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恶毒成为六界黑月光 作者:簪玉   文案:   骗失忆魔尊我是他妹,被迫当舔狗的这些年。   师父亲手把我推下了诛仙台,因为我亲手杀了他的白月光。   嘘,其实是我主动跳下去的。   那日众仙讨伐于我,说要为师父的白月光报仇,生生剔了我的仙骨。   待到师父赶来时,我已经奄奄一息地趴在了诛仙台前。   我身上有师父白月光的一魄,无人敢把我推下诛仙台。   师父见到我时,那张清冷冷的脸上难得有了表情,他急了。他急着要上前来拉住我,我却借着他手中的力度往后一仰,自己跳下了诛仙台。   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父可要永生永世记得我,要记得是你亲手把我推下了诛仙台,要记得是我带着她的那一魄陪我……陪我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他连眼睛都红了。   不知道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的死会碎了他白月光的那一魄。   那日风大,我已被剔了仙骨,原该摔个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却不料摔在了魔尊的复活法阵上,只断了条腿。   传闻中,魔尊美艳张狂、嗜血暴戾,但他失忆了。   为了保命,我骗他我是他亲生妹妹。   彼时,我万万没想过很久以后的某一日……   「连亲妹妹都不放过?」   「既然是亲生兄妹,那不妨再亲密些。」那凶名远扬的魔尊狠狠咬住了我的脖颈,而后一点点把血迹舔舐干净:「更何况,本尊刚才想起来……你我本就不是亲生兄妹。」 第一章 杀你就杀你,还要选日子吗?   殷杳杳是被水泼醒的。   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刺骨的冰寒混着细密的疼痛霎时淌遍四肢百骸。   她手被捆仙绳缚着,浑身都是细碎鞭伤,破烂的白衣上染满深深浅浅的血色,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喉间有血涌出来,她闷闷咳一声,把血给咽回去:“瑶池仙水金贵得很,泼在我身上,你们不嫌暴殄天物?”   “殷杳杳,你也知道自己不配?!”有个红着眼的少年仙君拔高声音怒骂:“你这蛇蝎心肠,谁给你的胆子烧斗星上仙的仙体?当剔仙骨、下诛仙台,万死不足惜!”   “润木小仙君莫要与她废话,直接剔了她的仙骨!”有仙官气愤应和:“当年仙魔之争,斗星上仙为保我仙族而战死,上仙们费尽力气才将她的身体保存下来,如今却被一把火烧了,真是,真是……”   许是接下来的话太粗鄙,仙官只咬着腮帮子怒目瞪着殷杳杳,嘴中却始终无法说完剩下的粗鄙之言。   殷杳杳掀起眼皮子,见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满脸怒容,忽而哑笑出声。   斗星上仙万年前仙魔之争就死了,神魂破碎,只留下一具仙体,那具仙体方才被她一把火烧了。   她阖目讥笑:“要剔就快些剔,废话什么?”   润木气结,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还不知悔过?”   殷杳杳好像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直接笑出声来:“悔过?为何悔过?”   她乃凡人成仙,历七十二道劫飞升,情根早已斩断,心肝肺腹、怜悯仁慈是什么东西,她早忘了。   斗星上仙死于万年前的仙魔之争,便是斗星万年前护了仙族,可是万年前的昨日种种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飞升不过八百年而已。   更何况,两百年前,她被师父生生剖开灵府,活活塞入斗星的一缕残魂。   这两百年,斗星的魂魄在她灵府中被滋养生旺,若斗星复活,占了她的身子,她便不复存在。   润木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鞭子甩在她身上,半天才又说:“你,你……你烧了斗星上仙的身体!”   殷杳杳喉间涌出股血腥味,她舔舔唇,轻嗤:“烧她就烧她,还要选日子吗?”   润木被他气得脸色涨红,一鞭子又甩在她身上,手中灵力翻涌:“呸!毒妇,我今天就要废了你!”   他招术还没往殷杳杳身上打,就突然有人道:“润木仙君,可她是重光帝君的徒弟,我们此举尚未通报过去,擅自行刑可会得罪帝君?”   “斗星上仙万年前与帝君共同伐魔,乃是过命的情谊,难道比不上这蛇蝎毒妇?!”润木一甩袖子。   他走到殷杳杳身边,手中指骨握得嘎吱作响,然后“啪”地一下抡了她一巴掌:“本君今日就要剔了她的仙骨,帝君若责罚,我一人担!”   殷杳杳被打得别过脸去,有殷红的血丝从她唇角溢出。   她脸上肿起来一块,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润木,笑得嘶哑:“废话倒是多,若再不赶紧杀了我,但凡我还能喘一口气,我都会拉着你们整个仙族给我殉葬,谁也别想多活一天。”   润木气笑了,一道咒术打在她身上:“殷杳杳,你瞧你现在这幅蛇蝎样,装不下去了?平日里不是都待人笑盈盈的?我先前就说你那副乖巧的样子都是装的,他们还不信。”   他伸手指着殷杳杳,回头看着身后一众仙娥仙官:“你们现在信了?”   后面的仙官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道:“是啊,她以前逢人便笑,说话嘴也甜,谁知道面皮之下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润木冷哼一声,手落在殷杳杳肩头,开始施展仙力抽她的修为,嘴中还在骂:“我今日就抽了你的修为,把你踹下诛仙台去,看你还能笑到几时!”   殷杳杳疼得浑身发抖,但瞳孔里却极具兴奋。   旁边有个仙君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后退两步,拍了拍润木的肩,小声道:“润木仙君,我总觉得她有些不正常。她素日里修为那么高,怎么会就这样束手就擒,任由我们欺辱她?”   润木没搭理。   那仙君想了想,又悄声道:“要不我们先停手吧,等重光帝君来了再说……我越想越不对,总觉得她是故意被我们抓住的,似乎就是想让我们把她推下诛仙台。”   润木并未停下动作,道:“你怜悯她?”   那仙君摇摇头,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润木手中力道加重,继续抽殷杳杳的修为。   殷杳杳额角全是汗珠,伸舌头舔舔自己唇角的血迹,喘着气又说话刺激润木:“不知道斗星被我一把火焚尽仙体的时候能不能感受到疼?”   她声音嘶哑:“润木,你不若猜猜,咳……猜猜她于沉睡中被烈火焚身时,可有我现在半分疼?”   润木眼睛红到几欲滴血,腮帮子紧咬,整个人都气到发抖。   他卯足力气凝了道仙力,“咣”地一下,一道金光就往殷杳杳身上砸!   殷杳杳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大脑都疼得一片空白,一口鲜血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   她尖叫声方歇,仙官们身后突然传来道发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殷杳杳喘着气缓了一会,然后抬眸看去,就见面前义愤填膺的仙娥仙官们都愣住了。   他们犹犹豫豫半天,才缓缓让开一条道来,露出被绑在诛仙台柱上的殷杳杳,也叫殷杳杳毫无阻隔地瞧见了重光帝君。   重光帝君处处都生得好看,长眉凤目、鼻子高挺、薄唇颜色很淡。   他素来冷淡,待人向来有距离感,情绪也鲜少有外露的时候,但此刻却直接瞬移到了她身边。   他似乎是想伸手想触碰她,但看见她满身无一处完好的皮肉,最终手指停在她身前一指处。   与此同时,诛仙台处的威压一瞬之间暴涨猛起,直接压得在场所有仙人都喘不过气来!   重光帝君冷声道:“天规二十七条,禁擅自动刑。”   润木闻言,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又梗着脖子站出来:“帝君!她方才一把火烧了斗星上仙的仙体,犯下如此罪孽,死千万次又何足道哉!帝君难道要包庇恶徒?”   重光帝君没说话,把殷杳杳身上的捆仙绳解开了。   殷杳杳又吐一口血,语气带点讥讽:“包庇?”   她声音又轻又哑。   重光帝君闻言,手上的动作短促地顿了一下。   殷杳杳舔了舔唇间伤处,仰头看重光的眼睛:“师父,您会包庇我吗?”   她满脸是血,唇角扯出个甜甜的笑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当日之事我都想起来了,师父。”   她说:“两百年前您剖开我的灵府,将斗星那一缕残魂放了进去,然后又洗去了我那日的记忆。不仅洗去了我的记忆,您也没将塞魂的事告诉任何人。”   重光不置可否。   殷杳杳继续小声道:“这两百年,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我无缘无故会每日承受噬骨剜心之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灵府里横冲直撞,直到昨天我才想起缘由,原是那日剖灵府的记忆被师父洗去了。”   她往后退了一小步,退到诛仙台边,道:“师父想用我的灵府温养她那一魄,让我做她的炉鼎?”   斗星万年前被魔尊的魔煞之气所杀,上仙们搜寻万年,也只寻到斗星的一缕沾满魔煞之气的残魂,就连仙界最养魂的法器也无法滋养其魂魄,更遑论让斗星的魂魄回到原本的身体之中。   而殷杳杳根骨极佳,举世难遇,所有人都说她是修炼的好苗子,似乎生来就是要成仙的,如果说是要把斗星的残魂放进她身体之中滋养,然后再让斗星的魂魄占据她的躯体,倒也勉强能解释塞魂一事。   重光闻言,这才抬眸看她,脸上看不出情绪,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跟我回去。”   殷杳杳方才一直小声说话,这会儿却没继续收着声音,笑眯眯道:“师父,我若死了,您会记得我吗?”   后面的润木听见这句话,恶狠狠道:“你死了就死了,还妄想被帝君记得?做梦!”   他骂道:“你不过是帝君在凡世中收的众多弟子之一,靠着心狠手辣,自己斩了自己的情根,这才飞升成仙的!如今在仙界,帝君仍认你这个徒弟,就已经是恩赐了,你还妄想他记得你?”   当年仙魔之争后,重光帝君陷入沉睡,神魂入凡尘辗转了几千年,于凡尘之中收了些弟子,殷杳杳就是其中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历过重重劫数飞升成仙的。   后面有个小仙娥闻言,捂住嘴,小声惊呼:“她的情根是自己斩掉的?”   情根是六界生灵与生俱来的东西,剜情根的痛楚丝毫不亚于撕裂灵魂,连上仙们都未必能承受住,何况当时只是个凡人的殷杳杳!   再者,能飞升的凡人少之又少,大多是自己断情绝爱,绝不会有人疯到直接将自己的情根给剜走。   小仙娥道:“为了飞升竟能对自己这么狠!”   重光帝君听见他们叽叽喳喳的,忽而微微侧头,扯唇冷声道:“去领罚。”   他面上仍看不出情绪,但听语气,似乎有点微愠。   润木梗着脖子道:“帝君!您素日虽冷淡了些,但待人宽和,极少用天条责罚我们,大家最敬重的就是您,如今您却要因为殷杳杳,让我们领罚?难道您真要包庇恶徒?!”   重光手指轻敲,又重复一遍:“天规二十七条,禁擅自动刑。”   润木脸色涨红,半天没说出话来,就站在重光面前,愤愤地看着他。   身后的仙人们都有些发怵,不敢忤逆重光,于是扯了扯润木的袖子:“快走吧,润木仙君。”   紧接着,一群人一哄而散,诛仙台前只剩下重光和殷杳杳。   重光站在原地,看着诛仙台畔的殷杳杳,又启唇道:“回来。”   殷杳杳却还蹲在那儿,手捧着脸,微微仰头,看着他笑:“师父啊,杳杳一点儿也不想当个炉鼎,若斗星在我身体里复活了,或许我就没命了。”   她声音很甜,即便沙哑着嗓子,听起来也是甜丝丝的:“近日诛仙台下魔气大盛,虽是妖邪之气,但能助长万物,您猜,我摔下去会不会死?”   正说着,她腿上直接一个用力,整个人往后一坠,措不及防地悬空往诛仙台下坠去!   重光见状,竟失了素日沉稳,一把上去抓住她的手,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些压抑的怒气:“殷杳杳,疯了吗?”   殷杳杳头发被罡风吹得凌乱,扯唇道:“我没疯,司空启。”   重光帝君名为司空启,但仙界所有人都尊称他一声“重光帝君”,千万载之久,他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有名字了。   殷杳杳的手被他拽住,胳膊被拉得生疼,但脸上一点表现也没有:“师父知道我为何要烧斗星的仙体吗?”   她长了一张单纯无害的脸,看起来像个没什么坏心思的,但这会儿却笑嘻嘻道:“因为润木仙君手上有诛仙台的钥匙,又视斗星上仙为信仰,我烧了她的身体,润木仙君定会把我带来诛仙台,然后废了我的修为,剔了我的仙骨。”   说着,她又眨了眨眼睛:“师父,我修为一废,能滋养斗星上仙的灵力也没了,她那一魄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再于我灵府之中生长,或许这样我会死得慢一点。”   司空启眼睛有些发红,抓着她的手愈发用力,用了灵力把她往上扯,压低的声音中带怒:“殷、杳、杳!”   殷杳杳笑着“诶”了一声:“师父,我跳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声音很轻,但隐隐有些兴奋,被诛仙台下的罡风吹得有点散:“我若死了,就带着斗星上仙那一魄一起死,您可得记得我,记得是我带着斗星那一魄陪我……陪我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她不等司空启用力,直接用尽最后一点灵力猛地撕烂被拽住的袖子,整个人脱离了司空启的钳制,往诛仙台下跌去。   今日风大,坠落间大风迷了她的眼,她再看不见司空启的表情。   她的眼睛被风刮得生疼,索性闭上了眼。   诛仙台,诛仙台,用处便是诛仙。   殷杳杳仙骨仙根已碎,如今肉体凡胎,还带着满身的伤,若从诛仙台坠下,大抵是十死无生。   但近日诛仙台之下魔气大盛,助长万物。   再醒来时,入目是一片荒凉,四下血红一片,像极了传说中魔族的荒芜之域。   殷杳杳掐了一下自己,小声道:“我……赌对了?”   如今诛仙台下魔气大盛,她先前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算计着烧了斗星仙体往下跳——   她根骨极佳,修为极高,不过飞升八百年,仙界已鲜少有人是她的敌手。   以她目前的修为,就算不再修行,也会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动被身体吸纳,斗星的魂魄也会因此快速成长,占据她的身体是迟早的事。并且如果继续留在仙界,即使废了仙骨,那些仙人们想必也会有千万种方式让她替斗星养魂。   但若是废尽修为、剔除仙骨,在灵气大盛之时跳下诛仙台,运气好的话,能拣回一命,再重新修行,期间寻找能将斗星那一魄剔除的方法即可;若运气不好,就带着斗星那一魄死无葬身之地。   比起在仙界,如此尚有一线生机。毕竟左右都是死,还不若用性命做一场豪赌。   想着,殷杳杳闷声咳了咳,然后撑起身子准备走。   不料刚要起身,腿上就随之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软绵绵地根本动弹不得。   她又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腿,然后小声嘀咕:“断了?”   她眉头微微皱起,抬起视线,四周打量了一下,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东西能代替拐杖,但就看见四周远处好像摆了一处极其复杂的阵法,而她所在的地方正是阵眼处,身下还源源不断有发红的魔气升腾而出!   诛仙台下的强烈的魔气似乎就是从这阵法之中散出来的。   殷杳杳先前就猜测这里是魔族的地界,但这会儿还没来得及细想,脖子就被人从后边掐住了。   她的身子被半拎起来。   身后传来个低磁的男声,有些哑,慵慵懒懒像是刚睡醒一样:“你是谁?” 第二章 只当哥哥的狗   殷杳杳闻声,费力转过头去,视线落在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上。   那手修长苍白如玉石,像是长久不见光。   她视线向上移,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颇有些美艳,高鼻薄唇、眼睛狭长,唇不点而朱,眼瞳也是深红色的,左眼眼尾的双眼皮褶皱处还生了一粒极小的朱砂痣,睁着眼时看不见,敛眸时却能瞧见。   如今他一双眼正有些危险地微眯着,那粒朱砂痣若隐若现,给这张脸平添了些妖孽气。   殷杳杳瞥见他眸中杀意,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那人掐着她脖子的手却陡然收紧。   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抬手要把他的手掰开,“我,咳……”   她话音未落,甚至手都没碰到他一个指节,他就又突然松了手,直接把她“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垂眸扫了眼自己方才掐她脖子的手,而后眉峰几不可见地抬高了些:“你到底是谁?”   方才他手落在她脖颈上时,竟无端有一道力量在阻止他拧断她的脖子——   他杀不了她。   他身边有个贼眉鼠眼的黑衣男子,看起来像个随从。   那随从眼珠子一转,抢白道:“魔尊大人,这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您刚复活,如今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了,现在好生歇息着便是!”   说着,随从手中涌现出一道黑雾:“就让属下帮您杀了这来路不明的女人!”   那黑雾煞气十足,只一眼就能知道是这是个杀招,紧接着黑雾直接从随从的掌心冲了出去,直愣愣冲着殷杳杳击去!   殷杳杳来不及细思,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已被废尽修为,习惯性地伸手驱动灵力,要结一道屏障抵御。   不料,手刚刚伸出来,周围的魔煞之气就往她掌心之中涌去,竟真的凝出了一道屏障。   黑雾直接袭上这屏障,发出“咣当”一声,而后屏障碎尽,黑雾也霎时消散。   殷杳杳被反噬得咳出一口血来。   她撑着地面喘息一会儿,突然动作一顿,然后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她分明修为尽废、仙骨被剔,如今已与凡人无异,怎么可能还能使用法术,甚至能驱动周围的魔气凝一道结界出来?   那随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抬胳膊抹掉嘴角的血,颇有些失态地脱口问道:“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控制魔尊的绯极?”   绯极是这位魔尊身上的魔气,与寻常魔族之人身上的魔气并不相同,寻常魔气深黑浑浊,绯极却微微透出些血色,整个六界也只有他一人能驱动绯极。   殷杳杳闻言,悄悄抬眼看了魔尊一眼。   她曾听说过这位魔尊。   魔尊名叫殷孽,红瞳黑发,长相美艳,性格暴戾嗜血。   与寻常魔不同,他是天地灵气共生孕育出的魔,万年前魔族与仙族大战中他以一道杀招血洗仙族,叫仙族只有司空启与天帝等几个修为极高的上仙幸存,但殷孽自己也在万年前的仙魔之争中陨落。   但现在这魔尊是复活了?而且好像还失忆了?   殷杳杳把那随从方才的几句话来回揣摩一遍,然后抬眼大大方方看向殷孽。   手心有些细汗渗出来,刺得她掌中伤口生疼,但她面上笑容却愈发甜了些,眉眼弯弯唤他:“哥哥?”   殷孽像没听见她叫他似的,也没应声,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殷杳杳见他没反应,眼里倏尔蒙上一层雾气,委屈巴巴又道:“哥哥连亲生妹妹都记不起来了?”   那随从皱眉,语气不善道:“放屁!魔尊可没有妹妹,你这脏东西若不是落在魔尊的复活大阵上,早就粉身碎骨了,分明就是来找死的!”   殷杳杳伸手要扯殷孽衣摆,瞥见自己满手血污时却动作一顿。   她扬起脸看那随从,语气里带了三分执拗:“我不是来找死的,我是来找哥哥的。”   她本就没想着要死,就连跳诛仙台都是为了寻一条生路,如今跳下诛仙台未死,那就更不会允许自己死在这随从手中。   除却她算计润木开诛仙台一事,其实仙族那些人从她飞升以来就从未善待过她,更有仙人曾取她的心头血炼化法器、撕裂她的神魂吸引凶兽来收服。   即使她不设计诛仙台一事,仙界的人也迟早会在她彻底失去价值后,以更残忍的手段将她折磨至死。她曾听润木说过,若不是她根骨好,有利用价值,仙界之人早就把她推下诛仙台了,岂会容一个凡人来玷污仙界血脉?   左右早晚都会被推下诛仙台,还不如自己决定时间,还能从中争取些主动权。   她从没想着要叫仙界好过。   此处是魔族地界,她现在能不能活下来,应当也全在这魔尊的一念之间;魔族又与仙族不合,若她保住命,再借魔族之力,叫仙界那些狗贼付出代价难道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那随从听了她的话,“呸”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头顶上:“我可是听说咱们魔族荒芜之域上面就是仙族的诛仙台!”   他扭头看向殷孽,道:“尊上,您可千万别信了她的鬼话,她说不定就是仙族的狗,装作犯了事的样子被推下诛仙台来的,实际是来魔族刺探情报!”   说着,他又抬手指殷杳杳:“近日尊上复活,荒芜之域里魔气震荡,天象也有异,仙界就派了不少走狗在魔界外徘徊,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仙界的狗?”   “我哥哥方才不是抓过我的脖子么?”