这里才能够听到好消息。   阿尔嘉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玛琳说:“后天天亮之前。”   阿尔嘉的白色睫毛轻轻地扇动了一下,他在回忆什么:“我一直在寻找一样东西,它或许会在哥尤堡。”   玛琳立刻问:“是什么?”   玛琳有些激动,实在是因为阿尔嘉一直在帮助她,几次救了她的命,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机会回报。当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对阿尔嘉有一点作用,就不由地兴奋了起来。   阿尔嘉却依然很镇定,说:“是乌苏洛林的一份笔记。”   如果是魔法师的笔记,那在光明神殿的辖区内被留存下来的可能就很小了。但玛琳一想,如果很容易就找到,阿尔嘉大概也不需要来拜托自己。   “我不确定那一份笔记是什么样子,大概率是使用精灵语或者其他生僻的语言书写的,我想即使你看到了也无法辨认出来。”阿尔嘉抬起头,轻声喊道,“预知者!”   预知者扑扇着翅膀,猛然从高处的某个书架上俯冲了下来,他化成一团烟雾,落在了阿尔嘉的身上凝聚成了鸟形。   阿尔嘉说:“预知者会跟你一起,他能够帮助你找到笔记。”   预知者显然不愿意,嘶哑着喊道:“不,费切尔,我不要离开你!”   预知者叫嚷着,抬起两只爪子移动,转了个身,将尖翘的黑色尾巴对准了玛琳。   阿尔嘉说:“预知者,你想要晒晒太阳吗?”   预知者立刻就偃旗息鼓了,它将头埋进了翅膀里,跃下了阿尔嘉的肩膀,两只爪子一蹦一跳,不情不愿地走到了玛琳身边。   “即使不在纳特西亚,也不要忘记学习。”阿尔嘉说,他收回之前让玛琳带走自学的书,又给了她两本。   一本是厚重的《千年魔药史》,另一本是布满了新旧不一手写字的神圣术分析笔记。   这两本书,尤其是后面一本,珍贵的程度不需要用语言赘述。   玛琳将书本紧紧抱在怀里,感激地说:“阿尔嘉大人,我会永远记得您的帮助。” 第227章 21   在纳特西亚索罗沃奇宅邸, 费切尔的书房里,仆人们正在把重要的文书和书籍收到箱子里,他们动作熟练而连贯, 一个接着一个,将这些硕大橡木箱子传递出去。   费切尔本人坐在书桌后面, 扬起的尘土偶尔飘到他这里来,他轻轻挥挥手,那些尘土就消散了。   站在书桌前方的是格蕾丝等几名来自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学徒, 他们微微低着头,悄悄地交换眼神。他们感到有些惶恐, 但又没有谁敢开口询问。   直到费切尔处理完手上的一份文书, 然后抬起头, 说:“国王出发后, 我也会立刻离开纳特西亚。你们如果想要和我一起回诺克森, 现在就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   杰罗斯对此几乎是迫不及待,他继承了加姆伯爵的遗产, 如果不是费切尔没有发话, 他早就想要回去接手。   费切尔说:“你们可以离开了,格蕾丝, 你留下。 ”   其他人陆续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一个格蕾丝。   要给伊泰莎王妃举行加冕仪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纳特西亚,伊泰莎王妃非常受光明神殿信徒的爱戴,也就是说,她受到纳特西亚大多数人的爱戴。所以人们奔走相告, 整个纳特西亚都洋溢在一种节日的欢乐中。   西德尼给格蕾丝写了一封信,阐述了他的无奈和对格蕾丝的抱歉,附赠给了她一套非常华丽的蓝宝石首饰,那曾属于两百年前雷佩达王室的一位公主,非常的珍贵。   格蕾丝立刻就去回复了费切尔,费切尔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告诉她可以收下。   现在的费切尔显得很冷静,似乎一点没有受到国王毁约这件事的影响。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格蕾丝身上,只是问:“格蕾丝,你要选择留在纳特西亚还是回诺克森?”   格蕾丝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裙角。   留在纳特西亚?她前不久才接受了西德尼的殷勤,在贵妇小姐中间小小地风光了一把,而这风光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伊泰莎将要被加冕为王后的消息。   在备战的百忙之中,西德尼还专为伊泰莎举行了宴会。据说他不满纳特西亚工匠呈上的设计,宣布消息将从大陆的其他国家和城市召集工匠,为伊泰莎王妃制作最好的冠冕和礼服。   于是一瞬间,格蕾丝就变成了整个纳特西亚的笑柄。   西德尼很快就会出征,她留下来除了被人嘲笑并没有什么意义。何况,她又能够做什么?如果已婚,社交上还比较自由,可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头衔的未婚贵族女孩,费切尔离开了,她的身边没有男性长辈的监护,在社交场上就没有人会邀请她。她只能一个人闭塞在这个硕大的宅邸当中,焦急而无奈地等待。   格蕾丝在心里苦笑,说:“我愿意跟随公爵大人。”   费切尔没有抬头,不带感情地说:“回去准备。”   格蕾丝点点头,她退出房间,转身的时候,却看到巴特等候在门口。   巴特被费切尔叫进去了。   巴特有些紧张地说:“公爵大人,是这样的,我听说切诺格加入了白花骑士团,这次将会和国王军一起开拔,前往哥尤。”   “白花骑士团正在扩建,切诺格被选中了。”   “那么,我也可以加入吗?”巴特小心地问。   巴特刚刚回到了房间,杰罗斯等人就围绕了上来。   “巴特,你要留下?”   巴特点头,激动地说:“是的,我要加入白花骑士团。”   杰罗斯和其他年轻人都非常惊讶,杰罗斯上前去,抓住他的肩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花骑士团现在还没有团长,只有一个名存实亡的代团长。这个懦夫,因为害怕牺牲不敢跟随国王一起出征。”巴特慢慢地向朋友们分析说,“只要我愿意加入白花骑士团,然后在这一次征讨叛军的战争中获得功绩,我就很有机会成为白花骑士团的团长。白花骑士团的人没有任何的人的血统和家世有我尊贵,玛琳、不、玛塔莉柯格林祭司阁下,也一定会大力支持我。”   巴特非常激动,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这个时候,在公爵大人的书房里,克里夫却对费切尔说:“即使巴特却是身份很高贵,但他是个魔法师,并不是骑士,他太小看白花骑士了。”   费切尔正在整理手上那长长的一卷羊皮纸。   克里夫又接着说:“而且巴特少爷的战斗经验仅限于宴会上的决斗游戏,他不是菲利多的对手,公爵大人,您没有真的想要他去当白花骑士团的团长吧。”   “白花骑士团有玛琳就足够了,”费切尔说,“他们谁都不是玛琳的对手。”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管家带着两名侍从进入了房间,他说:“公爵大人,已经修改好了。”   侍从捧着一个精致的镂金装饰胡桃木匣子,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费切尔挑挑手指,匣子的盖子自动打开,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炫光,房间的天花板在一瞬间布满了倒映的斑斓火彩。   克里夫惊讶地看着匣子里面的物品,终于,他失声说:“公爵大人,这是……”   “费切尔二世冠冕。”费切尔嘴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著名的疯子大魔导师费切尔二世的加冕冠冕,上面镶嵌着这个世上最大的金辉魔法石,几乎有拳头大小,周边是二十四颗红英魔法石,大小仅次于中间的主石。黄金的弧度弯曲成荆棘花的形状,璀璨的钻石布满了整个冠冕,每一颗都是最高的纯净度,最完美的打磨。   这顶冠冕如此沉重和珍贵,就算是费切尔二世本人,一生也仅仅在几次重要的场合佩戴过。现在费切尔将它改制成了女用冠冕,整体的重量减轻了许多。   费切尔轻笑了一声:“她的脖子很细……我可不想她这样的魔法师死于被冠冕压折了脖子。”   是黛黛告诉他,玛琳喜欢和魔法有关的一切,喜欢古老的有故事的东西……这顶有几百年历史的魔法石冠冕完全地符合要求。   克里夫的喉咙吞咽了一下,观察费切尔的表情,说:“您……准备把它给玛琳?”   除此之外,还有费切尔桌上写好的一系列文书协议,索罗沃奇家族名下的一个城堡、两个矿场、一个庄园……这些只要玛琳和他订婚就能够得到,费切尔自认为非常慷慨,因为按照塞留那王宫的传统,女人要初夜礼后才能得到第一笔财产。   同时,费切尔还在这份长达二十页的订婚协议中写到,如果玛琳能够生下孩子,会得到加倍的财产;如果是个男孩,这笔馈赠会再增加;如果是个有魔力的男孩,她又会获得什么;而如果这个男孩出生就拥有魔力,她还能得到更多……一切都非常详尽。费切尔敢保证,除了他,这片大陆上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给予这样优厚的订婚待遇了。   那个可笑的白花骑士,就算卖掉他,都买不到这份协议书上的任何一样东西。   费切尔计划好了一切,只要等玛琳回来了。   这时候一名侍从敲了敲敞开的书房门,说:“公爵大人,有亚曼伦来的新的消息。”   费切尔抚摸着华美的冠冕,想象玛琳戴上它的样子,虽然她确实好像太娇小了一点,不过黑发的颜色倒是很纯粹,倒是很适合索罗沃奇式的冠冕。   他一边想,一边说:“说。”   “公爵大人,有人潜入了杰图加拉神殿,我们没能拦住,有一名死士逃走了,追查到他逃回的地方正是纳特西亚。”   “是谁的死士呢?”   “是维洛多尼。”   “是他们啊……”大神官倒下了,维洛多尼家族当然迫切地想要召回被流放莱奥神官,他们派出死士前往亚曼伦,试图将莱奥神官从那个传说中被黑死病封闭的城市迎接回来。   他们当然不会成功,因为莱奥神官早就死了。   “那么,他们终于知道莱奥·维洛多尼的死讯了?”   “是的。公爵大人,”   侍从们心惊胆战,他们以为会有责罚,强忍住身体的颤抖。但费切尔却没有发火,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反而露出了一点笑容。   “亚曼伦也是时候解开封锁了,打开蒙特安娜隘口,一切重新运转起来吧。”   “是。”   “哦,对了,奥德林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侍从低下头去,说:“奥德林很偏远,在亚曼伦大区以出产强奸犯和小偷闻名,名声非常糟糕。”   “我并不意外。”费切尔说,“还有呢?”   “奥德林驻守的牧师叫做阿什,我们找到了他的一封信。”   他手上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一封陈旧发黄的羊皮纸信,信纸上是已经暗淡的白色丝绒花的花纹。收信人写着“杰图加拉神殿,瓦尔德牧师”。   费切尔皱眉。   “这是我们从杰图加拉神殿找到的一封信,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打开。”   费切尔翻过这封信,信纸的背面有神圣术的封印,非收信人本人一旦强行打开,信纸就会被烧毁。   这是一种非常安全的封印,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能够解开它,而大魔导师费切尔,正是其中之一。 第228章 22   玛琳刚回到索罗沃奇家的宅邸, 黛黛就跑来迎接她。   玛琳担心让费切尔看到了预知者会生气,让预知者留在了马车上。   “玛琳,行李我全部都整理好了, ”黛黛跟在她的身后,有点委屈地说, “玛琳,你真的不能带我一起走吗? ”   玛琳摸摸她的头,说:“黛黛, 在纳特西亚等我,我会很快回来的。”   这一次前往哥尤吉凶未知, 玛琳不敢让黛黛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玛琳特意嘱咐了索罗沃奇宅邸的管家和乌苏洛林塔的罗维卡, 希望他们能够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帮忙照顾黛黛。   黛黛黯然地垂下了头, 她抓住玛琳的手, 声音有点哽咽,说:“可是玛琳, 我舍不得你……”   这时, 侍从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说:“玛塔莉柯格林小姐, 您终于回来了。”   玛琳点点头, 对黛黛说:“黛黛,我先去见费切尔了。”   黛黛点头,又拉住玛琳的手,她压低声音, 神神秘秘地说:“玛琳,你要小心一点,公爵大人最近的心情捉摸不定,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有点吓人……”   连一直对费切尔公爵大人观感甚佳的黛黛都作出了如此的评价,可见费切尔一定是真的又发疯了,玛琳心里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   费切尔书房外的走廊安静得可怕,侍从们都待在很远的楼梯处等候,仿佛有一层屏障以书房为中心扩散出去,将他们隔绝在外面。   玛琳疑惑地看向侍从们,他们却避开了玛琳的视线,将头垂得更低。   克里夫站在一旁,用小心到诡异的声调说:“公爵大人在书房等你。”   玛琳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克里夫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她回头一看,看到克里夫站在楼梯间旁,和侍从们待在一起,在玛琳转头的瞬间,就把视线转到了其他地方去。   玛琳进入了书房外的小型议事厅,这里很正常,只是依然一个人都没有。   玛琳穿过了小客厅,小心翼翼地靠近书房,她左右移动身体,试图从那个半掩的门缝中观察到里面的情景。她看到了一个倾斜的书架,地上有一些散乱的纸张和书页,一副狂风过境后的景象。   玛琳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先逃走的时候,沉重的门在没有人推动的情况下突然敞开,玛琳立刻把探出的脑袋收回来,整个人站直了。   书房里的场景比她脑补的还要糟糕,装饰的摆设七零八落,墨水瓶污染了一大片地板,地上乱七八糟都是纸张,几乎没有什么完整的东西。   费切尔坐在桌子的后面,高背椅侧对着门口,他看着窗外的方向,整个人就像是一团黑影。   “玛琳·达斯。”他突然说。   玛琳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回答:“是。”   躲是躲不掉了,玛琳踩着散乱的纸张进入了书房,然而她不敢靠得太近,在门口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就在玛琳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大门在她身后猛然合上,发出了轰隆的一声,同时,费切尔从书桌后转过了身。   费切尔的灰色的眼瞳如同暴风雨时的阴霾天空,宏大的魔力从他身体散出,将能够支撑人呼吸的空气全部挤走,玛琳几乎在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窒息。   “玛琳·达斯,你这个骗子!”费切尔怒吼道。   玛琳往后一退,却发现身后无路可以退,而她那退缩的动作反而更激怒了费切尔,费切尔的怒火升起,让他的脸都变得扭曲了。   强大的魔力压迫下来,玛琳感受到一座大山一般的力量——费切尔又要把她压在地上了!   玛琳勉强支撑着,将魔杖挡在了中间,她的魔力源源不断地流出,帮助她支持住不被费切尔的力量压倒,两股魔力的交缠激起狂风,将书房地面上的各种细碎物品卷起,家具在颤抖,纸张在狂舞。   玛琳大声辩解说:“我没有!”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费切尔大声地吼道,眼睛因为狂怒而充血,整个人都似乎发了疯,“你现在是多么的得意,这么多的男人为你神魂颠倒,围着你转就像是围着肉食的猎狗!你轻易就用你从你母亲那里学来的技巧得到了男人的心,然后再随便就抛在地上踩碎,你是多么地擅长做这样的事情,简直比魔法还要擅长!”   玛琳整个人都发了懵:“你、你在说什么?”   书桌上还有之前那份被撕毁后的订婚协议的残躯,落在费切尔面前的那半张羊皮纸,上面正好写着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安特和费切尔·冯·索罗沃奇三世两个名字,费切尔感到眼睛被刺痛了,他扬起手,用魔法将这些东西撕得更碎,整个房间里顿时飘满了白色的纸屑。   在蝴蝶一般飞舞的纸屑的间隙之中,费切尔看到玛琳那双看起来极其无辜的黑色水晶一般的眼睛。费切尔冷笑,是的,她就是用这种无辜的眼神蛊惑了这么多人!   “别这样看着我!”费切尔大吼。   可是她不但没有收起那种眼神,竟然显露出了更懵懂的样子。   费切尔竟然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她也许真的无辜的可怕错觉,他立刻打消这种可怕的念头:不,他应该知道,玛琳·达斯,这种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女人,每一个都心机深沉谎话连篇,她做出这样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迷惑他。   费切尔忍不住想象玛琳在背地的模样,她一定曾和人吹嘘有多少男人追逐她,就像那些轻浮的交际花一样。她会得意洋洋地告诉别人,就连尊贵的索罗沃奇公爵也是她的裙下之臣,而她愚弄这些男人就像是愚弄小猫小狗一样。   费切尔的灰色眼睛茫然地闪烁,口中发出几乎颤抖的自言自语:“而我竟然真的准备她订婚,竟然真的这样期待……和一个女支女的女儿,我真的疯了……”   在狂风的噪音中,玛琳完全没有听清费切尔的话,她只知道费切尔现在非常生气,她只能用魔杖支撑着身体去抵抗,挣扎着说:“费切尔,你承诺过不会伤害我的!”   玛琳深吸一口气,全身的魔力猛然冲出来,魔杖上的红英魔法石发出了亮光,一霎时,将整个房间都映照成了红色。来自费切尔的魔力压迫被逼退了,玛琳身上的束缚松开,她终于能站起来了。   玛琳的反抗让费切尔更加怒不可遏,他的瞳孔突然缩了一下,以他为中心,魔力像暴涨的洪水涌了出来,纸张飞舞在空中,击打在玛琳的身上,玛琳被迎面的狂风逼得快要不能呼吸。   费切尔一步步地走近了玛琳,他的眼睛里有狂怒、仇恨、疯狂还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厌恶。   “竟然让你这样的人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把这么多的男人都玩弄在手心,玛琳·达斯,你一定非常非常的得意,对不对,你明明、明明不过是一个女支女的女儿。”   听到这个词,玛琳整个人停住了,周围的风依然在嘶吼,可是她不再抵抗,飞舞的纸张那锋利的边缘割裂了玛琳的皮肤,但是她似乎没有知觉,任由流出的血滴被风卷走。   她抬头直视着费切尔的眼睛,没有像费切尔预料的那样露出谎言被戳穿后的慌张和害怕。她很平静,黑色的眼瞳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水潭,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   风闻到了血的味道,于是慢慢地停息下来。   “原来你知道了。”玛琳淡漠地说。   费切尔心头升起无名的怒火,为什么?为什么玛琳会是这种表情?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看法吗?这不可能!   “是的,我知道了!”费切尔狠狠地盯着玛琳,“我知道了你那低贱得让人提起都觉得肮脏的出身!奥德林,奥德林,当我听到奥德林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这一切,不,当我知道你来自亚曼伦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对你抱有任何希望。真是太可笑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我大魔导师费切尔的学徒,未来的公……竟然是、竟然是一个低贱的女支女的女儿!”   费切尔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血色,愤怒已经快让他丧失了理智。   在费切尔的愤怒中,玛琳显得是那么平静:“我从来没有刻意去骗你,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真相。”   “哈哈,”费切尔怒到了极点,反而笑了,他恶意地问,“难道说,面对你其他的追求者们,你也会回答实话吗!”   玛琳点头,说:“不管对谁,我都会。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名义上的父亲是谁,我名义上的母亲是谁,哪怕我姓什么,其实我都不是很在乎。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也不值得提起。”   “多么虚伪的女人,到现在还在狡辩。”费切尔冷笑,“一旦人们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立刻就会被整个上流社会抛弃!你现在,不过是认为我会因为、会因为不忍心,而帮助你隐瞒下这个秘密!”   玛琳很意外费切尔的说法,她解释说:“不忍心?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觉得让我被人排挤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么就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吧!”费切尔大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来这片大陆上最肮脏低贱的奥德林,让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最有前途的魔法师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女支女和酒鬼的女儿,让你被整个世界唾弃。”   他死死地盯着玛琳,说:“那样,你再也不要想去蛊惑别人了!” 第229章 23   原来就算远离奥德林, 她也永远无法摆脱被这个地方的阴影所笼罩。   好在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十五岁少女了,现在她能够做的事情,能够去的地方早就不限于眼前。   她会做积极和悲观的两种打算, 不管是争取留住现在的一起,还是干脆地放弃然后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都不会慌乱。   所以,费切尔的恐吓没有让玛琳露出一点恐惧,她反而露出释然的表情, 微笑着对费切尔说:“好。”   费切尔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玛琳,他要从玛琳的每个微小的表情里找到她在虚张声势的证据, 但玛琳没有, 她看起来实在是镇定极了。   费切尔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越是想, 他越是气愤和恼怒。   “是吗?不在乎?”他笑得一张脸都要扭曲了, “对,你当然不会害怕, 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总有一些愚蠢的男人会接受你, 就像是你那个奥德林的未婚夫那样,他连你都愿意娶, 可想而知是一个怎样一个低贱的下等人!”   费切尔的心都要被怒火烧焦了。那个什么未婚夫, 那种连他费切尔公爵都不会多看一眼、连充当他的马车夫都不配的最底层的下等人!而她,玛琳·达斯,她竟然已经和这样的一个人订了婚!   她的未婚夫……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早就有了关系最为亲密的男人, 而他索罗沃奇公爵,竟然要沦落到和这种人相提并论!   “我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夫。”玛琳忍住屈辱感,咬着字认真地回答他。是,在他费切尔公爵看来,她玛琳既然身份如此低微,一旦有男人愿意伸出橄榄枝,就应该感激涕零才对,下等人下等人……他永远只会用这种词来羞辱别人,而这时候,她就一定不能再露出软弱的样子让他贬低的意图得逞。   “你还想蒙骗我!还是说,你会这样对待所有被你抛弃的男人,连他们的存在都会遗忘?!”   “这简直就是凭空污蔑。”这时,玛琳猛然仰头,她突然回忆到她逃离奥德林时那个所谓的婚约,一个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是卡尔·达斯擅自和铁匠进行口头约定的婚约。在玛琳看来,这种未经她本人允许的婚约没有任何约束力。   玛琳深皱着眉,说:“你指铁匠克里欧?我从来不认为……”   可这时候,费切尔冷笑着打断了她:“你终于承认了,果然,只有到了谎言无法再继续的时候你才会说实话。”   玛琳本来想要解释,但被费切尔打断后,她放弃了。   她意识到,费切尔根本不会相信她,他就像杰图加拉神殿的神官们一样,没有听证、没有辩护,就已经在心里为她判了刑。   他们对自己的成见就像是蒙特安娜隘口的铸铁闸门,不管是投石机投下的炮弹,还是魔法的轰炸,都无法将这扇门推开。   玛琳的沉默就像是默认,让费切尔心里的恶意像是女妖荆棘一样蔓延——为什么不争辩?她承认了,她终于承认了,果然,她和那些庸俗愚蠢的女人们没有任何区别,她甚至更可恨,因为她是罪犯的女儿,她根本不会觉得羞耻!   “不用再想他了,你的未婚夫已经死了,连奥德林都不存在了!”   玛琳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她追问道:“奥德林不在了?”   费切尔的声音充满了恶意:“对,一把火,整个奥德林化成了灰烬。这样一个肮脏而堕落的地方,早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下等人未婚夫,也已经死了,奥德林的所有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玛琳不由地后退了两步:“是你做的?为了弗伦恩?”   “是我做的!”费切尔像是凶恶的狼一样看着玛琳,“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费切尔比玛琳高太多,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话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试图压住玛琳想要抬起的头。   ——对,让她恐惧,让她害怕,让她再也不敢欺骗自己!   玛琳怔怔地望着他:“你就这样轻易地,取走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而那些人,并不是一个数字,而是她曾知道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又一个,有的普通得难以记住,有的可怜得让她惋惜,有的卑劣得让她痛恨……既有米利安那样的人,也有像蓓丝的,还有那些和她拥有同样名字的玛琳们,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全部都死了。   “整个奥德林聚集了这个世上最让人恶心的人类渣滓,连土地都被他们所污染,这种人的尸体连苍蝇都会嫌弃。什么奥德林,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费切尔咬着牙说,“玛琳·达斯,我还曾以为你会是一个意外,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即使他们都不是好人,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玛琳紧紧握着魔杖,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她的声调突然拔高。   “不过是一群下等人,每天这个世界上有数不清的下等人出生和死去,你会在乎每天有多少老鼠死去吗?而且。他们死了不是正好吗?这样除了我就不会有人知道你那充满谎言的过去……”   对的,费切尔就是这样的人,玛琳不应该忘记,在四年前他就是如此在自己的面前那样轻易地就取走了佣兵们的性命。而这几年来,自己成为了索罗沃奇塔的学徒后,地位渐渐地发生了改变,不知不觉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她可以和费切尔进行对话的错觉。   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和费切尔能够沟通的期望,他们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一类人。   她永远是奥德林的玛琳,而费切尔永远是诺克森的索罗沃奇公爵。   玛琳一步步后退,用魔杖敲击紧闭的大门,她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费切尔喝止了她。   玛琳忍住涌动的情绪,因为强忍而整个眼眶都充了血,她说:“费切尔公爵,我应该离开了。”   费切尔发现,玛琳现在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的眼神完全没有了解释的欲望,好像再也不在乎自己的想法了。   费切尔用直觉感到这是不好的情况,他不能让玛琳这样离开,他要阻止她。   但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你不能这样离开。玛琳·达斯,你想要背叛我吗!”   可这时,玛琳却异常地顽固,她后退的步伐没有停下。   “你不能离开!”费切尔整个人都暴怒了,狂风再一起升起,这一次,连树立在地板上的金属雕塑都在摇摇晃晃,玛琳被狂风的气压压迫得不能呼吸。   费切尔怒吼道:“玛琳·达斯,如果你敢离开,我就让你像整个奥德林一样变成灰烬!”   可这个时候,玛琳却举起了魔杖。她身旁的魔法书在风中漂浮了起来,魔法书的厚重书页在狂风中哗哗地翻动,直到停留在某一页上,猛然地停住了。   蔷薇木上的红英魔法石突然暴涨出水流一样的红色魔力,魔法阵轰地一声在玛琳的身体前方展开,紫色的光亮起,照亮两张在狂风中隐约变形的脸。   再一次,魔法阵收缩,魔法阵的中心生出一个明亮的光球,光球张开,成为一个圆柱将玛琳包裹了进去。狂风的刀刃切割在光的屏障上,发出金属敲击的声响。   而在屏障当中,风已经停止了,玛琳手上的书页再一次自动翻页,然后在玛琳的目光注视下,落在了另一页面上。   就在玛琳看到哪一个魔法阵的瞬间,同样的魔法阵突然就闪现在了玛琳的脚下,红色的光扩散开,和光的屏障合到一起,顿时间这个光的屏障就如同着了火一样。   猛然一声,火焰窜出,火舌随着狂风的方向飞舞,点燃了空中飞舞的纸页,费切尔的视线穿过风和火焰,看到隔绝在另一头的玛琳。   她看着费切尔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黑色的眼瞳恢复了平静,那眼瞳中倒影的自己越来越远。   光的屏障扩开了,狂风遇到了对手,和它纠缠得更加紧密,风越烈,火越盛。风声和燃烧的声音混合到一起,终于,魔法的力量撕裂了空气,砰地一声,炸裂开了。   烟尘散开后,费切尔的面前留下一个被毁坏的大门,而玛琳消失在了面前。   费切尔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像一个落败的士兵。   克里夫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远远地站着,询问说:“公爵大人,玛琳走了。”   费切尔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片狼藉,脑子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可笑的被人抛下的雕像,停留在原地,丧失了感知的能力。   直到克里夫再一次提醒他。他才猛然抬头,说:“去找她!别让她逃走。”   克里夫立刻转身就去了。   混乱的战场遗迹上又一次只剩下费切尔一个人,他茫然地寻找着周围的一起,突然想起了什么。   “阿尔嘉,她一定去找阿尔嘉了,他以为阿尔嘉会保护她!”   他要亲自去,把她从阿尔嘉那里抓回来! 第230章 24   夜幕降临, 扎卡亚刚刚回到自己居住的贫民窟范围,就有人围了上来。   “扎卡亚,据说要打仗了是吗?你认识许多大人物, 一定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扎卡亚轻松地笑着回答:“是的,明天白花骑士团就要出发去北方了。不过战乱发生的地方距离我们很远, 叛乱的军队想要攻打到纳特西亚来需要跨过汹涌的提耶河,那是一道天堑,所以你们完全不需要担心, 战争绝对不会蔓延到纳特西亚来的。”   贫民窟的人不识字,也不知道地理和历史, 他们只是听到有战争的消息就慌乱了起来, 这时候听到了扎卡亚的解释, 他们将扎卡亚的话当圣音一样, 全心地相信, 立刻就信服了。毕竟扎卡亚和他们这样的下等人不一样,他能够接触到纳特西亚的贵族们, 他说的一定不会错。   而和他们分开后的扎卡亚却深深地蹙着眉。   白花骑士团如果要去往北方, 那么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也一定会跟随出发,公开审判后他就再也没有和玛琳见过面了, 虽然这段时间关于玛琳的传闻在纳特西亚就没有停止过, 可是和他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里拉切神官的死确实掀起了一些风波,在平民们的心中产生了激烈的震荡,然而上等人的世界好像依然风平浪静,这和扎卡亚所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基于盗贼灵敏的感知,他立刻就发现自己那黑暗的帐篷里面有人。   扎卡亚提高了警惕,他拔出匕首,小心地掩藏在袖子下面,然后一步步靠近。   帐篷的门帘被猛然掀开了,一个黑发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扎卡亚,好久不见。”   扎卡亚惊讶地说:“玛塔莉柯格林小姐。”   “叫我玛琳就可以了。”玛琳说着,非常自然地在他的帐篷里找到一个坐垫坐下,并顺手用魔法点亮了油灯。   扎卡亚坐到她的对面,说:“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可真是一言难尽了,玛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和费切尔闹翻了,暂时在你这里躲避一下。”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如果扎卡亚没有记错,当初玛琳刚到纳特西亚的时候,也是正在被费切尔公爵的佣兵公会追捕。   这大概是他们魔法师阶层的游戏,是他这种普通人所不能理解的,扎卡亚只能这样想。   “我记得明天就是白花骑士团和国王军出发的日子,祭司大人,您难道不一起出发吗?”   “我大概不能一起出发了。”玛琳说。现在只要她回到白花骑士团,估计就会立刻被费切尔抓个正着,按照费切尔那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态,她无法预料接下来自己会遭遇什么。   费切尔马上就要回诺克森了,玛琳选择自己先秘密走另外的方向,等到确认费切尔已经走远,自己再和大队伍会合。   不过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暂时菲利多和西德尼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打算。   玛琳对扎卡亚说:“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带个消息给白花骑士团的菲利多骑士,信我已经写好了,他看到这封信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非常乐意为您效劳。”扎卡亚回答,然而他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看着玛琳,显然还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吗?你可以尽管提出。”玛琳说。   “祭司大人,我想要跟随您一起前往哥尤,我可以以您的仆人的名义,充当一名最普通的士兵。”扎卡亚说。   玛琳不太理解地看着扎卡亚,感到很迷惑:“那是战争,会死人的。”   渴望得到地位的贵族年轻男人愿意参加战争,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战争晋升,但平民却很难。而且这些贵族有金钱、有装备、还有人保护,比如之前向玛琳提出要加入白花骑士团的切诺格,这次出征他的身边就有两名装备武器的仆人。这两名仆人会为他去做各种杂事,照顾马匹料理食物看守战利品,而这种情况是军队的传统,非常常见。   扎卡亚是西摩人,深色的皮肤让他不可能伪装成其他地方的人,而他们西摩人天然被认为是不可靠的,没有参军的资格。如果扎卡亚想要参军,就只能使用玛琳仆人的名义。   “我并不惧怕死亡。”扎卡亚说,“我希望玛琳阁下能够给我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   “扎卡亚,你要得到什么?”玛琳问他。   扎卡亚笑了,就在他准备回答的时候,帐篷的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玛琳和扎卡亚立刻停止了对话。   会是费切尔的人吗?玛琳抓起魔杖,提高了警惕。   那个人站在扎卡亚的帐篷门口,说:“晚上好,扎卡亚,你似乎有客人?抱歉,我并不想打扰的,但我确实有一点急事需要和你商量。”   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似乎是扎卡亚认识的人,玛琳稍微放心了一点。   贫民窟帐篷的门帘轻易就能掀开,防御的能力几乎为零,但这个老人却依然很有礼貌地站在外面,没有进入。   扎卡亚站起来走到门边,他掀开了帘子,说:“是什么事?”   老人在外面说:“扎卡亚,我需要买一匹马,急需。他们都说你什么都能搞到,所以我向你求助,我会支付一定的佣金。”   “这条街外面就有租赁的马车行。”扎卡亚回答。   然而扎卡亚并不知道,老人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但马车行的老板拿走了老人的订金,给了他一匹衰老得走不动路的老马。老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因为从前绝不会有商贩敢蒙蔽他。   老人委婉地说:“我不擅长和商人接触……”   就在老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门帘的缝隙中落到后面,他看到了一段斜靠的木杖尾端。这根木杖有着非常润泽光洁的质地,雕刻着精美的蔷薇花花纹。   老人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一根魔杖,或者是法杖!   “扎卡亚,你的朋友是什么人?”他突然问。他慢慢地走向了门帘,似乎想要进入。   对话的气氛突然改变,玛琳也警惕了起来,她抓起靠在小桌子上的魔杖,仔细地去感觉门外的动静。   老人紧紧地盯着魔杖的尾端,就在那魔杖被玛琳拿起的一瞬间,他猛地推开了扎卡亚,对着昏暗的帐篷里念出了咒语:“光明与纯洁之力,扫除黑暗!”   咒语一出,玛琳就感受到了魔力的流动,她骤然起身,转身看向那个老人,她都来不及去看老人的模样,目光全部都被他身体前方浮起的魔法阵所吸引。   就像是她在魔法决斗中击败她的对手那样,在“噼啪”的一声微弱的火花炸裂的声响中,魔法石里的火彩闪动了一下,微小的闪电飞出去,击中那个来不及隐藏的魔法阵。   即使老人已经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去施法,他的咒语甚至都已经几乎完成,可是这个魔法阵还是被轻易地击碎了。   魔力反流的力量让老人连续地后退了两步,幸运的是他所使用的魔力并不多,所以他并没有因为魔法阵被击碎而受伤。   老人看着玛琳向自己走来,这时候,他才辨认出对方是谁。   “原来是你。”老人苦笑着说。   他曾在公审里拉切的时候见过她,她是白花骑士团的新晋祭司,决斗女王,每一次菲利多来看他都会提起的那个少女。   玛琳举起魔杖的手缓缓地放下,她惊讶地说:“是你。”   当他说话时,玛琳就隐约觉得这个老人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没有想到他就是当时出现在审判台上担任见证神官,后来又神秘消失的那个老人。   “你是谁?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玛琳警惕地问。   老人露出一个微笑,说:“我叫瓦尔德。”   -   在帐篷里,油灯的火焰轻轻地跳跃。听完瓦尔德的讲述,玛琳惊讶的同时,许多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所以,菲利多知道的所有关于亚曼伦的事情都是你告诉他的?”玛琳问。   玛琳也奇怪后来菲利多的态度有了一些转变,她以为是亚曼伦的事情终于让菲利多对中央神殿的迷信产生了动摇,但并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他这些。   瓦尔德说:“是我让菲利多不要泄露我的存在。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接着,瓦尔德又说,“他一直想要把我引见给你,但我一直拒绝,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这样巧合地相遇了。”   玛琳可以理解瓦尔德的戒心,他是堕落神职者,又是从亚曼伦前线逃回来的,如果被中央神殿抓住一定会被处以火刑。同时,因为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瓦尔德又不敢相信魔法师,尤其她还是他曾经的敌人、大魔导师费切尔的下属。   玛琳想通了一些事情:“难怪,难怪当初中央神殿的神官一看到我的推荐信,就突然变了脸色,一句话不说就发动攻击。”   那是才到纳特西亚不久的时候,玛琳还以为可以凭借阿什牧师为自己写给瓦尔德的推荐信去中央神殿打听菲利多的事情。而当时在中央神殿的内部,瓦尔德已经被确定为堕落神职者了,玛琳一定是被当作了堕落神职者的同谋。   不过现在,他们坐在同一盏油灯的昏暗光线下面,如果被人看到,说他们不是同谋恐怕都没人相信了。 第231章 25   费切尔的黑漆马车飞驰过纳特西亚的大街, 像一股黑色的风暴快速到达了乌苏洛林塔。眼看黑漆马车即将踏破藤蔓环绕的铁门,大门自动打开,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黑漆马车长驱直入, 踏在青翠的草坪上,直到前方的路不能容纳马车再继续前进。   “阿尔嘉——”费切尔走下马车, 他仰头对着白曜石塔, 从喉咙里发出咆哮一般的怒音,“把玛琳交出来!”   面对发怒的大魔导师,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学徒们纷纷退开,在一段距离之外形成了一面墙。他们既想要保护自己的法师塔, 拦住这个不速之客,却又不敢上前去拦。   罗维卡站出来,说:“公爵大人,玛琳在今天早上就离开了。”   然而费切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用眼神就让他止住了脚步。   费切尔继续向白曜石塔前进,魔法师学徒们畏惧他的力量,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费切尔站到了纹刻着生命之树的大门前,罗维卡追赶上他,解释说:“公爵大人,阿尔嘉大人正在休息。”   但费切尔无视了他的话, 他举着魔杖,正要用暴力打开大门,这时候,大门发出响动,缓慢地打开了。深邃的石头建筑中传来了阿尔嘉的声音:“费切尔,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费切尔冷笑了一声,踏入了白曜石塔。   阿尔嘉和费切尔在幽暗的图书馆里面相遇, 阿尔嘉站在门窗透入的夕阳光线所照射不到的角落,而费切尔整个人都沐浴在金红色的光芒里。他们像是来自光明和黑暗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虽然在同一个房间里,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相隔生死一样遥远的距离。   费切尔强忍住施展魔法攻击阿尔嘉的冲动,问:“是你把玛琳藏起来了吗?”   “你可能产生了什么误会,”阿尔嘉缓慢而平和地说,“她早上离开后就没有回来过了,是你又惹恼了她吗?如果不是特别的情况,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玛琳应该是不会离开你的。”   “难道说不应该是她惹恼了我吗?!”   阿尔嘉却说:“玛琳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非常不容易生气,你对她不需要那么严苛。”“哈哈,”费切尔冷笑,“你是想彰显自己对她更了解吗?当然,你确实更了解她,因为你早就在亚曼伦见过她了,你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女支女的女儿,知道她的酒鬼父亲是她亲手谋杀,还知道她有一个低贱的村夫未婚夫!”   阿尔嘉平静地回答:“这些我并不知道。”   可是他的态度看起来实在是太平淡了,就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事实,连露出惊讶的样子敷衍一下费切尔都懒得。   费切尔气得握紧了拳又松开,又握紧:“阿尔嘉,看着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蒙蔽我,让我亲自教她魔法,让我亲自为她铺路,让我亲自把她送上白花骑士团祭司的位置……让我像一个傻瓜一样被人哄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感到非常的开心?”   阿尔嘉却淡漠地回答:“这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觉得你需要如此愤怒,玛琳的天赋和才能都是真的,她曾杀了谁、是谁的女儿或是谁的妻子,这都不重要。”   费切尔咬牙说:“你确实认为不重要,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低贱的人,只要有魔力,你就愿意收入乌苏洛林塔。”   “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如果你选择了玛琳,就只能容忍她的缺点,而如果你不能容忍,就最好放弃。”   “别做梦了,我不可能放弃。”费切尔“呵”了一声,“你能说出这种话,不过是因为知道她永远都会向着你,用一点小恩小惠,就让她把你当做了好人……”   “那么费切尔,”阿尔嘉温和地说,“你如果确实想要得到玛琳的信任,就不应该用锁链勒紧她的脖子,魔法师的心天生骄傲,你应该和她温柔地、坦诚地对话。”   “不需要你来教我!”   阿尔嘉笑了,他的淡紫色的眼眸里流动着一点温暖的色调:“只有这样,玛琳才会愿意靠近你。你很在意她,难道不是吗?”   “你住口!”费切尔的瞳孔猛然张开,“我在意她?”   不需要费切尔解释,阿尔嘉也大概能够猜到现在的情况,他耐心地说:“有的时候,等待比紧紧追赶更有用。费切尔,既然玛琳已经离开,你就让她离开,她现在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只要你不要逼迫她,她的责任感会让她回到白花骑士团,而如果你继续紧逼,她一定会抛下一切逃走。现在的玛琳所掌握的魔法连我都无法精确地知道,如果她真的想要离开你,你就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   在外城区的贫民窟里,玛琳和瓦尔德对坐在两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如果当初玛琳拿着阿什牧师的信在杰图加拉神殿成功找到了瓦尔德牧师,现在的魔法师玛琳可能就不存在了,她也许会变成一个神殿女学徒或者是其他类似的职业。瓦尔德对于玛琳,是一个从未出现过,却深深地影响了她命运的人。   而对瓦尔德来说,菲利多口中那个天赋惊人,阴差阳错成为了魔法师,却依然保留一颗纯洁真诚之心的少女,也是他好奇了很久的人物。   他们热切地对话,并发现对方的见识和看法都如此令人惊奇,仅仅用了一个晚上,他们就变得无话不谈。   -   曙光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了。   “实际上我也准备前往哥尤,”瓦尔德说,“我用这段时间用草药换来的钱去马车行购买马匹,商人承诺提供给我合适的坐骑,最后却没有按照约定好的那样做。”   玛琳笑着摇头:“当你还是尊贵的神职者的时候,一定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地位越高,身边的好人就越多。”   瓦尔德也笑了:“是的。”   瓦尔德当然可以对那个卖马的商人使用神圣术,只要显露出他拥有魔力,这些普通人就会吓得跪倒在地上。但瓦尔德并没有那么做,这并不是因为担心神圣术会暴露他的存在,仅仅是因为,他莫名的同情心。   瓦尔德说:“我不想把攻击的神圣术用在普通人身上,这让我感觉自己在用最严酷的鞭笞去惩罚一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孩子。”   玛琳忍不住取笑他说:“你这种行为,在我的家乡被称作‘圣父’。”   瓦尔德愣了一下,说:“不,这可就让我非常惶恐了,我配不上这种赞誉。”   瓦尔德并不知道这种称谓在许多时候其实带有一点贬义,但许多时候,人和事物好坏并没有那么分明,词语也是。   瓦尔德问玛琳:“既然你也要前往哥尤,我们可以同行。”   “我当然非常乐意。”玛琳说,“不过我必须先告诉你一件事,我正在躲避索罗沃奇公爵,我的身边可能会出现危险。”   “从我成为堕落者的那一天开始,我已经不会恐惧任何事情了。”瓦尔德认真地说。   走出扎卡亚的住所,停靠在帐篷顶端的预知者就化成一团黑雾扑了过来,它变成鸟形,有些疲倦地对玛琳说:“玛琳,我困了。”   预知者已经习惯和阿尔嘉一样昼伏夜出。昨晚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玩,连瓦尔德靠近都不知道,等到玩累了回来了,就开始抱怨。   也幸好昨晚遇到的是瓦尔德而不是别人,不然预知者说不定就只能回白曜石塔了。   想到这里玛琳就有些不满地弹了一下预知者的小脑壳。   瓦尔德惊讶地说:“这是预知者?大魔导师阿尔嘉的预知者?”   玛琳点点头,说:“接下来的旅程,预知者也会和我们一起。”   -   瓦尔德带着玛琳走向他的住所,说:“既然准备一起出发,我要向你介绍一下我的马车夫。”   玛琳所看到的,是一个头发杂乱、枯瘦如柴、眼神闪躲的男人,他看起来有一些眼熟,玛琳仔细地辨认,惊讶地说:“你是马车夫汉克?”   当然,汉克没有反应,因为他是个聋子。   瓦尔德向玛琳解释:“他是在水渠的暗道里面被找到的,我看到他身上有镣铐留下的伤痕,猜测他可能是盖涅门堡的囚徒。我本来准备交给菲利多处理,但一直没有机会。你似乎认识他?”   玛琳向瓦尔德解释了她所知道的汉克,包括奥罗男爵和征讨魔龙的故事,她离开那里的时候,还不知道奥罗男爵已经死了。   “后来我在纳特西亚听到一些传闻,奥罗男爵如何被一个马车夫残忍地杀害,但是审判却一直没能顺利进行。没有人提起汉克这个名字,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凶手竟然就是汉克。”玛琳看向了那个老实畏缩的男人。   瓦尔德静默了一会儿,说:“原来他叫做汉克……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我以为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和你一样,在我看来汉克也不算什么坏人。”玛琳回头看了一眼汉克,汉克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感到很害怕,他似乎认出了玛琳,可是又不敢开口。   汉克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马车夫,如果让他回到盖涅门堡,没有任何人会为他辩护,也不会有任何人去理解他的苦难,他会被处以最残酷的死刑,这一点上没有疑问,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或许我不应该让他当我的马车夫,玛琳阁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瓦尔德问。   玛琳对瓦尔德说:“我会交给命运来安排。”   而汉克能够从死牢里逃出,是否正是命运对他的怜悯? 第232章 01   渡过浩荡的提耶河, 玛琳一行人沿着宽阔的道路继续往北方前进。   提耶河是神圣帕赫罗境内最大的河流,由西向东,从高大的蒙特安娜山脉起源, 许多条支流汇合到一起,形成浩荡的波涛, 最后从国王的东北部领地注入冰冷的东北海。   而当他们渡过了提耶河, 那建造在山坡上的纳特西亚城也再也看不到了、   “提耶河从前经常发生洪水,为了避免洪灾,纳特西亚城才建造在了山上。”瓦尔德说,“不过根据中央神殿的纪录, 七百年间依然有两次特大的洪水,连纳特西亚城都被淹没了。外城的建筑房屋都被冲走了,而内城矮人所建造的高大城墙和王宫始终屹立不倒。”   玛琳说:“内城区拥有很好的排水设计。当时大神官打开了盖涅门堡的水闸,洪水涌出, 地陷的道路就转换为临时的河道,水流进入道路后洪峰就被分散,然后又通过护城河流走,注入了提耶河,几乎没有造成任何灾害。”   他们这一行一共四个人,玛琳、瓦尔德、扎卡亚以及汉克。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出发四天了, 但旅途并不算枯燥,因为玛琳、瓦尔德还有扎卡亚,三个人都很喜欢交谈,并且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所了解和擅长的事情也完全不一样,这让他们拥有几乎说不完的话题。尤其是扎卡亚,他不但是一个身手了得的盗贼, 还是一名擅长唱歌和讲故事的游吟诗人。   正是渡河的时候,扎卡亚偶然又唱起了一首关于提耶河的诗歌,于是他们就开启了这个新的话题。   玛琳问他:“扎卡亚,这首歌也是西摩的诗歌吗?”   扎卡亚回答:“是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提耶河被称作‘天上之河’,即使是远离帕赫罗的西摩,也能够听到关于提耶河的传说。其实这些诗歌并不是起源于西摩,而是从帕赫罗流传到西摩去的。”   而随着光明神殿兴起,它们留在帕赫罗的记录湮没在了焚书的浪潮之中。   瓦尔德说:“即使现在,西摩的一些偏远地带依然有小型的部落存在,他们不得不远离城市,因为光明神殿所建造的新城市并不欢迎他们。”   马车在这个时候遭遇了一些颠簸,他们的话被打断了。   他们拥有一个专业的马车夫,也就是汉克,这几天的行驶都非常安稳。   玛琳从车窗看出去,看到他们正在经过一支停靠在路边的商队,他们的货物非常多,挤占了道路。   具有非常丰富旅行经验的扎卡亚说:“哥尤的原木、矿产还有粮食都很有名,哥尤堡是北方最大的城市,这一路过去地形相对平坦,道路宽阔,在叛乱没有发生的时候,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   她回头看了一下他们这支旅行队伍的成员——一个黑皮肤会被人第一眼看到就产生怀疑的西摩人,一个待人和善却不怎么通世事的前神职者,坐在车厢外驾驶位上的则是一个胆小木讷的聋子马车夫。   好像也只能由她出面了。   玛琳让汉克停下了马车,她找到了商队那个看着似乎是头领的人,去他那里打听一些消息。   为了节省时间,玛琳并没有隐藏身份,她手里拿着魔杖走向了那个头领。她并不担心会被费切尔发现,因为在她离开纳特西亚的时候,费切尔就已经出发回诺克森了,现在和她至少相隔七天的路程。   商人经常外出行走,见识比起农民们要广博许多,当玛琳的魔杖出现,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就立刻意识到这个少女不是普通人,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不由地放下,面对她站直了身体。   商人的头领有些慌张地迎接上来,恭敬地向着玛琳鞠躬。   “尊敬的魔法师阁下,请问我有什么能够为您做的?”   “你们是从哥尤来的吗?”玛琳直接地问。   商人的头领说:“不,我们是从纳特西亚来的,我们运输一些货物前往哥尤,但是在半路上听说哥尤发生了叛乱,于是只能原路返回。”   “你们知道现在哥尤的情况吗?”   商人们消息灵通,面对魔法师也不敢隐瞒,商人头领回答说:“据说哥尤堡已经被占领了,叛军将所有的人都集合到了一起,抓了整个哥尤的铁匠,将农具重新铸造成武器,为了阻拦国王的军队,他们还破坏了前往哥尤的道路。”   他看了看玛琳的马车,说:“即使是您这种坚固的马车,到了哥尤地区可能也无法继续再往前了。”   玛琳感到有些麻烦,她的骑术只能勉强驾驭温顺的骡子和驴子,骑马长途跋涉对她绝对是一个难题。   玛琳又问:“你们看到了国王的军队了吗?”   “是的,我在三天前遇到了国王的军队。”他回答说,“如果您想要赶上,可能需要骑马昼夜赶路才行,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   “好的,谢谢你的回答。”玛琳点点头。   “这是我的荣幸,您的感谢的让我觉得非常惶恐。”商人头领低下头去。   玛琳的马车继续往前。   瓦尔德说:“我们和军队的距离接近了,他们渡河花费了太多时间。”   扎卡亚说:“那毕竟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渡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玛琳又说:“我们最好快点赶上他们。”   玛琳对战争并不热衷,甚至她厌恶战争,她着急赶路并不是为了去战场上建功立业,只是因为她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只要玛琳还力所能及,她都不想抛下自己的职责。   -   白花骑士团快马加鞭,在经过连续十几天的赶路后,接近了哥尤的边境。   他们遭遇了大量从哥尤逃出的难民,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他们拖拽着仅有的财产,满脸脏污,看到军队的时候就像是鸡崽看到了老鹰,呼啦地一下散开,四散地逃离他们的视线。   路况也越来越糟糕,他们甚至遇到了叛军的侦察兵。   西德尼心急如焚,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夺回哥尤,为此他不断催促士兵和将士。   白花骑士团由于在纳特西亚刚被玛琳进行过修整,装备和马匹都很完好,是军队前进的前锋。而国王军却滞后得很严重,这让西德尼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后腿受伤的狮子,它的利齿正饥渴地等待撕碎猎物,但同时那支拖累它前行的残腿又让他无法触及猎物。   西德尼召集了重要的将领,说:“再往前一天的路程,我们就会见到进入哥尤后的第一个碉堡,那里已经被叛军占领了,我们得夺回这个山坡。”   通过对难民的审问以及侦察骑兵传回的消息,他们获知这个堡垒驻守的叛军只有两百人,但因为占据地利,想要攻打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西德尼可以用庞大的军队将这个堡垒围起来,逼迫他们退走,但那样太耽误时间了。   实际上西德尼准备让大部队走另外一条道路,而以白花骑士团为首的精锐骑兵则轻装前行,绕到后方,最后和大部队一起夹击哥尤堡。   他们将要遇到的这个堡垒是进入哥尤的必经之路,而且这会是国王和叛乱军的第一次交锋,对于军队的士气非常重要,他们必须取得胜利。   菲利多建议说:“他们很有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达了哥尤,我认为我们可以采取突袭。”   西德尼也赞成这种办法。   但他刚刚点头,会议上的另外一个人就表示了反对。   “经过长途跋涉,所有的骑兵都非常劳累,我们应该先进行修整,然后再继续前进。”   说话的人也穿着白花铜纹的盔甲,他的头盔放到一边去,露出一头金棕色的头发和一张沟壑分明的脸。   说话的中年人就是白花骑士团的代团长,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将矛头指向了菲利多:“另外,为什么你会站在这里,菲利多,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只是一个小队长而已。”   西德尼说:“是我让他来的。”   这让代团长感到很不满,他回答:“国王陛下,这是一场严肃的会议,不是一个小队长应该出现的地方,虽然我知道您非常信任他,还赐予他骑士的荣誉,但我想这种重要的场合,您应该更加谨慎地对待。”   西德尼感到很头疼,这个代团长自从出现,已经很多次对他的意见阳奉阴违了,中途他曾希望白花骑士团担任侦察骑兵,菲利多已经同意了,可是这个中年男人突然出现,驳回了这个决定。   而如果玛琳在这里,他大概根本就不敢这样做。   不,应该是说,他连出现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为了不要和玛琳正面作对,这个男人一直称病躲在家里,直到白花骑士团开拔的那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玛琳缺席,于是突然就出现在了队伍里。   玛琳不在的时候,他俨然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代表。   “他是代表祭司阁下出席的。”西德尼说。   而代团长却冷笑了一声,说:“国王陛下,请容我提醒,玛塔莉柯格林现在是一名逃兵,不是祭司。” 第233章 02   菲利多对代团长之前的挑衅一直保持着沉默, 实际上在这一路过来,代团长已经多次暗指菲利多是个佞臣,靠着谄媚国王才获得了权力, 这些菲利多都容忍了下来。   但代团长这一次却指控玛琳是个逃兵,临阵逃走在帕赫罗的法典中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菲利多站了出来, 说;“玛琳……玛塔莉柯格林祭司大人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请你不要凭空污蔑她。”   代团长斜睨了菲利多一眼,似乎认为他不配和自己说话,他对西德尼说:“国王陛下,如果想要进行战斗, 怎么能够缺少祭司的帮助,考伦斯神官一路和我们同行,在从前战斗中也曾多次帮助白花骑士团。”   在玛琳没有上任祭司之前,一直是中央神殿委派神官兼任祭司的治疗职责, 考伦斯因此和白花骑士团有过接触。   这次出征,考伦斯也随行,因为在帕赫罗的军队中,神职者必不可少。他们会负责一些重要将领的治疗,并为死去的士兵们祝福和祈祷。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士兵们绝大多数都是光明神殿的信徒, 没有得到祝福就无法去往天堂。   考伦斯正是随行的神职者之中地位最高,也是唯一的神官。这段时间他一直非常乐于和白花骑士团的骑士们接触,显然是想要趁着玛琳不在而取代她。   听到代团长提到他的名字,他站出来,微笑着向人们致意,说:“为了让白花骑士团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战斗,我可以倾尽自己所有的魔力。”   经过这一段时间, 确实有一部分白花骑士被他打动了,然而以菲利多为首以及以切诺格和巴特为首的另外一些白花骑士,却完全没有把考伦斯的话听进耳朵。   因为玛琳曾经和他们一起战斗过,她在他们心里的地位不是一个神官用花言巧语就能够取代得了的了。   这时候,代团长对西德尼说:“白花骑士团需要祭司,如果没有祭司,就只能依靠考伦斯神官,没有神官的帮助,白花骑士团可能无法战斗。”   西德尼的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猛然转头厉声地质问代团长:“你是在威胁我吗?”   西德尼态度强硬得有些超出他们的预计。考伦斯神官作为代团长的盟友,非常担心代团长会因为害怕触怒国王陛下而退缩,于是他站了出来,说:“国王陛下,团长阁下提出意见是忠于他职守的考虑。”   西德尼又看了考伦斯一眼,他不是傻瓜,代团长和考伦斯神官一路上的种种作为都是在为今天准备,现在到了摊开说话的时候了,他们要在临近战斗的时候,逼迫自己将考伦斯神官扶上祭司的实职。   考伦斯面对西德尼质疑的目光显得很淡定,他并不惧怕国王,因为他是由中央神殿委派的神官,国王对他没有直接管辖权。   正在僵持的时候,一名伯爵站了出来:“陛下,第二小队的侦察骑兵就要返回了,我建议等待他们传回消息后再做决定。”   突袭需要快速而且出其不意,必须在今晚出发,一旦错过时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显然如果西德尼不屈服,代团长就不会松口。   “暂时休会,”他说,“晚餐后再继续。”   他给了自己一个晚餐的时间进行考虑。   参加会议的人陆续离开了帐篷,考伦斯神官和代团长同行,他们的目的地都是白花骑士团的营地。   在路上两个人进行了一些交谈,直到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代团长突然转过了头。   他拦住了后面的菲利多,轻蔑地对他说:“菲利多小队长,你真的对自己有准确的认知吗?你有什么资格出席国王的会议,还敢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提议,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小队长,没有资格代表白花骑士团。”   菲利多这个时候也不想和他客气:“然而你也不过是一名代团长,希望你也能对自己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考伦斯神官站在一旁,带着怒意地对菲利多说:“菲利多骑士,现在你不是一名自由骑士,而是一名士兵,在战场上罔顾上司的军令,等待你的将是军事审判庭的处罚。”   “看我看到了什么?”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衣着光鲜永远在战斗结束后才冒出来的神职者,怎么又出现在白花骑士的营地里?”   说话的人是切诺格,他正举着一个杯子,一边饮用里面的淡酒一边吞下口中的最后一点食物,看到了他们,就把手上的杯子递给了旁边的仆人。   他看看考伦斯神官,又看看代团长,说:“原来代团长也在,听说代团长也从来不在战斗中出现,是因为你们总在一起吗?”   代团长恼怒地说:“切诺格,你只是一个最末等的骑士,请注意你对待团长的态度。”   切诺格抬起下巴面对代团长,说:“团长?你只是代团长,如果你想要成为团长,就应该像神殿骑士团的团长那样战胜自己的所有的下属。代团长阁下,您现在是终于鼓起勇气了吗?那么我很乐意接受挑战。”   说着他还很有礼貌鞠躬,行了一个决斗前的绅士礼。   切诺格高傲的态度显然没有把代团长放在眼里,相反,他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这个一个机会好将代团长踩在脚下。   代团长想要出声训斥,但切诺格不是菲利多那种边陲大区出身的乡下小子,他是来自魔法师家族的贵族子弟,他的族亲和血缘在深深地扎根在古老的魔法师贵族之间,不是代团长能够轻易撼动的人物。   考伦斯神官站出来,俨然一副已经是他们长官的模样:“几天后,说不定只需要一天,我们就会和叛军相遇,你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取得胜利,而不是怎样忤逆自己的长官。”   “我唯一承认的长官只有玛塔莉柯格林祭司。”切诺格冷冷地回答。   代团长轻蔑地笑了,说:“可惜,玛塔莉柯格林现在是逃兵了。”   菲利多严肃地说:“她会出现的。”他的语气近乎告诫。   代团长却冷笑着嘲讽道:“她再次出现,也应该是在军事审判庭上。”   这时,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沉没入地平线,失去了阳光的热度,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冷冽,鸟虫的叫声变得清晰,凉爽的风送来了一个特别嘶哑的鸟叫声。   菲利多抬头沿着声音看去,正看到一只硕大的渡鸦落在了白花骑士团的帐篷顶上,渡鸦偏偏头,黑豆眼眨动看了看他们,然后就肆无旁人地用鸟喙清理自己纯黑的羽毛。   渡鸦代表灾厄与死亡,而这只渡鸦却偏偏落在他们的帐篷顶上。   代团长的表情恐惧又嫌恶,他叫嚷着:“快赶走它!”   考伦斯神官也感到了一种不祥,他开始念诵神圣术的咒语,准备用神圣之火赶走这只渡鸦。   渡鸦仿佛能够听懂他们的声音,当考伦斯开始念诵咒语,它就扇扇翅膀飞了起来。它在空中嘶哑地嘎嘎叫了两声,那声音仿佛是在急促地喊“玛琳、玛琳!”   神圣术从考伦斯神官的身体前方形成一条白色的轨迹,冲向了空中的渡鸦,渡鸦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灵活地躲开了考伦斯放出的火焰。趁着考伦斯还没有放出第二个神圣术,它突然加速,朝着某个方向俯冲了过去。   菲利多的视线跟着渡鸦而走,看到渡鸦没入黄昏的阴影之中。   昏暗中它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它站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这时,菲利多感觉到仿佛太阳重新升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亮了。   预知者嘎嘎地叫喊着,说:“玛琳,他差点打到了我的尾巴!天呢,我感觉自己受伤了。”   玛琳浅浅地笑着,摸摸它的头,她看到了菲利多,扶着马鞍跳下了马。   菲利多怔怔地看着玛琳,他们分离还不到一个月,玛琳好像又瘦了。   趁着菲利多发愣,切诺格已经激动地迎接了上去:“玛塔莉柯格林阁下,您终于来了!”   玛琳只见过切诺格两次,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的名字,她笑着说:“切诺格,晚上好。”   跟在后面的扎卡亚上来接过了玛琳的缰绳,玛琳将事情交接给他,然后又转过身,笑着走向了菲利多。   菲利多这才知道移动,他脚步迟滞地去迎接玛琳,却发现玛琳的行走的动作很不自然。   菲利多一下子脸色苍白,他上前去扶起玛琳的两只胳膊,说:“你的腿怎么了?”   玛琳尴尬地说:“好像骑马骑得太久了。”她的大腿被磨伤了,天知道为什么魔法师会受这种伤。   预知者这时候飞了起来,盘旋在玛琳的头顶上插嘴,说:“如果她会飞,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真是脆弱的人类。”   菲利多惊讶地看向了那只会说话的渡鸦。   玛琳解释说:“这就是阿尔嘉的渡鸦,预知者。”   预知者也算是纳特西亚的知名鸟士了,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它的真容。   而另外一边,当玛琳一出现,代团长整个人都灰败了下来。 第234章 03   当玛琳没有进入这支队伍之前, 代团长理所当然地想,他们的新晋祭司不过是个女人,她确实能够应付那些玩笑一样的宴会决斗游戏, 却不一定敢面对真正的战争。   再加上考伦斯神官的暗中怂恿和来到这里之前从中央神殿那里得到的担保,他大胆地开始了行动。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成功的时候, 玛琳却回来了, 代团长懊恼地想,哪怕她晚到几个小时,可能结果都会不一样。   玛琳可以行走,可是菲利多不肯放手, 于是她只能微笑着让菲利多扶着,一步步走过来。   走到代团长面前,她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面前的人是谁:“原来是你呀。”   这种态度让代团长感到自己被羞辱了。然而他没有发怒, 因为他没有忘记面前的女人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他说话的声音敢稍微大一点,那么她就能够立刻让自己再也不敢说话。   考伦斯神官站了出来,他用一种好像带着善意的语气说:“祭司阁下,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一下,你来晚了。”   玛琳疑惑地眨眨眼睛, 转头看向了菲利多。   菲利多说:“我已经转达了国王陛下,白花骑士团的同伴们也知道你会很快赶到。”   切诺格恰逢其时地插嘴:“但代团长和这位考伦斯神官却判定您是逃兵,还想要把您送上军事审判庭。”   玛琳露出了一点轻微的惊讶。   这个时代的军队管理和她所在的世界完全不能相比,军队里的贵族和首领拥有完全的特权,她可能是有意,也有可能是已经开始习惯,于是在不经意中就利用了自己的特权。   玛琳在心里隐约产生了一种内疚感, 好像自己背叛了什么。   她轻轻地叹气,对菲利多说:“我会亲自向他们解释,也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惩罚。”接着玛琳又转头看向了代团长和考伦斯神官,说,“但我不接受逃兵的指控。”   但似乎是玛琳前面一句话,让考伦斯神官产生了一些误会,他认为那是玛琳的示弱,这让他趾高气扬了起来:“可是祭司阁下,如果你的解释无法让人满意,你就只能得到逃兵的待遇。而在这之前,我想一个逃兵没有资格担任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玛琳皱起眉头看着他:“你又是谁?”   考伦斯神官得到的待遇还不如代团长呢,至少玛琳还记得他是代团长。   “他是跟随出征的神官。”切诺格用看热闹的语气说。   “他穿着神官的制服,我当然知道他是神官,可是他是谁?”   考伦斯从未收到过这种轻慢的对待,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神职者,他相信就算是魔法师,当然除了两位大魔导师,都应该对他有基本的礼遇。   但玛琳不想对他礼貌,一个神官跟着那个阳奉阴违的代团长一起出现在白花骑士团的营地里,显然是想要撬自己的墙角,要是对待他们太过礼貌了,他们的脸皮又再厚一点,以后说不定还会来骚扰。   考伦斯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是考伦斯,中央神殿的高级神官!”   高级神官数量不多,如果玛琳稍微有过了解,就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   玛琳回答:“哦,我确实听说过会有一名神官,但不管是什么神官,都管不到白花骑士团。”   玛琳不以为然的模样,让考伦斯非常气愤,他转向一旁的代团长,却发现这个时候代团长竟然沉默了,并且趁着他们对话,他左顾右盼,小心地退后,现在已经躲到了帐篷的后面,和他们几个人都保持了一段距离。   代团长很擅长做这种事情,不然他也不会成功上位成为了代团长,这时候他认清了形势,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做法,也就是保持沉默。   盟友不再可靠,考伦斯继续留下也没有了意义。   他用阴鸷的眼神看了玛琳一眼,转身离开。   看到他离开,预知者在玛琳的肩膀上蹦了起来,就像一个耍赖打滚的小孩:“玛琳,玛琳,他刚刚用火烧我的尾巴!”   “嗖”地一声,一束红色的火焰突然冲出,击中考伦斯拖地的长袍尾部。   考伦斯的长袍一瞬间就被点燃了,他惊慌地连连后退,连忙脱下了这身华丽的神官长袍,丢在地上,整个人远远地跳开。   而玛琳使用的只是最简单的火焰魔法,这时候已经熄灭了。而纯白的神官长袍沾染了尘土,狼狈地摊开在地上。   考伦斯瞪着玛琳,问:“玛塔莉柯格林祭司阁下,你是什么意思?”   玛琳说:“我刚刚看到了一只老鼠,可惜了,让它逃走了。神官阁下,抱歉不小心弄坏了你的衣服,需要我赔你一套新的吗?”   考伦斯警惕地看着玛琳,面对着她慢慢后退:“不,不用了。”   直到退到他认为安全的距离,他再转身,急促地行走离开。   