殷杳杳下巴抬了抬,伸手指自己脖子上的淤痕:“哥哥修为高深,我是不是仙人,他难道探不出来?”   她把手上血迹蹭干净,大着胆子去拽殷孽的衣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起誓似的说:“我是哥哥的亲妹妹,就算饿死也不会当敌人的狗!”   说着,她又往他身边爬了些,语气亲昵地小声道:“即便是做狗,也只做哥哥一个人的狗。”   殷孽好像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突然轻蔑地笑出声来:“狗?”   旁边的随从手中又涌现一道黑气:“胡言乱语!尊上没有妹妹,也不缺狗!你这来历不明的脏东西,我今日就替尊上杀了你!”   他手往殷杳杳身边打去,手中黑气随着手掌的动作晃动。   殷孽半垂着眼睫懒懒看着,没阻止。   那随从见状,胆子更大,卯足了灵力把手掌往殷杳杳身上拍去!   手将将要拍到殷杳杳身上的时候,却突然被她攥住了。   她再次驱动阵中魔气,借势把随从的杀招给逼了回去。   她攥着随从手腕的手也断加大力度,面上却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即便怀疑我的身份,但我哥哥都不急杀了我,你这么急着杀了我做什么?你在怕什么?”   那随从额头渗出些细汗,把手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放开。”   殷杳杳嘴角扯出个小弧度的甜笑,手上力道也越大,直接把他手骨给掐碎了。   那随从霎时惨叫出声,发了疯似的把手往外抽,“我叫你放开!放开!”   殷杳杳听着骨头在皮肤里碎裂发出的黏腻声响,过了半天才突然松开手,语气无辜:“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那随从被松开了手,直接抱着手臂蹲下身,痛得没力气再骂她。   殷杳杳见他不说话,于是舔舔唇,然后又蹲下身去,手又要往他胳膊上凑。   她语气关切:“你没事吧?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殷孽突然嗤笑一声。   他抬脚踩住她的手,散散漫漫道:“留他口气,死了没人带路。”   殷杳杳把手抽出来:“哥哥,他活得好好的呢。”   殷孽刚才还搭理她,现在好像又懒得理人了,一言不发地回身往外走。   殷杳杳见他走了,目光在四周荒芜上扫了一圈,然后思忖一瞬,也想起身跟着他一起走。   她方才撑起身子,一阵剧痛就从左腿传来,疼得她出了一脑袋冷汗,直接跌坐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断手随从身上,然后用力捏了捏他骨骼尽碎的伤手,拽着那条胳膊把人往下拉,直接把人拽得一个踉跄,头着地栽倒在地上。   随即,她手攀上随从的肩头,语气软乎乎的:“我走不动了,大人可以背着我么?”   那随从起身时,殷杳杳已经爬到他背上了,他满目怒火,咬牙切齿:“就让你多活一会。”   殷杳杳恍若未闻,伏在他背上,伸手遥遥指了指殷孽的背影:“大人,咱们快去给哥哥带路吧。”   随从加紧步子,背着殷杳杳走到魔尊身边,然后敛眸道:“尊上,我们从左边走,您现在刚恢复,不易耗神,左边有传送阵可直到魔宫。”   殷孽闻言,没答话,唇角笑意扩大,然后跟着跟着他走到了左边的道上。   这里到处都是枯枝藤蔓,连迎面刮来的风都是干燥的,风里还带着腥气。   他们走了一阵后,到了一处平坦的空地边上。   那随从停下脚步,脸上神色怪异,转头冲着殷孽道:“尊上,到了,您往阵眼先走就能传送回魔宫去了,您先请,我带着她随后就来。”   他声音里压了怒意,但是细细听还能听出些窃喜,目光也直勾勾盯着阵眼处,好像在期待什么。   殷孽轻笑一声,慢条斯理走进法阵,却在临走到阵眼处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步子。   他四下扫了一圈,又漫不经心伸手掸了掸衣袖,语气有些轻蔑:“恭迎本尊的架势倒是大得很,出来吧。”   话音方落,随从的脸色陡然一变,没被废的那只手一挥,朝着空气恶狠狠道:“既然被发现了,那就都出来,好生送魔尊上路!”   霎时间,四周一阵黑雾乍起,四面八方的阵法上涌出许许多多魔将,直接举着灵刃刀剑、施着杀招冲殷孽围拢过去!   那随从也掏出法器,仍下殷杳杳,飞身往殷孽身边杀去。   殷杳杳“咚”的一声被摔在大阵外的地上。   她拖着断腿往远处挪了挪,靠着一处安全的大石块旁休息了起来,悠哉悠哉像在观战,没一点上去帮忙的意思,只是手指虚虚点了点阵法上魔将们涌出来的方向,小声数着:“东,南,西……”   突然,她话音一顿,然后扭头看自己身后的大石块,“北?”   她突然挪了挪身子,手探到大石块下厚厚的荒草间摸索,小声自语:“四象弑神阵?”   四象弑神阵是六界邪阵之一,用处是取人性命,布阵后若有人出现在大阵中央的阵眼处,便会催动整个杀阵把阵中所有活物全数杀光,包括现在四象阵中与殷孽交战的魔将也会身陨。   四象弑神阵布阵需用血祭全阵,代价极大,但最北边会有一块布阵的灵石,若灵石碎裂,整个阵法都会随之失效。   殷杳杳正撑着身子伸手探草,突然感觉腿被硌了一下,而后从腿下荒草中摸出一枚血红色的灵石,似乎就是用来布四象阵的灵石。   她把那枚灵石抓在手心里,却没将那灵石捏碎,而是一边把玩灵石,一边借着灵石探了探阵眼处的灵力波动。   她顺势又抬眼看了看大阵中的战况,就见殷孽正逗猫戏耍似的与这些魔将打斗,基本两招杀一个,分寸却控制得极好,不让那些魔将碰到他半片衣角,一看就知道只用了两三成的功力。   她目光在殷孽身上转了好几转,见魔将们与殷孽实在差得太远,一丝半点的利用价值也没有,手中才终于用了几分力气,准备把灵石捏碎破阵,卖殷孽个人情。   但刚刚用了些力气,手中灵石就裂开了几道絮状的缝隙,里面血色的灵气外泄开来,顺着絮状的裂缝冒出股浓郁的血色雾气。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扇翅声。   殷杳杳抬眼,就见稍微远些的地方来了一群飞蛾,那群飞蛾正顺着血色灵气寻灵气的源头。   这地方荒郊野岭的,灵气竟招来了一群灵蛾!   她瞳孔微缩,握着灵石的手霎时卸了力,连手臂上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身体还虚亏,但眼下却毫不犹豫地又凝神调动周遭的魔气冲远处的一群飞蛾袭去,直到看见那群飞蛾死透了,她才停住攻击,又念了道诀把满地飞蛾尸体焚烧了个干净。   正念着焚烧诀,她突然听见阵中殷孽轻嗤道——   “就这么点能耐?看来本尊不在的这些年,魔族没少被人欺负。”   她抬眼看向阵中,就见四处魔将已经被殷孽杀得差不多了,皆是化做黑雾飘散在空气里。   同样在阵外的断手随从闻言,恶狠狠道:“殷孽,你以为这就完了?死到临头,莫要嘴硬!”   他说罢,直接一道灵力注入阵中,而后阵中地面上瞬间有许多土刺破土而出,有些魔将直接被土刺贯穿了身体,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   而这些致命的土刺正从阵法边缘往阵中飞速生长,朝着殷孽脚下逼近,要把他逼到阵眼处去。   殷孽垂眸看着这些往他脚边生长的土刺,眼中兴味更浓,等脚下似有土刺要破土而出时,才微微后退一步,一脚落在了阵眼处——   “轰隆——!”   刹那间,阵中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紧接着,有铺天盖地的杀气从阵眼处涌现出来,直直地往殷孽身上袭去。   殷孽脸上却丝毫惧色也无,像玩够了似的,伸了个懒腰,左手掌中凝出一道泛着血色的魔气,紧接着阵中杀气全数往他手中涌去。   他控制住周遭所有灵气,反手一挥,直接将四象阵的杀招一击反了出去。   一阵伴随着“咔嚓”声的血雾掠过,四象阵中的土刺全数堙灭,低品级的魔将也全数化作飞灰,只剩下几个高品级的魔将留了尸身,尸身还血糊糊地被震出了四象阵,肢体部位四分五裂地飞到了周围各处。   还有大半具冒着血的尸体“咣”的一下砸到了殷杳杳脚前。   殷杳杳拖着断腿往旁边挪了一些,这才没让那半具尸体砸在她身上。   她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迹,然后抬眼看阵中的殷孽,就见他嘴角微微沾了些血迹,似乎是被刚才强烈的灵力波动震得吐了口血。   她视线再往远处移,就见她的对面、殷孽的背后站着的断手随从表情狰狞。   那随从正用尽全身气力凝出一道杀招,跃起身子冲殷孽背后偷袭!   殷杳杳见状,伸手往身边魔将的尸体上摸了两把,把他身上的灵剑给摸了下来。   她眼睛看着断手随从,手指在剑柄上敲了几下,恰恰等到断手随从飞扑到殷孽身后的时候,才适时地使出全力将灵剑飞掷出去。   “嗖——”   那灵剑在空中划出道弧度,“噗”地一声刺穿断手随从的肩头,直接把他钉在了地面上。   殷孽见状,眼梢微抬。   他不动声色把手中酝酿的杀招收了回去,甚至都没回头看那断手随从一眼,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杳杳,勾唇道:“歇够了?”   殷杳杳手背在背后,偷偷在魔将的残尸上蹭了满手血,然后把血糊糊的手掌心举给他看:“我方才一直在帮哥哥奋勇杀敌,手都流血了。”   说着,她又指了指旁边四象阵灵石的碎片:“哥哥你看,这破阵的灵石也是我捏碎的。”   殷孽看了她片刻,忽而笑出声来,“过来。”   殷杳杳咬了咬牙,脸上笑意却愈发明朗,拖着断腿一点点挪到了他身边:“哥哥?”   殷孽弯身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头发,然后蹭了一把她掌心的血,露出她掌中已经结痂不流血的伤痕,意味不明道:“原来妹妹方才一直在帮本尊奋勇杀敌,本尊方才不见妹妹……”   他话音微顿,然后手挪到她脸上,极为用力地把她眼下那处血迹给蹭了去,一字一顿轻笑道:“还以为妹妹死、了、呢。”   殷杳杳像听不懂他话外之音一样,颇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哥哥没事我就放心啦,这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都活腻味了,怎么个个都想哥哥死?”   殷孽像是听见什么好玩的话,勾唇笑:“人人都要杀我,这样才有意思。”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一道光柱乍现,紧接着就又有一队人赶了过来。   带队的是个长相英气的女子,隔了几步远就冲着殷孽“噗通”一声跪下:“魔族右使辛梧,救驾来迟,请尊上责罚。”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四周尸骸对身后魔将命令:“找活口,把活口都带回去问话,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狗胆,敢谋害尊上!”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魔将们就十分默契地四散开来,在周围搜寻起活口来。   殷杳杳看着他们忙活了一会,直接伸手点了点殷孽身后被钉在地上的断手随从:“右使姐姐,这里有个活口。”   那断手随从还没死透,眼睛直勾勾盯着右使,嘴巴正艰难地翕动。   殷杳杳凑近了些,又道:“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右使辛梧眉头一颤,看向殷孽:“尊上,此人可能想求您手下留情,如若他能说出今日之事的幕后主使……”   她目光落在断手随从的脸上停住,继续说:“不如就留他一命?”   话刚说完,那断手随从就“嘶嘶”喘气两声,嘴巴又是一动,紧接着浑身一哆嗦,身子抽搐个不停。   殷杳杳察觉到不对,拖着断腿往那挪了一步,手直接掐住断手随从的下巴:“他好像在服毒!”   说着,她“咔嚓”一声把断手随从的下巴卸了,就见他嘴中血液和黑水混杂,舌下毒囊破了一半,大半的毒液还在毒囊里没被他吞完。   辛梧也走上来,蹲下身查看:“是花丛宿。”   花丛宿是魔族的一种奇毒,服下后修为全废、五感灵识尽失,就算死后被人探灵府也无法回溯分毫记忆,与毁尸灭迹无异。   辛梧用灵力探了探断腿随从的灵府,然后拳头握紧,咬牙道:“晚了,人还没死,但灵识已灭。”   殷杳杳手在断手随从脖子上停了一下,然后抬头问辛梧:“那他是不是没价值了?”   辛梧点点头:“是。”   话落,后面搜寻活口的魔将也都回来了,都道:“尊上,右使大人,此地并无活口。”   辛梧拳头攥得紧紧的,向殷孽告罪:“尊上,属下办事不力,请尊上降罪!”   殷孽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唇角还微勾着,叫人瞧不出情绪来。   殷杳杳见现下无人注意她,于是悄悄把手伸到断手随从的丹田处,生生把他的元丹给剖了出来,然后把那枚血淋淋的元丹放在右手掌心,凝神把元丹中的修为抽出来吸尽。   虽然被剔仙骨、废尽修为也算是她算计着来的,目的是断了能生旺斗星的灵力,但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若连一点修为都没有,恐怕连防身都做不到,能被人像捏死蚂蚁一般轻易捏死。   再者,如今斗星在她灵府之中,她修炼的速度也不会太快,若无奇遇的话,要达到曾经的修为,恐怕少说也要五六千年。虽如今修行也还会生旺斗星,但只要不达到曾经修为的高度,斗星的魂魄就不会生长得那么快。   她一边吸着丹中修为,一边低低伏在断手随从耳侧轻语:“大人,杳杳帮你死个痛快,你用元丹回报杳杳,也不算白白没价值地死了。”   她声音很小很小,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旁人大概是听不见的。   但殷孽的目光却轻飘飘从辛梧身上挪到了她身上,颇有兴味地看着她血糊糊的右手。   殷杳杳一抬眼,目光恰好和他的对上,她把血糊糊的手藏身后:“哥哥?”   殷孽明知故问:“在做什么,帮本尊奋勇杀敌?”   殷杳杳仰脸看着他,语气有些拘谨:“不是的哥哥。”   她用衣裳把藏在背后的那只血手擦干净,另一只干净的手微微点了点断手随从干瘪的尸体:“我就是想帮哥哥看看这人还能不能救,好从他嘴里撬出些有用的话来。”   殷孽眼稍抬了抬,没继续接话,那粒小小的朱砂痣于他眼尾若隐若现。   他似乎是个喜怒无常的,上一秒还有兴致说话,下一秒就又不搭理人了。   辛梧见无人说话,于是试探问道:“尊上,是否随属下先回魔宫?”   殷孽目光挪回辛梧身上,然后微微颔首。   辛梧得他首肯,即刻起身去带路了。   殷孽没再看殷杳杳,只轻飘飘说了句:“跟着。”   殷杳杳知道他在和她说话,于是勉力撑着身子想起来,刚刚挪了一步,整个人就踉跄一下又摔在地上。   辛梧听见她摔倒的动静,停步回头:“姑娘,要帮忙吗?”   殷杳杳手掐在自己左腿上,半天才道:“我的腿好像没知觉了。”   殷孽闻言,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殷杳杳抬起眼和他对视,眼睛湿湿的。   她还伸手扯了扯他衣摆,语气有些哽咽:“这条腿是为寻哥哥断的,虽疼,可如今寻见哥哥,这条腿断得也算值得了。”   殷孽慢条斯理地屈身,伸手在她那条断腿上按了一下:“的确断了,里面的骨头碎了。”   说着,他按着她腿骨的手陡然用力。   殷杳杳疼得猛一下抓住身下枯草,脸上那副表情却丝毫未变。   殷孽目光在她手上停了一瞬,笑道:“为寻本尊断了条腿,想来,你极喜欢本尊。”   殷杳杳点点头,忍着疼亲昵讨好:“那哥哥,能不能帮我把腿……”   “嘘,”殷孽打断她,一指抵在唇畔做噤声的手势,一双深红的眼看着她,眸中笑意愉悦:“那就一直断着,好好记得自己有多喜欢哥哥。”   他说罢,又直起身子,还顺带施了一个净手术。   殷杳杳手攥成拳,唇角笑意却扩大,眉眼弯弯看着他:“自然是最最喜欢哥哥了。”   辛梧目光在他们之间绕了一圈,试探问殷孽:“尊上,这位是……小殿下?”   殷孽没说话,眼睫微垂看了殷杳杳一眼。   殷杳杳还坐在地上,闻言又往殷孽脚边挪了挪,头往他那边偏,又仰起脸冲着辛梧眨眨眼:“右使姐姐,我和哥哥长得不像吗?”   辛梧看了她一眼,虽则她白净的脸上有些血污,头发也乱,但足以窥见她素日面貌——   殷杳杳是瓜子脸,鼻子挺翘,嘴唇也薄。   她的脸小小尖尖的,只有巴掌大小,但因为微微的婴儿肥看起来不显刻薄;眼睛有些像狐狸,又像猫,眼尾还微微有些上扬;她唇角似乎天生就有些上翘,即便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像在笑着。   她长了一副天真的样子,更何况现在还满眼期待地瞧着眼前人事。   辛梧:“……”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她一言难尽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众魔将,魔将们都低着头,没人敢插话。   她又沉默了一会,才对着殷杳杳小声道:“姑娘,万年前仙魔之争,尊上身陨,直至身陨之前,身边都没有血亲。”   话音刚落,殷孽却忽而笑出声来:“哦?”   辛梧不敢再说别的,硬着头皮道:“不管怎么样,尊上请先随属下回魔宫,您刚刚才复活,属下在魔宫感应到您的气息才带人赶来,长老们现在也都在魔宫中恭迎您。”   她说完,蹲下身对殷杳杳伸出手,斟酌一会才道:“小殿下,属下背着您,传送阵就在前面。”   殷杳杳笑眯眯点头,手攀上她的肩膀:“谢谢右使姐姐。”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传送阵之处,借着传送阵直接到了魔宫。   魔宫占地极大,坐落在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巅上,四周皆是云雾缭绕,灵气也异常充沛。   魔族的长老们似乎已经在魔宫前恭候多时,一见殷孽从传送阵出来,就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呼声震天响:“恭迎尊上归位——”   殷杳杳被辛梧背着,她目光扫过面前跪拜伏低的长老们,小声对殷孽说:“哥哥,这些人跪得真心实意,一点都不像想要哥哥命的样子。”   殷孽眼梢微抬,唇角也扬起来了,小声道:“你觉得是谁想要本尊的命,指一个。”   他手指极轻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凑近她耳根道:“指对了,本尊就杀了他。指错了,本尊就杀了你。”   下面有个长老见殷孽与殷杳杳举止亲昵,问道:“右使大人背上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以前好像从未见过,这位姑娘是……?”   辛梧看了殷孽一眼,见他没表示,于是道:“十一长老,这位是小殿下,尊上的亲生妹妹,今日随尊上一起回魔宫。”   她此话一出,下面原本还安安静静跪着的长老们霎时炸了锅,皆面色各异地开始议论起来。   良久,十一长老又出声道:“尊上,您刚复活苏醒,记忆恐怕还未恢复,莫要被些来历不明之人骗了啊!”   殷孽掸了掸衣袖,“嗯?”   十一长老脸色白了一下,立即岔开话题:“尊上,属下的意思是,尊上您血统高贵,是上古遗族的魔族血脉,血脉不容混淆啊!”   六界之中只有魔和神两族是上古遗族,自天地混沌的上古时期起就存在于世间,直到万万年前神魔大战,神魔交战的灵气劈开了天和地,而神魔两败俱伤陷入沉睡后,六界中的人、鬼、仙、妖才随之诞生。   而万万年前的上古血战也被后世史称为上古血战。   上古血战后,神族在九天之外沉睡至今,魔族幸存的小魔和魔气都被神封印在地底,小魔后来也都死了个精光,如今的魔大部分是人接触了魔气修行所化,亦或者是其余的灵物修魔所化,直到数万年前殷孽被天地灵气孕育出来,魔族才再有了天生的魔。   殷孽天生就拥有上古魔族的血脉,能控制上古魔族的绯极。   旁边有个黑发侍从也附和道:“是啊尊上,上古魔族的血脉不容混淆啊!”   十一长老继续说:“尊上,如今您刚复活,仙族观测天象有异,这些时日屡屡侵扰我魔界,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许是仙族的人也说不定!”   黑发侍从扬起下巴:“如今尊上回来了,我们魔族还怕他们区区一个仙界?如今当务之急是除掉一直在魔族外徘徊的那些仙兵,给他们个下马威!”   十一长老接话:“尊上,内忧外患都不能忽视啊,不如让小殿下进一趟枯木林验验血脉?”   殷杳杳垂头问辛梧:“右使姐姐,枯木林是……?”   辛梧回答她:“枯木林是魔族一处密林,就在魔宫旁边,是魔族十二大灵之一的树灵修戾镇守,但是他只认尊上的气息血脉,旁人进了林子都会化做一滩血水。”   辛梧又安抚道:“不过小殿下不必忧心,您既是尊上的血亲,便无需害怕会被化做血水。”   殷杳杳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她手指甲掐住掌心,直接把话头挑回十一长老的身上,语气颇为无辜:“十一长老,在我魔族结界外徘徊的仙兵厉害吗?有多少人啊?”   十一长老皱眉:“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两百条走狗罢了,我魔族小卒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殷杳杳眼睛亮晶晶的:“真的?那您身为长老,岂不是更厉害啦!”   她扯了扯殷孽的衣袖,然后侧脸看他:“哥哥,你才刚醒,不如就叫十一长老和他的随从代劳去杀了那些仙族走狗,叫仙族看看我们魔族的厉害,单一个长老就可以扫平他们一方!”   她又看向十一长老,脸上笑意无辜:“长老爷爷,您是愿意为哥哥效忠的吧?”   十一长老有点微怒,走上前两步指着殷杳杳的鼻子:“你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有什么资格命令本长老?!”   殷杳杳微微动了动身子,勉强能凑到十一长老耳边。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爷爷,您年纪大,老糊涂了,方才我哥哥失忆的事情只有一个意图谋害哥哥的反贼知道,那反贼现在已经死了,您怎么知道的?莫不是那反贼给您传音入密?”   她“咯咯”轻笑,神色轻松,好像在说什么笑话逗十一长老开心,说出来的话却是:“您都自身难保了,与其刁难我,还是先想想您自己吧。”   十一长老脸色铁青,“你!”   殷杳杳又老老实实趴回辛梧肩膀上,手指虚虚一指十一长老,对殷孽道:“哥哥,我指好啦。”   殷孽手指落在她后颈:“不怕指错了?”   他手指轻轻蹭了蹭她脖子,却没要杀了她的意思,“指错了的话,本尊杀了你。”   殷杳杳很小声地用气音说:“十一长老一开口就问我的身份,然后把话题往仙族身上引,和他的随从一唱一和要让您去打仙兵,您才刚醒,他们一看就没安好心。”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十一长老一开口就说您记忆没恢复,一定是之前那反贼传音入密给他。”   说着,她一根食指抵在唇畔,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哥哥放心,我看见十一长老身上还有没烧尽的传音符咒,他肯定没来得及把失忆的事情传出去,旁人肯定都不知道。”   殷孽掐在她后脖颈的手突然用力几分,低声道:“你最好说些本尊不知道的,或者本尊感兴趣的。”   说罢,他松了手,直起身子看向十一长老和黑发随从,直接一道瞬移术砸在两人身上,语气散漫,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不走,那本尊亲自送你们上路。”   他把那两人瞬移去了魔族结界外仙兵徘徊之处,视线在结界的方向多停了一会,而后眉梢微抬,轻嗤:“有意思。”   辛梧闻言,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那布魔宫和整个魔族结界大阵的方向。   她脸色微微白了白,然后小心翼翼和殷孽说话:“尊上,可需要安排小殿下进枯木林的事情?”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道:“哥哥,我腿断了,不良于行。”   殷孽不语。   殷杳杳又扯着他的衣角小声问:“哥哥,我方才指对了,可以讨赏吗?”   殷孽垂眸和她对视,“本尊刚才说,你最好能做些让本尊感兴趣的事情。”   他语气中含了些兴味,一字一顿于她耳侧道:“本尊很想看看,你我亲生兄妹之间,血脉究竟连得有多紧。”   殷杳杳眼睫微垂,看着自己的腿:“可是哥哥,我……”   殷孽阴晴不定的那股劲似乎又上来了,突然一下失了兴致似的,又不与她说话了。   他掸了掸袖子走远,只淡淡留下句话:“送她回去。”   辛梧应声,道:“小殿下,属下先送您回去。”   殷杳杳看着殷孽背影咬了咬牙,“谢谢右使姐姐。”   她的屋子被安排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但院子周围甚至她房门外都守着魔宫的下人。   那些下人一动不动地在外面守着,若她有吩咐,下人们会恭恭敬敬应声,但始终不曾离开,甚至入夜后也不曾离开。   殷杳杳在傍晚时就叫下人点了满屋子的灯烛,到现在她也没熄了满屋烛火,屋子里灯火通明。   她坐在床上借屋中明光看窗纸上的影子,又过了许久,她才静悄悄撑着另一只未断的腿下床,扶着屋中摆设一点点挪到窗前,想找找别的逃跑路线。   她根本和殷孽半点亲缘关系都没有,说自己是他妹妹也是为了保命情急之下说的,现在要是不逃跑,等进了枯木林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她咬了咬嘴唇,伸手推开面前的窗,却一瞥下去就见万丈高崖!   这间院子竟就在悬崖峭壁上,屋子更是临着悬崖边边,唯一一扇窗打开就是万丈深渊。   殷杳杳握着窗沿的手一紧,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殷孽略带警告意味的声音。   他话中似还有话——   “这魔宫深崖高千万丈,下面亦有结界,无人能攀上来,所以妹妹无需害怕,无人能从本尊身边抢走你。” 第三章 今天逃跑成功了吗   殷杳杳动作一顿,紧接着,她手腕就被殷孽攥住了。   他把她从窗边拉回来,然后随意一挥手,直接把窗户“砰”地一下关上了。   他慢条斯理地又说:“但妹妹若不慎摔下去,本尊就未必能时时刻刻抓住你了。”   殷杳杳手抓着自己袖口,抬眸问:“哥哥怎么过来了?”   殷孽手指微动,施了个小法术,然后殷杳杳身后的地面上忽地出现一把轮椅。   他手落在她肩上,微微用力把她往下按,直接把她按得一个踉跄坐在轮椅上,反问她:“你说呢?”   殷杳杳手撑在轮椅把手上:“杳杳不良于行,哥哥是来关心我的。”   “杳杳?”殷孽目光落在她手上,扯唇问了句:“殷杳杳?”   殷杳杳另一只手滑动轮椅靠近他了些,语气有点委屈:“我与哥哥是亲生兄妹,自然与哥哥同姓,哥哥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殷孽突然笑出声来,手抚上她的发顶,又突然用力抓着她后脑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看他,而后手指又松了力度,很轻地蹭她头发。   他俯下身,与她距离很近:“既然是本尊的亲妹妹,那明日入枯木林就好好表现,不要丢了本尊的脸。”   说完,他便转过身准备离去。   殷杳杳还想挣扎一下,于是抓住他衣角,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族中长老不信我,非要我进林子验一验身份,哥哥是不是也不信我?”   殷孽没有回头,把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信?”   他像听见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似的,忽而笑出声来:“信与不信于本尊来说不重要,本尊只喜欢有趣的东西,不管那东西本身是什么。”   言下之意是他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只在意她是否能给他带来乐趣。   说罢,他直接推门走了。   殷杳杳手心是凉的,她坐在轮椅上没动,眼睫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   翌日清晨,下人进屋服侍殷杳杳梳洗,见屋中灯火还燃着,问道:“小殿下,这灯火需要熄了么?”   殷杳杳瞥了一眼灯烛架子,“不必了。”   她伸手理了理前额的刘海,对那下人道:“姐姐,我自己已经梳妆好了,您能推着我出去走走吗?”   她先前就自己梳洗过了,在头上简单挽了两个空心髻,发髻上简单地用了些珠花点缀,是她从前在凡尘、在仙界几千年来惯用的发式。   那下人见她笑容明朗,眼睛里像有碎星子一样,下意识觉得她没什么坏心思,于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就答应道:“小殿下想去哪?”   殷杳杳撑着脑袋看向屋外:“带我四处都转一圈吧。”   那下人应声,推着她出了门,开始在魔宫四处转,但魔宫占地极大,她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才方才把魔宫的一个角落逛完。   那下人又推着她到了魔宫东侧尽处。   魔族地界很大,魔宫建在高山上,这座山就是魔族地界的东侧尽头,魔宫东侧这道结界是和整个魔族的大结界连在一起的,旁边用红色的灵石摆着阵法。   殷杳杳问:“咱们魔族只有两层结界吗?”   那下人摇头:“魔族原本有三层结界,但第三层结界自仙魔之争、尊上陨落后就消失了,即便现在尊上复活了,第三层结界也还没再出现。”   殷杳杳闻言,尝试着感应了一下,却发现这结界看似牢固,实则不然,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削弱着整个结界。   她视线往旁边挪,落到旁边用红色灵石摆成的结界大阵上。   ……是这结界大阵本身在削弱结界吗?   想着,她伸手往结界上探,想再感应一二。   旁边那下人见她伸手探结界,赶忙道:“小殿下勿要乱碰,近日结界外不远处有不少仙兵徘徊,您若是出去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魔族尽头与妖界人界接壤,但各界接壤的地界之间都有一处混沌地带,这些混沌地界不设结界,也不归属任何一界,通常各界都可以随意在这些混沌地带停驻,混乱极了,现在仙兵就在这处。   殷杳杳点点头,然后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你凑近一点,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那下人俯身凑近她:“您说。”   殷杳杳眨了眨眼,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出手,冲着她的后颈一记手刀劈上去——   “咚!”   那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栽倒在地上。   殷杳杳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拎起那下人的领子,一只手滑动轮椅,把人拖到旁边的花丛里藏了起来。   她把人给打晕了,约莫能昏迷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应该足够她逃出去了。   想着,她掏出一张手帕掩面,又滑着轮椅在结界处转了几圈。   须臾,她选了个隐蔽有路的地方,直接驱动周围的魔气破开了一小片结界,然后滑着轮椅寻了条隐蔽的小路小心翼翼出了结界。   魔宫在山巅上,从结界出去后是一片山林,其中蜿蜒着许多不平的高坡和坑洼山路,那些路都是被人踩出来的,逼仄又泥泞。   殷杳杳自山巅往下行,还没走出多远,就一眼瞥见对面低一些的一处平地上站了好几个仙兵,那些仙兵面前还堆了几具尸体。   她所处的位置稍微高一些,是视觉死角,望下去的时候能看见对面的情势,但从仙兵那个方向望上来却看不见她。   滑轮椅的动作顿了顿,她静悄悄退到一棵大树后,只探出半个身子观察仙兵那边的动静,就见有两个仙兵正拿着灵剑拨弄地上的尸体。   他们把最上面的一具血糊糊的尸体翻了个面:“这好像还是个魔族长老,杀了咱们不少人呢。”   殷杳杳定睛细看,发现那血淋淋的人竟是十一长老,他身下还压了好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好像是黑发侍从的,其余的尸体都是仙兵的。   有个仙兵看着十一长老,嫌弃道:“算他倒霉,正好赶上昨日咱们又调了几队仙兵过来,他打十几个还行,打咱们好几队人,还不是被打得求饶?他还说魔尊复活了,要和咱们仙界交换魔尊的消息保命呢。”   有个大胡子仙兵“呸”了一声:“复活个屁,这万年来魔尊复活的消息都传了十几回了,哪一次真活了?”   他又用灵剑拨弄了一下十一长老的尸体:“这人是真的死了吧?死了我就带几个兄弟去旁边巡视了,好几队人在那边等我呢。”   有个仙兵摆摆手:“快去快去,我们守在这。”   他说罢,大胡子仙兵就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了两个仙兵守在这里。   殷杳杳四处环视,就见自己身处的这条小路一路蜿蜒到对面的低坡处,如果她继续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势必会碰见那两个仙兵。   她握着轮椅把手的手紧了紧,正准备往回走,就突然听见有个仙兵惊呼一声:“这老东西好像还活着!”   她动作一顿,抬眸又往低坡处看去,就见十一长老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看见十一长老嘴唇翕动,那口型是:“你们这些小兵卒子知道什么,去把魔尊没死这事告诉你们仙……”   他话都还没说完呢,有个仙兵直接一脚踹上去:“你不会还想要我们把这事告诉我们仙族上仙吧?说的什么荒唐话?!”   仙兵直接一道灵力砸下去,“我今日就杀了你!”   十一长老见状,艰难地滚了一圈避过那道灵力,直接“咚”地一声摔下了尸体堆。   他滚下去的那一刹,手往面前两个仙兵的铠甲下摆上探了探。   殷杳杳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身上,她发现那两个仙兵的铠甲下摆多了个血红色的小珠子。   紧接着,其中一个仙兵提起灵剑扫出一道足以致命的灵气来,“咣”地一下往十一长老身上砸!   但十一长老并未避开,他趴伏在地上,嘴唇翕动着念了道咒语,然后那道灵气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痕,而旁边一个仙兵却突然痛呼出声!   殷杳杳方才一直在注意十一长老的口型,听见声音后骤然一抬眼,就见提灵剑的仙兵脑袋滚直接滚落在地上,脖子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往外飙血。   旁边那仙兵脸都吓白了,迅速传音给其余仙兵,然后傻站着不敢动了。   殷杳杳见他传音给其余仙兵,于是咬了咬牙,滑着轮椅调转了个方向,准备往回走。   她刚刚转过身去,轮椅就被一颗小石头硌了一下,然后飞快地顺着下坡小路滑去!   她脸色白了一下,然后急忙伸手要撑住旁边的树干,手方才撑到树干上时,轮椅突然停住了,紧接着被人推着调转了个方向。   身后那人把她往前推了几步,推过了视线死角的地方,然后俯下身子,于她耳侧轻道:“妹妹散个步,走得倒真是远。”   殷杳杳瞬间直起腰背,脸上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甜笑:“哥哥?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殷孽没理搭理她。   殷杳杳回想一番自己今日之事,又试探问:“哥哥和魔族结界有感应么?”   她今日做的事情之中,能让殷孽察觉到的,似乎只有破开结界。如果他是因为破开结界而找到她的,说明他和结界之间有感应。   殷孽不置可否,手指撩起她发髻下垂落的一缕头发绕圈:“想逃去哪?”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低坡上的那个仙兵已经朝这处看过来了,十一长老也艰难抬起头看了过来。   殷杳杳面不改色地撒谎:“哥哥,杳杳没有要逃,只是想来看看十一长老的战果,所以就走远了些。”   她语气带点微微的讨好:“哥哥在哪杳杳就在哪,不会走的。”   殷孽闻言,慢悠悠地推着她走到低坡处,恰恰停在十一长老身前,然后低声问:“看清了吗?”   殷杳杳连连点头:“杳杳选了个好位置,看得清清楚楚的。”   说着,她视线看向虚弱的十一长老:“十一长老,这些仙兵都是您杀的?”   十一长老一口血咳出来,剜了她一眼,然后趁那仙兵还未反应过来,直接强撑着起身,一道魔气凝在掌中,击到那仙兵丹田处,碎了对方的元丹。   杀完那仙兵,他才对殷孽道:“尊上,属下已将仙兵杀尽。”   殷孽淡淡睨了他一眼,没说任何话,也没任何表情。   与此同时,前面突然一道刺目的仙光乍现。   殷杳杳被晃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就见那大胡子仙兵带着一大队仙兵来了!   殷孽这才散淡问十一长老:“这就是你说的杀尽?”   大胡子仙兵皱眉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啊——!”   甚至喝问的话都没说完,他就直接被一道绯极撞穿了胸膛,“咣”一下倒在地上,眼睛都没闭上。   他身后的一队仙兵约莫百来人,见状,先是面面相觑一会,然后直接凝着灵力冲殷孽处杀了过来,场面霎时间一片混乱。   殷孽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而后最先靠近他的那一圈仙兵就霎时间倒在地上,身体飞速溃烂,化做一滩滩血水烂肉。   殷杳杳见那些仙兵还不断往这儿冲杀,于是趁乱微微动了动轮椅,往先前那被十一长老碎了元丹的仙兵尸体边靠了些,然后身体前倾,故意栽倒在那仙兵的尸体上。   她伸手在他盔甲下摆探了探,摸到那粒血红珠子,然后快速将那珠子放入手心,最后才缓慢地撑着身子准备爬起来。   而此时,余下的仙兵也直接被殷孽一招杀了个精光,甚至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殷孽微微侧头,垂眸看着还半摔在地上的她。   十一长老这会也颤颤巍巍站起来了,嘲讽道:“小殿下性子可真不随尊上,人都没杀一个,自己倒是吓得摔地上了?真该进林子验验血统。”   殷杳杳握紧手中的血色珠子,脸色如常,语气装得真诚极了:“长老爷爷不知道吗,我今日便会进林中。”   十一长老摸了摸脏兮兮的胡子:“怪不得你要往魔宫外逃,定是知道今日自己必死无疑!”   殷杳杳眨眨眼,语气疑惑:“爷爷,您就这么确定我不是尊上的亲妹妹?”   十一长老语气不善:“你与尊上没有半点相像!”   他转头看殷孽:“尊上,她今日逃走就说明她害怕,您……”   “十一长老,”殷孽不等他说完,突然唤他名字,淡淡道:“本尊向来不留完不成任务的废物,也不留自以为能骗过本尊的蠢货。”   十一长老听出他意有所指,脸色一白。   殷杳杳闻言,手指蹭了蹭掌中的血红珠子,扭头对殷孽道:“哥哥,十一长老不信你我血脉关联,不如等他亲眼看着杳杳从林中出来再杀?”   殷孽手指尖在她轮椅上轻轻敲了两下,但没说话,应当是默许了。   十一长老不敢看殷孽,只对着殷杳杳低声怒道:“你能出来再说吧。”   殷孽似乎没兴趣再这里继续多留,于是直接施了个瞬移术。   下一刻,他们三人直接到了枯木林前。   魔族的长老们已经都站在枯木林前了。   见殷杳杳来了,有长老嘲讽道:“小殿下可真是让老身们好等。”   十一长老小声尖酸接话:“她方才出了魔宫想逃,依我看,等都无需等,怕是她进去后就出不来了,等了也是浪费时间。”   殷杳杳悄悄把那颗血红珠子放到他衣袖间,举止间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爷爷您活了这么些年岁,难道不知晓话不要说得太满的道理?”   这血红珠子应当能保命,甚至转移伤害、叫人给自己替死,方才十一长老便是用这颗珠子念口诀叫那仙兵替自己承伤受死,但看他刚才的举止,这珠子似乎只有在受到致命一击时用才能生效。   十一长老念口诀时的口型她已记住,这珠子既能叫人替死,想来在林中受到让人化为血水的致命伤时亦可把致命伤转嫁到十一长老身上,这也是她方才让殷孽留十一长老一命的原因。   她一边说,一边放完了珠子,见十一长老没察觉,于是滑着轮椅走到了枯木林前的黑雾旁。   她回头看殷孽,弯唇笑了笑,冲他摆手:“哥哥,我进去啦!”   殷孽靠在树下,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但是并没有接话。   殷杳杳也没再说话,直接转身滑着轮椅进了枯木林。   她今日本要逃跑,但如今看来,逃跑的话恐怕会直接被殷孽杀死;如今她知晓了血红珠子的事,进了枯木林还有一半的活命概率,那么还不如进枯木林赌上一把。   想着,她继续滑动轮椅。   进了枯木林后,黑雾就逐渐散了。   殷杳杳眼前景象清晰起来——   四周都是枯枝败叶,一棵棵大树上的枯枝如同长长的干枯手臂一般交错在上空,遮天蔽日的,看着甚是骇人。   她滑着轮椅前进,还没往前多久,就突然感觉到四周不断有强烈的魔气和死气往周身压,这里的魔气带着血色,赫然是只有殷孽能控制的绯极。   她试图控制绯极将它们驱离自己,但周遭气息太过强烈,不停往她身体里钻,叫她身体逐渐开始发凉、手脚发僵,逐渐集中不了念力去操控这些气息。   一时之间,她全身经脉都开始“突突”地狂跳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敲击着,要破体而出,要叫她爆体而亡。   地上错落的枯枝被轮椅轧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这里不是什么严寒之地,殷杳杳却冷的发抖,片刻后,她唇上竟起了层白霜。   灵府里每日作祟的斗星的那一魄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唤醒了,格外活跃地在她灵府之中横冲直撞,那种痛锥心蚀骨,像有千百只蚂蚁由内而外啃噬她的骨肉。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关,抖着手去滑轮椅,但身体里的那阵剧痛震得她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她的手也逐渐脱力,指甲在木轮上抓下几道深痕,最终在一处有着星点绿芽的大树边突然栽倒下去,连着轮椅一同翻在地上!   那树下干枯的根枝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动了动,然后迅速地缠住了她的脚腕。   灵府中的剧痛与身上筋脉几乎要爆炸的刺痛折磨得她起不来身,虽想挣扎,但只有脚腕微微动了动,喉中溢出一股血腥味。   她恍惚之中忽地回忆起从前在仙族的日子,剖灵府那日回忆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该死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她现在也还不能死呢,她得继续往前走,不能停下。   想着,她一双纤白的手往前伸,而后五指扣住地上枯枝败叶,借力拖着断腿往前爬了一点点,攀上了一根凸起的老树根,不料那树根上竟生出密密麻麻的刺来,把她抓着树根的手指直接刺了个对穿!   她闷哼出声,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中阴暗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可以瞧见她的手指已经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正不住地颤抖。   身下的地面上也长出了无数凸刺,一点点透过衣服扎进她身体里。   冷汗从额头滚落,她翕动着唇准备念启动血红珠子的咒语,方才念出一个字来,却突然想到那血红珠子要在受致命伤的时候用,若她现在用了,真到了要死的时候就无用了。   她忽地清醒了些,咽下喉中腥甜,撑着眼皮子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不知道是不是疼出了幻觉,她突然瞧见眼前那棵生了嫩芽的老梧桐树动了一下。   死气沉沉的林子里忽地传来个欢快的声音,尖锐尖锐的,诡异极了:“已经几千年没进来过活人肥料了——”   一阵风过,尖锐的吱吱诡笑声籍着呜呜风声灌满了整片林子。   