预知者非常高兴,在玛琳的头顶上嘎嘎乱叫:“我承认你是一个好玛琳了。啊,太可惜了,你应该烧他的头发,人类应该不能像脱掉衣服一样脱掉自己的头发吧?”   菲利多久闻预知者的大名,但不知道真正的预知者竟然是这样的鸟,他的绿色眼睛瞪大了,里面闪烁着惊奇。   玛琳无奈地说:“是的,人类不能脱掉自己的头发,就像你不能脱掉自己的羽毛一样。”   玛琳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和白花骑士团的骑士们见面,然而在这之前,国王的帐篷那边传来了讯息,国王用完晚餐,会议要开始了。   西德尼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如果可以,他更想要选择瑟雅德拉推荐的驻军神官,但为了能够安抚南方的马尔维诺,他不得不选择妥协,考伦斯神官是丝妲薇安的拥护者,如果不让他跟随军队,恐怕丝妲薇安也不会放心。   但西德尼不想放弃这次突袭的机会。   就在西德尼艰难地下定决心的同时,参加会议的各位首领都回来了。   在营地点亮的油灯下,他们的面容都变得模糊,其中有一位比所有身着戎装的男人们都要矮小和瘦弱,那种剧烈的反差,就仿佛是一朵落入猛兽群的娇弱花朵。   西德尼激动地站了起来。   玛琳微笑着上前,行屈膝礼说:“晚上好,国王陛下。”   “从这里到达翁西克堡需要一天的路程,我们清晨出发,骑兵轻装上阵,明天半夜到达,趁着夜色立刻发动强攻,我相信他们不会有任何防备。”西德尼说。   说完这句话,西德尼环视四周,问:“请问还有其他人有异议吗?”   有人说:“国王陛下,我们的军队还没有整合完毕。”   那是国王的步兵,征讨叛军的军队异常庞大,行军轨迹很长,走在最前方的只是白花骑士团和一些骑兵,大部队步兵还在陆续赶到的过程中。   “等到整合完毕,我想连哥尤堡都已经得到消息了。”西德尼说。他看向一旁的白花骑士团代团长,问,“代团长阁下,请问还有别的意见吗?”   他将“代”这个词说得异常清晰。   代团长用余光观察玛琳,看到玛琳保持微笑,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代团长于是不再敢说话了。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白花骑士团和两百名国王军骑兵,”西德尼说,“明天清晨,不,我们凌晨就出发!”   -   玛琳回到白花骑士团的营地,获得了排山倒海一般热烈的欢迎。   和他们寒暄结束,就只剩下半个晚上了,玛琳需要抓紧时间准备。   玛琳把菲利多的帐篷当做了自己临时的住所,他们抓紧时间用餐,并且对明天的计划进行更细致的安排。   菲利多担忧地说:“可是你的腿怎么办?你还能骑马吗?”   “别怕,我们有神奇的魔药。”这时候,玛琳“哎呀”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菲利多,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还有同伴!”   菲利多惊喜地看着瓦尔德,激动得差一点说不出话来。   瓦尔德微笑着说:“菲利多,我们又见面了。”   -   凌晨的时候,营火点燃,炊烟升起,这顿过于早的早餐结束后,就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出发前,玛琳在伤口使用了一些可以麻痹痛觉的药,将禁魔项链挂上了脖子,她要把魔力留到进攻的时候。   菲利多将她托上了马,然后回到了白花骑士中间。   在玛琳的身边是一名举旗的白花骑士,这时候,他将手中的黑底旗竖起,那上面有金边常春藤的图案。当旗帜举起,她的身后响起了整齐的盔甲响动,在黑暗寂静的夜里如同暴雨突然砸在地面上。   玛琳骑着马移动了,她向前走了几步,跟上了前方的西德尼。   西德尼装备着完整的盔甲,他的马鞍上还镶嵌着宝石,严丝合缝的头盔让玛琳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出发。”国王发出了命令。   举旗的士兵挥舞了一下旗帜,如同闸口放开,骑兵们涌出,冲向了目的地。 第235章 04   队伍行走了整整一天, 黄昏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到了翁西克堡的白色尖顶。   翁西克堡建立在一个小山坡上,牢固的白色泥浆将石头累叠成厚重的防御, 黄昏时的光线给灰白色的石墙刷上了金色的光辉。它俯视着哥尤南部的唯一出头,同时也是这条路最狭窄的地方, 如果堡垒的闸门打开, 骑兵只需要五分钟就能够俯冲下去,对经过这条道路的队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一队老弱残兵曾在这里集合,拦住了南下的北方蛮族,他们抵抗了整整三个月, 让北方蛮族无法再往南走出一步。他们一直等到年轻的威利斯七世国王、西德尼的父亲带领着大批军队来到这里救援,威利斯七世以这个堡垒为起点,一鼓作气把北方的蛮族赶到了哥尤北部的宾斯荒原。   宾斯荒原是帕赫罗人能够北上的最远的极限,那个地方的土地被冻得像石头, 每年只有三个月会化开,南方的战士和马无法忍受,没有牺牲在战斗中,反而因为严寒而大批死去,于是威利斯七世的征伐之路就此止步在宾斯荒原的边界线上。   玛琳和骑兵们隐藏在远处的树林里,他们等待着, 直到夜幕和阴云一起降临。   乌云飘来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轰隆的雷鸣声,狂风卷起尘土,树叶疯狂地哗啦鼓掌。   夏季的天气就是如此变幻莫测,就在两个小时前,这片天空还澄净得连一片羽状白云都没有。   当黑暗如同浓墨一样淹没了所有人,西德尼沉闷地喊了一声:“出发。”   骑兵们开始行动,他们将绕过大路, 从翁西克堡西边发动攻击。这无疑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但正面的坡度对他们太不利了,在那种角度,只要被发现,翁西克堡内哪怕是放出一支羊群都能轻易地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冲垮。   而西边拥有更平缓的坡度,翁西克堡在这个方向修建了一条巨大的壕沟,壕沟的前后堆满了木制的拒马尖刺,正是为了防备骑兵的突袭。   轰隆的雷声仿佛就在他们的头顶,狂风带来了夏天的闷热和焦臭,一切都在显示暴雨随时可能降临。   被乌云笼罩的夜空之下,天空和地面连成一片浓墨一样的黑色,一个和这片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色影子,在这个时候破开狂风,扇着翅膀降落进入了队伍中。   是预知者。   预知者落在了玛琳的肩膀上,它本来就相当庞大,借助玛琳的肩膀,显得比玛琳还要高一截。   它的出现让周围的人充满了敬畏,但没有人敢惊扰它。   预知者烦躁地梳理自己的的羽毛,它抱怨说:“风里面都是暴雨的味道,我的翅膀上都沾满了水汽,我今晚绝对不会再出去了。”   玛琳安抚它,说:“辛苦了。”   有了预知者带回的讯息,他们终于可以发动进攻了。   -   在一顿饱餐后,翁西克堡垒的士兵们陆续入睡,他们习惯在任何简陋的环境下打呼噜,辛苦劳作后的疲劳让他们从不会失眠,轰隆的雷鸣声对他们而言只是声音稍微大点的摇篮曲。   这群士兵,不,就在两个月前,他们还不过是一群普通的农民,为了得到钱和食物,他们被集合起来派发了简陋的武器,进行了几乎等于没有的军事训练,然后他们就能自称是一名士兵了。   在他们当中有一个只有十四岁的男孩,由于长得比较高大,也被派发了武器。他的铠甲是从翁西克堡垒地窖里翻出的破烂货,却也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高档物品。也没有人去教他怎么穿戴盔甲,所以他只是将它挂在了身上,连金属的搭扣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扣上。他只能一根绳子将链甲束起来,结果绳子和链甲纠缠到了一起。晚上大家都脱下了装备入睡,他还在笨拙地试图解开那个死结。   一声又一声,雷鸣电闪一直没有停歇,先是远远的、沉闷的,后来就变成了爆裂一般、带着噼啪火闪声的轰鸣,这表示雷电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突然的一声雷响把男孩吓了一个哆嗦,他从肮脏的毯子上站起来,害怕地张望。他走到窗边,从那个又高又窄小的窗口看出去。这里很高,如果是在白天,他能够看到很远。   又是一个炸开一样的巨雷,天地之间被照亮了一个眨眼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在夜色下反射着寒光,那是借着狂风和雷鸣声在黑暗中渐渐靠近的亮铮铮的盔甲和武器。   男孩士兵睁大了眼睛,他惊声叫了起来。   “我的光明女神!”   他去摇晃身边已经沉睡的同伴,叫道:“快醒来,快看外面,很多,银色的反光的,像是银币一样,密密麻麻,像是鸟群,不,像是羊群……”   他匮乏的见识和词汇,让他无法准确地描述自己见到的场景,他着急得几乎要落泪。   被吵醒的人抱怨地咕哝:“巨婴小兵,你被打雷给吓哭了吗。”   “如果有敌人,哨兵会敲钟的,”另一个人说,“而你的哭声比警钟声都大。”   “不是,不是雷……是很多、很多的士兵,穿着盔甲的,骑着马的……对,那是骑兵!”他大声喊了起来。   就在这时,又一个闪电炸开,它似乎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雷电都要接近,轰隆的巨大响动就仿佛在他们的身边,连地面都随之震颤。   “当——当——当——”   瞭望塔上的警钟终于敲响,哨兵的高喊声被雷鸣掩盖。   ——敌袭!   -   隐藏在堡垒外的巡查士兵被预知者全部找到,黑暗和雷鸣声成为了绝佳的掩护,他们死得和落在地上的叶片一样悄无声息。   骑兵们艰难地沿着这个缓坡上行,在夜幕的掩盖下没有人发现他们在逐渐靠近,直到他们到达了那条巨大的壕沟前。   在狂风中,玛琳站了出来,她瘦弱的样子摇摇欲坠,几乎会被立刻刮走。在黑暗中她艰难地辨认,然后举起了沉重的魔杖。   魔杖顶端的宝石发出闪光,如同耀眼的红色霓虹灯将她整个人都照亮了。   红英魔法石的红光化成了一道巨大的雷电,像是从天而降的天谴一般,击中了前方的巨大吊桥顶端。   吊桥绞索被炸裂成了碎片,它钢铁和木头做成的躯体失去了约束力,吱吱呀呀地响动,然后猛然地坠落,横跨在了壕沟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而这个时候,暴雨如期而至,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西德尼举起了剑,大吼:“进攻!”   警钟声响起,翁西克堡的人们终于醒来,然而此时的白花骑士已经越过了第一道墙,他们举着盾牌冲向堡垒的大门。   暴雨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笼罩在了朦胧的雨幕之中,照明的火焰被熄灭,马的嘶鸣声、惨叫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被雨声淹没,茫茫的眼前是陷入了狂乱的人类。   堡垒的士兵在高墙上方放出弓箭,但暴雨削弱了弓箭的力量。   玛琳被保护在白花骑士的后方,他们顶着暴雨和弓箭前行,逐渐逼近。   魔法石的红光亮起,又是一道巨雷降落,魔法的力量撞上去,大门剧烈颤动,发出一声巨响,。   听到巨响,堡垒中的士兵们惶恐地大喊:“那是什么?”   “是雷电,是光明女神的惩罚!”   “闭嘴!”他们的头领大声喊道,“不是雷电,那只是魔法师,放箭,攻击那个发光的地方,快!”   而玛琳已经开始第二次施法,雷电击中了上一次的位置,玛琳听到木头裂开的声响,大门顽强地依然保持形状。玛琳用尽力气,雷电降下,再一次劈中了同样的地方。   爆裂声中,钢铁和沉重木头做成的大门被炸开了一个大洞,门口顽抗的士兵们被全部震飞。   他们再也无法阻挡住骑兵们的冲击了。   ……   暴雨在两个小时候后停息,同时,战斗也结束了。   战场的清理工作到黎明的时候接近尾声,疲倦的玛琳在菲利多的保护下进入了翁西克堡,她从无数散乱的躯体边走过,昏暗的晨光成为血腥最好的掩护色。   大门破开后,骑兵们将所有人都堵进了堡垒的内墙中,只有少数人成为了战俘,大多数叛乱者都死去了。从战斗开始到结束,只有两个小时,他们连投降都来不及。   玛琳走到了堡垒的高墙上,站在那被雨水刚冲刷过而显得格外洁白的灰色石头上,在这道墙下面距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就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菲利多站在她的身旁,身体和神经依然紧绷。   “菲利多,我能照顾好自己。”   但菲利多说:“你的魔力屏障都快无法维持了,我不能离开你。”   堡垒大门拥有魔抗设计,但坚固程度和盖涅门堡或者是蒙特安娜隘口不能相比,这也是为什么玛琳的魔法能够对它造成伤害。玛琳使用了四次大型魔法,还是破坏力最强大的雷电系,几乎耗光了所有魔力。   正是因为如此,战斗结束后,菲利多就立刻回到她的身边。   在他们下方不远处,一具尸体正在被拖行,简陋的头盔在拖行中脱离了主人的脑袋,露出一张太过年轻的脸。   菲利多说:“这座堡垒曾经将北方蛮族拦在东北方整整三个月,仅凭一队老弱残兵。”   然而今天,玛琳和西德尼带来的骑兵不到六百人,却只用两个小时就攻破了翁西克堡的防御。这几乎是一场歼灭战,堡垒中的人只有十分之一活了下来。   这些战俘被集中在了一起,等待未知的命运,而死去的人被堆积起来,很快就会被烧掉。   那些勉强活下来在哀嚎的、还有已经死去无法再出声的,都只不过是叛乱裹挟的普通人,从始至终,都不是真正的士兵。 第236章 05   太阳升起, 照亮了这个美丽的堡垒,以及灰白色城墙下的残酷现实。   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菲利多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玛琳还可以安慰自己, 对,不是她做的, 她只是使用魔法帮助骑兵们打开了道路, 并没有亲手夺走这些人的生命。   但菲利多不一样,菲利多是冲在最前面的骑士之一,那样混乱的雨夜里,战斗就像是一台绞肉的机器, 一旦被机器运转的力量拽住,除非战斗结束,不然就只能被裹挟着前进和厮杀。可能连菲利多自己都记不清,这场战斗中到底有多少人是死在他的剑下。   他的绿色眼睛蒙上了暗色, 额头上也泌出了细碎的汗珠,明明不想去看,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目视那些残酷的画面上。   这是菲利多第一次参加真正的战争,他所受到的冲击和玛琳是一样的。   玛琳上前几步,靠近了菲利多,她将魔杖松开, 隔着手套握住了菲利多的手。菲利多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手臂僵硬着,玛琳用两只手才能将它包裹起来,稍微用了一点力。   菲利多不再抗拒,任由玛琳将他的手捧在了掌心里,慢慢地,他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玛琳对他说:“如果你不想再继续了, 我能理解你。”   现在的情况和当初面对马尔维诺的骑兵完全不同,人总是更容易对弱者产生怜悯,善良的人也总是更容易受到折磨,他现在的感觉一定非常糟糕。   但菲利多却深吸了一口气,日光在他的绿色眼瞳里投射下金色的光斑。   “我不会后退。我现在退缩,不过是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依然会有人死去。”他看向玛琳,认真地说,“我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减少牺牲,挽救大多数人的生命。”   -   一场暴雨后,又是一个暴烈的晴天。烈日升起,灼烧大地,潮湿和炎热让腐败进行得很迅速,不到一天的时间,苍蝇就像乌云一样团团盘旋在周围。   尸体必须要快点处理掉。   神职者们与后方大部队一起姗姗来迟,考伦斯神官也在其中,翁西克堡垒内无法驻扎这么多人,他们在堡垒西边的山坡上扎营。   在翁西克堡的壕沟边,神职者们为死者举行了简单的祈祷仪式,结束后,尸体被淋上了火油,玛琳在堡垒内,远远就闻到了那股让人窒息的焦臭味。   堡垒的大厅里正在进行一个小型会议。在这之前,俘虏们已经接受过了审讯,整个翁西克堡也被搜查过了。   西德尼说:“叛乱者将储存的大多数物资都运回了哥尤堡,翁西克堡垒内只剩下了很少的食物。驻守这里的叛乱者头领已经被一箭射死,剩下的人对哥尤堡现在的状况几乎一无所知。”   翁西克堡垒除了是士兵的驻扎地,同时也是储存粮食的仓库,叛乱者运走的除了大量的粮食,还有马匹、盔甲和武器,他们只给这些民兵留下了一堆破烂。   翁西克堡虽然地势险要,却离哥尤太远,离纳特西亚太近,也许叛乱者早就放弃了这里。   西德尼原本计划利用哥尤堡内的物资进行补给,这样就不必等待累赘的后勤部队,加快进军的速度,但现在这个计划落空了。但按照这种情况推断,哥尤境内的其他堡垒据点情况恐怕也不乐观。大部队将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到达,数量庞大的步兵们需要大量的补给。   由于道路被叛乱者破坏,运送物资的马车或者牛车又不能像士兵那样步行绕开障碍,大部队只能一边修路一边前进,速度非常缓慢。   面前的长桌上摊开一张地图,西德尼指着翁西克堡,手指放在上面往北移动:“哥尤可以大概分成两个部分,东部哥尤的粮仓,是一片平原,西部是哥尤的木材产地,靠近山林。”   为了运输粮食和木材,哥尤境内开辟出了许多道路,西德尼在上面选定了一条路线,说:“我们分兵成两路,用大部队吸引叛乱者,从东边道路碾压式前进。另外一边,由骑兵们组成一个突击队,从西边出发,突击沿线的堡垒,削减叛乱者的力量。最后,我们在哥尤堡进行总攻会战。”   骑兵灵活作战,步兵方阵碾压,类似的战术是威利斯大帝的拿手好戏,他曾使用这种办法打赢过许多次胜仗。   代团长这时候刚踏入房间,他一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没有喘匀气息,就尖声叫道:“国王陛下,叛乱者足足有两万人,而白花骑士团只有四百人,他们一口就能够把我们全部吞掉。”   菲利多站了出来,说:“骑兵灵活,机动性强,叛乱者追不上我们,他们也不敢倾巢而出,我赞成国王陛下。”   代团长感到被冒犯,他看看周围,站在地图旁边的除了西德尼和几名拥有士兵的贵族,剩下的都是白花骑士的代表,连那个最末等的白花骑士切诺格也在其中,因为在之前的战斗中,他表现得最勇猛,收割了最多的人命。   “我才是代团长,我才有资格代表白花骑士团。国王陛下,您做出这种决定之前,难道不应该先和我进行商议吗?”代团长气愤地说。   “如果你不出现,我都差点把你忘记了。”这时,玛琳拿着魔杖站了出来。   看到玛琳,代团长不由后退了两步,昨夜,他亲眼见到玛琳降下雷击魔法,那种强大魔法造成的威慑还在他的心里留有余威。   “玛塔莉柯格林,即使你是祭司,那也不表示你可以命令我,我是由光明神殿指派的代团长,白花骑士团也是属于光明神殿的。”代团长顽抗说。   “代团长阁下,现在已经不同了。”玛琳无奈地摇头。   瑟雅德拉早就和玛琳达成了默契,她不会干涉白花骑士团的事务,从她放弃祭司选拔那一天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至于考伦斯神官,丝妲薇安目前的手还没有办法伸得那么长。   西德尼低头对着桌子,将视线放在地图上,仔细地观察上面的各种路线,说:“这件事你们自己处理。”   玛琳会意地笑了,她转向了代团长,说:“那么跟我来吧,代团长阁下。”   代团长疯狂摇头说:“你想对我做什么?”   玛琳无视了他的问话,对身边的菲利多和切诺格点点头。切诺格迫不及待地上前来,一把钳住了代团长的胳膊,代团长惊慌地想要推开,却发现另外一个方向也被菲利多堵死了。   代团长在他们两人的挟制下被迫行走,跟着玛琳走出了大厅。   大厅外的台阶下面聚集着许多正在修整的白花骑士们。由于堡垒内空间有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躲到屋檐下面去,这里散落地坐着许多人。看到玛琳出现,有人大喊了一声:“是祭司大人。”   玛琳走到台阶上方站定了,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说。   白花骑士们都站了起来,盔甲、衣服摩擦、放下器具……响起一片杂乱的声音。   代团长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紧张地说:“如果你敢杀了我,你就等着上军事审判庭吧!”   玛琳依然没有理会他,她面向了白花骑士们,说:“在出发之前,白花骑士团进行过全部装备的统计和整理,那时候我曾对你们说,战士才有资格穿戴盔甲。”   当时由于白花骑士团库存的弗伦恩盔甲不够,玛琳还从费切尔那里借来了工匠和材料,用一些普通钢铁材料作为补充,拼拼凑凑,整理出了三百多套盔甲,于是这才把大多数的白花骑士武装了起来。也是因为如此,这些白花骑士都对玛琳充满了感激。   玛琳说完,下面的白花骑士们就发出了响应的声音。   玛琳转身,走到了代团长的身边,代团长挣扎着想要逃脱,他害怕玛琳会用那可怕的魔杖对准自己,但他被菲利多和切诺格抓住了肩膀,就像是被吊起来的一支待宰杀的羔羊。   在他恐惧的目光中,玛琳伸手将他腰上的佩剑抽了出来。   玛琳回头走向了台阶,将铮亮的长剑举过头顶,在亮晃晃日光下,剑身明亮得就像是镜子,折射出炫目的寒光。   “这就是代团长的剑,它完好无损,上面没有一点血污,一点豁口,和纳特西亚出发的时候一模一样。”   白花骑士们仰头看着那剑,眼睛都被那反射的亮光刺痛了。   “好的武器,应该由真正需要它的人使用。”玛琳放下了剑,将它递给了一旁的菲利多。   代团长叫道:“那是我的剑。”   玛琳淡淡地看着他,说:“那是白花骑士团的剑。”说着,玛琳离开了中间的位置,把台阶的通道让了出来。   代团长被推到了人群的面前,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接受到无数质疑的灼热视线。   这时,玛琳在他的身后说:“代团长,把你崭新的盔甲也让给需要的人吧。”   代团长惊慌地转头,他看到了玛琳淡定地站在那里,冷静地看着他不带一点情绪。   在他身边切诺格冷笑了一声,将他几乎是提着拖到了台阶边,他用力将代团长向下一丢,代团长一步跌倒,翻滚着扑倒在台阶下面。   代团长灰头土脸地站起,围观的白花骑士们聚拢来,将他团团地围住。   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臂甲。   代团长大声骂道:“我是白花骑士团的代团长。”   而玛琳在高处,用明亮的声音回答他:“你会一直是。”   无视代团长的咒骂和反抗,许多只手伸出,在混乱和咒骂中,他的弗伦恩盔甲很快被人剥离干净。   代团长并没有受伤,人群散开后,剩下他一个人穿着丝绸衬衣瘫坐在原处,就像是一只狼狈的秃毛鸡。 第237章 006   没有了代团长的干扰, 西德尼很快就对白花骑士团下达了命令。骑士们在翁西克堡进行了短暂的修整后,准备在第三天开拔。   玛琳将白花骑士团的小队长们们都集中到一起,除了转达了这次命令, 也是一次站前的动员和说明。   为了能够骑兵队伍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西德尼白花骑士团许下了许多承诺, 比如, 战争胜利后,白花骑士团将获得比任何人都多的奖赏,并且白花骑士团在之前攻占翁西克的突袭中造成的少量损失,西德尼也自己补上了这个缺口, 他还把整个军队中最好的马都提供给了他们。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需要一名神职者。”一名小队长对玛琳说。   玛琳的破坏魔法当然很厉害,但他们都想当然地知道她不会使用神职者专属的神圣治愈术。   白花骑士团内拥有少量的例如菲利多这样的神眷者,不过他们是被光明神殿淘汰下来的, 多数魔力等级都很低,在神圣术上的造诣也很平凡,他们的神圣术只是在战斗当中起到一个辅助作用。   实际上军队配备的神职者,一般只能帮助到少数人,换个说法,就是领导专属。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种局限, 瓦尔德神官才会不得不把自己的精力全部都投入到了草药当中,因为他知道草药才能拯救大多数士兵的生命。   如果看多了玛琳的魔法,可能会觉得光明神殿神圣术怎么这样没用,但实际上在普遍情况下,不仅仅是神圣术,魔法也是如此,魔法和神圣术毕竟只是少数人拥有的力量, 如果光凭魔法师和神职者的力量就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负,那么这个世界恐怕比现在还要糟糕。   在之前会议的时候,西德尼也非常头疼应该指派哪个神职者随白花骑士团出发,因为考伦斯神官对玛琳非常不满,大概率会在这件事上和他们作对。玛琳则表示他不需要担忧。   果然,正在玛琳和小队长们讨论的时候,考伦斯神官突然闯入。   不等玛琳开口,他率先对玛琳发难:“玛塔莉柯格林祭司阁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理查德阁下是白花骑士团的代团长!是光明神殿的使者,而你,竟然敢这样的羞辱他。难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够赶走团长吗,你只是一个祭司,没有资格决定谁是团长!”   玛琳淡定地回答:“我从未打算赶走他。他会一直是代团长。”   只是代团长被玛琳吓坏了,现在没有了弗伦恩盔甲保护,更是怎么都不敢再出现在玛琳的面前。魔法师都是疯子,代团长担心万一玛琳根本不惧怕军事审判,非要杀了自己呢?他没有忘记里拉切神官就是被她送去了天堂。   考伦斯没有想到这种回答,接下来的话都堵了回去,他脸色一变,换了一个说法:“你的这种行为我必须上报军事审判庭。在这之前,如果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我将拒绝指派神职者与白花骑士团同行。”   “谢谢,那就不用来了。”玛琳冷漠地说。   考伦斯愣住了:“那么治疗的任务呢?难道说,你准备放弃伤员的生命吗?”   “即使让你们神职者加入,就以你们那微薄的魔力,也救不了几个人。”玛琳说,“如果你专程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威胁我,那么你大可以放弃。”   “骑士们不会同意的,如果他们知道受伤会遭到放弃,就绝不会尽力拼杀。”萨伦队长突然站了出来,大声吼道。   玛琳都差一点忘记了萨伦队长,他一直没有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在这次队伍开拔之前的战前动员会议上,他终于得到机会说话。   玛琳镇静地说:“后勤治疗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已经邀请到了纳特西亚最好的治疗师。”   “治疗师?”   “不管是神圣治愈术、魔药还是草药都有研究的一名专业的治疗师,比任何在职神职者都要可靠。”玛琳回答他们,“和代团长不一样,我会和你们一起出发,我们现在的对手是不会接受赎金的叛乱者,我和你们处境一样,所以应该相信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萨伦又问: “那么代团长大人呢?您准备就这样丢下他吗?这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代团长如果想要和我们一起出发,这是理所当然的,”玛琳语气一转,“可是是他自己不愿意出现。”   “那是因为你夺走了他的弗伦恩装备,你让一个没有装备的骑士去上战场,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萨伦队长,装备和马匹都很珍贵,是战斗的重要力量,你愿意为代团长贡献出自己的装备吗?”   萨伦立刻闭嘴。   菲利多当然是全力地支持玛琳,但除了他和反对的萨伦之外,另外的几名小队长立场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他们也接连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玛琳很清楚,这些中间阶层的领袖是整个队伍非常重要的存在,重要性甚至高于代团长本人。他们就是从白花骑士团的普通骑士当中选拔出来的,对于普通白花骑士的影响力极大、   如果不能让他们信服,留下隐患,后期引发哗变就糟糕了。   “请恕我冒犯,祭司大人,虽然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您都展现了自己的能力,让我们非常信服,但不得不说,前几次胜利都有一定的偶然性,和我们即将迎来的战斗有很大的区别。”   另一名小队长也说:“是的,盖涅门堡我们占据了地利,当时情况复杂,我们也是在混乱当中取得了胜利,虽然整个纳塔西亚传颂的是白花骑士团的功绩,但我们知道并不完全是这样。而这次,首先是敌人内部空虚,第二是突然降下大雨,影响了弓箭的作用,不然即使我们穿着重甲,在强悍的长臂弓之下也必然会损失惨重。”   “而接下来,我们就未必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数量更为庞大的叛乱者,而且深入哥尤腹地,补给也会成为问题。”   玛琳点头,说:“你说得都很有道理。”   菲利多说:“弓兵和骑兵的训练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叛乱开始到现在只有几个月,没有时间让叛乱者训练出一支真正的弓兵或者是骑兵,这一点你们不需要担心,但如果我们留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就不一样了。”   玛琳转向一旁的考伦斯,说:“考伦斯神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考伦斯神官脸色铁青,说:“那么,希望你不要后悔。”   等考伦斯神官离开后,玛琳说:“叛乱者的首领叫做皮朋,曾经是哥尤堡的一个士兵,他利用自己对哥尤堡的了解,联合一群青壮年农民发动了叛乱。趁着当纳约家族内部空虚,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他们攻占了富有的哥尤堡。他将周围的青壮年男人全部都聚拢起来,并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根据一些情报,显示现在皮朋的麾下总共大概有两万士兵。”   小队长们顿时议论纷纷。   “当纳约家族的军队本来就非常强悍,再加上这么多新的士兵,祭司大人,您真的确定我们能够在对峙中取得胜利吗?”   菲利多站了出来,说:“当纳约家族因为一些缘故,军队折损掉了大部分,所以皮朋虽然占领了哥尤堡,却不可能整合到当纳约家族军队的力量。而重新开始训练一群士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时间,如果步兵,几个月可能会有一些成效,但我们并不惧怕步兵的威胁,我们只要保证不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逗留,以骑兵的灵活,轻易就能够摆脱步兵的追击。而作为白花骑士,我们都很清楚,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不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训练就能够成功的,弓兵也是同样。皮朋从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步兵,没有作为骑兵或者弓兵的经验。”   菲利多停了一下,看到没有人提出疑问,又继续:“经过训练和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完全是两个概念,普通的农民兵即使数量是我们的很多倍,可是只要第一波冲锋我们占据了优势,他们只会四散溃逃。就算是职业士兵,溃散后重新聚拢也是非常困难的,这样的民兵,让他们保持忠诚,重新汇聚形成队列几乎不可能。我们白花骑士,难道连这些普通的民兵都要畏惧吗?”   菲利多的话让小队长们顿时有信心了很多,这时候又有人提问:“但我们脱离了大部队,补给怎么办?”   “以战养战。”菲利多说,“快速地转移,进行闪电一样快速的战斗,避免和敌人纠缠。可以抢夺敌人的物资,我们只有四百人,这是我们的劣势,也是我们的优势。”   ~   翁西克堡的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整个白花骑士团在堡垒前集合。   执旗手在前方举起白花骑士团的旗帜,在一声令下后,骑兵们奔腾而出,马蹄扬起尘土,在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西德尼的视线里。 第238章 07   玛琳牵着自己的马, 站在一个暗红色的土坡上,在这里她拥有一个很好的视野,能够看到白花骑士们以破竹之势攻入了一座石头堡垒。   这时候距离他们离开翁西克已经有整整两周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斯旺的小村镇,镇长居住的堡垒仅有四十多名士兵, 在白花骑士团的强势进攻下不堪一击。   从地图上看, 哥尤呈现出一个反C字型,西边是连绵的无人区山林,这片山林长在碎岩构成的山脉上,很难建造出道路, 也难以开垦出来种植粮食,并且地质灾害频发,滑坡和洪水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几乎算得上是一道天堑。这道天堑从西北方向隔绝了塞留那国, 西南方向隔绝了一个伯爵的领地,而这个伯爵的领地再往西,就是诺克森的林场。   斯旺堡是地图上所显示的在哥尤地区最西段的防御工事,正好在反C字腹部。   玛琳对这个地方很感兴趣,因为她发现斯旺堡的建筑方式和之前占领的两个地方都不太一样,这个堡垒建造在一片狭长的南北向的石头山坡上, 看起来很像是一片城墙上的一处突出的塔楼,而且和之前的堡垒相比,这个堡垒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它有着异常庞大的奠基石,并且玛琳判断它深入底下很深。   当白花骑士团的旗帜出现在了堡垒的最高处,这表示这个地方属于他们了。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迅速,是最近几天来最轻松的一场战斗。而能够取得这样快速的胜利, 还要多亏他们找到的这名向导,也就是这名恭敬地站在玛琳身后的男人。   这个男人说着北方口音很重的方言,在逃亡的路上被玛琳他们抓住了,从他的口中他们得知斯旺防守薄弱,于是他们立刻就调转了前进的方向,进攻斯旺。   已经是他们两周内攻下的第三个堡垒了,这些地方都没有翁西克堡那样明显的地理优势,在白花骑士团的铁蹄下不堪一击。   玛琳说:“走吧。”   玛琳说话的对象是瓦尔德,作为“治疗师”,他没有直接参加战斗,毕竟魔法师和神职者的身体都比较脆弱,参加冲锋说不好会摔断自己的脖子。这次战斗比较轻松,玛琳就没有凑到前方,不然反而需要浪费兵力来保护她。   玛琳跨上马,往堡垒的方向前进。这时,那个本地向导在她身后突然说话:“大人,您说了,只要我带路,您就放了我。”   “是的。”   “您会遵守承诺吗?”   “当然,”玛琳笑着说,“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向导又小心翼翼地问:“您承诺会给我奖赏,也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玛琳回答,“但那要在我们离开斯旺后。”   到了堡垒中,玛琳和菲利多先碰了头。   白花骑士团已经按部就班去进行战后的各种修整了,类似的情况他们这是经历第三次,已经不需要玛琳或者其他的去刻意吩咐,骑士们马上就各自找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菲利多告诉玛琳:“和之前一样,仓库里没有多少粮食,只能供给我们四百人使用七到八天。”   玛琳点头:“够了,够我们找到下一个‘补给点’了,再多我们也拿不走。”   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他们不能像步兵的补给队伍那样用累赘的牛车运输粮食,整个队伍能够携带的口粮很有限。玛琳将每个小队分成了十人左右的小组,按照小组分发食物,小组内部决定保管食物、保养武器、值夜等等各种职责,小队长们从之前繁杂的冗务中脱身,现在只负责统筹和协调。   堡垒里面现在也是乱七八糟,想到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玛琳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收拾,汉克和扎卡亚很自觉地去整理出来一块干净的桌面,让他们能够放下地图。   菲利多对他们俩说:“这次缴获了一些盔甲,你们两人可以各自得到一副。虽然不可能是弗伦恩,但好过没有。”   即使是白花骑士们,也不是每人都能够穿上弗伦恩盔甲,他们当中不少人穿的也是普通的钢铁盔甲。扎卡亚非常兴奋,向菲利多诚挚地道谢。   随着这一天结束,营地里炊烟升起,食物的香味也传了进来。   玛琳坐在桌子旁,裙摆被沾上了灰尘也不介意。   “如果我们穿过斯旺往北前进,至少能够节省出两天的时间。如果向导没有说谎,我们很快就会和叛乱者皮朋的一支队伍遭遇。这支队伍至少有一千人,但幸运的是,接下来至很长一段距离内,地势都相对平坦,非常有利于我们的骑兵发挥。”   “但不知道这个向导提供的信息是否真实。”菲利多说。   “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有预知者,在敌人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必然会先发现他们。”玛琳说,她又加上一句,“虽然它现在还在睡觉,一会儿它该醒了。”   正巧这个时候切诺格回来了,他说:“根据战俘的供词,叛乱者皮朋的一支队伍三天前刚离开,和那个向导提供的信息是一致的。”   玛琳和菲利多都提起了精神。   切诺格说:“这支队伍原本就拥有一千名左右的士兵,又在这里强征走了七百名青壮年。”   和之前玛琳他们经过的村镇情况差不多,想到这里,瓦尔德在一旁叹了口气。   菲利多不由看向了玛琳,他发现玛琳这一段时间似乎非常的颓丧,虽然她尽量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以免影响军心,可那种失望和悲伤的情绪的气息一直围绕在她身体周围。   果然,在听到切诺格的回报后,她那种悲伤的情绪又浮了出来。   切诺格完全没有发觉,又继续说:“他们带走了斯旺几乎所有的粮食,要是他们对哥尤的每个村镇都这样做,哥尤现在至少囤积下足够他们吃十年的粮食!要知道东部可是哥尤的粮仓,那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比西部要富饶多了。”   “玛琳,”菲利多小声地问她,“你是担心他们粮食充足,和我们打消耗战吗?”   玛琳正在沉思,猛然回过神,摇头说:“哦,算是吧……啊,不是,我没有担心。”   她下意识地回答了是,然后领会到了菲利多的问题,又认真回答:“皮朋这样做,不就把哥尤变成一个孤岛了?到时候打不起消耗战的反而是他们。”   切诺格也是信心满满:“那个叛乱者首领从前只是一个普通的步兵,根本没有任何军事才能,你看他做的这些事,都在证明他不过是个愚蠢的下等人。征召士兵不愿意花费一分钱,搜刮走所有粮食,做得比当纳约家还过分,留下这些士兵也根本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继续为他收税。连翁西克都没有个像样的防御。”切诺格一边说一边摇头,“永远不要期望下等人能够做出多么伟大的事业来。”   玛琳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说:“我曾以为,皮朋发动叛乱是为了活下去,他得到粮食后会分发给大家。但他并没有同那些他一样受苦的人分享他的战果,他只是将夺来的东西又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就像是一个吝啬的守财奴。他看到那些挨饿的人,难道就没有产生一点共鸣,没有联想到曾经的自己吗?”   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扎卡亚这个时候说话了:“祭司大人,那您可真是太不了解我们下等人了。”   玛琳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发现没有人训斥自己插嘴,扎卡亚又继续说:“越是身份低贱的人,如果哪一天交了好运挣了钱,越是容易成为守财奴,因为他知道穷困是什么滋味,他比谁都害怕回到原来的境地;同样,越是低贱的人,一旦有机会能够奴役别人,做得往往比贵族们还狠。”   对此扎卡亚深有体会,他的母亲是西摩一个庄园的农奴,庄园主会从农奴中间挑选表现突出的来担任管家,这些管家通常比庄园主还要苛刻,主人许多时候懒得去计较的琐事,管家却不放过。明明管家曾经也是农奴,可对他曾经的伙伴却什么恶毒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切诺格摊手说:“看,就是这样。”   玛琳苦笑了一声,回想到自己曾经读过的近现代历史,自言自语说:“果然不一样……”   也好,这样她也不需要带着愧疚感去平息叛乱了,她本来就不该对叛乱者寄存一些莫名的期待。   -   夜幕降临后,菲利多在仓库的一个角落找到了瓦尔德。   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一些草药,让瓦尔德来辨认。瓦尔德将有用草药找出来,用布袋和油纸包裹起来,留给白花骑士团。他们在之前俘虏了一匹马,专门为瓦尔德驮运草药。   “瓦尔德神官。”菲利多说。   瓦尔德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别人,说:“菲利多,你不应该再叫我神官。”   “抱歉,瓦尔德阁下。”菲利多知错就改。   “你一副很烦恼的样子,你想要告解吗?”瓦尔德问。   菲利多摇头:“不,我不烦恼,是玛琳。”   瓦尔德不解:“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菲利多有些呆呆地说。   瓦尔德放下手上的草药,问:“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叛乱者皮朋的事情。”菲利多说,“玛琳可能一直认为皮朋是个好人,以为他是为了救人所以才发动了叛乱,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一直有促成国王和皮朋和谈的想法,但皮朋的所作所为让她很失望。”   “我想扎卡亚的话已经足够说明皮朋是个怎样的人了,”瓦尔德一边说,一边摇头,“一个人怎么可能摆脱他的出身对他造成的局限。”   “不,不能说明。”菲利多的声音意外有些激动,“玛琳就不是这样。” 第239章 08   如果菲利多不提醒, 瓦尔德大概差一点就要忘记玛琳来自亚曼伦,而且还是亚曼伦最臭名昭著的奥德林。   玛琳和瓦尔德所想象的奥德林人完全不一样,虽然她确实有的地方不拘小节得过头, 但总体来说,不管是谈吐还是修养, 都给人一种只有上等人才会有的从容感。   所以除了最开始知道她身世的时候, 瓦尔德稍微惊讶了一番,后来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地忽略了玛琳的出身。   “但她接受过教育,光是她识字这一点就远远地超过了大多数人。”瓦尔德说。   “不, 玛琳从前也不识字,是我教她认字,在那之前,她也是一个普通人。”菲利多说。   这可真让瓦尔德感到意外。过了一会儿, 瓦尔德又说:“那可能因为她是神眷者,被光明女神偏爱的人总是会比较特别。”不过他的这个回答显然也只是一种猜测,因为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即使是神眷者,很多时候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差别,但除了这种解释, 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了。   “不,不是这个原因,神眷者那么多,但他们都比不上玛琳。”菲利多摇着头,认真地回答,“玛琳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她就像是从肮脏的泥地里长出的纯洁的白色丝绒花一样, 即使是看到恶徒遭到磨难,她也会感到惋惜。是她的善良,让她比其他人都更容易感到难过。”   善良是一个美好的形容词。瓦尔德心想,只是如果在光明神殿,绝不会有人把这个词放在一个魔法师的身上。   瓦尔德苦笑说:“如果抛开外表,在某些时候,我甚至感觉她更像一名女神官。”   菲利多也是这样觉得,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心想要劝说玛琳“迷途知返”,重新回到光明神殿的怀抱中来。然而随着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菲利多的那个执念已经动摇,这几个月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了。   他认清了现实,只要玛琳还是玛琳,是魔法师还是女神官都并不重要,魔法师可能是虚伪的,神职者也有可能是虚伪的,但玛琳,是真实的。   瓦尔德见菲利多没有说话,问他:“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菲利多有些黯然地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我想玛琳现在一定很需要和人交谈,然而她肯定不会找神职者告解,我又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万一我说错了什么该怎么办?”   菲利多确实很不善言辞,早在几年前就常常被玛琳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玛琳识字了,见识和学问突飞猛进,菲利多越发觉得自己摸不清玛琳的想法,面对这种情况就更加手足无措。   他知道现在玛琳需要一个朋友,然而他左想右想,只能想到瓦尔德。瓦尔德学识广博,这一路来和玛琳相谈甚欢,反而是他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插不进话。   瓦尔德领悟了,问:“你想我去和玛琳聊聊?”   菲利多点头,说:“是的。我想也只有您能够做到了。”   但瓦尔德看着菲利多,笑了:“菲利多,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来拜托我,你应该自己去。”   菲利多疯狂摇头:“不,我一定会说错什么,反而让玛琳更难过。”   瓦尔德觉得有些好笑:“英勇的白花骑士,连敌人的尖枪利剑都不惧怕,反而害怕说错话吗?”   菲利多心想,那是因为瓦尔德不知道玛琳不开心的时候有多么可怕,对他而言那简直如同大地颤动、太阳坠落、天空崩塌。   不过瓦尔德没有继续追问菲利多,他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说:“带我去见玛琳吧。”   玛琳这个时候却不在房间里,晚餐后,她找到那名来自斯旺的向导,让他领着自己到堡垒外面走走。   她所站的地方正好是一段突出小坡的山脊上,从她这里可以看到这片山坡呈现一个近似对称的弧度,不太像是自然形成的,再联想到堡垒底部深埋到了地里的巨大石砖,玛琳猜测斯旺堡可能是建造在一处建筑遗址上。   渡鸦预知者在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站着,抱怨地问玛琳:“我想吃牛肉,没有肉吃我要死了,你不能背着费切尔这样虐待我。”   玛琳观察脚下的泥土,同时回答它:“没有牛肉,我去哪里给你找牛肉。你也不会死,阿尔嘉说过,你是已经死掉的鸟,不吃东西也不会再死一次。”   预知者愤怒了:“你怎么能够把我已经死了这种话随便挂在嘴上,你不知道这样会伤我的心吗?”   说完,预知者愤怒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能够说话的动物,而且还是代表着不祥的渡鸦,这一幕在向导的眼里如同恐怖故事。他悄悄地看着玛琳,身体瑟瑟发抖,现在他的眼中,玛琳大概已经是恶魔或是亡灵一样可怕的人物了。   玛琳转头问那名向导:“这个山坡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向导惶恐地回答:“从我出生开始,这里就是这样了。”   “这上面为什么没有耕种粮食?”   向导回答:“因为这个地方的土很浅,底下都是石头,一出太阳泥土就会被烤干,也没有办法进行深耕,除了杂草种什么都长不好。”   玛琳又看了看堡垒,斯旺堡是纯石头建筑,建造这种堡垒耗工耗时,但好处是它相对也更牢固,如果没有遭到刻意损毁,可以坚持使用几百年以至上千年。   玛琳也没有在斯旺堡垒内找到相关的记录,而普通平民几乎全部都不识字,更不要说记录地理或是历史了。   玛琳于是问:“那么有没有什么和它有关的传说?”   民俗传说中通常都会隐藏一些真实的讯息,只是需要去仔细地发掘,这就是为什么乌苏洛林找不到可靠的历史记录,也会把各种民俗传说也收录到白曜石塔去。   向导这时候只担心玛琳会用她的“黑魔法师使者”,也就是预知者收割他的生命,为了能够回答出玛琳的问题,他用力回想,冷汗都流了出来。   玛琳安慰他:“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回忆。”   结果反而让他更紧张了。   终于,向导想起了什么,大声地说:“有的,有的。”他忐忑地看着玛琳,说,“但我不知道和堡垒有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   向导说:“在我小时候,一旦淘气闯祸,就会被恐吓说把你丢到西边的森林里面去,据说那里居住着可怕的兽人,如果被他们抓住了,他们会咬断小孩的脖子,喝光他们的血,再把他们的肉生生地吃掉。”   玛琳在思索什么:“但是你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兽人,对吗?”   向导点头:“是的,那只是大人编造了用来哄骗孩子的故事,也只有小孩子会相信。”   玛琳好奇地问:“在你们的传说中,兽人是什么样子的?”   向导回想了一下,说:“据说他们不管是雄性还是雌性脸上都会长毛,脚底长着很厚的肉垫或者是茧子之类的东西,所以他们从来不穿鞋子。他们还有很尖利的爪子和牙齿,力气非常大,就像是猩猩一样。”   听起来确实很像是大人编造的可怕故事。玛琳,不,应该是封凌凌,小时候在外婆农村老家,也听到过水猴子的传说,说是小孩绝不能靠近水边,不然水猴子会突然伸出手来,把小孩拽下去吃掉。   当然,封凌凌再大几岁就知道了,那不过是大人为了防止小孩偷偷玩水而编造的恐怖故事。水猴子当然是假的,但兽人就不一定了。   在蒙特安娜体系的神话里,兽人是人类始祖提楼恩的第二个孩子,是人类的兄姊,在扎卡亚的西摩诗歌里,兽人的灭亡代表着神话时代的终结。   提耶河起源于蒙特安娜山脉,而从这里往西,再往南,走出很远很远,可以到达诺克森,也就是提耶河的源头。那里就是传说中纳特西亚和兽人决战的战场。   玛琳再一次审视这片土坡,这个堡垒的位置也很奇怪,不在这个村镇的大路旁,反而更靠近森林……她产生了一些猜测——这里很有可能是一段古老城墙的遗址。   这时,有人走近了这里。   “晚上好,祭司阁下。”   玛琳抬头看过去,发现是瓦尔德和菲利多。   看到了玛琳,菲利多停下脚步,似乎想要转身离开,但瓦尔德动作迅速,用一个微小的动作阻止了他。两个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为了避免让玛琳发现什么,菲利多屈服地跟着瓦尔德走了过来。   瓦尔德先是对向导说:“你可以离开了。”   向导求之不得,快速地溜掉了。   几个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直到玛琳露出了疑惑:“有什么事吗,瓦尔德阁下?”   瓦尔德没有直接进入话题,而是先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是有什么新的发现或是想法吗?”   玛琳说:“我正在观察这里的地形,我猜测这里其实是一段城墙的遗址,而且是一段非常庞大的城墙。”   然后她告诉了瓦尔德和菲利多自己听到的故事和做出的一些猜测。   玛琳说:“我在乌苏洛林塔的时候,阿尔嘉曾经给过我一本关于纳特西亚大帝的诗歌,虽然残缺得很厉害,语言也太过古老,所以我最后也只读了一部分。   “诗歌里面曾提到,兽人居住在深邃的森林里,他们是天生的猎手,身体坚韧,能够徒手举起自身两倍的重量。他们不会种植,所以当灾难发生的时候,森林里缺少食物,他们就会成批地涌出,掠夺和屠戮人类的村庄。   “最后,在一千七百年前,兽人的残酷行径终于激起了人类的愤怒,纳特西亚大帝得到了矮人和精灵帮助,和兽人展开了决战,从此,兽人就在大陆上消失了。”玛琳说,“不过这些诗歌都是歌颂纳特西亚的,中间未必没有夸张的成分。”   接着玛琳又说:“除此之外,在西摩也有流传一些古老的诗歌,里面曾经提到兽人和纳特西亚的战争,按照里面的描述,我推测兽人和纳特西亚大帝决战的地方就在距离蒙特安娜山脉不远的诺克森,而这里的森林确实是延伸到了诺克森北部,在一千七百年前,这片森林应该更庞大才对。所以是不是有可能,这里往西也曾经是兽人的栖息地,人类在这里构筑城墙,为的就是抵御兽人?”   在来这里前,菲利多和瓦尔德还在脑补玛琳依然沉浸在忧伤和烦恼当中,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玛琳已经抓紧时间去想别的事情了,还是这样遥远的事情。   瓦尔德不可能读过纳特西亚之诗,但他却知道一些别的故事:“其实,在光明神殿也有一些关于兽人的记录。”   菲利多显然对此非常惊讶,他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瓦尔德。   “这是神官等级才能阅读的内容,在光明神殿,神职者的等级是他获取知识的梯子。”瓦尔德没有隐瞒,他向玛琳和菲利多解释,“那是光明神殿的圣物,最初始的光明圣典之一。”   菲利多疑惑了:“光明圣典之一?光明圣典不是唯一的吗?”   “并不是。”瓦尔德回答,“至少在七百年前,光明圣典在大陆上曾有许多个版本流传,直到第二代神谕者温奇诺将这些版本收集并统一编撰,不再允许别的版本流通。而温奇诺大神官死后,光明圣典又收录了第二代神谕者温奇诺的故事,从此,光明圣典才几乎没有再修改了。在一千多年前,第一代神谕者库图塔特大神官编写了光明圣典,他写下了三个版本,只有最后的一本保存了下来,这个版本的羊皮纸残卷被作为圣物保存在中央神殿。这个初始版本里就有关于兽人的记录,不,不仅仅是兽人,甚至还有巨人。”   玛琳没想到还有这种惊喜:“那么里面记录了什么?”   瓦尔德缓慢地回答:“里面是一个传说故事。我想我可以从最开始的说起   “——传说的最开始,是光明女神创造了世界,为世界带来了光明,于是在这片土地上,作物开始生长,各种动物也开始出现。动物们只有本能,它们没有道德,也没有智慧,光明女神因此感到非常遗憾,她将自己的气息注入泥土中,于是创造出了人类。”   这和亚曼伦版本的蒙特安娜传说明显不太一样,不过玛琳并不介意,因为算上她的从前,她至少听说过十种人类起源了。   玛琳于是问:“巨人也是光明女神创造的人类吗?”   “当然不在,只有人类才是光明女神的孩子,虽然我知道巨人被许多人称为亚人族,但他们并不是人类。”瓦尔德,“巨人由巨大的石头变化而成,拥有比人类高大十倍的身材,他们力大无穷,走起路来大地颤动,但和巨人庞大身躯相反的是,他们非常蠢笨,不会耕种也不会狩猎,做什么都凭借蛮力。那时候,光明女神还没教会人类使用神圣术,于是巨人在大陆上无人能敌,连猛犸象都是他们的食物——猛犸象是一种异常巨大的长毛象,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不过王宫和一些贵族的家里还收藏着一些它们的牙齿做成的装饰品,我想你一定见过。巨人开始逐渐狂妄了起来,他们践踏森林,毁坏草原,屠戮光明女神创造的人类,最后,他们竟然妄图攀爬高山,将头探出云层去窥探光明女神。终于,光明女神愤怒了,决定惩罚巨人。   “光明女神降下了寒冷和饥饿作为天谴。寒冷像是尖刺刺穿了巨人的身体,饥饿像是死神抽走了巨人的精力,最后,巨人像是崩塌的山丘一样倒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虚弱地死去。他们化成了大地的尘埃,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瓦尔德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一下。   菲利多问:“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从光明圣典里面除去,这难道不是第一代神谕者库图塔特写下的吗?”   玛琳想了一会儿,说:“应该是没有必要了吧。库图塔特的时代还是魔法师的时代,也没有经历毁灭历史的焚书灭异,我想那时候应该有许多人都知道巨人的存在。所以那时候的光明圣典需要在里面有一段关于巨人的传说,这样才更能够更好地说服信徒。而在现在就没有必要了,巨人在大多数人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痕迹,留着它的传说没有什么用了。”   可光明神殿却对信徒们说,光明圣典是从古至今就有的,是唯一的。光是它存在许多版本和曾经修改过这一点,就是一个会降低神圣度和可信度的巨大瑕疵。   菲利多看着玛琳,忍不住说:“难怪你会说,越是阅读历史的人,越是不会成为狂信徒。”   玛琳笑了,又说:“瓦尔德阁下,根据你的描述,关于巨人的灭绝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菲利多莫名地警惕起来,他有预感《玛琳的歪理》又要上演了。   “我猜测巨人并不是突然灭绝的,而是因为多种原因一点点消失的。我还记得,在一些诗歌和传说里面曾提到,提耶河流域气候炎热,晴天会下雨,到处都是原始阔叶森林。但现在的提耶河流域气候温暖干燥,北部地区更只有耐寒的针叶林。所以我想古代的时候,大陆的气候很有可能比现在要炎热很多,随着气候变化,体型庞大的动物和植物逐渐灭绝,巨人主要的食物也许也在其中。气候变冷、栖息地缩小、食物匮乏,很有可能是这三个原因造成了巨人的灭绝。当然,应该还和物种斗争有关。不过想想那个原始的时代,人类的力量还很弱小,光是物种斗争应该不能造成巨人的灭亡。”   菲利多看着玛琳,他感觉玛琳像一个毁坏艺术品的粗鲁的莽夫,那些传说故事就像是美丽的雕塑,上面贴着金箔,镶嵌着宝石,挂着昂贵的丝绸。而玛琳上前去,伸手将这些美好的装饰品全部都扯掉了,将灰色的石坯暴露出来,然后对那些正沉浸地欣赏艺术的人们说:看,其实里面只是石头而已。   瓦尔德惊讶地看着玛琳,又恍然大悟地一笑。   菲利多微微地眯着眼睛,他盯着玛琳的头顶,似乎想看穿她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里为什么总能够冒出奇特的想法。   玛琳把他的脸推到另一个方向去,一边问瓦尔德:“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兽人的故事了。   “在巨人的故事后面,接着就是兽人。兽人也不是人类,他们是异端,是信奉恶魔的地狱使者。” 第240章 09   “兽人生活在森林和草原, 他们的首领被称作伊卡彼迪,伊卡彼迪是古代精灵语,意思是驱使魔兽的人。现在的贵族老爷们通常都会豢养猎犬, 猎犬能够在狩猎的时候帮助他们驱赶猎物。而在兽人的时代,猎犬显然不能够满足兽人, 他们豢养的是魔兽。   “在这个时代, 魔兽已经变得非常稀少,那是因为光明神殿诞生后,世界上光明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地一直在萎缩,魔兽失去了黑暗作为庇护, 不得不潜伏起来。魔兽和普通的野兽不同,他们拥有来自黑暗的魔力,比野兽要危险十倍。而兽人能够驯养这种邪恶的动物,这和兽人是如何诞生的有关。   “我想你们都应该阅读过光明圣典的女神福音篇章, 在这个库图塔特最早版本之一的光明圣典中,这一篇章要比现在长得多。第一段和现在的是一样的,讲述光明女神第一次降临,是因为不忍见到人类为了生存而挣扎受苦,她降临到人间,赐予人类智慧, 教给了人类各种生存的技艺。   不同的地方从这里开始——但光明女神不知道,她所传授技艺的人类之中,出现了一个被恶魔蛊惑的背叛者,他的名字叫做佛罗匹。恶魔派出了一条叫做自私的毒蛇,毒蛇进入佛罗匹的梦中,咬伤了佛罗匹,毒液从佛罗匹的血液流入他的心脏, 将他的心脏污染成了黑色,于是,佛罗匹就变成了恶魔的使徒。   “这时候的人类还居住在一起,为了能够生存得更好,他们相互分享自己的知识和技能,而佛罗匹却悄悄地躲到了旁边去,把自己学到的东西给隐藏了起来。当别人询问他,他撒谎了,说光明女神什么都没有教给他。   “然而即使没有佛罗匹,其他人类还是团结到了一起,他们通过光明女神教授的耕种技能,将收集的种子投入泥土,他们精心养护这些植物,在秋天得到了成倍的收获。从此,他们不用再和野兽争夺食物,渐渐地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人类生活得越是美好,暗地中的恶魔就越是感到嫉妒和害怕,他找到佛罗匹,将一瓶漆黑的液体交给了他。佛罗匹将液体投入了水源,而一无所知的人类在喝下了有毒的水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变得狂妄了起来。   “佛罗匹投下的毒,其实就是腐烂的巨人的血液。   “人类受到了毒素的影响,虔诚的心染上了巨人之血的污秽,自以为获得了超越光明女神的力量,他们不但不再祈祷,甚至利用规律去预测灾难,试图和光明女神的天谴对抗。有一个叫奥利底比的人在提耶河的峡谷上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水坝,试图用这个水坝阻拦水流,杜绝水灾。他们做了许多类似的行为,因为他们已经不再虔诚地相信光明女神,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人类让光明女神非常失望,带着惋惜,光明女神离开了人类的世界。当光明女神离开,恶魔的阴谋终于得逞,邪恶与黑暗趁机回到了世界。大地再次陷入了黑暗,天气变得寒冷,植物不再生长,各种动物接连死去,天灾接连降临,恶魔肆无忌惮地在人间肆虐,用花言巧语蛊惑人类,让人类陷入了自相残杀的漩涡。   “那是人类最暗无天日的时代。   “而在那个混沌黑暗的时代,却有一个人依然保有虔诚之心,他的名字叫做提耶托斯。提耶托斯决心恳求光明女神再次降临,让人类能够摆脱灭亡的命运。但这个时候,邪恶的黑云将整片大陆遮蔽得不见天日,人类根本无法见到太阳,更无法让光明女神听到他们的声音。于是提耶托斯来到了北方的一座高山,对着天空大声咏唱圣歌,直到喉咙嘶哑,声带流血,终于,光明女神听到了他的声音。   “光明女神始终爱着人类,仁慈的她身披着光明的纱衣回到人间,当她出现的瞬间,黑暗与邪恶被吓得躲进了地底。她赐下了圣水,圣水净化了巨人血液的毒素,人类顿时醒悟。   “而这时,背叛者佛罗匹看到阴谋失败,他惊慌不已,逃入了瘴气笼罩、不见阳光的丛林,从此,再也没有回到人类的世界。”   听到这里,菲利多也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佛罗匹就是兽人的祖先吗?”   瓦尔德点点头,说:“提耶托斯因为他的虔诚,被光明女神赐予了魔力,他就是神眷者的祖先。而佛罗匹作为背叛者,躲藏在森林中,用光明女神交给他的狩猎技能为生,由于没有任何纯洁的人类女性愿意成为他的妻子,他竟然荒唐地和魔兽交媾。他和魔兽的幼崽拥有和野兽一样的毛发,指甲和牙齿都非常尖利——这就是传说中的兽人。因为兽人拥有一半魔兽的血液,因此他们能够使用魔兽的语言,并驯养魔兽。虽然在远古时代,兽人的祖先曾和人类是同伴,但兽人的血管里流淌着佛罗匹的卑劣和自私,魔兽的残暴和野蛮,他们不是人类,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人类。”   说到了这里,瓦尔德看向了玛琳和菲利多,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人类对兽人的厌恶也就是理所当然,对此,玛琳又会怎么解读?   “胡说!胡说!”   突然,他们的上方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叫喊声。玛琳抬头一看,看到漆黑的预知者在她头顶上着急地拍翅膀,它想要用爪子和鸟喙去攻击瓦尔德,玛琳喝止了它:“预知者。”   忿忿不平的预知者落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大声地反驳说:“你胡说,你这个骗子!”   瓦尔德没有因为预知者的指控而生气,毕竟预知者是乌苏洛林的遗产,这个世上只有一只预知者。他很和气地问:“预知者阁下,我只是阐述了我看到的内容,你表示反对,是因为你有别的看法吗?”   预知者大声地嚷嚷:“兽人才不是那些恶心的魔兽的孩子,兽人就是兽人。”   虽然预知者的智力只相当于一个小孩子,可是它毕竟曾经跟随乌苏洛林,玛琳有些激动地问:“是乌苏洛林告诉你的?”   预知者拍拍翅膀,歪头说:“好像是……哦,潘希莱雅死掉太久了,我都忘记她说过什么了。”   玛琳提醒它:“是不是乌苏洛林留下了一些记录?她在大陆到处旅行,收集了那么多资料,一定知道许多掩藏在历史下的故事。”   预知者突然想起来什么,“嘎”地喊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潘希莱雅带我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干涸的河谷,她在那里挖啊挖啊,挖了好多好多的骨头出来。她说那些都是兽人的骨头,兽人的骨头和人类的骨头是一样的!”   玛琳又是惊讶又是喜悦:“竟然是这样……难道说,她找到了纳特西亚与兽人大战的战场遗址?我记得很多人都曾尝试过,就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所以甚至有人不相信纳特西亚和兽人之间的那场大战曾经发生过。干涸的河谷……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时代久远,河流改道,所以人们找不到那个遗址了?”   和玛琳不同,菲利多和瓦尔德的表情都有点不自然。因为在光明神殿的教义中,肉体是承载纯洁灵魂的外壳,一旦失去了灵魂就会腐烂,是不能带上天堂的累赘。而失去灵魂的尸体和腐烂后的骨骼会吸引黑暗的力量,是瘟疫的源头之一,人类应该和它们划清界限。如果发现有人亵渎尸体、收集骨骼,一定会被光明神殿判定为恶魔使徒,被处以火刑。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其他普通的神职者,一定已经开始大声谴责了,菲利多和瓦尔德也不由觉得乌苏洛林的行为过于惊世骇俗。但他们毕竟和其他神职者不一样,即使震惊,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发出质疑。   预知者高抬着下巴,露出下颌的绒毛,得意地说:“当然,如果有谁能够找到别人找不到的东西,就只有潘希莱雅。”   瓦尔德说:“即使兽人的骨骼和人类相似,也无法证明什么。因为人类之所以高贵,之所以受到光明女神的宠爱,是因为人类拥有永生的灵魂。人类的灵魂是恶魔的食物,如果不是因为灵魂如此宝贵,恶魔们也不会这样想法设法想要使人类堕落。”   光明圣典中所描述的世界分为三层,最上层是天堂,是光明女神的居所,是纯洁善良的灵魂所去的地方。   中间是人间,人类的灵魂披着会腐朽的皮囊,以有限的生命居住在这里。   最下层是暗无天日的地狱,所有的邪恶与黑暗都源于此,恶魔将人类的灵魂拖入地狱,残酷地折磨这些人的灵魂,以人类的痛苦为食。   “那么然后呢?”玛琳转向瓦尔德,问:“关于兽人的记录就这些吗?”   瓦尔德继续了下去:“兽人和人类是天生的敌人,兽人不懂伦理,也不讲道德,这让人类和兽人几乎没有办法和平共处。兽人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时常攻击人类的村庄,他们掠夺牲畜,破坏田园。而人类的体能远远不如兽人,和兽人的战争一直处于劣势。“人类的弱势局面一直持续到纳特西亚大帝的时代。人类不断繁衍生息,到那个时代,大陆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着人类的村庄。不甘心一直被兽人威胁,纳特西亚大帝统一了大陆,将人类联合起来反抗兽人。此时,他得到了神眷者的帮助……”   “等等,”玛琳皱起了眉,“神眷者?如果我没有记错,纳特西亚的时代是在一千七百年前,也就是魔法彗星历开始的时候,那时连你们第一代神谕者库图塔特都还没有出生。我看到的记录和听到的传说,都告诉我纳特西亚是进入了精灵的森林向精灵求助,在精灵的帮助下获得了魔法,才拥有了和魔兽抗衡的力量。”   瓦尔德说:“这也算是对,也算是不对。在那一份光明圣典中,记录着精灵是如何诞生的,精灵其实也是神眷者,他们是光明女神的使者。”   玛琳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发现,好像所有亚人族的出身都不怎么光彩,什么愚蠢的石头人,卑鄙的背叛者,也不知道矮人会有个什么悲惨的出身。不过,仿佛精灵听起来就没有那么糟糕了,那是因为什么?精灵和利益无关?还是说因为精灵太强大了,库图塔特不敢和精灵作对?”   预知者发出了嘎嘎的叫声:“当然因为精灵是最强大的魔法师!不管是神职者还是魔法师,他们的魔法都比不过精灵!”   玛琳大胆地猜测:“确实,那个时代精灵还没有消失,库图塔特本人很有可能见过精灵,说不定他还曾和精灵战斗过,如果这场战斗流传很广,他就必须对此解释,得让信徒们在知道他输给精灵后,依然愿意相信他。”   在光明神殿的信徒中,从未有过人胆敢质疑神谕者。尤其是第一代神谕者库图塔特,在他们心目中那简直是伟大的圣人、无敌的存在。玛琳的猜测实在是太大胆了,而此时,菲利多竟然不由觉得玛琳的猜测是有可能的。他顿时感到非常懊恼,光是感觉有可能,这就已经是亵渎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什么精灵没有成为光明神殿的一员?”菲利多问。以精灵的美丽和强大,他们当然轻易就能成为神职者。   “因为精灵不是人类,”瓦尔德继续说,“如果你们曾经仔细观察过光明女神的雕像,应该能够发现光明女神头发上的装饰就是生命之树的叶片。光明女神将冠冕上树叶摘下来,注入了神的力量,并将它们抛到人间,树叶化成了人形,变成了拥有尖耳朵的精灵。这就是为什么精灵这样强大,因为他们的身体来自天堂,他们是从光明女神那里直接获得了力量。   “精灵虽然魔力强大,然而他们毕竟只是叶片的化身,一旦死去,就会变回没有感知的草木。他们确实拥有悠长的生命,但却永远都不可能拥有永恒的灵魂。真正被光明女神所宠爱的孩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人类。”   说到这里,瓦尔德和菲利多都忍不住念了一句光明神殿的祈祷词:“愿纯洁的灵魂永生。”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作为光明女神的信徒,他们出生能够说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就是祈祷的祝词,此时,就不由地念出了同样的祈祷词。   预知者在一旁着急地说:“胡说!潘希莱雅才不是树叶。”   瓦尔德宽和地看着预知者,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想,乌苏洛林选择回到人类的世界,应该也是希望拥有永生的灵魂。”   但玛琳却冷冷地说:“不,乌苏洛林一定不是因为这种肤浅的理由。”   菲利多瞪大眼睛看向了玛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到玛琳的眼睛和身后的黑夜一个颜色,表情是如此的严肃。   玛琳又说:“继续说回纳特西亚大帝吧,纳特西亚是怎样获得了精灵的帮助?”   “精灵作为光明女神的使者来到人间,为光明女神挑选代言人。他们看到了强大的纳特西亚,人类世界最强大的君王,于是选择了他。精灵代表光明女神教给纳特西亚如何使用魔力的技巧,让人类也可以使用神圣术。   “在神圣术的帮助下,纳特西亚率领军队征伐兽人,在十年的艰苦战斗后,他在天上之河的河畔将兽人全部消灭,他终于成为了被称为‘大帝’的君王。   “然而善良的精灵们并不知道,战争的鲜血和灵魂的哭嚎也在同时吸引了恶魔。恶魔们趁着夜色,在睡梦中如同引诱佛罗匹一样引诱了纳特西亚,如果说他们蛊惑佛罗匹使用的是自私,他们蛊惑纳特西亚的时候,则是用了无知。纳特西亚轻视女神的使者,表面对光明女神恭敬,却在暗地里偷偷和恶魔联盟。纳特西亚确实得到了神圣术,但因为他没有虔诚之心,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无法使用光明女神的力量了。但纳特西亚没有想着忏悔,他的无知让他背离了光明的道路。纳特西亚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恶魔,获得了用黑暗的力量去驱动魔力的方法,而那,就是魔法。恶魔的法术污染了光明女神赐予人类的力量,本应该代表光明的神圣术变成邪恶的黑魔法。   “精灵后悔莫及,但那时候已经晚了。神圣术被污染的那一刻,光明女神在天堂为人类流泪,于是人们看到无数的流星从天空划过,那是从未有过的恢弘景象。新生的魔法师们从光明女神流泪的那个夜晚开始计时,那一天,就是彗星魔法历的第一世纪第一年。”   说到这里,瓦尔德缓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我看到的,而其他的内容,和现在通行的光明圣典几乎一模一样了。”   说完,瓦尔德和菲利多都看向了玛琳。   过了好一会儿,玛琳才抬起眼睛,她不慌不忙,说:“那么现在,我也来分享一下我在《纳特西亚之诗》里面看到的内容。有的地方我其实有点记不清楚了,因为里面大多数地方都只有一些很残破的语句,不过根据刚刚瓦尔德阁下的讲述,倒是让我把好多碎片都联系了起来。   “在诗歌里,曾提到‘连高傲的精灵也奉纳特西亚为王,纳特西亚,万物之主’。纳特西亚的魔法强大是因为他拥有强大的、没有其他人类能够匹敌的魔力,里面有一句——‘他是恩沃维,强大的魔法师,矮人匍匐在他的身前,精灵歌颂他的伟大,人类为他欢呼’……我当时一直没有理解恩沃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菲利多说:“恩沃?是精灵!”这是一个很古老的词,比玛塔莉柯格林至少要早一千年。   “是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恩沃维很有可能是恩沃维恩的音变,恩沃维恩不就是精灵之子的意思吗?纳特西亚的魔力并不是来自光明女神的赐予,他是一个精灵和人类的混血儿,和乌苏洛林一样,他是一个半精灵。”瓦尔德迟疑了一下,说:“那也只是你的猜测。”   “所以,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纳特西亚异于常人的强大,并且还能得到精灵的支持。纳特西亚死后,继承他位置的人是他的侄子,虽然当时许多人号称是纳特西亚的继承人,但实际上都不是纳特西亚的直系血亲。既然是魔法师的时代,我猜想,那时候的统治者应该都和精灵保持了友好的关系。库图塔特不敢给精灵安排一个悲惨的出身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因为纳特西亚已经死了,编排死去的人并不难,而精灵们可还活着。”   玛琳缓了一口气,又说:“里面的诗句有很多细节,比如曾经提到,人类的炊烟被风刮着飘入兽人的森林,兽人蛮横无理,以此为理由发怒,率先发动了战争。这语焉不详的一段描述,竟然就是大战的导火索。   “在白曜石塔有一份介绍大陆各个城市大致历史和地理的书籍,如果按照上面的记录逆推,中间考虑到几次战争的影响,再计算一下人口的增长速度,可以大概知道,纳特西亚的时代正好是城市开始形成,大规模地出现新的村落的时代。兽人大多数居住在森林里,有少数居住在草原上,他们是狩猎为主的种族,就像是老虎一样需要庞大的栖息地。而不断繁衍的人类对耕地的需求不断增加,人类焚烧森林、开垦新田,扩张的村庄挤压了兽人的生存空间。这个矛盾一开始就存在,而那时候的人类显然也不知道如何调解。终于,矛盾激化,战争爆发。”   这一场战争打了十年,最终兽人种族灭绝,传说时代到此终结。 第241章 10   接着, 玛琳又惋惜地说:“可惜的是,这本书残破得太厉害了,前面还能看到一些完整的句子, 但到后面,连能够看清楚的单词都没有几个了。不然, 我们一定还能从里面找到更多的讯息。”   在菲利多和瓦尔德沉默的时候, 预知者聒噪地吵嚷着:“《纳特西亚之诗》,那可是最古老的使用古代帕赫罗语言书写的史诗,那是唯一的一本啦,潘希莱雅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呢, 你得谢谢她。”   