殷杳杳被这阵声音刺得耳膜生疼,她视线四处扫了扫,就见那大树上陡然长出了许多带刺的枝条,那些枝条疯狂舞动着,直直冲着她戳刺过来!   这些枝条可是会要人命的!   她瞳孔微缩,却直直盯着那些枝条,最终掐着时间开始念启动血红珠子的口诀。   届时这些枝条会穿过她的身体,但伤害会直接转嫁到十一长老身上,她只需要在那一瞬间用尽力气跑过这棵大树即可。   这棵大树应当就是树灵修戾,只要她越过修戾保住性命,后面的路她爬也会爬完。   她紧盯着那些枝条,就见它们越来越近,现在正往她额头前伸,很快就要刺穿她的头颅。   嘴中咒语越念越快,在剩下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紧紧闭上眼,与此同时,那枝条也抵在了她额头上!   突然,她听见树灵修戾疑惑出声:“嗯?”   那些带刺的尖锐枝条也堪堪停在她额前抵着,没再往前进一步,就连她身下地面上的那些细小尖刺也突然缩了回去。   殷杳杳还剩下两个字没念完,她顿了顿,没继续念,然后睁开了眼。   耳侧又传来修戾的声音——   “你身上怎么会有魔尊的气息?” 第四章 或许哥哥比鬼还恐怖   殷杳杳闻言,敛眸思忖几息,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把额前的枝条推开了些。   手上被刺得对穿的血洞还在流血,她却感觉不到痛似的,哑着嗓子客客气气问:“你就是修戾大人?”   修戾语气有点得意洋洋的:“正是,我就是魔族十二大灵之一的修戾大人!你知道我?”   殷杳杳还拖着断腿呢,站不起身,只能仰脸看着修戾生了绿芽的枝干,笑道:“修戾大人,我听我哥哥提起过您。”   修戾的本体是棵梧桐树,虽然只有一点点嫩芽,但开心的时候,枝干还是会来回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问道:“是吗?怎么说的?一定是夸本大人的吧。”   殷杳杳按了按手指上的伤口,装模作样地用略有些疑惑的语气道:“嗯,我哥哥说您是他的狗,但是您分明是棵梧桐树呀。”   “你——!”修戾身上的枝干突然不摇动了,而是释放出强烈的杀气,语气暴怒:“你哥哥是谁?!”   殷杳杳眼睛亮亮的,狐假虎威道:“我身上有谁的气息,谁当然就是我哥哥。”   话音方落,修戾枝条上的杀气突然散了大半,甚至显露出一点惧怕的气息。   他语气有点迟疑:“殷孽?你哥哥是殷孽?”   殷杳杳点了点头。   修戾的枝条“嗖”的一下收了回去,将信将疑问:“真的?不可能!他可是上古魔脉、天生魔体,我还从未在这六界中见过第二个血脉相同者,你怎么可能是他妹妹?”   殷杳杳还趴在地上呢,用手撑着下巴,微微耸肩:“事实就是这样,杳杳也很惊讶呢。”   她那双狐狸眼微微眯了一瞬,似乎在思考,然后很快又继续道:“大人,其实我来枯木林是找我哥哥的,结果不慎误入了林子,您可以把我送出去吗?”   她一字一顿慢声道:“哥哥在林子外面等着我呢。”   修戾闻言,凝神探了一下枯木林外的动静,就发觉殷孽的气息真的在枯木林外停着。   紧接着,他沉默着伸出几条枯枝来,把地上的轮椅扶起来,然后收了枝条上的尖刺,又把殷杳杳给卷起来提到轮椅上坐好,才犹犹豫豫开口:“那个……”   他顿了顿,语气软了点:“刚才那些地刺和荆棘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就别把这事告诉殷孽了,行吗?”   虽身为魔族十二大灵之一,但他还是对殷孽有点发怵,三万年前他不过是用枝条逗了逗殷孽,谁知道殷孽直接反手一道法术,把他半边身子给轰没了!   他这大半边身子可是这几年才刚刚重新发芽,可不敢再被殷孽再轰一次了!   殷杳杳从他语气中听出他惧怕殷孽,于是得寸进尺道:“修戾大人,可以帮我造一层结界吗?”   她身体里钻入了太多绯极,虽然能控制这些气息,但这些气息同时也不停在身体里折磨着她,熬得她浑身上下剧痛不休,加上灵府之中斗星的那一魄横冲直撞,她的身体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强撑着动脑与修戾周旋已是不易。   她半真半假解释道:“我身上有伤,这里气息阴暗,侵蚀得我伤处难受。”   修戾闻言,直接把周围的气息驱散到两三步远之外的地方,然后几根枝条推着轮椅把她往外送:“那你能别把刚才的事告诉殷孽吗?”   殷杳杳坐在轮椅上,把被刺了个对穿的手指举到面前,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被地刺刺出来的满身血痕:“可就算我不说,哥哥也会看见的呀……”   修戾立即一道灵力覆在她身上,把她身上刚被刺出来的伤都治愈,急吼吼道:“这样就行了!”   殷杳杳眼睛亮亮的,她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嘴甜夸了句:“你真好。”   修戾得意洋洋:“那是,我能不好吗?”   殷杳杳闻言,手指蹭了蹭自己的左腿,刻意引导:“修戾大人这么好,那能不能帮我把腿一起治了呀?哥哥如果知道我的腿被您治好了,一定会高兴的。”   修戾问:“真……真的吗?”   殷杳杳用力点头:“是的是的,我哥哥一定会高兴的!”   修戾闻言,又生长出一根枝条来,上面覆满了淡绿色的灵气,他那根枝条从她脚腕处探上她的腿,然后一点一点向上把她整条断腿都给包裹起来。   他看了一眼枯木林出口的黑雾:“我们快到出口了,出了枯木林我的灵力就用不出来了,等到了出口你再等一等,一刻钟你的腿应该就好了。”   他那几根枝条无限伸长,等把她推到出口前那处黑雾前时,才松开缠在她腿上的治愈枝条:“总感觉你这身体有点怪怪的,不过腿应该好了,你起来走两步试试?”   殷杳杳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语气里笑意浓厚:“真的好了!谢谢修戾大人!”   修戾这回却没理她,兀自呢喃道:“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殷杳杳听见他在嘀咕,身侧握着的手紧了紧,然后直接跨出一步往黑雾外面走,方才跨出去一步,后脚脚腕却被一根枝条给缠住了!   她一个踉跄,直接“咣”的一声摔在地上。   修戾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语气又惊又怒:“你骗我?!”   殷杳杳手上又摔破了皮,她咬了咬牙,翻了个身看着面前的枝条,装傻:“我没有。”   修戾那些枝条上又长出许多尖刺,帮她驱散绯极的动作也停了,于是铺天盖地的绯极又开始往她身上袭,叫她筋络中的刺痛再次袭了上来!   修戾怒道:“什么狗屁殷孽的妹妹,你身体里分明还有一魄,而且还是个仙人的魂魄,殷孽的气息根本就是从那一魄上面散发出来的!”   他舞动着的枝条开始渐渐变红,上面笼罩住一股强烈的魔气,似乎在酝酿着杀招:“你身体里这魂魄,说不定生前就是被殷孽杀死的!他只要用了凌虚幻境,所杀之人就会连魂魄上都沾上他的气息。”   凌虚幻境是殷孽的杀招,可以直接创造出三重空间,六界之中也唯他一人可用凌虚幻境。   第一重不会反噬自身,却能随随便便就杀死几千个一同攻击他的仙兵魔将;第二重可以在虚空之中撕裂一个空间,能将人藏进那个空间去,也能轰碎任意一个小空间;第三重最为强大,强大到几乎可以毁灭六界中任意一界,但需要殷孽以自己的性命献祭。   万年前仙魔之争时,殷孽便用了凌虚幻境第三重,仙界近乎破碎,只有少数几个修为高深的仙人活了下来。   殷杳杳看着修戾的枝条,小声嘟囔道:“凌虚幻境……”   她曾在书上见过对于万年前仙魔之争的描述,斗星作为上仙,当年便是被殷孽的凌虚幻境第三重杀死的。   修戾才不管她在想什么,舞动枝条朝她戳刺:“死都要死了,你何需再思考这么多?反正你灵府里那个魂魄不剖出来,你迟早也得死,还不如留在这给大人我当肥料!”   他枝条冲刺的速度极快,“嗖”地一下很快就到了她的面前!   殷杳杳情急之下,忍着浑身刺骨痛意一挥手,念力驱动林中的绯极,直接挡了修戾一招!   修戾枝条被挡回来,他闷哼一声,语气惊愕:“绯极?你能控制绯极?”   他缠在她脚腕上的枝条微微松了一下,虽杀意未敛,但到底是停住了继续进攻的动作,低声喃喃:“不可能啊……你到底是谁?”   殷杳杳趁着他发愣的功夫,直接又驱动绯极,一下斩断了那根枝条,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跑。   她一边跑,脚步声凌乱急促,身后还有枝条延伸的声音——   是修戾的枝条穿过黑雾追赶她,离她越来越近。   她只要出了这片黑雾,就从枯木林出去了,于是她也加快脚步,卯足力气往外跑。   但还差一步远的时候,那枝条却落在了她手腕边上!   修戾大声喊道:“你给我回来!”   殷杳杳想到修戾一出枯木林就用不了灵力,于是驱动绯极,迅速地一脚迈出黑雾,在修戾灵力最弱的时候用绯极直接把他那根枝条“咔嚓”一下折断了。   而后,她把断掉的枝条握在手心,另一只脚迅速地迈出黑雾:“还是你跟我出去吧,修、戾、大、人。”   修戾出了枯木林,灵力迅速枯竭,整根枝条很快就变成一截瘦瘦小小的树枝:“你——!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殷杳杳把它握在手心里,语气无辜:“看来,修戾大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竟然用自己的本体覆在枝条上面,如今被我带出来了,你说说你怎么回去?”   她声音很轻,像笑着在和他商量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修戾气血上涌、怒火中烧,想了一百零八种辱骂她的话,但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枯木林前的殷孽,而后吓得直接闭了嘴。   唯唯诺诺、一言不发、装死。   ……   枯木林前,十一长老见殷杳杳走了出来,惊愕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目光落在她腿上,“还有你的腿……你的腿怎么好了?!”   殷杳杳把正装死的修戾放进袖袋里,然后对十一长老笑道:“修戾大人见我是尊上的妹妹,所以特地帮我把腿给治好了。”   她脸上挂着笑,声音清甜、语气清朗,看起来一副清澈澄明的样子。   但修戾和十一长老却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骂了句:呸!装模作样!   与此同时,枯木林前的长老们见状,也都也开始窃窃私语:“看来她真的是魔尊的血亲啊……”   十一长老听见众人议论,拔高声音道:“怎么可能?!你们别被她骗了!”   殷杳杳视线先是在林前众人身上扫了一眼,然后才缓步走到十一长老身边,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十一长老还不愿信我吗?”   她悄悄把先前放在他衣袖间的血红珠子拿了回来,然后拽着十一长老的袖子往林前黑雾处走:“您若不信,那就和我一起在林子里走一圈,亲眼看着我出来,如何?”   十一长老甩了甩袖子,要把手抽出来。   辛梧见状,立马走出来,道:“小殿下,十一长老也是太过关心魔族血脉,才一直这样不依不饶。如今事实摆在面前,小殿下您能活着出来,说明您就是尊上的亲生妹妹,是他有眼无珠,但他若是进了林子就没命了。”   殷杳杳偏头看辛梧:“那……”   辛梧看向十一长老,像是给他台阶下:“十一长老,还不快向小殿下道歉?”   十一长老一甩袖子:“道歉?右使大人,您是了解属下的。”   他手里一个用力,直接把殷杳杳往枯木林的黑雾中推:“本长老在魔族效力万年,怎么可能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道歉!你还是再进去走一圈吧,若再出来,本长老就信你!”   殷杳杳眼疾手快,反手扯住他的手,然后一旋身,反倒把他往林子里推了一把:“还是麻烦爷爷您亲自陪我去走一圈吧。”   十一长老一个踉跄,一只脚探进黑雾里,还好另一只脚死死钻着地面,这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在黑雾边界站稳,一只手还伸直着,想要再抓住殷杳杳。   殷孽靠在树干上看了他们好一会,到现在才慢条斯理走过来,拉住了殷杳杳的手。   他把十一长老的身子定住,然后抓着她的手一点点伸到十一长老脖子上:“惹自己不开心的杂碎,还是亲手了结解气些。”   十一长老眼神震颤:“尊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殷孽目光落在十一长老的脖子上,无声笑笑:“本尊说过,本尊向来不留办事不力的废物,也不留自以为能骗过本尊的蠢货。”   他语气很是散漫:“本尊不在的这万年间,你苟且多活了万年,也够久了。”   十一长老眼神惊惶,挣扎道:“尊上!属下何错之有?!”   殷孽还把着殷杳杳的手,但落在他脖子上一直加重的力道突然停了停:“何错之有?”   他忽而展颜笑出来:“那你说说,万年前仙魔之争,本尊死的那日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语焉不详、模棱两可,但落在在场人的耳朵里,每个人都理解出不同的意思,有些心怀鬼胎的人脸色微微一变。   十一长老已经呼吸不过来了,双眼瞪大,只能从喉咙里小声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您……没失忆?”   殷孽不置可否。   他复活以来,的确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了,但不知为什么,他脑中也偶尔会浮现出一些零碎的场景,那些场景荒芜、没有生气,不属于这六界之中的任意一隅。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但这些画面和万年前他死的那日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吗?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十一长老却被殷孽模棱两可的态度吓到浑身发抖,以为殷孽根本没失忆。   “尊尊尊尊上,仙魔之争那日……”十一长老嘴唇发颤:“属下做那些事也是迫于无奈,您是上古魔脉,从诞生之初就有无尽的力量,您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他急吼吼地要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要说出来,希望殷孽能因此饶他一命:“仙界的人虽未言明为何一定要杀您,但属下听说是与您的身份有关呐!属下还听说,您只要回到您最初诞生之处看看,就……唔!”   话音未落,他眼睛突然瞪大,而后一声闷哼,他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紧接着,他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然后“噗”的一声,一道金光从他体内破体而出,破开血肉叫他直接爆体而亡!   黏糊糊的血液和碎肉溅得到处都是。   殷杳杳离得近,身上被溅上点血。   她看着眼前措不及防间发生的一切,突然想到上午在魔宫结界外低坡处看见的场景。   那时候十一长老快死了,说要和仙族交换魔尊复活的消息保命,还说要仙兵告诉仙族上仙这件事,但还没说出要告诉哪位上仙,就被那两个仙兵打断了。   想着,殷杳杳眉头微微皱起。   她伸手抹了一把溅在自己脸上的血,目光盯着眼前还没消散的金光:“这不是仙族的十诫咒吗……?”   十诫咒是仙族的禁咒,相当于是在人身体里埋下一道杀招,意在迫使人保守一些秘密,若是这个秘密被说出口,那么在说完这个秘密之前,十诫咒就会生效,直接破体而出,让泄密者爆体而亡。   殷孽手上全是十一长老的血,他垂眸看了看手上不断滴落的鲜血,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赤色眼瞳中兴味渐浓:“看来本尊这魔宫之中,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还不少。”   他施了道咒术把身上的鲜血清理干净,回身看向神色各异的长老们,慢条斯理问:“诸位说是不是?”   长老们皆是被他这句话问得面色惶恐,没人敢说话。   四周一片死寂。   殷孽却突然笑出声来。   他手中出现一粒血色的元丹,赫然是十一长老的元丹。   他随意地把玩着那元丹:“这人虽死了,但元丹上下的百道禁咒还未消失,不如让本尊猜猜,还有谁的元丹上下了十诫咒?”   长老们面面相觑一瞬,然后齐刷刷跪下。   有个长老带头道:“尊上明鉴啊,属下们怎么可能会与仙族狗贼勾结?十一长老利欲熏心,竟连我们都瞒了去!”   殷孽闻言,指尖微微用力,状似无意地把那粒元丹捏碎成齑粉:“哦?这么说,与仙界勾结的只他一人?那他真是好大的本事。”   长老们抖如筛糠,皆是跪在地上,没一个人敢接他的话。   殷杳杳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拱火道:“哥哥,我若是仙界的人,决计不会只把希望赌在十一长老一个人身上,我看长老们都在糊弄哥哥呢。”   有个长老倏尔抬头看她,“小殿下,我们对魔族忠心耿耿,对尊上忠心耿耿,又岂会在这等大事上糊弄尊上?!”   辛梧也跟着跪下,道:“尊上,长老们万万不会糊弄于您,想必确是十一长老一人所为,此事是属下失察,还请尊上责罚!”   殷孽慢条斯理走近她,蹲下身来,声音低缓:“你想本尊怎么责罚?”   辛梧背脊绷直,“属下定会设法彻查此事!”   殷孽手中凝出一道灵力,“设法彻查?”   他唇角扬起来了,看起来愉悦极了,那只手也虚虚落在辛梧丹田前一掌处,把她的元丹往外吸:“本尊倒觉得,把当年经历过仙魔之争的人都杀尽了会更简单。”   辛梧脸色苍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元丹快要破体而出,心脏“咚咚咚”直跳。   她丹田处突然一阵剧痛,紧接着,她直接喷出一口血来,满头冷汗地蜷缩在了地上,声音带颤:“尊上,万万不可,此事……咳咳……此事牵连甚广,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咳……”   殷孽见她面色痛苦,手心的灵力又牵动着她将将要破体而出的元丹转了几转,过了一会儿,才又兴致缺缺地收了手中灵力。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辛梧,漫不经心道:“看来右使已经想到办法了。”   辛梧挣扎着爬起来跪下,犹豫道:“属下……”   她话音未落,修戾突然从殷杳杳袖袋中探出个光秃秃的树枝脑袋来。   修戾传音入密给殷杳杳,语气有点幸灾乐祸:“殷孽不行嘛,这一趟复活回来,不仅识人不清认了你这个仙界来的假妹妹,自己族中长老还勾结仙界。”   他顿了顿,继续说:“听刚才十一长老那些话,说不定万年前仙魔之争殷孽身陨,也是魔族长老们勾结着仙界出了不少力。”   殷杳杳头顶是一颗大树,闻言,她伸手从树上撇了根小树枝下来,极其缓慢地把那根小树枝掰成小段小段的。   一边掰,一边和修戾传音入密:“修戾大人说得很有道理,我已经把您方才的话用留音术存下来了,一会儿就放给哥哥听,哥哥听见修戾大人这般精准的分析一定会高兴的。”   修戾:?   他啐了一声:“呸,你死都快死了,还有功夫在这关心你的假哥哥?”   殷杳杳理了理袖子:“修戾大人,如果我灵府之中的那个魂魄被剜出来,我还会死吗?”   修戾哼哼唧唧的:“大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殷杳杳叹了口气,直接把手里余下的半截树枝“咔嚓”一下掰成两段,扔垃圾似的扔在了地上。   她拉了一下殷孽的衣角,开口道:“哥哥,我……”   话音未落,修戾就急吼吼地脱口而出:“剜出来的话就不会死了!”   他说:“这六界之中有一把灵刃可剜七情六欲,现在你灵府之中那魂魄已经与你紧紧纠缠,与天生的七情六欲无异,只有用那把灵刃才可以剜掉!”   殷杳杳闻言,虽还扯着殷孽的衣角,但话音顿住了。   殷孽听她欲言又止,于是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只是抬了抬眼梢,示意她继续说。   那粒朱砂痣在他眼尾处时隐时现。   殷杳杳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哥哥,我想到一个办法。”   她用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昨夜听下人议论,说鬼界近日不安分,还杀了咱们许多魔将,哥哥不如借这个由头去一趟鬼界?”   修戾听见她的话,又传音入密给她:“你突然提鬼界干嘛,你想去鬼界?等等……你是故意提鬼界的?你知道那把灵刃在鬼界?你怎么知道的?!”   殷杳杳语焉不详地敷衍:“杳杳乱猜的。”   其实她八百多年前飞升成仙,剜情根用的就是那把灵刃。   只是在此之前,她对于怎么让斗星的魂魄离开自己的灵府毫无头绪,就更没有想起那把灵刃,如今听修戾这么一说,她突然之间就想到了那把灵刃。   这六界之中,只有那一把灵刃可剜七情六欲。   修戾听出她在敷衍,立刻又道:“不可能,你骗我!”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嘟囔:“这灵刃叫无妄,是上古神器,和殷孽那把本命法器无咎是一对阴阳剑,只有殷孽还有我们魔族十二大灵能感应到它的气息,知道它一直在鬼界之中……”   再不济也就是鬼界之主鬼君见过那把无妄重剑,但鬼君并未放出过关于无妄的消息,而且无妄剑有时候会自己移动位置,只是这千年左右才出现在鬼界的。   他喃喃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它现在在鬼界呢……”   殷杳杳没搭理他,继续和殷孽悄声说话:“咱们去鬼界的路上可以带几个长老加以试探,再在魔宫中布一道监视的咒术,也能在暗中观测其余人的动向。”   她虽正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但提到“鬼界”二字时,却刻意提高了音量,正好能叫旁边乌泱泱站着的一群长老们都听见。   修戾听她刻意拔高了声音,于是又给她传音入密:“心机!现在那些长老都急得要命,生怕殷孽查勾结仙界的事查到他们头上去,你故意让他们听见鬼界这两个字,不就是给他们一个转移话题的机会么。”   他话里话外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一会儿这些长老可不得争先恐后帮你说服殷孽去鬼界嘛,你肯定是怕自己一个人去鬼界的路上遇险,所以还想拉着殷孽一起去。”   他啐了一声:“倒还挺会拉人垫背。”   殷杳杳根本没理他,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她仰脸看着殷孽,一副满眼期待的样子。   殷孽意味不明道:“鬼界?”   他这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音量正常得很,旁人都能听见。   有个长老站出来犹犹豫豫道:“尊上,说起鬼界,他们近日屡屡侵犯我魔族边界地带,还杀了好些魔将,魔宫的下人都传是那鬼君燕吾要给我们魔族下马威,简直欺人太甚!”   他越说越愤慨,脸色涨红:“鬼界那些人分明是不把尊上您放在眼里,如今您正好归位,不如就去一趟鬼界,给那燕吾一个下马威,叫他们这些乱吠的狗看看谁才是六界真正的主人!”   话音方落,旁边就有个青年模样的冷面男子冷哼道:“九长老这么急着转移话题作甚?”   青年男子道:“谁人不知鬼界这几年得了个能回溯时间、看见过往的神器?现在六界那么多人都去鬼界寻神器,正是混乱的时候,他们鬼界那些兵卒能翻起什么风浪?”   九长老皱眉:“左使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使还是一脸冷冰冰,手指蹭了蹭怀中灵剑:“没什么意思,倒是你该想想,一提到与仙界勾结之事,你急着转移话题劝尊上去鬼界是什么意思?”   九长老袖子一甩,不再与左使说话,反而对殷孽道:“尊上,十一长老与仙界勾结万年之久,其余那些反党想来也根基深厚,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今日这般已是打草惊蛇,想必更叫他们警惕,如此这般还不如先去给鬼界那些人一个下马威!”   殷孽不置可否,一只手散散漫漫把玩着殷杳杳的一缕头发。   殷杳杳又踮脚在他耳侧小声问:“哥哥,那回溯过往的神器能不能帮人找回记忆?”   殷孽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怎么?”   殷杳杳装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十一长老说要回到诞生之初的地方瞧瞧,但哥哥现在许多事情不记得了,鬼界那神器说不定能有用处,而且此番也是找出反党的……”   话音未落,殷孽正把玩着她头发的手突然停了动作。   紧接着,一道绯极突然从他指尖袭向了九长老!   殷杳杳目光跟着那道绯极看去,就见九长老浑身溃烂地摔倒在地,嘴里正含含糊糊发出痛苦的低吟。   殷孽缓步走到九长老身侧,一撩衣摆蹲了下去,含笑问九长老:“你方才要对左使用哑毒?”   九长老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愈发溃烂,身上的烂肉散发出腐臭味,甚至有白花花的蛆从他伤口处钻出来蠕动。   他神色痛苦,粗喘着辩解:“尊上,属下这是替尊上着想,左使大人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您去教训鬼界那些狗贼,若他与鬼界有勾连岂不是坏了事,属下是想替您杀……唔!唔唔……”   话音未落,他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嘘,”殷孽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操控绯极落在他丹田处,缓缓地、折磨人似的把他的丹田一点点剖开:“本尊向来不喜旁人替本尊做决定,九长老僭越了。”   九长老脸色发白,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滚落:“尊、尊上……”   殷孽原本还慢慢的在剖他丹田,被他唤了一声,突然失去了耐心似的,直接一下把他丹田剖了个大开。   一瞬之间,九长老未完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原本挣扎的头也“咣”的一声砸在地上,一双浑浊带泪的老眼甚至都没闭上,愤恨地盯着殷孽。   殷孽对九张老的目光似无所觉,隔空把九长老的元丹取出来,然后看着九长老死不瞑目的眼扬唇一笑:“真是巧。”   他再次把那元丹捏碎,然后施术净了净手,眼神晦暗。   殷杳杳瞧清了那元丹,小声呢喃:“又是十诫咒?”   她凑近殷孽,扯扯他衣角:“哥哥,一天之内竟能找出两个埋了仙族十诫咒的长老,说明魔宫之中有很多人与仙界勾连,如今他们都生了戒心,不如……”   殷孽转头看她,轻声接话:“不如去鬼界,不仅能找到回溯记忆的神器,还能让反党放松警惕,好露出马脚?”   殷杳杳点点头。   殷孽眉梢微抬,他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拇指指腹微动,蹭过她下巴上未被擦净的血迹。   他语气里有点警告的意味:“这么想和本尊一起去鬼界?”   殷杳杳眨巴眨巴眼睛,语气真诚:“杳杳只是想和哥哥时时刻刻在一起,如今杳杳的腿好了,身体康健,哥哥若要去哪里,杳杳就去哪里给哥哥效力!”   “身体康健?”殷孽忽而笑出声来,手落在她肩颈处,然后轻轻向下游移,指尖收拢,握住她的肩头。   他动作看起来轻柔,手中却是一道灵力击入她身体里!   殷杳杳脸色一白,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呼吸急促,把血咽回喉咙里,嗓音嘶哑,语气带点难以置信:“哥哥?”   殷孽手指在她唇畔蹭了蹭,指腹微微用力把她唇间血迹抹开:“怎么办,又受伤了。”   他赤色的瞳看着她,勾唇低声道:“看来妹妹只能留在魔宫养伤了,本尊挂念着杳杳,定会快去快回。”   殷杳杳还想挣扎一下,忍着疼道:“可是哥哥,我……”   殷孽没等她说完话就直接站起身来,手掌爱抚似的在她发顶上蹭了蹭,低语呢喃:“趁着本尊对你能活到几时还感兴趣,把你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   说罢,他也不等旁人有什么反应,瞬移走了。   他走之后,左使右使与一干长老们也都陆陆续续走了。   殷杳杳没在枯木林多留,也跟着他们一起传送回了魔宫。   她回房间以后,修戾直接“嗖”的一下从她袖袋中钻了出来,嘚瑟道:“还七拐八拐想去鬼界呢,殷孽早就看穿你心思了。”   他又哼哼唧唧地说:“不过要我说啊,他留着你就是为了找乐子,你要是把小心思都收起来了,他立刻就会对你失去兴趣,也不会对你能活到什么时候感兴趣了,直接杀了你!所以你作,你就继续作!”   殷杳杳没理他,捂着心口咳嗽两声,把喉中余下的血给咽了回去,然后拿了个帕子把唇角血迹擦尽。   修戾看着她的动作,又道:“殷孽对你这个假妹妹也不怎么样嘛。”   殷杳杳:“……”   她没说话,胃里不舒服,又见桌上有早上的时候下人送来的白粥,于是就端着那碗凉透的白粥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下人们都在院门口守着,见她只是去小厨房,没要出院子,所以并没有加以阻拦。   修戾见她不搭理他,于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蹦蹦跳跳,一路跟去小厨房里:“哎哎,你怎么不说话?”   殷杳杳把粥倒回锅里,捡了点柴火一根一根往灶炉里放。   修戾还在那里蹦跶:“大人我在和你说话呢!”   殷杳杳纤白的手伸到他身边,把他拿起来要往灶台里扔。   修戾“嗖”的一下蹦到旁边,一根瘦瘦小小的树枝身子贴着墙:“你这个毒妇,你不会想把我当柴火烧掉吧?”   殷杳杳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腼腆笑道:“哎呀,看错了。”   她两根手指把他拎回来,放在灶炉边晃荡:“修戾大人,您现在又小又短,与其他树枝长得颇为相似,我一时间以为您是根柴火呢,对不起啦。”   修戾“呸”了一声:“你就是故意的!大人我可告诉你,你有这个功夫膈应我,还不如自己赶紧琢磨琢磨怎么把你身体里的魂魄剜出来,不然你可没多久好活了!”   殷杳杳又装作听不见他的话了。   她站起身去看炉子上的粥,又假装不经意地踩了修戾一脚,然后拿了一袋子的糖往粥里加,最后端着粥又回了屋子里。   修戾又蹦跶着跟回去,见她拿汤匙舀着粥一小口一小口在喝,气不打一处来:“殷孽都带着左使去鬼界了,你还坐在这喝粥呢。”   殷杳杳闻言,刚想接话,手突然开始发抖,连汤匙都拿不太稳当了。   汤匙碰在碗壁上发出极为细密的、“咣当咣当咣当”的声音。   她额头上也开始冒汗,豆大的冷汗珠子从她额头上往下落。   手中的碗直接砸在地上,滚烫的白粥溅了一地,在她脚背上烫出个红印子。   修戾也被粥烫了一下,连忙蹦到旁边。   他刚要呛一呛殷杳杳,却见她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直跳,指甲死死掐着掌心,嘴巴微张着“嗬嗬”喘着气。   于是,他“哒哒”一下蹦上桌子:“哎?怎么了你?”   殷杳杳已经坐不稳了,她踉跄一下,连着椅子一起跌在地上,膝盖被碎瓷片刺了一下,鲜血不断往外流。   她半趴跪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抓地上的瓷片,然后用力把那些尖锐的瓷片握在手掌心,把掌心的嫩肉扎得稀烂,血“嗒嗒嗒”滴了满地。一边挣扎,一边从牙缝里颤声挤出一句不怎么完整的话:“斗星,你……”   就这样又挣扎了许久,她才略微缓过神来,眼神涣散。   修戾在旁边一直看着,等她缓过神来,才阴阳怪气道:“看,我就说你活不了多久了吧。你体内的那一魄已经快要有意识了,等有了意识,就会一点一点占据你的身体。”   他顿了顿,又说:“虽然你现在是个废人,没有太多修为,体内魂魄的生长的速度可能会放缓,但也不妨碍她每天在你体内闹腾啊,你以后一次会比一次疼的。”   殷杳杳坐在地上喘气,脸上难得没挂着那副假模假样的甜笑:“嗯。”   修戾:“嗯什么嗯,你在回应我刚才的话?”   殷杳杳对他这句话恍若未闻,挣扎着站起身来,把手上的血给擦干净,然后拿了个包袱收了点东西进去,最后换了件干净的外衫。   修戾见状,又叨叨道:“你这是要去哪?不会是想去鬼界找无妄剑吧,鬼界边城那几个守城罗刹巨他娘的凶,你现在就是个废人,连保命的法子都没有,去了估计剑还没摸到命就没了!”   殷杳杳闻言,伸手摸了摸上午出枯木林时从十一长老身上拿回来的血红珠子。   这珠子能在关键时刻保她一命,够了。   修戾没注意到她的动作,继续说:“除非你偷偷跟在殷孽后面去鬼界,但他都已经出魔宫了,你现在跟着去还不一定能跟上呢。”   他语气嫌弃:“你赶紧把我送回枯木林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之前被殷孽弄没了半边身子,现在又被你这么个倒霉玩意带出来,他要是发现我们偷偷跟着他,明天咱俩一起死算了。”   殷杳杳把它拎起来,假模假样地笑问:“修戾大人万年来都在枯木林里,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修戾咬牙切齿:“不想,我在林子里等人呢!你他娘的快把我送回去。”   殷杳杳恍若未闻,把修戾握在手心,往院子外走:“既然大人也想出去看看,那咱们快走吧,晚一点可能连哥哥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修戾暴躁起来,声音拔高:“我什么时候说想出去了?送我回去!”   殷杳杳又笑眯眯道:“修戾大人,您出了林子不能用法术,但若念咒语的话,咒语能生效吗?”   咒语和法术之间有些区别,法术需要有灵力驱动才能生效,但咒语不需要灵力驱动,只要是有修为的人念,即可生效。   修戾说:“那当然,大人我虽然出了林子,用不了法术灵力,但修为高深,念念咒语还是可以的。干嘛?”   殷杳杳道:“您若是有什么隐身的咒术,最好也能与我一起用用。”   说着,她手指蹭了蹭修戾光秃秃的脑袋:“免得到时候魔宫之中的下人或者哥哥发现我们,非要说是修戾大人蹿腾我出去,不罚我,反倒罚大人您。”   修戾听出她话里暗搓搓的威胁,又见她真的在往院子外,于是高声道:“你干什么!不许出去,回来!”   殷杳杳继续往外走。   修戾喊了两声,见她都要跨出去了,再往外两步就该被下人们注意到了,于是咬了咬牙,狠狠暗骂她两句,最终还是念了一道隐身的咒术,替她把身形给隐藏了起来。   殷杳杳用了修戾的隐身咒术,顺风顺水地出了魔宫。   本以为殷孽和左使已经走远,不料出了魔宫后,没追一会,就赶上了他们。于是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跟在殷孽他们身后,一路虽提心吊胆怕被发现,但倒也没什么异常。   她给修戾传音入密:“修戾大人,哥哥脚程不应该这么慢吧,我怎么总感觉哥哥是故意等着我的……您确定他没发现我们?”   修戾冷哼:“你在怀疑大人我的隐身术?我修为高深,隐身术厉害得很,没人能察觉!就算是殷孽也不可能发现!”   殷杳杳脚步顿了顿,似乎有点迟疑。   修戾啐了一声:“你要跟就赶紧跟,不跟就赶紧把我送回枯木林,别磨磨唧唧一天到晚瞎想!”   殷杳杳犹豫了一瞬。   她回头看魔界的方向,远远的能瞧见一层薄雾把魔族地界给笼罩起来。   修戾顺着她的目光看,突然“咦”了一声:“我在枯木林里闷了几万年,倒是没发现魔族这结界少了一层,难不成殷孽这次复活,修为倒退了?”   殷杳杳突然想到那日她破开结界逃出魔宫的事,问:“对了,修戾大人,哥哥和魔族的结界之间有感应吗?”   她那日进枯木林前是想逃跑的,正巧发现魔族结界看似牢固,但实则好像在被旁边的结界大阵削弱,于是她直接把结界破了个小口逃出去了,但还是被殷孽抓到了。   若她没猜错的话,殷孽能找到她,是因为与魔族结界有感应,在她破开结界的那一刻就感应到了。   修戾听见她的问题,回答道:“这结界和殷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殷孽当然能感应到。”   “嗯,”殷杳杳又说:“我听下人说,魔族的第三层结界在仙魔之争后就消失了。”   修戾倒是有点惊讶;“当时就少了一层……?殷孽在仙魔之争用了凌虚幻境第三重,难道第三层结界消失和他凌虚幻境的第三重有关系?”   他叨叨一阵,然后发现殷孽已经快没影了,赶紧又道:“快追呀你,再不追人就没影了!”   殷杳杳把目光从魔界的方向收回来,转回头去看殷孽的背影,问修戾:“大人不是不愿意同我出来么,如今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急?”   修戾似乎被噎了一下,半天才道:“大人我等不到要等的人,现在改主意了,准备出来找找,不行?”   殷杳杳勾勾唇,没说话,见殷孽好像真的没有察觉她在跟着,于是才又跟了上去。   她跟着殷孽到了鬼界外的混沌地带,再往前就是一道结界,结界后面就是鬼界边城。   殷孽在前面破开了边城结界。   等殷孽进城后,殷杳杳立马拔腿跑过去,趁着结界还没闭合的间隙挤进了结界,进了鬼界边城,可一抬眼,却发现原本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殷孽直接凭空消失了!   眼前的鬼界边城之中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四周也静悄悄的,好像这座死城之中只有殷杳杳一个活人。   修戾也察觉到不对劲,语气有点惊讶:“我的隐身咒好像被破了!”   殷杳杳闻言,立即垂眸看自己的手,就发现自己果然已经恢复了实体!   隐身术的确被破了。   她立即给修戾传音入密:“修戾大人,您能帮我把气息敛了吗?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如若城中真有罗刹巡视,恐怕很快就能感应到我的气息。”   说着,她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站定:“鬼界每日正午都有百鬼游魂从边城入幽冥,等到正午的时候我们混在百鬼之中,应当可以过边城混入幽冥。”   边城是个小城,只能算鬼界的外城,只有入了幽冥才算是真的进入了鬼界,要找无妄剑,也得先入幽冥。   修戾啐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以前来过鬼界?而且……你怎么什么都要大人我来?!”   殷杳杳两手一摊,语气无奈,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杳杳是个废人。”   她能操控魔气,能操控绯极,但仅限于周围有魔气得情况下才可以。这鬼界边城之中空无一人,她也无计可施。   修戾被她的回答梗住,正要念咒再给她收敛气息,却突然瞧见不远处一阵黑雾弥漫。   紧接着,有三个身影从黑雾中走了出来——说是“走”,但又像是在“飘”,他们的脚跟和脚尖是同时落地,走起路来也没什么声音。   修戾惊道:“是鬼界罗刹!来了三个罗刹……”   殷杳杳连呼吸都屏了起来,她眼睛注视着罗刹们。   她手指摸到袖中的血色珠子上——   这是她从十一长老身上摸过来的珠子,能在关键时刻保她一命,帮她转移一道致命伤去别人身上。   罗刹们在不远处,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但其中一个鬼面罗刹笑道:“嘘,我听见了活物的动静。”   另外一个罗刹是人面,亦是轻笑道:“奇了,那活物虽敛了气息,但身边有绯极的气息……难道是魔界来的人?”   殷杳杳闻言,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见那三个罗刹直接转了个身,朝着她轻飘飘地走了过来!   见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她扭头就跑,飞身躲进旁边一条七拐八拐的暗巷里。   修戾给她传音入密:“他们好像分头追你了。”   殷杳杳点点头,耳边能隐约听见鬼面罗刹的笑声,还有一些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与摩擦声。   她问:“修戾大人,入了幽冥后还有什么致命的鬼怪吗?”   修戾道:“你既然都知道边城正午有百鬼游魂,说明你来过鬼界,你还问我干嘛?”   殷杳杳眨眨眼,语气无辜:“我是八百多年前来的,那个时候幽冥之中并无骇人致命的鬼怪,只是有些凶兽,但那个时候鬼界罗刹也还未诞生。”   修戾阴阳怪气:“八百年前的幽冥中没有,现在也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殷杳杳把那粒只能用一次的血红珠子捏紧了些。   她又飞快地辨认了一下四周的方向,然后问修戾:“修戾大人,如果罗刹摸我一下,我会死吗?”   修戾说:“那倒不会。”   殷杳杳闻言,“哦”了一声,然后直接从旁边捡了块石头,把自己手臂给划破了。   她把血滴在石头上,然后把那颗石头放在正北边的一个隐蔽处,紧接着就坐在原地不动了。   须臾,鬼面罗刹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藏好了吗,我来和你捉迷藏了哦。”   “嘘,我听见了,你好像就在旁边的巷子里坐着。”   “我已经闻到你的血腥味了——”   殷杳杳舔舔唇。   她没动,还坐在巷子里,手臂上的血啪嗒啪嗒在往下落。   修戾品出点不对劲来,突然惊疑不定问:“等等,你要布四象弑神阵?!那可是同归于尽的阵法,你疯了吧,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喂!”   话音方落,殷杳杳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一个鬼面罗刹以一种极度诡异地姿态出现在了深巷尽头,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来。   鬼面罗刹见她捂着手臂坐在巷子深处,脸上露出个怪异的笑:“抓到了。”   说着,他直接瞬移到她身边,伸手凝起一道灵力往她脖子上抓:“我屋子里还差一张人皮,嘻嘻嘻——”   他笑声极度尖锐,尾音拉得长长的,像指甲刮在沙砾上。   殷杳杳趁他手落在她脖子上的当口,把血红珠子往他衣摆上一放,然后脑袋往他脑袋上一撞,又趁着他怔愣直接越过他往巷口跑!   修戾看清了那珠子,问道:“十一长老炼来找替死鬼用的魂珠?你想布四象阵,然后启动阵法的时候念口诀,让鬼面罗刹承两道伤害?”   殷杳杳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以血布阵,脸色都发白,气喘吁吁道:“修戾大人说得对。”   她一边注意着其余两个罗刹的动静,一边按照四象阵阵法的形状在边城里跑动,很快就有些眼前发黑、体力不支了。   身后三个罗刹聚到一起,与她玩猫捉老鼠似的,似乎想等她这个猎物跑到精疲力竭再抓住。   修戾问她:“十一长老都死了,这魂珠以后也不会再有,你手上就一个,现在用掉了,一会儿进幽冥遇见鬼怪怎么办?”   殷杳杳道:“大人刚才不是说里面没有致命的鬼怪吗?”   “……对哦,”修戾顿了顿,又道:“但里面有凶兽啊,虽然不强,但你不是个废人吗?”   殷杳杳还在绕着边城跑圈,她把四象阵画完,苍白着脸色笑道:“进了幽冥以后,若遇见凶兽,自然是靠比凶兽更厉害的人。”   修戾一头雾水:“你说的什么鬼话。”   殷杳杳不回他的话了,直接往阵眼处拔腿飞奔,然后念着口诀往阵眼上一摔——   “轰隆!”   边城之中突然闷闷传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巨响,紧接着,四周景象突变,一股浓郁的杀气和灵力顺着这声巨响席卷了城中每个角落!   殷杳杳等那阵巨响过去了,发现自己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晕晕乎乎往地上倒。   她的身体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嘴唇都有些发白,如今往后一靠,本以为背后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土地,却骤然靠在了个温暖的躯体上。   她好像……靠在了别人的腿上?   