玛琳微笑,说:“是的,我很感谢她,如果没有她, 不知道有多少真相被淹没在了光明神殿焚烧典籍的大火之中。”   瓦尔德在一旁犹豫地观察着玛琳,开口问她,说:“玛塔莉柯格林祭司阁下,你是人类,对吗?”   玛琳坦然地点头,说:“是的。”   但瓦尔德皱着眉, 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是,如果是人类,你为什么会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会立刻而且直接地站到了其他种族的立场上,并预先将光明神殿设定成说谎的一方,这让我觉得很疑惑。”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有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这一版光明圣典中的故事有什么不对, 因为阅读这些故事的人都是人类,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他们天然就相信人类是正义的、人类是正确的。   瓦尔德也是如此,所以玛琳的言论让他觉得玛琳的做法和想法都呈现出了一种矛盾。   在之前,玛琳对平民所展现出的宽容和怜悯,让他非常感动,所以他一直认为玛琳是热爱人类的。而当说起这些的历史,她又似乎抛弃了人类的立场,好像用轻蔑的目光俯瞰着这些传说,甚至还采用了对立种族的视角。她在这一刻突然就抛弃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人类。   瓦尔德实在是想不明白。   玛琳想了想,眨了眨眼睛说:“我确实尽量地没有去使用人类的立场,因为我想试着用更客观的角度去理解这些故事。当然,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的看法是绝对客观,但至少,我能够提供一个不同的看法给大家作为新的参考。”   瓦尔德问:“那如果我们不相信你的话呢?”   玛琳笑了:“我也没有打算真的能够说服你们,我们刚刚只是在一起分享信息和观点而已,难道不是吗?”   菲利多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已经习惯玛琳这种说辞了。她就是这样,会信心满满地阐述一大堆歪理,如果你表示不相信,她也不会发怒。菲利多有时候很喜欢玛琳这种态度,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被强逼着相信什么或者是选择什么。但有时候,他又很不喜欢,觉得玛琳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心里不由就有一点不舒服。   瓦尔德摇着头,说:“但是你否定了几乎所有的光明圣典关于亚人族的描述,你却说没有想要说服我们?”   “我确实否定了许多,但也那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而且,你应该也没有被我说服吧?我说这些话的前提,是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和菲利多都是能够倾听别人声音的人。”换成是光明神殿的狂信徒,不要说和他们分享观点,玛琳根本懒得和他们有任何交流。   瓦尔德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玛塔莉柯格林阁下,但我想你估计错误了,是的,我确实已经被光明神殿放逐,这并不表示我会背叛光明女神而投入魔法师的怀抱。”   菲利多站出来解释,说:“玛琳并没有这种想法,她没有任何让我们背弃光明神殿的意思。”   是的,即使玛琳和他是那么亲密的朋友,玛琳也从来没有逼迫自己做选择,她只是告诉他,事实会证明一切。   瓦尔德的态度突然转变,不过也玛琳并没有吓倒,她不急不忙地说:“你们从有记忆开始,所学、所听的都是光明圣典,对你们而言光明女神可能是空气或是水一样的存在。而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天都要接收到爆炸一般的的信息量,明明是同一件事物却往往有无数种说法,难以分辨谁真谁假,所以我要学会尽量地不去盲从他人,而是等待时间验证,并收集更多的信息和观点,在最后,不是让别人帮来你判断,而是自己去判断。”   菲利多和瓦尔德都有点发愣。   瓦尔德说:“所以,你想让我们自己判断?可是你否定的内容是来自光明圣典!你否定的是正确本身!”   这让玛琳笑了,她说:“瓦尔德阁下,你真的认为光明神殿就是正确本身吗?”   “我不该让你知道蒙特安娜隘口发生的事情,这让你对我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期待。”瓦尔德深吸一口气,说,“菲利多告诉我,你曾说过,光明女神是神,她不会犯错,而神职者是人,不是神。现在我把这句话送还给你。犯下错误的是不称职的神职者,光明女神,永远是唯一的神,我的信仰从未更改。哥尤是神眷之地,是神谕者库图塔特开始扬名的地方,我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沿着先贤的足迹,寻求我所信仰的真理。我从神职者们那里得不到解答的,我将自己去神谕者那里寻求到答案。请你不要用你的恶意的揣测,来怀疑我对光明女神的虔诚。”   玛琳明白了,瓦尔德对大神官的信任崩塌了,但他对光明女神的信仰依然没有消失,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追逐信仰,试图得到信仰的解答。玛琳又看向了一旁的菲利多,菲利多朝着她点点头。是的,现在的菲利多,也是同样的状态。   玛琳睁大着眼睛问瓦尔德:“在蒙特安娜隘口的时候,你曾突然无法使用神圣术,后来又突然恢复了。那么现在你真的确定,你使用的是神圣术本身吗?”   瓦尔德的神情非常地肃穆,他回答:“这是当然的,我的信仰一瞬间动摇,不过那只是一瞬,我后来很快就找了回来……”他吞咽了一下,低声说,“也许是……”   此时,在一旁的菲利多看向了玛琳,看到玛琳那个些微有些调皮的微笑,他立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玛琳,你别……”   但他来不及阻止,因为玛琳并不需要咒语。在瓦尔德说话的同时,玛琳已经伸出手,展开了手指,一簇小小的白色火焰从玛琳的掌心窜出,就在瓦尔德的眼前,照亮了他凝固的表情。   夜风过来,扯动小小的火焰,让它如同在玛琳的手心里跳舞。玛琳轻轻地动弹手指,这簇火焰开始膨大,延展到到几乎能够碰到瓦尔德的头发,一下惊醒了瓦尔德,让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而这时候,玛琳又收了收手指,让这簇火焰收缩,让它又变回了小火苗。   火光照亮了在场的三个人,平静的玛琳,难以置信的瓦尔德,略显无奈的菲利多。   瓦尔德地盯着那枚火焰,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他甚至心想这可能是某一种可以造成幻觉的魔法。   这时候,玛琳收起了手,纯白色的火焰在她的手心熄灭了。   凉风的刺激让瓦尔德清醒了过来,他抬起头,用几乎颤抖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能够使用神圣术?”   玛琳还没有回答,一旁的菲利多硬着头皮站出来,他咬着牙回答:“抱歉,瓦尔德牧师,都是我的错,是我擅自教给玛琳的。”   “不,这不是关键!”瓦尔德没有看向菲利多,他瞪着玛琳的灰蓝色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够使用神圣术,你明明是魔法师!”   “因为神圣术和魔法,其实并没有差别。”玛琳平和地回答,“库图塔特版本的光明圣典难道不是在里面写到,是精灵作为光明女神使者找到了纳特西亚大帝,传授给了他神圣术的技巧吗?这是不是表明了,即使采用你们光明神殿的说法,魔法和神圣术也是来自同一根源。”   “纳特西亚采用的是恶魔的法术!你的魔力已经被魔法污染了,已经被光明女神厌弃,怎么可能还能使用神圣术?光明女神、光明女神怎么能够允许……”   “但看来你们的光明女神确实允许了。”玛琳又动了动指尖,似乎是怕瓦尔德不相信,又再次从指间升起一个神圣之光的光球。   在柔白色光线的映照下,玛琳说:“瓦尔德阁下,魔药在光明神殿看来也是属于邪恶和黑暗的,而你在蒙特安娜隘口不是也亲眼见证了事实吗,魔药并不是使人堕落的邪恶药水,它和神圣治愈术一样能够救人性命。那么,曾制作过魔药的你,现在还能够使用神圣术,又证明了什么?”   瓦尔德怔怔地看着玛琳,问:“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神圣术和光明女神无关,和光明神殿无关,和光明圣典无关,”玛琳收起了光球,“只和你自己有关。” 第242章 11   这场夜间谈话以最后的沉默作为结束。   其他人都因为各种理由离开了, 只剩下瓦尔德一个人。他站在原处,仿佛一尊石像,思考了整整一夜。   第一缕晨曦洒落在瓦尔德身上的时候, 他才从茫然当中苏醒。由于保持一个动作太久,他的肢体僵硬, 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手脚不停使唤, 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瓦尔德跌在了杂草中,由于身体麻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受到疼痛。   瓦尔德回到堡垒时, 白花骑士们早就准备完毕,整装待发。   玛琳看到瓦尔德脸上的伤口,头上的零散的草屑,诧异地问:“瓦尔德阁下?”   但瓦尔德沉默着, 接过自己的马,走到了队伍最末尾去。   -   三天后,白花骑士团和叛乱者皮朋的步兵在一处靠近山林的平原上遭遇。   叛乱军匆忙布置阵地,在面朝白花骑士团的方向组成了步兵方阵,用盾牌和长枪抵挡白花骑士团的冲锋。   而白花骑士团的骑兵们队列成楔形,最前方的马匹装上了坚硬的铁盔甲, 他们速度惊人,敌人的弓兵刚刚射完第一波箭,他们已经像一把尖刀刺入了叛乱军的方阵。   队伍的领头者大声呼喊,要利用人数的优势从两侧将白花骑士合围。   但菲利多冲上去,将挥舞旗子发布命令的持旗兵一剑就挥落下马。那些连盔甲都不齐备的民兵们整体崩溃,他们根本无法重整阵型,只顾着四散逃跑, 为了减轻重量他们连武器都抛下了。   这群将后背对着敌人的士兵毫无抵抗之力,白花骑士们骑着骏马追赶,收割他们就像是农夫收割麦子。   -   黄昏的时候,这场战斗结束了。   叛乱者的队伍有一千七百多人,死伤九百多人,剩下人逃入了西边的丛林,玛琳没有让白花骑士们继续追赶。   受伤的白花骑士们陆续返回,扎卡亚和汉克都去了伤兵的地方帮忙,经过数次战斗,他们做这些事情已经很熟练了。   冲锋的那几分钟其实已经决定了这场战斗的胜负,由于敌人人数众多,他们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追逐溃逃的步兵,直到将他们彻底地打散。   回到了营地的时候,所有的人和马都很疲惫。   萨伦找到玛琳,对玛琳表示了不满:“祭司大人,不是我想要质疑您的权威,但我认为您确实太心软了,我们应该将敌人全部歼灭,即使是俘虏也应该全部杀死,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和人手来处理俘虏!但是您却任由这些叛乱者逃走,一旦他们找到机会重新聚拢到一起,会再次成为我们的阻碍!”   菲利多摇头,说:“可是这些士兵大多数并不是真正的叛乱者,只是无奈被叛乱者裹挟的普通人。整个斯旺的青年人都在里面,当中甚至还有十几岁的孩子。如果他们都死掉了,斯旺就会变成空城,难道说我们战斗,只是为了夺回一个没有人烟的哥尤吗?”   萨伦却说:“这难道是什么问题吗?到处都是平民,纳特西亚城正是因为平民蜂拥着过来,扩建了四次,连堆积马粪的地方都没有了,要我说,大不了把这些人都赶到这里来。反而,我们应该更提防这些逃兵,他们被我们击败,心里产生怨恨,一定会想要报复的,把他们都歼灭掉,灭除后患不是更好吗!留下他们?呵呵,就算他们真的逃回去继续当他们的农民,他们交的税难道会落到你祭司大人的手上吗?”   只有当纳约家族的人大概会在意一点这些人的生命,因为他们是哥尤勋爵的财产。   似乎看到玛琳的脸色不太好看,萨伦又有点害怕了,他换了缓和一些的语气,说:“祭司大人,我只是希望您能够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在场的其他人也有不少赞成萨伦的意见,他们点着头,小声地议论。   玛琳听到他们的话,抬起头来,说:“你的担忧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我有不赞同的地方。首先这支队伍的首领已经死了,就在那堆尸体中,那些被强征的士兵得到了逃跑的机会,大部分都会选择回家去。而我们已经卡住了哥尤堡往西南方向的咽喉,哥尤的叛乱者无法背着我们再次从斯旺及以南的方向征兵。”   “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是隐患。”   玛琳缓缓地说:“我知道,对你们而言,杀光、烧光、抢光,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让其失去反扑的能力,是你们在从前的战争所使用过的通用手段。但这里并不是敌国,这里是哥尤,他们也是神圣帕赫罗的子民。”   萨伦用一种带着讽刺的敬仰语气说:“您真是太仁慈了。”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愿您以后不会因为现在的决定后悔。”   小队长们离开后,切诺格才小声地对玛琳:“虽然我很不喜欢萨伦,但这次他说的有道理。”   说完,切诺格向玛琳行礼,也跟着转身离开。   玛琳低下头去继续处理手上的那一份魔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学习,她已经掌握了几种基础魔药。扎卡亚将她手上做好的那一份拿走,又在她面前放了一份没有经过处理的新药材。   玛琳叹着气说:“可是我只想战胜,不想屠杀。追赶一群已经失去了反抗力的农民,将他们的耳朵割下来充当战功真的有意义吗?”   眼看玛琳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菲利多猜想是萨伦最后的话让玛琳感到了害怕。玛琳一定是担心因为自己的不忍而留下隐患,在今后某天给白花骑士团造成伤害。因为担忧的事情太多,其实她有很长时间都无法好好休息了。   菲利多说:“玛琳,不要担心,你这样做是对的。”   “可是如果……”   菲利多显露出了一种异常坚毅的神情:“没有如果。不管是什么样的决策,即使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也不能保证百分之一百能够胜利。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就对自己有信心一点,我们接下来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应该等到收复了哥尤再去担忧这些。”   玛琳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地露出了笑容,说:“哎,我居然沦落到要被菲利多安慰了。”   一旁的扎卡亚说:“是的,祭司大人,您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呢,比如现在。还有四份防止伤口溃烂的魔药,伤兵们还等着呢。”   今天的战斗虽然很顺利,但还是有不少人受伤。之前准备的魔药和草药都用光了,玛琳的魔药学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拿了瓦尔德的工具,在临时的帐篷里面制作缺少的魔药。   虽然她能够节省下使用咒语的时间,可是药物的调配和熬制是无法加速的。玛琳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将魔药制作好。   她把药交给了扎卡亚,然后和菲利多说:“其实对于战争中武器造成的外伤神圣治愈术是效果最好的。但治疗伤口太耗费魔力,神职者们都害怕魔力透支,不敢对普通士兵使用。但我觉得,其实我们不用花费大量的魔力去将整个伤口治愈,而是仅仅对创口进行表面的止血和浅度愈合,内部的损伤可以使用魔药进行修复,这样的话恢复的时间也不会像单纯使用魔药一样需要很久。我大概地估算了一下,这样做只使用到完全治愈伤口所需要魔力的十分之一,而魔药可以在魔力富裕的前期就准备好,内服外敷,双管齐下,你觉得怎么样?”   在玛琳说完的时候,瓦尔德走入了帐篷,他的脸色依然蒙着一层灰雾,听到了玛琳的话,他说:“恐怕无法办到,神圣治愈术是对魔力等级要求最高的神圣术,那些没有通过考核无法成为神职者的神殿学徒,几乎都是因为神圣治愈术无法达到要求。”   玛琳悄悄地看了一眼菲利多,然而菲利多明明可以完成治愈术,仍然没有通过考核。   菲利多没有注意到玛琳的眼神,他对瓦尔德说:“您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您……”   瓦尔德这几天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他无法好好入睡,白天也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队伍前进,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极度糟糕。这样的他当然不可能集中精力去制作魔药,所以今天玛琳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自己来处理魔药,而在之前,这都是瓦尔德负责的。   “我没事了。”瓦尔德看了玛琳一眼,又说,“我知道你能够使用神圣术。但这是因为伟大的神谕者库图塔特创造了学习神圣术的办法,因为已经有人为我们开辟了道路,所以你才能够这样轻易地学会。”   玛琳赞同地点头:“这一点我同意。”   可能是由于过度的疲劳,瓦尔德都无法做出过多的表情,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能够说话的老树皮:“不要看轻了神圣术,你所学会只不过是基础神圣术。神圣治愈术对魔法阵的完整度要求极高,对瞬间的魔力爆发也要求很高,不存在像你说的,仅仅使用很少的魔力去愈合表面伤。你说这种话,就仿佛要使用一道雷电来点亮一支蜡烛,你认为这能做到吗?”   玛琳想了想,说:“我觉得有可能。”   不等瓦尔德提出质疑,她走到了桌子旁。   玛琳将自己的食指凑近了蜡烛,一个极小的火花在她的指尖闪烁了一下,将蜡烛点燃了。   “这是魔法!”瓦尔德感到玛琳在愚弄他,他冷冷地说,“是你在决斗的时候最常用的魔法,整个纳特西亚都知道,决斗女王的闪电微小得几乎看不到,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魔法。”   “这不是魔法。”玛琳冷静又和缓地说,“这是神圣术,是我把神圣之光进行了变形,让它看起来仿佛就像是一道闪电。” 第243章 12   不知道是因为疲劳还是因为震惊, 瓦尔德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菲利多扶住了他,让他能够继续保持站立。   蜡烛的火光在跃动,玛琳的脸在暖色的灯火下显得静谧极了。   瓦尔德挣脱掉菲利多的手, 问玛琳:“你为什么能够办到?”   那么多虔诚的、强大的神职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她一个魔法师竟然能够办到?瓦尔德声音充满了质疑,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语气中甚至还有一点绝望。   玛琳耐心地解释说:“是这样的,我发现这个世界是一个偏唯心的世界。如果在我从前的理解里,一个人的信念和精神力,是无法影响到除自己以外的事物的, 但在这个世界,人的精神力量在一定的范围内却能够影响别的物体。魔力看不见,也摸不到的,是我们的精神力驱使着魔力, 让它听从命令在魔法阵当中流动,这才形成了魔法。这个转化作用的动力,其实就是你的想法,也就是精神的力量,那么如果你的想法足够强烈,就很有可能能够扭曲魔法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当然, 这也不容易办到,我也是模拟练习了整整三年,然后才完成它的。”   虽然最后完成的结果效果之好,也是让玛琳自己都吓了一跳。   “整整三年……”瓦尔德都忍不住露出了苦笑,“中央神殿建立了整整七百年,也没有人做到。”   “那是因为你们太敬畏了,不敢越过标准答案一步, 好像连改动神圣术也是对神谕者的不敬一样。”玛琳说:“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吗?这个光魔法本身就可以呈现出球形和光束两种形态,而使用的魔法阵却是没有实质差别的,唯一的区分,只在咒语的后半句。它的后半句是……好吧,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我的理解就是,咒语其实就是你们对自己施加暗示,让自己去想象和相信会呈现出什么形态,而如果你的相信足够了,就根本不需要暗示了。”   玛琳再一次使用了这个神圣术,手指尖就像是打火机的火花一样轻轻地闪烁了一下,“看,就是这样。”   瓦尔德表情复杂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这样做。”   “库图塔特当年创造神圣治愈术之前,大陆上也并没有出现过相似的魔法。”   “他的神圣术是光明女神赐予的。”瓦尔德反驳,可是他的声音不知道什么弱了下去。   “那可不是,至少梅内尼特知道不是。”玛琳说,“库图塔特可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得多了,他不是被谁赐予了力量,而是用凭借自己的能力改进了魔法,创造了神圣术。”   瓦尔德有些迷茫地摇头:“这不是真的……”   菲利多这个时候却告诉他:“不,瓦尔德牧师,这是真的。大神官亲口承认,库图塔特在没有成为神谕者之前,曾是一位魔法师……”   虽然大神官为他披上了一层“弃暗投明”的外衣,可这种事实如果让广大信徒得知了,显然会打击到他们的信心,也因为如此,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玛琳也没有随便和人提起这件事,因为就算提起,也只会被当做给魔法师脸上贴金的谎言。毕竟谁都知道魔法师日薄西山,被光明神殿压得抬不起头,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故意编造这种故事来维护自己可笑的尊严呢。   玛琳说:“瓦尔德阁下,所以我相信神圣治愈术也能够进行这种精细的控制,我可以把我的经验都告诉你,这样你就可以用神圣治愈术去治疗那些普通的骑士了。”   瓦尔德惊讶地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更不懂玛琳了:“为什么?”   玛琳失笑了一声,说:“当然是因为这对我有利啊,我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瓦尔德摇头,说:“如果把这种经验分享给我,我想你的老师比如费切尔公爵,他绝不会高兴。”   玛琳差点翻了个白眼,说:“这个办法可不是他教我的,你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知识封闭的时代,谁只要掌握了一门技艺就能够保证数代人的富足生活,在瓦尔德的认知里,所有的魔法师都会把自己的知识掩藏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向外透露一点。   可是玛琳她就这样坦诚地表示,要把自己所获得的经验和知识都和瓦尔德分享,她真的懂得这代表什么吗?   瓦尔德不敢相信地说:“我想提醒你,我依然是光明女神忠实的信徒。”   “是的,我知道。”玛琳无奈地笑着说,“但你更想救人,不是吗?”   -   两个月后。   西德尼的步兵像是推土机一样向着哥尤堡挺进,将道路上的障碍都一一扫除。   他们偶然地得到几次白花骑士团传回的消息,白花骑士团的行踪游移不定,战斗方式快速而又凶猛,西德尼得知他们在哥尤西部的作战进行得非常顺利,多次以少胜多,刚和他们分开不到一个月就摧毁了叛乱军的数个堡垒,还打散了对方的一支千人步兵队。   叛乱者首领得到消息后,派出自己的精锐骑兵前去应对,却在黑暗中被白花骑士团偷袭,马匹和装备被缴获,骑兵死伤无数。   骑兵非常宝贵,叛乱者损失惨重,龟缩起来不敢再冒险。   这样的喜讯让西德尼非常兴奋,军队里的各位贵族也感到振奋,他们当初还曾质疑白花骑士团,这时候却提出建议,也要求自行分兵去打击其他地方的据点。   但这遭到了西德尼的拒绝。   他们剩下士兵几乎都是步兵,完全不能和骑兵的机动性相比,这样做没有任何必要。虽然西德尼在听到胜利的消息后,心跳很剧烈,但他的心智是清醒的。在他们士兵能力远远超过对方的情况下,他要做的是集中力量,形成庞大的方阵碾压对方,而不是分散成什么几百人的小队,给机会让对方将他们分别吃掉。   虽然这让他们的行军路线和进程都变得非常无聊。但终于在两个月后的这一天,他们看到了冰湖。   冰湖是哥尤地区的一个淡水湖,哥尤堡这座城就建立在这个湖泊的一个半岛上。他们利用冰湖的水源建造了非常宽阔的护城河,护城河上是七块巨大舢板形成的索桥。而只要切断了这索桥,哥尤堡就是一个封闭的堡垒。   叛乱者背靠冰湖,不用担心被切断水源,只要城市里有粮食,就能够死守到底。   西德尼的国王军沿着冰湖前进,在距离哥尤堡十公里之外的地方扎营。   眼看决战就要来临,所有人都因接下来的战斗感到兴奋又忐忑。他们激烈地讨论和分析,大多数人似乎都相信会胜利,因为之前的战斗已经显示哥尤的叛乱军脆弱得不堪一击,在他们看来哥尤简直就是唾手可得的一块香喷喷的烤肉。   可是西德尼没有那么开心。   当初北方蛮族能够攻入哥尤堡,是因为当时是冬天,他们穿过了封冻的湖面,像是蚂蚁一样将哥尤堡给啃食下来。但即使如此,北方蛮族也损失惨重。而现在还是夏末,距离封冻还有至少四五个月。   西德尼的军队就像是一支不知道饥饿的魔兽,每天都在吞噬金币。为了能够供养这支军队,西德尼向佣兵公会借贷了大量金币,西德尼估算过,即使接下来他再也不发动战争,这笔借款本金加上利息,也需要至少十年才能够还上。   再拖上几个月,恐怕就需要二十年了。   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了解西德尼的焦虑,他们只知道为了还没有到手的荣誉争吵不休。   西德尼感到烦闷,他掀开帐篷,走到了外面。   空气里是冰湖的潮湿气息,还有新翻开的泥土的味道,前面几天下过暴雨,今天才勉强放晴了,所以冰湖的水面很不平静,远远看去甚至有些像是汹涌的海浪。   正在西德尼感到忧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渡鸦的叫声。   他立刻抬头,到处寻找那个声音。   渡鸦本来应该是不祥的符号,在军队中出现还会可能会引起恐慌,可这个时候听到这声音,西德尼感到的却是惊喜。   就在这时,他的侍卫冲到了面前。   “国王陛下。”   “是玛塔莉柯格林阁下吗?”   “是的!”   玛琳是骑着马来的,身后只跟着两名普通的白花骑士护航,她取下了斗篷放在马背上,疲倦地笑着,走向了西德尼。   西德尼激动地迎接了上去:“你怎么会来这里?”   玛琳微笑:“为了和你分享一些消息。”   贵族们消息灵通,在军队中都各自有亲信,玛琳一出现,他们都得到了消息。   西德尼根本没有机会和玛琳私下对话,因为不等玛琳去找这些贵族,他们已经围拢了过来、   白花骑士团如今炙手可热,这些人对着玛琳也是热情得让人感到了不适。   眼看就要陷入各种无聊的寒暄当中,玛琳打断了他们的问候,说:“我还得赶快回到白花骑士团,所以我们还是快速地进入正题吧。我得到了一个新消息,皮朋已经死了。” 第244章 13   叛乱者的首领皮朋原本是哥尤堡的一个退役的士兵, 在不久前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因为不满哥尤堡新发布的税令,他联合一群退役的士兵以及村庄里的青壮年发动了叛乱。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杀死当地所有反对他的人, 夺走所有的粮食,并强迫男人们加入他的叛乱军。他把这些新征收的士兵放在他军队的最前线, 用长枪抵住他们的后背逼迫他们前进, 让他们充当填补壕沟和抵挡冲锋的消耗品。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人生中的第一次战斗中就会死去,而幸存下来的少数人得到了经验,会被派发武器和装备,正式成为叛乱军的一员。   通过这种方式, 皮朋的队伍迅速扩大。占领哥尤堡后,他将哥尤堡内的平民全部驱赶出去,曾经的哥尤堡是哥尤北部唯一的城市,非常繁华, 而现在的哥尤堡内几乎只有士兵,已经彻底被要塞化。   而白花骑士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节奏。皮朋派出了数量两倍于白花骑士的骑兵,却被白花骑士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对他的个人威信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而西德尼大军的逼近,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是他从来没有面临过的局面,皮朋的情绪变得焦躁, 失去了应该有的判断力。   皮朋从前只是一个普通步兵,连小队长都没有当上过。他知道怎样发动叛乱和筛选士兵,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制定战略。由于哥尤堡的牢固在他的人生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记,他坚信只要有士兵驻守,而且杜绝掉背叛的危险,这里就绝对不会被攻破。   他牢牢地把守住哥尤堡,对内部进行多次肃清, 不管是谁,只要他感到可疑就会被杀死,一段时间内哥尤的中级将领死了四分之一,中间还包括最开始和他一起发动叛乱的伙伴。   他的多疑和喜怒无常,加上从前积累下的各种矛盾,终于引发了内部叛乱。   皮朋被杀死了,取代他的是他曾经的队友尤吉。   尤吉比皮朋年长,参加过二十多年前的神圣南征,并且在退役后正式成为一名独立雇佣兵,他的见识和经验都比皮朋更丰富。   在他取代了皮朋后,就立刻派遣士兵烧毁了冰湖周围的田庄和树林,驱逐所有的平民,收缴渔船并烧毁。玛琳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这种战术叫什么,在她的词典里,这叫“坚壁清野”。   玛琳对西德尼说:“据说尤吉这个人非常低调,而且因为曾经从事雇佣兵这个行业,所以很清楚地知道他的队伍和正规军人的差距,他并不像皮朋那样盲目自大,我认为和他有谈判的可能。”   “不,不可能。”一位伯爵站了出来,他非常严厉地说,“绝不能和谈,我们和叛乱者有不能化解的仇恨,我不可能和这种人谈判!”   神圣帕赫罗的贵族圈相互都是亲戚,除了这位率先发言的伯爵,在场的贵族当中也有许多人都和当纳约家族的成员有血缘关系。   “我可怜的堂弟约瑟夫,连等待赎回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这些叛乱者残忍地杀害了,这样一位高贵的贵族,他们却剥掉他的盔甲,让他赤身裸体地死在荒地里!”伯爵痛苦地说,“即使是最可恶的异教徒,也不会做出这样残暴的行为来!”   从前的战争多数都是贵族之间的斗争,他们保持着同一阶层之间的战争礼仪,作为军队首领的贵族们如果战败被俘,通常都不会被处死,因为他们的生命是谈判的筹码,还能够换取大量的赎金。   但是短视的叛乱者们根本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只知道发泄自己的情绪,只要被他们抓住,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全部都会被处死了,甚至连女人和孩子他们都不放过。这种残暴的行径在人类之间的战争中极少发生,这让贵族们感到又是害怕又是仇恨。   玛琳说:“我认为尤吉要比皮朋更难搞,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绕着整个冰湖看看,十公里以内,你们绝对找不到一颗树木,而且所有的渡船,哪怕只能容纳两人的舢板也都被他烧掉了。没有船,我们又要怎么摸到哥尤堡的城墙?”   在伯爵语塞的时候,玛琳继续说:“想一想,杀害贵族的人是皮朋,而现在叛乱者的领导人是尤吉。而且我认为谈判的主动权肯定是在我们的手上的,你们都是上等人,难道不能展示一下你们属于上等人的宽容?”   伯爵冷笑,显然对此很不服气。在他们看来,就算是皮朋死了,但当时和他一起间接和直接造成贵族死亡的叛乱者也都应该处死,一个大贵族的死亡,一百条平民的生命也无法弥补。   西德尼严肃地问:“尤吉有可能接受谈判吗?”   “国王陛下!”几名贵族同时惊讶地发出声音。   伯爵着急地说:“您难道真的考虑饶恕那个可恨的叛乱者吗?”   西德尼没有理会他们,问玛琳说:“祭司阁下,你有什么建议?”   玛琳笑了,说:“我有两个建议。第一,派遣使者和尤吉对话,要求尤吉打开哥尤堡大门并投降,我们可以承诺一定程度内的补偿,比如让他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饶恕他的性命都已经是优待了,你竟然还打算给他钱?”有人冷漠地说。   玛琳点头:“是的,反正如果继续让他这样对峙下去,被消耗的也是哥尤堡的财富、我们未来的战利品,我相信这样做我们能够节省下更多的钱和时间。”   “如果他不愿意接受呢?”   “那么就去说服他的下属们。”玛琳说。   “你之前才说,皮朋杀掉了所有试图背叛的人,现在在哥尤堡内,难道还有人敢违背他们的首领吗?”   “首先,如果说已经发生了这种前例,反而更容易引起其他叛乱者的恐惧,他们想要逃离的心只会更强烈。第二,我并不打算用国王的名义去和他们谈判。”   西德尼稍稍站直了一点,皱着眉问:“你是说?”   “以神职者的名义。”玛琳的这句话一说出来,帐篷里突然静默。   趁着没有人插嘴,玛琳正好说出自己的打算:“哥尤是有名的神眷之地,这里的人一出生就是光明神殿的信徒,比例几乎达到百分之一百。所以如果有神职者前去游说,我相信效果一定会很好。”   而玛琳说完这些话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地投向了在后方的一个人——考伦斯神官。   考伦斯神官的表情很不自然,他的喉咙吞咽了一下,说:“祭司大人,对不起,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用心,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可是连贵族都会毫不犹豫杀死的亡命之徒。”   玛琳温和地笑着说:“由神职者充当中间人,难道不是两军交战时最常见的做法吗?”   确实是,因为这片大陆上几乎所有国家都将光明神殿立为国教,他们不敢伤害神职者,因为这会遭到所有信奉光明神殿国家的集体讨伐。两国交战,由神职者来充当外交使者,以及谈判中间人,是最为常见的情况。   可是现在,他们要去面对的可不是君王权力由光明女神赐予的国王,而是一个没有道德和教养的下等人,他们有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无所忌惮,什么疯狂的事情都敢做,考伦斯神官疯了才会去见他们。   贵族们也窃窃私语,表示了异议。   玛琳却回答:“不,他们不会伤害神职者的,哥尤堡神殿驻守的迪恩神官现在还活着就证明了这一点。”   “你说什么?”大家都惊讶了。   玛琳点头,说:“我从一名俘虏那里得到了一封从哥尤神殿送出来的信。”   “你私拆神职者的信件,这是渎神!”考伦斯立刻跳出来大声喊道。   玛琳懒得和他说话,对西德尼说:“这封信是没有收信人的,可能写信的人只是想要把消息传递出来而已,信使看到白花骑士团的徽章,就主动把信交了出来。”   大家都紧张地想要听到信的内容,不由就把考伦斯神官挤到了一边去。   “信上说,当纳约伯爵和伯爵夫人,以及当纳约勋爵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都还活着,迪恩神官将他们藏在了哥尤神殿的地下室里。因为不敢冒犯光明神殿,皮朋只能守在神殿外面,不敢强行闯入。不过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不准为哥尤神殿提供多余的食物,所以神殿内的情况有些糟糕,再继续下去可能就要饿死人了。里面提到哥尤堡的许多叛乱者都对迪恩神官非常尊敬,如果由他出面,有很大的机会说服他们投降。”   考伦斯神官拨开人群:“信在哪里?”   玛琳抽出信来,放在了桌面上。   大家都凑上去,将信件摊开来看了一遍。   考伦斯提出了质疑:“这上面没有迪恩神官的印章。”   玛琳说:“不是有签名吗?”   “签名可以伪造。”考伦斯神官将信纸放在了桌面上,说,“我不同意和叛乱军谈判,这封信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设下的陷阱,不然信使为什么要送到白花骑士团的手上,难道不是应该送到随军神官这里来吗?”   “巧合而已,”玛琳说,“还是说你怀疑我伪造信件?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考伦斯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因为你想要让我去哥尤堡送死。”   玛琳无奈地看向了周围的人,说:“我认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迪恩神官没有料到这封信会出现在国王的面前,所以他认为没有必要这样正式;第二种,是他认为这封信有可能会落到叛乱者的手上,没有印章,他就可以否认这是他写的。你们认为呢?” 第245章 14   在场的人没有发言, 他们在心里其实赞同了玛琳的话,但如果这个时候表态,就可能被理解为要支持和叛乱者谈判, 他们对此依然保持了谨慎。   而考伦斯神官,他一方面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一方面知道这是非他不可的机会, 面前玛琳,白花骑士团祭司一直和他不对付,现在还想要让他遵从她的命令,白白为他们冒险去和叛乱者谈判, 考伦斯神官不甘心忍下这口气,就算最后真的需要由他出面谈判,他也必须要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才行。   不过玛琳没有给机会让他讲条件,她环视了周围一圈, 问:“大家认为呢?”   随军的贵族中,身份最高的是一位来自东部的勋爵,他站出来说:“先抛开这封信,不论它的真假,很抱歉,祭司阁下, 我依然不赞成谈判,我认为这些叛乱者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   在他身后的贵族们或者发出语气词或者是点头,纷纷表示支持这位勋爵。   虽然在来这里之前,玛琳就已经料到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真的看到了,她还是感到了失望。   她看向了一旁皱着眉头的西德尼九世,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说:“好的,那么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做?”   男人们其实非常不乐意和一个女人分享他们的作战计划,不过他们也知道,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她不可能被敷衍过去。   队伍会往东北方向的一面山坡移动十五公里,因为在那里可以找到一片树林。   “我们可以在那里砍伐树木,制造攻城的器械、人工木栈桥,最后绕过北部的缓坡,从半岛这一段对哥尤堡发动总攻。我们带来了十座投石机,只要度过半岛的河流,就能把哥尤堡砸碎。”   玛琳听他们讲完,正要提出建议,但考伦斯神官比她更先抓住这个间隙,他也要玛琳尝一尝说不出话来的滋味,于是正在玛琳想要开口的时候,他突然站了出来:“祭司阁下,如果您害怕了,请注意隐藏您的恐惧,不要影响到其其他士兵们。”   贵族中有一位,则是用一种特别疏远而又看似真诚的语气说:“这是淑女的特权。”   居然在这里等着自己,玛琳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准备好的话只能收了回去。   玛琳没有停留很久,黄昏时,她披上斗篷,和另外两名白花骑士一起,准备返回白花骑士团的营地。   西德尼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玛琳让白花骑士站远,她和西德尼远离人群停在一个高处,从这里,能够隐约地看到远处冰湖的半岛,和从那上面高耸出来的城墙。   玛琳对西德尼说:“我们能够运到这里来的都是小型投石机,你观察过哥尤堡吗,这种程度的投石机根本不可能对城墙造成一点伤害,更不要说把石头投到城里去。尤吉非常的狡猾,他烧掉了周围所有的田庄和树林,你们至少要在二十公里之外的地方才能够找到物资。制作攻城器械、运到半岛上,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菲利多分析过,尤吉和皮朋的行事作风很不一样,皮朋可能会犹犹豫豫不敢出击,但尤吉却很有可能会趁机暗地偷袭,直到你们精疲力尽为止。”   “他怎么可能偷袭……”   “他当然可以,现在整个冰湖的船都在他的手上,而我们不可能守住所有的湖岸,他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地方悄悄地登陆。实际上他已经这样偷袭过我们,不过我们很警觉,很少在同一个地方扎营超过三个晚上。国王陛下,祝你们好运。”   西德尼将玛琳的警告听了进去,回到队伍中,他连夜调动整个营地的布局,将辎重部队放在整个队伍的中心,防止被尤吉偷袭。   第二天夜里,一小伙叛乱军突然出现,他们在军队外围徘徊了几圈,在丢掉几十名士兵的性命后,悻悻然地溜走了。   从这一夜开始,西德尼的大军就时不时地遭到偷袭,每个晚上都会响起警报声。有时候确实是敌人来袭,而有的时候不过是羊群的骚扰,等到所有人都醒来,列阵准备战斗,对方却潜入了湖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仅仅几天,西德尼的军队就被骚扰得精疲力尽,狼狈不堪。   而在湖西沿线游走的白花骑士团,最近的作战还算顺利。   他们多次截断了从其他地方支援哥尤的征兵队,缴获物资,打散士兵。白花骑士团在哥尤堡的眼皮子底下这样肆意妄为,尤吉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派出一支队伍,趁着夜色横渡冰湖,想要偷袭白花骑士团的营地,就像对待西德尼大部队一样对付他们。   但叛乱者还漂浮在湖面上时,他们的举动就被预知者觉察了。   于是,自以为抓住了机会的叛乱者们,却正巧撞入了这支队伍的包围圈。   白花骑士团俘虏了所有的叛乱者,还意外地得到了五艘小渔船。通过审讯,他们得知这群人是尤吉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的亲人都留在哥尤堡内,如果他们战死,他们的亲人能够得到丰厚的赏金。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要比之前的叛乱者要勇猛得多,因为前任首领皮朋,可是一个铜币都舍不得分享给别人的。   玛琳他们把小渔船藏在了岸边的乱石堆里面,然后又继续在岸边三十公里内游走,阻截哥尤堡的支援。   几天后,他们收到了来自西德尼大军的消息,大军已经整顿完毕,准备对哥尤堡发起攻击了。   西德尼最终被锡德伯爵说服了,他们终于制作出了几条舢板,可以帮助他们度过哥尤堡前的护城河。因为持续不断地受到叛乱军的骚扰,队伍的士气正在逐渐低落。这时候,被激怒的锡德伯爵自告奋勇站出来,愿意充当前锋,   菲利多和玛琳一起看了这封信,他的脸色很严肃:“三天内攻下哥尤堡?这不可能,如果强攻,消耗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玛琳也摇头:“我提过建议,攻占哥尤堡只有两个办法,一,围困,二,谈判。可能是我们这段时间的战斗都太顺利了,让他们膨胀了起来。”   菲利多说:“你是说翁西克堡吗?那怎么一样,翁西克堡之所以能够这样容易就被夺回,难道不是因为皮朋的失误吗?他如果能够在翁西克堡安排哪怕五百人,不,哪怕就两百个真正能够战斗的士兵,翁西克堡就能够拦住我们一个月。”   玛琳叹气:“但是他们现在听不进去这些话,我提醒过他们,尤吉和皮朋不一样。”   唯一把玛琳的话放在心上的人是西德尼,西德尼也试图阻止这些人,虽然他现在是整支队伍的最高统领,但毕竟,这并不是一支单纯的国王军,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士兵是来自于队伍中的其他贵族们,西德尼必须考虑到他们的感受。   菲利多又看向信的后半段,说:“他们不想我们白花骑士团参与到前线的战斗。”   “嗯,他们希望白花骑士团在侧翼保护,防止敌人从侧面截断我们,并随时策应前方的攻击。”   “可是他们士兵战斗能力比不上白花骑士团。”   不光如此,又有哪支队伍的装备强度能够超过弗伦恩盔甲,他们只是担心被白花骑士团抢走功劳而已,这可真是无聊的提防。   玛琳说:“他们一心想要去撞南墙,就让他们去吧,平地作战我们更占据优势。撞南墙的苦头总要有人来吃,别人吃总比我们吃要好。”   做下决定后,玛琳向整个白花骑士团公布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所有人都安静地听从了命令。   而这个时候,萨伦小队长又站了出来,他提出疑问说:“祭司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是白花骑士团,难道不应该冲在最前面吗?难道国王陛下不知道,论骁勇无畏,我们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在质疑玛琳没有在西德尼面前为白花骑士团争取应有的地位。玛琳就感觉很奇特,萨伦可不是什么英勇的战士,某方面来说,他和叛乱军是很相似的,当战斗顺风,他就显得特别英勇,割下敌人耳朵的动作比谁都要迅速;而战斗逆风的时候,他比谁都更快警觉。由于他们一直以来的战斗都很顺利,他就仿佛变成了一个勇猛的战士。   “萨伦队长,你对我的决定有异议?”玛琳微笑着问。   “祭司大人,您应该向国王陛下提议,让白花骑士团充当前锋。国王军那边那么多人,如果等他们先攻入哥尤堡,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他的瞳孔收缩了,因为他看到玛琳的魔法书漂浮了起来。   出于恐惧的本能,他的两只脚在他本人还没有做出判断的时候就开始后撤逃跑!   可是他怎么可能快得过玛琳,一个紫色的魔法阵猛然出现在他的脚下,当出现的一瞬间,这个魔法阵就是完整的。魔力流动,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天而降下,砸在他的身上。   压力和他的弗伦恩盔甲相撞,抵消了大部分力量,但就在他动作被阻滞的时候,一个人突然站出来,用快速而强悍的动作抓住了他的肩膀,用纯粹的蛮力将他按住了。   既然菲利多帮忙了,玛琳也没有必要再使用下一个魔法,她收起了魔法书,站在原处冷冷地看着萨伦。   玛琳用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果断而且冰冷的语气说:“萨伦队长,我的友善可能让你产生了误会,让你以为自己可以随便质疑上司的决定。请牢牢地记住自己的职位,以及你应该受到谁的管辖,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就请你脱下盔甲,滚回家去。”   接着,玛琳转向了其他白花骑士团,她放大了声音:“骑士们,你们是白花骑士团的战士,我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我们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你们的损伤就是我的损伤,你们的荣誉就是我的荣誉,请永远相信,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和你们站在一起!” 第246章 15   两天后的黎明, 他们对哥尤堡发动了攻击。   哥尤堡是一个建造在湖中半岛上的城市,坚固厚重的城墙砖石陷入了水中,现在是秋汛期, 湖水淹没了城墙脚下的半岛本体,水花直接拍打在城墙上。远看去, 这座城市不像是建造在半岛上, 而是仿佛就是从湖中生出的一样。   哥尤堡的东侧有一个泊船的小港口,闸门完全封闭,即使现在他们有船,如果从哥尤堡的其他侧面进攻, 也只能碰上高耸的极难攀登的城墙。只有哥尤半岛方向的大门士兵们可以踩到坚固的土地,在这个方向,哥尤堡和半岛岸上之间只相隔一条人工挖凿的宽阔沟渠,只要越过它, 他们就能够触碰到哥尤堡大门。   而他们今天的最大目标,就是用渡船连接浮桥,强攻正门。   湖岸相对平坦,树木也都被尤吉焚烧得一干二净,当国王军的旗帜出现在冰湖半岛的地面上,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被一览无遗。哥尤堡上的瞭望兵远远地就望见了他们, 瞭望塔上的警钟被敲响了,急促得仿佛呼吸困难的老人,沉睡中的哥尤堡整个被惊醒。   伴随着晨曦,队伍列阵完毕,前锋队伍、弓兵队伍、骑兵队伍依序列开,蓄势待发。玛琳站在后方侧翼的一个山坡上,她的身边是白花骑士团的执旗兵, 只要玛琳下达命令,他随时准备着挥动旗帜,将命令用白花旗传递给骑士团。   锡德伯爵是这次战斗的前锋,已经做好了强渡护城河的准备。   士兵们每二十人乘坐一条小船,将盾牌举过头顶,奋力地划向对岸。而这个时候,敌人也做出了应有的反应,高墙上扬起一排巨大的手臂,巨大的石块在天空划过一条弧线,坠落在了士兵们中间。   玛琳仰起头去,看到一片如同流星雨的投石,从哥尤堡的巨大城墙上倾泻下来。   这是实心弹,攻击范围很有限,但一旦砸中,强悍的冲击力能够直接将人的身体碾成碎末。   士兵们大声地吼叫,将盾牌举起形成紧密的防御,沉重而笨拙地朝着前方推进。   石块接连地落在水面上,激起爆炸一样的水花,不断有士兵被击落水面,又不断有士兵上前,顶替他们的位置。   所有的船都用绳索连接到一起保持稳定,看起来他们马上就要触碰到对岸了。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哥尤堡内飞出,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尾,犹如坠落的陨石朝着船队飞来。   如果火球落在船面上,这些得来不易的木质船只全部都会被毁掉。   然而这时,一道闪光从军队侧面而出,掠过战场上方,就像是一只银色雨燕划过空中,猛地撞上了坠落的火球。在碰撞的那一瞬间,火球在哥尤堡的城门前炸开,无数的火焰碎片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火雨。   ——是玛琳!   西德尼趁机大喊:“进攻!”   哥尤堡的城门打开了,手持武器的叛乱兵们涌了出来,冲向了正在登岸的士兵们。   第一波登陆的士兵来不及调整阵型,很快就被冲了回来,锡德伯爵不甘心,用后排的投石机压阵,再次发动了冲击。   叛乱军顶住了压力,列队竖起长枪,将登岸的士兵们全部都戳下去。   不断有士兵受伤或者是死去,声音震得地面也跟着颤动,在中心战斗的人耳边都是轰鸣一样的吼叫,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这场战斗整整纠缠了一天一夜。   国王一方一直处于劣势,他们的作战范围被局限在这个狭长的范围内,大军滞留在后,受到道路限制完全无法往前碾压推进。   最前线的士兵最多推进到了哥尤堡的城墙下,但他们没有顶住投石机和密集的弓箭,很快又退了回来。   在玛琳拦截了所有用投石机投掷的火球后,叛乱者又想到了其他办法。黄昏时,叛乱者的船队从侧翼对国王军发动了攻击,船上堆满了干草和火油,燃烧的火船被水流送入国王军的船列中,所有的船都烧了起来。   失去后方支援,前锋部队很快就在哥尤堡城墙下败下阵来。   第一次强攻哥尤堡,最终以失败结束。   -   两方僵持了整整一个月。   哥尤堡内一点没有任何资源短缺的迹象,这是当然的,这个石头城内汇聚了整个哥尤大区的物资,即使国王军都不会比它更富有。   而西德尼的队伍却渐渐地陷入了战斗的疲态,除了第一天进行了有效的攻击,后面他们再也没有碰到哥尤堡的城墙。而每一次强攻,都会有士兵死去,所有的局势都对国王军不利。   实际上这已经是比较好的情况了,如果当初皮朋聪明一点,能够在哥尤堡之外留下可靠的据点,那么现在他们后方漫长的补给线还会不断地遭到叛乱军的骚扰。   西德尼命令士兵在营地的周围挖了巨大的壕沟,铺上防御工事防止叛乱者偷袭,尤吉的偷袭者队伍行踪很难捉摸,他们甚至会在很远的地方上岸,花上一两天的时间绕到国王军的后方,在惊起骚乱后,又快速地消失。   直到玛琳和白花骑士团回来,这种状况才好转了。由于有预知者的预警,叛乱者的夜袭多次以失败告终,而能够担任偷袭的士兵都是叛乱者当中的佼佼者,即使是叛乱者自己也会感到心痛,在每次都会损失掉一批士兵后,尤吉就慢慢放弃了这种做法,国王军总算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尽管如此,前线的的战斗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各位贵族们,也不得不承认,强攻是无法得到哥尤堡的,他们只能选择围困。   但这个过程必然非常漫长,因为谁都不知道要围困多久才能让尤吉屈服。   谈判的事情,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来。   “按照惯例,将由神职者来担任这个谈判的中间人。 ”在一场充满争吵的会议后,玛琳回到白花骑士团的营地,找到了瓦尔德和菲利多。   “随军的神官是考伦斯,我想应该就是他了。”瓦尔德正在准备草药,回答说。   玛琳点头,说:“确实应该是他,其他的牧师们还无法让尤吉产生敬畏,担任使者的人至少也得是神官。所以现在有一点问题。”   菲利多和瓦尔德看着玛琳,等待她的解释。   玛琳说:“首先,我觉得考伦斯好像不太愿意担任中间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丝妲薇安那样的胆量。”   二十一年前丝妲薇安暗中前往马尔维诺的时候,马尔维诺和神圣帕赫罗在边境时常发生摩擦,关系非常紧张。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危险,大概这个机会也轮不到当时还什么都没有的她。   “总之,考伦斯神官表现得很不甘愿。他私下暗示了西德尼,要求西德尼给他更多的权力,最重要的是,要承认他可以代表中央神殿对白花骑士团实行节制。”   “这不可能!白花骑士团也不会承认他!”菲利多立刻说。   西德尼也不可能答应,他好不容易才通过玛琳取得了白花骑士团的实际控制权,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出去,尤其是在现在他如此贫穷、只有白花骑士团这样一支精锐骑兵的前提下。   玛琳不急不忙地补充了下一点:“所以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西德尼对他的能力不信任。不管怎么说,充当中间人的必须是两方都能够信任的人物,托光明女神的福,这个角色通常都只能由神职者来担任。但西德尼非常担心这个伙计会把事情搞砸。”   尤其是在没有出发之前,看不到任何可以谈判成功的曙光,考伦斯就已经开始和西德尼提条件,这显然会让西德尼更加质疑他。   菲利多眯起眼睛观察玛琳,他感到了一丝不妙,声音不由变得紧张起来:“玛琳,你想做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能自己打扮成神职者上场,只要西德尼能够让其他神职者闭嘴。”玛琳无奈地说,“可是,神职者们不会同意,叛乱者也不是来自宫廷,他们也不可能接受女神官。”   女神官是只服务于中央神殿和宫廷的,所以当初丝妲薇安有机会与马尔维诺交涉,但面对叛乱者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叛乱者根本就不能理解女神官的职能。   瓦尔德说:“我可以去。”   但下一秒钟,他就知道这不可能。军队中的神职者们不会允许一个堕落者或者魔法师披上神职者神圣的外袍,不管情势如何紧急,他们都不会允许,因为光明女神高于一切。   西德尼现在为此烦躁极了,神职者们又累赘又啰嗦又顽固,用光明女神的名义把守在所有能够解决问题的路上,问题就是,西德尼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所以我和西德尼还有考伦斯达成了私下协议,如果考伦斯能够完成任务,就让他代行祭司的职责,但正式交接,必须回到纳特西亚。”玛琳说,“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以随从的名义,和他一起前往哥尤堡。”   西德尼根本就不相信考伦斯能够完成任务,他的希望是放在玛琳身上的,而考伦斯神官不过是一张通行的书函。   菲利多的脸色变得很糟糕:“玛琳,太危险了,如果需要有人协助考伦斯神官,那个人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玛琳微笑着安慰他,说:“不要担心,我能够保全自己。”   -   在一个非常晴朗的上午,冰湖上一点雾气都没有,一艘小船从湖岸上出发。   除了划船的士兵,这艘船上只有玛琳和考伦斯神官两个人。八芒星的旗帜高高飘在船上,考伦斯神官身穿白色的神职者衣服笔直地站在船头,衣服上金色的绣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远就能够看得出它的华贵。   他们的船缓缓进入了哥尤堡城墙的弓箭攻击范围,城墙上黑洞洞的瞭望口闪过了金属的反光,但并没有箭矢落下。   船在弓箭的攻击范围内平缓地滑动,他们绕过了城墙,到达了哥尤堡侧面的湖港闸口。   船贴着高高的城墙停下,几乎就在他们头顶的瞭望口探出了几个脑袋。   考伦斯神官还在犹豫,后面的玛琳催促他说:“快表明你的身份。”   考伦斯举起了高过身长的法杖,大声说:“我是来自中央神殿的中级神官考伦斯,光明女神在上,我来这里,是代表国王西德尼九世来和你们的首领谈判,请打开闸门让我进去。”   接下来,他们在水面上漂浮着等待。   大概过去了有几个小时那么久,终于,他们感觉到头顶上有了动静,一个用来承载货物的巨大篮子从城墙上落了下来。   叛乱者们拒绝打开湖港的闸门,他们要求考伦斯乘坐这个篮子进入堡垒。   考伦斯的脸涨得通红,他愤怒地说:“这简直就是对神职者的侮辱,我决不会……”   但就在他愤怒发言的时候,玛琳已经先一步钻了进去,回头招手,说:“神官大人,别浪费时间了,快上来。”   他们登上了城墙。   一群穿着不同规格盔甲的人围了上来,面对神职者,他们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恭敬,并没有用武器对着他们,但这些人穿着盔甲的身躯在考伦斯和玛琳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枷锁。   “她是谁?”有人指着玛琳。   玛琳将承装文件的匣子从身后拉过来,里面装着一整套贵族写字的装备,书本羊皮纸,火漆墨水瓶,玛琳展示给他们看,说:“我是考伦斯神官的随从,也是这次谈判的书记官。” 第247章 16   叛乱者们对待战败的俘虏很残忍, 但对神职者却很尊重,他们甚至为考伦斯神官准备了马车,玛琳和考伦斯很快就到达了哥尤堡的中心——当纳约城堡前。   当纳约城堡是当纳约家族在哥尤堡的宅邸, 修建得极其奢华,而这个时候, 它的大门已经被毁坏, 一些卫兵守候在外面,他们的马车畅通无阻地进入了。   当纳约城堡是属于勋爵的城堡。神圣帕赫罗君王授予人的爵位等级和本人的血统、功绩、所统治的人口都有关系,哥尤很大,但相对于其他地方, 例如诺克森,统治的人口数量就差得太多。   不过,这并不是说当纳约家族就不够富有,实际上他们比许多公爵都还要有钱, 这个宏伟程度堪比王宫的城堡就是证明。   当纳约城堡的建筑风格和纳特西亚完全不同,由于这里的秋冬的北风很强,所有的建筑都偏向厚重,绝不会出现纳特西亚城内那种轻薄的塔尖。而玛琳和考伦斯踏上的是石砖堆砌的地面,石砖的缝隙之间有一些很可疑黑色污垢,由于没有人打理, 墙边的地方已经生出了枯黄的杂草。   走到了大厅前,玛琳被拦了下来。   “尤吉大人只见神官大人一个。”守卫说。   “可我是国王的书记官……”   这些叛乱士兵对待玛琳可不像对待考伦斯神官那么客气,他们的兵器很不客气地对准了玛琳。他们不是什么遵守道德规则的好人,就连哥尤的贵族被俘虏后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了。   考伦斯神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昂首挺胸,抛给玛琳一个轻蔑的眼神,转身跨入了大厅中。   随着他进入, 那扇巨大的门在他身后合拢了。   这座大厅没有大片的晶莹透光的穹顶,光线从几个通风口投下一道道充满悬浮物的光柱,光柱集中在中间,在大厅门口和大厅最后的宝座之间留下一条发光的通道。   在考伦斯神官进入的时候,守候在门口的卫兵就退了出去,一眼看去,这个宽阔的大厅里面只有两人。   哥尤勋爵的宝座延续了大陆北方的风格,后背直接钉在墙壁上,上面铺着白色的老虎皮毛,叛乱者的首领尤吉就坐在这个曾属于哥尤城主的位置上。   尤吉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稍微有些发胖,但有一对锐利的眼睛。   在来这里的路上,在玛琳的强行告知下,考伦斯神官得到了一些关于尤吉的信息。尤吉大概四十多岁,他的人生最早的记录开始于二十五年前,那时他还没有成年,却已经和当纳约家族名下的其他士兵一起参加了神圣南征。因为私藏了不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他在军队里遭受了很严酷的刑罚,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吐露自己把东西藏到了哪里,即使当时他才十几岁。   这在某方面反而救了他,他最后没有被军法处置,只是被驱逐出了当纳约家族的军队。为了生活他试图成为一名雇佣兵,但却被哥尤当地的佣兵公会拒绝了。如果是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会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了任何指望,自我放弃并绝望地度过一生。然而曾经从北往南横跨大陆,且扛过了路上超过四分之一死亡率的尤吉,显然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挣扎。   他很快就逃到了其他地区,通过谎报年龄和姓名,终于在佣兵公会注册成为了一名雇佣兵。   他跟随佣兵公会的任务去过大陆许多地方,甚至曾被其他地区和国家雇佣,大半生他都在为不知道是正义还是邪恶的某一方厮杀。尤吉很擅长保护自己,他很幸运地活到了现在。   玛琳还告诉考伦斯,尤吉并不是一开始就参加了皮朋的叛乱,而是在皮朋已经占领了哥尤堡之后才突然出现的。他一出现,就对皮朋宣誓效忠,而这个时候皮朋非常需要有战斗经验的人,尤吉很快就获得了他的信任。   尤吉暗中联合了大批的叛乱军的中级领导者,这群人许多之前都只不过是农民,尤吉很轻易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而短短几个月后,在皮朋做下许多错误决定而导致人心涣散的时候,尤吉抓住了机会,和他的同盟者一起发动叛乱,暗杀了皮朋,然后他就成为了叛乱军新的首领。   考伦斯神官走到了尤吉面前二十步远的地方,尤吉将头抬起来,看向考伦斯,说:“日安,尊敬的神官大人。”   他的态度谈不上恭敬,也谈不上轻蔑,就仿佛考伦斯神官没有什么特别。   这当然让考伦斯感到非常的被冒犯,这个尤吉明明只是一个低贱的平民,居然对待他是这种态度,甚至他说话的时候都还坐在高高的座位上,都没有站起来表示一下尊重。   考伦斯神官脸色很糟糕,骄傲让他的语气听起来也不那么好听了:“你就是叛乱者的首领尤吉吗?”   尤吉微笑,露出一口发黄而且缺损的牙齿。平民的牙齿都不好,许多人还不到四十岁牙齿就全部掉光了,因为他们不像贵族,拥有很多清洁牙齿的工具和时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凭借牙齿可以很容易地区分贵族和贱民。   “是的,我就是尤吉,能做下自我介绍吗?看起来,您似乎是一名神官大人。”   考伦斯神官很自傲地说:“我是来自中央神殿的神官考伦斯。”   “中级神官。”尤吉帮助他补充。   中央神殿的结构呈现金字塔形,越是上层人数就越少,高级神官已经是能够独自驻守一个国家的存在了,即使是丝妲薇安女神官,虽然不受大神官节制,但实际上在中央神殿的职权,也只能算得上是高级神官。尤吉这样说,好像就有一些嫌弃考伦斯地位不够的意思。   考伦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感到非常恼火,一个小小的平民,凭什么敢这样和他说话,语气忍不住就变得更加倨傲:“但也足够了。叛乱者尤吉,西德尼九世国王陛下派遣我来和你谈判,希望你能放弃抵抗,退出哥尤堡,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得到光明女神的饶恕。”   尤吉“哈哈”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可不像是贵族那么优雅和矜持,笑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跟着颤动:“谈判?那只是因为国王军无法战胜我,所以才选择和我们谈判的。”   “冬天马上就来了,”考伦斯冷冷地说,“秋汛结束,湖面就会变得平静,很快冰湖就会名副其实地变成一片真的冰。而那个时候你再选择投降也不会被接受了。”   “即使冬天来了,你们也无法进入哥尤堡。”尤吉粗鲁地“嗤”了一声,说,“秋汛结束,湖面只会比现在更低,哥尤堡的城墙也会变得更高。当初北方的蛮族人进攻哥尤堡的时候,哥尤堡的城墙高度只有现在的一半,即使这样,他们也是损失了几乎三分之二的人才得到了哥尤堡。如果当初哥尤堡的人能够像我这样,将冰湖周围的村庄全部清空,烧掉所有可以被他们利用的东西,那么当年的哥尤堡根本就不会落到蛮族人的手里。”   考伦斯神官依然昂头,说:“叛乱者尤吉,你是在恐吓我吗?那你可以放弃了,国王军和北方蛮族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受到光明女神庇佑的军队,在光明女神的光辉之下,国王军将战无不胜。”   尤吉摇头,又说:“看来你还是不相信。神官大人,有一点你说得确实说对了,你们和北方蛮族不一样。北方蛮族生长在北方荒原,他们身体矮壮强健,极具忍耐力,而且他们的马匹也是来自北方的矮脚长毛马,虽然速度和高度有些欠缺,耐力却很好,对草料的消耗也很少。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够围攻哥尤堡整个冬天,而且坚持了下去。而你们?带来的都是南方的高大长鬃马,是的,这种马匹一瞬间的冲击力很强,看起来也很威风,不过它们吃得太多了,也显然不能忍受哥尤北部冷酷的天气,等冬天到了,大雪封住你们的补给路线,这些威风的骏马会最先完蛋。”   考伦斯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一瞬间就愣住了。   尤吉又说:“真是遗憾,看你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这些。”   尤吉觉得自己开了一个很好的玩笑,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即使如此,我们也会取得胜利,如果你们不想彻底被光明女神厌弃,就应该早点放弃抵抗,如果诚心地忏悔,光明女神或许还能够原谅你们……”   尤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难道说,你到现在还在认为我是光明女神的信徒吗?”   考伦斯神官凶狠地盯上了他,将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法杖:“你是渎神者?”   “我是一个雇佣兵,一个合格的雇佣兵,就不应该相信光明女神,”尤吉冷冷地说,“雇佣兵应该相信的,是冰冷的刀刃和滚烫的鲜血。考伦斯神官,其实我并不想见你,只是神眷之地上,信徒太多太多了,我总要顾及到我那些天真的下属们。”   考伦斯神官感受到了尤吉的杀意,这让他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从大厅两侧的角落走出来了两个人,他们穿着漆黑的袍子,像是幽灵一样靠近过来。   考伦斯一直站在光柱之中,竟然没有发现阴影中的他们。   考伦斯神官举起法杖,高声念出咒语。   在此同时,这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也对准他举起了魔杖。 第248章 17   敌人的魔法比考伦斯的神圣术更快, 魔法阵在考伦斯的身体前方展开,纯白色的光从上到下,如同水幕一样降落, 试图将他保护起来,然而这片光幕还没有完全铺开, 一个魔法弹飞来, 瓦解了他的防御。   不等他再做出反应, 另外一名魔法师的攻击紧跟而来, 魔法气流准确地击中了他的手臂, 绿萤石榆木法杖脱出考伦斯的手, 撞击在了大厅一侧的巨大廊柱上, 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考伦斯神官的手臂受到撞击, 不自觉地发抖, 觉察到危险后,他的身体做出了求生的本能反应,他转身就逃, 然而曳地的神职者长袍并不是为了逃命而设计的, 转身的瞬间他就被袍子的角狠狠绊了一下。   还没有等他跑到门口, 魔法师的攻击又来了,这一次,击中了他的小腿,考伦斯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惨叫一声,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   在两支魔杖的威胁下, 考伦斯不敢再乱动了。   尤吉这个时候终于从他的宝座上站了起来,他慢慢地靠近了被迫半跪在地上、展现出屈服样子的考伦斯神官。   即使受制于人,考伦斯神官依然倔强而又愤怒地说:“叛乱者, 你竟然和魔法师勾结在了一起!你难道不怕下地狱吗!”   尤吉哈哈大笑:“我是个雇佣兵,早就注定了要下地狱,谢谢你为我操心了,高贵的神职者大人。”   穿着黑袍的魔法师念完一串冗长的咒语,使用出一个束缚魔法。紫色的魔法枷锁困住了考伦斯,考伦斯稍微挣扎了一下,束缚就猛然收紧,被强行捆成一条的考伦斯的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由于双手失去自由,身体也无法弯曲,考伦斯无法自行站起来,他只能仰起头,愤怒地瞪着尤吉。   尤吉俯视着考伦斯,心中生出一种他从未有过的爽快感——一个高贵的神职者,还是来自中央神殿的神官,居然也要匍匐在自己这样一个低贱的雇佣兵脚下,他兴奋得头皮发麻。   尤吉不由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喟叹:“原来这就是那些上位者的视角,天空、黄金的宝座……还有人的头顶,哈哈哈……”   在他的脚尖前,考伦斯还在负隅顽抗:“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我可是光明女神的仆人,高贵的神职者,你要是敢伤害我,必然会遭到天谴,中央神殿不会放过你,所有光明神殿的信徒也会将你视为仇敌!”   尤吉发出了疯狂的大笑声:“你说对了,我确实是个疯子……疯子连下地狱都不怕,怎么会害怕成为渎神者?神职者又怎么样?神职者就不会流血吗?”   考伦斯的眼睛瞪大了,他的身体由于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整个变得冰冷了。   是的,确实有一些疯子并不会惧怕杀死神职者……   尤吉收起了笑容,突然变成了一个严肃的男人:“看起来你似乎冷静了一点了。考伦斯神官,现在我们来聊一聊白花骑士团,怎么样?”   -   玛琳被一个叛乱军的小头领带着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玛琳抱着箱子,说:“我从来没有遇到情况,我是说,我所知道的战时外交程序中不能没有书记官,不论是大帝国、普通王国、大公国还是小公国,哪怕是局部的领主纠纷,都不能缺少书记官。你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书记官在场不是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玛琳的态度看起来非常真诚,就像是一个默守陈规的书呆子,但她潜台词里的意思却让这个小头领不由地感到了尴尬——因为他什么都不懂。   不得不说,玛琳在某方面很了解这些平民,即便是叛乱,他们也并不是为了改变所有他们这个阶层人的境遇,而仅是为了给自己谋求上等人的位置。他们缺乏自信,天然地向往贵族的世界。   所以玛琳这样一说,就让这个小头领从心里涌上一种羞窘。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总之,这是尤吉大人的命令,快跟我来。”   玛琳用余光打量他们走过的地方,这个城堡被破坏得很厉害。昂贵的装饰品全部都被抢走了,她能看到的所有家具都不完整,原本装饰在上面的黄金被粗暴地剥离,露出了褐色的木坯,地面上都是灰尘和各种碎片,包括各种对于平民来说不值钱的昂贵艺术品的残躯——被撕碎的名家画作、破碎的古董等等。   在尤吉和皮朋权力交换的那几天,当纳约城堡在混乱中遭到了第二次洗劫,城堡的男仆女仆们有的逃走了,有的死掉了,当纳约城堡于是空荡了下来,连打扫地面的人手都没有了。   玛琳可以从这些景象中窥见一些信息,似乎叛乱者的管理相当混乱,以至于他们并没有办法有条理地处理自己和考伦斯神官的到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可能造成什么影响,于是把她给抛到了一边去。   这对玛琳不算是坏事。她其实也不想在大厅的外面干巴巴地等候,她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搜集更多的信息。   玛琳又对这个年轻的头领说:“你很有礼貌,我想你一定来自一个有教养的家庭。”   现在的玛琳使用一口吐字异常清晰的标准音,和哥尤本地的北方口音有很大差别,加上她来自纳特西亚,让对方不由就产生了一种类似“乡下人”面对“城里人”的向往感。   小头领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带有“贵族范”的称赞,玛琳很轻易地就取悦了他。   趁机,玛琳就问:“迪恩神官什么时候到?”   她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就仿佛这是已经和迪恩神官约好了的事情,这种语气会让人不是去怀疑她说错了,而是下意识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这个男人愣了一下,反问:“迪恩神官?他为什么会出现?”   玛琳说:“因为他是哥尤神殿的神官。我们进入哥尤堡,是来转达国王陛下对哥尤人民的善意,迪恩神官是驻守哥尤神殿的神官,怎么能够没有他呢。”   在玛琳这种“这不是很正常吗?”的表情下,小头领有些心虚地说:“迪恩神官很忙。”   在马车上的时候,玛琳就已经悄悄地打量过沿路的情况,在一座城市里,最高大的建筑通常都是当地领主的府邸以及神殿。玛琳很快就确认了神殿的位置,在心里已经画好了路线。   现在她皱着眉,露出有些烦恼的样子:“迪恩神官怎么能够不在呢,守护光明女神的信徒难道说不是他的身为神职者的责任吗?还是说他没有得到你们的信赖?这可太糟糕了,身为神职者,却无法将光明女神的福音传达给信徒们,这是他的失职,我想迪恩神官恐怕要受到中央神殿的惩罚了。”   小头领立刻摇头,说:“不,光明女神看着一切,我们所有人都从心里敬仰着迪恩神官的。”   “可是,即使你们的首领尤吉没有通知他,他也应该主动要求来和国王的信使见面才对,这可是他的责任啊。”   小头领从来没有接触过神职者阶层,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神职者的责任,只能胡乱地解释说:“是迪恩神官不愿意离开神殿的。”   在玛琳试图再问的时候,他们的前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西德尼九世的使者,你想从我们年轻的士兵那里打听什么?”   玛琳抬头一看,来的是一个异常魁梧的,长着满脸大胡子的中年人,他的盔甲和武器显示他在叛乱军中应该很有地位。   