她嘴唇更为苍白,慢吞吞回过头去,就见殷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殷孽俯下身,手中出现一粒碎裂的魂珠,语气里笑意阑珊:“碎了。”   他替她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唇凑近她的耳畔:“怎么办呢,妹妹用来保命的东西碎掉了。”   他声音很轻,像在喃喃低语:“以后只能跟在哥哥身后,不能乱跑了。” 第五章 亲哥哥还是情哥哥   修戾背后凉飕飕的,立即给殷杳杳传音入密:“你你你刚才说的比凶兽还要厉害的人,不会就是殷孽吧?!”   他声音都在发颤:“不对,他不会是之前出魔宫后就故意放慢脚程等着你跟上吧?然后把你弄进边城里,那个人面罗刹说你周围有绯极的气息就是他在逗你玩呢,他一直都是故意的!”   紧接着,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知道他会在这里等你?”   殷杳杳终于解释了一句:“刚才发现的,但我以为要进了幽冥主动找他,没想到……”   她轻咳一声,然后没再继续与修戾说话,转而软绵绵唤殷孽:“哥哥。”   殷孽没说话。   殷杳杳语气里带点撒娇的味道,主动解释:“杳杳就是想一直跟在哥哥身后,才偷偷跟出来的。”   殷孽闻言,意味不明道:“是吗?”   殷杳杳使劲点头:“杳杳刚才差点要见不到哥哥了。”   殷孽手落在她的左腿上,语气轻柔:“只是若杳杳不乱跑,也不会遭遇此等险境。”   他的手逐渐用力,作势要捏断她的腿骨:“不如哥哥再把杳杳的腿打断,这样杳杳就可以乖乖的不乱跑了。”   殷杳杳急忙把腿缩回去,手扯住他的衣袖:“哥哥,杳杳如今找到哥哥了,就一直跟着哥哥,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跑了!”   殷孽敛眸看她,眼尾那粒朱砂痣露出来,中和掉了他面目间的冷感。   但他好像突然又兴致缺缺,并未再接她的话,动作也不复方才那般亲昵。   左使带着几个手下跟在后面,见状问道:“尊上,这鬼界十大罗刹皆是鬼君座下,如今死了三个,其余七个罗刹身上应当会有感应,可需要属下……”   殷孽微微抬手,淡声道:“无妨。”   他回身往幽冥之中走,玄色的衣摆被腥风掠起:“留他们条命,让他们滚回去告诉鬼君,就说隔壁的朋友来做客了。”   殷杳杳见他往幽冥走,于是一边撕了片衣服扎在手臂上的伤口上,一边小跑着跟了上去:“哥哥!”   她跑到他身侧,说:“哥哥,鬼界这回失了三个罗刹,鬼君或许会亲自找上门来,不如我们化被动为主动,先去鬼君的静水宫?”   殷孽侧目,似笑非笑地看她,似乎是默许了。   于是殷杳杳走到前面,从边城城关处进了幽冥。   幽冥与边城城关之间有一条血色的大河,河中的血水似乎是静止的。   殷杳杳找了一艘船,然后主动拿过船桨,“哥哥,静水宫就在这条河的尽处,我以前来过幽冥,知道怎么去,我来划船!”   殷孽阖眼坐在船上,“嗯”了一声。   殷杳杳身形娇小,看起来攻击性也很弱,眼下拿着船桨划一艘大船,看起来稍显吃力。   旁边有几个手下主动过来帮忙,他们给船桨上施了道咒术,让船桨自己划动,殷杳杳只需要掌控方向即可。   修戾在她袖子里缩着,发觉殷孽闭着眼,才敢偷偷探出个小脑袋。   他瞧着船驶向的方向,给殷杳杳传音入密:“等会,你这不是去静水宫的路吧?”   静水宫伫立水间,据说视野开阔,而眼下这船却绕了个岔道,前路愈发逼仄起来,好像根本就是和静水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驶。   殷杳杳抿唇而笑:“修戾大人,我只是想稍微绕个路,直接明目张胆去静水宫,万一鬼君设伏怎么办?”   修戾阴阳怪气:“我看你就是想去找无妄剑,怕前路有危险才把殷孽一行人引过去给你垫背。”   殷杳杳继续划船,不和他说话了。   前方水路愈发逼仄起来,幽冥之中的天色也晚了,血红的夕阳映照着血红色的河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修戾又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方向好像不对啊。”   他说着,面前就开始起了点薄雾,那雾气虽轻薄,却无比缠人,像一张大大的白纱帐罩在眼前。   殷杳杳有点看不清方向,于是把船桨划动的速度降了下来。   殷孽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引了哥哥一路,现在自己找不到地方了?”   殷杳杳心里“咯噔”一下,但立刻笑眯眯地转过身去。   她那双狐狸眼含着笑,直直与他对视:“哥哥,杳杳就是带哥哥去静水宫的,但是现在起了雾,杳杳有点看不清路。”   殷孽没理她,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他复又闭上眼,喉间溢出阵闷闷的低笑。   殷杳杳目光在他眼尾那粒朱砂小痣上停了一瞬,见他没什么反应,然后又把头转回去了。   她看着船桨,准备等雾散一些再继续前行,但那雾气却愈发浓郁。   紧接着,她一侧目,就见原本在她身后的几个手下全都不见了!   脚下的船开始左右摇晃,颠得她一个踉跄,还是眼疾手快扶住了船沿才没栽倒下去。   她试探地喊道:“哥哥?”   没人回应她。   四周安静得吓人,船虽在颠簸,但耳边连一点水波声都没有。   但紧接着,不远不近的地方就传来一阵极轻的歌声。   那歌声幽怨,声音虽小,却好像是从四面八方的迷雾之中传来的。   殷杳杳侧耳仔细听,就听见那女声唱的是——   “娘子携兄乘棺来,雾深棺空不见人,吾卧水中轻敲棺……”   这句歌声方落,船猛地晃了一下!   殷杳杳又是一个踉跄,她视线有点模糊,传音入密给修戾,但修戾一点动静都没有。   紧接着,脚下的船板突突震动一下,其下是“哒哒”的敲击声,好似有人在水中一下下轻敲着船的底部。   那幽怨的女声还在唱:“棺沿浅,素手长,指尖落于棺沿上……”   殷杳杳听着这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心中蓦地升起一阵不大好的预感。   她屏息朝着船沿看去,耳侧忽地听见一阵指甲剐蹭木板的声音,那声音就是从船沿侧边的木板上传来的,而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有只纤白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纤细的指尖扣住了船侧边沿!   那只扒着船沿边缘的手在用力,指尖发白,扒得整艘船都倾斜着剧烈颠簸了一下,直接叫河中血水顺着船沿淌进了船里!   殷杳杳头更晕了,眼前发黑,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见船上猩红的血水正有意识似的往她脚边淌,她往旁边退了一点,但另一侧的血水也朝着她的脚围了过来,画地为牢似的在她脚边形成一个血色的圈,染脏了她的鞋。   那幽怨的女声好像更近了,于迷雾之中继续吟唱:“吾自河中入棺中……”   正唱着,船又是一个颠簸!   殷杳杳听得“咣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了。   她小幅度地后退一步,嘴里小声把方才几句歌词重复了一遍,然后伸手去袖袋里摸修戾,却发现修戾此时根本不在她袖袋之中。   随即,她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迅速地抬手捂住了耳朵!   是这歌声有问题。   殷杳杳死死捂着耳朵,让那歌声无法传入耳中,然后就见她脚边的那些血水都倒流了回去,又一滴滴地汇入了血河里。   她垂眸看,就见自己方才被染脏的鞋子又变得干干净净的。   突然,她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过头去,就见是殷孽从魔宫带来的手下,而船上的浓雾也渐渐散开了。   现在船上就只有这个手下一人,加上殷杳杳总共两人。   手下冲她行了个礼,“小殿下,您怎么还在船上?这歌声会致幻,属下们和尊上都下船暂避了。”   殷杳杳看了一眼猩红的河水,“下船?”   那手下道:“小殿下,尊上在河面上施了法术,可以如常走过去。”   殷杳杳目光在他腰间停了一下,却没跟他下船,而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头。   唇间散发出一阵血腥味,但那人还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并没有如寻常幻术一样消散。   她又伸手摸了摸袖袋,发现修戾仍不在袖中,于是问:“阁下是?”   那人看着她,却突然笑出声来,语气温和:“小殿下怕什么?在下并不会对小殿下怎么样。”   殷杳杳又咬一下舌尖,仍笑着说:“既然你不说你是谁,那我就不陪你玩了。”   说罢,她闭上眼,捂住耳朵,开始念清心破幻的咒术,没再看他一眼。   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后,见她身后的人影开始显现出来,于是周身漫出一阵黑雾,直接消失了去。   他远远地留下句话:“那在下只好下次再找小殿下玩了。”   说着,他又突然温声笑着呢喃一句:“临走前,送魔尊个小礼物吧。”   话落,血河之上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满河死水都开始翻腾起来,船只也开始剧烈晃动!   殷杳杳一个踉跄,随即猛地睁开眼,就见四周的人已经回来了,但她正站在船沿往那血河里栽!   旁边的手下见状,语气惊疑:“小殿下?!”   修戾也扯着嗓子给她传音入密:“你刚才发了一路的呆,谁和你说话你都不理,现在怎么突然又要跳河?!”   殷杳杳的身体正飞速往血河里坠,如今根本无暇回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泛着腥味的河面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能瞧见那血河之中有黑影翻腾。   河里那些黑影几乎都要贴上她的鼻尖了!   她伸手往旁边抓,却是徒劳无功,于是她直接把修戾从袖口里抖出来,一只手抓着修戾,直接把它的树枝身子回手一插,插进船侧的木板里去,然后抓着修戾撑住身子,才停止了坠落,整个人斜斜地停住了,身子离河面一步之遥。   她松了口气,额头冷汗滴进血河里。   殷孽一直在她后面看着,到了这个时候,才随意地伸手拎了她一把,抓着她后脖颈处的衣服把她给拎了回来。   他懒声笑道:“再往前走,可就永远见不到哥哥了。”   殷杳杳扶着船沿站稳:“哥哥,刚……”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手下们惊慌道:“不好,这船破了!”   殷杳杳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闻言又向后看去,就见这原本就破旧的船上破了个洞,源源不断的河水从洞里灌了进来。   船在不停地往下沉。   这附近有个河岸,离船很近,约莫几十步远的距离。   殷杳杳见殷孽似乎要直接到岸边去,于是在他动作的时候死死搂着他的腰,像个腰部挂件一样强行挂在他身上。   殷孽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把她扔下去。   他足尖凌空在河面上点了几下,然后稳稳当当落了地。   船上的手下们见状,也纷纷弃了船,运转灵力到了岸边。   殷杳杳一上岸就不着痕迹松开搂殷孽腰的手,满脸委屈:“哥哥,刚才……”   殷孽眸光微动,轻笑问她:“撞见鬼了?”   殷杳杳话音一顿,很快就笑着回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我说呢,刚才怎么叫你你都不理人,原来是撞见鬼了啊。”   他幸灾乐祸,继续说:“嘿,你这个好哥哥出了事也不帮忙,就喜欢看你自己在那折腾,说不定他在你撞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殷杳杳没搭理他,兀自四处走了走。   这处河岸便是八百年前她找到无妄剑的地方。   她四处看了看,找了个遍,却发现无妄剑根本不在这里!   半晌,她微微闭眼,神情专注,似乎在试图感应着什么,但没过多久,她就又睁开了眼,传音入密问修戾:“修戾大人,您现在能感应到无妄重剑吗?”   修戾哼笑出声:“魔族大灵只能感应到剑的大概位置,所以我就知道它在鬼界,具体位置只有殷孽能感应到,毕竟无妄和他的本命法器是一对阴阳剑。”   说着,他又阴阳怪气起来:“但这里这么空,一看就知道屁都没有。”   殷杳杳闻言,小声嘟囔了句:“不对呀……”   她又四处看了一眼,见无妄重剑真的不在此处,连八百年前镇守此处的凶兽都不知所踪,于是又回去唤殷孽:“哥哥。”   她一脸无辜,语气还有点迷茫,就好像真的是无意把船划到此处的一样:“方才那雾气重,河面又起风,如今我们都不知道落在何处了。”   殷孽眸中含笑,直视她:“本尊还以为,你原本就想来这荒芜地寻宝。”   修戾乐了,嘲讽殷杳杳:“啧啧,你玩不过这个假哥哥呀。”   殷杳杳不理修戾,对着殷孽继续装傻:“不是的哥哥,我本来是想带哥哥去静水宫的,这地方荒芜,杳杳从未来过。”   殷孽阴晴不定的,刚才还和她说笑呢,这会儿又不理她了。   左使四处看了看,扯唇问:“尊上,现在天色晚了,看样子一会儿要下雨,旁边的山洞里灵气还算充沛,不如在此静坐,等雨停天亮再走?”   殷孽“嗯”了声,迈步走进旁边的山洞。   现在天色已经擦黑,光线暗淡,山洞里黑黝黝的。   殷杳杳往山洞里瞄了一眼,迟迟没有抬脚进去。   前面有个手下道:“尊上,小殿下,这山洞里灵气旺盛,容易招灵蛾,它们见了火光会扑过来,虽没什么杀伤力,但怕扰了尊上与小殿下歇息,属下就不点火了。”   殷杳杳听了那手下的话,顿了顿,然后对殷孽道:“哥哥,我有点热,先在外面吹吹风。”   她话音方落,前面的手下就道:“小殿下,外面快下雨了,您进来歇着吧。”   殷杳杳点头应了一声,但脚步还没动。   她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后来天色暗了,又有雨点从天穹深处砸下来,她这才咬咬牙一个大跨步迈进了山洞里。   修戾看她犹犹豫豫的,贱兮兮开口嘲讽:“你不会是怕黑吧?几千岁的人了,怎么还怕黑?啧啧啧。”   殷杳杳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拽得死紧,难得没有用那副虚伪礼貌的口吻与他说话,反而语气尖锐,声音里还细细发着颤:“你瞎猜什么?”   修戾阴阳怪气说:“欲盖弥彰,就是被大人我猜对了。”   殷杳杳无暇顾及修戾说了什么,她额头上都是冷汗,呼吸也急促得很,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连小腿肚子好像都在打颤,没走两步,突然撞在前面殷孽的背上!   她手脚都是冰冰凉的,乍然撞上殷孽,也没有过多思忖,直接下意识伸手抓上了他衣袖。   殷孽没回头,懒懒散散问了句:“怎么一直躲在本尊身后,怕黑?”   殷杳杳被他一句话问得回过神来,抓着他袖子的手先是松了松,然后又很快紧紧继续攥住了。   她脸色还是苍白的,好在山洞里黑黝黝的,瞧不清她脸色:“没有怕黑,杳杳只是想离哥哥近一点。”   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飞蛾扇翅声。   她瞳孔骤缩,脸又白了一度,手直接一抖,往下一滑,攥住了殷孽的手腕。   殷孽直接笑出声来:“若不害怕,抖什么?”   殷杳杳攥着他手腕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过了半天才说:“有点冷。”   仔细听,还能听出她的声音在发颤:“能不能点一簇篝火?”   殷孽闻言,施了道咒术,直接在前面枯枝堆上点了一团火,橙红色的火光瞬间把四周照得通明。   紧接着,山洞深处又传来一阵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   殷杳杳正坐在篝火边上,听见飞蛾的声音,刚刚温热起来的手脚又变得冰凉。   她抬眼,就见有飞蛾从山洞深处飞了过来,正慢慢靠近她。   她手一抖,然后直接操控着身侧殷孽的绯极结成风刃往那些靠近她的飞蛾上轰,把那些试图靠近的飞蛾杀了个精光,没让半只飞蛾靠近她五步之内。   她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周围的地面干净极了,稍微远一些的地上却散落着飞蛾的尸体。   殷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掌中百无聊赖地操控着一道绯极。   殷杳杳杀尽了飞蛾,然后一抬眼就猛地对上他的视线。   她目光落在他掌中那道绯极上,脸色虽还是苍白的,却弯着唇角笑:“哥哥,我拿这些飞蛾练练法术,以后就不会拖哥哥后腿啦。”   殷孽与她对视片刻,也没说话,然后兀自合眼闭目养神去了。   殷杳杳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上,她看见殷孽坐的那块地方干净,离飞蛾的尸体更远,然后又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半点动静也无,于是又轻手轻脚往他身边挪了一点点。   修戾直接嘲讽她:“不知道的看你把洞里的飞蛾杀了个精光,估计还以为你和飞蛾有血海深仇呢,我看你就是怕,指不定飞蛾一靠近你五步之内你就吓得不敢动弹了,所以才在它们靠近之前把它们杀光。”   殷杳杳脸色已经没刚才那么苍白了,嘴唇也渐渐恢复红润。   她随手捡了一根长长的枯树枝,把树枝尖头伸进火里拨了拨:“修戾大人,您知道为什么魔族其余林子里的古木都能长长久久健康地活着吗?”   修戾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为什么?”   殷杳杳把那根长长的枯树枝直接扔进火堆,语气甜甜的:“因为它们不爱多管闲事。”   修戾恶狠狠道:“呸!”   殷杳杳弯了弯唇,没再和修戾说话,只撑着脑袋看面前跳动的火焰,又顺着四周的亮光往山洞深处看了一眼。   火光照不尽山洞的深处,所以火光尽处仍是一片黑黝黝,叫人不知道这山洞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这山洞深处的黑暗中还藏了什么。   殷杳杳收回目光,又往山洞外看,就见雨还在一阵一阵地下,雨势时大时小。   她白日里也折腾了一路,现在听着洞外淅沥沥的雨声,也逐渐开始有些困倦。   旁边有几个手下正守夜,于是她身体放松了些,眼皮子也渐渐合上了。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闻雨声。   但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山洞之中突然缓缓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殷杳杳睡得不安稳,听见响动后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就见地上的飞蛾尸体竟渐渐又都飞了起来,正往火焰之中涌去!   篝火忽明忽暗的,密密麻麻的飞蛾影子被映在石壁上。   这山洞幽深,飞蛾投火和扇翅的声音混在一处,“噼里啪啦”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在山洞里一声接一声回响。   殷杳杳霎时间清醒过来,绷直了腰背,一点不往石壁上靠。   修戾也被这阵动静惊醒,他看着那群飞蛾尸体,惊疑道:“这些飞蛾不是刚刚被杀死了吗!”   殷杳杳下意识要操控着殷孽的绯极去把这些飞蛾再杀一遍,念力方才凝起来,却陡然发现此处根本没有绯极的气息!   她四处一看,就发现殷孽已经不知所踪。   山洞里守着的手下们此时也被惊醒过来,有人嘟囔道:“怎么有一股焦味?”   殷杳杳目光落在火中,就见那些飞蛾投火后渐渐凝聚在了一起,有一道人形黑影正从火中缓缓升起。   左使突然道:“快走,是蛾灵!”   “蛾灵?”有个手下惊恐道:“就是那个只有鬼君可以操控的蛾灵?”   另外一个人下意识施法要用瞬移术逃跑,“那还不快跑?被蛾灵抓住了就连命都……唔!”   他话音未落,那人形黑影已经挣脱了火焰的束缚走了出来,轻飘飘往他身体里一钻!   他似乎极为痛苦,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冒出一个大大的蚕蛹,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紧接着,那蚕蛹直接撑破了他的身子,而那人形黑影状的蛾灵也从一片血肉横飞之中飘了出来,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人形黑影突然迈开步子,飘到了殷杳杳身前!   殷杳杳站在山洞洞口边缘,见那蛾灵要往自己身体里钻,于是想都没想就拔腿往外冲!   外面天已经亮了,但雨还没停,她一跑出去就被淋了个透湿。   修戾在她袖袋里被颠得难受,用树枝上的两片小绿叶抓住她的袖口,探出个脑袋透气,却发现身后根本连个鬼影也没有。   他摇了摇她的袖子:“哎哎哎,停一下,你看那个蛾灵在洞口没出来!”   殷杳杳闻言,也觉出些不对劲。   她步子迟缓下来,回过头看山洞洞口,就见左使和几个手下也都跑了出来,寻了几条岔路准备分开跑,而那蛾灵却在洞口迟疑。   有手下见她停步回看,一边跑,一边冲她喊:“快跑啊小殿下!”   殷杳杳点点头,突然问修戾:“这蛾灵很厉害吗,为什么左使大人修为高深莫测,却还怕它?”   修戾道:“我听说这蛾灵是飞蛾借火而生,但这种飞蛾只有鬼界才有,它们在人身体里吸食人的魂魄灵力,直到把人吸干才破体而出,蛾灵是这些飞蛾投火后的结合,修为怨气极高。”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它会复刻别人的招式,若蛾灵想杀一个人,那人用了瞬移,蛾灵就能直接瞬移到那人身边,然后钻进那人身体里,就算修为高也没用,除非修为高到殷孽和鬼君那个地步。”   殷杳杳看了山洞中的蛾灵一眼,“怪不得左使他们都不敢用瞬移,也不敢用法术攻击它,若是有人攻击蛾灵,那施术者等于自己攻击自己?”   修戾道:“对,而且若修为高的人被它杀了,蚕蛹从肚子里吸食完修为破体而出,蛾灵的修为也会越高。”   殷杳杳敛眸想了一会,又问:“它没有弱点吗?”   