玛琳微笑,说:“我问的都是我作为书记官应该关心的事情。”   中年人嗤笑了一声,说:“卑鄙的南方佬,你们的花言巧语就如同毒蛇的吐信。”说着,他用一种审视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玛琳一遍,他的眼神很轻蔑,“你们军队里面没有男人了吗,竟然派了一个女人过来?不得不说这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可从来不敢相信军营里面还能有女人存在,不愧是南方佬,孬种得超出人的想象。”   玛琳微笑:“纳特西亚和哥尤不一样,那里有女人在担任各种职位,比如国王的近臣中就有著名的首席女神官丝妲薇安,和她相比,我根本不算什么。”   中年人收起了笑容,他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粗鲁地抓过玛琳的肩膀,将她推搡进去,说:“不管是谁,都得待在里面,别玩花样,不然我一下就捏碎你的头骨,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   说话的时候,他把巨大的巴掌在玛琳面前握成拳头,骨节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门在玛琳的面前啪地关上了。   大胡子中年人扭转头,对年轻的小头领说:“别和她说话。”   小头领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十几分钟后,大胡子中年人带着一群士兵赶到。   最不畏死的士兵冲上前,将门猛然撞开,所有人高举着武器,大喊着冲进去,仿佛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只巨型魔兽。   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面破碎的窗子,房间里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第249章 18   没有发现敌人, 大胡子中年人紧绷的身体不由地松懈了,他回头大喊:“不要放松警惕!她可能还没走远!搜查整个城堡,必须把她找到!“   年轻的小头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一脸茫然地问:“加布里,这是发生了什么?“   大胡子神情有些复杂, 他回避掉下属, 小声地对年轻小头领说:“知道刚刚那个女人是谁吗?她就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对, 你想得没错, 就是那个不停地找我们麻烦、最让尤吉大人感到棘手、让所有人都无法安眠的白花骑士团。”   而在十几分钟前, 他第一眼见到这位祭司的时候, 他还天真地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无非是因为来自大城市所以有些娇气, 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放在眼里。但谁又能想到,就这样一个年轻得如同他女儿、而且比大多数女孩都要单薄的少女,竟然就是那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他居然还认为自己用手指就能碾碎她……他简直太狂妄和无知了。   他现在去回忆玛琳的模样, 那个柔弱少女的形象已然长出了利爪和獠牙, 眼睛还发出野兽一样的绿光, 她给人的恐惧感就像是西部森林那些神出鬼没的魔兽,魔兽和她,都可以轻易地将他这样的人一口吞食。   想到这里,他的冷汗又一次从额头上滑落了过去。   另外一边, 尤吉得到回报,知道玛琳已经逃走, 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在他的身旁坐着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衰老得直不起腰,花白干枯的头发梳成了辫子, 他的眼睛是灰白色的,眼白和眼瞳几乎融合到了一起,瞳孔只有针尖那么一点大,看起来有些可怕。   听到了尤吉和别人的对话,他的眼珠子滚动了一下,问:“你竟然这样毫无防备地让她溜了进来,她可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一个来自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你的愚蠢简直让我惊讶,你的队伍明明已经败给白花骑士团这么多次,而你居然不知道防备他们的祭司。”   尤吉气得一个拳头砸在了桌面上,手背上因为情绪激动而鼓起的血管几乎要撑破了皮肤。   他本应该防备的,可是他被骗了,被阴险的白花骑士团和国王军给欺骗了!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白花骑士团从纳特西亚出发的时候,其实尤吉也在纳特西亚。他在佣兵公会的消息版上看到了哥尤发生叛乱的告示,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他的机会。尤吉在纳特西亚到处打探消息,得到了将要参加这次征伐的所有贵族和重要的人物的名单,名单中当然也包括白花骑士团的祭司玛塔莉柯格林阁下。   这位年轻的女士据说拥有异于普通女人的一种带有神秘感的美貌,她行动如风一样迅速,魔法如火焰一样爆裂,她的强大与美丽,让上流社会无数男人为她所倾倒。   ——而就在刚才,大胡子加布里却告诉他,他见到的只是一个单薄瘦弱的清秀姑娘,从外表完全看不到她有任何一点力量。   可想而知,在进入哥尤堡之前这位祭司大人一定进行了非常精心的伪装。   尤吉在纳特西亚还打听到,这次出征随行的最高神官是考伦斯,这位考伦斯从前在中央神殿的表现极其平庸,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然而盖涅门堡一役,中央神殿损失惨重,急缺人手,居然连他这样的中级神官也派了出来,还成为了国王军的随军神官。   除此之外,尤吉还打听到了白花骑士团在开拔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的情况,祭司玛塔莉柯格林突然消失,根本就没有跟随军队出发。   也许这些消息在纳特西亚人那里算不上稀奇,但别忘了,重要的信息往往都隐藏在公开的消息之中,更何况在这片大陆上,消息流通的速度和效率都低得吓人,他所知道的事情一旦传到遥远的哥尤,全部都会变成重磅新闻。   尤吉很快赶回了哥尤堡,他见到了皮朋,宣誓效忠于他,并贡献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皮朋很快就对他深信不疑。   现在回想,尤吉不得不怀疑他之前其实是陷入了国王和白花骑士团的阴谋之中,什么白花骑士团的祭司逃走了,根本就是为了迷惑敌人而放出的假消息。   然而他并不会承认自己中了陷阱,不管是士兵尤吉,还是雇佣兵尤吉,都从来没有见过长官们承认错误,要知道承认错误就等于失去威信。   他反问身边的老人,说:“应该我来问你,为什么你竟然没有发现她是个魔法师,她距离你最近的时候和你只相隔了一扇门!以你的能力,竟然都没有发现她拥有魔力吗?”   老人的本来就很小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恼怒地说:“我被那个叫考伦斯的白乌鸦给干扰了……”但他又摇摇头,用自言自语的语气说,“不,不对,如果她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强大,考伦斯的魔力不可能掩盖住她的魔力气息,她一定是使用了隐藏魔力的道具……一定是这样。索罗沃奇塔出身的魔法师最擅长玩弄阴谋,论起卑鄙谁都比不过他们!”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尤吉咬牙切齿地说,“必须马上找到她,我会立刻在哥尤堡内进行大搜查,而您也必须帮助我。”   “现在什么时间了?”老人突然问,他视力很弱,看不到阳光,但他感受到身边的温度正在变化。   “傍晚,很快就会天黑了。天黑宵禁更方便我们行动,那时所有人都必须回到自己的住所,她一个女人将无处隐藏……”   -   夕阳落下时候,冰湖上映出一片红色的潮水,玛琳远眺着城墙,看到士兵们正在城墙的楼梯上换防交接。   黑夜像是墨水滴入清水之中一样蔓延,很快四周都昏暗了下来,玛琳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渐渐地和黑夜融合到了一起。   寒冷的风拍打在脸上,玛琳听到了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她抬头看去,看到一团黑云在黑夜的掩饰下朝着自己飘过来。当到了面前,那团黑雾渐渐地聚拢,形成一只巨大的鸟形。   是预知者。   它松开了爪子,抓住的东西落了下去,正好被玛琳展开的两只手接住。玛琳的手忍不住往下一沉,差一点没有接住。   “玛琳,你的魔杖也太重了,我的翅膀都要累得断掉了,你得补偿我!”预知者嚷嚷道。   玛琳魔杖杖身使用的是蔷薇木,几乎是最沉重的木头之一,连她平时拿着都觉得有些费力,即便预知者不是普通的渡鸦,也确实搬运得很不容易。   玛琳的魔杖虽然是短杖,但玛琳还是没有办法自己偷偷带进来。魔杖和魔法书不一样,魔法书可以和其他文件混在一起,假装成普通的书本,而魔杖造型很特别,上面又镶嵌着那么大颗的魔法石,只要不是从来没有见识过魔法石的乡下人,比如十五岁之前的玛琳,就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于是她拜托了预知者,预知者也如约而至。   这时候,预知者往玛琳身后探头探脑,问:“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看到那支白老鼠,哦,我是说那个叫考伦斯的?”   “他现在应该已经是叛乱者的俘虏了。”玛琳说。   玛琳刚脱离士兵们的视线,就立刻破开窗户逃走了。紧随而来的大规模的搜查,还有隐藏在士兵的队伍中像是魔法师的人物,让她意识到考伦斯应该已经成了阶下囚。于是她躲藏到了城堡的女仆衣帽间,很幸运的是这些外来的叛乱者对城堡的了解并不比她多多少,她成功地等到了天黑。   到了夜晚,有了预知者的帮助,她就更不用再担心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神职者们总说我的不祥,让我觉得很不开心,我希望他能够永远当俘虏,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预知者发出嘎嘎地笑声,“那我们现在回去吗?丢下他,让他一个人留在叛乱军里,他一定会被吓得尿裤子的,嘎嘎嘎……”   “不,”玛琳戴上了斗篷的兜帽,用布条遮住魔杖上的宝石的亮光,说,“我们先不离开,预知者,帮我带路,我们去哥尤神殿,找迪恩神官。”   -   “尤吉大人,没有发现。”   “这里也没有发现。”   “我们也没有……”   时间渐渐地进入了后半夜,没有传回一个有用的消息,尤吉越来越焦躁不安,他大骂道:“哥尤堡只有这么大,连多了一只老鼠都会被发现,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平民大多数都被驱逐出去了,这里剩下的一切都是为了战斗而准备的,没有老人和孩子,女人的数量也少得可怜,就算这个祭司进行了伪装混到了女人们中间,也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如果他们按照我的吩咐去搜查,就不会漏掉哥尤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果这样都还没有找到,一定是他们背着我偷懒了!”尤吉恼怒地说。   就在尤吉发怒的时候,那个灰白色的眼睛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他打断狂躁的尤吉,说:“但你似乎忘了一个地方。”   尤吉猛然地看向他。   “神殿,你们不会搜查神殿。”   “不,不可能,我早就有防备,在去往神殿的路上布满了巡逻的士兵,你该不会告诉我说她一个刚刚到哥尤的外地人,竟然能够绕开所有的巡逻线路,在士兵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神殿吧?那恐怕只有光明女神才有这种好运。”   “但是有预知者!”老人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审问过了那个叫考伦斯的东西——你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既然都知道她似乎和乌苏洛林塔有关系,就应该想到这一点——考伦斯说了,预知者就在玛塔莉柯格林的身边。预知者是乌苏洛林的渡鸦,它只会在天黑之后出现,当它飞到空中,它的眼睛能够俯瞰整个哥尤堡,有它的帮助,这位祭司阁下就能避开所有的士兵。”   “弓兵!我去找弓兵,只要发现渡鸦就立刻射死!”尤吉拔腿就要去传唤。   而老人却在后面阴恻恻地笑:“预知者是尸妖……无知的人,你知道什么是尸妖吗?那是一种介于生和死之间的生灵,它永远也不可能被普通人杀死。”   尤吉咬牙切齿地说:“那怎么办!”   “其实,一名魔法师进入了神殿,对我们未必不是好事。”老人忽然说。 第250章 19   深色的斗篷很好地隐藏了玛琳的身形, 她整个人都几乎和阴影融合到了一起。接近深夜,不远处的哥尤神殿似乎完全陷入了沉睡,从外面看不到任何灯光, 没有声息的样子仿佛被荒废多年的古老城堡。   预知者化成一团黑雾,从神殿的方向飞回来, 化成鸟形停靠在玛琳前方的一片墙壁上。   “神殿是什么情况?”玛琳问, 她看到了很多人, 不敢随便靠近, 于是让预知者先过去观察情况。   预知者一边梳理自己的羽毛, 一边说:“基本都是平民, 有的受伤啦, 有的要饿死啦, 有的病得快断气啦……”   皮朋还在的时候, 就曾下令驱逐整个哥尤堡内所有被他认为会浪费粮食的老弱病残,一场混乱后,整个哥尤堡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不到的人, 勉强留下来的人也整天生活在惶恐当中。   这些人无法抵抗装备了武器的叛乱军们, 只能转向哥尤神殿求助, 然而哥尤神殿是不可能收容所有人的,在接纳了少量难民后,迪恩神官就关闭了神殿的大门。   但出于一名神职者的仁慈,他依然会不时派神职者在哥尤神殿的大门后面为这些苦苦哀求的平民们念诵光明圣典, 为痛苦中挣扎的人们祈祷和祝福。这些人在光明神殿刻着精致花纹的大门外像是蚂蚁一样堆叠,伸长了脖子想要进入门里, 门里的世界是天堂,而他们的身后就是地狱。   预知者说:“不过我进去的时候偷偷看到了,神殿的大门背面已经被钉死, 除非用攻城车不然别想打开。”   玛琳不知道能够露出什么表情,她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问:“还有别的门吗?”   “只有一堵侧门没有封死,但门外面也挤满了人。不过我发现了一堵比较低矮的墙,你可以试试从那里进去。”   “那我们去那里。”玛琳说。   这个时候,哥尤神殿内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场景。为了节省灯油和蜡烛,哥尤神殿入夜后就一片黑寂,但不同于哥尤混乱黑暗的街道,这里不管是大殿内还是庭院里都很洁净,神龛和家具每天都有人擦洗,草坪和灌木也还在定时修剪,这种整洁和秩序和一墙之隔的哥尤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迪恩神官坐在神殿中唯一点燃了灯火的正殿里,这里的烛火象征着女神的光明,所以是不会熄灭的。在这灯光和光明女神的柔和目光之下,所有的邪恶与黑暗都将无所遁形。   迪恩神官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只是在思考,他的脸色非常憔悴,黑眼圈几乎盖住半张脸。在他座椅的旁边就是他的法杖,这段时间,他的法杖就没有回到过安置它的匣子里,要么握在迪恩神官的手上,要么就放在他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他的下属回来了,带来了新的消息。   “是的,神官大人,就在今天上午,作为使者的神官出现在了城墙下面。这说明国王是有意进行谈判的,叛乱者尤吉已经将神官迎进了当纳约城堡。”   听到这个消息,迪恩猛然地睁开了眼睛,灰暗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是哪个神官?”   自从哥尤堡陷落,哥尤神殿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除了之前,趁着尤吉和皮朋之间内斗时候的混乱,他传递了一些消息出去,哥尤神殿就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他无法传递消息出去,也无法知道任何哥尤堡之外的消息。   如果不是战斗的声音撼动了整个哥尤堡,迪恩神官甚至都不知道国王军已经攻到了哥尤堡城下。   但牧师摇头,说:“不知道,不过通过他们对他的形容,我猜测那应该是一名中级神官。”   迪恩顿时感到非常失望——只派遣了中级神官前来吗?难道说国王陛下其实并不重视哥尤堡?   牧师又说:“神官大人,我们应该去和他见面,这是正当的要求,如果能够和中央神殿取得联系,我们就能很快得救了。”   “不,我不能离开这里。”迪恩神官的眼睛里面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可他依然坚持地说,“如果我离开这里,哥尤神殿就会被尤吉夺走。”   那个尤吉是个彻头彻尾的渎神者,他对犯下践踏神殿、亵渎女神的罪行不会有任何畏惧,现在他不敢夺走神殿,只是因为他的大多数下属和士兵都是光明神殿的信徒,他害怕引起哗变。   “他一定会想办法和我见面的——我是说那个作为使者的神官,只要他没有愚蠢到底,他就一定会想办法来见我。”   -   “快点,巡逻的士兵就要过来了!”玛琳辛苦地抓住绳子爬墙,而预知者还在她的头顶叽叽喳喳。   玛琳不敢骂它,她爬到了一半,这时候说话就会泄气,这样就前功尽弃了。   ——这就是预知者说的比较低矮的墙,足足有两个玛琳那么高!   “快点快点,士兵们过来了!”预知者的视线越过了两面墙,看到了另外一条街道正在朝着他们走来的士兵们。   玛琳倒是想快,可是她办不到,爬墙和洗衣服端盘子画图还有施展魔法都不一样!这是需要平衡和技巧的,这个时候不要说爬上去了,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要掉下去了。   预知者着急得在墙上仿佛被烫了脚一样不停跳来跳去。   “来了来了!”   我知道来了,我已经听到脚步声了!玛琳使劲儿往上又挪了一下。   “快快快!”预知者飞了起来,它抓住玛琳的头发,扇着翅膀想要把她用力往上拔,玛琳没有觉得被它帮助了,她的头皮很疼,觉得自己的头发要被它抓掉了!   士兵们绕过了墙角,他们来了!   玛琳屏住呼吸,将所有的力气就放在那双几乎快要脱臼的手上,凭着手上的蛮力一口气翻上了墙。   士兵们听到了声音,急忙往这里跑来,他们的靴子在石砖上砸出声响。玛琳不敢犹豫,转头就往墙里面一跳。黑暗中她扑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坪上。   一墙之隔,她听到了外面士兵们的声音。   “是绳子!有人闯进了神殿!”士兵们抓住玛琳留下的绳子,大声叫嚷了起来。   玛琳取下绑在身后的魔杖,回头一个小小的火球,烧断了绳子。   “快去通报尤吉大人!”   玛琳从草地上站起来,叹了一口气:“麻烦了。”这下,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麻烦还不止于此,喧哗声传入了神殿,神殿被惊醒了。   在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中,玛琳看到一串火把朝着她奔过来。   “哦,白老鼠们来了!”预知者发出嫌恶的声音,拍拍屁股飞上空,化成黑雾不见了。   来的人是神殿的守卫和神职者们,他们全部都全副武装,神职者穿着皮革和丝绸拼接的袍子,法杖对准了玛琳,守卫们穿着盔甲,拿着寒光闪闪的武器。   他们不是听到声音后才换上了这一身衣服的,而是一直就这样全副武装地准备着,直到听到了这里的声音,然后就匆忙地赶到。   在看到闯入者是一个瘦弱的少女,而且只有她一个人时,他们都不由愣了一下。   “哥尤神殿现在已经无法容纳更多信徒了,立刻离开!”一个牧师说。   玛琳说:“我不是来求助的信徒,我是西德尼九世国王陛下的使者,来找迪恩神官。”   但他们还是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你有什么证明?”   玛琳没有解释,她伸出手摊开手心,为他们点起一盏灯。   神圣之光化成了柔和的光球,照亮了这片庭院,以及他们惊讶的脸。   “神圣术,就是最好的证明。”   -   在大殿的灯光下,迪恩神官仔细地观察玛琳,玛琳穿着很普通,是介于男装和女装之间的一种打扮,外面是女士的裙子,但为了方便骑马和跑动,她又穿着长筒靴。她的脸上还有草屑,黑色的头发被预知者抓乱了,简直就像是一团鸟窝。   从上到下,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点证据显示她是一名神职者。   并且,迪恩神官看到了她手上的短杖。神职者的法杖也是显示威严的道具,标准长度一定要比本人的身高更长,虽然一些布条遮住了这支短杖,可已经足够他辨认出这不是法杖。   迪恩猛然站起,手上的法杖发出光,在简短的咒语结束后,一道光束猛然地冲向了玛琳。   玛琳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但手上的魔杖却稍微闪了一下光。她用了很少的魔力,使魔法石发出的光甚至都没有透出布料。   一片纯白的光幕瞬间出现在玛琳的身体前方,如同没有施法的过程,魔法阵也几乎没有出现,因为它只是闪烁了一下这个行云流水的施法过程镇住了迪恩,因为他都没有看到玛琳的嘴唇哪怕动一下,仿佛她就只是用眼神就完成了这个魔。   法。   迪恩后退了几步,跌倒在椅子里。   “你是谁?”   玛琳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她是魔法师,然而此时为了方便,她又冒失地使出了神圣术……她该怎么编造一个合适的回答?   玛琳还没有想到,迪恩就猛然地站起,激动地代她说出了答案:   “你是瑟雅德拉?!” 第251章 20   瑟雅德拉的名声即使远在遥远哥尤的迪恩神官也有听说, 据说她会成为下一任首席女神官,又说她会成为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不论哪一种, 她也必然会是新一代神官当中最年轻最有前途的那个。而玛琳流畅而完美地在他面前施展了神圣术,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念完了咒语, 而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完成这样精妙的神圣术, 除了瑟雅德拉, 迪恩神官无法想象还会是其他的女神职者。   虽然面前这个黑发黑瞳的瘦弱女孩和他想象中那个美丽得让整个纳特西亚震惊的瑟雅德拉有些差距, 但迪恩很快说服了自己, 瑟雅德拉阁下应该是使用伪装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模样, 她不需要担心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因为只要她一使用神圣术, 就绝不会有人会怀疑。   玛琳张口想要解释, 可看到迪恩这样激动,她又合上了嘴巴——士兵们已经知道自己进入了神殿,尤吉一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的, 与其浪费时间在同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上, 就暂时先借用一下瑟雅德拉的名字吧。   玛琳没有正面回答迪恩神官, 算是默认了,她语音一转,说:“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西德尼国王陛下让我来和叛乱者谈判,希望能够不要再增加伤亡, 用和谈来结束这场叛乱。”   “你们已经见过尤吉了吗?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据说作为中间人的使者是一名男性中级神官, 那是谁?”   “考伦斯神官。”   “他是谁?”迪恩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离开中央神殿太久了,所得到的关于纳特西亚的消息都已经是接近一年以前的。   “据国王陛下说, 他在不久前才晋升为高级神官的,推荐人是丝妲薇安女神官。我猜测他现在大概率已经被尤吉关押了起来,我是以书记官的名义进入的哥尤堡,只有可能是他向尤吉坦白了我的身份,不然尤吉不会这样紧张。我最开始其实认为,即使无法顺利和谈,尤吉也不会伤害神职者,但看现在的情况并不是我预料当中的发展。”和迪恩的激动不同,玛琳很平静地说出这段猜测。她并不意外考伦斯会出卖她,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真的信任他。“别的人不会,但尤吉会。”迪恩说,“尤吉早就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他笼络了一大群和他一样背弃了光明女神的亡命之徒,这群人全部是没有信仰的渎神者。尤吉对哥尤神殿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得到这片哥尤堡内最后的净土。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么多信徒守在光明神殿之外,他们早就破门而入,踏平神殿了。”   叛乱者的首领,不管是皮朋还是尤吉,他们随意践踏别人的性命,屠戮老人和小孩,却绝对不敢对光明女神有一丝不敬,因为一旦那样做,所有的信徒都回对他们群起而攻之。   “他们会怎么处理考伦斯?”玛琳问。   迪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应该会没事,只要他是神职者,尤吉就不可能伤害他,如果他足够聪明,就应该利用好这一点,想办法来找我们。”   “可是他去见尤吉后就没有了消息。”玛琳低头沉思,考伦斯拿着法杖,按理来说并不是没有力量,想要困住一个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吉是怎么做到的?人海战术,弗伦恩,魔法或者是神圣术,还是说魔兽?   排除掉不可能的选项,玛琳问迪恩:“哥尤堡内有其他神职者或是魔法师吗?尤吉有多少弗伦恩装备?”   迪恩马上反应过来,他回答:“所有的神职者都在哥尤神殿内,在关闭神殿之前哥尤没有出现过任何魔法师的痕迹。当纳约家族至少有三套完整的弗伦恩盔甲,他们还拥有十二支威利斯大帝时代流传下来的破魔箭,那是非常珍贵的武器,完全的矮人手艺,保存完好没有经过任何人类工匠的修复,即使在白花骑士团也找不到这样好的箭了。”   玛琳立刻问:“全部都落到了尤吉的手里?”   “如果没有意外,都在他的手里。”   玛琳咬着唇思考,如果是这样,仅凭她一个人,恐怕很难对付得了尤吉,这次不能蛮干,必须想一些办法才行。   这时候迪恩神官说:“我们不能将希望放在考伦斯的身上,哥尤神殿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玛琳看向他后,迪恩说:“他不敢活活地饿死神职者,不得不为我们提供食物,但神殿中除了我们,还有一些被我们收留的信徒。这段时间我们能够幸存,光明女神在上,那是因为虔诚的信徒想办法节省下了食物,暗中抛过墙来。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在国王的军队冲入哥尤堡之前,我们恐怕就已经被彻底地困死了。”   玛琳也知道这一点,她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让自己也变成囚徒,而是为了寻找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哥尤堡易守难攻,地势对叛乱者太有利了,现在对峙了整整一个月,彼此都有消耗。国王不想这样下去,因为只要发生战斗,死掉的都是他的臣民,所以他才会让考伦斯和我来和尤吉进行谈判,但尤吉……”   “尤吉是个疯子,他不会和谈的。”迪恩说,“如果想要通过和谈离开哥尤堡,几乎是不可能的。瑟雅德拉阁下,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离开。”   玛琳没有想到这个对话的方向,当时就怔了一下。   迪恩说:“你既然作为中间人进入哥尤堡,一定和国王陛下有过如何返回的约定。”   玛琳点头。如果一切顺利,应该是尤吉派出小船,把她和考伦斯送回岸上。但如果有什么意外,她就会让预知者回去传讯。   迪恩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被他的笑容感染,大殿里的其他神职者也相互对视,彼此之间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他们等待这个消息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你想怎么做?”玛琳问。   “我们一起离开哥尤堡。”迪恩神官深吸一口气,他自信地说出了他的计划,“如果有你的帮助和国王的接应,我们就能够做到!在叛乱军中,有几个值得信赖的虔诚的信徒,他们会帮助我们的,所以我们需要担心的只是尤吉的追击,但如果有了国王的接应,我们就一定能够成功逃脱。”   “我们?”玛琳问,“都有谁?”   迪恩站直了,说:“哥尤神殿的所有神职者,以及当纳约家族的几名成员,皮朋残忍地杀害了贵族们,连女人都没有放过,除了当纳约勋爵,这位夫人和她的孩子是哥尤最后的继承人。”   玛琳勉强地笑了笑,说:“哦……那么你不是哥尤神殿的神官吗?就这样丢下哥尤神殿?”   迪恩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我并不想这样……这是一场灾难,谁都不愿意发生的灾难。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一定会继续留在这里,守护光明女神的光明灯直到死去,但我必须保护当纳约夫人和她的孩子。”   玛琳隐约有一种白跑一趟的感觉:“尤吉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我在哥尤神殿了。”   迪恩迫不及待地说:“那么我们更不能等待了。瑟雅德拉阁下,快通知国王陛下准备接应吧,我们今夜就离开哥尤堡!”他转向大殿内的其他人,说,“所有人都开始准备。”   在迪恩的命令下,牧师们和守卫们都行动了起来,他们脸上洋溢着立刻就要获得自由的快乐笑容,急促地奔走起来。   迪恩拿出了地图,让玛琳过去看,他告诉玛琳:“离开神殿,我们从这条路出发,趁着天亮之前赶到湖港,乘船离开。”   “湖港的出口有闸门。”玛琳说。   “会打开的,看守湖港的人是一名虔诚的光明信徒,在哥尤陷落之前,经常到哥尤神殿来祈求布施,我会让他会打开闸门。”   迪恩激动地和玛琳分享他的计划。到了后面,只是他一个人在兴奋地说话,玛琳安静地听着。   “……只要这样做,我们就可以成功离开,瑟雅德拉阁下,您的出现对我们真是太及时了。”   他被困得太久了,为了提防尤吉,哥尤神殿所有门都被封死了,他就像是一只囚笼里的鸟一样,这几个月来一步都没有离开过。现在知道可以飞出去,他的身体还没有离开,整个人就已经兴奋起来。   收起地图后,他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一下,惊声地喊了出来:“我竟然差点忘记了!这样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忘记!”   一边说着,他丢下了地图,转身要去别的地方。   玛琳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面带着一点探究。   对上玛琳淡然的表情,迪恩笑了:“瑟雅德拉阁下?”   玛琳问:“重要的东西?”   迪恩露出一个微微自得,又有点讨好的笑容:“是的,你要来看看吗?”   迪恩走在了前面,而玛琳落在他身后三四步。   迪恩带着她走入昏暗的神殿后厅,在绕过一条黑寂的走廊后,他们停留在一扇紧闭的铸铁大门前。 第252章 21   哥尤神殿的色调以白色和黄色为主, 风格偏向华丽圣洁,而这一扇铸铁大门漆黑笨重,和建筑整体格格不入。   迪恩神官站在了门前, 双手高举起法杖,法杖上镶嵌的魔法石正好碰到大门的中心。   他虔诚地低语:“光明女神在上, 请为迷途的罪人指引道路, 以神谕者温奇诺继承者之名。”   纯白色的光辉从魔法石中流出来, 像是流水一样淌入了铸铁大门之上的沟壑之中, 光流将沟壑的形状勾画出来, 形成一个明亮的八芒星图案。   一道白色的出现在八芒星的中间, 将铸铁大门分成两半。白光扩开, 一声沉闷的响动后, 迪恩往后退了两步, 大门敞开了。   大门打开的同时,门内世界的灯也在一瞬间点燃,玛琳走了一长段黑路, 眼睛习惯了昏暗, 这时候眼前突然明亮, 顿时被晃花了一下。   眨了眨眼睛,玛琳看到门后是一个明亮华丽的厅堂。   十二根廊柱支撑着大厅的穹顶,从上方垂下无数精致的挂灯,将整个厅堂映照得如同阳光普照。   各种华丽的装饰, 衬托了这个大厅的空荡。正对大门的方向的墙壁上是一副巨大的群像壁画,壁画上的人物和真人一样的大小, 绘制的精细程度和整体艺术水平都非常高,在玛琳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感受到这副壁画带给她的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一下子就呆住不动了。   壁画因为收藏在封闭的大厅中,没有受到阳光露水的侵蚀,保存得很完好。颜料除了稍微发黄依然算得上鲜艳,画上的所有人都描绘得很精细,连一根根的眼睫毛都能看清。   这是一副叙事壁画,天空一样的蓝色背景,云端坐着美丽的光明女神,她的面目被虚化了,身体同背后八芒星形状的太阳有一些融合,呈现出一种虚幻得如同精灵一样的非人类能有的美感。光明女神伸出了手,她的手上是一根沾着露水的枝条,枝条上面挂着白色的丝绒花花苞。   在云朵做成的阶梯下方,则是一群穿着白色神官袍子的男人,他们有的跪伏在地上,有的低头祈祷,有的仰头歌唱……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他双手向光明女神伸出,做出一个捧起的动作,似乎正要从光明女神那里接受什么。   迪恩踏入大厅,走向壁画下的一个神龛形状的黄金装饰的桌台。   桌台上摆放着一个一臂长的石头匣子,桌台本体是一个魔法道具,一层白色的半透明的保护罩保护着里面的物品。   迪恩步入大厅之中,他跪倒在黄金桌台前,虔诚地将肢体贴在地面上,低声地祈祷。   等他祈祷完毕,回头看向玛琳,发现在他跪倒的时候,玛琳居然一动都没有动。   迪恩微笑着原谅了她,这并不奇怪,面对圣物,任何光明信徒都不可能保持淡定,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感受到来自神谕者的气息之时,也是整个脑袋都空白了。   迪恩沿着玛琳的视线看向壁画,说:“壁画画的是神谕者温奇诺回归天堂的一幕。”   玛琳回过神,看向迪恩。   迪恩说:“第二代神谕者温奇诺在晚年完成了此生的赎罪,他在睡梦中听到了光明女神的低语,得到了神之启示。于是他跋山涉水,来到当时还非常荒凉的哥尤,哥尤是神眷之地,神眷者的祖先提耶托斯就是在这里得到光明女神的赐福,获得了神眷之力。温奇诺在冰湖上对光明女神祈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见到了光明女神的真容,于是,他的灵魂得到了升华,精神自此永垂不朽。”   “真是……艺术品……”玛琳喃喃地说,只论这副壁画,真的是非常令人震撼。   “是的,这副壁画是十二名工匠花了整整二十年才绘制完成的。”迪恩说,“这件完美的艺术品我们是无法带走的,一旦落到尤吉那种不懂艺术的屠夫手里,它只会被当做没有任何价值的物品而随意毁掉。”   迪恩收回目光,看向了黄金桌台,他将法杖放在保护罩上,低声地念着咒语。   防御被解开,半透明的光幕溶解了。迪恩深吸一口气,将这个石匣子捧起。   他看向了玛琳,说:“只有哥尤神殿的神官能够触碰它。”   硕大的石头匣子上刻着粗糙古老的刻纹,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纹路都模糊了,和这个黄金石台相比,它粗糙得像是路边随便捡来的。   玛琳意识到这才是迪恩想要给她看的东西,于是问:“这是什么?”   迪恩回答:“每个神殿,都必须保存一件拥有光明女神之力的圣物,中央神殿有库图塔特的黄金灯盏、圣水金杯,而哥尤神殿保存着第二代神谕者温奇诺的祝言。”   玛琳的眼睛睁大了:“里面是温奇诺的真迹?”   迪恩微笑而且荣幸地说:“是的,第一代神谕者库图塔特的真迹保存在中央神殿,而第二代神谕者温奇诺的真迹,就保存在神眷之地、哥尤的神殿之中,这是除了中央神殿之外,这片大陆上仅有哥尤神殿才拥有的神之恩赐。”   “祝言就在里面?我能打开看看吗?”好奇心瞬间占据了玛琳的心。   迪恩却轻轻地摇头,回答说:“打开的咒语在几十年前就失效了,可能是光明女神的旨意吧。但不用担心,当光明女神认为命运轮转到需要这份祝言的时候,我们自然就能够再次打开它。”   玛琳依依不舍地看了石匣子一眼,又问:“能告诉我开启的咒语是什么吗?我很想试试。”   迪恩的笑容顿时就变得不太自然了。   他容许玛琳看到圣物,那是因为他感激玛琳在危难之际出现,这并不表示玛琳就能够越过职阶做出过分僭越的行为。   “瑟雅德拉女神官,只有哥尤神殿的神官和大神官本人才能打开它。”迪恩强调。   玛琳只能失望地收回了手。   对于迪恩来说,神殿内的所有珍贵物品他都可以抛下,只有圣物是绝对不能留给叛乱者的。他将圣物小心地放入放入了铁条固定的木箱之中,让两名守卫什么都不要管,只需要看管好圣物。   玛琳走到了一个角落,悄悄地呼唤预知者的名字。   预知者不情不愿地降落进入神殿的范围,玛琳吩咐完了,说:“去吧。”   “横渡冰湖需要很久的,天亮之前我回不来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点,呆玛琳。”   玛琳笑着拍拍它的头,说:“知道了。”   -   拂晓的时候,尤吉将考伦斯送上了船。   在考伦斯再一次进入湖港用于搬运货物的篮子的时候,他用一种怨毒而且仇恨的眼神看了尤吉一眼。   许多人都能看到他走上了城墙,他那纯白的神官制服在肮脏杂乱的哥尤堡里过于耀眼和醒目。所以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他这样一位高贵的神职者是如何地被一个低贱的叛乱者折辱。   可不管尤吉的行为如何恶劣,他始终没有敢真的伤害自己。对此,考伦斯的内心既感到庆幸和骄傲,又感到很屈辱,这种复杂的感情让他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一些没有理智的话。   “尤吉,光明女神注视着你,你必将遭到命运的惩罚。”   而尤吉却微笑着回答他:“那就要辛苦你去向光明女神陈述我的罪行了。”   考伦斯被慢慢地放下了城墙,尤吉注视着他登上小船,看着小船在清晨的雾气中慢慢地划离城墙,驶向岸边。   -   玛琳送走预知者没有一会儿,就听到了迪恩神官的声音。   “瑟雅德拉阁下。”   所有人都为逃跑做好了准备,他们整理好了行李,只要稍微有战斗力的人都拿上了武器,神职者脱下累赘的礼仪长袍,换上了镶嵌着皮甲的衣服,女人和小孩和箱子被保护在中间,神职者在前面,穿着盔甲的守卫们在旁边和最后保护。   玛琳走上前,问:“准备好了?”   迪恩点头,并说:“让我来向你引见当纳约家族的各位。”   他让开一点,让玛琳和当纳约家族的各位面对。   站在玛琳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贵妇人,在她的裙子旁站着三个小孩,最小的看着只有四五岁,最大也不过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迪恩说:“这位是当纳约勋爵夫人,这是约克少爷,这是莎娜小姐……”   介绍完毕后,他转向了玛琳,说:“这是瑟雅德拉女神官阁下。”   然而这个时候,勋爵夫人却皱起了眉头,她用一种高傲又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玛琳,说:“你是瑟雅德拉?”   玛琳有不好的预感。   迪恩帮忙解释说:“为了能够顺利潜入,瑟雅德拉阁下进行了伪装,所以这并不是她真实的模样。”   “即使她能够改变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但有的地方是不可能改变的!”勋爵夫人尖声叫了起来,“五年前我就见过瑟雅德拉,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比你高了,即使再如何伪装,她也一定比你美貌十倍,你到底是谁!”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发展,在勋爵夫人说话的时候,玛琳就已经露出苦笑,一步步后退:“我可以解释……”   随着勋爵夫人的话,所有人的武器都对准了玛琳,但在他们没有真正地发动攻击之前,玛琳依然保持着无害的姿势。   迪恩神官一边看勋爵夫人,一边看玛琳,不敢相信地问:“你不是瑟雅德拉?可是这不可能……你怎么解释你的神圣术……”   “我虽然不是瑟雅德拉,但我也并不是坏人。”玛琳无奈地说,“我是白花骑士团的新任祭司,情况紧急,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身份,原本我是准备等到解除危机后就向你们解释的。”   神职者们面面相觑,他们想要相信,却又不得不怀疑。   就在这个时候,神殿外面传来了轰隆的声响。那是大批的马蹄、脚步、盔甲混到一起,向着他们靠近而发出的剧烈响动   ——尤吉来了。 第253章 22   太阳出来后, 湖面上的雾气散去,一直观察着湖面的哨兵猛然在波澜中发现了一个小点,他立刻奔回营地, 大声报讯说:“考伦斯神官回来了!”   西德尼急匆匆地和其他人一起奔向湖边,并且眼睁睁地看着小船朝着他们移动过来。那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宽阔而没有遮挡的湖面能够让他们很远就看到目标, 但船本身距离他们的距离其实还很远。   等到船靠岸, 一群人涉水拥了上去, 他们看到了躺倒在船中的考伦斯神官。考伦斯神官紧紧地闭着眼睛, 表情挣扎且痛苦, 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他意识不清地发出呓语。   “玛琳呢?”小船一眼就能够看完, 显然没有其他人了, 西德尼紧张地问水手,匆忙得甚至都来不及去称呼她那个累赘的长名字。   “我什么都不知道。”水手惊慌地说。   考伦斯被搬运回营地,神职者们立刻被传唤过来。   考伦斯的痛苦还在逐渐加重, 他的鼻孔和耳朵都开始流血, 痉挛的手指把他的袍子都抓破了。神职者们将他团团围住, 不惜魔力地为他进行治疗,考伦斯躺在中间,魔法阵的纯白色光辉笼罩了他的全身。   在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治疗后,考伦斯还是没有清醒, 他呻吟着,五官流血不止。   神职者对西德尼说:“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可怕魔药, 连神圣治愈术都无法祛除其中的的黑暗力量。”   西德尼当然不会就这样放弃,考伦斯他是唯一从哥尤堡回来的人,他绝不能现在就死掉。西德尼没有犹豫, 他一瞬间就想起了瓦尔德,瓦尔德是玛琳所信任的治疗师,他相信这个人一定能够救下考伦斯。   然而神职者们大声地喧哗着,不准瓦尔德靠近考伦斯。   “怎么能让低贱的药剂师来治疗考伦斯神官,谁知道他会在尊贵的神官身上使用什么肮脏的手段。”   “如果连光明女神的赐予的神圣之力也无法治愈考伦斯神官,其他的办法也不会有用。”   “国王陛下,这关系到我们神职者的尊严。”   “够了!”西德尼终于怒了,他大声地呵斥,“如果想要维护住你们可怜的尊严,就给我做点有用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像村妇一样叫嚷!”   西德尼终于厌烦了柔顺地和神职者们对话,这群神职者就像是石头一样顽固,你越是温和的请求他们越是趾高气扬,想要让他们退让,就只能露出獠牙来。   西德尼轻蔑又狠厉地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对瓦尔德说:“治疗师,你去为考伦斯神官治疗。”   神职者们站出来,拦在瓦尔德去往考伦斯的路上,白色神职者制服在瓦尔德面前形成了一道整齐的屏障,他们纷纷举起了法杖,表示如果瓦尔德继续前进,他们就要使用神圣术了。   西德尼怒到了极点反而笑了起来:“白花骑士团!”他大声地喊道。   随着他的声音,身后围观的人群分开,一群甲胄齐全的骑士列队走出,他们整齐的步伐踩在地面上发出让人胆颤的节奏,而他们的弗伦恩武器正对着前方的神职者们。   弗伦恩和神圣术,两种力量相对毕竟,眼看就要碰撞到一起。   神职者们犹豫着后退了,终于,他们放下了法杖,让开了一条通道。   这场对峙牵动得在场所有人的心剧烈搏动,围观的人都紧张得不敢说话,而瓦尔德和西德尼就在这片沉默当中,大步跨入了考伦斯的营帐。   -   一名哥尤神殿的守卫匆忙地从钟楼上奔下来,一边狂奔一边喊道:“整个神殿都被包围了!”   哥尤神殿不是小房子,而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建筑群,就算是绕着走一圈都要十几分钟,想要包围这个建筑至少需要五千士兵。这个发展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而神殿守卫还说:“整个哥尤至少一半的士兵都在这里,外面的广场、街道全部都是人,简直就像是女神祝福日那样拥挤。”   迪恩神官立刻说:“尤吉疯了吗?难道没有人阻止他?”   这种明显的对神殿的冒犯,难道说叛乱军中就没有一个信徒对此表示反对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神殿大门的方向传来了浪潮一样的喧哗声。   玛琳马上就朝着神殿大门的方向奔去。   而他们对玛琳身份的讨伐也不得不到此中止,迪恩神官转身跟了上去,并吩咐身后的人说:“守好侧门,必要时将它封死。”   尤吉站在哥尤神殿前的台阶上,他的背后就是被彻底封死的神殿大门,神殿大门前的平民们早就被驱离了,此时站在这里的全部都是叛乱军。   各位小头领站在前方,身后是一批批穿着不同盔甲的士兵们,他们还没有形成正规的兵种机制,弓兵、枪兵、刀盾兵胡乱地站在一起。   神殿前的台阶是神职者们诵读祝言,为人们祈祷和祝福的地方,半圆扩散的形状,可以同周围的台阶形成声音的回荡,让说话者的声音显得响亮。   于是尤吉就站在这里,大声地说:“我知道你们一定会疑惑,我为什么要让你们来到这里。首先,让我说明一下昨天一名神官来到哥尤堡的事情。是的,你们没有看错,神圣帕赫罗的国王陛下派遣了一名神官来到哥尤堡,试图和我们进行谈判。但这个谈判我们能够接受吗?我们不能!”   士兵们发出了喧哗声。   “安静!”尤吉喝止了他们,“国王陛下让我们交出所有的武器和粮食,打开哥尤堡城门向他们投降。如果我愿意投降,我本人不但能够得到宽恕,还能得到一大笔金币作为奖赏。但是!”尤吉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士兵们,说,“所有曾经参与抵抗的士兵都要被处以死刑,曾为士兵提供帮助的人将会被斩断手臂,这就是国王陛下提出的条件!”   士兵们顿时大声地叫嚷了起来。   “但是我能这样做吗?”尤吉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大声地问士兵们。   士兵们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吼叫。   “对,我当然不能这样做!”   一时间尤吉的声望达到了顶点,士兵们嘶吼着:“尤吉!尤吉!”   就仿佛他是一个英雄。   迪恩在大门的背后愤怒地说:“他们竟然这样轻易地就相信了!这么士兵竟然没有一个人看穿尤吉的谎言吗?”   玛琳说:“就是因为有这么多人,所以才能达到这种效果。一旦情绪形成波涛,偶尔能有几个人的怀疑也没有作用,他们只能被波涛淹没。”   尤吉还在大声地宣讲:“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们,就算是战死,我也会和兄弟们在一起。西德尼九世如果想要杀死你们,就先杀死我!”   “尤吉!尤吉!”   虽然看不到,但士兵们的呼声,让神殿内的挂灯都跟着抖动。玛琳和迪恩都感到了不妙。   等到呼声安静了一些。尤吉平复了语气,说:“另外,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   士兵们放下了挥舞的拳头和武器,等待尤吉说话。   “这个不幸的消息就是,一个邪恶的黑魔法师混入了哥尤堡。从昨夜开始,代表着死亡和腐烂的黑色渡鸦就降临到了哥尤堡,它的身影我相信许多人都看到了。是的,没错,这是不祥的预兆,表示一名散播瘟疫和死亡的黑魔法师已经来到了哥尤堡,随时准备着将我们拖入地狱。”   士兵们惊慌了起来。不错,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真正的杀戮反而没有黑魔法师更可怕。因为黑魔法师是瘟疫,是死亡,是他们完全不能掌控也无法窥得真相的力量。   “安静!”尤吉大声地阻止了士兵们的骚乱,他继续说,“但光明女神保佑,我已经知道这名黑魔法师在哪里了。她趁着黑夜,带着她的死亡渡鸦潜入了哥尤神殿!”   尤吉顿了顿,举起了武器,说:“现在,是我们拿起武器的时候了,让我们来保护我们的神殿,保护我们的哥尤堡!”   突然,神殿深处传出一声尖叫。   玛琳和迪恩神官猛然回头,看到神殿的庭院方向窜出一道火光,空中突然升起一个紫色的魔法阵,紫光明亮得仿佛烟火,即便现在是白天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魔法阵直接在哥尤堡的上空亮起,站在神殿大门前的所有人,包围着哥尤神殿的士兵们扬起了头,将这一幕看到了眼中。   尤吉大声地说:“是黑魔法师!现在就让我们去协助迪恩神官,杀死黑魔法师!”   “杀死黑魔法师!”   “杀死黑魔法师!”   士兵们大声地呼喊了起来。   神殿的侧门已经被攻破,火光就是出现在这里。   神职者和神殿守卫们在前方抵抗,他们的敌人穿着黑色的袍子,挥舞着不同形制的魔杖,不断有魔法阵形成,各种咒语多得无法辨认。   魔法光在空中不断闪烁,火焰、光束、魔法弹在飞舞,庭院被溅射的魔法击打得一片狼藉。神职者们一步步被逼退,从庭院一直退回到回廊上,在退后的路径上留下几具尸体。   迪恩神官一边行走一边吟诵咒语,他的法杖发出几乎能够闪瞎人眼睛的白光,那显示着他拥有超出普通神职者几倍的魔力。   魔法阵展开,纯白的火焰从法杖中喷射出来,扑向了对面。   而这个时候,黑袍魔法师的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周围的物品全部扭曲吞噬,白色的神圣火焰不断涌出,黑洞不断吸纳,在中间形成了魔力的飓风场。   周围的景物都被风场扭曲了,在对峙中,玛琳看到了黑袍魔法师中这个黑洞魔法的主人。   ——一个灰白色眼睛,几乎看不到瞳孔的老魔法师。 第254章 23   玛琳已经不是初生牛犊, 经过许多次战斗,经验积累,形成了一种类似于野兽直觉一般对敌人的判断能力。在看到这个老魔法师的同时, 她就感觉到了令人感到窒息一般的强大压迫感。   迪恩神官和这个老魔法师的力量胶着在一起,然而迪恩神官体力不支, 后续的魔力不足, 整个被那股力量移动, 肢体被魔法的力量拉扯出一个扭曲的姿势。   其他魔法师也在同时转移了攻击的方向, 伴随着咒语声落下, 一道道魔法光束朝着他们飞来。   到了这种时候, 玛琳也不能作壁上观, 她解开了所有的魔力束缚, 一只手拿出魔法书, 让它漂浮在空中,一只手将魔杖举了起来。   有魔法师大喊道:“阻止她!”   他们怎么可能阻止得了玛琳,魔杖发出了强光,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紫光的颜色一变, 迅速转化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它的突然出现遮挡了太阳,所有人的眼前一下就陷入黑暗。黑洞的吸力转化为旋风,将地面上的所有物品都卷起漂浮。   火焰、风全部都被吸走, 连对峙的迪恩神官和老魔法师的力量都被牵引,两个人之间的连接被扯断, 黑洞展开又收缩,在空中平复下来。   老魔法师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像鹰隼一样扭头, 猛地看向玛琳。   一道神圣术产生的光束冲向他,只看到他轻轻地挥动了一下魔杖,那光束就仿佛被什么折射了一下,猛然改变了轨迹。   老魔法师蹒跚地走向玛琳,周围安静了,他走出来的时候在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气场,让本来焦灼战斗的两方都不由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安特,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费切尔那个小崽子的新学徒?”他嘶哑着声音问。   他的声音让玛琳赶到一股凉意从脚趾头一直升到头顶,她说:“是……”   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她的眼前突然闪光了一下,一个魔法弹猛然地飞向她的正脸。   就像是被雨水击打到眼睛,玛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并将魔杖挡在身体前方。如果是用玛琳的自己的脑子去判断,她一定来不及,但总有那么几个魔法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当需要使用的时候并不需要她思考,而是下意识中,魔法阵构成、魔力的流动、精神力的控制、最后的实现,全部都习惯性地一瞬间完成。   魔法弹撞在了玛琳的防御阵上,相撞的力量将玛琳向后推了一个踉跄。   这个时候玛琳睁开眼睛,震惊地看向对方、   而对方的震惊更是远远多于她,以至于,他的灰白色眼睛突然张大,被血色充溢了。   “又是一个,又是一个索罗沃奇!”   他大声地喊着,排山倒海一样的压力冲向了玛琳。   玛琳已经展开了魔法书,在她的身体前方的魔法书疯狂翻页,玛琳根本来不及仔细选择,当书页停下的一瞬间,玛琳一眨眼睛,魔法阵展开了。   地面扭曲膨胀,庭院的草坪被撕裂,神殿被牵扯,高大的建筑也在摇晃,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裂缝从魔法阵的中心一直蔓延到他们的脚下,在地震一样轰隆声中,一堵巨大的墙猛然升起,如巨人一样挡在玛琳和老魔法师中间,魔法造成的压力撞上墙壁,发出古钟一样沉闷的响声。   他们的这一次交手只有一瞬,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这两次交手的开始和结束,都只有瞬间,在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完成咒语的一个呼吸之间,对方已经彻底地完成了两次强大的魔法。   ——这不是他们能够介入的战斗,不管是迪恩还是神职者,还是这名神秘老人身后的其他魔法师们,他们都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件事。   又是一声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次的声音不是来自这里的人,而是从神殿的大门方向传来的。   是尤吉,尤吉搬来了攻城车,正在冲击神殿的大门。   这个声音让老魔法师恢复了冷静,他用冰冷的反声音吩咐身后的人,说:“杀掉所有人。”   当这个声音落下,他抛开了迪恩神官和其他神职者,还有他的下属们,直接走向了玛琳。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面前这个女孩的倒影,杀意冲昏了他的脑袋,他一定要杀死面前的这个女孩!   随着他走向面前的障碍,在他身后升起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魔法阵展开,旋转,上面的星点汇聚紫光,散乱的冲击魔法弹乱箭一样射向面前的土墙。   脆弱的土墙被密集的冲击中崩溃,老魔法师的视线穿过乱飞的土块和碎石,正看到玛琳面前的魔法书翻到一页上停下,同一时刻,他前进的脚下出现一个紫色的魔法阵,而他的步伐正踩在这个魔法阵的边缘上。   老魔法师迅速后退,但魔法阵突然扩大,紧追着他的脚步过去。   老魔法师大喊了一声,高举起手上的魔杖,猛然地往地下一扎,一个新的魔法阵从他魔杖的顶端扩开,将玛琳的魔法阵冻僵,而玛琳还没有停止,这个魔法阵被阻止,她的下一个魔法又来了。   强光散开,让周围的人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这对于老魔法师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他本来就差不多已经全瞎了,他破开强光,却有一道雷电从空中而落下,正落在他的身上,而这个时候他的防御魔法阵已经展开,将雷电隔绝在他的头顶。   神殿内的战斗几乎进入了白热化,巨大的爆炸声、雷鸣声不断地从神殿当中传出来,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平民们以为天空即将塌陷。   他们远远地看着,小心地蜷缩在一起,只希望这种末日一样的情景尽快地过去。   神殿庭院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飞溅的火星和各种物体的残躯,一棵大树被击飞抛上了空中,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道锋利的光束又将它切成了两段,魔法弹和各种光束在空中乱舞着,防御阵和魔法碰撞的声音像是急促的鼓点,战斗的人的心跳声跟着这鼓点一起颤动。   攻城车冲击大门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伴随叫人牙齿发酸的吱呀撕裂声,仿佛接下来的每一次都有可能撞碎这扇大门。   而玛琳这里,她的魔力也快到极限了。   “继续啊!”他的袍子早就被飞溅的魔法刮破,枯白的头发在空中乱舞,他高举着魔杖,大声叫喊着,一步步地逼近玛琳。许多年没有进行过这样酣畅的战斗,因为所有人在他的攻击下都是如此不堪一击,复仇的兴奋冲上了老魔法师的头。   玛琳的魔力渐渐地跟不上节奏了,她感到了魔力透支的眩晕感,每再使用一次魔法,她就感到身体一阵酥麻。她构成的魔法阵颜色开始衰退,防御阵出现了裂缝。正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响起“轰”地一下,爆炸一样的响声,是神殿的大门被冲破了。   而同时,老魔法师,一步步紧闭着,正在逐渐靠近玛琳、   玛琳的背后是早就被魔法轰烂的废墟,她一步步后退,终于无路可退。   老魔法师高举起魔杖,以他自己为中心,展开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将玛琳也笼罩在了中间,他大笑着说:“你逃不了了!”   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道红光从天而降,就像是坠落的血雨一样包裹了老魔法师,老魔法师尖叫着,试图去抓住玛琳,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火墙在两人之间升起,火苗染上了老魔法师的手指,火苗像是毒蛇一样沿着他的手指冲向他的身体,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被这深红色如同血一样的火焰给包裹了。   他挣扎着大喊,想要用魔法挣脱这可怕的火焰,但他所掌握的全部魔法,都已经被玛琳目睹过,他甚至还没有施展出来之前,玛琳就已经预判到。   于是,在他的魔法阵形成的一瞬间,一道微小的闪电闪烁着,击中他的魔法阵,碎裂的声音响起,魔法就这样中途结束。玛琳挥舞沉重的魔杖,将他手中的魔杖击飞出去,魔法石坠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魔法师转头看向玛琳,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   他的身体在被烧焦,他哀嚎着惨叫着,最后蜷缩成一团,没有了声音。   尤吉带领着他的亲信冲入了神殿,一路狼藉,魔法师和神职者的尸体交错着躺在地面上。   被魔法轰击得千疮百孔的神殿大厅大门被轻易地推开,勋爵夫人和他的孩子们像是被吓坏的雏鸟一样躲在宣誓台的后面,迪恩神官和仅剩的几名神职者精疲力尽地半躺在台阶上。   迪恩神官用法杖支撑着身体站起,他努力地保持高贵的样子,说:“尤吉,你竟然敢带着士兵闯入神殿,这是渎神,光明女神注视着你们,你们会坠入地狱,光明信徒也不会容忍你们犯下这种罪行。”   尤吉说:“不,迪恩神官,我怎么会是渎神呢?我来到这里,可是为了追捕可恶的黑魔法师啊!”   在和迪恩说话时候,他反手往身后抽出了一支箭,抽箭、搭弦、脱手,一气呵成,快得只是一瞬间,迪恩神官连咒语都没有完成,那支箭就射穿了他的胸口。   躲在宣誓台后的人看到迪恩神官倒在了地上,惊恐地发出足以撕裂声带的尖叫声。   “迪恩神官被黑魔法师杀死了!”尤吉仰头大声喊道,“让我们为迪恩神官报仇!”   就在这个时候,瞭望台上的警钟声响了起来,钟声震荡着,从哥尤堡城门的方向沿着各个瞭望塔延展,最后整个哥尤堡都被警钟声包裹在了中间。   “敌袭——”   是国王军,他们对哥尤堡城门再次发动了攻击。 第255章 24   玛琳的全身都在颤抖, 她没有想到这个魔法师的魔力循环防御这样强悍,已经正中火雨,却还能顽抗, 于是在他还想靠近的时候,玛琳下意识地用了她最无法控制的魔法。   ——深渊之火, 火焰趁虚而入, 瞬间就将他吞没了。   打断他的魔法, 断绝他的希望, 玛琳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战斗的直觉。   深渊之火是不会熄灭的、连石头都能够烧掉的来自地狱的火焰。玛琳看着这个衰老的魔法师死在她的面前, 她不敢眨眼, 因为直到他声音消失之前, 她不敢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将他战胜了。   这是玛琳第一次亲手熄灭别人的生息, 内心的恐惧让她手心冰冷。   但她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 因为在她迷茫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仍在转动,谁都不会等着她。   -   尤吉并不满意现在的状况, 按照计划, 在他进入神殿的时候, 那个老魔法师早就应该杀掉了迪恩神官,并且制服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将她作为替罪羔羊摆在他的面前。   “没用的魔法师,”尤吉心里冷笑, “平常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要我来亲手处理残局, 他们的办事能力可配不上他们的高傲派头。”   这时站在尤吉身边的人都是他的亲信,每一个都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亡命之徒,看到迪恩神官倒地, 他们不但没有因为犯下可怕的罪行而感到恐惧,甚至兴奋地吼叫了起来。   神殿大厅内还有几名幸存者,不过他们都和迪恩神官一样,已经精疲力尽,几乎没有反抗能力了。   “杀了所有人。”尤吉低沉又冰冷地命令。   ……   尤吉扯过搭在布道台上的金线白色绸缎,擦干弗伦恩盔甲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   这时候,周围还站着的都是他的人了,尤吉满意地看着这一幕,问身边的人说:“找到魔法师和那个女祭司了吗?”   但他的属下回答他:“没有,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尤吉命令说:“魔导师不可能失手,神殿已经被包围了,他们一定还在神殿里。”   急促的警钟声就像是催命一样连续不断。尤吉皱起眉,时间很紧迫,他必须在亲手杀死女祭司和督战两者之间选择——他没有选择,他必须回到前线去,叛乱军中有疯子也有亡命徒也有莽夫,就是没有值得他信赖的将领。   他收起武器,将从当纳约家族那里抢来的弗伦恩箭留给两个最强力的弓箭手:“一发现女祭司,就杀了她。”   警钟还在催促,尤吉骑上马,回头看了神殿一眼,说:“点火。”   等迪恩神官变成焦炭,谁都无法辨认出他身上弗伦恩箭留下的伤口。在他的意志下,这场大火会成为黑魔法师的杰作,迪恩神官也会成为可怜的黑魔法之下的亡魂。   尤吉骑着马飞奔过哥尤堡荒凉的街道。皮朋占领哥尤的那一天,皮朋也曾在哥尤堡点起了大火,哥尤堡内的许多房建筑都在那场大火中被焚毁了。   当时,大火开始蔓延的时候,光明信徒们没有选择去拯救自己的房子,而是用他们的身体围绕住哥尤神殿,将大火隔绝在了神殿的外面,他们以惨重的代价拯救了哥尤堡中这片历史最悠久的建筑。   但现在,没有谁能够拯救哥尤神殿了。它在尤吉的身后亮起灼热的红光,滚滚浓烟冲入天空,很快,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乌黑。   当哥尤神殿彻底地变成一片火场,浓烟和烈火迫使叛乱军们退出了神殿。   浓烟遮蔽了视线,让玛琳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的魔法书淡淡地发着紫光,形成一层薄弱的屏障,将浓烟和火焰阻挡在外面。   魔法书施加了水火双重保护魔法,玛琳用魔杖敲击它,将它激发扩大。这让她能够在烈火当中暂时保全自己,在当初将这个炼金魔法内置进去时,玛琳完全没有想象到它居然会是在这个场景下发挥作用。   这是玛琳唯一的办法了,因为她本身的魔力全部被绞干,现在连一个最简单的神圣之光都施展不出来。   神殿的各处正在坍塌,玛琳到处寻找出路。她的逃生之路都被尤吉的士兵阻断了,现在的她就像是她十五岁之前那样的脆弱,她知道,自己只要被发现,就会死。魔法书的光越来越暗淡,有烟雾从缝隙中渗入,那是因为镶嵌在魔法书上的魔法石承载魔力的能力有限,防护的力量正在减弱。   但玛琳并没有因此就绝望,她低声地自言自语安慰自己:“没事,封凌凌,没事,玛琳,更糟糕的情况你都遇见过,你会没事的。”   浓烟不但让其他人无法发现玛琳,也让玛琳分辨不清周围,她迷路了。玛琳直觉地朝着烟雾和火焰都更弱的地方前进,她并不知道自己进入神殿大厅。   就在她踏入这个区域的时候,玛琳隐约地感到了魔力的波动。   很奇怪,魔力本应该就只是魔力,可是玛琳感觉到的这股魔力似乎有特殊的气息,那是一种仿佛草木一样清新的、春天或是夏天的味道。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有这种感觉,难道说是因为自己魔力透支,所以对魔力变得敏感了吗?   求生的意识推动着她往那个方向走去。   穿过了层层浓烟和火焰,她看到了,是迪恩神官。   迪恩神官安静地躺在地上,在他的身体周围有一个奇异的空白,烟雾和火焰被隔绝在外面,他身处的地方就像台风的中心,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的燃烧和毁灭,而他的周围却是一片安宁。   玛琳靠近了他,就在突破某个界限的瞬间,她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火焰的灼热和浓烟的压迫都不见了,那仿佛是在令人窒息的密室中推开一扇门,门外来自森林的风扑到了她的脸上。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玛琳可以轻松地呼吸,没有烟雾,她的眼睛也能够完全地睁开了。   迪恩神官在这个安全空间的中心,他倒在布道台前的台阶上,胸前洇开一团巨大血迹,那不是魔法的伤害,所以玛琳几乎可以确定是弗伦恩造成的,不过上面的箭已经被拔走了。   玛琳俯下身去,仔细地听,她惊喜地发现迪恩神官竟然还有一点气息。   玛琳将他扶起,压住他的伤口,试图为他止血。她只能这样做,虽然从瓦尔德那里学会了神圣治愈术,可是现在一点魔力都不剩,完全无法施法。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玛琳拿出藏在衣袋里面的魔药。她自己已经喝下了一半,现在只能把剩下的一点倒进迪恩神官的嘴里,勉强灌进去了一些,不过迪恩神官没有吞咽的力气,药水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不知道是药水的作用还是其他,迪恩神官微弱地咳嗽了两声,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玛琳睁大眼睛,扶起他的上半身方便他呼吸。然而迪恩神官睁开的,却是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让玛琳意识到他现在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是谁……”他艰难地问。   “是我,玛琳,白花骑士团祭司。”   “是你……魔法师……”   迪恩神官看到了玛琳使用魔法的那一幕,他确认了玛琳是魔法师。即使还有许多事情他都无法明白,比如玛琳明明是魔法师,为什么能够使用神圣术,她的神圣术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骗局……这些都没有时间去求证,因为他就要死了。   迪恩神官用痉挛一样的力量抓紧了玛琳的手腕,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这里……下面……”   玛琳左右到处观察,照着迪恩神官的指示掀起了他的神官长袍,她在他的身体下方、两级台阶的中间发现了一样东西——是那个装着温奇诺圣物的石匣。   尤吉和他的手下杀了所有的人,顺便也把神殿内能够看到的值钱东西都带走了,就连迪恩神官手指上的魔法石戒指也被撸下来。也许是因为这个石匣看起来确实太不起眼,他们忽视了它。   看到这个石匣的瞬间,玛琳就知道她所感到的那股有着森林气息的魔力从哪里来,就是这个石匣。   之前玛琳见到这个石匣的时候并没有感到魔法的力量,它和玛琳的魔法书一样,需要一定的条件才能触发。叛乱者将火油倾倒在迪恩神官身上,但他们不敢在火焰的中心点燃,所以并不知道,火焰蔓延到迪恩神官的袍子后就碰到了石匣,石匣感到危险,展开防护将它自己和迪恩神官都笼罩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强大炼金系防护魔法,因为就连玛琳自己的魔法书,这个在阿尔嘉的监督下完成的作品都是勉强才坚持到了现在,可这个石匣的魔力延绵不绝,仿佛永远不会变弱。   迪恩断断续续地说:“保护圣物……”他让玛琳抱紧了石匣,“它能帮助你……恢复……”   在玛琳触碰到石匣的时候,她确实地感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这让她的呼吸都一瞬间变得顺畅了。   “去……去找加布、加布里……他可、可以相信……”   说完这些,他感到自己完成了任务,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玛琳再无法叫醒他了。 第256章 25   哥尤堡城门的战斗一直持续, 神殿的大火也一直烧到半夜。   那是让所有光明信徒都会为此悲痛的场景,整个哥尤堡的街道上充满了哀叹和痛哭。   人的力量在这种滔天的大火前完全无济于事,但作为一名光明信徒, 加布里带着他的下属们依然没有放弃扑救,即使这种行为其实是徒劳的。   到了半夜,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确切地来说, 火并不是被扑灭的, 而是哥尤神殿建筑内的可燃物几乎都被燃烧殆尽, 火势不得不弱了下来。   加布里带着人搜索和清理火场, 渡鸦群在他们的头顶盘旋, 发出凄厉的鸣叫声。他们踩在断壁残垣上, 拨开焦炭和残渣, 寻找神职者的尸体, 灰堆里的残余火星被挑飞,像红色的星星一样撒开,扬起的炭灰像黑蝴蝶一样漂浮起来。   哥尤的神殿大厅被烧得只剩下了墙基和漆黑的大理石柱, 最深处的光明女神塑像也被烧得看不出原形, 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几具被烧得看不清本来面貌的尸体, 衣物都被烧焦,辨认不出身份,有几具显然不是成人的大小……   突然,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声:“女神在上!”   人们朝着声音汇聚了过去, 正看到神殿大厅的废墟中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奇异的变化。士兵们不知道是什么,害怕又期待地观察着, 小心地保持距离。   那堆燃烧后留下的残渣中似乎有什么正在萌动,就仿佛春天的幼苗冲破土壤一样,覆盖在上面的灰烬和残渣被顶起、纷纷地掉落, 终于,幼苗挣脱了束缚,从土壤中萌发出来。幼苗顶起阻挡它生长的石块和柱子,快速地伸展开了枝叶,长成一根参天大树。   在场的人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一眨眼睛,他们眼前的树竟然又消失了。   那是幻觉吗?然而,在大树的影子消失后,原来的地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了一个人,是一个披着深灰色斗篷的瘦弱的女孩,她黑色的卷发披散着,被夜风吹得扬起在空中,她就那样出现,仿佛是从这堆灰烬当中生出的一样。   周围不管是黑烟还是灰尘,亦或者是残余的火星,全部都无法触碰到她,她的身体周围有一层淡淡的白色的柔光,让她像是云端里被模糊了面容的人。   普通人不可能从这样猛烈的大火当中幸存,普通人也不可能以这样一种形态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只有在神殿的壁画上才能看到的来自天堂的景象。   人群纷纷跪在了地上,大喊着。   “光明女神在上!”   ——这一定是神迹。   不远处,加布里愣住了,他失声喊了出来:“是光明女神救了你吗?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是的,正是玛琳,她还活着。   她身体周围的柔光在渐渐地褪去,这是石匣的防护魔法,因为很淡,只有在漆黑的夜里才能够显现出光彩来。这时候石匣感受到威胁的消失,正在恢复原状。   渡鸦的叫声突然变得尖利和密集,玛琳扬起头,感觉到了什么。   “玛琳!箭!”预知者在天空中发出预警。   “嗖”地一下,破空声撕裂了空气,一支黑色的箭直冲玛琳飞来。而这时,玛琳已经完成了施法,金色的魔法防御阵升起,箭撞在阵上,发出撞击钢铁一样的刺耳声响。   魔力被弗伦恩震出波纹一样的震荡,对玛琳造成了魔力反冲,玛琳的拿着魔杖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她咬牙,将所有的魔力都汇聚在防御阵上。   金色的防御魔法阵猛然朝着被攻击的点收缩,强光一闪,就像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出现了炸开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在那一刻耀眼得不能用眼睛直视。   是的,弗伦恩确实是魔法师的克星,魔法对上弗伦恩,就像是火遇到了水。但玛琳也曾被教过,永远不存在完全的克制,水确实可以灭火,但如果火势足够大,即使是水也能被烧干。   在玛琳全力的抵御下,弗伦恩箭没能穿破防御,强光一收,箭的力量被消耗光,从空中直直地坠落在地上。   加布里一眼认出了那是什么,那是当纳约家族的弗伦恩破魔箭,是连神职者都能够杀死的可怕武器。   跪倒在地上的士兵们敬畏看着这一幕,如果说当玛琳从废墟当中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有疑虑,但当那金色的魔法阵,那太阳一样的强光出现后,他们已经不会有疑惑了。   “光明女神在上,这是神迹!”   ——只有光明女神的力量才能够完成这一切。加布里四处张望,他大声地喊:“是谁射的箭?!”   周围的人沿着射箭的轨迹,很快把那个埋伏的弓箭手找了出来,他们一拥而上夺走了他的弓箭,大骂:“你们疯了吗?竟敢这样做,这是渎神?”   而玛琳这个时候,又一次高举起她的魔杖,一个纯白的光球从地面上升起,仿佛一个巨大的月亮,废墟中的一切都被照亮了。   信徒们的心都被完全地震撼了:“是神圣术!迪恩神官在女神祝福日的时候使用过,那是只有光明女神眷顾的神职者才能够使用的神之力量!”   在这明亮的神圣之光照射下,周围的人都看到了躺在玛琳脚边已经死去的迪恩神官。   “是迪恩神官?”   加布里慌张地瞪大了眼睛,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却被一块石砖绊倒跪倒在地上,他抬起头,而这距离足以让他看清迪恩神官的死状。   迪恩神官的遗容很安详,他双手合握在腹部,胸口是箭矢留下的伤口。   是弗伦恩,除了弗伦恩,还有什么武器能够伤害得了神职者。   而这个时候,玛琳用她冷静而且清晰的声音,大声地说:“迪恩神官死了!他是被尤吉杀死的!你们所有人都被尤吉欺骗了!”   -   城门的防守和进攻都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双方相持不下,城墙下堆满了尸体,以至于后来进攻的士兵都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面,只能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往前冲。   尤吉当然没有想到即使到了这种地步,西德尼居然还没有放弃进攻,士兵连续不停强渡护城河,叛乱军的士兵被逼退回城内,尤吉让他们不断地从城墙往下方投掷带着火的石块和弓箭,使城墙下几乎变成了一片地狱火海。   “尤吉大人,糟糕了!”有人大声喊着,向着尤吉奔来。   尤吉冷冷地看向那个士兵——如果是在贵族的军队里,不管发生什么严重的情况,报讯的士兵都不能这样大声地叫嚷,因为这会在士兵们中间引起恐慌。如果不是因为这名士兵是他好不容易培养的亲信,他现在就会把他丢下城墙去。他的所有士兵,都需要进行更专业的训练。   奔来的人在看到尤吉的同时,就大声地说:“尤吉大人,女祭司没有死!”   “不可能!”   尤吉下意识就反驳。这样一个年轻的女祭司怎么可能从那个老魔法师手下逃生,那可是他以半个哥尤堡的财富作为代价而邀请来的大魔导师,这片大陆上仅有的五位大魔导师之一。   “还有弗伦恩破魔箭,那些废物,为什么没有用箭射死她!”他抓住传讯兵凶狠地问。   “那个女祭司挡住了箭!”报讯的人慌张地用手比划,那种场面给他留下的震撼感到现在都没有消退,“她就那样,把箭给挡了下来,那简直是光明女神才能拥有的力量……弓箭手被抓了出来,那些光明信徒不准他们再伤害神职者。”   “士兵!”尤吉往身后大声地命令,他要召集士兵去神殿,女祭司不能活下来。   果然,谁都不可靠,他只能依靠自己。   尤吉带着他仅有的骑兵,快马赶回神殿。   尤吉带着人冲进了神殿大厅的废墟中,他看到了让他感到意外的场景。布道台周围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块平整的石台上躺着一具人形,一块干净的白布将这具尸体从头到尾全部覆盖,珍贵的白色蜡烛围绕着这具尸体,静静地燃烧着。   以加布里为首的一群人就跪在这个临时的停尸床前,他们将头、手和膝盖全部都伏在地上,和中心纯白的停尸床相比,他们浑身都是灰和汗,脏得就像是煤矿工人。安静的夜里,尤吉只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和他们隐约的哀泣。   尤吉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女祭司。   尤吉一边小心地打量停尸床,一边走向了加布里,问:“加布里?”   加布里抬起了头,看向尤吉,说:“尤吉大人,您还记得当初您是怎么说服我们的吗?”   尤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他挑了挑眉毛,说:“当然。”   “您说过,我们所有人,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不管是农民还是游商,我们都是一样的被光明女神所宠爱着。皮朋、当纳约……包括国王,他们的权力都是光明女神赐予的,但是他们没有好好地履行光明女神赋予他们的责任,是他们造成了饥荒和战争。推翻他们其实就是光明女神授意,是光明女神让我们这样做的,是命运的安排,所以光明女神也会一路护佑我们……后来我们赢了,也证明了光明女神确实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尤吉现在没有时间跟加布里一起追忆以前,他有些敷衍地说:“当然,光明女神一直注视着我们。加布里,女祭司在哪里? ”   加布里缓缓地站起来,他面向尤吉,用一种带着痛苦的语气说,“尤吉大人,迪恩神官他死了……”   “是的,我知道,他被黑魔法师杀死了。”   但加布里摇着头,失望地看着尤吉:“他是被你杀死的……尤吉,你杀死了光明女神的仆人、哥尤神殿的神官、所有哥尤人所敬爱的迪恩神官……这是彻底的、不可饶恕的渎神,你说,光明女神怎么可能会护佑一个渎神的人?” 第257章 26   随着加布里的话, 围绕在停尸床旁的人陆续站了起来。   尤吉的眼神变了,他意识到加布里的心已经叛变,他往后做了几个手势, 身后的亲信士兵们向这里围拢,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一个信徒流着眼泪, 走到烛光的包围中, 掀开了覆盖在停尸床上的白色裹尸布。   看到停尸床上的迪恩神官, 尤吉的瞳孔缩了一下——那样一场大火, 居然都没有烧掉迪恩的尸体?   “只有异教徒和渎神者才应该受到火刑, 光明女神不忍她的仆人也遭到这种待遇, 所以在大火中保护了迪恩神官的尸体。同时, 也是为了让渎神者的罪行能够得到昭示。”加布里说。   周围响起了哭泣的声音, 这里的许多人都是叛乱军的成员, 他们在杀人的时候都不会皱眉,可面对死去的神职者,却不约而同地痛哭了起来。   “迪恩神官是多么仁慈和宽容, 即使无法再收留更多的难民, 他也依然坚持在门后为大家祈祷和祝福, 如果没有他,没有听到来自光明女神的声音,我们可能早就崩溃了……”   “他就像黑夜里的蜡烛一样照亮了我们,可是这样高尚的人, 竟然就这样死掉了。”   ……   尤吉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这群光明信徒的距离:“是那个女祭司说的吗?加布里, 你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她是一个邪恶的黑魔法师!她的话根本不可信。”   加布里抹去眼角的一点泪,说:“不, 尤吉,她不是黑魔法师,她是一名高尚的神职者,欺骗我们的不是她,而是你。你说国王想要杀死我们所有人,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祭司大人告诉了我们真相,国王从来没有想过杀死我们所有人,只要大家接受投降,我们所有人都能得到宽恕。而你因为不想放弃自己的地位,将谈判的神官赶走,又编造了谎言,要大家和你一起去送死。 ”   尤吉大笑了起来:“她在撒谎。加布里,你竟然相信一个只见过两次的魔法师,都不相信你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吗?”   “她没有撒谎。”加布里严肃地说,“撒谎的人不会得到光明女神的眷顾,我相信她,因为我相信光明女神。”   尤吉失去了耐心,加布里这样的蠢货,被光明神殿驯服得就像是温顺的狗一样,实在是无趣和恶心到了极点。   尤吉冷漠地说:“加布里,背叛者是会付出代价的。如果说你现在告诉我女祭司在哪里,我可以适当的减轻惩罚。”   加布里却对他说:“尤吉,忏悔吧,现在还来得及。”   尤吉的身体没有哦移动,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又说:“她躲在哪里?呵呵,一个身份高贵的祭司大人,却被我逼迫到这种境地,她一定恨我恨到了极点吧。这些贵族不是一向睚眦必报的吗?怎么她还没有跳出来用她的黑魔法对付我?还是说,看到我穿着弗伦恩盔甲,所以她害怕了?”   在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加布里慢慢地说:“她没有在这里。”   尤吉警惕地看向了加布里。   加布里说:“她已经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尤吉,神职者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光明女神让他们博爱,让他们宽容和仁慈,所以他们永远不会去仇恨谁。祭司大人她从始至终只想要挽救大家的生命,避免有更多的人死去,而你和她之间的小小的仇怨,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过。”   尤吉的牙齿上下碰撞,全身都是冰凉的,那是愤怒让他的情绪无法控制,因而整个身体都跟着颤动。   他没有怀疑加布里说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些可恶的贵族就是这样的傲慢,不管他尤吉是否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不管他尤吉做下了多少大事,这些贵族永远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他们用他们虚假的道德和血统或者是什么教养,总之就是他们穷人无法摸到的东西去树起一个高台,他们站在高台上俯视着别人,而当其他人想要去攀登这个高台的时候,他们就无情地把这些人全部推下去摔死。   即使尤吉现在已经爬到了这个高台的边缘,并且还杀死了站在台上的人,可他们依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可怜的虫子。   这让尤吉愤怒到几乎要发狂。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警钟声又再次响起。短促的几声响动后,警钟又突然停止了。远处突然一声爆裂的巨响,是从城门那里传来的。   尤吉瞪着那个方向。加布里也扬起头,说:“城门被打开了。尤吉,彻底结束了。”   尤吉转回头,大声喊道:“不,还没有结束!”   -   哥尤堡被攻破后,尤吉带着少量士兵转入巷战,继续顽抗。   在菲利多的建议下,国王军并没有对他穷追不舍,胜利在望,这种时候分散兵力,和敌人在狭窄又不熟悉的地方纠缠,只是增加一些无谓伤亡而已。   他们按部就班地从城门开始一步步推进,一直把尤吉逼退到了湖港。黎明时,尤吉看到反扑无望,带着少量士兵乘船逃走,其他剩下的叛乱军全部都被俘虏了。   玛琳和国王军会合,在神殿附近的废墟找到了加布里的尸体。   白花骑士团去追击尤吉了,扎卡亚作为名义上的仆人穿着盔甲在她的身边保护她,防止突然又有弗伦恩出现。   他看到了玛琳露出了悲伤的表情,问:“祭司大人,您认识他?”   玛琳合上了加布里的眼睛,说:“是的,他本来能离开,可以不死的。”   迪恩神官的死,神圣术,玛琳的承诺,这些各种原因在一起,让玛琳说服了当时在场的许多光明信徒,其中有许多都是叛乱军当中的中级将领。最终他们愿意和玛琳一起打开城门,向国王军投降。   这些人汇聚成一支有一千多人的队伍,加布里本来也可以加入其中,有玛琳的帮助,这支队伍即使和尤吉的亲信队正面遇上,也有一定的胜算。   但加布里却说他要留下,他说尤吉可能会直接返回神殿,那么到时他会阻拦他,说服尤吉忏悔和投降。玛琳没有去深究他的用意,每个人都有故事,她尊重了他的选择。   只是最后,加布里失败了。   国王军收回各个瞭望台,正式夺回了哥尤堡的控制权,他们在哥尤堡的废墟上建立营地,后方部队也开始转移到城里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得知考伦斯神官现在的情况,玛琳很惊讶,她问瓦尔德,“可是哥尤堡内的人都以为他被尤吉平安地送回去了。”   瓦尔德说:“他在离开的哥尤堡的时候是完好的,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但当他回到岸边的时候,生命垂危,我认为他应该是在哥尤堡内的时候就服下了延迟发作的剧毒魔药。”   “连你都解不了吗?”玛琳问。   瓦尔德是玛琳所见过的除阿尔嘉之外对魔药最有钻研精神的人,而且他还会神圣治愈术。   “毒药永远比解药多。”瓦尔德摇头,惋惜地说,“但幸好有魔力,服用魔药的效果很好,这让他保住了性命。”   瓦尔德的魔药排出了考伦斯身体里的大部分毒素,但毒素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考伦斯神官的视力和听觉受损,失去知觉的四肢也无法再恢复了。   玛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在进入哥尤堡之前,我完全没有料到哥尤堡内会有魔法师。”   玛琳一度猜测他们是来自佣兵公会,佣兵公会只要有钱,雇佣到魔法师不是难事。为了求证,玛琳又重返过哥尤神殿的废墟,但并没有从那些被烧焦的魔法师的尸体上找到佣兵铁牌。   “你提到过,这是‘一群’魔法师,”瓦尔德说,“魔法师比神职者还要罕见,除了法师塔,我无法想象还有哪里可能出现一群魔法师。”   “你的意思是,他们来自某个法师塔?”   瓦尔德点头,说:“很有可能。”   四大法师塔都有自己的势力区域划分,通常情况下互不干涉,不会越雷池一步。所以玛琳觉得那十来名魔法师来自其他两大法师塔的可能性很小。再联想到那个能够使用无声魔法的老魔法师,玛琳猜想,那个老魔法师会不会就是流浪魔导师霍曼?而其他的魔法师受到他的驱使,大概是他的下属或者是学徒。   霍曼被法师塔驱逐后,一直在大陆上流浪,因为他可以被金币收买,一直被其他四个大魔导师鄙视。也许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了,要是能有人知道,玛琳心想,那么她就能吹嘘自己也拥有大魔导师的实力了。   但霍曼已经死了,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到,身份更是无从证明。这件事大概不会再引起什么水花,慢慢地,就会消失在大家的记忆里。   -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国王军上层军官之间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庆祝酒会。   他们燃起篝火,打开当纳约城堡的仓库,将里面的食物和酒取出来享用,他们忘记了之前战斗受挫的痛苦,营地里面充满了胜利的笑声。   玛琳没有加入其中,因为白花骑士团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心情喝酒。   西德尼九世非常高兴,哥尤堡最终还是在冬天来临之前收复了,而且被收复回来的是一个没有神殿的、没有继承人的哥尤堡,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他预计的满意,于是他忍不住破天荒地喝下了两大杯酒,在行军中他们使用的酒杯几乎有小孩的脑袋那么大,两杯酒下去,西德尼就满脸通红,走路都不太稳了。   他醉醺醺地找到玛琳,说:“玛琳,你知道吗?他们都建议我杀死这些俘虏,因为他们认为,这些俘虏会浪费,食物。但,我不同意,因为我说,我答应了玛塔莉、莉柯格林祭司,说,说只要投降,就,就饶恕他们的死罪……”   “非常感谢您,国王陛下,您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我会把他们分开,放逐到,不同的地方去,这样,他们就不能再变回叛乱军了……你觉得呢……”   “这是很英明的决定。”玛琳微笑着说,并且注意和西德尼保持距离,不是因为厌恶,只是酒鬼的气味不太好闻。   西德尼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说:“俘虏们都很相信你……玛琳,他们认为你是圣女。”   玛琳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说:“这是误会。”   西德尼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说:“哥尤神殿没有了神官,也没有了领主,这里迫切地需要一个统治者。玛琳,如果换成你来领导他们,我想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去想要叛乱了……而我,也只相信你,虽然我暂时无法给你爵位,但我可以任命你为执政官,这样哥尤在实质上就是属于你的了。”   玛琳的尴尬笑容收起了,静默了一会儿,她认真地说:“不,我不适合。”   因为喝了酒,西德尼说话有点慢,他继续劝说:“玛琳,仔细想想,这样你就可以成为这片土地上类似国王的存在,你可以将这里变成你任何想要的样子,在这里不管你想要去做成什么,都将轻而易举。他们信仰你,所以只要你愿意在他们面前展示出一点儿力量,他们都会把你当做神明一样看待。”   “可我并不是神。”玛琳淡淡地说,“即使我想要改变什么,那也不应该披着神的名义这种伪装去完成。所有的伪装都终有一天会被揭穿,而神明这种伪装一旦披上了,揭开它的时候,就会连着你的血肉一起撕掉。”   听到玛琳的话,西德尼的眼神变得迷茫了起来。   篝火晚会依然在继续,随着白花骑士团带着尤吉凯旋,这场庆祝会被推向了高潮。 第258章 27   菲利多还来不及脱下盔甲, 就找到了玛琳,从进攻城门到最后抓住尤吉,他差不多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 他一直都处于非常紧张的战斗状态,本应该累得要瘫倒了。   但可能是因为太年轻了, 他一点疲倦的神色都没有, 解开头盔后, 他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绿色眼睛, 看着玛琳的时候就像是一对祖母绿宝石在闪烁。   玛琳笑着走向他, 说:“辛苦了。”   菲利多摇头, 说:“不辛苦。”   看到被活捉的尤吉, 西德尼非常兴奋, 关于这位叛乱军首领的处置问题成为了庆祝会上最大的议题。   锡德伯爵的士兵损失得最多, 因此对尤吉的痛恨是最深的,他首先站了出来,要求绞死他。   因为喝了酒, 在场的人很多都兴奋过了头, 跟着锡德一起大喊“绞死他”。   有人还说:“当着所有哥尤人的面绞死他, 看以后谁还敢叛乱!”   又有人说:“绞死他都是便宜他了,应该像马尔维诺一样,把他放到断头台上砍掉脑袋!只有鲜血才能让这些叛乱者感到畏惧。”   战胜的兴奋和对那些惨烈战事的回忆,场上的情绪变得很奇怪, 有人在大笑,又有又在大哭。   预知者从黑色的夜空中出现, 落在了玛琳的肩膀上。玛琳说:“你回来啦?辛苦了。”   预知者高抬着尖尖的鸟喙,说:“哦,当然, 如果没有我,可能都没有人知道尤吉逃去了哪个方向,我立下了最大的功劳,你必须给我奖励才行。”   玛琳笑眯眯又无可奈何,说:“可是在这里,真的找不到好的肉排啊,等回到纳特西亚我再奖励你好不好?”对预知者说这话的时候,玛琳的声音温柔极了。   菲利多就站在他们旁边,玛琳的声音让他感到手指头都有些不自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不应该那么干脆地回答“不辛苦”,如果说他像预知者这样……不不不,不行,玛琳是因为当预知者是小孩才这样对它说话,自己绝对不能被玛琳当小孩看待。   神职者这时候又出现了。因为考伦斯现在还卧病在床,其他的神职者派出一名代表。他找到西德尼,表示说尤吉犯下了伤害神职者的渎神罪行,按照光明神殿的规定,应该送回中央神殿进行宗教审判。   西德尼原本还在犹豫,牧师的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他说:“尤吉犯下了叛国罪,他每多活一天,都是他得到的不应该享有的宽恕,我不能这样做,对这种人来说,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让他用最快的速度下地狱去!”   人群听到他的声音,欢呼了起来:“下地狱!下地狱!”   西德尼大声地宣布:“就现在,架起绞刑架!让所有人都过来,看着叛乱者尤吉是怎样被处死的,让他们看看,叛国者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西德尼的话引起了一大片欢呼声,刚刚恢复平静的哥尤堡又再次沸腾了起来。   “现在就要处死尤吉?”菲利多对玛琳说,“尤吉是叛乱者的首领,他应该被审判之后再处以死刑。”   切诺格正好路过,听到菲利多的话,他停下脚步,笑着说:“菲利多小队长,尤吉杀死我们的人的时候,可没有等审判之后再动手。”   切诺格早就回到帐篷脱下了盔甲交给了仆人,听到外面沸腾的声音就兴奋地钻出了帐篷。   玛琳说:“西德尼不希望尤吉回到纳特西亚,如果他死了,就不会被别人利用了。”   切诺格对玛琳行了绅士礼,问:“祭司大人要去观看行刑吗?”   几乎所有人都会去看,当纳约家族成员死在叛乱军手里,这几个月内国王军又损失惨重,和叛乱军之间结下了深深的仇怨,这种时候最大快人心的,就是亲眼看着敌人被处死。并且如果士兵们的情绪得到发泄,留给俘虏们的怨气也就少了很多,处死尤吉就是这种仇怨到此为止的讯号。   玛琳摇头,说:“我不去。”   她不喜欢任何鲜血和暴力的场景,虽然许多时候她不得不去面对,但可以选的话,她会拒绝。   切诺格不太相信地眨了眨眼,他面前的祭司大人可不是那些善良脆弱的淑女,她已经是第二次直接或者是间接促成某个人的死刑了,上一次是身份高贵的神官,这一次是叛乱军的首领,现在到了验收胜利果实的时候,作为主角之一的她居然不去,这真是奇怪极了。   处刑的地方在当纳约城堡前方,这里有皮朋当时用来对付他不信任的叛乱军成员的绞刑架,现在还挂着几句干枯的躯体,尤吉取代了皮朋之后也没有将他们取下来,而是继续这样悬挂着威慑其他人。   现在这些绞刑架找到的新的用处。   等切诺格离开了,玛琳对菲利多说:“带我去看看尤吉吧,虽然我不想目睹他的死状,但在他死前,我想和他谈谈。”   尤吉被白花骑士团看守在一个烧焦的石头房子里,看到玛琳来了,白花骑士们不约而同地行礼,喊道:“祭司大人。”   于是玛琳还没有走到尤吉的身边,尤吉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尤吉现在的样子相当狼狈,他的盔甲被剥掉了,头发被血污、汗水和泥土混成乱糟糟的一团,一只胳膊受了伤,耷拉着无法抬起。   尤吉被白花骑士追赶的时候,从马上摔到地上磕掉了两枚牙齿,看到玛琳,他露出还在流血的大嘴,大笑着:“看看是谁来了,原来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大人。”   玛琳还想往前走,但菲利多拦住了他,他不想让肮脏发臭的尤吉碰到玛琳。   玛琳于是和尤吉相隔了大概两米的距离,他们一个坐在地上,一个站着。   玛琳先说:“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尤吉。”   尤吉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   玛琳问:“你能告诉我那些魔法师是从哪里来的吗?我从前并没有听过哥尤堡有魔法师出入。”   尤吉咧嘴笑了,说:“是的,哥尤确实很少出现魔法师,因为这里是神眷之地,有魔力的人当然会选择成为神职者,谁会去成为什么魔法师呢……所以想要找到这些魔法师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他们也真是昂贵啊,雇佣一个魔法师的钱都能养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队了。”   玛琳问:“所以他们你雇佣的?那个灰白色眼睛的魔法师,是魔导师霍曼吗?”   魔导师?菲利多惊讶地看向玛琳,他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玛琳刚刚好像提到了魔导师?   “呵呵,我还以为他逃走了呢,看来你们确实见过面了嘛。”   玛琳说:“是的,我们见过了,他已经死了。”   尤吉还想说一些奚落的话,听到玛琳说的“死”这个词,他就突然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杀死了他?”   “他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为了战胜他我不能有任何保留……”霍曼不但死了,还是死在残忍的深渊之火之下。   “哦,那真是可惜,不然他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一大笔金币呢。这个老家伙一心想要建造自己的法师塔,到处敛财,据说他在东边的某个国家建了一个宝库,把他所有的钱都存在里面,现在他死了,这笔钱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伙计……”尤吉像是唠叨一样说出这些话。   在尤吉说话的时候,菲利多小声地对玛琳说:“你竟然遇到了魔导师!可你居然现在才提起!”   “他都死了,而且我现在不是提起了吗。”玛琳小声地回答他。   “……据说霍曼在其他国家还有一些学徒,你可以把他的尸体卖给他们,或者是卖给他的仇人们。”尤吉好心地说。   玛琳告诉他:“他的尸体已经被烧焦了。”   深渊之火会把人烧成极小的焦炭,不管是谁去翻废墟,都不可能再把霍曼给找出来。   尤吉张大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放低了声音,突然清醒地对玛琳说:“霍曼成为大魔导师这么多年,他活了整整一百一十岁,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存下了多少金币吗?”   “确实有一点好奇。”玛琳说。   “祭司大人,现在只要我帮你证明那个人就是霍曼,你就可以变成大魔导师,”尤吉用诱惑的语气说,“你还能够得到霍曼留下的宝藏。名誉还有财富,你将一次性全部都得到。”   尤吉知道,就算财富无法吸引到玛琳,但能够成为大魔导师绝对是极大的诱惑,这个世界上只有五位大魔导师,不管是索罗沃奇的费切尔,乌苏洛林的阿尔嘉还是其他两大法师塔的主人,在魔法师的世界都是类似于国王一样的存在,即便是最落魄的霍曼,也是各国王室的座上宾。大魔导师和魔法师之间是天和地的差距,他就不相信玛琳会不动心。   他殷切地看着玛琳,却看到玛琳说:“谢谢你帮我证实了怀疑,看来那个老魔法师确实是霍曼。不过现在我想要和你谈谈别的事情……”   “如果我死了,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打败了大魔导师,我不是没有见识的乡下人,我知道成为大魔导师的条件。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霍曼是你唯一有可能战胜的魔导师,其他的人,什么索罗沃奇的公爵,白曜石塔的阿尔嘉,你都是永远不可能战胜的,你成为大魔导师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尤吉的表情竟然变得有些凶狠了,好像玛琳浪费掉的不是她自己的机会,而是他的。   玛琳失笑了,说:“好的,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觉得这不重要……”   “那么我降低条件,给我一个审判的机会,我就告诉他们所有人霍曼的事情,怎么样?这对你一点损失都没有,而以你的地位去说服国王审判之后再处死我,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确实可以……但是尤吉,我不想和你做交易。”玛琳淡淡地说。 第259章 28   尤吉的表情有些凝固, 他发出牙齿摩擦的声音,“嗤”地笑了一声,说:“我明白了, 身份尊贵的祭司阁下不愿意和我这样的下等人做交易,是吗?”   “倒不是这个原因, ”玛琳平和地说, “首先我不太相信你真的知道霍曼的宝藏放在哪里, 以我的常识来说, 他不太可能会告诉你。”   尤吉确实不知道霍曼的藏宝地点。流浪大魔导师霍曼是个知名的守财奴, 他喜欢金币的事情在高级佣兵之间不算什么新闻。尤吉原本打算随便编造一个异国的地点, 大陆这么大, 玛琳光是去查证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那么在她没有证实信息真假之前, 自己就可以不用担心丢掉性命了。   尤吉自认为他说谎的表情和语言都没有问题,玛琳能够识破他,只能说明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   “不愧是祭司大人, 同样的话如果我对其他的人说, 相信哪怕得到霍曼遗产的希望只有指甲尖那么一点, 他们都紧张地抓住机会,绝不会放过。可惜的是,你是出身高贵的祭司大人,在你的人生里大概无数次地见过比这更多的财富, 又怎么会为这一点钱发昏呢,是我的失误了。”尤吉又说, “但是,祭司大人难道不想成为大魔导师吗?”   “就算成为大魔导师,也还是最弱的那一个, 对我来说确实是没有特别大的吸引力。而且和你交易,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安全感。”玛琳想不到能有什么可以对尤吉形成约束,尤吉是个亡命之徒,不会遵守法律,他也不是光明信徒,信仰对他也没有约束,最后,他的道德感似乎也不高,所以玛琳认为和他交易太过冒险。   尤吉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当然,你们只会和同阶层之间的人作交易,就像是审判庭上,一个魔法师或者是神职者的证词要比一百个平民的证词都要可靠。平民的声音只会被你们这些贵族当做牲畜的吠叫,说实话,我之前说的每个字,你其实都没有真的听进去,对不对?!”尤吉越发感到玛琳在愚弄他,如果玛琳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话,又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来找我,只是为了来见证我有多么狼狈吗!”   玛琳摇头,她好脾气地说:“并不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个原因是加布里。加布里帮了我很大的忙,是他最先对我表现了信任,这很重要,不然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其他人。我应该谢谢他,可惜的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尤吉呵呵笑了:“那确实是太可惜了,真抱歉,我把你的狗给弄死了,他应该是你驯养得最好的一条,对吧?”   玛琳对尤吉的过激反应感到有些不适,她皱起眉说:“你怎么会这样理解?”   加布里最开始是皮朋的下属,皮朋叛乱后接收了大量哥尤本地的青壮年,加布里因为身体强壮又很胆大,在一群农民当中十分显眼,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屠夫变成了一个士兵小队的队长。但后来,战事不利,国王军逼近,皮朋渐渐变得多疑,那段时间,皮朋每天都要寻找所谓的叛变者出来吊死,弄得叛乱军内部人心惶惶。加布里后来因为为其他人辩解而被皮朋怀疑,即将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就在这个时候,尤吉带着他一起发动了真正的叛变。在加布里眼里,尤吉救了他的命,尤吉是他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加布里知道了尤吉在撒谎,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他想给尤吉一个机会。   玛琳试图解释,说:“我不知道是哪里产生了误会,加布里是希望你能够及时停止,这样你或许就可以活下来了……”   尤吉哈哈大笑了起来:“别这样,你说得我都快相信了。活下来?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叛乱者的首领会得到宽恕。何况就算有可能,我也不会投降。投降之后又能怎么样?恢复从前的身份,重新变回一个可怜的农民吗?吃最粗糙的、连牙齿都能崩掉的黑面包,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要再过了。”   这确实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需要面对的现实,尤其是神殿辖区更为严苛,因为他们要缴纳双重税金,受到的盘剥更严重。   “可是如果不投降,你就会死,活下来,就还有希望。”玛琳心里也有些不忍,她又说,“而且,就算是不投降,你也始终被困在哥尤堡内,等到哥尤堡内的物资消耗光,迎来的依然是同样的结局。”   “那又怎么样呢,现在的哥尤堡只有两万人了,而我们搜刮来的食物足够这两万人吃三年。三年,我宁愿当三年的‘尤吉大人’,也不愿意当三十年的‘流浪汉尤吉’!”   “为此你甚至不惜让哥尤堡内的其他无辜的人和你一起走向消亡吗?”玛琳有些激动了,她叹息地说,“加布里真是不值得。”   看到玛琳有了情绪波动,而不是继续保持那副有教养的温和样子,尤吉感到兴奋,他挑衅地说:“祭司大人,换成你也会这样做的。”   听到尤吉这样说,玛琳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下来,她轻轻地摇头:“不,我不会,我即使想要得到什么,也不会踩着无辜者的尸骨……”   “住口吧,祭司大人。”尤吉露出了怨毒的笑容,“你生来高高在上,怎么可能理解我们下等人。如果真的让你过我曾经的生活,哪怕一天你就会疯掉。不妨让我来想象一下,如果你曾像我一样在泥沼里挣扎,像我一样被人踩在脚底,像我一样被人鄙视和唾弃,那么到了今天,你只会做得比我更决绝。呵呵,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贵族的这副嘴脸,永远站在高台上,随便抛出一点吃剩的东西,就好像施舍了多么大的恩惠。怎么,对你们表示的怜悯我就一定要感激涕零吗?”   菲利多忍不下去,站出来说:“如果不是玛琳,你们认为你们可以得到这样优厚的条件吗?别忘了你们可是杀死了贵族,杀死贵族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在国王军内,想要绞死你们的人比想要救你们的人要多得多!在神圣帕赫罗的历史上,所有的叛乱者下场都非常悲惨,是玛琳,她想办法说服了国王陛下和其他贵族,让他们同意饶恕你们。这一切不是平白得来的,是玛琳想尽了办法去帮你们争取来的!可是你一点都不珍惜,还这样对待她……她明明是最同情你们、最愿意帮助你们的人。”   尤吉的嘴唇因为厌恶而扭曲颤动着,他破口对着玛琳吐出了脏字,用咒骂的语气说:“别在我面前摆出这种模样,我不是那些愚蠢的农民,你们的样子让我恶心透了!你们的怜悯有什么了不起吗?像你们这样的人,只需要摆出一副忧愁的样子,就可以被称作是圣人,可真正在承受痛苦的人明明是我们!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摆出好像很懂的样子。说到底,你们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彰显你们的高尚和傲慢、还有什么虚伪的仁慈和宽容,以满足你们作为上等人的优越感!”尤吉说到后面,吐出一句话,就越大一声,最后的一句几乎是咆哮而出。   他狰狞的样子简直就像是野兽,菲利多警惕地站了出来,挡在了两个人中间。   在玛琳惊讶地看向他的时候,尤吉龇着牙笑了,语气突然又变得平和,说:“所以——我怎么会让你们满足呢,对不对?”   菲利多对玛琳摇摇头,说:“玛琳,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菲利多的这种评价仿佛取悦了尤吉,尤吉竟然开心地大笑了起来,他往一旁啐了一口,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液,得意地继续说:“来,看看我这副样子,尊贵的祭司大人,看看我的牙齿,看看我的头发,看看我这肮脏得好像永远洗不干净的手和脚,看看我这肮脏和落魄的样子,看看我有多么卑鄙无耻,多么残酷冷血,而这,就是我这种下等人的真实的模样,而你居然还声称,对我这样的人产生了同情?”   玛琳的心底涌上一种叫人身体发冷的悲伤,复杂的情绪让她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的。   正当玛琳准备离开的时候,尤吉又好像突然恢复了正常,就好像一分钟前那个满脸愤恨、露出一副想要杀人表情的人不是他。   尤吉叫住了她,说:“祭司大人,就这样走了吗?只要我在行刑的时候告诉他们霍曼的身份,你就可以成为大魔导师了,不考虑一下吗?”   菲利多担忧地看着玛琳,看到玛琳没有情绪地说:“不用了。”   尤吉冷笑了一声,说:“那我一定到死都保守住这个秘密!”   -   玛琳独自回到了住处,在黑暗之中呆坐了好一会儿。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小时,远处传来了欢呼的声音,应该是尤吉被行刑了。这时,她才慢慢地从一种放空的寂静中恢复了过来。 第260章 01   玛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她的临时住所内, 中间桌面上摆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石头匣子。当危险解除后,这个石头匣子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从外面很难感觉到魔力的存在了。   玛琳对这个石头匣子非常好奇。阿尔嘉曾借阅过一本威利斯大帝的传记给她, 里面有威利斯大帝个人的一些自述,可以算是一本自传体的历史书。但那只能算是从威利斯大帝个人的角度描述的历史, 玛琳很好奇在神谕者温奇诺的眼里, 那时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现在, 温奇诺的祝言, 他唯一传世的真迹, 就放在她面前的这个石匣子里。   玛琳观察了一下周围, 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她将石匣放在桌子上选好了角度放好, 后退了两步站好。   “光明女神在上, 照亮神圣之路……”   “光明女神在上, 驱除黑暗……”   “光明女神在下!”   “黑暗女神,现身吧!”   “万主之主,魔法之始!”   “……”   玛琳试过她能够想得起来的各种开启咒语, 但石头匣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因为她没有使用合适的咒语吗?还是说真的像迪恩神官所说, 咒语失效是神的旨意, 只能等到光明女神认为时机到来的时候,才能再次把它打开?   玛琳当然不会相信是后者,她宁愿相信是这个石匣的锁年久失修坏掉了。   玛琳正在烦恼的时候,一团黑雾闯了进来。   “哦, 玛琳,你躲在帐篷里做什么?你应该去看看绞刑场, 那里可真热闹,我在那里还看到了许多同类,他们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都非常高兴……”   预知者呱呱地叫着变回了渡鸦的样子。   他看到玛琳正在站在桌子前,好像在做什么正经事,于是探出小脑袋来问:“你在做什么?”   玛琳说:“我想要打开这个东西,但失败了,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使用正确的咒语。”   预知者靠了过来,一边飞一边说:“也许是你念咒语的时候太没有情绪了,你总是不擅长念咒语,你应该念得更激情一点,这样才更容易有效果……”   然而当预知者落在了这个石匣子旁,他突然尖声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   玛琳奇怪地说:“这是哥尤神殿的圣物。”   预知者却激动地大叫道:“不,这才不是什么圣物,这是潘希莱雅的东西!”   ——潘希莱雅,大魔导师乌苏洛林的精灵语名,如今也只有预知者才会这样叫她了。   “乌苏洛林?你确定吗?”   预知者不满地大叫说:“我怎么可能认错,当然我知道我的记性并不是特别好,但那只限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潘希莱雅是不一样的。我看到这个东西的第一眼,我就什么都回忆起来了。我打赌阿尔嘉让你帮忙的时候,根本就没指望你真的能够找到潘希莱雅的笔记,幸运的玛琳,谁能想到你竟然真的找到了。”   “你是说,这就是乌苏洛林的笔记?”玛琳还是不敢相信,她仔细地打量这个石匣,又问,“可是,这明明是哥尤神殿的圣物,已经在哥尤神殿传承了几百年,迪恩神官这样地重视这个石匣,他不可能在说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预知者不耐烦地说:“我怎么会知道,潘希莱雅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可能她只是看这个匣子比较顺眼。”   玛琳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迪恩神官告诉我,开启石匣的咒语是在几十年前才失效的,虽然他没有提起具体是哪一年,但推算应该是乌苏洛林还活着的时候。会不会就是乌苏洛林打开了这个石匣,改变了开启石匣的咒语,”玛琳抬起头,问,“所以才导致神职者们后来再也无法打开它了?”   预知者说:“那当然有可能,潘希莱雅总是能办到任何事,谁让她是最强的大魔导师。”   玛琳紧接着问:“那么,预知者,你知道怎么开启这个石匣吗?”   预知者歪着小小的鸟头,好像想了一会儿,说:“我想不起来了。”   玛琳顿时就有些泄气。   她转向石匣,准备寻找一些线索,这个石匣因为很古老,上面的刻痕都模糊了,但玛琳知道在这个魔法的世界里,纹饰在许多时候会兼任文字的作用,上面也许会有什么信息。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一旁拿起了魔杖。   预知者吓了一跳,说:“你要做什么?”   玛琳将魔杖对准了石匣,魔杖上的红英石轻轻闪动了一下,突然窜起一团火焰。玛琳的火球速度很快,直直地冲向石匣,但在靠近石匣的时候火焰突然变慢,就像是沉入了水中失去了速度的球体,紧接着,石匣周围生出一个半透明的屏障,弹出扩张,一瞬间将火球完全消解了。   在展开防护魔法的同时,石匣上浮现了玛琳想要看到的东西。   方形的石匣四个角,隐约有四个淡淡的、莹绿色的图腾。玛琳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以为它们是来自光明神殿,但当得知乌苏洛林曾在上面留下痕迹,她毫不犹豫地改变了看法——这一定是乌苏洛林留下的。   “预知者,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玛琳紧张地问。   现在她只能依靠预知者了,但预知者毕竟是鸟类,它的智力只相当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记忆力也并不是很好,玛琳只能希望这个东西在它的记忆里留下的印象足够深刻。   预知者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突然叫了起来:“这是四元素的图腾,哦,我知道了,这是矮人的工艺,所以潘希莱雅当然会留下这个图案,真是令人怀念啊,我有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这个东西了,有三十年了吗?好像更久……”   玛琳怕打断预知者脆弱的记忆,安静又仔细地听预知者天马行空的回忆。   “潘希莱雅很厉害的你知道吗?她不但会魔法、魔药、炼金术,她还学会了矮人的制造工艺。矮人灭绝后,大陆上矮人的技艺也跟着消失了,所有书都被销毁,什么都没能够留下来,这几百年来,只有精灵那里还有少量的关于矮人的书籍留存。潘希莱雅将这些书从精灵语翻译回帕赫罗语,并且学回了上面的许多制造方法。可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矮人的技艺假如全部编造成书,会像海洋一样浩大。你知道吗,矮人的技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而是许多人的,也没有哪种技艺是单独的,它们都放到一起才能有作用。就像是锻造一件武器,他们用独特的方式挖掘矿石、提炼矿石、淬炼矿石,然后又把原料塑造成形,精炼和装饰,这个过程所需要的工具有三百多种,需要一百多个技艺最出众的矮人共同协作……那真的太复杂太麻烦了。哦对了,潘希莱雅还曾去过矮人居住过的地方,虽然那里早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她挖出来很多砖灰和金属的锈蚀痕迹,她说矮人的炉子有足足有五层楼那么高,他们的工场就像宫殿那么大……潘希莱雅用矮人的工艺建造了白曜石塔,可是那和真正的矮人的作品还是有很大差距,她一直觉得很遗憾。”   预知者回忆到了很远的地方,慢慢又转到了正题:“矮人认为世界是由四种元素形成的,分别是风、火、水和尘埃,所以他们的许多作品上都会留下这四种图腾形成的标识。潘希莱雅也会这样做,如果她使用了来自矮人的技艺,她就会把同样的的图案留下来……”   玛琳的眼睛亮了起来,当预知者停下,她小声地追问说:“所以,开启的方式也是同样的吗?”   预知者说:“那是当然的,哦,可是我好像记不起咒语是什么了……”   玛琳傻眼了:“你单单不记得咒语是什么?”   预知者做出头疼的样子,把脑袋塞到了翅膀下面,心虚地说:“我不记得了,你可以去问费切尔,费切尔肯定知道。”   说着他又缩起了爪子,装出想要睡着的样子。   玛琳无奈地看了它一眼,摸了摸它的头。   -   虽然收复了哥尤,但接下来需要的处理的事情反而更多更复杂。西德尼需要合理地安置俘虏,他要将哥尤地区所有堡垒的驻扎士兵都换成自己的人,别的君王通常都是交给臣属去办,但西德尼才继位不久,他信赖的人太少,许多事情都不得不亲自去做。   玛琳现在和瓦尔德待在一起,哥尤神殿的一切都变成了废墟,那副展现神迹的壁画也变成了一片焦黑。玛琳带着瓦尔德去确认那块残破的墙壁,并且把自己当时看到的画面描述给他听。   玛琳说:“很遗憾,都被烧掉了,你白跑了一趟。”   瓦尔德低下头,将一块被烧得像焦炭的墙皮捡起,用自己干净的衣摆包裹起来,他对玛琳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也许这些才是光明女神想要我看到的。”   在瓦尔德面对断壁残垣默哀的时候,玛琳将这里留给他一个人,自己安静地离开了。   玛琳回到士兵的营地里,她猛然看到菲利多匆忙地从前面走过,她叫住了他。   “菲利多。”   菲利多停了下来,走到她的身边。   “菲利多,你去哪里了,今天早上白花骑士团开会你竟然都没有出现。”   菲利多的样子有些不太情愿,玛琳皱起眉,把他想要扭到一边的身子扳了回来。   在玛琳的逼迫下,菲利多才老老实实地作出了回答:“我去找霍曼的魔杖了。” 第261章 02   “如果能够找到霍曼的魔杖, 就能够证明你打败了大魔导师。”菲利多说。   玛琳顿时不好意思再责怪菲利多,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当时那样混乱, 又经历了大火,霍曼的魔杖还在的可能性很小。”   菲利多却说:“除非使用特殊的魔法, 比如你的深渊之火, 魔法石是不会被烧毁的。而且大魔导师的魔杖都是传世之宝, 上面的防护魔法是普通法杖的好几倍, 它一定还在。”   国王军接收哥尤堡后, 神职者带领一些士兵对神殿废墟进行清理和临时修整, 这是一个大工程, 他们一直忙碌到现在, 菲利多去找了他们, 但没有收获。然后菲利多又去了战俘营询问,因为神殿焚毁后,叛乱军也曾搜索过废墟, 也许他们会有发现。   最后是预料之中的无功而返, 因为战俘投降的时候要交出所有的武器的装备, 还会被仔细搜身。而这个时代的底层士兵们搜索战利品的能力是首屈一指的,不要说一支魔杖或者是什么魔法石了,哪怕一块银豆子,也别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菲利多皱着眉, 还在想会不会有遗漏。   玛琳说:“算了,能证明我打败了霍曼又能怎么样, 我依然不是费切尔和阿尔嘉的对手。”   “可是我……我不想你的光芒被掩盖住,如果他们都知道你打败了霍曼,就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你了。”菲利多说。   玛琳觉得有些暖暖的, 但还是说:“我是真的不介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可能在许多人眼里,阿尔嘉是因为得到了乌苏洛林的承认才成为了大魔导师,但实际上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战胜了霍曼,拥有了大魔导师的实力。但霍曼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给打败了,所以从来不提起这件事,装作从来没有遇到过阿尔嘉。”   菲利多很惊讶:“你是说……”   玛琳点头:“对,阿尔嘉成为大魔导师的年龄比大家知道的还要早,但阿尔嘉却从来没有炫耀过一点。霍曼不承认又怎么样,反正阿尔嘉的实力是摆在那里的,他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去宣扬什么,属于他的荣誉迟早都会到来。淡定稳重,宠辱不惊,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大魔导师应该有的素质。要知道他当时只有十几岁,而我现在的年龄远超过他了,怎么都应该比他更冷静清醒才对。”   菲利多张口想说什么,欲言而止,最后承认:“你总能找到道理。”   玛琳笑了,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寻找魔杖的小插曲就到此为止了,当然,这个时候的玛琳和菲利多都不知道,这支被遗忘的魔杖其实并没有丢失,而是落到了一名叛乱军士兵的手里,趁着混乱,他将魔杖藏到了冰湖湖底,准备寻找机会再回来打捞,可惜的是,后来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哥尤堡。   在二十年后一个罕见的干旱年,冰湖水线下降,这支魔杖被发现了。所有人都误以为霍曼的宝藏就藏在哥尤堡,导致了哥尤堡在那之后的五十年里一跃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受欢迎的探险圣地。   玛琳和菲利多说话的时候,正好街道上走过了巡逻的士兵,他们见到看到玛琳和菲利多,整齐地停下脚步,向他们行礼。玛琳还了礼,拉着菲利多一起离开了街道中间,走到了一个安静墙角下面。   “菲利多,我想问你一些事情。”玛琳眨了眨眼睛,笑得露出了一点白白的牙尖。   每当玛琳露出这种表情,菲利多就会警惕起来,因为玛琳实在是一个非常擅长“见风使舵”的女孩,当她占据优势的时候,就会趾高气扬,气势汹汹,能把菲利多说得一个字都不敢反驳。但是她在请求你帮助的时候,却又能笑得像花朵一样甜美,即使前一秒钟她还表现得像是荆棘刺一样尖锐。   这种反差常常让菲利多感到无所适从,即使现在也还仍然如此:“你……你有什么问题?”   玛琳收起了笑容,说:“我还记得你曾告诉我,在亚曼伦大区曾经流传的关于蒙特安娜的传说,但这个故事,其实有很多地方和光明圣典的记录相悖,你从小就听过这些故事,难道从来都没有产生过疑惑吗?”   菲利多没想到玛琳提起的是这个事情,有一点傻眼。他很快地回答:“这是不一样的,蒙特安娜的传说只是童话故事,仅仅在亚曼伦的乡下流传,上不了台面,怎么能够和光明圣典相比?我小时候还曾被警告,如果把南瓜子吞进了肚子里,头上就会长出南瓜藤来,但这其实不过是大人用来哄骗小孩的玩笑。童话就是童话,没有人真的把蒙特安娜的传说当真。”   “不一样的,菲利多,难道说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及见过了那么多掩藏的历史后,你还是这样坚信光明圣典所说的一定是事实吗?”玛琳说。   菲利多不出声了。   借着这个机会,玛琳把从预知者那里听来的故事都告诉了菲利多。   菲利多听完,推断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蒙特安娜的传说有可能是矮人传下来的?”   菲利多总算是可以用理智的角度去分析事情,而不是惯性地用神殿思维去否定,玛琳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连说话的兴致都变得更高了。   玛琳:“童话传说和书面记载是不一样的,书面的记录可能在光明神殿的焚书运动后就这样消失了,而传说故事却可以被人们口口相传,最后得以幸存下来。亚曼伦的传说就和西摩的诗歌一样,虽然随着时代变迁发生了一些变化,但里面依然保存着一些真实的信息。乌苏洛林游历大陆的时候就非常喜欢收集这些传说故事,还把它们编订成册,这说明她也认为这些不仅仅是哄骗小孩的故事,它们是确实有意义的。”   菲利多想了想,还是说:“可这也只能证明矮人在亚曼伦生活过,玛琳你想证明的是什么?”   “菲利多,佣兵公会的标识上有一个锤子的图标,而到了现在连大多数佣兵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锤子其实就代表了矮人,你说为什么佣兵公会上面会有矮人的标识?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阿尔嘉告诉我,就连中央神殿也是矮人建造的,盖涅门堡也是矮人建造的,人类和矮人,曾经的交集一定比我想象中深刻得多。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矮人却变成了各种传说当中的反派和丑角,你真的相信,和人类一起建造城市的亚人族会是这样吗?”   菲利多低头,顿时也觉得纠结了起来。   “可是,没有什么证据……”   “所以我想要找到证据。”玛琳说,“你知不知道亚曼伦有不允许魔法师进入的禁令,这是一条持续了六百多年的禁令,而这条禁令和矮人消失的时间非常相近,我认为这并不是巧合。我其实已经问过瓦尔德牧师了,他是神官职阶,应该是可以查阅的,可惜的是,他在中央神殿的时候并没有留心到这些。而现在他已经被裁定为堕落神职者,也没有办法帮我再回到中央神殿去查阅了。”   “难道你想让我……”菲利多瞪大了眼睛,“可是玛琳,我是白花骑士,职阶只相当于神殿学徒,根本没有资格察觉这种级别的机密资料。”   玛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所以我其实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但他们还没能来得及仔细商量,西德尼的人就急匆匆地赶来,告诉她国王陛下紧急召唤。   于是他们停止了对话,连忙赶回当纳约城堡去。   -   时间转回到两个月前,在国王军和哥尤叛乱军还在进行博弈的时候,纳特西亚内正在发生一些隐秘的变化。   深夜时分,丝妲薇安女神官居住的宫殿内来了一名神秘的访客,这位穿着男装的访客就像是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丝妲薇安的卧室。   丝妲薇安女神官和“他”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进行密谈,就他们两个人。如果被不知道真相的人发现,或许还会误会他们两人是在偷情。   当然不是这样,因为他们所说的事情比偷情可要刺激得多了。   “丝妲薇安女神官还没有做决定吗?”对方问她。   丝妲薇安确实还在犹豫,但她不会让对方看出她的犹豫,这样她就失去了主动权:“因为这对我没有实质的好处,西德尼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现在他确实太年轻了所以有些冒失,但不管怎么样,我依然是他最信任的神职者。所以我为什么要冒险去支持一个我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的王室旁支?”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我就没有机会和你面对面说话了。”对方说。   丝妲薇安冷笑了一声,说:“你这样急切,不过是想要让我走错路线,然后跌到泥里,这样首席女神官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对吗?瑟雅德拉女神官?”   是的,现在和丝妲薇安对话的人,正是身着男装,用斗篷掩盖了美貌的瑟雅德拉。 第262章 03   两个纳特西亚最有权势的女人在一张桌子上优雅地饮用红茶, 作为受过良好教育的上流阶层的女性,她们都维持着最端庄的坐姿,妆容完美, 眼神明亮没有任何一点疲态。   瑟雅德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微笑说:“如果丝妲薇安大人愿意继续支持西德尼九世陛下, 那当然更好。”   丝妲薇安有些讶异, 她露出了一点怀疑的神色, 不过又很快收起。她冷冷地说:“是因为和你国王陛下那微妙的‘友谊’吗?”   瑟雅德拉假装没有听懂丝妲薇安的讽刺。确实, 在瑟雅德拉看来, 西德尼愿意支持自己, 是毫无疑问的对她而言最理想的国王人选。可是……瑟雅德拉在斗篷下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袖子, 可是她的想法, 她的父亲大人可从来没有在乎过。   “是的, 所以不管丝妲薇安大人怎么选择,对我都没有坏处。”   丝妲薇安不想让人掌控自己的想法,哪怕她其实已经做了决定, 她依然要装作好像有待考虑的样子, 因为这样才方便谈判的时候争取到更有利的条件。她高傲地说:“你的父亲知道你的想法吗?他白天的时候还在激昂陈词, 劝我尽快下定决心,而到了晚上,你却偷偷来到这里展现你对西德尼的忠诚。你们维洛多尼家族到底站在哪一边?光明神殿?还是西德尼九世?”   瑟雅德拉凑近了一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都是。”   自从西德尼率领国王军离开了纳特西亚, 这段时间在纳特西亚城内,可以说是各种好戏接连登台, 精彩纷呈得让人目不暇接。   费切尔·索罗沃奇公爵离开后纳特西亚后不久,光明神殿就收到了来自诺克森魔法石矿场的密报,密报中说费切尔公爵的军队正在集结, 渐渐逼近位于诺克森北部的魔法石矿场。矿场有神职者和神殿骑士团的下属军队驻守,二十年来一直很安定,这次费切尔公爵回诺克森,看来是准备亲自出马。   从前没有撕破脸的时候,矿场和索罗沃奇家族可以相安无事,维持表面的和平,但一旦真的爆发冲突,矿场就在大魔导师眼皮底下,必然是最危险的地方。   神殿内部进行了几次会议,最终决定调动神殿骑士团前往矿场进行支援。   会议上意见空前一致,几乎没有人提出反对,神殿骑士团团长齐恩无法推辞,已经在一个月前出发了。   费切尔公爵当然很强,但魔法师毕竟只是魔法师,魔导师对一场战争的帮助还是比不上神殿骑士团,因为骑士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为战争而生的。并且神殿推断索罗沃奇家族的大部分士兵应该都还留在亚曼伦,诺克森本地兵力有限,只要矿场获得神殿骑士团的支援就能够占据优势。   虽然这件事似乎得到了暂时的解决,却暴露出一个严重的问题——费切尔公爵为什么敢撕毁二十年前的契约,大胆地向北部矿区发动攻击?即使他实质性地占领了矿区,但按照大陆法律,没有国王承认的领土交割都是无效的,因为即使是在国家内部,某个领主由继承得到土地也必须获得国王的许可。这是否说明,在进攻矿区之前,费切尔公爵就已经从西德尼九世国王那里得到了承诺?   随之联想到之前的各种消息——据说西德尼九世已经和索罗沃奇家族达成秘密协议,将会迎娶索罗沃奇家族的小姐作为王后,甚至还有八卦说这个女孩已经怀孕了……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在显示西德尼九世正在试图摆脱光明神殿,渐渐地走上了叛教者的道路。   一时间所有的光明系贵族和神职者都感到心情沉重。   如果说还有哪个高级神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只需要有人告诉他:“你可以去阅读一遍藏在中央神殿密室大厅里的一份文件,《亚曼伦地区魔法战争休战会议摘要》,那么你就会改变主意。”   瑟雅德拉早就放弃了诺克森的北部矿场,因为在当初和西德尼以及玛琳合作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但这是瑟雅德拉本人的意愿,并不能够代表维洛多尼家族。   瑟雅德拉认为自己的失误在于让大神官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大神官非常擅长说服他人,一次谈话,就让维洛多尼公爵彻底改变了立场。   维洛多尼公爵准备按照大神官的指示,接回塔契尼伯爵,将他拥立为新的国王,同时宣布西德尼和费切尔公爵为叛国者和窃国者。这样他们将立刻从被动变为主动,他们可以使用这位塔契尼二世国王的名义召集领主和士兵们,随时可以宣布神圣战争,以毋庸置疑的正义性开启对魔法师和西德尼的讨伐。   瑟雅德拉知道这件事当然是大发雷霆,她的父亲这样做简直就是抹杀了她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事情又强行推回到原来的轨道,大神官必然将重新获得权力,她已经得到手的东西转个身就要全部交出去。   瑟雅德拉心中是又气愤又悲哀。她花了那么多力气,同西德尼王子和魔法师合作,将大神官从神坛上拉下来,现在她只需要让势力慢慢生长,用不了多少时间,她绝对会成为比丝妲薇安更有权势的存在。而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她的父亲并不是想着怎么支持自己的女儿,而是想着正在攀登云梯的女儿给拉到地上,这真是太可笑了。   维洛多尼公爵却义正辞严地对瑟雅德拉说:“瑟雅,我们要为你莱奥伯父报仇,这事关维洛多尼家族的尊严,费切尔公爵竟然敢杀了他,那么他就必须付出代价!”   瑟雅德拉确定,在得知莱奥伯父的死讯后,她的父亲就疯了。   瑟雅德拉还记得在听到死讯的那瞬间,她的父亲,从未失态过的维洛多尼公爵在椅子上抱着头痛哭:“维洛多尼家族完了……”   当时瑟雅德拉上前去安慰他,说:“父亲大人,您还有我,我会继承莱奥伯父没有完成的事业,成为维洛多尼家族的支柱。”   可她的父亲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彻底地无视了她。   瑟雅德拉试图劝说:“莱奥伯父已经去了天堂,他无法复活了。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他让整个家族冒险。”   “因为这才是神圣帕赫罗本应该走的道路!”维洛多尼公爵大声吼道,“神谕者当年就不应该和魔法师休战,他应该把所有的魔法师都彻底击溃,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他当初那么做了,今天光明女神的光辉已经照亮了大陆的所有角落,索罗沃奇家族将不会存在,西德尼这种伪装成信徒的叛教者渎神者,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掐死了!瑟雅,等着瞧吧,等到塔契尼伯爵成为国王,我们就拥有了发动战争的主动权,让我们把西德尼九世和魔法师一起送进地狱去。”   瑟雅德拉费尽了口舌,也没能说服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固执得可怕,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尤其当劝说他们是女人,劝说就会变得更无用。   维洛多尼公爵训斥瑟雅德拉从前的错误,让她尽快回到正轨上来。而维洛多尼公爵所说的正轨,就是让瑟雅德拉成为下一任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在丝妲薇安卸任后,再接替丝妲薇安的位置。因为丝妲薇安的家族没有其他神职者了,所以这种安排丝妲薇安没有理由抗拒。   但瑟雅德拉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她被父亲的擅作主张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如果说维洛多尼公爵不是她的父亲,瑟雅德拉甚至想要通过杀死他来结束这一切。但最终她还是不能那么做,她太年轻了,力量还依托在家族的身上,现在的她还不能失去父亲的支持。   一天后,瑟雅德拉恢复了冷静。她是一个很理智的女人,虽然现在所有的发展都不是她所愿,但在确定自己只能跟着光明神殿的大船往前漂流的同时,她很快做出了别的打算。   她要借助这次机会,从中间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伪装成男人潜入宫廷,甚至瞒着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的想法实在是又大胆又疯狂、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丝妲薇安大人,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塔契尼伯爵真的成为了国王,我们将会迎来什么。”   丝妲薇安说:“大神官已经对我做出了承诺,在光明女神的面前。”   作为神职者不可能违背在光明女神面前做下的承诺,大神官终于抛下了属于最高神职者的尊严,屈身同丝妲薇安进行了交易。   确实是开诚布公,丝妲薇安的话其实变相告诉了瑟雅德拉,她已经决定和大神官合作了。   这半年以来,西德尼九世的种种叛逆行为让丝妲薇安很不满,西德尼先是脱离丝妲薇安的控制擅自和魔法师结盟,然后迟迟不肯为伊泰莎王妃加冕,后来又在议会中削减她的力量……种种行为都让丝妲薇安感到愤怒和失望。   但后来随着和马尔维诺关系急转直下,在西德尼九世的主动求和下,两人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缓解,西德尼九世突然变得对丝妲薇安无话不从,几乎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只有十二岁的时候。   看似嫌隙得到了弥补,其实刺已经深深种在了丝妲薇安的心里。终于到了现在,被大神官抓住机会,刺被重新挑了出来。   丝妲薇安同意和大神官合作,当然是因为从大神官那里她能够得到更多。   光明神殿不承认教徒和非教徒之间的婚姻关系,等到大神官宣布西德尼九世叛教,西德尼国王和伊泰莎王妃的婚姻也将随之失效。塔契尼伯爵将迎娶伊泰莎前王妃,国王和王后的加冕礼会在同时举行。   塔契尼伯爵还不满二十岁,按照神圣帕赫罗的惯例,国王未满二十岁之会选定一名王室成员监国,这个职位通常由王室年长的男性成员担任。而这名监国的王室成员已经基本确定会是伊泰莎王妃了。   这样一来,新国王塔契尼二世就会变成丝妲薇安的傀儡,一个比西德尼九世听话十倍的傀儡,丝妲薇安女神官将依然是、并且会一直是宫廷的主人。   ——就这样,维洛多尼公爵和丝妲薇安女神官,光明神殿内最大的两股力量,被大神官成功联合起来,一同站到推翻西德尼九世的阵线中。   这时候,瑟雅德拉问丝妲薇安说:“那么你们是否考虑过,当大神官重新获得权力,我们又将遭遇什么?” 第263章 04   丝妲薇安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僵硬。   瑟雅德拉还补充说:“别忘了, 里拉切的死,虽然罪魁祸首是魔法师,但我们也是间接促成者, 你真的确定大神官会宽容到忘记这一切吗?”   “大神官承诺不会再提起从前的事情了,而且就算他不甘心, 难道他还能杀掉我们所有人吗?”丝妲薇安依然挺直了身体, 丝毫不见畏惧或是犹豫, “哥尤地区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 想要恢复元气至少需要二十年时间, 大神官拿什么来和我们作对?”   “还有马尔维诺。丝妲薇安大人, 别忘了盖涅门堡全军覆没的马尔维诺骑兵是从哪里来的, 大神官和马尔维诺的关系比我们想象中要紧密得多。如果不是当纳约家族受到重创, 中央神殿又损失了大量神官, 再加上有我和你横亘在中间,大神官早就绕过我们直接和马尔维诺交易了。试想,当马尔维诺的士兵带着塔契尼伯爵进入纳特西亚, 并成功将塔契尼加冕为国王, 到时候, 大神官还会畏惧我们吗?”瑟雅德拉再次展露她迷人的微笑,“当然,维洛多尼家族不用很担心,因为我们有土地, 有士兵,还有钱, 不管情况多么糟糕,我们依然有家族的领地可以作为依靠。”   而丝妲薇安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丝妲薇安来自末等的贵族家庭,除了她自己, 家族至今没有再出现任何神眷者,家族所拥有的财富和土地也完全不足以庇护她。她和瑟雅德拉不一样,她是在大树阴影中生长的蝴蝶兰,根茎扎在大树皴裂的树皮上,一旦大树倾倒,她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既然你不用担心,为什么还要来和我说这些话。大神官再怎么样,他也是个男人,难道他还能够进入宫廷吗?”   “丝妲薇安大人,我想要继续维持我在中央神殿的地位,而你要保证你在宫廷的权势,我们没有利益冲突。而我们所受到的威胁,却是同样的。整个光明神殿对西德尼陛下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我知道他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任由别人摆布。大神官有马尔维诺支持,有新国王支持,他重获权力是注定的结果。而在宫廷中,就算伊泰莎王妃监国又怎么样,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在伊泰莎王妃的眼中,大神官的重量高于首席女神官,也就是丝妲薇安大人你。”   丝妲薇安意味不明地看了瑟雅德拉一眼:“维洛多尼公爵可不是这个想法,他似乎已经决定投向大神官,让整个维洛多尼家族成为大神官的附庸了呢。”   想到这里,丝妲薇安不由心里讽刺地笑,如果将大神官换成任何一名女神官,他都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得到来自贵族的支持,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士,男人们总是天然地更容易相信和自己同一个性别的人。   “这你不需要担心,没有了大神官,我的父亲就只能选择依靠我。”瑟雅德拉微笑。   丝妲薇安立刻领悟了瑟雅德拉的想法,冷静如她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真是太大胆了,如果你敢伤害大神官哪怕一根头发,那么就算是光明女神再次降临也救不了你。”   不管大神官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他依然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光明神殿的最高领袖。大神官所代表的光明神殿的威严,犹如一个坐在云端的高大神像,他们也许可以用乌云暂时遮蔽住他的光辉,但想要把他从天下拉到地面上来却绝对不被允许的。   而这时,瑟雅德拉轻轻地摇头,对她说:“我从未想要过要亲自动手,丝妲薇安大人,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比我们更希望大神官消失。”   丝妲薇安的眼睛微微眯起,从里面射出冰冷的眼神:“你知道你的想法有多么疯狂吗?”   瑟雅德拉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我当然知道,但是如果不疯狂一点,又怎么能够获得足够的好处呢?丝妲薇安大人,当年你孤身前往马尔维诺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许多人认为你疯了?”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瑟雅德拉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斗篷,准备离开。   “现在我们还有时间,丝妲薇安大人可以再仔细地考虑一下。我就不打扰了,晚安。”   -   时间回到现在。   玛琳和菲利多得到了传讯,立刻赶回当纳约城堡。占领哥尤堡后,这里就被改造成为西德尼的临时寝宫,当纳约城堡也拥有一定防御功能,重要的将领和一部分骑士也居住在里面,是哥尤堡内的安全区。   侍卫带着她走入大厅,而这个时候,西德尼正扶着额头坐在紧贴墙壁的高背椅上,大厅中央的长桌两边站满了贵族,大厅内人声鼎沸,是贵族们正在争论不休。   西德尼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正巧目光扫过了玛琳,他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急促地向她走来。在行走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不小心,他被地上的白虎毛皮绊了一下,身体往前一个踉跄。   不过玛琳向来不在乎这些细节,她紧跟着侍卫,站到了这张长桌案的一头,问:“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贵族们忙着争论,没有人注意到她。   一个年轻男人发现了她,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他绕过桌子走到玛琳面前,露出一个索罗沃奇式的笑容,行绅士礼说:“日安,好久不见了,祭司大人。”   “巴特?你怎么会在这里?”玛琳瞪大了眼睛,她忍不住往他身后偷看,确认没有费切尔,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下一秒玛琳就意识到自己在自己吓唬自己——费切尔当然不在,如果他在,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人在这里七嘴八舌地吵闹个不停。   巴特恭敬地说:“我遵从公爵大人的吩咐,前来这里帮助您,这是推荐我进入白花骑士团的推荐函。”   他交出一封信,那上面有费切尔公爵本人的火漆印章。   玛琳手指扭动着,像接过烫手山芋一样把这封推荐函接到了手里,然后她强装镇定地问:“那么,你来这里应该不止为了这件事吧?”   是的,巴特来这里当然不止为了这件事,事实上,这里的混乱就是由他带来的。   不用巴特来做解释了,西德尼急匆匆地走到了玛琳的身边,他神情有些激动,说:“玛琳,马尔维诺的军队踏过了南边的边境线,现在应该已经到纳特西亚了!”   消失的塔契尼伯爵从其他小国家绕行,逃亡到了马尔维诺。马尔维诺在大神官的授意下隐瞒了塔契尼的行踪,他们的军队一直按兵不动驻扎在边境线上,等西德尼和白花骑士团离开了纳特西亚,他们就开始了动作。   大神官首先向马尔维诺求助,宣称西德尼的王位不合教义,在西德尼的国王身份不被中央神殿承认后,他以国王名义宣布的命令将全部撤销,包括他之前和马尔维诺签订的和平协议。马尔维诺得到了大神官的邀请,顿时从入侵的他国军队变成了捍卫神殿的正义之师。   “我们应该马上联系丝妲薇安女神官。”   “马尔维诺都兵临城下了,难道你以为丝妲薇安女神官会不知道吗?这件事即使不是她主使,也一定是在她的默许下进行。”   “纳特西亚马上就会失陷,或者说已经失陷了。”   “现在赶回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建议先退回东边属地,招募士兵,整合队伍,并向其他领主求助,然后再夺回纳特西亚。”   “不,应该抓紧时间回到纳特西亚,不然等塔契尼伯爵成功加冕,他就可以以国王的名义接管国王直属领地。”   “可如果等加冕完成,我们就会被中央神殿宣布为叛国者。”   “现在回去已经晚了,我们应该先保存实力。经过哥尤一战,我们也有很大的损失,这时候再去和马尔维诺的弓骑兵战斗,几乎就是送死!”   “我们应该向中央神殿求助才对,如果让中央神殿看到国王陛下的虔诚之心,他们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   他们从白天一直争吵到了晚上。   最后,西德尼让所有人离开,只留下了玛琳和他。   “你被光明神殿放弃了。”玛琳平静地宣布这个结论。   从西德尼开始促成祭司选拔,一直到后来公审里拉切,最后到和费切尔秘密合作……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光明神殿容忍线上跳舞,当西德尼还在纳特西亚的时候或许他们还会有所顾忌,而当西德尼离开,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星,光明神殿对西德尼累积的不满就会被引爆。   ——然后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可是如果然让西德尼重新选择,他还是会这样做、   “玛琳,我没有选择,是他们逼着我这样做的。是他们伤害了我的父亲,是他们否认我的继承权,是他们试图从我手中夺走属于国王的权力,是他们逼我倒向魔法师,如果我不屈服,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命运所给我安排的,只有彻底的失败和现在的路这两种选择,而我不想当一个失败者。”   他的悲伤充满了整间屋子,他红着眼眶看着玛琳:“我只是想要稍微反抗一下,而换来的结局就是成为叛国者?