修戾说:“有,但是只有鬼君知道。”   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   殷杳杳循声看去,就见一个魔将大着胆子瞬移到了旁边一个树洞里避雨,紧接着那蛾灵直接跟着瞬移到了他身边。   那树洞只能容纳一个人,蛾灵瞬移过去时还有半个肩膀在外面,但露在山洞外的那一截很快就化作烟雾,发出一阵“滋滋”声后就消散了,而蛾灵下一瞬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了魔将的身体里!   修戾轻哼一声:“又是个大着胆子用瞬移术的,他不会以为蛾灵在山洞里不动,就不想杀他了吧?”   殷杳杳闻言,突然自言自语道:“对啊,不是不想杀……”   她朝着树洞处看,就见那蛾灵身体一直朝着她的方向转。   蛾灵是一道人形黑影,没有面目,但殷杳杳能感觉到自己正被它注视着,似乎自己就是它的下一个目标。   修戾也注意到了蛾灵的动作,急切道,“对什么对,还不快跑?”   殷杳杳闻言,又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跑出一段距离后,修戾突然道:“快快快,她从树洞出来了,往你这飘呢!”   殷杳杳脚步更快,突然踩了一脚泥水,差点摔地上:“我不会瞬移,不用法术,她是不是就只能跟着我,只要我不被她追到就可以?”   修戾语气急切:“对对对,哎跑快点呀你,都没下雨了你怎么还跑这么慢?”   殷杳杳闻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啊……”   修戾怒火中烧:“你对个屁,快跑,再不跑咱俩一起死在这得了!”   殷杳杳眼睛眯了眯,然后换了个方向拔腿就跑,直接跑到了一处山石之间的洼地中,在一处浅潭前放缓了脚步。   修戾见状,又道:“你疯了吗,前面可是死路,你不想活了别带上我啊!”   说着,他又扒拉着她的袖口往后看:“蛾灵要追上来了!”   殷杳杳没说话,继续往前跑,可不知为何速度减缓了些。   那蛾灵紧跟在后面,很快就要贴在她身上了!   但此时,殷杳杳正好跑到浅潭边上。   她脚步一顿,直接让那蛾灵贴在了她背上!   后心处霎时间感受到一阵刺骨冰寒,好像那蛾灵正往她身体里钻,与此同时,她直接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噗通”一声摔进浅潭里!   她用了全身力气摔进去,水面都把她的身体撞得生疼,但身后那阵刺骨冰寒却陡然散了。   紧接着,一阵“滋滋滋”的声音从水中发了出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烤糊了一样。   殷杳杳脚底一蹬,这潭水正好到她下巴,她从浅潭中探出头来,一睁眼就见蛾灵的半边身子正冒着烟消散而去,只剩下了另半边身子好端端的。   修戾惊讶道:“它怕水?”   殷杳杳“嗯”了一声,解释了一下:“你之前说蛾灵借火而生,但水克火,刚才我跑出山洞的时候正在下雨,蛾灵就不敢出来追人了。”   修戾道:“所以蛾灵不是不想杀,而是不能杀。”   殷杳杳道:“对,后来那魔将瞬移到树洞里,树洞可以避雨,所以蛾灵才跟着瞬移过去,但我看见它有一半肩膀被雨淋到了,那一半肩膀就直接变成了烟雾。”   修戾恍然大悟:“所以蛾灵刚才从树洞追出来是因为雨停了?你来水潭根本就是想直接借水弄死蛾灵,所以跑到这里的时候才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蛾灵往你身上贴,要带着它一起进水里。”   他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水潭的,八百年前来过?”   殷杳杳点了点头,往岸边靠近了一点,脚下却突然踩到一片滑溜溜的青苔,然后措不及防又“噗通”一声整个人栽进了水里。   她扑腾了一下,但脚下这一片全是青苔,几乎是往前走一步就滑一下,头一直埋在水里没出来的机会。   突然,她面前的水中伸进来一只修长的手,拉了她一把。   这人等她探出头以后,才笑道:“小殿下,又见面了。”   殷杳杳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眼后却发现岸上蛾灵的半边身子已经不见了。   她抬眼看向朝她伸手的人,就见这人生得清贵,长眉入鬓,一双黑沉沉的凤目正低垂着、含笑瞧她。   她眨了眨眼与他对视,突然笑道:“先是入幽冥的船上起了致幻的迷雾,后来船破了个洞沉入血河,现在又是蛾灵追杀。”   她顿了顿,笑眯眯感慨:“鬼君大人,好像每次见到您都没好事呢。”   修戾闻言,传音入密给她:“你之前在船上遇见的鬼也是他?”   殷杳杳也传音入密回了他一句:“嗯,他先前易容成魔宫的人要把我拉进血河,我看他腰上没有魔宫手下的腰牌,而是一枚白玉玉佩,所以没和他下船。”   修戾看了鬼君一眼,发现他身上确实佩了枚白玉玉佩。   鬼君不知他们传音入密,他听了殷杳杳夹枪带棒的话,却温文地笑:“小殿下似乎对在下有些偏见。”   他着一身青衣,虽蹲着,背脊却像修竹般挺得板正,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点病恹恹的。   殷杳杳手扒在岸上,仰着脸冲他笑:“世人皆对鬼君燕吾有偏见,觉得他是个青面獠牙的凶狠怪物,还喜欢随时随地放蛾灵出来与人捉迷藏。”   她脸上笑意扩大:“但您那么及时地收了蛾灵的另半边身子,叫我不至于在潭水中泡烂手脚,也算救了我,我又怎么会对您有偏见?”   她把“及时”两个字的音咬得极重。   燕吾捂嘴轻咳了一声,假装听不出她话外之音,温和赔礼:“蛾灵不听话,擅自惊扰小殿下,如今丢了半条命,也算得了教训。”   他伸手要把她从浅潭中拉上来:“该在下谢谢小殿下帮忙教训这蛾灵才是。”   修戾啐了一声:“这鬼君唇红齿白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语气里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我看他就是在报仇,你弄死了鬼界三个罗刹,他就三番两次耍着你玩,想看看弄死鬼界三个罗刹的人是什么货色,没想到是你这个废人!”   殷杳杳没理他,也没抓鬼君的手,自己抓着岸边的石头从水里爬出来了。   她衣服湿透,连头发上都在不停滴水。   燕吾见状,颇为礼貌地转过身去,让她自己整理衣服。   殷杳杳念了道干衣的咒术,但身上还湿漉漉的。   她虽能用念力控制绯极与寻常魔气,但也仅限于在周围有魔气和绯极的情况下,现在此处没有魔族的人,也没有魔气,她无法催动灵力让衣服变干,而因为修为被废,就连念干衣咒语也没什么用处。   她又想到了自己灵府中的那一魄。   是她设计仙界那些人废了自己的修为,于她来说,是断尾求生,于仙界那些不断欺辱她八百年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她眼神黯了黯,在心里叫了修戾一声:“修戾大人,您能给我稍稍施一道干衣术吗?”   修戾给她施了个干衣咒,又冷嘲热讽:“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也就能用念力控制点魔气,而且用念力控制魔气施越大的法术越耗神,估摸着你控制绯极打个人自己都能疼半天吧?现在周围没有魔气,你不就和凡人差不多?”   说着,他突然惊呼一声,“哎哎哎,我感受到殷孽的气息在附近,你刚才躲蛾灵居然跑了这么远?”   殷杳杳身上都干了,正对着潭水中的倒影整理头发,却突然头晕了一下。   她捂着脑袋缓了一会,然后对修戾道:“好像……无妄也在附近。”   修戾惊讶问道:“殷孽在无妄旁边?你怎么知道的?你能感应到?”   殷杳杳手指揉了揉额角,说:“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   修戾沉吟道:“怪不得之前殷孽不在山洞里,原来是去无妄剑边上了。”   说完,他又问殷杳杳:“哎哎哎,连我都感应不到无妄的具体位置,你怎么可能感应到无妄的具体位置?虽然是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但……哎呀,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杳杳没理他了,让他自己在那叨叨。   她看了一眼燕吾的背影,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似乎在算计什么。   过了一会,她开口道:“鬼君大人,我好啦。”   燕吾回过身来,彬彬有礼问她:“可需要在下送小殿下回魔族下属们身边?”   殷杳杳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要答应,但嘴唇方才张开,话都还没说出来半句,眼神就又陡然暗淡下去。   她语气犹豫:“我……”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语气嫌弃:“你能不能别演了,你怎么见个人就演,你有演瘾是不是?”   殷杳杳根本不理他,眼巴巴看着燕吾,又犹犹豫豫说:“我还是先不回去了。”   燕吾语气温和:“小殿下可是在担忧什么?”   殷杳杳抿唇,装模作样犹豫一会,才道:“魔族一直有人想杀我,那人位高权重,与仙族勾结,万年前仙魔之争就算计了我哥哥,害我哥哥殒命,如今又想对我动手。”   燕吾谦和道:“小殿下今日帮在下教训蛾灵,作为回报,在下亦可保小殿下平安。”   殷杳杳眼睛亮了,期待问:“真的?我能感应到他的气息,他就在附近。”   她顿了顿,又问:“大人,我知道我哥哥在哪,您能带我去找哥哥吗,我如今修为全废,若歹人趁我落单攻击我,我没有自保的能力。”   燕吾点头:“自然,小殿下带路便是,在下定不会让歹人伤小殿下分毫。”   殷杳杳点点头,直接带着燕吾往殷孽和无妄重剑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带着燕吾越往那地方去,脚下的山石就愈发陡峭,周围也愈发荒芜了起来。   燕吾像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笑道:“若不是小殿下带路,在下身为鬼君,还不知鬼界有这样一个地方。”   修戾“呸”了一声,对殷杳杳道:“他放屁,他是鬼君他能不知道?你俩真是一样爱演。”   殷杳杳唇角勾了勾,没说话,又绕过一处陡峭的石坡,就见左使带着几个手下正在石坡后面,背着身对一个人说着什么,那人赫然就是殷孽。   燕吾也瞧见了他们,温和道:“小殿下,魔尊就在前面。”   殷杳杳为难道:“大人可否等等我,那歹人就在此处,我去和哥哥说句话。”   燕吾点头:“小殿下请便。”   殷杳杳四处看了看,见无妄重剑正插在两块大石中间,就在不远处。   她眼珠子一转,直接冲着殷孽招手,然后小跑过去:“哥哥!”   殷孽闻言,抬眼看她,语气里笑意散漫:“怪不得带着伤也要偷偷跟来鬼界,寻的是本尊这个亲哥哥,还是鬼君这个情哥哥?”   殷杳杳靠近他,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哥哥误会了,杳杳刚才一直在找你。”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抓着殷孽衣袖的手凝起一道绯极,借着衣袖遮掩,直接往燕吾身上攻击!   燕吾闪身躲了一下,又迅速挥出一道灵力往殷孽身上砸,“魔尊这就不厚道了,本君此行可是特地带令妹来寻你的。”   殷孽与他交手,你来我往地过了两招,语气仍有些漫不经心:“鬼君替手下罗刹承本尊三两招,不冤。”   左使和手下们于他们的对话之中都听出了燕吾的身份,纷纷后退,不敢上前打搅。   殷杳杳也跟着后退,她往手下们身后缩,然后藏在一群手下身后。   殷孽正挥出一招往燕吾身上落,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殷杳杳身上停了一瞬。   殷杳杳躲在众人身后,过了一会,开始缓步往无妄边上挪。   修戾察觉她的意图,终于一惊一乍开口道:“你好毒!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鬼君会信你是不是!”   他啐道:“我就说嘛,鬼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就信了你的鬼话,合着你们俩互相演呢?你引鬼君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和殷孽打起来,而且你知道他想和殷孽打,所以你正好趁着他们俩打架,拿完无妄就跑!”   他又看了鬼君一眼,继续骂:“这个变态,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故意引他过来要和殷孽打架,害我还以为他被你骗了!”   殷杳杳不说话,专心挪了一会,终于挪到两块大石头边上,手背在背后偷偷摸上了无妄的剑柄。   她手刚落在剑柄上,殷孽和燕吾却突然停止了打斗,两个人皆是毫发无伤地落在她身侧。   燕吾先笑着开口:“在下有些好奇,小殿下究竟是来寻哥哥的,还是来寻别的东西的?”   殷杳杳弯着眉眼笑,微微一动身子把无妄挡住:“当然是来寻哥哥的。”   燕吾点点头,温声向殷孽道歉:“本君先前还以为令妹是来寻旁的东西,故此利用魔尊,如今一看,倒是本君险恶,误会了小殿下与魔尊的兄妹情深。”   殷杳杳偷偷拔了拔无妄,却发现拔不起来。   殷孽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有点破,勾唇对燕吾道:“本尊的人,就不劳鬼君惦记了。”   殷杳杳脸上甜甜笑着,眼睛看着他们俩,背后的手又是用力一拔——   “轰隆!”   突然,周遭惊雷般地炸开一声巨响。   紧接着,四周开始地动山摇,脚下的地面山石震颤着飞速开裂,直接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第六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殷杳杳骤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   她抓着无妄的手一松,然后整个人飞速往下坠!   燕吾就站在深渊崖边,见她掉下去,却并未伸手拉她。   他含笑看着她坠下深崖,给她传音入密:“小殿下,在下方才忘了说,这剑似乎与你哥哥的那把无咎剑是一对阴阳剑。”   他又说:“在下听说阴阳剑认主,小殿下既然能拔起这剑,就说明它认你做主人,若小殿下在下面寻不见它,你哥哥的血亦可引它出现。”   殷杳杳现在根本无暇接他的话,也来不及多想别的,咬着牙试图驱动了周围的气息给自己缓冲,但周围无甚魔气,所以她不断地飞速往下坠。   将将摔到地上粉身碎骨的时候,她突然用念力控制住一道绯极,然后下坠的速度霎时缓了下来,着地的时候仅仅只是在地上摔了一跤。   修戾在她袖袋里,着地的时候被地面撞疼,闷哼了一声:“哎,你刚才怎么突然能控制绯极了,是不是说明殷孽也下来了?”   殷杳杳没说话,撑着身子要爬起来,结果一抬眼,就见殷孽正站在她面前。   她瞬间扯出个甜甜的笑,仰脸看他,语气惊喜:“哥哥?”   说着,她又往殷孽身后看了看,见他身后还有左使和几个手下,于是又道:“哥哥,左使大人,你们怎么也掉下来了?”   殷孽垂眸看她,语气愉悦:“怕妹妹摔死,下来看看。”   他话虽这么说,但在她面前站着没动,甚至都没有伸手扶她一下。   殷杳杳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伸手拍拍衣服上的灰,笑眯眯地说:“就知道哥哥心疼杳杳。”   修戾啐了一声:“他心疼个屁,他怕你摔死了会少个乐子还差不多。”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对了,我之前听传言说那个能回溯过往的神器在一个深渊秘境里,但没人能找到那个秘境。现在这地方像个秘境,而且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说不定那神器就在这秘境里。”   说着,他恍然大悟道:“你说殷孽故意掉下来不会是想找那神器吧?”   殷杳杳闻言,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就见这深渊的入口已经封闭了。   她又往旁边看,发现他们现在正身处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前路长长不见尽头,身后一片白雾不见来处。   见状,她装模作样地问殷孽:“哥哥,这秘境封闭了,我们该怎么才能出去呀?”   “出去?”殷孽忽地轻笑出声来,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和哥哥一起永远关在这里,不好吗?”   殷杳杳脸上甜笑未变,声音里满满都是信任:“哥哥在哪杳杳就在哪。”   修戾嗤了一声,给她传音:“就装模作样吧你。”   殷杳杳像没听见修戾的话一样,不着痕迹看了眼四周,见无妄不在此处,于是岔开话题:“哥哥,左使大人,我们向前走一走吧,说不定往前走走能发现什么。”   殷孽“嗯”了一声,抬脚往前走去。   殷杳杳和几个手下跟在后面。   她一边走,眼睛一边四处看,但走了许久都没找到无妄的踪影。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殷孽的背影,然后传音入密给修戾:“修戾大人,我刚才听鬼君说阴阳剑认主,若寻不到无妄,我哥哥受伤也可把无妄引出来?”   修戾迟疑一下:“话是这么说,因为阴阳剑和主人有灵契,如果阴剑的主人自己感应不到剑的气息,而另一把阳剑的主人受了伤,阳剑感应到主人受伤,就能引出另一半阴剑的气息。”   他建议道:“但你不是有时候能感应到无妄吗,你要不先凝神感应一下?”   殷杳杳迟疑一瞬,然后点点头,集中注意力开始试着感应无妄的方位,脚步停也随之停下。   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疼袭了上来!   灵府里斗星的那一魄好像又开始横冲直撞,好像有千万根尖针在她脑海里翻搅。她脸色一瞬变得煞白,眼睫不住颤动,冷汗直接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好像突然魔怔了一下,苍白的唇动了动,不受控制地小声叫了个名字:“明炽……”   前面的左使脚步一顿,过了半天才应声,声线冷冷的:“属下在。”   殷杳杳的神智好像在一刹之间被左使的声音拉了回来。   她往前踉跄了两步,然后手撑在旁边山石上,猛地睁开眼。   刚想说话,她却见左使根本不在前面!   修戾还没注意到事情不对,紧跟着传音入密给她:“让你感应无妄,你突然叫左使名字干嘛?”   他又嘟囔一句:“而且你怎么会知道左使的名字,他这人性格又冷又硬,不像辛梧一样与人亲近,平时大家都叫他左使,魔族除了长老们很少有人知道他名字的……而且他好像很讨厌别人叫他名字。”   殷杳杳缓过劲来:“不是我喊的,我都不知道他名字叫明炽。”   “不是你喊的难道是鬼喊……”修戾嗤笑,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顿住,语气转而凝重起来:“等等,难道是你身体里那个魂魄喊的?”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说:“那魂魄之前只是影响你,还没到能控制你意识的地步,但现在竟然能阻止你感应无妄的气息,明摆着就是不想让你拿到无妄把她剜掉,你得赶快拿到无妄了。”   说罢,他又疑惑道:“奇了怪了,你身体里那一魄是个仙人吧,与左使八杆子打不着,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殷杳杳没接话,伸手数了数前面的人数:“左使大人好像不见了。”   修戾被她这么一说,才猛地看向前面:“真不见了!你们原本是六个人,你、殷孽、左使,还有三个手下,现在一共只剩五个人了!”   他扒拉着她的袖口往后探头:“你身后就是大雾,我刚才感应了一下,这雾像结界一样,永远出现在你们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你们根本走不了回头路,左使不在前面,但也不可能在后面啊。”   殷杳杳小声呢喃:“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她疾步往前跨了两步,赶上一个手下,问道:“大人,您看见左使大人了吗?”   那手下揉了揉眼,“对啊,左使大人呢?”   旁边另一个手下也揉了揉眼:“对啊玄肆,左使大人怎么突然不见了?他刚才还在我前面呢,我眼前莫名其妙黑了一下,左使大人就不见了。”   玄肆道:“对,我刚才眼前也黑了一下。”   殷杳杳闻言,刚想接话,不料眼前却突然一黑!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阵不大好的预感。   紧接着,她眼前再度恢复光明,就见那名唤玄肆的下人也突然消失了!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双狐狸眼微微眯了眯,然后看了眼殷孽的背影,疾步往前又跑了几步,到了殷孽的身侧。   修戾语气凉飕飕:“我发现你每次算计人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刚才算计鬼君的时候也一样。”   殷杳杳不理他,伸手轻轻扯了扯殷孽的衣袖:“哥哥,这地方有些古怪。”   殷孽敛眸掩去眼中玩味,“哪里古怪?”   殷杳杳正要说话呢,眼前突然一黑,再看清前面的时候,就发现殷孽已经不在她旁边了!   修戾语气嫌弃:“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他言之凿凿分析:“你这个节骨眼上喊殷孽,就是看准了刚才左使和玄肆都是被人叫了,然后应声后就不见了,指不定就是触了这鬼地方的禁制被转移去了什么危险之地。”   他顿了顿,又总结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殷孽被转移到危险之地去受个伤,好引无妄剑出来吧。”   殷杳杳没搭理他,她见殷孽不见了,脸上甜丝丝的笑意里一瞬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她正准备闭上眼再试着感应一下无妄,眼睛还没闭上呢,脖颈间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触感,好像是有发丝落在了脖子上。   