玛琳,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威利斯大帝,我也不想成为西德尼六世。”   西德尼已经站在了独木桥了,桥梁随时可能坍塌,而下面就是波浪滔天的洪水,掉下去被彻底淹没。   “不要绝望,还没有结束。”玛琳轻声劝说,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劝说很无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光明神殿让敌国军队践踏自己国家的土地,这才是真正的叛国。”   “是的,我还有一点希望……”西德尼喃喃地说,他猛然抬头看向了玛琳,“巴特骑士说,费切尔公爵想要见你。” 第264章 05   玛琳说:“国王陛下, 在离开纳特西亚之前我和费切尔公爵之间产生了争执,不然我也不会避开费切尔公爵直到他离开,这一点你应该不会完全不知。我想他应该不会愿意再见到我了, 如果你希望由我来担任使者去和他谈判,可能反而会让谈判变得不顺利。”   西德尼苦笑了一声, 说:“不, 你可能误解了我的说法, 不是我想要让你去见费切尔公爵, 而是费切尔公爵, 让巴特阁下转达他的话, 是他希望你去见他。”   哦, 完蛋了, 玛琳心想,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费切尔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自己在纳特西亚的时候这样伤害了他的脸面, 还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自己。所以现在不是来了么, 他知道西德尼已经无路可走,就选择向西德尼施压,等自己送上门去。   之前玛琳和费切尔发生矛盾,西德尼确实是乐见其成, 因为这位国王不但不喜欢光明神殿,也同样不喜欢被魔法师们掐住脖子。而玛琳虽然是魔法师, 却似乎和索罗沃奇塔有那么一点貌合神离,理所当然地就成为西德尼认为的祭司的最佳人选。玛琳大军开拔前和费切尔闹翻,某方面来说正中西德尼的下怀。   费切尔原本还告诉玛琳, 西德尼无法攻下哥尤,他准备好了条件等着西德尼向他求助,但平叛一路过来,虽然有些小小的波折,总体来说还算顺利,费切尔方面则毫无消息,好像这位公爵大人完全忘记了他们。今天玛琳知道了,费切尔当然不着急,他想要的“大生意”在后面。   玛琳仔细地观察西德尼的表情,想要确认他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出卖给了费切尔。西德尼为了利益连自己的婚姻都可以作为筹码,她的生命又算什么,玛琳可不会认为一个君主会真的把她当做朋友,即便是他在语言上确实有这样表示过。   玛琳的一双黑眼睛很能震慑住人,西德尼避开了她的目光,说:“你是费切尔公爵最看重的学徒,只有你去见他,并且转达我的诚意,他才会相信我。我为我之前的傲慢道歉,只要费切尔公爵愿意慷慨相助,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玛琳沉默了一会儿,说:“让我考虑一下。”   玛琳感到很沮丧,她有预感自己在哥尤做出的所有努力都会泡汤。   其实玛琳并不喜欢战争和政治斗争,玛琳也不怎么热爱这个国家,但她还是想要会尽可能地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毕竟这是真实的她所生活的世界。   而西德尼想要成为的是威利斯大帝那样的人物,他代表的是站在魔法师和神殿之间的、属于王室的世俗力量,他可能不算是一个特别出色的君王,但至少他没有很坏。如果换成一个光明神殿的傀儡上台,玛琳可以想象这个国家会变得多么糟糕。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站在西德尼的身边,并且一直到这里来,她已经做好了完成祭司的职责后就被抛弃的准备,但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确实愿意尽可能地帮助西德尼,但要为了西德尼去冒生命的危险就感到不是很值得。可是,如果她逃跑了,纳特西亚怎么办?难道说真的要让这座拥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在战火之中被毁灭吗?   虽然玛琳对自己说,即使神圣帕赫罗都整个消失又怎么样,这不是她的责任。   但她还是犹豫了。   这个时候,巴特找上了门来。   巴特先是有礼貌地寒暄了一番,然后开门见山地对玛琳说:“祭司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纳特西亚的战事就在眼前,我认为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了。”   玛琳甚至都不想见巴特,不过看到他来了,她还是尽量有礼貌地搭理他说:“我正在准备。”   “您该不是想要逃跑吧?”   玛琳被说穿了意图,瞪大了黑色的眼睛。   巴特正色说:“公爵大人希望您能尽快前往诺克森。您继续留在国王军内并不安全,因为我们接下来将要和马尔维诺的军队和神职者们战斗,仅凭国王军是无法保护您的。”   玛琳尴尬地笑了笑。   巴特说:“我听说您在离开纳特西亚之前曾和公爵大人争吵。失礼了,这本不应该是我应该插嘴的事情,但我恰好知道一些情况,所以请容我逾越来解释。听说您是因为奥德林被焚烧的事情而发怒,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奥德林镇在公爵大人进入亚曼伦之前就已经被烧毁了,这件事和索罗沃奇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如果按照巴特本人的想法,就算这确实是公爵大人做的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又穷又偏僻的小村镇,产出连诺克森的一个小村庄都比不上。但似乎这位祭司大人的心肠格外柔软,以为公爵大人杀害了奥德林的居民,当时就恼发了大火,甚至一气之下逃走。巴特完全无法理解玛琳,可偏偏是他接到了一定要劝服玛琳的任务,他就只能硬着头皮,顺着玛琳的喜好去说话。   玛琳愣了一下,问:“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这确实是一场悲剧,但这场悲剧并不是公爵大人造成的。奥德林本地的人不知道受到了谁的蛊惑,阻挠埃乌特执政官进入奥德林,埃乌特执政官就以黑死病的名义围住了小镇,并派遣骑兵护卫队对奥德林展开了屠杀。等公爵大人的人到达奥德林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巴特皱着眉做出了哀伤的样子。做出这个表情有些难为他,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样因为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遥远小镇感到悲伤。   玛琳的眼神茫然了一会儿,默默地垂下了头去。   巴特又说:“这次公爵大人传唤,还有许多别的事情需要和你商议,其中还有阿尔嘉大人托公爵大人转交的一封信。”   玛琳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的?”   “阿尔嘉大人。”巴特重复了一遍,“阿尔嘉大人似乎预料到了纳特西亚的危机,将一封信送到了公爵大人手上,让他转交给您。”   乌苏洛林塔有那么多魔法师,阿尔嘉为什么要通过费切尔转交信?是费切尔的骗局,还是说阿尔嘉在纳特西亚的情况非常糟糕,不得不依靠费切尔?   想到这里,玛琳不由就有些担心起来。   “祭司大人,您还有什么疑虑吗?”巴特又问。   玛琳抬头看了他一眼,看样子,他不说服自己是不会罢休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避无可避,玛琳心想,如果不去见一次费切尔,把事情解决掉,恐怕以后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玛琳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那我们准备出发。”   -   这个时候,费切尔已经带领着他的军队穿过了诺克森东部的边境线,到达了提耶河上游的荒原。   他们所在的地方沿着河流往下游继续行走二十天,就能够到达纳特西亚,而沿着河流往上溯源,穿过峡谷和山林,就是诺克森的中北部。在这里驻扎不可避免要惊动当地的领主,费切尔一展露身份,这位小领主就吓得把自己的城堡让了出来。   现在费切尔的军队在这里进行修整,只要时机到了,他们随时能够沿着提耶河往东南进发,直达纳特西亚。   在那之前,费切尔正在等待玛琳的到来。   阿尔嘉让他要学会等待,于是费切尔等待了几乎半年的时间,现在他的耐心到了尽头。   虽然他不喜欢阿尔嘉,但阿尔嘉有的话确实说得有道理,如果在权衡优缺点之后还是无法接受,他就只能够放手,如果不愿意放手,就只能选择接受。他思考了几个月,认为放弃玛琳实在是太便宜别人了。玛琳是他发掘的,是他教导的,是他一步步送上祭司这个职位的,这个未来的大魔导师是他一手打造的,他为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   虽然她的身上确实有一些小小的瑕疵——不,她那不叫瑕疵,而是巨大的缺憾——但另一方面,确实没有哪个女人是完美的,他是宽容的男人,只能由他来包容她。如果她以后再也不对他说谎,并且承诺再也不违背他,那么他可以不计前嫌。   虽然说玛琳的出身依然让他无法释怀,可是他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奥德林已经没有了,认识从前那个低贱的玛琳·达斯的人全部都不复存在,而唯一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信件又在自己的手上,只要他能够保持沉默,玛琳的身世就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他裁剪了这封信,把他讨厌的字眼抠掉,然后留下了一些可以证明玛琳是贵族身份的证词,他只要给玛琳准备一个有家族徽章的戒指,就可以把玛琳伪造成一个拥有一半高贵血统的贵族私生女。这样即使索罗沃奇家族内部有异议,他也有信心摆平。   更何况,经过这次纳特西亚的危机后,他还将获得亚曼伦和西摩的一部分土地,用这些来充当玛琳的嫁妆。   如果玛琳知道他向西德尼指定了她来担任西摩佛拉尼的执政官,不知道她会不会高兴。她当然会高兴,西摩没有领主,执政官的职权几乎等于领主,她会得到一块比伯爵领地还要广阔的土地。当然她并不需要自己去处理执政官的琐事,所有的一切他费切尔公爵都会为她准备好,她只需要居住在繁华奢侈的索罗沃奇城堡内,享受由佛拉尼执政官带来的好处和荣耀就足够了。   但在告诉前面所有的一切之前,他必须先让玛琳向他道歉,因为她从前隐瞒自己的事情而道歉。如果这一次纵容了她,那么他敢打赌,这个大胆的女孩在身份得到提升之后,一定会变本加厉。   费切尔想起那些被妻子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可怜男人们,发誓自己绝对不要走上同样的道路。 第265章 06   菲利多得知玛琳将要离开队伍前往诺克森, 非常地担忧,他自告奋勇要充当护卫和玛琳一起出发,但玛琳拒绝了。虽然说现在玛琳在白花骑士团的声望和影响力都已经无人能够取代, 但玛琳还是希望有一个自己信任的人留在骑士团里。   为此在离开前,西德尼已经以战时紧急法的名义将菲利多暂定为白花骑士团的代团长。经过这次平叛, 菲利多立下了比任何人都要亮眼的功劳, 他获得这个位置没有人提出异议。   巴特并不是一个人孤身而来, 和他一起行动的还有一支小型骑兵队, 玛琳和这支队伍一起离开。   他们先往南前进, 到达哥尤境内的翁西克堡后调转方向往西前行,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在一段狭窄的马车道上疾驰, 终于, 他们抵达了距离诺克森边境大概有十五天路程的地方, 而费切尔的军队早就驻扎在这里了。   军队的营地占据了整片原野,远看去几乎看不到边际。自从见识了真正的军队后,玛琳才知道自己从前在电视里面见过的战争场景有多么小儿科。实际上几万人的队伍就足以将行军线拉得有几公里那么长, 几百人队伍就能够形成铺天盖地的阵势, 当军队达到数万的等级, 人在其中只会感到自己非常渺小。   玛琳的消息被信使传入了军营中,在她还没有到达之前就传达到了山坡上城堡的某个房间里。   玛琳骑着马,穿过军营往费切尔所在的地方走去。趁着这个机会,玛琳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诺克森的军队。   诺克森的军队兵种分类很仔细, 而且很齐全,这表示它能够适应多种战争场景。她还看到了许多器械和装备, 光是投石机她就看到有两种规格。   玛琳还看到了非常多的长枪和弓箭,光是弓箭她看到了床弩、长臂弓还有骑兵使用的十字弩三种。她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这个冷兵器的时代是骑兵的时代, 尤其是从威利斯大帝时代开始,每个国家都大力地发展骑兵,战争的结果常常取决于谁的骑兵更强,这也是为什么骑士们受到尊崇的原因之一。普通的步兵被骑兵冲破阵型就只能任由宰割,而强大的弓弩是少有的能够对骑兵形成压制的武器。   马尔维诺的骑兵非常有名,而费切尔却在这个时候准备了这么多的弓箭,甚至包括能够将重装的马匹都击落的床弩,明显就是针对马尔维诺而来。   到了小城堡,玛琳下了马。   一路过去,每个路口都有甲胄齐全的卫兵守卫,他们站得挺直,架势十足,盔甲也擦得锃亮,几乎能够照得出人影。费切尔大魔导师当然不是担心有人会来暗杀他,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彰显他公爵大人的威严。   终于,玛琳被带到了他的房间前。   巴特敲了敲门,让玛琳进入后,他转身离开,并且顺便把门掩上了。   费切尔公爵已经等候多时。他坐在他自己从诺克森带来的椅子上,大概是为了炫耀腿长,两只腿不安分地分开,其中一只腿很随意地跨出来,亮出他的长筒龙皮靴。今天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金刚石排扣长礼服,下摆随便地散开,上面的扣子则一直扣到最顶端,然后从领口露出白色的衬衫褶边。   他的灰色眼睛是一种仿佛石灰岩的颜色,深深地凹陷在两道高耸的眉骨下面,他好像看了玛琳一眼,好像又没有。   看起来他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糟糕。玛琳还以为这位大魔导师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要暴走,他表现得这样平静有点出乎玛琳的意料,费切尔向来不屑于掩饰他的心情,他又不会因为别人的情绪而烦恼,反而他喜怒无常总是能够让其他人战战兢兢。   不管怎么样,费切尔的态度让玛琳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见面后,玛琳一直没有说话,这让房间里的气氛分外诡异,费切尔等得不耐烦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玛琳叹了一口气,先打破了僵局:“巴特说公爵大人想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费切尔先是没有什么反应,让玛琳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费切尔才正色,嘴角拉平,用一副不好说话的语气说:“哦,你居然不知道吗?你把我的书房搞得一塌糊涂,却扭头就离开了纳特西亚,这时候你居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玛琳深呼吸了一下,眯起眼睛,努力地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公爵大人,书房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   当时可是费切尔自己用魔法把书房弄得乱七八糟的,玛琳只是把门弄坏了而已。虽然玛琳并不认为自己是那个始作俑者,但她现在不敢和费切尔争辩这个。   玛琳可真是难得这样的乖巧,让费切尔原本深邃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虽然费切尔所预想的玛琳的道歉应该来得更有诚意一点,可是看到玛琳低下头去后露出的黑色的发旋儿,他一下就原谅她了。   玛琳迫不及待想要翻篇,主动提起话题说:“现在纳特西亚情况如何了?”   玛琳的话拉回了费切尔飘远的心思,他回头轻轻看了一眼玛琳,吓得玛琳站直了身体。   “马尔维诺的指挥官是克莱顿王子,伊泰莎王妃的哥哥,这是一个作风强硬的男人,对敌人毫不留情。按照前线传回的消息,他们已经抵达了纳特西亚。有中央神殿的帮助,相信马尔维诺只需要两天就能够彻底占领这座城市。”   玛琳心里一凉。   费切尔又说:“如果只凭西德尼九世他自己,恐怕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夺回纳特西亚,但他很幸运能够遇到我。”   玛琳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费切尔说:“我记得,你和马尔维诺有合作,你还借了他们两千弓兵。”   费切尔淡淡地扫了玛琳一眼,说:“是的,但那是生意。生意是生意,战争是战争,已经通过佣兵公会出售的生意,是不可能收回的。”   玛琳感到不理解:“佣兵们知道雇主要攻打的是他们的祖国,他们也会努力去完成任务吗?”   费切尔却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佣兵就是这种东西,只有亡命之徒才会去当佣兵,他们只为钱服务,谁给钱,他们就给谁卖命。如果总是让佣兵们找不到活儿干,佣兵公会很快就会完蛋。”   不过看到玛琳依然紧皱着眉头,费切尔还是准备好心解释给她听,不然这个小女孩会自己吓坏自己,说不定会因此无法入眠。   “你不需要担心这些雇佣兵会对我们造成什么阻碍,佣兵公会的佣兵们已经和七百年之前不一样了,可以说,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强大的诺克森军队面前,再有效率的雇佣兵也是同样的不堪一击。”   玛琳疑惑地抬起头来:“可是,你不是佣兵公会的主人吗?难道你不可以让佣兵们放弃战斗吗?这样我们可以减少许多损失。”   “你对佣兵公会到底有什么误解?已经被雇佣出去的佣兵佣兵公会就不能插手,如果这样做了,以后还有谁会相信佣兵公会,佣兵公会能够屹立一千多年就是因为它拥有绝对的信誉。”费切尔不耐烦地说,“我不可能因为帮助西德尼就把整个佣兵公会给断送掉。”   玛琳心里不忿,忍不住吐槽说:“信誉……说好不会泄露佣兵和雇主的信息呢,如果不是因为佣兵公会,我怎么可能被你抓住……”   费切尔立刻就丢了一个眼刀过来,玛琳只能强行把委屈给吞下去。   这时候,费切尔突然又说:“佣兵公会诞生于一千多年前,那时候连神圣帕赫罗都没有统一,到处都是战争。许多国家可能只有现在的一些大城镇那么一点大,从诞生到覆灭也就短短几年时间。传说时代的士兵都是招募来的,经过一些简单训练就可以上战场,他们的武器和装备都很简单,战斗方式也很简单。但纳特西亚大帝创造了新的战争方式,从那之后,战场就是属于职业士兵的。小国家根本无力建立自己的军队,雇佣兵逐渐流行,佣兵公会就这样诞生了。索罗沃奇家族作为当时最强大的魔法师家族,是佣兵公会最早的创建人之一。”   费切尔突然开始解释,让玛琳感到很意外。   “你告诉我这些不要紧吗?”她瞪大了眼睛。   费切尔说:“因为我不想你把时间花在思考一些无聊的问题上。”   他的语气有点凶,玛琳立刻缩回去,安静地站着不动。   看到费切尔没有继续下去,玛琳又盯着他,用黑乎乎的一双眼睛表示催促。   费切尔于是继续:“但雇佣兵制一直在渐渐地没落。小国家逐渐被大国吞并,幸存的小国也基本在大国的保护之下,同时战争变得越来越残酷,城墙越来越坚固,攻城器械越来越庞大,各种武器越来越精巧,对士兵的要求越来越高,而且,弗伦恩武器的发展也大大地影响了魔法师佣兵的地位。这导致建造一支出色的军队必须要把根扎在一个大国的身躯上,而不再是像从前一样,把擅长战斗的人聚集到一起就可以了。”   费切尔说到这里,看了玛琳一眼,仿佛在确认玛琳是否听懂了。   玛琳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她将这个过程理解为制作大型产品。比如造一辆木板车,几个木匠就能完成;造马车,稍微复杂一点,需要多几名木匠,一些部位还需要铁匠;而造自行车,有差不多的工业生产线的小国家就可以办到;但造汽车,那就真的是大国的专利了。   注意到费切尔的眼神,玛琳立刻给了回应,用力地点头,说:“你是告诉我,雇佣兵是无法战胜正规军的,我懂了!”   费切尔很满意他授课的结果,他正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这时,玛琳却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所以,当初一起创建的佣兵公会的人还有谁?” 第266章 07   费切尔问:“你为什么会提起这个问题?”   “因为我真的很好奇佣兵公会的标识为什么长这个样子, 有人告诉我说,佣兵铁牌上各种图案分别代表了当时最流行的佣兵种类,只有锤子比较特殊, 它代表了矮人,那是真的吗?”玛琳认真地问。   费切尔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说:“是。”   玛琳眼睛一亮:“我对矮人的事情非常好奇。”   费切尔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不急不忙地说:“恭喜你找到了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的人。”   说到这里, 费切尔居然可恶地停了下来, 显然是要吊玛琳的胃口, 玛琳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努力挤出笑容, 说:“那是当然的, 如果连费切尔大魔导师都不知道的事情, 可能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费切尔不满地斜睨了玛琳一眼,连恭维话都说得这样拙劣,她都已经二十岁了, 说话的技巧还只相当于一个小孩, 果然没有经过贵族教育就是会这样, 不过没有关系,以后他可以慢慢教她。   “公爵大人?”玛琳提醒他继续。   费切尔说:“矮人族确实也是佣兵公会最早的创始人之一,那时候人类和矮人之间有许多往来,矮人的冶金和锻造技术都非常精湛, 人类需要雇佣矮人打造装备,修建城市, 而矮人不擅长种植,需要出卖自己的手艺换取食物。在佣兵公会创建初期,矮人不但是佣兵公会最不可或缺的成员, 也是佣兵公会最大的客户之一。索罗沃奇塔中关于矮人的记录大多都在二十一年前的灾难中被光明神殿趁机毁掉了,不过一些幸存的资料显示,在一千一百年前到八百年前左右,大概三百多年里,出入佣兵公会的有至少四分之一都是矮人。”   玛琳不由地向着费切尔靠近了几步,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彩:“后来发生了什么?是战争吗?”   “是的,六百多年前,人类和矮人之间爆发了第一次魔法战争,大陆的每一块土地都血流成河,人类以人口锐减三分之一的惨重的代价获得了胜利,而矮人就此灭绝。”   玛琳突然慌张:“可是,许多人说,矮人只是从大陆上被赶走了,这……”   “那是谎言,”费切尔非常冷静,又有些冷漠地说,“矮人不是被驱离了,而是遭到了屠杀。这场战争打了近四十年,从西德尼六世开始直到他的孙子继位才结束,四十年无休止的战争,矮人和人类之间累积了像冰海一样沉重的仇恨,不管谁成为最终的胜利者,都不可能放过对方。”   玛琳怔怔地,说:“所以……果然矮人已经不存在了是吗?”   “对,”费切尔冷淡地说,“收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吧,如果当初矮人胜利,那么灭绝的就是人类了,这没什么好可惜的。反而是你,为什么突然问起矮人的事情。”   玛琳回过神,小声说:“哦,我对矮人的制作工艺很有兴趣,据说很多精湛的技艺都失传了,我刚好碰到了据说是矮人工艺的物品,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所以就有些好奇。”   费切尔抬眼看向玛琳,问:“是弗伦恩?”   玛琳摇头:“不是。”   “如果你是无法开启的话,那么确实应该来问我,毕竟这个世界上对矮人还有了解的魔法师已经很少了。就像是神职者一样,矮人也拥有通用咒语,你可以用这句咒语去试试。”   玛琳非常意外,不由就瞪大了眼睛。   费切尔真是受不了她这副没有见识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不耐烦地皱起了眉:“矮人这个种族不相信光明女神,他们信奉的是蒙特安荻娜女神,在有的地方,蒙特安荻娜又被称作蒙特安娜。这位女神的右眼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左眼又能够使所有力量湮灭于无形,据说蒙特安荻娜女神死后,她的右眼就变成了魔法石,左眼变成了弗伦恩。因此,当矮人想要使用器物当中的魔力时,他们就会说,蒙特安荻娜女神,闭上你的左眼,睁开你的右眼;当他们想要关闭魔力的时候,就会说,蒙特安荻娜女神,睁开你的左眼,闭上你的右眼。”   玛琳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费切尔,连手都忍不住在颤抖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所有的故事,原来都是联系到一起的。   费切尔又对她说:“现在留存下来的矮人制造的器物已经非常稀少了,你最好把它们看管好,光明神殿一旦发现,是不会允许它们继续存在的。”   玛琳还在回忆那段咒语,听到费切尔的话,机械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费切尔话锋一转,突然问:“你是不是有一枚魔法石戒指?”   玛琳被吓了一跳,马上回过了神——难道说费切尔知道当初那枚戒指的事情了吗?可是没有理由,这枚戒指的由来只有菲利多和自己知道,菲利多绝对不可能告诉别人,那么费切尔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说是卡尔?   玛琳心里打鼓,不敢随便回答。费切尔为了让自己听话,甚至还曾打算让自己和那个杰罗斯结婚,虽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可见他是多么想把自己困在索罗沃奇家族。如果让费切尔知道菲利多的那枚戒指就是自己的,说不定就会认定她是索罗沃奇家族的私生女,按照他的个性,自己以后就更别想摆脱他的掌控了。   玛琳迟疑了一会儿,小心地问:“你说什么戒指?”反正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装作忘记了最保险。   “弄丢了吗?”费切尔皱眉,接着他又说,“也是,一个乡下老酒鬼的话只能听听,当不得真。”   费切尔还曾因为玛琳那个有些巧合的年龄,联想到当时失踪在亚曼伦附近的索罗沃奇家族的魔法师,但后来他就放弃了这种猜想,因为如果当初玛琳戴着索罗沃奇家族的戒指,阿尔嘉就不可能丢下她不管,而那时候她可还不认识那个叫什么菲利多的。更何况,大陆上几乎所有的魔法师想要和索罗沃奇家族扯上关系,费切尔不相信有人拿着索罗沃奇家族戒指,还甘愿沉默着忍受别人的嘲笑和奚落。   “丢了也没事,戒指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费切尔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指着桌子上放好的一个巴掌大小的精巧首饰盒,对玛琳说:“这是给你的。”   玛琳有些疑惑,但她还是听话地上前拿过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枚小小的红英魔法石戒指,玛琳不解地看向了费切尔。   费切尔说:“这是一枚有家族刻印的戒指,今后就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给我这个?”玛琳问。   费切尔将阿什牧师那封修改过的信放在了桌面上。修改和伪装信件并不容易,但好在佣兵公会和索罗沃奇家族豢养了许多拥有奇怪技能的工匠,所以现在的这封信已经看不出一点曾被修改过的痕迹。   玛琳一目十行将这封信看完,说:“这是阿什牧师的信。”   这封信的价值并不在于上面玛琳养父留下的话,而是阿什牧师的证词。虽然神职者和魔法师之间的关系很不甜蜜,但他们依然承认彼此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同阶层的敌人都比低贱的下等人的话要值得相信。   “我已经把提到你母亲和养父身份的内容都删除了,留下了推测你的父亲是一名魔法师的相关内容,这样一来,这封信和这枚戒指就可以用来证明你的身份。从此之后,你就不要自称什么布伦第安特或者是靴子皮了,今天起,你就是玛塔莉柯格林·西特谢尔-伦赛。西特谢尔-伦赛是塞留那王室的一支远古分支,虽然现在有些落魄,但血统比起普通贵族依然要高贵得多,你自称这个姓氏,也不会再被人看不起了。”   玛琳愣了:“可是,这是为什么?”   费切尔发觉玛琳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愚笨得可怕,他冷冷地说:“当然是为了让你能够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出身!我不想以后的公爵夫人被人嘲笑是个血统低劣的乡下姑娘。”   刚刚的惊吓还没有结束,玛琳又被吓了一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问:“什么?公爵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终于提起了这个话题的费切尔感到一阵轻松。可能时机并不是特别完美,但是费切尔相信狩猎的机会是转瞬即逝的,如果狮子要在完全准备好后再出击,兔子早就溜走了,何况他本来就什么都准备好了,现在只是需要通知她而已。   而玛琳听到他的话显然惊喜得忘记了保持淑女的矜持,嘴巴都还傻乎乎地保持着张开。   费切尔轻轻地笑了,说:“对,公爵夫人,因为我决定和你结婚,让你成为索罗沃奇家族的女主人。”   玛琳往后退了两步,看看周围,又看看自己,又看看费切尔,她试图找到这是一场伪装得很巧妙的滑稽剧的证据。而房间里面确实只有她和费切尔两个人,除了费切尔刚刚说的话,他看起来正常极了。   玛琳想,自己一定是中了迷幻魔药,面前的这个费切尔,一定只是幻觉。 第267章 08   费切尔说:“不过在那之前, 即便是有这封信和戒指,你也仅仅是西特谢尔-伦赛家族的私生女,身份上依然不够, 所以你必须尽快成为大魔导师。这一点我已经有了计划,霍曼不久前曾在北方出现过, 我已经让佣兵公会注意他的动向。只要战胜了这位流浪魔导师, 你就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魔导师。上次被我的魔法灼烧后, 他的眼睛已经几乎接近全瞎, 以你的实力, 对付他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你牢牢记住我教你的东西。虽然打败霍曼这种档次的大魔导师确实没什么意思, 但这是让你得到大魔导师称号的唯一捷径。”   哥尤发生叛乱后, 也严重影响到了佣兵公会的活动, 所以霍曼被尤吉收买、并且不小心被玛琳错手杀死的事情并没有传到费切尔的耳朵里。   玛琳就这样看着费切尔侃侃而谈, 两只黑色的眼睛直愣愣地,她要从费切尔的表情和眼神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费切尔说了那么多,玛琳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好像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他的脸上, 这让费切尔觉得有点得意又觉得很不满意。他突然放大了声音, 说:“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则是很残酷的,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师,那么不管你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贵族。但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非常严厉的规则, 在大魔导师的面前就只是脆弱的篱笆。只要你能够成为大魔导师,哪怕是私生女, 你也能够踏过这些规则,登堂入室,变成正经的贵族小姐。到时候, 也就不会有人敢去质疑你是否有资格戴上公爵夫人的宝石冠冕。”   玛琳还在受惊后的余震当中,瞪圆了眼睛说:“可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所以你现在可以开始考虑了。”费切尔知道这对于玛琳来说是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消息,毕竟她可能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能成为索罗沃奇公爵的妻子。费切尔允许她惊讶,因为她的惊讶的样子看起来其实相当有趣。费切尔又说,“另外,关于我提出的条件,西德尼国王有提出什么异议吗?”   玛琳下意识地点头,愣愣地说:“他都同意了。”西德尼甚至直接将费切尔写给他的信直接给玛琳阅览,他没有时间讨价还价,哪怕许多条件极其苛刻,也咬牙同意了下来。   费切尔微笑,说:“很好,西德尼竟然没有反对,看来你在哥尤的表现已经获取了他的信任,如果没有意外,你今后将成为他最信赖的魔法师,就像是当初威利斯七世信任的丝妲薇安一样。”   玛琳渐渐地从之前的惊吓当中清醒了过来。   费切尔突然提起什么结婚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发疯了,有一瞬间她还冒出一种天真的想法——会不会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费切尔真的有点喜欢上她了,她虽然不算美丽动人魅力四射,但怎么也算青春可爱……的吧?   可是很快,玛琳冷静了下来。   ——不可能,喜欢人不会是这种表现,费切尔的态度、语气还有他所说的内容,都没有任何一点爱恋的迹象,不要说喜悦,他对着自己的时候表情甚至比对着其他人更严肃。说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提起的结婚,怎么想都是一万个不可能。而且费切尔从前对自己的种种批评,都显示出他欣赏的应该是和他同一阶层的高贵淑女,而不是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他就像那些在纳特西亚,听说自己成为祭司之后就突然出现的追求者们一样,他们所追求的从来不是某个人本身,而是利益的结合。   而费切尔接下来的这段话也证实了这一点,费切尔想要得到的公爵夫人不是她玛琳,是一个大魔导师,一个能够在王室像丝妲薇安一样拥有影响力的政客。   想到这些,玛琳心里面不由松了一口气。对于不真心的追求者她是很能硬下心肠的,幻想被打破后,玛琳觉得自己知道应该怎样应对费切尔了。   然而这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思考的时候一动不动,在费切尔眼里看起来格外的傻气。   “等到纳特西亚的事情解决后,丝妲薇安她将彻底失去她的地位。我们的这位西德尼国王拥有威利斯大帝一样的野心,虽然缺乏了一些威利斯大帝的才能,如果没有我们帮助,他大概早就被光明神殿捏得粉碎了。但不管怎样,至少他比其他王室成员要有勇气,所以你还是需要尽力地去帮助他。虽然现在他没有提起,但我想他肯定会借着将你任职为佛拉尼执政官的机会让你辞去白花骑士团祭司的职位,你最好不要上当。哦,对了,这里还有一封信,是阿尔嘉给你的。”   玛琳又愣住了:“给我的?”   玛琳接过信,发现信已经被打开了,她疑惑地看向费切尔,费切尔很淡定地说:“我是这封信的见证人。”   打开信纸,玛琳发现这是一张非常正式的魔法契约文书,上面有乌苏洛林塔的生命之树花纹,落款的地方有费切尔和阿尔嘉两个人的印章。   玛琳匆忙地看完这封信,惊讶地抬头,说:“我是乌苏洛林塔的首席魔法学徒了?为什么,罗维卡他们不是比我学习的时间更久吗?”   “法师塔可不是论年龄来确认学徒席位次序的,这说明你的实力得到了阿尔嘉的认可。你不要看阿尔嘉好像很温和的样子,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傲,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确认你的首席地位。但你不要得意,你和阿尔嘉的实力还差得很远,我知道很多女人在到了一定年龄,尤其是结婚之后,就会放弃努力,但你不一样,懂吗?”   真是难得,居然从费切尔嘴里听到了几句好话。玛琳一边听,一边点头。   说到这里,费切尔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话可以说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依然表现出一副闲适且从容的样子,说:“不要只知道点头。我既然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一切,你是不是也应该表现出一点努力的样子。”   玛琳微微低下头,说:“我一直在努力。”   费切尔不满地敲了敲桌面:“那么关于成为公爵夫人呢?咳咳……我是说,你还有什么条件也最好现在就提出来,不管是首饰,还是魔法石,还是其他什么,我向来很慷慨,不会让你失望。”   玛琳心想,自己一直没有表态,费切尔应该是觉得自己在坐地还价了。其实她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委婉地拒绝,这个男人可不是她曾碰到过的追求者,那些男人她打得过,就算翻脸了她也不怕,但这一个她打不过,翻脸了挨揍的是自己。   但玛琳不想说谎,不然有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她要认真地和费切尔说清楚。   “公爵大人,其实就算不结婚,我也会尽量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就算结婚了,如果我不想做的,我也同样会拒绝。所以你没有必要用婚姻来和我交换,你需要我去做什么,我们进行正常的协商和约定,我会信守诺言,不需要婚姻作为担保。虽然我知道你们贵族确实很习惯联姻,就像之前你想要格蕾丝嫁给国王一样。但是,婚姻其实是很脆弱的,伊泰莎王妃不是也嫁给了西德尼国王吗?可是你看,马尔维诺和神圣帕赫罗之间的和平协议,还是轻易地就被撕毁了。所以……”   就在玛琳说话的时候,费切尔拿出了一卷羊皮纸,放在了桌面上:“这是你和我结婚将会得到的财产,包括土地、爵位、首饰,还有公爵夫人的私人魔法师护卫。”   玛琳没有去打开它,还是说:“我还是会帮助西德尼,夺回纳特西亚,因为我不想神圣帕赫罗被马尔维诺的骑兵践踏。白花骑士团我也不会放弃,因为我们曾和他们一起战斗,我承诺过会为他们带去荣誉。所以你不用给我这些,而以后如果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们可以再坐下来慢慢谈。”   费切尔感到一阵翻涌的怒气从腹部一直冲到了他的脑子里:“你都不看看我给了你什么吗?还是说你确定里面的内容无法满足你?”   玛琳轻轻摇头,说:“不是,我知道公爵大人一定非常慷慨,我都不敢想象会这是多么丰厚的一笔财富。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敢随便打开,我怕自己会受不了诱惑。我知道越是珍贵的东西,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越昂贵。”   费切尔猛然站了起来,玛琳被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那副样子又让费切尔想起纳特西亚书房的一幕——这个女孩一定又想逃走!费切尔想要忍住怒火,但他内心情绪涌动实在是忍耐不住,导致他发出了一声异常诡异的嗤笑:“哈哈,真是太厉害了,我怎么会认为你愚蠢呢,你分明聪明极了,我想这个世上没有比你更会欲擒故纵的女人。一次,两次,三次……一次次,逼我退步,让我妥协……你还想要我退让到什么地步?贪婪的女人,你的欲望到底有止境吗?”   他那冷灰色的眸子,此刻仿佛烧了起来,目光化成刀锋,几乎要割裂玛琳的皮肤。   玛琳握住魔杖,小心地后退,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费切尔又气又恨,但他又想努力保持冷静,于是脸上的表情都跟着扭曲起来——他堂堂诺克森的公爵,大魔导师,居然都无法满足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吗?她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难道要自己像那些无能的男人一样半跪在她的面前哀求吗?   那她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第268章 09   玛琳心想, 她哪儿敢让费切尔公爵让步,一直以来忍耐的人难道不是她吗?如果不是迫于他大魔导师的淫威,换成随便其他的人, 只要她有能力反抗,她早就翻脸了。   看来, 只要她表现出的态度是拒绝, 费切尔就会生气。这就是他的个性, 永远不允许别人违抗自己。但玛琳不能在婚姻的事情上退让, 尤其是这个所谓的婚姻对象还是她名义上的“上司”和“老师”。   面对一脸戾气的费切尔, 玛琳拼命安慰自己:不要怕, 费切尔这种实用主义的资本家, 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杀了自己, 她现在可还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   但他不会杀了她, 并不表示不会给她苦头吃,玛琳还是小心地抓紧了魔杖。如果费切尔真的要攻击她,她也方便开溜, 不过在那之前她绝对不能先动手, 不然就是彻底地点燃了炸药桶。   “有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公爵大人,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吧?难道说你对我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   玛琳强装着镇定,还想要试着安抚费切尔。   可这并不是费切尔想要听到的回答,他的后槽牙摩擦着, 发出危险的声音:“你最好再考虑一下,然后再回答我。”   就算她再考虑, 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人当做交易的条件,现代是有劳动法的,早就没有包身工制度了, 她傻了才会去当以婚姻为名义的终身制包身工,哪怕这包身工合同披着公爵夫人的华丽外衣。   但现在费切尔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玛琳不禁怀疑自己再次拒绝,他就会像喷火的魔龙一样暴走。她不是没有见过费切尔发怒的样子,那种时候的他是不可理喻的。   形势比人强,自己还有任务在身……玛琳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极其温柔的,仿佛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说:“公爵大人,你的计划非常深远,可那毕竟都是未来还不确定的事情——西摩佛拉尼现在名义上依然由当纳约家族执政,我能否成为大魔导师也还是未知之数,而仅仅这两项,都不是今天或者明天就能够完成的。所以我觉得现在就针对还未知的结果进行约定,意义并不大不是吗?”   玛琳的话总算让费切尔的怒火得到了微小的平息。   “你是担心我做不到吗?”费切尔冷冷地问。   费切尔在心里冷笑,如果是这样,只能说她实在是太小看他费切尔公爵了。即使西德尼不愿意,他也有办法让西德尼把佛拉尼吐出来;即使霍曼想要挣扎,他也有办法让霍曼连反抗的想法都不敢有。   玛琳微笑着说:“但在没有成为大魔导师之前,我想我没有谈婚论嫁的资格,这是您教我的。”   玛琳心想,反正霍曼已经死了,而且没有几个人知道,没有霍曼这块垫脚石,她成为大魔导师的事情就可以无限期地拖下去。等到局势没有那么紧张了,她也应该找到了别的脱身办法。   这句回击让费切尔仿佛吞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因为类似的话他确实曾对玛琳说过。   情爱什么的,只是成为大魔导师路上的绊脚石,真正的大魔导师都是孤独而且睿智的,他们不会被任何情绪化的事情阻碍脚步。   费切尔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很好,很好……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把我教给你的东西记得这么清楚。”   玛琳“咕咚”地吞咽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快要死在费切尔这可以杀人的目光里了。   最终,及时的敲门声救了玛琳的命。   几声敲门声后,费切尔坐了回去,说:“进来。”   克里夫进来了,带来一个不算新闻的消息:“马尔维诺的骑兵攻入了纳特西亚,塔契尼伯爵也不再隐藏了,我想很快塔契尼伯爵就会被大神官加冕为新王了。”   玛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迫切地想要缓解房间里面让人窒息的气氛,这时候克里夫就成为了最好的让玛琳能够转移话题的工具人。   “这么快吗?”玛琳说,“我以为神殿骑士团还能抵抗一阵,西德尼国王告诉我,齐恩曾以骑士的名誉为担保,承诺西德尼将一直守护纳特西亚直到他归来。”   “你是说齐恩·普瑞华德?”费切尔突然恢复了正常,他的眼瞳变回了冷色调的灰色,那种似乎燃烧一样的暴烈情绪消失不见,“你很关心他?”   “我当然关心他。”玛琳有些紧张地说,“他是神殿骑士团的团长,如果他选择帮助光明神殿,对我们非常不利。”   克里夫摊摊手,说:“现在的他应该还在诺克森进行一场根本不存在的战斗。”   这又是一个玛琳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新消息,她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费切尔立刻不满地说:“别再露出这种蠢样,你已经不是那个乡下来的魔法学徒了,不管是怎样可怕的消息,你都要得记住随时保持矜持和从容。”   玛琳还是不明白:“这又是因为什么?”   克里夫看看费切尔,然后再说:“因为光明神殿担心公爵大人会趁机夺回魔法石矿,为了阻拦公爵大人,他们派出了他们的最强武力,也就是神殿骑士团。他们希望能够吸引公爵大人的注意力,让他将全部精力都留在诺克森境内。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够让西德尼国王得不到公爵大人的帮助,从而使他们的计划得以顺利实现。”   玛琳恍然大悟了:“但你们其实根本就没有去北部?”   费切尔对遥远的神职者们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我怎么会像神职者们那样短视,既然要谋取利益,当然要从长远去考虑,一个魔法石矿而已,怎么可能让我放过这样一个彻底打击神职者的机会。只要神职者被我踩在了脚下,魔法石矿我可以随时取回来。”   “难道齐恩没有发现吗?”玛琳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齐恩虽然表面看着好像一个没什么能力的花花公子,但实际上他很有谋划和心机,必要的时候也能够狠下心。他是玛琳在纳特西亚最忌惮的人之一。   费切尔说:“至少在三个月内,齐恩不会回到纳特西亚,即使他能够办到,他也绝对不会这么做。这个男人是一个永远的中立者,他不想帮助任何一方,而如果他现在回到纳特西亚,就不得不被迫和光明神殿的人站在一起,不得不和西德尼成为敌人。如果光明神殿胜利了,那大概是一个好的结局,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名誉受到损害——但问题就是,他知道光明神殿可能无法站到最后。”   玛琳顿时感到有些害怕:“所以说,他是准备拖延时间,等到最后尘埃落定了再回到纳特西亚是吗?”   “这是最聪明的选择,难道不是吗?如果光明神殿赢了,他的弗伦恩长剑不会沾上西德尼九世的血,不算背弃诺言;而如果西德尼赢了,他置身事外,也不算是叛国者。”   玛琳没有感情地说:“确实是聪明的选择。”   “那么也不需要再等待了,我们出发,向着纳特西亚。”   -   当诺克森公爵的军队越过提耶河,报讯的骑兵也飞奔回到了纳特西亚。   丝妲薇安女神官差一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西德尼的国王军,而是金色荆棘花的旗帜——是索罗沃奇公爵的军队?!”   他们还在调动军队,准备去提耶河畔设下防御,将国王军彻底拦截在提耶河畔,让他们永远也别想回到纳特西亚。但诺尔森的军队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他们还在筹备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提耶河渡口……   丝妲薇安恨得几乎想要砸地,这就是让她抓狂的光明神殿,除了光明女神,他们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不管做什么都有一套累赘冗长的程序,如果在她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就立刻分兵去做,现在怎么都不可能变成这样。   说到底还是大神官不肯相信她,因为之前里拉切神官的事情,只要是她提出的建议,大神官都担心会有其他的内情,所以他宁愿拖延下去,错过时机,也不想让丝妲薇安有机会暗算到他。   “大神官是真的老了。”丝妲薇安暗暗地说。   现在塔契尼伯爵还没有成为国王,大神官就已经这样防备她,等到最后消灭了西德尼,塔契尼实际控制了神圣帕赫罗,大神官又重新站到了从前的位置上,那时候,恐怕她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随着诺克森军队的动向传遍纳特西亚的高层,塔契尼伯爵的加冕仪式被提前了。   加冕仪式上,大神官站在中央神殿大厅的布道台后,大声地说:   “西德尼终于露出他是一个渎神者的真面目了,他抛弃了自己的信仰,甘愿和魔法师一同堕落。这正是我们光明信徒应该联合起来的时候,让我们将光明女神的召唤传入每个信徒的耳中,让我们同伟大的塔契尼国王一起,将渎神者送入地狱,让光明女神的光辉重返神圣帕赫罗大地!” 第269章 10   这是一场情况异常混乱和复杂的加冕仪式, 不管是对于神职者还是王室成员,又或者是留在纳特西亚的各种官员和贵族来讲,都是。   大神官在布道台上慷慨陈词, 大声地列举西德尼从他出生到现在的种种罪行,从他不名誉的出生, 到最后他成为国王, 在大神官的口中, 他的人生毫无是处, 连出生都被裁断为一种叛教的行径。最后, 大神官宣布西德尼九世·雷佩达为渎神者, 而由于他的堕落, 光明女神将收回赐给他的王权, 从今以后, 他将不再是神圣帕赫罗的国王。   接下来,大神官就要为塔契尼伯爵加冕了,十六岁的塔契尼伯爵下巴上的绒毛被剃得很干净, 他站在红色织毯的另一头, 穿着从王宫里面临时找到的并不太合身的礼服, 因为紧张而无法安分地站定。   眼看着加冕仪式就要开始,作为这场加冕仪式主导者之一的丝妲薇安女神官却不在现场。   她现在正在隔壁的一间休息室里面,伊泰莎王妃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哭泣,短短几个月, 伊泰莎王妃就憔悴了很多,她的嘴唇是干裂的, 皮肤是黯淡的,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正在枯萎的玫瑰花。   丝妲薇安冷漠地俯视她:“西德尼已经被宣布是叛教叛国的渎神者,而你却是虔诚的光明信徒, 光明信徒和渎神者之间不存在婚姻,你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伊泰莎,马上就是你的加冕礼,不要任性,好好地收起眼泪,。”   “不,我不能这样做,”伊泰莎王妃的眼泪像是珍珠一样滚落在地上,“我是西德尼的妻子。”   丝妲薇安用训斥的语气说:“别再想着他了,西德尼从来没有考虑过让你当他的王后。你难道忘了,他刚成为国王的时候就筹划着抛弃你,甚至还背着你和魔法师定下了婚约,如果不是因为马尔维诺的强势,他或许早就成功离婚了。而你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你都忘记了他是怎么背着你沾花惹草,甚至还夺走了你唯一的朋友吗?”   “但他始终是我的丈夫,我们的婚姻曾得到光明女神的祝福,我们也曾一同在光明女神的神像下约定将会彼此忠诚,相伴余生。我不能违背我的誓言。”丝妲薇安几乎想要嗤笑出来,所有的光明信徒结婚时都会在神像下发出同样的誓言,最后真的遵守约定有几个?整个上流社会至少有一半的男人都有私生子,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没有情妇或者情夫是没有魅力的体现。西德尼在纳特西亚的女人大概只比齐恩少,他早就不忠于他们的结婚誓言了,可这个天真的女人竟然还没有放弃幻想。   “伊泰莎,西德尼看不到你的眼泪,不管你现在表现得多么忠贞,西德尼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在他不再需要你的那一瞬间,你就会像是一件穿过的礼服被他轻易丢弃。而且他已经是渎神者了,如果你依然坚持和他在一起,那么你就是在背弃一直守护你的光明女神。”   伊泰莎的眼睛因为哭泣得太多而红肿,她呜咽地说:“不,我曾经在光明女神面前发过誓,我的心和我的身体,都将永远忠诚于西德尼,我的光明女神……”   丝妲薇安感到非常地无趣,她想她高估了伊泰莎的判断力,低估了她的顽固。虽然她曾喜欢她这一点,但这个时候,她的坚贞成了一种障碍。   丝妲薇安冷冷地下了最后的通牒:“伊泰莎,我想你误会了什么,这件事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而是你根本没有选择。弄好你的妆容和头发,你马上就要成为神圣帕赫罗的王后了,请你表现得像一个王后一点。你就是受到这样的教育长大的,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   侍女们在丝妲薇安的吩咐下走上前,一名侍女双手捧着珍贵的宝石点缀的披纱,另一位捧着一顶华贵的蓝宝石后冠。   伊泰莎的目光落在这顶王冠上,泪水更是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这顶加冕用的后冠是西德尼为她定做的,他选了蓝宝石,因为他说蓝宝石和她的眼睛很配,能将她的眼睛衬托得更美。半年前,后冠还在制作的时候,西德尼就率领国王军出发了,他叮嘱工匠加工赶点,一定要在他回来的时候完成这顶后冠,因为他会在凯旋后第一时间为自己举行王后的加冕礼。   而现在,后冠已经完成了,她要成为的却不是西德尼的王后。   伊泰莎只知道哭泣,盯着华贵的后冠发了呆。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人猛然推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这本应该是很无礼的行为,但看到来的人是谁,侍女们都恭敬地低下了头去。   “丝妲薇安女神官,还没有准备好吗?”   “克莱顿王子殿下。”丝妲薇安面向来人,说,“我正在劝说伊泰莎。”   这个男人是伊泰莎王妃的同母哥哥,马尔维诺的王储殿下,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中年人,当看到伊泰莎坐在那里只知道哭泣,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他的怒火就涌了上来。   他把侍女推到一边去,走到伊泰莎身边,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上臂,将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他的动作非常粗暴,像是拎着一只小动物一样将伊泰莎整个拖拽出来。   房间里的侍女和女神官们生活在玻璃塔里,见过的最暴力的场景是狩猎和宴会对决游戏,她们从未见过这样有人用这种粗鲁的方式对待一位贵族女性,一时间她们都被吓呆了。   伊泰莎崩溃地哭了出来:“不,别这样对待我。”她的手挥舞著,抓住了一名侍女。在和克莱顿王子的对抗中,她精致的指甲勾在了侍女衣角的蕾丝上,拖拽中被崩断了。   她的哥哥将她丢在地面上,冷酷地说:“伊泰莎,如果你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地做你应该做的事。别逼我让侍卫们进来,到时候你就一点淑女的体面也没有了。”   在克莱顿王子的威胁下,伊泰莎的哽咽声停止了,她知道,他的哥哥做得出来。   侍女们将狼狈的伊泰莎扶起,几只手一起动作,分工合作为她进行梳妆。   克莱顿王子转向了丝妲薇安,露出一个戏谑的轻笑:“女神官大人,有时候对女人就是要粗暴一点,不然她们永远不会听话。”   伊泰莎像是木偶一样被侍女们扶着,走上了加冕的红色织毯。   她和塔契尼一起跪在了大神官面前,将由大神官为他们戴上王冠和后冠。   大神官一边念诵祝言,一边将王冠戴在了塔契尼伯爵的头上,塔契尼伯爵激动地说:“愿光明女神守护神圣帕赫罗。”   观礼的人大声地欢呼。   然后大神官转向了伊泰莎,他念道:“光明女神赐福予你,伊泰莎·诺菲亚·路泽奈尔,你将成为国王纯洁忠贞的妻子、神圣帕赫罗的女主人、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类的王后,光明女神将与你同在。”   就在大神官双手捧起后冠,正要戴在伊泰莎的头发上的时候,伊泰莎突然含泪扬起了头,她对着大神官,也是对着大神官身后的光明女神塑像说:“但我永远只是西德尼的妻子……”   大神官的手停住了,神殿大厅中气氛诡异,十分安静。跪在伊泰莎旁边的塔契尼不敢相信,震惊地看向了身边的女人。   伊泰莎正要起身,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克莱顿王子猛然冲上来,他像是一个铁匠抓住烧红的钢刃一样钳住了伊泰莎的双肩,将她又硬生生地压回在垫子上。   伊泰莎挣扎说:“不,放开我。”   但在克莱顿王子的示意下,又有几个男人围了上来,他们困住纤弱的伊泰莎,禁锢住她的四肢,让她无法挣扎。   为了防止她念出咒语又或者是说出不该说的话,她的哥哥捂住了她的嘴,在四五个男人的帮助下,伊泰莎像是一只小羊羔被按在砧板一样的垫子上。她眼睁睁地,任由大神官将后冠戴在了头上。   加冕仪式完成了。   “神圣帕赫罗永存!”人群响起了欢呼声。   -   这一场混乱的加冕仪式结束后,光明系贵族们和神职者们等待不及回到王宫,他们围住了十六岁的塔契尼二世国王,将他带到神殿大厅旁的光明审判厅。   他们准备好了讨伐西德尼的檄文以及各种授权的文书,像是财狼围绕着绵羊一样围绕着新生的塔契尼二世。在完成王后加冕的形式后,布莱顿王子也丢下自己的妹妹,大步走向了这个圈子。   大神官就像是看护着年幼孩子的监护人一样站在塔契尼二世的身边,告诉他应该在什么文件上面签字,告诉他应该在哪里落下国王的印章。   有了大神官的帮助,这些事情很快都得到了解决。   在纷乱的各种声音中,大神官感觉有一点不太对劲,他抬起头,发现丝妲薇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他叫来一名神职者,问他:“丝妲薇安首席女神官在哪里?”   “她带着伊泰莎王妃去了休息室。”   对了,大神官差一点忘记了,还有伊泰莎王妃。即便她只是一个和马尔维诺合作的象征性人形图章,可前提是她只是一个能任他们摆布的王后。难道说丝妲薇安趁着伊泰莎王后正在脆弱的时候,想要利用她做些什么?   大神官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一定是这样。虽然和丝妲薇安达成了合作,但他知道丝妲薇安并不是为了光明神殿才选择了站到塔契尼这一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支持塔契尼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好处。而现在战事逼近,正是利用塔契尼得到权力的时候,就连身份高贵如同维洛多尼公爵,也同样急切地跟到了审判厅里,丝妲薇安是一个权力欲比男人还要旺盛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放过。   这不对劲。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在想法设法和自己作对,不可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任由他去控制塔契尼,她一定又在谋划什么阴谋。   大神官立刻就叫过来两名他信任的神职者,他要去确认一下丝妲薇安在做什么。   大神官一路走向了第四休息室。这一路来非常安静,这更证实了大神官的猜测,丝妲薇安一定在密谋什么,所以才将人都调开了。   不过只要自己出现,她的计划就会落空,因为他是大神官,而唯一能够战胜他的瑟雅德拉现在还在审判厅里为了维洛多尼家族和其他人争论。   “是的,大神官大人,首席女神官大人就在里面。”一名神职者指着第四休息室的门对他说。   大神官点点头,跟随他的两名神职者走上前,猛然地推开了门,顿时,门外的阳光倾泻一样涌进了房间里。   中央神殿的休息室很大,一眼无法看全,何况里面的光线明显要比外面暗,许多地方都无法辨认清楚,大神官只能隐约看到深处有人。   他拿好法杖竖立在右手侧前方,然后步入了休息室。就在他进入的那一瞬间,沉重的休息室大门在他的身后合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在不再有强光干扰后,他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他站在深长的休息室的另一头,厚重硕大的斗篷从头到尾覆盖了他的全身,只在缝隙中露出一些雪白的发丝。   那个人转过身,取下了遮挡住他面容的兜帽,露出一张仿佛白雪的容颜。因为被阳光灼伤,这张本应该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斑驳的红痕,就像是飘落在雪地上被揉碎的花瓣。   白色的睫毛轻轻地开合,那双浅紫色的如同蒙着一层迷雾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此时,大神官和他身后的神职者连呼吸都几乎停住。   “阿、阿尔嘉!” 第270章 11   阿尔嘉创造了最早成为大魔导师的纪录, 他的魔力是人类魔法师所能够达到的巅峰,自从他成为大魔导师之后,他就从来没有输过, 他的存在早就已经是一个传说。   虽然他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在大众眼前使用过魔法了,但他依然是光明神殿内心最深的恐惧, 白曜石塔上鲸油灯发出光简直就如死神的视线, 尸妖侍从预知者的叫声就如同死神降临的预告。   而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竟然无声无息地进入了中央神殿的深处、光明女神圣光最盛之地。阿尔嘉从来只在夜晚出现, 所以大神官根本没有想到竟会在这样一个阳光耀目的白天见到他。。   随从神职者刚喊出阿尔嘉的名字, 休息室里就荡起了微风。阿尔嘉轻轻抬起他的白色短魔杖, 顿时强大的压力从神职者们的头顶压制下来, 他们的身体瞬间就变得沉重无比。阿尔嘉的魔力挤压着这个小小的休息室, 波动的力量冲击神职者的耳膜, 让他们产生了轰鸣的幻觉。   在这种强大的压制力下, 两个随从神职者连一点魔力都无法使出,他们不得不弯下身体,抱住自己的脑袋, 忍受越来越剧烈的头痛。   突然响起碎裂声, 那是休息室的玻璃窗承受不住阿尔嘉的魔力, 被震碎炸裂。爆发结束,接着压力消失,两名随从神职者倒在了地上。这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但他们的神志却还是清醒的, 于是他们看到血液一点点从他们的皮肤中渗出,很快整个人就变得鲜血淋漓, 红色的液体就在地上蔓延,在他们身体下方形成了巨大的血泊。   他们眼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不断流失,可肢体好像被什么切断了和精神的连接, 无法动弹,连眨眼都不能做到。   阿尔嘉并没有使用魔法,他只是单纯地,在一瞬间内释放出大量的魔力,用纯粹的魔力击溃了神职者的魔力屏障,而屏障崩溃时造成的魔力反流摧毁了他们的身体。   ——这就是,最强大魔导师的力量。   大神官双腿失去了力气,不得不跪倒在地上。他的耳朵和鼻孔都渗出了血,耳边还有轰鸣声在回响,因为拥有比寻常神职者更强的魔力,他还侥幸地活着。   血液从那两名神职者的身体下方蜿蜒流淌到他的身下,他沿着血流看回去,两名神职者睁大着眼睛,瞳孔绝望地收缩着,正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只有魔鬼才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杀死敌人。   阿尔嘉拥有一副极具迷惑性的外表,他看起来善良得就像是最纯洁的神眷者,这让许多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犯了一个天真的错误——他们会忘记他是一名黑魔法师,会忽略他曾经做过多少可怕的事情。   大神官握住法杖的枯瘦双手轻轻颤抖,在这一刻他终于发觉了自己的衰老。   阿尔嘉黑色的斗篷边出现在大神官的眼前,他在大神官的身体前方弯了腰,这让大神官看到了一缕从他肩膀垂下的雪白发丝。   “你也会害怕吗?”   阿尔嘉用他优雅又温和的声音问道。   大神官抬起头,对上了阿尔嘉那张几乎和二十一年前一模一样的脸庞:“这里是中央神殿,阿尔嘉,你如果杀了我,你也逃不掉……”   阿尔嘉的淡紫色眼睛轻轻地扫过大神官全身,他总是缺乏表情,看着大神官就像是看着一个物体。   大神官忍住喉咙的血腥气,说:“如果你杀了我,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神职者都不会放过你,第二次魔法战争会立刻爆发。阿尔嘉,现在和七百年前不一样了,现在神职者的数量至少是魔法师的七倍,你会把所有魔法师都拖入战争的深渊,乌苏洛林塔也会因此被毁灭。咳咳……”   他的内脏还是受到了伤害,这让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但他不敢在这个时候使用神圣治愈术治疗自己,因为他知道在阿尔嘉的面前念咒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他会在说出光明女神这个词的瞬间就被阿尔嘉用魔法捏碎。   阿尔嘉慢慢蹲了下来,发丝垂到了地面上,他沉默而从容地从黑色的斗篷中伸出了他白的像瓷器一样的手。   大神官急促地说:“阿尔嘉,即使白曜石塔也救不了你,白曜石塔的力量再强大,但在一段时间内也只能使用一次,但中央神殿拥有魔抗防御,根本不会惧怕白曜石塔。神职者那么多,你的白曜石塔能够杀掉多少?而只要你敢使用,那么在使用的间隙中,其他神职者就能够一起发出攻击,将你的白曜石塔彻底摧毁!”   阿尔嘉不为所动,他的手依然在靠近大神官,直到触碰到了大神官的胸口。   就在他碰到大神官的瞬间,大神官立刻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就仿佛是大神官自身的恐惧化成了魔法,将他完全石化了。   阿尔嘉的手一碰到他的衣服,就像是冰碰到了火,珍贵的丝绸和金线融化成灰。障碍消失,阿尔嘉的手就这样一直伸到了大神官的心口处。   大神官惊恐地看向下方,但僵硬的他的视线受到了阻隔,只能仿佛地感觉到阿尔嘉的手分开了他的皮肉和骨头,一直将手指探到了他的胸腔当中。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行为,他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阿尔嘉收回了手。顿时大神官身体的僵硬消失,失力的瞬间他的身体沉重地砸在地面上。   大神官感到自己的身体能够动弹了,他第一时间撕开了自己的衣服,看向自己的胸口,他看到赤裸的左胸上有一道可怕的红色伤痕,却没有一点血迹。   大神官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你对我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然收缩,整个胸口绞碎了一般的剧痛,疼痛迫使他发出了一声凄厉得如同鸟禽的惨叫。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痉挛蜷缩,无法控制地倒在地板上疯狂打滚,惨叫声穿透了休息室。   阿尔嘉站了起来,就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   “这是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才找到的最适合你的魔法。”阿尔嘉没有感情地说,“我在你的心脏种下了一颗腐烂的魔种,它会侵蚀你的心脏,沿着血液慢慢遍布全身。它不会伤害到感知,所以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肉体如何从内到外一点点腐烂和溶解,你会亲眼目睹自己如何发黑发臭,直到整个躯体都变成白骨。梅内尼特,这才是最适合你的死亡。”   说完这些,阿尔嘉戴上了兜帽。   他路过了大神官的身边,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大门打开,他就像是一只偶然漂浮到了人间的鬼魂,消失在了大神官浸染了血水和汗水的视线之中。   -   第四休息室发生的剧烈响动惊动了人们,负责守卫的神职者们警觉起来,神官们迅速出动。   瑟雅德拉等待这个消息很久了,她露出一个微笑,抛下塔契尼二世和贵族们,准备也赶过去。   就在路过第二休息室的时候,她被叫住了。   “瑟雅德拉女神官。”   是丝妲薇安女神官,自从上一次达成合作后,她们很久没有谈话了。   瑟雅德拉轻笑着看着丝妲薇安,她的淡蓝色的双眸如同一片泛着涟漪的清澈湖面,这个笑容美好得就像是一朵带着晨露的初开花朵:“我想应该是大神官大人出了事,我应该立刻去看看,首席女神官大人难道就不好奇吗?”   即便面对这样美丽的笑容,丝妲薇安还是不为所动,她低声说:“你太年轻了,所以不知道,阿尔嘉是不会失手的。”   瑟雅德拉被带入了第二休息室里,门合上了,在外面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这个房间里却很安静。   “丝妲薇安大人想要说什么?最好快一点,我想接下来我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在那之前,你应该先告诉我你刚刚和克莱顿王子说了什么。”丝妲薇安冷冷地问。   瑟雅德拉笑了——原来她看到了,看来丝妲薇安在中央神殿的眼线不少,居然这也没有躲开她的眼睛。   不过瑟雅德拉也没有打算瞒着丝妲薇安,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我告诉了他魔法师们都被关在哪里,其中又哪些是来自乌苏洛林。”   马尔维诺军队进入纳特西亚的时候,中央神殿也随之开始行动,为了防止魔法师对他们的计划造成阻碍,中央神殿秘密地逮捕了许多魔法师。现在纳特西亚内城区几乎没有魔法师了——要么被他们抓了起来,要么躲进了乌苏洛林塔,要么逃出了纳特西亚。   丝妲薇安冷笑:“这不在我们商议的内容当中。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马尔维诺因为阿尔嘉在盖涅门堡损失了一千精锐骑兵,他恨阿尔嘉,如果知道这些魔法师来自乌苏洛林塔,他一定会杀了他们。”   “当然是为了防止阿尔嘉用白曜石塔来针对我们,那可真是一件可怕的武器,难道被这样一件武器对准了要害,丝妲薇安大人也一点都不担心吗?除了有魔抗装置的建筑,这里没有谁能够阻挡白曜石塔。”丝妲薇安不由地使用了警告的语气:“所以你更需要谨慎一点,不要去惹怒阿尔嘉。我已经和阿尔嘉达成了协议,以大神官的性命交换白曜石塔的沉默,他不会介入纳特西亚的战斗。为了确保协议,我们同时起了誓。”   瑟雅德拉却说:“可是万一他失信了呢?他可是黑魔法师,不是神职者,他真的会遵守在光明女神面前发下的誓言吗?我们需要马尔维诺……”   “他当然会,”丝妲薇安打断了她的话,她冷漠地看着瑟雅德拉,说,“因为他是以乌苏洛林的灵魂起誓的。” 第271章 12   丝妲薇安这时候看向瑟雅德拉的眼神, 隐约就带出了一种年长者面对年轻人的轻蔑。   也就是瑟雅德拉这种年轻女孩才会认为阿尔嘉没有什么好令人害怕的,大概是因为阿尔嘉成为大魔导师的时候,这些年轻人的父母都还是小孩;阿尔嘉仗着他的魔法横行大陆, 为白曜石塔收集白曜魔法石的时候,这些年轻人都还没有出生;而最后, 当阿尔嘉为了他的老师一怒之下引动白曜石塔, 用烈火杀死无数神职者的时候, 他们还是牙牙学语的小孩。   所以, 他们从未真正直面过这位黑魔法师。即使曾经发生了盖涅门堡的事件, 不过那时候阿尔嘉本人并没有出现, 导致他们没有真实感受到阿尔嘉的强大。   丝妲薇安说:“瑟雅德拉小姐, 别在这种时候玩弄你的心计, 诺克森公爵和国王军距离我们不远了, 我们目前最重要的敌人是他们而不是阿尔嘉。你在这种时候对阿尔嘉动手,是在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瑟雅德拉笑笑,说:“难道说丝妲薇安大人还在期望能够和乌苏洛林恢复从前那种表面的和平?不一样了, 只要大神官死了, 一切都会不一样。总要有人来为大神官的死负责, 不是阿尔嘉,就是我们。同样的道理,总要有人来承受信徒们的怒火,不是阿尔嘉, 那就会是我们。”   但丝妲薇安说:“但即使你想要对付乌苏洛林塔,也不能是现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你是担心自己控制了中央神殿后,阿尔嘉的白曜石塔会针对你是吗?所以你无比期望马尔维诺和阿尔嘉之间能够发生冲突,等阿尔嘉将白曜石塔对准马尔维诺, 你就可以趁机进攻乌苏洛林塔。计划确实看着很不错,但我奉劝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乌苏洛林塔在纳特西亚开始兴建的时候,就一直遭到中央神殿的抵制,但最终乌苏洛林还是把它建成了,梅内尼特大神官以及前任大神官都没能阻止得了乌苏洛林和阿尔嘉,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做到。”   瑟雅德拉却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些,但现在纳特西亚被封锁,乌苏洛林塔内没有多少魔法师,正是他们对付阿尔嘉的最好的机会。   瑟雅德拉说:“可是丝妲薇安大人,你甚至都不想限制阿尔嘉,还敞开大路将他送出中央神殿。这真的是因为你为大局着想吗?难道这不是因为你担心在大神官和当纳约家族都完蛋后,我的在中央神殿的势力过于强大而对你造成威胁?”   所以丝妲薇安不会让阿尔嘉死,不仅仅是因为现在不是时机,更是因为只要阿尔嘉在,那么中央神殿的上空就会始终有阴云,她当然不会为瑟雅德拉解决掉所有敌人,她要让瑟雅德拉将更多的力量放在和阿尔嘉消耗战中,这样她才能确保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女神官不会把维洛多尼家族的手伸到她的宫廷里来。   “即使阿尔嘉在白曜石塔之外,他也能够发动白曜石塔,到时候,又会有无数的神职者死去,就像是之前在盖涅门堡那样。我们甚至都还没有和国王军正面战斗,就要被消耗掉大部分力量。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即使你想要对付阿尔嘉,也应该在一切都结束之后。而且你不应该让克莱顿去对付乌苏洛林的魔法师们,你应该使用更温和的方式,而不是刻意地去激怒他。”丝妲薇安说。   瑟雅德拉说:“那么就爆发第二次魔法战争吧,魔法师在六百年前就不应该存在了。现在神职者遍布大陆,到处都是神殿和教堂,几百年前的魔法师那样强势,却还是输掉了,更何况现在。”   丝妲薇安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果然年轻会让人变得狂妄。”   但这不奇怪,因为瑟雅德拉就是这样的人,她从小就很优秀,在同龄的神眷者之中一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让她变得和普通女孩不一样,她拥有通常只有男人才拥有的狂妄自大。   “一个人如果连妄念都没有,那他就只能一事无成。神谕者温奇诺成为大神官的时候只比我大几岁,许多人一生当中最伟大的成就都在他们狂妄的年轻时候完成,但他们老了的时候,却只会龟缩在安逸的壳子当中了!”瑟雅德拉笑。   丝妲薇安说:“我不会让你成功的,我不想陪你发疯。你的小聪明也许可以暂时迷惑住克莱顿王子,但只要我提醒了他,他就不会上你的当,”   “难道说丝妲薇安大人准备让马尔维诺一直留在纳特西亚吗?他们可是喂不饱的饿狼,现在他们可能只是想要分割一点神圣帕赫罗的土地和利益,但饿狼就是饿狼,即使吃饱了,他们也不会走掉,他们会一直守候着巨象的身体,直到把他的骨髓都敲出来吃干净。”   很少有女性会使用这些血腥的形容,但瑟雅德拉没有顾忌地说出来了,因为在她面前的是丝妲薇安,而不是那些她需要伪装出温柔善良的模样去迷惑的男人们。   丝妲薇安冷静地说:“你确实发疯了,你根本就不在乎其他神职者的生命,你只想着你的目的,却完全没有计算过代价。”   “像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瑟雅德拉的眼睛颜色突然沉淀下来,就像是湖面上突然飘过来一片阴云,她对丝妲薇安说,“你能够成为首席女神官,难道说就不是走在累累的白骨阶梯上面吗?”   如果没有神圣南征,没有王室惊变,没有那些死去的索罗沃奇,丝妲薇安永远不可能成为首席女神官,她是在腥风血雨中抓住了这个机会。   但瑟雅德拉想要做的显然比自己当年要过分得多。   “所有你就要自己动手来催化风暴吗?”丝妲薇安冷冷地问。   “因为是时候了。”瑟雅德拉肯定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在的纳特西亚是什么样子?因为有乌苏洛林塔,魔法师在纳特西亚竟然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纳特西亚是中央神殿的所在地,这样的圣地竟然还有魔法师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这难道不正是对光明神殿的一个巨大的讽刺吗!看吧,就是因为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六十年来,纳特西亚人渐渐地开始不把中央神殿的禁令当做一回事了,他们甚至连后来才皈依光明女神的马尔维诺人都不如——他们在家里面私藏禁书;他们违反宵禁在夜间聚集;他们还大胆地流传伤风败俗的诗歌;他们甚至还背地提起了伪神的名字……这一切,正是在乌苏洛林塔出现之后发生的。”   丝妲薇安听到这里,眼神不由地震动,她听到了瑟雅德拉潜台词,不由地说:“我知道了,你不止想要成为大神官,你甚至——想要成为神谕者……”   这一幕让多么让瑟雅德拉感到激动,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女神官竟然也被她瑟雅德拉的野心给震动了。   这正是瑟雅德拉所想要看到的眼神——她要看到所有人为她的成就震惊,她要看着所有人匍匐在她的面前,他们会高呼她的名字,将她写入光明圣典。   第三位神谕者,瑟雅德拉!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警告的钟声,人声喧哗,一些人在哀嚎道:“大神官大人——”   “拿起法杖,所有神职者都到神殿大厅集合!”   瑟雅德拉回头看了丝妲薇安一眼,微笑了一下,说:“看来我又得先离开了,”   -   诺克森军队一路向纳特西亚推进,他们在路上遭遇了一些阻碍,但诺克森军队仿佛洪流,一路平推,没有波折。   纳特西亚城建造在提耶河的一个大拐角上,这里是提耶河冲击出来的一个富饶的平原。富饶让这里孕育了大量的财富,但平缓的地形又让它缺乏防御力。   在一千七百年前,纳特西亚大帝离开提耶河往南走,终于在靠近提耶河支流的一个地方发现了一座山丘。   于是纳特西亚城就这样建造了起来。随着纳特西亚城越来越大,为了城市他们又建造了高大的城墙,出自矮人之手的高大城墙就像是绝壁,将纳特西亚内城变成了一个要塞。   诺克森的军队在纳特西亚外围和国王军会合了。   就在他们会合前不久,塔契尼二世成功加冕,盖着塔契尼二世国王和中央神殿印信的书信飞散出去,很快就会到达神圣帕赫罗的各个角落。在光明神殿的大旗之下,那些光明信徒贵族们很快就会聚集过来。   而另一边,西德尼九世国王军的盟友却只有诺克森。   当收到塔契尼二世被加冕的消息,西德尼九世就变得异常沉默。   黄昏的时候,国王军和诺克森军分别在一条灌溉渠的两边驻扎,以这条水渠为界限,两边军营泾渭分明。   水渠上正在搭建一个帐篷,等夜幕降临后,他们会在这里进行一场军事会议。   而在那之前,西德尼九世将白花骑士团新晋升的小队长切诺格叫来,让他为自己送一份礼物给索罗沃奇公爵。   费切尔收到的这一份礼物是一个分量十足、足够放置重甲的硕大箱子。   切诺格向费切尔行礼,激动地说:“公爵大人,这是我亲自动手的。”   因为这额外的功劳,他被破格提升为小队长,西德尼九世承诺在平息叛乱后会给他骑士称号。短短几个月,切诺格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要得到了。   克里夫绕到箱子前,掀开了盖子。   箱子里面躺着十几支规格相近的法杖,以及十几个血肉模糊的心脏。   ——这就是西德尼的诚意。 第272章 13   还不到晚上会议, 玛琳就迫不及待地提前离开了诺克森军队,回到了白花骑士团的营地里。   玛琳这一路和诺克森军队军队一起,过得是胆战心惊。她一方面要操心纳特西亚的事情, 一方面又担心费切尔会再次提起他的婚姻契约。好在他似乎暂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这段时间都没有再提起。   但玛琳并不能完全放心, 只要费切尔没有宣布放弃, 这件事就会一直是悬挂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玛琳的担心导致她每次在见到费切尔的时候, 都会忍不住回避他的视线, 恨不得将自己藏到地缝里面。   但她并不知道, 费切尔竟然将她的这种回避理解为了羞涩。而且, 这个不怎么美妙的误会持续了相当久。   玛琳回到白花骑士团的时候, 切诺格刚离开不久。   扎卡亚激动地来迎接她, 说:“玛琳大人, 您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您抛下我了。”   因为扎卡亚是西摩人,玛琳不敢把他带到费切尔的面前, 就把他留在了白花骑士团。玛琳的这种顾虑当然是有原因的, 以费切尔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 看到玛琳身边的仆人竟然是扎卡亚,一定会认为玛琳是在讥讽他费切尔公爵不像帕赫罗贵族的黑皮肤!   留在白花骑士团的扎卡亚为了表现自己有用,在玛琳没有回来之前就为她玛琳准备好了帐篷。   “就在您回来之前,切诺格小队长刚离开不久。国王陛下在大概一个月前补充了一些骑兵到白花骑士团里, 将切诺格大人提拔成了小队长,以填补菲利多大人离开小队的空缺。”   “哦, 我知道了,萨伦他们没有什么反应吗?”   扎卡亚反问说:“您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西德尼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越过玛琳去干预白花骑士团,这件事在玛琳离开前他们就商量过了。西德尼希望白花骑士团内能有一支不会受到光明神殿影响的弗伦恩小队, 而这个小队的骑士人选就是出自玛琳的推荐。   扎卡亚又说:“萨伦队长现在可是安静得很,尤其在得知神职者们全部被国王陛下软禁起来后。”   “看来西德尼还是很果断嘛。”   “这是当然的,毕竟我们马上就要和中央神殿正面成为敌人了。现在国王陛下对军队内都是声称我们才是真正的光明与正义的军队,大神官是受到了马尔维诺的胁迫,塔契尼伯爵才是窃国者,而我们现在正要去解救纳特西亚和光明神殿的。不管怎么说,这支军队的大多数人都是光明信徒,一旦他们受到了那些神职者的蛊惑,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光明信徒都是疯子。”扎卡亚轻轻地冷笑。   玛琳说:“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在这场危机之前,西德尼已经在哥尤带领国王军经历荡平了叛乱。如果是一个徒有名义的西德尼国王,想要在光明神殿的力量之下控制这支大多数以信徒为主的军队恐怕很难,但现在,西德尼和这支队伍一同经受了战火的洗礼,士兵们对他的忠诚度和去哥尤之前是全然不同的。”   扎卡亚还是说:“所以我只希望到时候大神官本人不会出现,毕竟大神官可是拥有仅次于光明女神本人的影响力,如果他明确地选择站到马尔维诺和塔契尼一边,一定会大大影响到国王军的士气。”   “我觉得那不太可能,大神官难道不害怕白曜石塔吗?阿尔嘉可能会对任何事情袖手旁观,但只要大神官出现,他就绝对不可能沉默。”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花弗伦恩盔甲的男人朝着他们走过来了。   玛琳发现了他,等到他靠近后,她仰头对着头盔露出一个笑容:“菲利多。”   对方低下头,将头盔拔下来,露出一头红色的短发和一张被闷出汗水的年轻脸庞,他装作严肃的样子,但嘴角忍不住勾出了一点笑意:“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当然能认出来。”玛琳哈哈笑着。   玛琳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隔着头盔和厚重的盔甲认出他,她做出这样的判断只是因为菲利多主动走了过来。   如果是白花骑士团的其他人,就算她叫错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其他人又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怨怪她这个祭司。但是,菲利多就不一样了,要是她敢把菲利多少爷叫错成了别人,他当场就会气得涨红了脸。   想到这里,玛琳不由还有一点委屈,说到底,还是她这个祭司缺乏了一点威严。   笑完后,玛琳正色说:“对了,菲利多,我之前让你保管的东西呢?”   菲利多带着玛琳到他的帐篷去,玛琳让扎卡亚守候在外面,不要让别人靠近。   菲利多将一个包袱取出来,放在了肮脏的毯子上。他一点点打开包裹的布料,露出藏在里面的粗糙的石头。   “这是什么?”菲利多一直将它保存得很好,即使在他看来这个东西就像是一块普通的石砖。   玛琳解释说:“这是哥尤神殿的圣物,据说是神谕者温奇诺的祝言。”   “什么?”菲利多脸色大变,对这个粗糙石匣立刻就肃然起敬了。   “但我又听说,这并不是圣物,而是乌苏洛林留下的东西。”   菲利多皱眉,怀疑地看着玛琳:“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玛琳对他笑笑,说:“是什么很快就能揭晓了,我听来了一句咒语,也许能够打开它。”   说着,玛琳退后了一点,她拿起了魔杖,将魔杖的宝石轻轻点在石匣上,她深吸一口气,念到:“蒙特安荻娜女神,睁开你的左眼,闭上你的右眼。”   石匣先是没有什么反应,玛琳心里很忐忑,她也不是很确定这个咒语是否会有用,只能期待地看着石匣。   也许是被尘封得太久了,石匣在十几秒后突然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接着他们听到了轻微的开裂声音,石匣的上方上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一点点扩开,从缝隙中吹出了带着树叶气息的清风。   玛琳凑近了它,掀开了盖子。   两个脑袋挤到一起,同时看向石匣内。   ——里面躺着两样东西,一个羊皮纸卷,以及一本硕大厚重的羊皮纸笔记。   玛琳将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这两样东西都保存得很好,羊皮纸卷的底纹是丝绒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温奇诺的祝言,如果说它真的是几百年前的东西,那它保存得也未免太好了。   另外一本羊皮纸笔记看起来就要破旧得多,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痕迹,墨水渍、血渍、泥巴还有烧焦痕迹,玛琳一拿出来,就差一点把它给弄散架了。   打开笔记本,第一页就用精灵语写着笔记本的主题和作者的名字。但玛琳对于精灵语的了解仅限于几个单词。   她艰难地念着:“……人类什么什么魔法的什么什么记录。作者,潘希莱雅·乌苏洛林。”   玛琳抬头,说:“这就是乌苏洛林的笔记,看来迪恩神官和预知者说的都对。乌苏洛林将她的笔记藏到了石匣里,还改动了石匣上的保护魔法,这导致后来的神职者再也无法打开圣物了。我想神职者们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开启石匣的竟然就是矮人的咒语。”   被小小的帐篷隔绝着,他们小心又期待地看着这两样珍贵的物品,同时,还有一些莫名的害怕。   玛琳的黑眼珠看向菲利多,仰视的角度让她看起来格外认真,眼神也变得神秘起来:“先打开哪一个?”   菲利多不免觉得有些紧张,这是一种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如果他是从前的菲利多,他可能会说,不,神谕者的祝言不是他一个白花骑士有资格瞻仰的。可是现在,他克制不住好奇,即便他有预感里面不会是他所期待的内容,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圣物。”他小声说,声音小得仿佛担心他的声音会吓跑羊皮纸上的字。   玛琳露出了一个微笑,她垂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羊皮纸卷。   纸卷很长,他们几乎铺满了这片毯子才将它完全展开。两个人顾不了毯子上的灰尘,趴在旁边仔细地看上面的内容。   这份羊皮纸卷至少有六百多年了,上面的许多词汇和现在已经完全不同,好在玛琳之前曾经学过威利斯大帝的传记,稍微地记住了一些古老词汇,这让她能够不太顺畅地将这篇祝言读下去。   玛琳轻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将看到的分享给菲利多:“——光明女神的光辉,神谕者温奇诺,在此,忏悔和祈祷……请永远怜悯人类,他们是永远的光明女神的子民。   “……给予善良的人光明和祝福,给予丑恶的人烈火的惩罚,我们将扫除黑暗,将亚曼伦从渎神者的深渊之中解救出来……”   看到熟悉的字眼,玛琳突然停住了。   她越过大片的祝福的诗句,仔细地寻找那些关键的词语,一目十行地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花了半个小时,或者更久,总之,当她看完这篇祝言时,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呆滞了。   菲利多感到不妙,他摇动玛琳的上臂,问:“玛琳?”   玛琳回过神,对菲利多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以为这篇祝言讲述的会是哥尤的故事,却没有想到,他告诉我们的竟然是第一次魔法战争的真相。”   “第一次魔法战争,由西德尼六世发起,以光明女神的名义讨伐叛逆的矮人和魔法师,他们被称为渎神者——这是这个词汇第一次出现,因为温奇诺承认,是他创造了这个词汇。这场讨伐渎神者的魔法战争以现在的拜拉德农以西为主战场,包括了诺克森、亚曼伦……对,你没有听错,就是我们出生的那个亚曼伦。” 第273章 14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面非常安静, 玛琳注视着菲利多,而菲利多也注视着她。   菲利多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亚曼伦,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一点意外, 又并不是很意外……我意外的是,这场战争从来都只是传说, 从来没有人, 包括亚曼伦人自己在内, 会把它和亚曼伦联系到一起, 所以我没有想到它距离我竟然这样近。但我不意外的是, 亚曼伦确实应该经历过残酷的战争, 因为杰图加拉受损的城墙, 还有蒙特安娜隘口布满伤痕的旧闸门, 都显示它们曾经沐浴过战火。”   玛琳小心地整理羊皮纸卷, 找到故事的起点,她招招手,让菲利多来和她一起看。菲利多也曾学习过一些古代词, 有一些句子他是可以看懂的。   “这里是提到战争起因的地方, 那时候渎神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不像现在一样,随便说点什么疑似对女神不敬的话就有可能被认为渎神,词语附带的情绪果然是会慢慢降级的……这里是时间,彗星历13纪29年——看来那个时候即使是神职者也还在使用魔法彗星历——这一年有四所神殿接连遭到了矮人的攻击, 庄严的神殿被焚烧,光明女神神像被砸碎, 有二十一位神职者死去,为抵抗矮人而遭到杀害的光明信徒更是不计其数。温奇诺说,光明女神出于怜悯, 曾承认矮人族与人类同源,赋予他们在人类的土地上生存的权利,人类希望两大种族能够和平共处,对矮人一直包容和忍让。可是矮人并没有珍惜,他们否认光明女神,又屡次犯下不可饶恕的恶行,光明女神对神谕者温奇诺下达神谕,内容是——光明女神收回了对矮人的怜悯,从此,矮人将不再是被她所怜爱的孩子,他们的灵魂将堕入地狱,再无法得到永生。得到神谕的温奇诺,在第二年,以光明女神的名义发动了光明的之战讨伐这些渎神者,他在这里说,战争必然会以光明女神的胜利作为结束,渎神者必将得到惩罚。”   玛琳大致地读完这段内容,她抬头准备问菲利多什么,她突然的动作让菲利多没有防备,正好撞在了他的下巴上。菲利多痛呼一声,捧着下巴连忙让开。   玛琳被吓了一跳,她之前看得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菲利多不声不响地,靠得这么近了。   菲利多别过脸,捧着自己的下巴看起来快要哭了,玛琳着急地问:“你怎么样了?!”   菲利多大着舌头,眼角含泪,说:“我……我没事。”   经过这样的乌龙,菲利多不太好意思地挪开了一点点距离。   等舌头的疼痛缓过去后,他问:“这样说,是矮人的挑衅引发了战争?”   玛琳却摇头,说:“我觉得这只能算作暴乱。这场战争可是持续了四十年,我觉得仅仅是温奇诺所描述的,还不够造成这样持久的影响,我想,一定是当时的社会已经累积了非常严重的矛盾,所以才在爆发之后,无法收拾。然而,光明神殿烧掉了太多书籍,尤其是历史方面,现在想要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很困难。”   菲利多想了想,说:“可是为什么是‘魔法战争’?魔法师又为什么会参与到中间来?”   玛琳往下找,然后给菲利多看:“看这里,这里有。温奇诺说是因为魔法师不肯释放奴隶,依然妄图成为奴隶们的神。你知道的,在光明圣典之中,所有人类只有面对女神才需要双膝跪地,哪怕对国家的主人,比如国王,也仅仅只需单膝跪地。库图塔特当年的宣言就是,所有人,包括奴隶在内,都是光明女神的子民,他们只需要对光明女神双膝跪地,这表示,他们只会是光明女神的奴隶,而其他人类,不管是国王还是贵族,都没有资格奴役他们。”   菲利多当然记得这一点,他郑重地点头:“是的,正是因为如此,当时的光明神殿才得到了那么多信徒的支持,最后他们成功了,在威利斯大帝统一了神圣帕赫罗后,这个国家就再也没有奴隶了。”   其实在玛琳看来,其实仅仅这段真实的历史就足够让人对第一代神谕者和光明神殿心生敬仰了。可随着时代变迁,光明圣典在不断地被修改,光明神殿的宗教创建历史也在被模糊,现在的神职者一直在试图淡化和否认是库图塔特创建了光明神殿的这件事,他们想要构造的,是一个从古至今,从始至终,都存在的信仰。   为了能够将光明神殿的历史向远古延展,他们甚至不惜创造“历史”。   玛琳自言自语地说:“抹杀历史,就是为了创造迷信,现在的光明神殿和库图塔特创建的时候已经有很大区别了。”   玛琳回到原来的话题,说:“温奇诺说,魔法师正是为了复辟可恨的奴隶制而和矮人同流合污了。矮人本身不擅长耕种,他们是通过从魔法师那里交换粮食,才得以在亚曼伦坚持了四十年之久……”   菲利多说:“是亚曼伦?也就是说,矮人曾经的聚居地是亚曼伦?”   玛琳缓缓地放下了手上的羊皮卷:“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只有诺克森和亚曼伦依然在流传蒙特安娜的传说,因为蒙特安娜其实是矮人的神……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亚曼伦有那么奇怪的天坑,那是矮人的矿坑遗迹,这也是为什么亚曼伦总是被边缘化……这也就是为什么,亚曼伦会禁止魔法师出入。”   菲利多却还是不太明白一些地方,他说:“可是,矮人灭绝了,魔法师为什么却没事?”   玛琳仔细地计算,然后说:“我们先算时间,这场魔法战争持续了四十年,从西德尼六世开始,西德尼六世病死后,继位的是西德尼六世那个只当了五年国王的短命儿子杰罗姆三世,然后就是西德尼的孙子塔契尼一世。温奇诺活了一百多岁,活了四代国王,他是在塔契尼一世成为国王后的第三年去世的。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年或者是第三年,应该才是魔法战争结束的年份。”   接着,玛琳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乌苏洛林的笔记,她问菲利多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乌苏洛林会把她的笔记和温奇诺的祝言放在一起?”   菲利多的声音突然放大:“你是说,这份笔记和温奇诺的祝言有联系?”   玛琳小心地捧过了乌苏洛林的笔记,这个笔记破损也很严重,必然陪伴着乌苏洛林去过许多地方,它的纸页也是不同的规格,很有可能是后期才装订到一起的。   这让玛琳翻开它的时候需要非常小心,不然就会把装订线弄散,她将笔记摊开,放在一张展开的干净布料上。   笔记里的内容看起来很乱,有手绘图,也有大小不一、潦草和整齐兼有的各种手写体,里面不止使用了一种语言,有精灵语,也有古老的帕赫罗语,还有玛琳根本没有见过的文字。   玛琳和菲利多只能挑选其中他们认识的页面。他们小心地找着,突然菲利多说:“看这里,提到了矮人。”   玛琳一个词一个词地辨认,然后念出来:“彗星历前,25年,纳特西亚大帝和矮人结盟,在天上之河河畔,用血交换契约……人类与矮人是共同的蒙特安荻娜的孩子,是永远的兄弟,他们将结成联盟,共同抵抗兽人的侵略……在旁边是乌苏洛林画的碑文的示意图。盟约的石碑被埋在了提耶河的淤泥中,用精灵语、矮人语和帕赫罗语书写,一共三块,古代帕赫罗语的已经遗失,矮人语和精灵语的两座也残破了,乌苏洛林通过对比上面的文字,得到了以上的信息。”   “可是……这和温奇诺说的好像不一样?”菲利多说。   玛琳又告诉菲利多她曾听过的来自西摩的叙事诗,她说:“诗歌里面提到,纳特西亚大帝使用的就是矮人制造的武器和战车,他能够战胜兽人,是因为集合了人类、矮人还有精灵的力量。在他之后,矮人和人类之间有过一段和平相处的时期,费切尔也证实了这一点。而到了西德尼六世的时候,这种关系就突然恶化了,以至于人类不再承认矮人是同源的种族,光明神殿也把矮人视为敌人,把他们称作渎神者。”   菲利多的语气变得不那么确定了:“那不是因为矮人犯下焚烧神殿,并且亵渎女神的可怕罪行吗?”   玛琳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她继续埋头寻找线索。   乌苏洛林的这份笔记又杂又乱,终于,她看到了提到亚曼伦的部分了。   “乌苏洛林去过亚曼伦。”看到这几页的内容,玛琳首先喊了出来。   乌苏洛林在亚曼伦找到了矮人居住过的遗迹,她还找到了矮人冶炼弗伦恩的工场,但很遗憾的是,这个工场被人为损坏,又经历了六百多年时间风霜的侵袭,已经无法从中推断矮人锻造弗伦恩的具体流程了。   “这里是乌苏洛林的随笔,她说,是神职者毁灭了弗伦恩,他们希望弗伦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他们不希望有任何人拥有超越神职者的力量。神谕者温奇诺非常担心光明神殿的未来,他害怕会有神职者为了一己私欲而让弗伦恩重见天日,所以,他要求烧掉所有矮人的遗迹,让矮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将不会再有任何人,拥有与神之力抗衡的力量。”   玛琳抬头看向菲利多,这一次她抬头得比较缓慢,免得又撞到他的下巴。她说:“所以,这才是弗伦恩消失的真正原因。” 第274章 15   玛琳投入在笔记中, 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时间。   突然,扎卡亚的声音响起:“玛琳大人,您有客人。”   玛琳这才猛然回过神, 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糟糕, 我差点忘了, 今晚费切尔要和西德尼见面,我也得去,要是迟到了, 费切尔估计又要大发雷霆。”   她将羊皮纸卷和笔记本交给菲利多,说:“把它们收好,我会再来找你的。”   玛琳匆忙地离开了帐篷,扎卡亚迎接上来,放低了声音说:“玛琳大人, 他在您的帐篷里。”   玛琳吃了一惊, 难道不是费切尔派人来找她?   “是谁?”   扎卡亚将玛琳带到她的空帐篷里。里面站着一个浅褐色头发的男人,他穿着沾着露水和尘土的法师长袍, 正安静地等待着。   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来视线。见到玛琳,他浅浅地微笑着,笑容中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激动:“是我,玛琳阁下。”   “罗维卡?你怎么会来这里?”   罗维卡是特意来找玛琳的,他已经在纳特西亚周边的小镇的守候了快一个月了,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关注着白花骑士团的消息。直到浩浩荡荡的国王军和诺克森军队在这里扎营, 他就匆忙赶了过来。   得益于他的魔法师身份, 他在靠近军营的时候没有被直接当做间谍打死,在他说出来意后,得到了国王的特别允许,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白花骑士团的营地里。   罗维卡说:“在光明神殿的帮助下,马尔维诺的军队很快就攻入了纳特西亚城。谁都知道马尔维诺整个国家都是狂信徒,一旦他们占领了纳特西亚,对于所有的魔法师以及和魔法有关的事物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为此,内城区的佣兵公会在马尔维诺骑兵还没抵达的时候,就宣布暂时迁移到了别的小镇上去了。乌苏洛林塔的一些学徒和魔法师们还曾希望能够帮助护城军抵御这些侵略者,但阿尔嘉大人知道这没有用,因为护城军已经被光明神殿渗透,比神殿骑士团还要不可靠。他下令让我们所有人立刻离开纳特西亚,我听从了,所以我还能站在这里。而乌苏洛林塔还有一部分人因为没有及时作出判断,被困在了纳特西亚城内,他们大概率已经成为了光明神殿的阶下囚。”   玛琳很着急,说:“那阿尔嘉呢?”   “阿尔嘉大人留在了纳特西亚,他绝对不可能让人毁掉白曜石塔,那可是乌苏洛林大人亲手建造的。玛琳大人,乌苏洛林塔可能就要彻底完了。”   “不,只要阿尔嘉还在,乌苏洛林塔就会在的。”玛琳很有信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阿尔嘉总是让人感到非常可靠。   可是罗维卡却摇头,说:“不,阿尔嘉大人实际上已经放弃了,他准备守护白曜石塔,直到最后一刻和这座塔一起覆灭。”   玛琳听到这个消息,愣在了那里。   “在让我们所有人离开之前,阿尔嘉大人对我们说,如果我们不甘心成为没有法师塔归宿的流浪魔法师,可以来找您。您已经是乌苏洛林塔的首席魔法学徒了,我想您大概还不知道,乌苏洛林塔和其他法师塔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是血缘继承制,而是学徒继承制,也就是说,如果阿尔嘉大人不在了,您就会变成乌苏洛林塔的主人。”   为什么会是这种发展?自己成为阿尔嘉的学生连一年都还没到,当她得知自己被阿尔嘉认定为首席学徒的时候,她就已经荣幸和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为什么乌苏洛林塔的继承人会是首席学徒?明明费切尔给她的文书上面根本没有提到这一点。   不,重点应该是为什么是她?乌苏洛林塔也有很多出色的魔法师,自己除了施法速度更快一点,学魔法的速度稍微快一点,并没有比别人强很多。   “学习时间的长短并不能证明什么,有的人学习了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成为大魔导师。而且您还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以您的祭司身份来继承乌苏洛林塔,绝不会有人质疑您的能力——如果您没有选择成为索罗沃奇塔的主人的话。”罗维卡解释说。   “等等,”玛琳表情扭曲地皱起了眉,说,“你刚刚说什么?我会成为索罗沃奇塔的主人?”   “是的。”罗维卡说:“索罗沃奇塔之主很少由索罗沃奇公爵来兼任,公爵本身的事务就已经非常繁忙了,但费切尔三世·冯·索罗沃奇大人性格强势,他在十一年前用武力强行控制了索罗沃奇塔。他从成为索罗沃奇塔的主人那天起,就一直在内部寻找合适的人来接手法师塔,现在许多人都认为,那个合适的人就是您。”   “谢谢,但是我并不姓索罗沃奇,这根本就不可能……”玛琳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惊慌了起来,“难道说阿尔嘉知道费切尔会向我求婚?”   这下轮到罗维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张大了嘴,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消息。玛琳从未想象过,那个以阿尔嘉为偶像,随时保持微笑和温和的罗维卡竟然也会露出这样失态的表情。   这也证明,玛琳刚刚说的话是多么让人震惊。   玛琳顿时就明白了,她刚刚愚蠢的发言,向罗维卡透露了一个极度尴尬的事实。   罗维卡咳嗽了两声,又说:“竟然是这样吗?真是出乎意料呢,费切尔公爵大人是这样一个重视血缘和才能的大人物,竟然会向您求婚……这不是说您不优秀的意思,我是说,一定是因为他确实非常看重您,以至于他都不介意违背索罗沃奇家族的联姻传统。”   玛琳干笑,她尴尬得几乎都要脸红,她只希望罗维卡能够转身就把她刚刚说的话给忘掉,虽然她知道那几乎不太可能。   玛琳转回话题,说:“也就是说,阿尔嘉根本不知道费切尔还会闹这一出是吧?那他怎么确定费切尔会让我继承索罗沃奇塔……”   “因为您有索罗沃奇家族的血统,那枚红英魔法石戒指就是证明。”   “阿尔嘉知道?!”   白曜石塔有一个隐藏起来的用于检测魔法道具的装置,原本是为了保护白曜石塔不会被人从内部损害。所以阿尔嘉比玛琳自己还清楚她身上到底有多少魔法道具。而阿尔嘉正好又是炼金和魔法大师,他不需要眼睛,光是凭借魔力的气息就能够判断对方是谁,对魔法和魔法相关器物的感知能力都很强。在一次偶然的契机下,他发现了玛琳的这枚戒指。   但他也没有对费切尔说谎,因为他告诉费切尔的是——他在救玛琳的时候,没有发现她身上有索罗沃奇塔的戒指,这确实是真的,他是后来才发现了这枚戒指。   “当然,如果您选择了索罗沃奇塔,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索罗沃奇塔是历史最悠久的法师塔了。而且……”罗维卡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等到阿尔嘉大人杀死大神官,犯下了严重的渎神之罪,成为全大陆的公敌之后,应该更没有人会愿意接纳来自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了……”   “你说什么?阿尔嘉杀了大神官?全大陆的公敌?”她接连问出几个问题,疑问语气一个接着一个加重,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罗维卡的笑容消失了,他认真地看着玛琳,说:“是的,阿尔嘉大人准备杀死大神官,他已经不打算离开纳特西亚了。”   “为什么!为了给乌苏洛林报仇吗?他……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   “因为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即使强悍如同阿尔嘉大人,也不可能越过数量如此庞大的神职者去夺取大神官的性命。而现在中央神殿内部出现了分歧,因为不敢去承担这最可怕的渎神罪行,他们就准备利用阿尔嘉大人。”   “所以阿尔嘉就甘愿被他们利用吗?”   “是的,对阿尔嘉大人来说,只要能够杀死大神官,被他们利用也没有关系。甚至就算杀死了大神官后,他自己也死在白曜石塔的火焰中也没有关系!”   罗维卡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他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泪水。   玛琳激动地说:“让预知者去找阿尔嘉,马上国王军和诺克森军就会对纳特西亚发动攻击了,我们可以里应外合,将城门一举攻破!”   “不,阿尔嘉大人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丝妲薇安女神官为了预防这一点,让阿尔嘉大人以乌苏洛林的灵魂起誓,发誓绝对不会干涉这场战争。阿尔嘉大人同意了。”   玛琳着急地说:“但是如果不这样做,阿尔嘉会在白曜石塔被他们困死的!誓言难道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是的,对于阿尔嘉大人来说,是这样的。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失信,而让逝去的乌苏洛林大人遭到哪怕一点诋毁。”罗维卡哀伤地看向了玛琳,说,“所以,只有您可以救阿尔嘉大人了,因为只有您,才能开启白曜石塔。”   -   国王和费切尔的会议开到一半,魔法师贵族和国王军中的贵族们争论不休。费切尔不耐烦地看着他们,他一时间非常恼怒,他竟然亲自来了这里观赏这群人的争吵,他简直是在自降身份。   快接近深夜的时候,白花骑士团的祭司玛塔莉柯格林才姗姗来迟。   “各位尊敬的大人们,我有一件事想要和国王陛下和公爵大人单独商议,你们先离开一下好吗?”   似乎有人想要提出异议,但很快有人拉住他提醒他看向玛琳的手,玛琳并不是空手来的,她正牢牢地握着她的魔杖。   贵族们停了下来,分别看向了费切尔和西德尼。在接到眼神后,他们不愿意,但也只能陆续地退了出去。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费切尔斜睨了玛琳一眼,说:“你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迟到了。”   “我就不废话了,”玛琳清清嗓子,说,“我准备潜入纳特西亚城。” 第275章 16   “你准备怎么进入?你不会认为你在哥尤的那套还能起效吧?”费切尔冷冷地说。   西德尼却很捧场地问:“是祭司阁下曾经提到过的‘木马屠城记’吗?”   玛琳有点尴尬地说:“那只是我编的一个比喻。方法虽然很老土, 但只要能够起到作用,就是好方法。”   “你是认为我无法强攻下纳特西亚?”费切尔危险地看着玛琳。   玛琳用很认真的表情回答他:“诺克森拥有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攻城能力,而马尔维诺的军队却是一支适应平原的骑兵队伍。马尔维诺这个国家从来没有建立起过像纳特西亚城这样的高大城墙, 他们没有经验, 我想大概也无法利用好这个优势, 所以我是相信我们能够攻下纳特西亚的。”   玛琳转回了话题,说,“但我偶然听说了一条可以通往内城区的隐秘的通道,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利用它?”   费切尔和西德尼各自整合士兵,先攻入了纳特西亚外城区。   纳特西亚外城区是没有高大围墙的平地,建筑也比较低矮,防守很难。马尔维诺军几乎没有留下多少人防守, 他们将外城区搜刮一空, 全军转移到了内城区里。   经过了马尔维诺军队的劫掠后,这里的许多建筑遭到损毁, 纳特西亚的居民能够逃走的,也都已经逃离了。国王军和费切尔驱散了剩下的流民,在外围的建筑上架起弓弩和防御工事,整理出一片营地。   费切尔和西德尼各自征调士兵,组成了第一梯队,以步兵方阵为主,将集中攻击纳特西亚城的西南侧以及东南侧的两个城门。   军队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他们在营地上用木头搭建攻城车和投石机的底座, 军营中此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场。   而另一边,玛琳也为潜入纳特西亚开始了准备。   为了防止泄密,除了玛琳自己, 费切尔和西德尼,几乎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接下来的计划。   玛琳从白花骑士团挑选了二十四名战斗力最为出众的骑士,她在进行召集这些人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们将要去进行什么任务。可当白花骑士们听说玛琳也会一起执行任务,不约而同的站了出来,踊跃地请求加入。   最后玛琳确认了人选,那些被玛琳淘汰掉的白花骑士们还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玛琳曾要求菲利多留下,但论起固执和任性,她实在不是这位大少爷的对手,菲利多顶替了切诺格的位置,也加入了这支小队。   半夜的时候,玛琳将这群人召集到了一起。   “全部人换上轻甲。”玛琳告诉他们,“除了武器尽量不要携带其他重物,如果太重,你们会沉到水里去。”   玛琳带着他们,趁着夜色往外城区的贫民窟前进。训练有素的白花骑士们在脱下重甲后,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在黑夜里和黑暗本身融为了一体。   就在这个时候,有白花骑士们发现这个队伍中好像多出了一个人。   “马车夫汉克?你怎么会在这里?”有人惊讶地发问。   他们自认为是白花骑士团中最出色的战斗,才得到了和祭司一起执行这次特殊任务的机会,这个汉克不过是治疗师瓦尔德的仆人,凭什么也能和他们一起参加战斗。   玛琳带着他们到达了贫民窟的水渠旁,水渠中泛着波纹的水面映照着月光,这个时候,玛琳才对他们说明了今天的计划。   “当初盖涅门堡发生混乱,牢房中有大量的罪犯沿着水渠逃走了,汉克在混乱中和其他人散开,被水流冲到了这里。纳特西亚的地下水渠错综复杂,为了能够尽快找到路,我们需要汉克来为我们担当向导。”   “这么说汉克是盖涅门堡的囚犯?祭司大人,那他根本就不可信。”   汉克虽然听不到,但他感觉到骑士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恶意是不需要语言就能够感受到的一种氛围。   他瑟缩地后退了两步,眼巴巴地看着玛琳。   “如果你们相信我,就不要质疑我的决定,汉克是否可信,我比你们更清楚。”玛琳冷冷地说。   在经过了一些事情后,玛琳已经不需要苦口婆心地劝说就能让人接受她的命令了,她的命令就是一种保证,骑士们不再质疑,纷纷将武器背负到肩膀和背上,一个接着一个,沿着水渠边缘沉入了水中。   菲利多这才知道了玛琳的计划,他知道玛琳向来大胆,在经历过太多惊吓后,他现在已经很懂得如何淡定地处理这种情况了。   他先下水,然后把玛琳接下来,顺便悄悄地问她:“可是,那是因为当时盖涅门堡的水闸被打开,导致水渠干枯,这才罪犯们得到了机会。现在盖涅门堡的水牢一定已经重新注满了水,我们从外面怎么可能打开闸门?”   这一段时间,汉克跟着瓦尔德神官学了一些简单的词,但他的基础很差,所以表达能力还是很弱。瓦尔德花费了大量的力气,才能勉强能够和他进行交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从汉克那里得到了这个让人意外的信息。   玛琳说:“汉克当时被水冲走的时候,发现与水渠相邻的就是水牢最底层的地下暗室通道,那个通道通往的水牢的控制中心,和水渠之间只相隔一层石壁,如过暗室有稍微大一点的响动,水渠的这一侧墙壁上都能感受到声波的震动。按照我的推断,按照现在的制造工艺,这个石壁没有理由能够支撑住这样强大的水压,所以,一定有类似魔法或者是魔法道具的设置来对它进行保护。如果魔法不能打碎它,那我们还有弗伦恩。那个薄弱的石壁,就是我们将要去突破的地方。”   -   凌晨的时候,第一次攻城战打响了。   沉重的投石机和攻城车被组建起来,用牲畜拖拽着,在步兵方阵的保护下一点点向着城墙推进。   警钟声响起,城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借着微亮的晨曦,雨点一样的弓箭从上空降下。坚硬的箭矢砸在密集排成铁壁的盾牌上,发出叮当错落的声响。   不断有人倒下,但并没有阻碍住他们的脚步。当太阳出现的时候,城墙上的人发现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巨大物体,那是他们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为庞大的投石机。   “现在已经不是七百年前了。”费切尔远远地望着战场,发出冷冽的轻笑声。   在那个魔法师被神职者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屈辱求全的年代,他们魔法师被嘲笑是腐坏的长毛象骨头,他们早就应该和长毛象一起灭绝,残留的骨头除了成为摆设毫无用处。而现在,停滞不前的人换成了他们,他们曾经加诸在魔法师身上的形容,全部返还到了自己身上。   在纳特西亚城建立后的这一千多年里,纳特西亚城的城墙再也没有改进过,这里人认为这高耸的城墙已经足够完美,它厚重的壁垒不会被任何攻击击溃。但他们却从未想过,在城墙没有变化的这一千多年里,人、还有人手里的工具,却一直不断地前进着。   整整两排的投石机被架了起来,如同随时可以吐息的火龙,虎视眈眈地看着城墙。   “魔法准备!”   一声令下后,投石机里的石头燃起了可怕的火焰。   “放!”   拖着黑色摆尾的巨大火球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呼啸的破空声和太阳一同升起,像是一颗彗星坠入了纳特西亚的城墙之中。   这是人类能够造成的最大的声音,它让整个城市都在跟着它的节奏震动。巨大的攻城车在投石机的掩护下抵达了护城河边。指挥官大喊一声,砍断了绳子,树立在攻城车上巨大木头梯架轰然倒下,越过护城河,在城墙和地面之间架起一道巨大的桥梁。   如同蚂蚁一样的士兵们手持武器和盾牌,冲上了云梯。   不管是哪一方,不断有人坠落和死去,战斗的呼唤声形成强大的回震,撼动着这个有着一千七百多年历史的古老城市。   -   另一边遭到国王军的攻击就稍显颓势,马尔维诺军仅仅用两波弓箭就将他们的攻势完全击退了。   但和国王军相比,诺克森军的可怕攻势却让马尔维诺的克莱顿王子感到了威胁,他不不得不调用更多的士兵,补充西南城门的损失,将这道防线严守住。   攻城战是持久战。这场战斗从凌晨开始,一直持续了整个白天。   那可怕的投石机让守城的军队感到一种完全不能抵抗的恐惧感,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魔法,巨型魔法弹一样的炮弹越过城墙,轰炸在城内或者是城墙上,当刚好击中城墙上士兵的时候,就是一个大范围的爆炸伤害。   克莱顿曾见过这种攻击,这是魔法师擅长的战争技巧,但他知道魔法师的魔力是有限的,只要支撑过几波攻击,魔法师的魔力就会告罄,他们就会获得反攻的机会。   但他现在的对手和之前的是不一样的,他现在的对手来自大陆上最古老的法师塔,他们拥有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破坏魔法以及这片大陆上最多的魔法师。   魔法师们有序地利用自己的魔力,当一个魔法师感到疲劳的时候,就马上会有人来阶接替他的位置,落下的火焰炮弹就像是不会断绝一样,敲击在城墙上发出可怕的爆炸声。   他们脚下的石头建筑在爆炸中颤抖,克莱顿王子有种错觉——这个屹立了一千多年的古老城墙,也会在这样可怕的炮火之下化成灰烬吗?   克莱顿王子有些绝望地想:至少还有一天一夜,诺克森军队的攻势才会渐渐地放缓下来。   -   黄昏的时候,阿尔嘉醒了过来。   虽然战斗的声音让整个纳特西亚都无法安眠,但那并不包括他。   预知者从窗户突然闯入,落在了它的胡桃木栖鸟架上。即使预知者已经不是普通的渡鸦,又跟着乌苏洛林这么多年,算是拥有了一些属于人类的智慧,但它身为渡鸦的一些习惯还是没有消失。它天然地喜爱死亡和腐朽,它会不由自主地去追逐会带来死亡的人。   从前是阿尔嘉,现在……应该是玛琳。   阿尔嘉拿起自己的魔杖,缓慢地踱步到了床边,他沐浴在黄昏的余晖之中,远远地看着仿佛正在燃烧的西南方城墙。   明明已经是很微弱的深秋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温度,可是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他被阳光接触到的地方就出现了红色的斑痕。   预知者嘎嘎地大叫着:“费切尔,你被阳光烧伤了!”   “别叫我费切尔。”阿尔嘉说,虽然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预知者如果能够聪明到能够听懂人的情绪,现在的它说不定已经成为某个黑暗王国的神了,正是因为它太笨了,它才会依然留在这里。   “费切尔,你需要一点魔药,不然你的皮肤会溃烂的。”预知者像个唠叨的小孩一样喳喳地叫个不停。   它很快找到了阿尔嘉常用的魔药,送到了阿尔嘉的面前。   “既然你知道自己不能晒太阳,你就应该藏起来,懂吗?哎,你看我才离开多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全身都是伤痕,我都好多年没在你身上看到这样严重的伤了。都是因为没有我的提醒,所以你连躲开阳光都不会了,我真是太重要了……”   “我想多看一眼太阳。”阿尔嘉轻轻地笑着说,“你不觉得潘希莱雅很像太阳吗?”   她还活着的时候,被称为日之魔法师,她带来的魔法仿佛曙光一样照亮了魔法师的世界。   而阿尔嘉是月之魔法师。月亮,是太阳的阴影。   他就是乌苏洛林的阴影,在太阳陨落的那一刻,他就应该跟着一起消失了。   黄昏结束,夜晚降临了。 第276章 17   夜里, 乌苏洛林塔的庭院里响起了一些杂乱的声响,阿尔嘉并没有在意,那也许是留在法师塔的一些魔法师学徒又和神职者们发生了冲突。   阿尔嘉将这些喧闹声完全摈弃在自己的耳朵外面, 甚至都没有通过窗户向发出纷乱声的地方看一眼。他慢慢走回了陈旧的柜子旁, 在这个柜子里放着整齐的一排水晶瓶, 前面的大部分都已经空了,他取出了最后面仅剩的三支其中之一。   他走回到窗边的一个花盘旁,将里面的液体倾倒进去, 得到了魔药的帮助,花盆里的植物诡异地蠕动了起来,枝丫肉眼可见地往外蔓延了一段距离。   新生的藤蔓碰到了预知者的栖鸟架,预知者尖叫着飞起来:“别让它靠近我,它会吸干我的!”   花盆中的植物是一种特殊的魔法生物, 原生地是在南方深海之中一个遥远的孤岛, 是阿尔嘉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下得到的。这种植物通过食用动物血肉而生存,是阿尔嘉所见过的最邪恶的魔法食肉藤。它最可怕的一点是它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即使被魔法火焰焚烧,也仅仅只会陷入假死,然后蜷缩变成石头一样的枯藤。但这种干枯的藤蔓一旦得到血肉滋养又会立刻复活,并且为了能够更快地获得营养,藤蔓的根茎叶都会释放一种可以加速腐败的毒素,它会让猎物在还没有被藤蔓绞杀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自己腐烂的躯体。   阿尔嘉将它的一颗种子放入了大神官的心脏, 另外一颗则用泥土种在白曜石塔的这个花盆里, 他用魔药灌溉它,就像是大神官用他的魔力灌溉他心脏里的那颗魔种一样。   大概经过一次朔月到满月的时间——也就是十五天左右,这颗被阿尔嘉改造过的魔种就会在大神官的心脏里萌发、生长、开花。当他面前的这盆植物开出鲜红色花朵的时候, 在中央神殿的大神官也将迎来他最终的死亡。   看起来不会很远了,因为面前这一盆的嫩枝尖端已经出现了花芽。   阿尔嘉静静地看着这盆植物。   他对接下来的时间已经没有了执念,他只是看着这盆植物,想象着它的姊妹在梅内尼特的身体中如何蔓延且释放毒素,折磨他,让他发出痛苦的哀嚎。   从大神官这个职位出现的近七百年间,还没有人胆敢杀死女神的代言人,而他阿尔嘉将会成为这个第一人,等到梅内尼特生命终结的时刻,中央神殿也不会再沉默,他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渎神者。   数量众多的光明信徒们发出的怒火足以掀翻整片大陆,和这名第一渎神者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抹杀,说不定所有的魔法师都会遭到他的连累,第二次魔法大战不会远了。   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预知者在房间里面盘桓,大声抱怨说:“费切尔,快把这个恶心的东西弄死,放回水晶柜子里面去,要是让它吃到血肉,它一定会在一夜之间就爬满整个白曜石塔的墙缝,天啊,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还养在白曜石塔里……”   阿尔嘉露出浅浅的微笑:“这不是很好吗?”   预知者发出了沙哑的呜咽声:“你果然已经不在乎我了,你都只看着你的‘花’,想象二十多年了,你果然已经厌倦了我,不行,我要去找玛琳,虽然她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她至少还在乎我……”   预知者抱怨着,身躯穿透狭窄的门缝消失,似乎真的走掉了。   大概只有五分钟,它的头又出现在了门口,它讪讪地飞回来,因为不敢飞回那个危险的栖鸟架,它落在了书桌上。   房间沉重的双翼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散发着可疑味道的女孩站在了门口,当她推开门的时候,藏在她身后的月色趁着这个机会流泻了进来。   月光在地上撒了一层银子一样的光彩,那是整个房间里最亮的颜色,而走进来的这个黑发女孩,浑身狼狈,与这个充满书页与魔药气味的房间格格不入。当她背对月亮的时候,那双黑眼睛亮得吓人。   预知者在书桌上高兴地跳跃着:“好玛琳,我承认你是好玛琳了,你之前总是叫我去做这个做那个,本来是让我很不高兴的,不过因为你主动来找我,所以我大方地原谅你了……”   玛琳目光炯炯地看着阿尔嘉,说:“晚上好,阿尔嘉大人。”   而阿尔嘉露出一个一如寻常的、淡淡的微笑:“晚上好,玛琳。”   -   城墙的战斗还在持续,诺克森军和国王军都没有后退,反而是马尔维诺军陷入了疲惫,这个结果让人非常不满意。不懂军事只能旁观的丝妲薇安女神官对此感到焦灼不安。   “我们拥有这片大陆上最牢固高大的城墙,为什么损失还是这样惨重?之前克莱顿王子可不是这样向我保证的。”   丝妲薇安女神官在王宫的待客大厅中深深蹙着眉头,克莱顿王子的副官在她的面前汇报现在的战况。   这位副官在别的纳特西亚贵族面前都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因为现在战况不好,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那是因为丝妲薇安女神官大人没有告诉我们诺克森军队的真实情况!他们拥有非常强大的攻城器械,还有数不清的魔法师提供帮助,而我们有什么?而我们既没有弗伦恩也没有魔法师,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抗。”   丝妲薇安冷笑了一声。   克莱顿王子的副官说:“我来这里并不只是来抱怨的,而是您总要理解,让信徒们用血肉之躯去和魔法师对抗,那简直就是送死。我们需要神职者的帮助,神职者的天谴神圣术是魔法师的克星,只要神职者愿意为我们抵抗魔法师的黑暗魔法,我们就敢保证能够取得胜利。”   丝妲薇安看着这名副官,问:“宫廷里只有女神官,你来这里是希望我让女神官们随你一同上战场吗?这简直荒诞极了!”   “当然不是。”副官说,“而是我们去中央神殿向大神官请求帮助,却被告知大神官身体有恙,其他神官们都在为大神官进行治疗,不能擅自离开。我连大神官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那个叫作瑟雅德拉的女神官给拦了下来。我想问首席女神官,这是您的授意吗?”   按照惯例来说,所有女神官都是首席女神官的下属,但瑟雅德拉显然是那个例外。现在的大神官什么治疗对他都是无用的,并且所有的止疼药都在过于剧烈的疼痛之下失效,让他除了哀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发臭腐烂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腐尸,谁也无法把现在的梅内尼特和代表高尚和光明的大神官联系到一起。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见到他那副样子的神官,都不约而同选择将他隐藏起来。   但这名副官的质疑,让丝妲薇安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丝妲薇安心生不满,如果瑟雅德拉还记得他们的合作,就应该在第一时间来和她商议才对,可是直到副官本人来到宫廷中,瑟雅德拉都没有一点反应,丝妲薇安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我亲自和你去中央神殿!”   -   阿尔嘉首先打破了沉默。   “或许我应该给你准备一杯茶的,”他说着,走到了茶桌旁,“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玛琳收住了自己翻涌的情绪,努力地展露笑容说:“不是,有二十四名白花骑士和我一起出发,虽然现在只剩下二十位了。有不少神职者看守着乌苏洛林塔,我把他们都赶跑了,但我想很快中央神殿就会再派人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阿尔嘉问。   “从盖涅门堡的底下水渠,那是矮人制造的通道,我尝试使用了矮人的咒语,结果就真的打开了水牢的控制室,这真是让我感到惊奇。”   阿尔嘉笑了,说:“那是因为盖涅门堡的原型是一千多年前建造的,几乎和纳特西亚城在同一时间诞生,虽然后期有改造和加固,但本体依然延续了一千多年前的构造。你可能不知道,一千多年前的时候,只有最顶级的贵族才能够识字,许多你现在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句子,但当时除了贵族,普通人没有办法清晰地念出来。后来纳特西亚大帝试图推广一种简单的帕赫罗语,这样可以让他更有效地管理军队,后来的西德尼一世也继续延续了这种传统,于是当时的帕赫罗成为了大陆上识字率最高的国家。”   “可是现在,还是基本只有贵族识字啊?有许多商人都只会写数字,完全不认识单词。”   阿尔嘉用一种和往常一样的平淡的聊天语气说:“哦,那是因为后来光明神殿夺走了识字的权利,他们认为人类的知识是光明女神所赐予的,使用光明女神的文字,当然需要经过光明女神的允许。现在的大多数贵族都是在修道院里面长大的,即使不去修道院,也会有神职者来担任他们的家庭教师。”   他们之间的气氛诡异极了,好像现在并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而是又一次最寻常不过的授课。   在这种看似日常的平淡之下,玛琳的心里涌上一种浓重的忧伤,面前的这个白头发的瘦削男子,是玛琳的老师、朋友,也是改变了她命运的重要的人,是她得到的第一次不计回报的善意。   她上前几步,想要开口,但阿尔嘉似乎预料到了她将要说什么,他先说话了:“梅内尼特已经没救了,你如果想要劝说我放过他,也晚了。”   玛琳轻轻摇头,说:“不,我不是来劝说你放过他的,我来劝说你放过自己。” 第277章 18   阿尔嘉说:“那你还算没有让我失望。哦, 对了,你找到乌苏洛林的笔记了吧。”   玛琳点点头,说:“是的, 但因为潜入城内确实有些危险, 我担心把它损坏, 所以暂时交给了罗维卡保管。我告诉他,如果我没有回去,就让他带着笔记离开。”   “看来是罗维卡让你来的。”罗维卡在离开的时候还在阿尔嘉的吩咐下带走了一些乌苏洛林塔的书籍和资料, 结果他没有想着好好躲藏起来,居然在这种时候去找了玛琳。   “不是,他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是我自己选择来的。阿尔嘉,你……”   但这个时候, 阿尔嘉打断了她, 说:“你看了笔记了吗?”   玛琳点点头:“只看了一小部分。她的随笔大多数都是使用精灵语记录的,我对精灵语了解得太少, 所以只选择性地看了帕赫罗语的部分。”   阿尔嘉抬起了眼睛:“这本笔记是乌苏洛林前五十年的心血,你知道这本笔记是记录什么的吗?”   玛琳深吸了一口气:“是记录第一次魔法战争的。”   西德尼六世继位后,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征收以赎罪金为名义的光明税。   但当时的社会已经有国王征收的土地税和领主本地的各项苛捐杂税,各种税累积起来给当时的帕赫罗人造成了沉重的负担,许多人因为无法缴纳足够的税金而被强行夺走了土地和财产。   而矮人和人类不太一样。首先他们非常擅长锻造,几乎每个人都是战士或是工匠,他们又能够忍耐很艰苦的环境, 在亚曼伦大区还是一片荒芜的丛林的时候, 矮人就率先来到这里,并发掘出了铁矿和金矿。每个矮人从十二岁开始,就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 他们每个人都是自由民,大陆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很富有。   大多数矮人也并不信仰光明女神,他们因为那个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契约服从于纳特西亚大帝及纳特西亚大帝的后代,并向帕赫罗的国王交税。威利斯大帝拥有纳特西亚大帝十六分之一的血缘,所以他的统治也得到了矮人的承认。另外,当时光明神殿征收的税非常高昂和粗暴,要求是所有收入的十分之一,如果是农民,那么就会收走相当于他收获的农作物的十分之一价值的金币。而矮人是不会耕种的,如果矮人制作的一把刀子卖了十个金币,光明神殿就会征走一个金币,不会理会在制作刀子的过程中矮人付出了多少成本。   终于,矮人被彻底激怒,他们聚集起来反抗,焚烧了当地神殿,杀死了神职者。   现在距离这段历史已经过去了整整六百多年了,就算是最长寿的精灵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亲历者不在,历史被焚烧,真相已经无从得知。   玛琳只是从乌苏洛林的笔记上,通过总结一些细节,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神谕者温奇诺废除了奴隶制,让被魔法师贵族们奴役的普通人得到了解放。当然,解放奴隶肯定是对的,可是他们却没有给这些奴隶提供其他的出路。贵族们宁愿土地荒芜也不出租给这些新生的自由民,大批的流浪汉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在城镇聚集,形成了大规模的贫民窟。这些在贫民窟的流浪汉无法创造财富,连生存都很艰难,人间地狱从庄园迁移到了城市里。   当一个人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就算他曾是最顽固的狂信徒,也有很大可能会动摇。在困境中,有许多人甚至开始怨恨恢复了他们自由身的光明神殿,因为如果没有光明神殿,他们虽然还在被贵族奴役,可至少还有一口饭吃。   贫民窟逐渐扩大,甚至逐渐侵吞了城市,当这些流浪汉的数量已经多到连军队和神殿都无法控制的时候,光明神殿产生了恐惧。觉察到危机的光明神殿想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他们在底层人之间渲染仇恨,告诉这些人他们之所以贫穷,是因为矮人抢走了他们工作的机会,是矮人到处挖矿,夺走了本应属于他们的土地。矮人和人类是兄弟种族这件事渐渐被遗忘,两个明明和平相处了几百年的种族被割裂开了……   我曾以为,要达到这个程度的仇恨至少需要一两代人的时间,可是乌苏洛林调查出的结果是,仅仅只用了几年,帕赫罗就掀起了矮人不是人类、矮人是劣等人、赶走矮人、杀死矮人的呼声和浪潮。果然,仇恨比什么都蔓延得快……”   阿尔嘉接着说:“光明神殿对矮人宣战后,魔法师的荆棘花联盟也加入了战争。你可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那是当时为了抵抗光明神殿而组织起来的一个魔法师贵族的结盟,貌合神离,从来没有起过什么大作用,在魔法战争结束的时候因为休战协议而取消了。某一个群体一旦存在的时间久了,就会渐渐地陷入内斗的漩涡,从前是魔法师,现在轮到神职者了。”   阿尔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说:“乌苏洛林将自己的笔记和温奇诺的祝言放到一起,就是想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类愿意睁开眼睛去看到事实。你能够看到这些,而不是简单地就被温奇诺的祝言迷惑,至少让我在最后的时候有了一点安慰。”   阿尔嘉笑得很温和,却让玛琳感到格外的悲凉。   玛琳心里酸涩,对他说:“只需要几个小时,盖涅门堡水库的水就将泄光,费切尔会抓住这个机会,派出士兵试着从那里突破。”   但玛琳知道这顶多能够起到骚扰作用,因为水渠毕竟太狭窄了,玛琳能够顺利从那里潜入的前提是城内的人在对此没有防备。   可即便如此,玛琳和费切尔都认为这不会是无用功,马尔维诺骑兵明明在地势上占据优势,在防守战中却屡次受挫,长时间的战斗也让他们疲惫不堪,这时候如果传来一个即使并不是那么坏的坏消息,也一定能够引起守城方的混乱。   但玛琳担心光明神殿不会允许他们等到那个时候。   她对阿尔嘉说:“用白曜石塔打开城门吧,这样费切尔和西德尼就能够快速地取得胜利。战斗结束得越早,死去的人就越少,对这个城市的伤害也会越小。等到西德尼拿回了纳特西亚城,中央神殿也没有办法再为难你了。”   阿尔嘉轻轻地俯视着玛琳,说:“你相信王室?可别忘了,当年是谁背叛了乌苏洛林,是谁背叛了魔法师。”   玛琳摇头,说:“我不相信王室,但西德尼没有别的选择了,费切尔也不会允许他做出别的选择。我已经有了想法,等到战争结束,大家又会站在了谈判桌旁,我会要求包括神职者在内的所有人一同指认大神官才是那个叛国者。西德尼只能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只有彻底地否决掉大神官,才能否决掉塔契尼这个国王的合法性。这样一来,第二次魔法大战也能够得到避免了……”   “你以为大神官是里拉切,只需要你和西德尼的举行一个根本不符合流程的公审就能够判刑吗?”   “我会找到神职者来支持我的,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玛琳认真地说,“据我所知瑟雅德拉并不是那么仇恨魔法师,所以只要给出适当的利益,她说不定会愿意指认大神官。而且还那么多的光明贵族和神职者加入到这次明目张胆的叛国动乱之中,在费切尔的高压威胁下,只要西德尼松开一点点口子,表示愿意宽恕他们,总有人会选择站到我们一边来。”   但玛琳所说的那么多,却并没有打动阿尔嘉,他抬起他淡紫色的眼眸,虽然露出了微笑,可是眼里依然是雾蒙蒙地一片:“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以乌苏洛林的灵魂起誓了,而你为了避免一次人类的魔法战争,就要我背弃诺言吗?”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了起来,“你知道那不可能,这些人根本就不配。”   “精灵是不相信灵魂的。”玛琳其实并不想用这种话来伤害他,可她还是认真地说出事实,“只有人类才会相信灵魂,你认为乌苏洛林会希望看到这一切吗?她所不忍心伤害的城市正在被战火焚烧,她所不忍心伤害的人类正在逐渐走向自我毁灭,尤其是她最出色的学生……”   阿尔嘉突然大笑了起来,一股风从窗外进来,卷起他的长发和袖子,让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癫狂的白絮:“你知道你在劝我饶恕谁吗?人类?”   这是玛琳从未见过的阿尔嘉,阿尔嘉是平静清澈的雪水汇聚的山巅湖泊,阿尔嘉是随轻风而飘落的初雪,而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活火山,黑红色的岩浆蔓延,火花从裂缝中迸裂而出,随时可能将周围的人灼伤。   他的浅紫色眼睛变成了紫红色 :“乌苏洛林选择成为了人类,可是人类是怎样对待她的?背叛她,陷害她,污蔑她,因为害怕她甚至将她烧成了灰烬。人类根本就不配得到乌苏洛林的爱……这些堕落的渣滓早就应该全部消失了!最好现在就爆发魔法战争,所有的神殿,所有的魔法师,所有的人类全部都加入进来,大家一起毁灭!”   玛琳的声音都变得艰涩了,她忍住眼泪,说:“可是阿尔嘉,你也是人类啊!”   “不,我不是人类。”阿尔嘉冷冷地说,“我早就应该死了,我现在,只是靠着乌苏洛林的骨灰而存活的,一只从地狱爬起来的尸妖。”   玛琳摇头:“乌苏洛林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切的,她当初为了不伤害无辜的人甚至牺牲了自己,她研究第一次魔法战争不是喜欢喜欢战争,是因为她不喜欢战争!”   “可是她没有灵魂,她已经看不到了……”阿尔嘉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他突然看向玛琳,白色的头发因为他的动作垂到了肩膀上,“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又不是人类。” 第278章 19   玛琳愣了一下, 她没有料到阿尔嘉会提起这个,她努力地挤压出一个笑容,说:“我是人类。”   阿尔嘉的眉毛轻轻地挑了一下, 大多数时候, 不管他做什么表情五官的动作幅度都很微小, 这让人很难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   “你还没有看到后面的内容,是吗?”阿尔嘉说,“关于第一次魔法战争是怎样的结束的那一部分。”   玛琳平静地说:“我看到了。四十年后, 矮人和人类的战争僵持到了第三代人,这四十年里,光明神殿将矮人排除在人类之外,将他们视作没有灵魂的‘非人生物’,并把这些内容写进了光明圣典中。在这种影响下, 矮人渐渐地被排除到智慧生命之外, 被认为是一种怪物。于是,不管再残忍地对待这种拥有相似面容的矮人, 一些人类都不会产生悲伤或者歉疚之类的情绪了。散居在大陆各地的矮人们要么被杀死,要么就只能翻山越岭搬迁到亚曼伦去,亚曼伦大区成为矮人的保留聚居地。当时整个亚曼伦大区的人口大概有五分之三是矮人,十分之一是人类,剩下的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血统的混血儿。”   阿尔嘉说:“矮人的军队也会偷偷越过隘口到人类的村庄抢劫粮食,并对人类的军队发起报复。复仇-结仇-复仇-结仇……不断地死循环。矮人虽然没有魔力,但他们并不弱小, 可以说, 他们达到了没有魔力的人能够做到的极限,换成在更古老的纳特西亚大帝时代,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魔力的矮人可以威胁到有魔力的人。矮人本可以建立自己王朝, 可惜的是,他们拥有的是一个最不可靠的盟友。   “在战争中,矮人利用弗伦恩对抗神圣术的经验逐渐丰富,他们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制造弗伦恩上,几乎将亚曼伦大区的弗伦恩铁矿都挖空了,换来的是一套使用弗伦恩对付神圣术和魔法的完善战斗体系。   “这次魔法战争的转折也很有趣,矮人由于被封锁在亚曼伦大区内,导致经济萎靡,不管是购买粮食还是出售商品,他们的贸易完全依赖于佣兵公会。当时的佣兵公会还是长老制,矮人想要获得更大的自主权,就必须掌握佣兵公会长老层的更多席位,但他们的这个要求被占据大多数席位的魔法师们拒绝了。矮人和魔法师之间发生了一场小冲突,在混乱中,矮人用弗伦恩打伤了一名索罗沃奇塔的魔法师,获得了这场争议的胜利。   “然而让矮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场小小的争斗居然让胆小的魔法师们感到了恐惧。魔法的世界一千多年来从未发生过大改变,魔法师们习惯了自己的强大和高高在上,即使面对同盟者的矮人,他们也永远是上位者的姿态。此时,他们发现,比起依然只占少数的神职者们,面前这群拥有弗伦恩的没有魔力的人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神眷者产生的概率能够有多少?不过几千分之一。可是能够使用弗伦恩的普通人,却像蚂蚁一样到处都是。为了将这群矮人重新打落到他们应该的位置,魔法师们在第一次魔法战争的最后一年,撕毁了和矮人的契约,同神职者结盟了。”   在阿尔嘉说到这里的时候,玛琳轻声地补充:“这持续了四十年的战争,让大陆人口整整减少了三分之一,在那种时代,人的生命就是像是昆虫一样脆弱。为了能够支撑和矮人的战争,光明神殿不断向周边国家的地区征税,人类之间的内斗也从未停止过。乌苏洛林做过统计,在和矮人战争中死去的人类只占据总损失人口的大概十分之一,人类的内战造成的伤亡是这个数目的三倍,剩下超过一半的人都是死在大饥荒和疫病中。虽然许多贵族都声称这场灾难也让他们失去了亲人或是朋友,为此还有许多悲壮的故事传颂下来。不过那只是因为他们是贵族,所以他们的死会引起关注,留下痕迹,而真正那些在苦难中死去的人,往往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   阿尔嘉抬起眼睛,专注地看向了玛琳,这些并不是乌苏洛林的记录,应该都是玛琳自己的想法。   玛琳继续说:“人口减少,带来的就是劳动力不足。神职者、魔法师、世俗王权,都是不事生产的,魔法从开始诞生开始,就只是少数人用来统治大多数人的工具,它是为少数人服务的奢侈品,是暴力,是威权。战争持续了这么多年,土地荒芜,工场停摆,商业凋敝……一个索罗沃奇家族的伯爵,当时甚至都雇佣不到专门为他描画信纸花边的画匠,贵族们开始破产,教堂因为缺少信众而一个个倒闭。金字塔结构因为基石的部分摇晃,将要整个崩塌,神职者、王权政府和魔法师是被迫不得不停止战争,因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的统治就真的要结束了。”   接下来的剧情,即使乌苏洛林没有记录,他们几乎都能猜得到了。魔法师贵族的改变是战争的节点,当他们不再为矮人提供粮食,半年后,亚曼伦大区就发生了可怕的大饥荒。   矮人不再能够抵抗人类,在占领了亚曼伦后,神职者、魔法师、雷佩达王室的官员在杰图加拉城中争吵了十几天,最终签下了一份临时条约,这份条约的名字很特殊,就叫做“亚曼伦地区魔法战争休战会议摘要”。   条约中,魔法师们承诺不得以任何名义接受光明信徒为奴隶,放弃对亚曼伦大区的所有主使权,他们可以继续保有自己的领地,包括土地上的水源、矿产和其他收入,并且不用向光明神殿交税。   那是一个并不怎么和谐的休战会议,魔法师、神职者、王室代表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在会议大厅的每一个人都在提防对方的暗杀。最后,他们在会议的摘要本上盖章签字,就匆匆地退回到了各自的安全区去。之后,他们也没有对此条约举行任何正式的签约仪式,这个秘密协议被默认为合法,且一直执行到今天。   “我以为你知道了这么多故事,会更希望自己不是人类一点。”阿尔嘉转过了头去,走向了旁边的书柜,他说话的时候背对着玛琳:“或许你需要更多一点的证据。”   阿尔嘉取出了一个硕大装订本,并将它放在了桌面上,它很旧,在落到桌面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纸页之间吐出了灰尘。   “这就是‘亚曼伦地区魔法战争休战会议摘要’,里面有一百多个签名和盖章,你可以看到现在几乎所有贵族的祖先和当时有地位的神职者的名字。后面的附页部分有引申条例,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有光明神殿和王室签署给塔威亚奥将军的屠杀令。这一本东西就是‘新’亚曼伦大区建立的根本,被认为是杰图加拉神殿的圣物,在奥德林遇到你之前,我刚把它从杰图加拉神殿里换出来。”   玛琳站着没有动,她早就有了预料,所以当阿尔嘉把证据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最近的惶恐和不安,还有那种贸然知道一个颠覆人生的真相而产生的手足无措,反而都消失了,她突然地就变得镇定起来。   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真好,原来还有纸面证据。”   塔威亚奥将军来自新兴光明系贵族,是当时的神圣联合军的军事首领,在亚曼伦大区被占领后,他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临时管理者。   在休战会议上,他拿到了屠杀令,针对整个亚曼伦的矮人的屠杀和清洗开始,接下来的至少十五年里,亚曼伦大区血流成河。   但不要忘了,亚曼伦大区作为矿产大区,被矮人开辟出来已经有八百多年了,这里居住着的并不仅仅只有矮人。早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就有零星的兽人和兽人混血越过高耸的蒙特安娜山脉,在北方形成了小村庄;矮人到了这里后,和他们融合,他们后来开采矿石,炼制钢铁和黄金,也吸引了大批的人类在这里定居。   塔威亚奥只有四十一岁,他是阅读着新的光明圣典而长大的光明系贵族,在他眼里,矮人根本就不算是人类,杀死矮人和宰杀牲畜没有任何差别。   他鼓励报复,推动屠杀,亚曼伦大区很快陷入了腥风血雨之中,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太阳都被焚烧尸体的浓烟遮蔽,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可是,当矮人们都死了,这一切也并没有结束。仇恨用杀戮来宣泄,就像是用木柴去熄灭火焰,鲜血只会成为仇恨的助燃物。杀戮是不会停止的,矮人杀光了,仇恨只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宣泄口,矮人们都死光了,矛头对准了混血们。   塔威亚奥将军发明了所谓的“矮人鉴定学”,他自称和矮人打了二十年仗,对这种生物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他发表了鉴别矮人的指南,认为身高低于十岁小孩就是纯血矮人。而其他关于矮人的特征,比如耳朵的后面皮肤会有褶皱、耳朵比普通人更大、眼睛异常大,自然平视的状态下眼瞳和上下眼睑线分开、过于强的恢复能力、指甲过于坚硬和内勾……等等,在这个没有基因鉴定的年代,他使用这种方法来分辨矮人和人类,只要符合其中多少个特征,就会被认为拥有多少的矮人血统。   一旦被认为是矮人混血,将无法得到正常人类的任何权利。在当时,杀死矮人和矮人混血儿是合法的,不会遭到任何惩罚。   仅仅不到一年,塔威亚奥将军就遭到了反噬,他被刺杀了。   塔威亚奥将军是神眷者,拥有很强的自保能力,他的死在当时造成了轰动,其死状将矛头指向了魔法师佣兵。   继承塔威亚奥将军位置的人是他的弟弟,后来的塔威亚奥公爵。他借题发挥,联合了几方面力量,迫使魔法师签下了停战协议的“引申条例”——所有的魔法师,从此不准踏入亚曼伦一步。从此,他成功隔绝掉了魔法师对亚曼伦大区的影响。   同时,塔威亚奥公爵也吸取了他哥哥的教训,他将兄长被暗杀的仇恨隐藏在心里,露出表现宽容和谅解的微笑,他不再纵容屠杀,而是采取了一种相对比较婉转的隔离政策。   他规划了指定了特殊区域,将所有矮人混血,包括有混血嫌疑的人流放到这里,为了避免他们凝聚成力量,将他们的居住区分散成一个个小镇和村庄。塔威亚奥不允许任何拥有矮人血统的人进入到人类的社会中,他将这称之为“污染”,混血儿一旦踏出规定的区域,塔威亚奥公爵将不会对他的任何遭遇负责。   封闭的小镇很快就内卷消耗,产生了生存危机,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矮人混血的村庄就这样慢慢地消亡了。   直到时代变迁,光明神殿为了否认对矮人的屠杀,模糊弗伦恩的产地,后来的焚书和编造历史的行为更是毁灭了许多痕迹,亚曼伦大区的神职者开始鼓吹这里自古以来就被光明女神的光辉所照耀,否认这片土地是由渎神者矮人开辟出来的历史事实。   也许这并不是光明神殿真实的想法,但确实,矮人的存在在民间渐渐被淡化。流放地的真相也消失了,亚曼伦人只记得某些地方的人“肮脏”“不可信”,却完全忘记了那是为什么。   玛琳所出生的奥德林,就是流放地之一。   她拥有矮人的血统,虽然之前她自己并不知道。她本应该像她的祖辈一样,在这样一个被排斥和隔离的堕落之地潦倒一生,重复一样的命运早早就死去。   但可能连光明女神都没有料到,她竟然拥有了魔力。   米利安给她取名叫玛琳——古称玛塔莉柯格林,意思是奇迹,当然米利安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这确实是一个奇迹。 第279章 20   玛琳并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些真相, 因为想要完全看懂乌苏洛林笔记这点时间是完全不够的,她仅仅读了笔记中的一部分内容。现在她对阿尔嘉所说的,只是用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把信息碎片进行补充后的一种猜测, 在没有得到确认之前, 她并没有对其他任何人提起过。   然而阿尔嘉现在拿出的新证据, 以及他的证词和态度,都在某一方面佐证了玛琳的想法。   “即使你认为自己是人类,可这些狭隘的人类却未必会愿意接受你。”阿尔嘉温和地看着玛琳, 说,“不管你有多么优秀,只要你拥有一点矮人的血统——也许更糟,以当时亚曼伦大区的情况,你说不定还流着兽人的血脉——而依照塔威亚奥的标准, 只要你沾上一点矮人的血统, 你就不能算是人类了。”   阿尔嘉的态度太奇怪了,玛琳好奇地问:“你既然知道我来自奥德林, 也知道奥德林是矮人的流放地,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费切尔?如果你告诉了他,我想他大概会在第一时间就和我划清界限,把我赶出索罗沃奇塔。”   听到玛琳的问题,阿尔嘉笑了:“你不觉得这会让故事变得更有趣吗?你说不定还能够成为索罗沃奇塔的主人,甚至还有可能成为诺克森的公爵夫人。 ”   玛琳被阿尔嘉的话吓得倒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脯都因此鼓了起来, 她的声音变了调:“你……你说什么?”   怎么回事?阿尔嘉怎么会知道费切尔向她“宣布结婚计划”的事情, 难道说这也是阿尔嘉的计划?但这明显不像阿尔嘉的作风。   阿尔嘉白色的睫毛微微抬起,他意味深长地说:“这是一种年长者才会掌握的特殊技能,要知道, 溺水的人往往只顾着挣扎,无法准确地判断水的深浅,但旁观者却可以很轻松看清他陷入的是浅水池还是深水潭。”   玛琳轻轻地皱起眉,她觉得自己理解了阿尔嘉的意思,于是摇摇头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知道费切尔是因为不相信我,所以才希望能用婚姻来保证我的忠诚。虽然我已经向费切尔解释过,即使没有婚姻契约我也会认真履行合作中的义务,但费切尔……反正只要我是在否定他,我的所有解释他都听不进去。”   从玛琳的话,阿尔嘉几乎猜出了那个过程,他笑出了声:“哦,原来费切尔是这样对你说的?”   “可能费切尔还认为他做出了伟大的牺牲,为了实现魔法世家的复兴,他竟然要和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联姻……”玛琳叹了一口气,说,“但我实在是做不到像他那么伟大,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拥有矮人血脉,我也不用为了避免这种尴尬而绞尽脑汁地寻找借口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趁机嫁给他?塔威亚奥将魔法师赶出亚曼伦大区后,索罗沃奇家族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亚曼伦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要我保守住这个秘密,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你真实的来历。”阿尔嘉的眼睛突然闪现了一抹奇异的色彩,他的语气里漂浮着蛊惑的意味,加上他如同笼罩着柔光的外貌,很容易让人陷入他话语的陷阱之中。   他的笑容很微妙:“索罗沃奇一直自诩自己是最古老和高贵的魔法世家,听听他们的咒语——万物之主,魔法之始,这是多么狂妄和傲慢。他们为了得到纯血的魔法师,就像是配种一样给这些拥有高贵血脉的男女安排婚事,家养的牲畜也不过如此了。这片大陆上有至少三分之一的魔法师和索罗沃奇家族有血缘关系,如果你嫁给费切尔,就能将矮人的血液融入索罗沃奇家族的传承。我真想看到,当他们知道自己也同样地流淌着他们所认为的最肮脏低劣的禁魔血脉时,那会是多么的有趣的一幕。”   玛琳看着阿尔嘉那放出异彩的淡紫色眼瞳,默默地垂下头去:“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吗?”   玛琳从前所知道的阿尔嘉并不会说出这种话。而现在,他大概是认为自己将要解脱了,于是所有的恶意都被释放了出来,与其说这是他对索罗沃奇家族的报复,不如说这是一个恶作剧。他在愚弄和嘲笑所有人,包括玛琳,包括费切尔,甚至也包括他自己。   阿尔嘉淡淡地看回玛琳:“为什么没有意义,因为你自己不愿承认自己是矮人吗?光明神殿编造的谎言是不是也成功地污染了你的脑子,连你自己都厌恶自己矮人的血统了?”说到这里,阿尔嘉的声音都冰冷许多,“你真的知道是谁铸造了这个堕落之地,真的知道谁才是你悲惨过去始作俑者吗?”   几百年的隔离、排挤还有歧视,连教育权也被掌控在光明神殿的手中,奥德林人困锁在一个沼泽一样的闭环里,找不到任何出路,这么多年、这么多代,能够从那泥泞当中走出来的也就只有一个玛琳。   然而如果想要追溯因缘,往往大多数人都不会联想到几百年前促使奥德林变成这样的那些人,他们只会一致地认为只是奥德林人的自甘堕落,奥德林人流淌着的低劣血液才是所有一切的源头。   “我并没有厌恶自己的矮人血统,其实到底是什么血缘都不是很重要了。阿尔嘉,我小学启蒙的时候,以为自己的祖先是北京直立人。但是后来,我又从书里面看到了新的内容,知道了另外一种得到更多科学家认可的人类起源说——一些基因方面的研究显示,现存所有人类都是东非智人的后代,我们当地的直立人种基因只在我们身上留下了非常微小的痕迹。我中学时第一次看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是真的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原来不管是红头发、黄头发还是黑头发,大家都拥有同样的祖先,是一样的人类,我们之间出现差异居然仅仅只有几万年而已,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比我想象中要亲近太多了。”   阿尔嘉虽然没有听懂这其中的某几个词,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大意。他有一些意外地:“你是蒙特安娜的信徒吗?”   这像是蒙特安娜系的传说里的说法。   “区分人族和亚人族的其实不是血统,”玛琳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莫名地笑了,“而是人类自己的需求和意志。当我们需要和平的时候,大家都是提楼恩的子孙,当我们需要战争的时候,当中的某些人就会变成异类。信仰、语言、外貌……任何细微的不同都会变成攻讦点。从前是兽人,后来又是矮人,再后来,又是和我们仅仅有一点肤色差别的西摩人,同样的剧情,总是不断地上演。”   说到这里的时候,玛琳抬起她黑亮的眸子:“从血缘的层面去追究自己到底是矮人还是人类,对我而言其实并不重要,我自己知道自己是谁,那就够了。”   阿尔嘉突然在房间里面来回走了几步,他猛然回头,说:“如果你之前没有说过某些话,没有劝说我用白曜石塔加入人类那让人作呕的战争中,再听到你这样的话,我可能还会一点点欣慰——因为至少自己没有为乌苏洛林塔选择一个可憎的人类作为继承人。   “但你是从最底层的奥德林走来的,你见过爬在地面上的乞讨者,见过最尊贵王室们,也见过自诩高尚的神职者,那你也应该清楚地看到,人类都是一样的,他们的血液里一样地流淌着自私、贪婪、狂妄还有卑劣,人类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会污蔑还有欺骗,甚至是杀死其他人。身居高位的人以践踏他人为乐,享用着他们的血肉而生,而那些本被踩在脚下的人,一旦有机会爬到高顶,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将其他人都推下去。我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上会诞生像人类这样恶心的事物。”   阿尔嘉的眼睛里露出的,是一种从内而外的、彻底的厌恶。   他冰冷的眼睛直视着玛琳:“而你明明是不一样的,你明明可以用你的魔法和你的知识站到最高的塔顶上,远离人群所发出的腐烂恶臭,用俯视的目光注视他们,看着他们像动物一样面目狰狞地撕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偏偏要弄脏自己的手,和这些卑劣的人类纠缠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制造阴谋和战争?”   阿尔嘉说话的同时,那双一直浅淡的眸子沉了下去,变成一种乌云的色彩。   “有的事情总是要需要人去做的。而且你也高估了我,在巨大的气候的变化之中,即使能够成为大魔导师,我也无法站到高塔上,我只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而已。”玛琳幽幽地看着他,说,“而我能够做的,也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去让世界变得稍微好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如果能够看到一点变好的可能,眼睛里能够看到一点点阳光,就会忍不住伸手去抓住。也许看起来他们好像很可怜,挣扎的样子就像是动物一样……可人本来也是动物,我是一个庸俗的人,所以只能和其他人一起挣扎,因为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玛琳平静的语气好像让风都跟着一起停息了下来。   阿尔嘉整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他走到了窗边,注视着远处闪烁着火光的战场。   “开启白曜石塔的咒语就是矮人的咒语,魔法阵就刻在最高处的石头穹顶上,”他突然说,“你去挣扎吧。” 第280章 21   那是许多人毕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白曜石塔上的鲸油灯被点燃了, 黑沉的夜空中亮起了一颗白亮的星星,它的光芒像是雾气一样散开去。筑成整个白曜石塔的砖石感受到了魔力,镶嵌在里面的白曜石一颗接着一颗被点亮, 光线穿透了石头的外壳, 它们像星星一样连成一片。整个白曜石塔在夜空下熠熠生光, 仿佛地面上的另一条银河。   那是纳特西亚城内最高的建筑之一,即使在高耸的城门之外,人们抬起头也能一眼就看到它。有人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白曜石塔, 就立刻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抓住了眼睛,让他们的目光无法再从它身上移开。   光的雾气慢慢地汇聚成紫色的魔法阵,在白曜石塔的上空凝聚成形,那是所有人此生见过的最大的魔法阵,地面已经无法容纳它, 只有天空才能完整地显现出它的形状。魔法阵的紫光穿过秋天的雾气, 散成模糊的一片,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魔法阵开始变化了, 上面的图案在飞速地转变,旋转,整个魔法阵开始收缩。白曜魔法石的光受到魔法阵的影响,像是一颗颗流星被汇聚到魔法阵的中心,随着星光汇聚得愈多,那魔法阵的中心变得越来越亮,当最后完成的那一刻, 就仿佛从魔法阵中间又生出了一个新的太阳。   人们被这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得不闭上眼睛,就在他们眨眼的那一刻,浩大的魔力缩成了一点, 足以震破人耳膜的气流震荡开,魔力波动造成的飓风也随之席卷了整个纳特西亚城。   鲸油灯的光照向了西南的城门,那是攻击的讯号。像是一道闪电一样,一道白光撕裂了夜空,紫色的魔法瞬息降临。   身在攻击点中心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们在感受到魔法之前,身体就已经死去了。   远处的人们听到了一声巨响,大地颤动,火焰腾起,云朵一样的烟雾映照着火光升上天空。在烈火之中,纳特西亚那屹立了一千多年的城墙被击碎了。   护城河将火焰隔绝在桥的另一边,火焰横亘在两军之间形成了一道墙。   烟尘直到十几分钟后才渐渐开始退散,此时在攻城方,白花骑士团已经队列完毕,准备好了一切。   切诺格已经等待得太久,他穿着整齐的盔甲骑马站在最前方,激动地挥舞着武器,大喊道:“白花骑士们!祭司大人已经为我们打开了道路,冲啊!”   新的云梯趁着这个机会吱呀着倒下,横在护城河上形成了桥梁。   白花骑士团冲上了桥,如银色的兽群冲向了敌人。   弗伦恩盔甲将魔法火焰隔绝在外面,保护他们的身体不受到魔法火焰的伤害,他们穿过烈焰和黑烟,踏过碎石和残躯,仿佛从天而降一般降临在了马尔维诺人的面前。   混乱的马尔维诺军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正对上骑士们寒光闪闪的武器。此时在马尔维诺人的眼中,他们就像是从火焰中诞生的、血与火的勇士。   马尔维诺军毕竟是真正的专业士兵,指挥官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大喊道:“弓兵准备!”   弓兵们听到了命令,在脑子可以判断之前,他们的身体就下意识地做出了行动。散乱的弓兵们排列成阵,缺失的位置被后排自动往前补充上。他们蹲下身子拉弓上弦,在一声命令下后,暴雨一样的弓箭向着白花骑士们纷乱地落下。   而这个时候,白花骑士们已经趁着混乱冲破了第一波防线,他们在瞬息之间找到了空档,在第一波箭雨后就冲到了弓兵们面前。   此时,刚刚从惊魂中恢复过来的骑兵们,也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形成一波散乱的队列,冲上去和白花骑士们厮杀在了一起。   “顶住!”克莱顿王子在高处大声地命令。   白曜石塔击碎了城墙,让他损失了近一半的士兵。但不会就这样结束,他还有很多士兵,他还占据着地形优势,即使没有城墙,索罗沃奇公爵想要冲破他的防线没有那么容易。他们马尔维诺的骑兵最擅长的就是正面交战,面对敌人绝不会畏惧。   克莱顿王子戴上头盔,后面跟着他最信任的亲兵,他要去和白花骑士们亲自较量。   他骑着马穿过战场,展示着自己华丽的盔甲,彰显自己的身份,士兵们看到了王子的身影,大受鼓舞。   克莱顿王子大声地嘶喊着,告诉每支小队去做什么,告诉他们援军很快就会抵达,光明女神将会永远守护他们。   在他的鼓励下,训练有素的马尔维诺骑兵们快速地恢复了阵型。   在弓箭和骑兵的双重压迫下,白花骑士团的冲击被抵挡住了。仗着数量的优势,马尔维诺骑兵将白花骑士一步步逼退回到火焰中。   就在马尔维诺军们似乎正要重振旗鼓的时候,传令兵来了!   克莱顿王子看到了希望,他激动地骑马上去,在传令兵开口之前就问:“神职者来了吗?”   然而传令兵带回的消息却是:“王子殿下,盖涅门堡被突破了。那里竟然有一条可以从城外进入的密道,诺克森军队已经绕到了我们后方!”   -   这个时候,克莱顿王子的副官和丝妲薇安女神官正在前往中央神殿的路上。   他们看到白曜石塔的光辉划过夜空,片刻后地面震颤,大火将西南面的天空都映照成了鲜血一样的红色。丝妲薇安女神官的心顿时就落入了谷底。   她必须要逼迫瑟雅德拉出手,让神官们组成队伍去帮助马尔维诺,用神圣天谴阻挡国王军和诺克森军队前进的脚步。   然而,她扑了个空,她没有在中央神殿看到瑟雅德拉的身影。   下属的女神官匆忙而惊慌地对她说:“瑟雅德拉女神官带着神官们去了乌苏洛林塔,瑟雅德拉女神官已经得知,暗中伤害大神官的人就是黑魔法师阿尔嘉,她要出动神圣天谴,将阿尔嘉这个渎神者捉回来审判。”   丝妲薇安那冷静的面具出现了裂痕——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瑟雅德拉疯了吗?她会害死整个中央神殿的!   克莱顿王子的副官紧张地追问:“什么?你说大神官发生了什么?”   下属女神官意识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地看向了丝妲薇安。   这种时候继续瞒着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冷冷地说:“大神官生病了,所以最近都无法接受你们的觐见,我们一直在调查病因。”   副官惊慌地后退:“难道说……”   这里可是中央神殿,是什么样的疾病能让梅内尼特大神官十多天不出现在公众面前,是什么样的疾病连中央神殿这些神职者的神圣治愈术都无法治愈。   难道说——大神官就要死了吗?   恐慌涌了上来,久经战场的副官在多么残酷的战场都不会露出畏惧的深色,但此时他的脸色变成了纸片一样的苍白。   “还有我。”丝妲薇安对他说,“大神官暂时没事,你不用害怕。”   这句话并不能安抚到副官,然而出于对神职者的畏惧和尊敬,他还是对着丝妲薇安的   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他那双不安得好像正在被灼烧的双脚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因为过于紧张他下意识使用了马尔维诺语:“丝妲薇安女神官,如果纳特西亚城被攻破了,我们都会完蛋的!你必须立刻想办法。”   丝妲薇安当然知道这一点,如果船都被破坏了,在船上的她也只能覆灭,而为了拯救这条船,她必须做些什么。   “我们立刻前往乌苏洛林塔,我要告诉瑟雅德拉这个疯子事情的要害性,如果她真的敢在这个时候违逆我,那么我会立刻剥夺她女神官的资格!”   丝妲薇安转身去吩咐女神官们,将中央神殿内剩下的神官们都调动起来。一番混乱后,一些神职者被集合起来,但丝妲薇安在中央神殿的影响力不足,这些人太少了。   时间紧迫,她也来不及去追究那些退缩在后面的人,然而正当她准备出发的时候,她发现克莱顿王子的副官和他的随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中央神殿的守卫小心地回答,克莱顿王子的副官在几分钟前就离开了中央神殿。   -   在破碎的城墙缺口上,马尔维诺军和诺克森军队战斗到了后半夜。   就在某个时刻,城门之内响起了撤退的号角,马尔维诺的旗帜向后侧的方向挥舞,向士兵传达后撤的命令。   克莱顿王子没有等待信赖他的士兵们,他在亲兵的拥簇下上马,转身准备从这个破碎的城门撤离,现在还有时间,他可以骑马横跨纳特西亚内城,从其他城门撤退。   就在他脱离战场没有几步,还来不及让马奔跑起来,一小群身穿软甲、拿着弓箭的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群士兵的头领仰着头,质问道:“王子殿下,您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们,您还欠了三分之一的佣金没有支付。”   这群弓兵刚刚还在战斗,他们的脸上,黑色的污渍、血水、汗水混合在一起,看起来仿佛肮脏的乞丐。克莱顿王子心里讥讽地想,不愧是雇佣兵,冲锋的时候脚下就像是被铁锁裹住了一样,却又能最先闻到撤退的信号。   克莱顿王子向前几步,马蹄逼近了这位拦住他去路的人,他用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抓住马的缰绳,说:“雇佣关系到此结束了,剩下的金币你可以到马尔维诺王室来索取,如果你还有命回到马尔维诺的话。”接着他又举起鞭子,威胁那个士兵,“让开,别逼我从你的身体上踩过去。”   雇佣兵们不得不退开,马队冲开他们,冲锋的力量推倒了来不及躲闪的人。   他们就这样逃走了,连逃走的时候都高高地抬起头盔,就像是一群英勇的骑士。   -   黎明的时候,秋雨降临,城门的魔法火焰开始慢慢熄灭。   丝妲薇安站在中央神殿高高的钟楼上,借着微薄的晨光,她远远地看到了撤退的士兵形成的细碎的人流。   马尔维诺军在她的眼前溃散,身穿黑色盔甲的诺克森军队从那个缺失的城墙门口涌入,如同黑暗的洪流。那里明明距离她很远,可丝妲薇安却仿佛听到了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她又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的白曜石塔。在发出那一波致命的攻击后,白曜石塔恢复了安静,残留在塔上的星光正在随着天明而逐渐黯淡。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白曜石塔都无法再进行下一次攻击了,或许这就是瑟雅德拉想要得到的机会,她要趁着这个机会把乌苏洛林塔从纳特西亚彻底拔起。   丝妲薇安感到了绝望。   她终于明白,自己彻彻底底地被人利用了。一个疯子用豪赌的方式将所有人送上了无法靠岸的海船,又把海船推向风浪。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一切。   她一步步从最低微的女神眷者走到今天,战战兢兢地站在王室和光明神殿之间斡旋,时机和命运、还有她敢于抓住机会的胆识让她得到了今天的一切。她已经品尝过坐在黄金装饰的高背椅上的滋味,怎么还能够允许自己再次坠入到泥泞中。   她可能不会被处死,因为她是高贵的神职者,神职者天然拥有最高的赦免权。   但屈辱地活着比死去更让人痛苦,她不想看到自己落败的狼狈模样,不想看到别人同情或是鄙夷的神情,那样的神情她早就忘记了二十多年了。   她再也不想重新回忆起来。   -   在白曜石塔下,神官们已经准备好了。瑟雅德拉举着她的白曜石法杖站在最前方,高傲地命令说:“如果阿尔嘉阁下再不出现,那么我们将就地进行对渎神者惩罚,神圣天谴会落到你们每一个人的头上。”   神圣天谴是连大魔导师乌苏洛林都能杀死的神圣术,乌苏洛林塔幸存的魔法师们当然是畏惧的,可是他们当中依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转过身体,去白曜石塔打扰阿尔嘉。   此时,站在这群魔法师最前方的是二十个战士打扮的年轻男人,他们早在城外就脱下了能够抵抗神圣术和魔法的弗伦恩盔甲,身穿的是只能抵抗住流矢的轻甲。他们各自举着自己的弗伦恩武器,以一个防卫的姿态。没有人贸然上前,因为没有盔甲作为防御,很有可能还没有冲到神职者们的面前,他们就已经被神圣术击中了。   瑟雅德拉认出了其中那个头发像是一团火焰的年轻男人,她冷傲地说:“菲利多骑士,你曾是神殿学徒,又是侍奉光明女神的白花骑士,然而现在你却要和杀害大神官的渎神者站在一起,和光明女神作对吗?”   菲利多站着不动,就像是一棵挺拔的小树,他回答道:“我对光明女神的虔诚始终如一。”   瑟雅德拉于是说:“那么就回来吧,光明女神总会原谅迷途的孩子。”   可是菲利多依然站立着不动,和他一样,他身边的其他骑士也坚定地站立着。那是一种战友之间的默契,也许他们会因为瑟雅德拉的话稍微地动摇一会儿,但最终,他们还是会选择相信菲利多。   “谢谢,瑟雅德拉女神官,但我并没有迷路。”菲利多用一种冷冽清朗的声音回答她,他的声音格外地坚定,“我信仰光明女神,信仰的是她的光明和公正,信仰的是她的仁慈和高尚,我信仰的,并不是某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牧师还是神官,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还是神谕者。我相信是光明女神本身。”   瑟雅德拉的眼睛变成了冰蓝色:“菲利多骑士,你的话显示着,你似乎认为中央神殿不足够代表光明女神的正义与光明,你是在质疑中央神殿吗?”   那是许多光明信徒连听到都会瑟瑟发抖的指控,可是菲利多依然坚定地站着,回答说:“是的。”   在连魔法师都不敢相信的惊诧眼神中,菲利多的绿色眼睛闪着光:“我质疑中央神殿的正义,所以我不会站到你那一边去,我不会站到践踏我的祖国、害死我的亲人、杀死我同袍的凶手那一边去!” 第281章 22   瑟雅德拉却对着菲利多展现了一个温柔的微笑:“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菲利多骑士。”   为了今天,瑟雅德拉已经准备了太久,她出动了自己可以调动的所有力量, 神官和牧师们已经将整个乌苏洛林塔都包围了起来, 只要她发出命令, 神官们就会立刻发动神圣术。   魔法师和白花骑士们犯下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错误,那就是他们聚集到了一起,给了她一个绝好的一网打尽的机会。现在即使是大魔导师阿尔嘉本人在场, 也绝对不可能抵抗这么多神官合力之下施展的神圣天谴。   现在正是天色逐渐变得明亮的时候,正在瑟雅德拉准备发出信号,告诉所有神职者开始施法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神官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喊出了声。   “我的光明女神, 那是什么?!”   他的眼瞳因为惊恐而在颤抖, 神官们和魔法师们下意识地沿着他的视线转头,发现他所看到的是   ——白曜石塔!   在进行过一次攻击后, 白曜石塔本应该慢慢趋于平静,变回原本那拙朴而沉寂的模样。   然而在夜色的掩护下,在所有人不知不觉之时,白曜石塔竟然发生了让人震惊的变化。   ——昨天的白曜石塔墙面还是砖石分明,此时它外墙的墙缝里却爬满了藤蔓,这是神职者们从未见过的植物,它拥有暗绿色的叶片, 暗得仿佛从淤泥中长出, 黑红色的枝干仿佛吸饱了血液。这植物几乎将整个白曜石塔都包裹住了,此时还在不断向下延伸和生长,生长速度几乎是肉眼可见, 眼看就要触碰到地面了!   它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听到了它生长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是什么?”有人惊声地喊。   “这是魔法生物,一种绞杀藤!”一名魔法师凭借经验说。   藤蔓似乎能够察觉到人的气味,在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所有的嫩枝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人群的方向蔓延过来。   “邪恶的黑暗生物!”有神职者大声地喊着,“这些魔法师竟然暗地里藏着这样邪恶的生物,他们果然都是应该下地狱的黑魔法师。”   瑟雅德拉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咒语,一道光束飞出,击中了藤蔓。   藤蔓受到了攻击,像被斩断的蚯蚓一样疯狂扭动,这模样一点也不像植物。这诡异的场景看得在场的人头皮发麻,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然而在扭动后,藤蔓的生长却并没有停止,受到攻击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了起来,突然之间它生长的速度好像加快了,那枝条就像是能够伸长的触手一样,爬在地面上转移了方向,朝着瑟雅德拉伸展了过来。   就算是瑟雅德拉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稍微地愣住了一秒钟,然后立刻回过神,她吩咐说:“立刻发动神圣天谴,将魔法师和这些黑暗生物全部都杀死!”   她举起法杖,准备发出攻击的信号。   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们的耳朵一旦抓住了就不会忽视:“你最好不要这样。神圣术无法杀死这种植物,它会吸收你们的魔力作为自己的养料,反而生长得更迅速。如果神圣天谴落下,这么多神官提供的魔力,将足够供养这藤蔓爬满大半个纳特西亚城。”   听到这个清晰明亮的声音,白花骑士们激动地喊了出来:“祭司大人。”   正是玛琳。   她从藤蔓密集的白曜石塔中走出,就像是从黑暗森林里面踏出的幽灵一样。奇异的是,每当她踏过地面的时候,那些藤蔓仿佛惧怕她一般地主动退开,为她让开了一条被藤蔓围绕的道路来。   因为这种叫做血幽灵的藤蔓植物是一种拥有记忆的魔法生物,如果你曾经对它造成过致命的伤害,那么它们就会记住你,并下意识地惧怕你,到你死之前,它们都会主动地避让你。   见到玛琳,瑟雅德拉有些意外,又并不意外。   瑟雅德拉知道玛琳有些不拘小节,但今天她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衣服上面沾满了不知道来自哪里的污垢,头发脏乱得好像一个乞丐。全身上下,只有她手上的魔杖依然光洁,上面的魔法石闪着火彩——是玛琳全身唯一能够证明她是一名魔法师的物品。   瑟雅德拉冷冷地说:“大概也只有你会这样大胆,敢在这种时候回到纳特西亚内城送死。是你让阿尔嘉开启了白曜石塔?”   玛琳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是我。”   在开启白曜石塔的那一瞬间,连玛琳都被那可怕的魔力波动给震撼了。攻击的余波之下,溢出的魔力充满了整个白曜石塔,阿尔嘉的藤蔓盆栽的吸收到了这些魔力,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迅速生长,直到覆盖了整个白曜石塔。   这种藤蔓非常坚韧,几乎所有魔法落到上面都没有作用,除了火焰魔法。光明神殿最为出色的光系魔法和治愈魔法,施展在这种魔法生物上只是白白为它提供养料。就算是神圣天谴也无法消灭这种植物,因为神圣天谴本质就是一种光系魔法。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血幽灵藤的魔种被种到大神官的体内后,他们越是用神圣治愈术为他治疗,大神官就越是痛苦。   只有火焰能够伤害它,阻止它继续生长,而被认为最残暴可怕的深渊系魔法,比如深渊之火,正是这种藤蔓的克星。   假如现在瑟雅德拉在这里施展神圣天谴,也许他们都会死在这里,但藤蔓也会瞬间获得大量的魔力,在魔法师们被消灭的同时,神官们也将很快同样地成为藤蔓的养料。   “你这在威胁我!”瑟雅德拉笑了,她笑得像一个天使一样,可是眼睛里面却透露出冰冷的杀意,“但很可惜不能如你所愿,今天不管发生什么,神圣天谴都将落下。”   “瑟雅德拉,没有意义了。”玛琳试图劝说她,“城门已经破开,西德尼九世马上就能回归王位,大神官也活不了多久,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什么都改变不了了。难道说,你想要成为继里拉切之后下一个被公审的神职者吗?”   然而瑟雅德拉轻轻地摇头,又一次露出了笑容:“祭司阁下,你真是天真啊。如果我毁掉了乌苏洛林塔,我只会成为英雄,又怎么会变成被审判的罪人呢?你能说出这种话,只能说明你对我们的西德尼九世陛下可真是太不了解了。”   她高举起法杖,准备发出信号。只要这个信号发出,围绕在白曜石塔周围的神官们都会看到,他们将同时开始施展神圣天谴,杀死所有被他们包围的人。   就在她念咒语的同时,玛琳的魔杖轻轻地挥舞了一下,紫色的魔法光闪现,一个魔法阵突然出现在了瑟雅德拉和身边神官的脚下。   魔力在扭曲和流转,速度很快!   瑟雅德拉中断了施法,快速后撤。就在她闪开的瞬间,魔法阵中地面扭曲,土壤突起,耸起了一块高大土壁。   两名神官躲闪不及时,被冲击的力量击飞到了旁边去。   就在后撤的同时,瑟雅德拉放弃了之前的咒语,就地开始施展防御神圣术,她的施法速度没有无声魔法快,但在神职者当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她刚刚站定,玛琳的魔法弹穿透了土壁,攻击到了她的面前。“铛”地发出一声脆响,正撞在了瑟雅德拉的防御神圣术上。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挡得了我吗?”瑟雅德拉说。   瑟雅德拉身后的神官们聚拢到了她的身边,同时开始念诵咒语,接连展开了好几道防御神圣术,以防止瑟雅德拉的施法被打断。   既然是来对付阿尔嘉,瑟雅德拉怎么会对无声魔法没有防备。不管无声魔法再怎么厉害,没有足够的准备魔力、凝聚精神的过程,魔法的准确度和强度都和完整的神圣术不能相比。   只要自己能够不被打扰地完成魔法,那么她就不会败给玛琳!   一道光束冲上了天空,在晨曦当中绽开了金色的火花。   神圣天谴开始了!   玛琳立刻对身后的人喊道:“退回白曜石塔!”   如果不是玛琳提醒,魔法师和白花骑士们还在发愣,他们来不及犹豫了,转头就往白曜石塔里冲去。   几名白花骑士跑到一半,回头一看,却发现玛琳竟然没有逃走,玛琳举着魔杖还在继续施法,不断地用魔法攻击瑟雅德拉的方向,试图一点点逼近她。   随着瑟雅德拉念起咒语,她的法杖发着光,那冗长的咒语给了她足够的力量,魔力的波动形成飓风,连周围的尘土都被扬了起来。   玛琳的魔法攻击一个接着一个攻击上去,只是击打在神官们的防御神圣术上,根本不能对她造成伤害。   土壁被击碎了,草皮和灌木被飞溅的气流搅碎,尘土乱飞,遮挡了瑟雅德拉的视线,玛琳的身影在烟雾和尘土当中变得模糊了。   冗长的咒语就要完成,瑟雅德拉神圣天谴的魔法阵已经在空中慢慢地浮现,空气中的魔力都仿佛被抽掉,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窒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穿过了魔法和神圣术横飞的混乱中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绕过了那突起的土壁。   就在距离瑟雅德拉只有几步远之外的地方,他突然加速,在玛琳的一个火焰魔法在防御阵上炸开的时候,借着爆炸的声音和火焰的掩护,他像是偷袭猎物的猛兽一样突然地出现在了神职者们的面前。   他举起了弗伦恩的长剑,用力劈在了防御魔法阵上。   碎裂的声音响起,防御魔法阵碎成了一点点的魔法光,就在他跳起劈下的一瞬间,一束魔法穿过他的头顶,擦过他的发丝从破碎的魔法阵中穿过,直直地击中了瑟雅德拉。 第282章 23   就在最后的这个关头, 瑟雅德拉的施法被打断了。   她是整个神圣天谴最关键的施法点之一,当她这里被打断,悬浮在空中的金色魔法阵出现了扭曲,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这个圆形的魔法阵, 让整个绚丽而繁复的魔法阵在玛琳所在的方向出现了塌陷。   来不及了, 玛琳晚了一步。即使没有瑟雅德拉的这一部分,神圣天谴也基本完成,汹涌的魔力已经在魔法阵中转动, 金色的魔法阵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神官们的包围圈内就是神圣天谴的攻击范围,几乎囊括了包括白曜石塔在内的整个乌苏洛林塔,此时的玛琳想要躲进白曜石塔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从瑟雅德拉的方向突破!   玛琳拔起腿就朝着瑟雅德拉狂奔,她一边埋头冲锋,一边从魔杖的前端射出一道魔法来试图干扰瑟雅德拉的施法。   魔法弹和火球在空中乱飞, 明明只有玛琳一个人, 却对神官们产生了至少四五个魔法师才能造成的威胁。   “别愣着了,拦住她!”她喊道。   神官们缺乏实战经验, 先是是被菲利多打碎了防御神圣术,接着又被神圣天谴魔法阵所发生的变化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好多人都只是没有头绪地胡乱应对。当瑟雅德拉的声音响起,这群神官才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四五个神官挡在了瑟雅德拉身前,纷纷念起防御神圣术的咒语,准备为瑟雅德拉护航。   瑟雅德拉后退了两步,她身上的魔力流动着, 咒语快速地从她的口中吐出。   然而菲利多怎么坐视不理, 他用没有穿盔甲的身体挡在了他们身前,举起弗伦恩剑横扫过去,蛮力与弗伦恩的力量合到一起, 打碎了一名神官正在凝聚的魔法阵。   瑟雅德拉顾不上菲利多了,她一边后退和菲利多拉开距离,一边继续施法。其他的神官也聚拢过来,横飞的神圣术击中了菲利多。菲利多用神圣术撑开了防御,但还是被神圣术的冲击力打得一个踉跄,他并没有后退,继续逼近神官们,他势要阻止瑟雅德拉。   也许是受到了菲利多的鼓舞,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在这混乱当中,十几名白花骑士大喊着从包围中冲出,他们将弗伦恩的武器挡在身体前方,趁着神官们还没有及时地转移攻击对象,迅速地靠近了他们。   被白花骑士们近了身,神官们顿时就被束缚住了。   而这个时候,玛琳的魔法已经完成。   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的漩涡出现在她的头顶上,扩张着,吞噬着,它拉扯着着周围的空气,连魔力都受到牵引而向里面涌去。   在那黑洞的后面,神圣天谴落下了并不完整的纯白光幕,那本应该是完整得足以遮蔽人的视线,没有任何瑕疵的一片光幕,然而此时因为魔法阵出现了缺口,魔力因为流动惯性的缘故失去了控制,神圣术的力量从魔法阵的缺口处涌出,这个被撕开的口子成为了这庞大的魔力出口。   玛琳所施展的魔法像是一个抽水机在不断地抽取这些魔力,为缺口处的魔力找到了倾泻口,加快了它们的流泻。黑洞与魔力的纠缠在神圣天谴之下形成了空隙,为玛琳形成了一条生路。   玛琳举着她的魔杖和魔法书,狂奔着从那个漩涡的中心中逃了出来。   就在她踏出那漩涡的一瞬间,在她身后那些被黑洞扭曲的魔力失了控制,形成了一股爆裂的气流冲出,发出了破空的爆裂声。   “快趴下!”玛琳大喊。   她就势扑倒在了地上,于此同时,她的魔杖尖端射出的一个小小的火球。火球乘着这股气流向外飞去,像一支火箭一样直接撞上了瑟雅德拉的神圣术。   就在瑟雅德拉的神圣术完成的瞬间,两股魔法冲击到了一起。借着外泄的神圣天谴的力量,玛琳的火球和瑟雅德拉的神圣术撞碎了彼此,顿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就在瑟雅德拉前方不到十步,白色和红色的火焰飞溅开,像是炸开了一束绚烂无比的烟花。炸裂的气流冲撞在瑟雅德拉的魔力屏障上,就连她那样强悍的魔力屏障都不堪重负,魔力屏障崩裂了,她整个人都被击退了出去。   紧接着,神圣天谴的魔力风暴狂泄而出,冲到了瑟雅德拉和神官们面前。冲击力犹如沉重的棒击,所有人都被击倒在了地上。   -   等到神圣天谴的风暴结束,已经是十几分钟以后了。   玛琳慢慢地站起来,一边站起,一边抖落身上的灰土。她打断了瑟雅德拉的施法,让神圣天谴出现了缺口,神圣天谴的魔力流失了很多,导致最后整个神圣天谴的威力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   倒下的瞬间玛琳为自己展开了防御魔法,让她不至于被魔力的冲击给击伤,她确实完好无损。   玛琳站起来,跑向前方找到了菲利多。   因为没有及时施展防御魔法,菲利多受了伤,魔力的压迫让他出现了耳鸣,他的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眼前有些混沌。   玛琳用魔杖轻轻地触碰他,神圣治愈术的光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洒落的星光一样。   菲利多眨了眨眼睛,视线恢复了清明,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他们两人不由地看向了身后。在受到神圣天谴的攻击后,剧烈的光线都把地面的一切淹没了,乌苏洛林塔除了一个白曜石塔什么都没有了,庭院成为一片平地,原本的一切景观都在神圣天谴之中变成了灰尘。   神圣天谴是一种光系神圣术,它将光束凝聚成密集光幕,在光与魔力的挤压之下,可以将几乎所有事物都化为齑粉。   就连成年的魔龙都无法抵抗住这种攻击,血幽灵的藤蔓似乎也是如此。   在受到如此强烈的光灼之后,藤蔓的嫩枝和叶片变成了漫天的灰尘,只剩下了一些比较粗壮的枝干还蜿蜒攀爬在白曜石塔的墙壁上,但此时,在日光之下,这些老藤也呈现了干枯和萎缩的样子,龟裂的外壳一点点地剥落掉下。如果是普通的植物,这种形态表示它已经死了。   瑟雅德拉似乎也是这样认为。她忍住身体的疼痛,扶着法杖站起,她头上的珍珠和金刚石做成的披纱已经被魔力暴风给刮走,露出了一头浅金色秀发,在晨光下灿烂得几乎无法直视。   她的脸有些小小的割伤,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这丝毫无损她的美貌。   她看向了白曜石塔,也许是因为白曜石塔特殊的构造,让它在受到神圣天谴后并未像其他事物一样崩溃,它的外墙从深灰色变成了苍白色,外层仿佛被风化了,正在簌簌地掉落粉尘。   瑟雅德拉冷冷地笑了:“你果然在威胁我。”   什么绞杀藤会蔓延到半个纳特西亚城,都是玛琳的虚张声势,她还从未见过可以在神圣天谴之下存活的生物。   就像是所谓的真金不怕火炼,如果火焰足够猛烈,真金也只能化成金水。   但玛琳轻轻摇头,她的声音不大,似乎在和身边的菲利多解释:“血幽灵藤吸收了大部分神圣天谴的力量,所以白曜石塔才没有被摧毁,阿尔嘉既然特意地提醒了我,就足以证明这种植物只会比他所说的更可怕。”   就在玛琳刚刚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白曜石塔上响起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干枯的藤蔓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开始膨胀,被崩碎的大块死皮从高处落下,很快就在地面上堆积起来。   血幽灵的藤蔓似乎是觉察到神圣天谴已经结束,开始苏醒了过来。它们吸收了大量的魔力,小小的躯壳无法容纳那么庞大的力量,他们的枝干像是被抽打的蛇一样疯狂地扭曲,十几秒就膨大了至少两倍。   血红色的嫩芽从干枯的枝干上面迸发了出来,迅速撑开变成暗绿色的锯齿状叶片,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生长的噪音像是喧哗的大雨,快速伸长的枝条就像是出洞的蛇,它们像是一支藤蔓大军向着玛琳和瑟雅德拉的方向扑了过来。   “小心!”菲利多喊道,一把将玛琳抓住,将她整个提起来往后退了十几步。   藤蔓延伸的速度竟然和人的行走速度相差无几,藤蔓马上就覆盖了玛琳刚刚所站的地方。   菲利多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藤蔓发现了玛琳后,并没有朝着玛琳而来,而在距离玛琳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障碍,它绕开了玛琳和菲利多,直接往玛琳身后的方向涌去。   玛琳扭头看向其他倒在地上的白花骑士们,他们正在坚挺着爬起来。当看到藤蔓逼近,他们疯狂地举起武器挥砍。弗伦恩武器确实可以斩断这些藤蔓,但是他们斩断的速度根本赶不上藤蔓生长的速度,刚刚劈砍出来的缺口,马上又被涌动新生藤蔓给覆盖了。   玛琳大声地喊:“快到我这里来。”   绞杀藤虽然非常凶猛,但如果大家聚集在一起不让它靠近,就能够抵挡住它们。   白花骑士们相互搀扶着聚拢到了玛琳身边,在玛琳的威胁范围内,他们紧紧地围成一个圈,藤蔓就在他们的面前蠕动着延伸,去往了瑟雅德拉和神官们的方向。   “别过来!”神官们被藤蔓可怕的样子吓得叫了出来。   一些神官已经被刚刚的魔力冲击给震得晕了过去,另外一些还清醒着,现在正举起法杖,接连地使用神圣术攻击藤蔓。   以瑟雅德拉为中心,神官们朝外站成一圈形成了防御。   一个白色的火焰落在了藤蔓上,藤蔓感到了疼痛,扭曲着转移了方向。   神官们兴奋地喊:“神圣火焰对它有用!”   白色的火焰不断地落在了藤蔓的身上,却只能暂时地阻止它的生长。即使是瑟雅德拉所施展的神圣火焰,落在藤蔓上面后也仿佛像是点燃了一块石头,白色的火焰很快就自动地熄灭了。   藤蔓发现这里无法攻破,暂时地延缓了对神官们的攻击,向着其它地方扩展出去,血红色的根茎以瑟雅德拉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瑟雅德拉身边的神职者数量足够分别防守几个方向,这让他们暂时能够保证安全,而其他地点落单或者是人数较少的神官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一旦被这种藤蔓触碰到身体,它释放的毒素就会融入血液,腐烂的痛苦会让人丧失全部的反抗力。   乌苏洛林塔的各个方向接连地传来了各种各样的惨叫声。   伴随着这些惨叫着,战斗的喧嚣声也逼近了他们。   那是西德尼的军队已经成功进入了纳特西亚内城,正在追赶残余的马尔维诺军队。   瑟雅德拉的计划到此结束了,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施展神圣天谴了。   半个小时候,似乎是吸收的魔力逐渐消耗光了,藤蔓的生长速度渐渐放缓了。   这让瑟雅德拉和玛琳都松了一口气。   瑟雅德拉与玛琳相隔着一条血红色与暗绿色交织的藤蔓河流,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落败后的慌张。   她露出一个迷人的浅淡微笑,说:“真是太可惜了,我本以为这次我终于可以将你们魔法师一举送入地狱。”   如果由她来杀死了渎神的阿尔嘉,她就会成为维护光明的英雄,理所当然的下一任大神官,说不定还会被提名为神谕者。   可惜的是这样的机会大概再也不会有了。但没有关系,她已经让所有人见到了她对抗渎神者的决心,她的表演非常完美,那些极虔诚的信徒们为此将会把她奉为神明。   “瑟雅德拉,还没有结束呢。”玛琳严肃,而又冷静地说,“这一棵血幽灵是一株雄性,只会开出雄蕊的花朵,而大神官心脏里的魔种是雌性。距离血幽灵藤的开花期只有两天了,如果让它成功繁殖,整个纳特西亚都将变成一座死城。” 第283章 24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 伴随着太阳升起,纳特西亚人看到他们所熟悉的白曜石塔完全地变了样。   此时,这座高耸的石头建筑已经被暗绿色的藤蔓包裹了起来, 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仿佛拔地而起的一棵巨大的树。如同大树气根的藤蔓像裙摆一样展开, 深深地抓紧它周围的土地和建筑。   国王军的铁蹄踏过纳特西亚内城静默的石板路, 走在返回王宫的路上。   马尔维诺控制纳特西亚之后,就在内城区实行了非常严厉的禁令,连贵族的行动都受到了限制, 在激烈攻城战后,街道上不要说行人,连动物都没有。   追击的骑兵回来传讯,告诉西德尼王子克莱顿王子已经趁着混乱从北边的城门逃走了。   “不能让他就这样逃走。”西德尼说。   溃败撤退的军队是不堪一击的,只要追上就是胜利。这是非常让人垂涎的功绩, 西德尼的身边马上就有贵族自告奋勇站出来, 要求领着军队去追击。   西德尼挥挥手就同意了。   接着,西德尼又转向下属, 说:“沿途发布命令,警告所有人,包括贵族,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一旦被发现有可疑的行为,就视为马尔维诺的同党就地处死。”   “是!”   虽然夺回了纳特西亚城,但局势还没有稳定, 他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这时候, 传令兵骑着马激动地奔跑过来。   “国王陛下!”传令兵汇报道,“叛乱者塔契尼被诺克森的士兵抓住了!”   -   另外一个方向,费切尔骑着马在最前面, 在他的身后是队列整齐的索罗沃奇家族的护卫骑兵,他站在涌动的血红色藤蔓面前,眉头深深锁着。短短五六个小时,这种藤蔓就从白曜石塔蔓延出去了至少两公里,现在虽然生长的速度缓慢了下来,但依然能够看到它们在不断向外延伸。   这种藤蔓可以释放使血肉腐败的毒素,不管是士兵还是普通人,一旦被这种藤蔓缠住很快就会丧失抵抗力,已经有许多人被淹没在藤蔓下面成为了它的养料。费切尔派出了士兵去通知所有人和这些藤蔓保持距离,只要不要直接接触,它就无法对人造成伤害。   这种藤蔓生长的样子就像是蠕动的蛇一样,费切尔厌恶地看着它们,暗暗地咬牙切齿——先是白曜石塔的攻击,然后是神圣天谴的金色魔法光,最后是这疯狂的魔法生物,全部都发生在那个玛琳潜入了纳特西亚后。   费切尔现在只能希望那个蠢货还活着,别让他的怒火无处发泄。   费切尔下了马,灰色的眼瞳微微眯起,他仔细地看了看前方,然后也不回头,冷冷地命令身后说:“克里夫。”   克里夫立刻动作,他往前小跑几步,亲手递过去一支长木匣,里面摆放着索罗沃奇家族上一位费切尔公爵留下来的绿萤石魔杖。费切尔很少使用魔杖,因为这个世界值得让他出动魔力增幅器的对手寥寥无几。但现在为了那个叫作玛琳的蠢货,他又要使用这支珍贵的魔杖了。   魔法光亮起,费切尔踩着火焰踏入了藤蔓形成的海洋。   -   现在的瑟雅德拉已经知道玛琳并不是在威胁,周围发生的一切在告诉她,玛琳陈述的是一个事实。   两天后,雌株就会破开大神官的身体,它所吸收的神圣治愈术的能量足够让它在解脱束缚的几小时内就爬满整个中央神殿的大厅。而那时候,从白曜石塔诞生的雄株也已经蜿蜒着占据了整个街区,它开花所结出的花粉足以飘满整个纳特西亚城,甚至可以形成沙尘一样的花粉风暴。   到了那时,就算把大神官埋进土里,也无法阻止它们完成授粉了。   授粉成功后,血幽灵就会结成一种仿佛蒲公英一样的种荚,它的种子仅仅只有一粒灰尘那么大,一点轻微的风就能把它吹出几公里远,一旦繁殖成功,绞杀藤血幽灵将随着风占据整个神圣帕赫罗。   “你是想要告诉我,只有你才能阻止它吗?”瑟雅德拉用一种质问的语气说。   现在轮到玛琳用微笑回答她了:“是的,我,或者是阿尔嘉,或者是费切尔,刚刚你们已经试过了不是吗?即使是光明神殿最强大的神圣天谴也无法杀死这种魔法生物,能够制服它们的只有深渊魔法,瑟雅德拉,你别无选择了。”   瑟雅德拉举起了法杖,从容地笑道:“我虽然无法制服它,但我能够制服魔法师,玛塔莉柯格林祭司,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瑟雅德拉谨慎地凝聚着魔力,注意力高度地击中,随着她柔软的嘴唇轻轻开合,金色的魔法阵升了起来。   此时玛琳也握紧了魔杖。正在施法的瑟雅德拉处于神官们的保护之下,完全可以阻挡住玛琳的干扰。   而菲利多他们只有武器没有盔甲,之前他们能够成功击中瑟雅德拉完全是因为趁着瑟雅德拉没有做出及时的防备,他们出其不意地发出了攻击。但现在瑟雅德拉正警惕地戒备着白花骑士们,此时除非让白花骑士用血肉之躯作为盾牌,不然他们不会再有靠近的机会了。   玛琳不想输,但也不想牺牲别人或者是自己的生命。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狂风咆哮的声音。   他们转过目光去,看到狂风席卷着血红色的火焰,在不远处形成了一股魔力的风暴。   藤蔓们似乎想要逃跑,但它们逃跑的速度比不上施法者行走的速度,施法者走到哪里,风所驱使的火的刀刃就将哪里的藤蔓撕碎。无情的风刃在施法者的前方杀出了一个空腔,形成了一条点缀着火焰的通道。   破碎的藤蔓到处散落,落在地上后继续扭曲着燃烧,直到变成灰烬。   瑟雅德拉的法杖缓缓地落了下去。   费切尔公爵来了,看来战争是真的结束了。   -   瑟雅德拉被带走后,玛琳得到了短暂的安宁。   她又一次陷入了魔力透支的状态,确认安全后,她不知不觉地就靠在旁边浅浅地睡着了。   有人将她搬运到了床上,应该是菲利多,而这个过程中她也一直没有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叫醒她。   被人摇晃着手臂,玛琳清醒了过来,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知觉,睁开眼睛就猛然一个抖擞:“是谁?!”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又黑暗的房间里。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带着眼泪的笑脸。   “黛黛!”   黛黛笑着抹去眼泪,扑在她的手臂上:“玛琳——”   “这是哪里?”   “这是白曜石塔底层的小仓库,现在其他地方都不能确保安全,只能让你先在这里休息。”黛黛回答。   几个月前马尔维诺的军队占领了纳特西亚后,所有人都知道魔法师贵族的宅邸会成为他的眼中钉,已经不再安全。但当时再想逃出纳特西亚已经晚了。黛黛对逃亡很有经验,发现无法出城后,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乌苏洛林塔,因为经常和玛琳在这里进出,许多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学徒都认识她,她用两条腿逃了三条街区,很幸运地在这里得到了庇护。   在昨夜的混乱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玛琳,当时就激动得跳起来。到现在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那是高兴的眼泪。   玛琳揉了揉自己被睡得有些变形的五官,说:“是谁要找我?还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玛琳魔力消耗得很厉害,很需要休息,现在黛黛来叫醒玛琳,肯定不是因为她想要和玛琳说话,一定是因为有别的事情。   “是的,很重要,”黛黛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大神官就要死了。”   玛琳匆匆整理了一下就和黛黛一起离开了房间,在房间门口,她见到了已经等候在门口的菲利多。   菲利多穿上了盔甲,头盔被抱在臂弯里,他的绿眼睛在黑暗的石头通道里闪着绿幽幽的光。在看到玛琳的那一刻,他取下了挂在手臂上的斗篷,披在了玛琳的头上。   “我们直接□□神殿。”他说。   -   这个时候,在中央神殿里,大神官梅内尼特感觉自己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舌头已经腐烂了,现在已经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但他的意识和感知却还是清醒的,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力正在消失,魔力与生命力是伴生的孪生姐妹,他的魔力也在随之衰退。心脏的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他几乎认为自己的心脏就要被撕裂了。   在麻木的疼痛中,他仿佛地听到了什么杂乱的脚步声。   他所在的房间门被打开了,明亮的魔法灯和蜡烛被瞬间全部点燃。   他被放到了一张椅子上,连同椅子一起被搬运出了房间。   疼痛让梅内尼特的感知变得不清晰和碎片化,他无法对自己受到的一切进行抗议。   等到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中央神殿大厅前的广场上。   他坐在属于大神官的一张镶嵌着宝石和黄金的高背椅上,因为骨髓里面也中了毒,他无法坐起,在椅子里面摊成了一团。他的毛发,包括眼睫毛都脱落光了,现在就像是一团发皱的死皮,他抬起眼睛,用勉强还能移动的眼珠看了一遍周围。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群身穿铁灰色盔甲的骑士,他们整齐地站成队列,手中的武器以等待的姿态放在身体的前方。   这些骑士全部都戴着头盔,这是很不寻常的,面对地位尊贵的大神官,不管是神殿骑士还是白花骑士都应该脱下头盔,恭敬地低下头,可是这时他们却每一个站直了身体,就像是直立的铁雕塑。   梅内尼特的目光看向身侧,穿着金线白袍的神职者们在他的身后围绕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大神官,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沉重而哀痛的气氛,仿佛坐在椅子上的梅内尼特已经死去了,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他的葬礼。   这让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梅内尼特感到了恐惧,他的视线继续移动,直到他看到了被拥挤的铁灰色盔甲所围绕着的一个单薄的身影。   她几乎只有身边的铁头大个子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大小,让视力已经变得不太好的梅内尼特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她。   在认出那个瘦小身影的同时,大神官从喉咙里面发出一声干哑的咆哮,因为他已经无法自如活动的舌头和声带,这个咆哮就像是一只野狗的呜咽。   他知道了,站在他前方的不是神殿骑士,他们是白花骑士!玛琳·达斯!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她带着白花骑士团回来了!   “为什么允许魔法师进入中央神殿!”他吼道。   但他的这个声音没有人能听清。   瑟雅德拉慢慢地从神职者的队伍当中走出,站到了大神官的身旁,她手上举着盛满清水的金杯,她用手拨动里面的清水,用手指将水珠一点点洒在大神官的身上。   “祝福我们最尊敬的大神官梅内尼特,他的躯体虽然被黑暗所侵蚀,但他的灵魂将永远纯洁,光明女神将在烈火之中带走他高贵的灵魂,净化残存的腐朽身躯,他的身体虽然逝去,但他的灵魂将得到永生。”   神职者们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神职者甚至发出了抽泣的声音。   “……他的灵魂……将得到永生……” 第284章 25   瑟雅德拉放下金杯, 慢慢地退到了一边。   玛琳拿着魔杖站上前去,和瑟雅德拉交换位置的时候,她提醒瑟雅德拉说:“你不问他是否忏悔吗?”   忏悔应该是临终祈祷的必要流程才对。   但瑟雅德拉却对她说:“神职者是光明女神的仆人, 大神官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 他可以不用忏悔。”   只有需要赎罪的人才需要忏悔, 神职者代行的是光明女神的正义,他们代表的是光明本身,怎么会需要忏悔呢。   玛琳没有争辩, 她小心而缓慢地走到了大神官的身边。梅内尼特此时无力地蜷缩在高背椅上,如同一滩烂泥,看起来弱小极了,就连瘦小的玛琳都可以用俯视的角度看着他。   玛琳平静地问:“那么梅内尼特,你忏悔吗?”   她的话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 神职者们发出了喧闹声, 一些神职者按捺不住,站出来大吼:“渎神者!你有什么资格问这种话!”   面对神职者的愤怒, 白花骑士们立刻往前几步,展开在玛琳的两边,拔出武器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他们本来就是为了保护玛琳而来,为此全部都穿着整齐的弗伦恩盔甲,毫不避讳地表露出他们就是在防备光明神殿的暗算——光明神殿有这种前科。   眼看白花骑士和神职者之间就要发生冲突,瑟雅德拉大声地喊了一句:“安静!”   她从身边神官的手上接过法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一下, 法杖上的魔法石闪出一串亮光, 从紧张的空气之中划过去。   忿忿不平的神职者们住了嘴,他们忍住怒火,不甘心地往后退了两步。   玛琳甚至都没有抬头看那些神职者一眼, 她继续问大神官说:“梅内尼特,你忏悔吗?你是否哪怕有一刻,因为你的谎言,或是因为你卑鄙的行为,或是因为你沾满鲜血的双手而忏悔?”   梅内尼特伸出手来,试图抓住玛琳,但是他的手却只是抬起了一点点,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他的手指不堪重负,一片松松地粘连在手指骨上的指甲掉落在了地上。   他明明还活着,却已经腐烂了。   “你……是来杀了我的吗?”他这样问。   玛琳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但她却猜到了他想要问什么,所以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说:“不,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葬礼的执行者。我需要趁着你身体里的魔种还没有开花,将你的残躯烧成灰烬。所以,你忏悔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玛琳的话很温和,就好像在进行一个祝福,可是她说的话对于一个神职者来说根本不是祝福——这是诅咒,因为在光明圣典之中,信徒的身躯都应该回归大地,只有最可恶的渎神者才会被焚烧。   他是大神官,他本应该得到一具漂亮的鎏金棺材,埋葬在中央神殿的墓园中,每个女神祝福日都会有人来瞻仰,在他坟墓前默哀的神职者和信徒会多到可以连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可魔法师要毁了这一切,他们想要像烧死渎神者一样烧死他!   大神官愤怒地叫嚷着,但他发出的只是低沉的哀鸣,甚至都没有比一只老鼠的惨叫声更大。   他愤怒地看向了周围的人,瑟雅德拉还有其他神职者。   他们怎么能够容忍一个魔法师这样对待他!   可是在他那浑浊的眼珠转动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畏惧地低下了头。甚至有人忍不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大神官无法看到自己,所以不知道自己腐烂的模样有多么让人作呕。   神职者们默默地为自己辩护——光明女神会原谅他们的,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血幽灵的花期不会因为人的犹豫而延迟,在玛琳昏睡过去的时候,瑟雅德拉就代表神职者和西德尼达成了新的协议。   纳特西亚城内还处于混乱,光明贵族的援军随时可能到达,西德尼必须抓紧时间安抚光明神殿,将塔契尼钉在行刑架上变成彻底的叛乱者。   瑟雅德拉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有恃无恐。   由于梅内尼特在中央神殿为塔契尼举行了加冕仪式,塔契尼已经是神圣帕赫罗的合法国王了。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除了她瑟雅德拉,没有任何人,哪怕就算是最大胆的野心家敢站出来否定这个在光明女神的注视下举行的神圣仪式。   在神职者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只有她瑟雅德拉敢抹消之前大神官做下的一切,对所有人宣称对塔契尼的加冕是一场错误。西德尼如果想要得到整片大陆上万的神职者、数以亿计的光明信徒的承认,瑟雅德拉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更何况还有血幽灵的魔种。瑟雅德拉没有想到阿尔嘉会给大神官种下魔种,这更迫使大多数的神职者不得不抛弃掉大神官,转而选择支持她。   瑟雅德拉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看,连命运也站在她这一边。   等到大神官死后,她会对所有神职者和信徒宣布大神官是被魔鬼蛊惑了,来自地狱的黑暗生物污染了他的心脏,才会让他在之前一段时间里做出了一些荒诞的决定。   但大神官受到光明女神的庇佑,光明女神提醒了他,让他知道他已经堕入了黑暗,忠诚的梅内尼特大神官于是决定牺牲自己,将黑暗的力量消灭在火焰之中。   这将是多么悲壮的故事,一定会成为光明圣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像神谕者的故事一样传颂千年。   她精心地为大神官安排了这样一个结局,即使是大神官最忠实的追随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此时,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大神官最后的时刻。   对于梅内尼特本人而言,这是一个从内而外的痛苦而煎熬的过程,他清醒地知道所有人都在期盼他的死亡。他们祈祷的样子如此熟悉,让他想到自己作为大神官出席女神祝福日的祈祷仪式的时候,那时候所有人都渴望从他那里得到光明女神的眷顾,他们那时的表情和现在是一样的殷切。   这是多么有趣。   “看来你放弃了忏悔……”玛琳轻声地说,用只有大神官听得到的声音说,“但即使你忏悔,也不会有用,因你而死去的人会变成藤蔓,紧紧地拽住你的脚踝,将你拖入地狱的火焰当中。”   大神官浑浊的眼睛转向了玛琳,他听到了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但他曾是一个拥有强大魔力的神职者,所以即使他将要死去,临终的过程也比普通人更长,他的眼睛还能死死地瞪着玛琳。   对比悲痛的神职者们,玛琳的语气显得那么无情:“那么就不用再等了,我得动手了。”   “……”大神官说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呓语。   玛琳没有听清他的话,但他怨恨的神情却让玛琳产生了联想,让她猜到了这句呓语的内容。   “你诅咒我下地狱?”玛琳问,但她只是摇摇头,用平静又冷淡的语气说,   “不,我死后不会上天堂,也不会去地狱,我只会变成泥土。”   中央神殿大厅前燃起了大火,血红色的火舌在黑夜之中狂舞,跳跃的火焰越过了中央神殿的围墙,在晃动的火光下,影子映照在建筑和地面上,像鬼魅的怪物一样扭曲。   深渊之火足足烧了半个晚上,烧焦的臭味弥漫了整条街,吓得不知真相的信徒们躲起来祈祷。   后来,许多人都声称那天晚上他们亲眼目睹了恶魔被烧死的过程,他们坚定地认为那个恶魔就是蛊惑了大神官、带来战争和灾难的罪魁祸首。   他们还说恶魔被烧死后留下了残渣,被魔法师封存起来带走了。   但恶魔并没有彻底死去,如果某一天受到黑暗力量的召唤,恶魔依然会从某个地方再次复活。   也许是从某个黑魔法师那里,也有可能从某个神职者的心脏里——就像是大神官那样。 第285章 26   所有一切都在慢慢地走回轨道。   不管是魔法师还是神职者, 又或者是政府的官员,这个时候都忙碌得不行。作为白花骑士团祭司的玛琳也本应如此,但在这个时候她却并没有留在白花骑士团的庆功宴会上, 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返回了白曜石塔。   白曜石塔依然被血幽灵的藤蔓包裹着, 那触手一样的藤蔓让周围的人敬而远之, 经过几天的焚烧和清扫,血幽灵的这棵雄株已经所剩无几了。   动手处理这些藤蔓的人是费切尔。他将白曜石塔作为魔力增幅器,在乌苏洛林塔附近放了一把火。这场大火把天空都映成了红色, 一时间许多人以为是传说中的末世降临了。血幽灵被深渊之火烧得缩回了白曜石塔的墙上,它存储的魔力在大火中基本被消耗光了,今后只要没有魔力的支持,它就很难再生长到乌苏洛林塔之外。   此时的白曜石孤单地矗立着,和它作伴的只有会杀人的藤蔓。除了曾经用深渊之火教训过它的少数几个人, 其他人靠近白曜石塔都遭到这些藤蔓的攻击。所以在西德尼回到宫廷后, 乌苏洛林塔的魔法师和魔法学徒们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现在的白曜石塔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它身处在纳特西亚大都市的中心圈, 却荒凉得太不真实。   血幽灵的藤蔓钻进了白曜石塔大门的机括里,导致这扇铸铁大门失去了功效。不过当玛琳走近的时候,塞满了门缝藤蔓就自动地退开了,为玛琳让出了路来。   玛琳到达了书房门口,阿尔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比我预料的更早一点。”他说。   玛琳推开门进入,她见到了披着头发、正在垂头写着什么的阿尔嘉。他还是往常的模样, 就好像之前的各种事情没有发生, 玛琳还是那个到了晚上就来找他学习魔法的小学徒。   这让玛琳感到鼻子一股酸涩。   玛琳没有说话,走上前,在她从前学习的那张桌子前坐下。她抬起头往上看, 那些高得触碰到天花板的书架现在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些碎片和灰尘,预知者正兴奋地在书架的格子之间钻来钻去,自己和自己进行捉迷藏游戏。   在纳特西亚城被攻破之前,阿尔嘉就让罗维卡他们带走了大部分的珍贵书籍和资料,原本书架上还剩下一些,现在也不知道被清空了。白曜石塔的内部装饰是很简单的,填充空间的书本都被搬走后,现在安静空旷得仿佛一个山洞。   “执政官的任命书已经下达了吗?”阿尔嘉首先开口。   玛琳很惊讶阿尔嘉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又很惊讶阿尔嘉为什么会首先提起这件事,她点点头,回答说:“是的。”   今天白天是整个白花骑士团六百多年来最耀眼的时刻,三十多名白花骑士成员得到了真正的骑士封号,他们拿到了来自国王的赏赐,真正地步入了贵族的门槛。庆祝的宴会从黄昏的时候就开始,大概会持续到明天早上。   在宴会气氛正热烈的时候,被嘉奖的主角之一,白花骑士团的祭司却悄悄地离开了宴会场。   就像是费切尔所期待的那样,在西德尼从名义上收回了西摩佛拉尼后,玛琳被任命为佛拉尼地区的执政官。不过这当然仅仅只是名义上,佛拉尼本地拥有当纳约家族的驻军,按照现在的信息流通速度估计,他们很有可能才刚刚知道当纳约家族被剥夺爵位、收回封地的事情。   再加上佛拉尼本地也不是很太平,它的山区一直都有少量本地的土著部落残余,另外一边又靠近马尔维诺。现在神圣帕赫罗和马尔维诺几乎撕破了脸,很难说马尔维诺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对神圣帕赫罗在西摩的土地动手,其中失去了领主的佛拉尼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玛琳被任命为执政官,她就需要去解决这些事情。但费切尔并不想让她亲自去佛拉尼,他似乎更希望玛琳留在纳特西亚,以便维持住她对国王的影响力。   他为玛琳准备了幕僚,想要用幕僚代替执政官本人去佛拉尼处理相关的事务。   玛琳对阿尔嘉说:“我觉得他虽然提议我担任佛拉尼的执政官,但其实并没有期待我能够把佛拉尼治理好。”   费切尔之所以想要拿到西摩,无非是因为佣兵公会在西摩的势力很单薄,他需要打开一个口子,把他以佣兵公会作为桥梁的商业帝国扩展到西摩去。对他来说,只要玛琳成为了名义上的执政官,能够为他打开方便之门,那就足够了。   “那么你想去西摩吗?”阿尔嘉问她。   在昏暗的房间里,玛琳茫然地看着前方,然后说:“我想去。当我听说自己可以成为佛拉尼的执政官的时候,其实我是有一些小小的期待的。”   她一直渴望着摆脱束缚,拥有一片能够畅快呼吸的天地,而现在她感觉自己看到了曙光。佛拉尼远离中央神殿,也远离索罗沃奇塔,她可以去那里探索无限的可能。   说不定,她真的能够在那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这时候,阿尔嘉突然说:“乌苏洛林塔的三十七名魔法师以及二十一名魔法学徒愿意离开纳特西亚,我为他们准备好了车队,他们带走了所有的资料和书本,已经在去往西摩的路上了。”   玛琳惊讶得站了起来:“为什么?”   大神官已经死了,今后不会有人再能够为难乌苏洛林塔了,阿尔嘉为什么还要让这些人离开?   阿尔嘉垂下雪白的睫毛,说:“这是早就应该去做的事情。这座法师塔建成后不到二十年,乌苏洛林就后悔将它设立在了纳特西亚。她本以为这里是都城,会让乌苏洛林塔得到更多的机会,吸纳到更多的学徒,但事实却是她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去和纳特西亚城内的贵族和王室还有神职者们周旋,她能够静心研究魔法和教授学徒的时间都大大缩短。”   等到阿尔嘉继承了乌苏洛林塔,他又不甘心放过大神官,就更不愿意离开纳特西亚,当时因为他的缘故,乌苏洛林塔出身的魔法师在纳特西亚城处境极度尴尬,但阿尔嘉并不在乎这些。   阿尔嘉又抬起眼睛,看着玛琳说:“带着乌苏洛林塔一起去西摩吧,等到乌苏洛林塔在西摩重建起来,就算是费切尔也不可能再随便就把你带走了。”   玛琳用力摇着头:“不,我不明白。”   之前阿尔嘉让她来继承乌苏洛林塔,那是因为阿尔嘉预计自己会死去,可现在大神官也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瑟雅德拉那里也达成了默契,他还有什么理由把乌苏洛林塔丢给她?   阿尔嘉这时候的语气过分的温和:“因为其实我并不是乌苏洛林所中意的继承人。她一直渴望有一个不是来自魔法世家的魔法师来接过她的乌苏洛林塔,在她看来,那样的人具有更多的可能性。”   阿尔嘉并不知道怎么去经营一个法师塔,他也没有这个愿望,只是因为乌苏洛林突然死去,他才不得不去肩负起这个责任。   玛琳还是摇头,她不明白,阿尔嘉已经是最强大的人类魔法师了,连阿尔嘉都不适合,又怎么可能是她。   阿尔嘉看懂了玛琳的疑问,他解释说:“因为在乌苏洛林的眼里,仅仅学会用魔法攻击别人,根本就不算是一个强大的魔导师,这样的大魔导师也根本无法改变世界。然而所有魔法师都不知道这一点,于是他们在探索魔法的道路上浪费了大量时间,也包括我。很奇怪的是,却偶然会有人天生就能明白这一点,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法将要去往的方向,那种人,就是你。”   玛琳愣住了。   阿尔嘉陷入了一些回忆里,他继续说:“乌苏洛林活了一百六十岁,她人生的每一秒都在学习,即使她已经比这个世上所有的人类都要博学。她曾系统地整理魔药学,编撰书籍,并将魔药进行了更精细的划分。你才二十岁,所以并不知道,在一百年前,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药剂师这种职业,那时候药剂师就是魔法师,因为只有拥有魔力的人才能够制造魔药。   “而乌苏洛林结合炼金魔法,发明了一种新魔药制作办法,她让没有魔力的人通过特殊的魔法道具作为媒介,从魔法师那里借用少量的魔力从而制作出魔药,这让魔药的产量可以成倍数地膨胀。这片大陆上现在至少有五千名没有魔力的药剂师,如果没有光明神殿的阻挠,这个数量还能多五倍。”   几乎所有人类都能够使用魔药,它携带和使用都很方便,并且还能够治愈许多神圣治愈术都无可奈何的疾病。在当今的这个世界,一个病患如果没有光明系贵族的身份,砸锅卖铁地买一瓶魔药要比恳求一名神职者的仁慈要实际得多。   光明神殿不可能容忍这种情况,他们大肆地宣扬魔药的坏处,将服用魔药形容为和魔鬼做交易。魔药无法成为正常的商品,只能在黑市泛滥,流通渠道就自然地被握在了佣兵公会手里,它本应该没有那么稀缺,却因为光明神殿的缘故到现在依然是一种奢侈品。   乌苏洛林当然不满这种情况,她希望能够加速魔药的普及,所以准备在乌苏洛林塔大量招收普通人作为药剂师学徒,但这个计划因为她的死而夭折了。   尽管这个计划没有实施,但种子已经播撒下去了。在她离开后的这二十年里,魔药学一直在慢慢地发展,它们通过黑市走遍大陆的每个角落,甚至偷偷潜入了光明贵族们的收藏室里。   阿尔嘉缓缓地说:“药剂师们并不知道那个给予他们生存技能的人就是传说中的大魔导师乌苏洛林,乌苏洛林也并不在乎,因为她亲手创造的史无前例太多,她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成就,那些成就每一个都足以让普通的魔法师家族炫耀整整一百年。”   这样的乌苏洛林,是无人能够超越的。   阿尔嘉也试图去追赶乌苏洛林,在乌苏洛林因为生命结束而停下脚步的这二十多年里,他紧紧跟随着乌苏洛林的足迹,去寻找她曾寻找过的遗失的世界,再从那些被遗失掉的知识里去寻找魔法的未来。   现在他想他可能找错了方向,未来不在遗失的过去里,而是攥在活着的人手中。   “乌苏洛林死后,我的眼睛就只能看到过去了,我果然不适合成为乌苏洛林塔的主人。能够给乌苏洛林塔找到出路的人,应该是你这样对未来抱有希冀的人。”   玛琳悲伤地看着他,问:“阿尔嘉,可是你呢?”   阿尔嘉笑了:“我会得到解脱,从此可以像大雁一样自由地去往任何地方。”   他的眼睛倒映着柔和的月光,是玛琳从没有见过的温柔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