她身子一僵,后背下意识绷得笔直。   殷孽正站在她身后,弯着腰于她耳畔低语:“脸怎么白了?”   殷杳杳转过身去,手指攥住他袖子,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哥哥,这地方古怪,左使大人还有玄肆大人都不见了,杳杳害怕,以为哥哥也不见了。”   殷孽唇角扬起来了,意味不明道:“所以脸都吓白了?”   殷杳杳用力点点头,眼睛里雾蒙蒙的,像要哭出来了一样,一副后怕的样子:“哥哥,杳杳真的好害怕。”   旁边有个手下接话道:“小殿下莫怕,尊上修为高深,六界之中谁人不是听见尊上的名字就闻风丧胆的?尊上定不会有事!”   殷杳杳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问:“真的?任何鬼怪听见我哥哥的名字都怕?”   那手下总觉得她这话怪怪的,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于是挠了挠头:“那是当然。”   殷杳杳脸色依然苍白,她期期艾艾看向殷孽:“哥哥,殷孽,杳杳若真的因害怕而直呼哥哥名讳,哥哥可会怪我?”   殷孽敛眸看她,却没应声。   他眼中似乎含了笑意,眼尾那粒朱砂痣若隐若现的。   修戾小声嘟囔一句:“哎对,刚才你没叫左使和玄肆的大名的时候他们也应了你,都没消失,是直接叫了名字后他们才消失的,所以……”   他说:“所以这里的禁制就是别人唤你大名的时候你不能答应,你……你竟然这样叫殷孽的名字,你好毒!”   殷杳杳不理修戾,可怜巴巴地与殷孽对视,手扯住他衣袖小幅度晃了两下:“哥哥?杳杳若因害怕唤哥哥殷孽,哥哥当真会生气?”   殷孽衣袖被她抓在手里小幅度地晃,衣袖遮掩间,他却突然在衣袖遮掩间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他手指安抚似的敲了敲她的手背,眸中却兴味浓厚:“不会。”   话音一落,殷杳杳眼前霎时间就是一黑,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殷杳杳再睁眼的时候,发现眼前并非是先前的那条山路。   她正身处一片山林之中,头顶上的树木遮天蔽日,身侧都是灌木花草。   还没来得及走动,她就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落于她耳畔。   殷孽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语气里带着笑:“哥哥只是好奇,若触发禁制的时候牵住杳杳的手,是否能把杳杳一起带走。”   殷杳杳装傻,眨巴眨巴眼睛,语气疑惑:“禁制?”   她装模作样地四处看了看,然后小脸变得煞白,身子往殷孽身后缩了缩,“哥哥,我们被传送到这个地方,是因为触发了禁制吗?”   殷孽掸了掸衣袖,意味不明问她:“害怕?”   殷杳杳仰着脸看着殷孽,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她一双狐狸眼里含了泪,眼尾还有点发红。   殷孽手指落在她眼角,指腹微动,像在替她拭泪,语气却漫不经心:“不是说在本尊身边就什么都不怕吗?”   殷杳杳鼻尖都有点微微发红了,她吸吸鼻子,又弯起眉眼笑:“嗯,那杳杳要和哥哥一直在一起,这样杳杳就什么都不怕了。”   殷孽闻言,轻笑了一声,眼尾的朱砂痣因笑而若隐若现,却也不知道他具体在笑什么。   他倒是没再接殷杳杳的话,那股子阴晴不定的感觉又上来了,上一秒还颇有兴致地和人说话,下一秒就不理人了,只兀自抬脚往前面走,也不等一等身后的殷杳杳。   殷杳杳见他往前走了,于是也跟着他往前走,也不问他要去哪里。   跟着走了一会,她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愈发松软,好像每往下踩一脚,再抬起脚来就更加费力。   她垂目看了一眼,然后传音入密给修戾:“修戾大人,您有没有觉得这草比刚才要高了。”   这里草叶繁盛,脚下都是杂乱的野草,这些野草生命力旺盛,一株株地都长到了人的脚踝那么高,杂草之中还生着些平平无奇的粉色小野花。   修戾往地上看了一眼,说:“没有吧,你眼花了。”   殷杳杳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下高高的杂草。   修戾语气急切:“殷孽都走远了,你快跟上!这地方谁知道有什么危险,你离他远了连绯极都用不出来,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殷杳杳闻言,抬眼一看,见殷孽果真走远了,于是赶紧又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还差两步追上殷孽的时候,她前脚突然一脚踩进泥土里,像踏空了一样,整个人踉跄几步,差点脸着地摔下去。   紧接着,脚下的土地就像活了一样,软乎乎的泥土不断地往下陷,而地上那些野草终于开始肉眼可见地长高,野草之间那些淡粉色的小野花也开始不停长大,伸展着根茎一点点蹭过来缠住她的脚腕!   她直接摔在地上,目光落在殷孽身上,拔高声音喊道:“哥哥!”   殷孽脚步一顿。   他就在她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如今回过身来,站在她身边明知故问:“摔了?”   殷杳杳手艰难地往前伸,扯住他一小片衣角:“哥哥,杳杳被缠住了脚。”   那些野花的根茎在不停往她腿上缠,且越缠越紧,似乎要把她往那个土坑里拖。   于是她又小声道:“哥哥帮帮杳杳。”   殷孽靠近了一些,他蹲下身,继续明知故问:“怎么帮?”   殷杳杳手往上挪,扯住他的袖子,“哥哥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些花茎野草斩断?”   殷孽唇角扬起来了,凝出一道风刃往她腿上划,砍断了几根花茎,但位置却没找准,直接把她的裙摆一起划破了,还差点把她给划伤。   殷杳杳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脸上还是一副全心依赖的表情,“谢谢哥哥!”   腿上缠着的花茎被斩断,束缚着她双腿的东西没了,于是她直接撑着地面要爬起来,结果腿刚刚一用力,那被砍断的花茎又突然开始飞速生长,直接再度缠上了她的双腿。   她又被野草拽得摔在了地上。   那花茎生长的速度比刚才更快,这次竟直接往她腰上缠!   她见殷孽站起身要走,于是趁着那花茎还没缠到她腰际,急忙伸手又是一抓,直接抓住了他的手,“哥哥不要丢下杳杳一人!”   殷孽闷笑一声:“嗯?”   正说话间,那花茎已经缠住了殷杳杳的腰,把她一点点往土坑里面扯,花茎上还分出一道小藤蔓往她手臂上缠。   殷杳杳用了十分力气,紧紧拽着殷孽的手,语气可怜兮兮:“杳杳害怕,杳杳想和哥哥在一起。”   说着,那藤蔓竟直接缠到了她的手腕上,紧接着眨眼之间就又生长出长长一截,又缠住她的手,把她与殷孽交握着的手给牢牢缠在了一起。   殷孽没说话,目光落在她与他被缠在一起分不开的手上。   殷杳杳整个人还在被往土坑里拖,她手上一个用力,把殷孽也往土坑里拽。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个怯怯的、腼腆的笑,“哥哥陪着杳杳,杳杳就什么都不怕了。”   地面上的土变得愈发松软,那土坑也越来越大,竟直接成了个人的形状,把殷孽也给一起囊括进去,花茎往殷孽胳膊上缠,要缠着他们两个人一起进土坑里。   殷孽脸上倒没什么惊慌的神色,反倒懒懒散散勾着唇角,“妹妹的在一起,倒是别出心裁。”   他看着往他身上越缠越多的花茎藤蔓,忽而笑出声来,又散淡道:“看来的确是想与本尊永远在一起。”   殷杳杳现在喘气都有点困难了,她身上的藤蔓越缠越密,余光间竟能瞧见那稀松平常的粉色小野花已经长到了一个人头的大小,花心里还生出了尖尖的两排锯齿,像猛兽的牙齿。   她呼吸急促,有些挣扎地动了动手指,“咳咳……哥哥……”   修戾语气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算你还有脑子,知道把殷孽一起拉下来生死与共,他虽然不怕死,但肯定也不想这么死,一会他自救,你也能得救。”   殷杳杳脸都涨红了,眼睛里生理性地溢出泪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殷孽玩似的看了一会,终于在另一只手被缠上之前召出了无咎剑,那剑出现在他掌心之中,而后潦草一挥,直接把大半花茎给斩断了。   他另一只手从殷杳杳胳膊下面穿过,把她半抱半拎起来出了土坑,然后直接一松手。   殷杳杳“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殷孽居高临下看她,无咎又消失在他掌中。   他勾唇慢声道:“倒是会给本尊找事做。”   殷杳杳眼前还是一阵阵地发黑,她撑在地上喘了一会,才恢复了几分力气,抓着他衣摆亲昵道:“哥哥,刚才好险啊……”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方才那把剑是无咎重剑么?”   殷孽不置可否:“怎么?”   殷杳杳抿唇,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才哥哥与鬼君大人交手,我在旁边看见了一把剑,原本想拔出来帮哥哥打鬼君,但……”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只是不想拖哥哥后腿,可那把剑也不知道掉去哪了,若我能拿了那把剑,方才也不会让哥哥辛辛苦苦斩断食人花救我。”   殷孽看了她一会,突然笑出声:“你可知那是什么剑?”   殷杳杳装模作样摇摇头,眼神清澈诚挚:“不管是什么剑,杳杳若有了,能帮到哥哥,那就是好剑!”   修戾“呸”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好贱,好贱啊!”   殷杳杳压根没搭理他,又满脸惆怅地小声嘟囔:“就算帮不到,能拿着防身自保也好,就不至于每次在后面给哥哥拖后腿了。”   殷孽唇角扬起来了,看着她满眼的期待,一字一顿问:“妹妹觉得本尊护不住你?”   殷杳杳连忙摇头:“哥哥当然护得住杳杳,可是若哥哥不在杳杳身边了,杳杳……”   殷孽唇间笑意扩大,手中凭空出现一枚小小的墨色玉坠:“只要捏碎它,本尊一炷香之内就会到你身边。”   殷杳杳抓着他衣袖的手顿了顿。   殷孽眼底笑意渐浓,慢条斯理问她:“如此,还害怕?”   殷杳杳接过那枚墨色的玉佩,握着玉佩的力道很重,几乎差点要把这玉佩给直接捏碎了。   她脸上却挂上一副甜甜的笑:“谢谢哥哥,如此就不怕了。”   殷孽“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衣袖随着他走动的动作,一下子从她手中抽离了去。   殷杳杳在原地站了一会,握着玉佩的手收紧又放松,最终还是抬步追上了他。   她跟着一路往前走,周身的树木渐渐密集了起来,眼前也渐渐起了层雾。   那雾越来越浓,叫人逐渐看不清前路。   殷杳杳害怕走丢,于是一直跟在殷孽身边。   正走着,殷孽却突然停了下来。   殷杳杳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脚尖往前踏了一下,却发现脚尖处是空的。   而她脚边的一粒小石子直接“咔哒”一声掉了下去——   这前面是一处断崖!   殷杳杳赶紧把脚收回来,扭头问殷孽:“哥哥,没路了。”   殷孽勾唇,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下去看看。”   殷杳杳看向面前深雾:“可这是条绝路,杳杳若有修为便罢了,杳杳没有修为,恐怕不能和哥哥一起下去了。”   殷孽慢条斯理问:“不是说想和本尊一直在一起?”   殷杳杳眨巴眨巴眼睛:“那……那哥哥带杳杳下去?”   “可本尊方才为救你,耗光了力气,”殷孽语气漫不经心的:“带不动了。”   殷杳杳声音委屈:“那……”   她话还没说完,殷孽的手指突然抵在了她唇畔,打断道:“还有个办法。”   殷杳杳与他对视,看着他眼瞳深处的玩味,心底横生出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紧接着,她背后就被他一推,整个人直接被推下了深雾后的万丈深崖!   她一颗心直接提到嗓子眼,像是失声了一样,连叫都叫不出来。   失重感蔓延上四肢,心跳都悬空起来,她呼吸急促,却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试着控制殷孽的绯极。   与先前拔无妄重剑落入深渊时一样,直到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了,她才突然控制住了绯极,然后重重地摔在了一条小溪里!   而后她一转眼,就见殷孽好整以暇站在旁边。   她眼角还带着点生理性的泪水,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句,脸上却咬咬牙扯出个笑:“哥哥,哥哥下次可否和杳杳打个招呼?”   殷孽见她鼻头通红,眼角带泪,于是弯下身,手指落在她眼角。   他替她拭掉眼泪,“怕什么,信不过本尊?”   殷杳杳浑身湿透,她从小溪里爬起来,看起来有点狼狈:“杳杳最信哥哥了,哥哥定舍不得要杳杳出事的。”   修戾哼笑一声:“放屁,他根本就没打算接住你,你要是不自己驱动绯极,早摔成肉酱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也可能他知道你不想死,知道你会拼命控制绯极不让自己摔死,所以就什么也没干,看你跳崖好玩。”   殷杳杳手还有点微微发抖。   她垂着眼,安安静静把裙子上的水拧干,等收拾好情绪后才抬头看殷孽,却发现他似乎正在山壁旁边看着什么。   这里像是个峡谷,四面环山,山隙之间贯穿着一条小溪,四周弥漫着雾气。   她走到殷孽身边,目光落在山壁上,才发现这山壁上竟都凿刻着满满的壁画。   仔细看,能看见壁画上画了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好像正在战场上,皆是穿着战裳在厮杀。   殷杳杳皱眉看了一会,然后伸手去碰那壁画。   手方才伸上去,就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那些人四周血气笼罩,从他们身体里迸发出的灵力一道道碰撞,致使他们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在震颤。   殷杳杳立刻又把手收了回来。   她对殷孽道:“哥哥,壁画上那些人灵力好强,根本不像是六界中人有的力量。”   殷孽没接她的话,继续往前走。   这峡谷越往前走越逼仄,越往前走雾气越浓,到了路的尽头,峡谷两侧的山壁几乎都要贴到一起去了,前面的过道狭窄,窄到只能让一个人穿过去,往那过道里看,只能看见浓重的雾气,根本无法窥见过道后的情境。   修戾跟着看了半天,突然道:“这上面记载的应该是万万年前的上古血战,就是上古神族和魔族的那场战争,也是上古血战后,人、妖、仙、鬼这四界才出现的,上古血战之前,世界上只有神和魔。”   殷杳杳点了点头,继续顺着壁画往下看,就看见壁画上那些交战的人一个个倒下。   修戾说:“现在这副画应该是上古血战后的画面,你看那边,上面画的就是神族沉睡之前把魔族幸存的小魔和魔气都封印在了地底。”   殷杳杳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副壁画上,对修戾说:“那副画上面的两把剑好像是无咎和无妄。”   那副画上画着两把剑,那两把剑竟与无咎和无妄长得一样。   画面上还画了个人,那人背着身,看不见脸,手落在无咎重剑上。   画面上的人似乎是殷孽……?   她继续往下看,就见那背着身的人把无咎重剑拔了带走了,画面上只剩下了一把孤零零的无妄重剑。   修戾看着这画,语气惊讶:“你快看,这幅画上只有无妄重剑,但是无妄重剑插在一个山洞前面,不就是你之前想拿无妄,又怕自己去遇见危险,然后千方百计划船引殷孽去的那个山洞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结果你在那什么都没拿到,还被鬼君的蛾灵追了一路……等会,我之前都忘了问你,你为了拿剑引殷孽去那个河岸,是不是因为之前知道无妄在那?”   殷杳杳“嗯”了一声:“无妄剑八百年多前是在那片河岸,但现在不在了。”   修戾道:“嗯,这剑可能会自己移动……不过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自己移动呢……还是说有什么原因,导致它移了位置?”   他刚想再问点什么,但突然看见壁画边上有一行小字,于是道:“你看,壁画后面有字。”   殷杳杳又往前走了一点,这里已经是这片峡谷里最逼仄狭窄的地方了,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直接穿行过几乎要贴在一起的山壁了。   她眯着眼,仔仔细细看着上面的字,念出来:“长留秘境现,”   她念到这里,这行没头没尾的字就断了,另外半句顺着山壁蜿蜒进了两山间那个小小的入口中,隐在浓浓白雾后。   修戾啐了一声:“没了?怎么就半句话,没头没尾的?意思是这里是长留秘境吗?可这周围的山石上全是万万年前上古血战的东西,难道和长留秘境有关系?可那都是上古时代的事情了啊。”   他喃喃道:“先不说为什么无妄的位置和八百年前不一样了,就说这长留秘境是你拔了无妄才出现的,无咎无妄是上古邪器,和这长留秘境又有什么关系?”   殷杳杳也皱起眉头,刚想和殷孽说两句话,殷孽却直接往前走了。   他穿过山石间逼仄的过道,身影隐入白雾里。   殷杳杳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往那逼仄的过道里踏:“哥哥,等等……”   话还没说完,她就突然察觉这过道后的白雾是毒瘴,于是赶忙闭上嘴要屏息,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脑子里好像突然被塞了一团棉絮,有许多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抓不住分毫。   修戾见她愣在原地不动,于是问:“你怎么了?你的好哥哥都要走远了,还不跟上去?”   殷杳杳眼神有点空洞:“你是谁?我哥哥又是谁?”   修戾啐了一声:“你再演?你可别告诉我你被毒瘴毒傻了,呸!”   他又说:“你哥在前面呢,就那个穿黑衣服的,赶紧追上去,不追上去人家都走远了。”   殷杳杳有点迟疑,但还是抬腿跟了上去。   她走近殷孽,将信将疑问:“你是我哥哥?”   殷孽脚步一顿,回身看她,目光在她略带迷茫的脸上停了一会。   他扯了扯唇,眼中兴味渐浓:“妹妹为寻本尊断了条腿,如今腿治好了,就不记得自己从前有多喜欢哥哥了?”   他唇角渐渐扬起来,声音也低低的,细听能听出点狠戾的味道:“腿还是断着的好。”   说着,他手中凝出一道绯极来,似乎要直接把她的腿给打断。   殷杳杳脑中又掠过些画面。   画面里,她浑身脏兮兮地坐在一处荒芜之地,对面前这个男人说自己是他亲生妹妹,为了寻他还断了条腿。   画面中,她满脸笑意,仰着脸对他说自己最喜欢他。   她头有点疼,于是伸手按了按额角,迷茫地喃喃重复自己那句话:“杳杳……自然是最喜欢哥哥了。”   殷孽掌中绯极消散,忽而勾唇低笑出声,没与她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   殷杳杳这回信了他是她哥哥,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哥哥,我们这是去哪?”   殷孽敛眸看她,眼尾的朱砂痣露出来:“忘了?”   他微微弯下身,手指落在她下颚上,然后陡然用力,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眼看他。   他眼角眉梢皆含笑,手上动作重,语气却轻柔:“杳杳说要救哥哥,所以带哥哥来这里,说要寻一样能回溯过往、照见过去的神器。”   修戾自己小声嘀咕一句:“怪不得他会往这走,原来是感应到那神器了。”   殷杳杳眼神有点迷茫:“我……”   殷孽指腹蹭了蹭她下巴,“怎么,不喜欢本尊了,所以反悔了?”   殷杳杳连忙摇头,“不,杳杳记得自己最喜欢哥哥了,所以不会反悔的。”   她四处看了看,道:“哥哥在这等我,我这就去找。”   殷孽钳制着她下巴的手松了。   他并未与她说话,眸中兴味却未散,整个人直接消散在雾里。   殷杳杳见眼前的人不见了,迷茫了一会,然后迈步在这里四处转了起来。   修戾惊声传音入密给她:“哎哎哎,你真答应他了?你平时那股算计人的精明劲呢,你不会真被这毒瘴毒傻了吧?!”   说着,他突然又说:“哦对,你是个废人,没多少修为,所以一下子就被毒傻了好像也挺正常的……”   殷杳杳往前走,没理他。   修戾欲哭无泪:“完了完了,你什么时候傻不行非要这个时候傻,殷孽分明就是在玩你,说不定觉得你没意思了,还准备直接把你扔在这!那我不也得一辈子留在这?”   殷杳杳还是不理他。   她又往前走了一会,突然看见远远的有只兔子蹦跶过来。   那兔子眼睛颜色诡异,一边是红色,一边是蓝色,蓝色的那边像一个圆圆的琉璃珠子,还在反光。   它直接撞在了殷杳杳腿上。   殷杳杳伸手把它拎起来,喃喃问:“你说什么东西能照见过往呢。”   她盯着兔子的眼睛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头晕,脑海里又是一阵浮光掠影似的画面闪过。   修戾阴阳怪气:“我看你是真的被毒傻了,和兔子说什么话,兔子又不会搭理你。”   殷杳杳突然问他:“这兔子是我哥哥要的东西吗?”   修戾讽刺:“哟?现在理我了?你赶紧把它带回去烤了算了,说不定你哥看了直接打死你。”   殷杳杳舔舔唇,另一只手直接把修戾握住了:“那你帮帮我。”   修戾:?   殷杳杳把修戾凑到兔子的脑门上,然后直接一下扎进了兔子眼睛里!   那兔子直接挣扎起来,扑腾着翘起前爪,尖利的指甲“唰”地一下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修戾终于反应过来,惊声尖叫:“啊——!你他娘的居然敢这样对大人我,你把那个脏东西给我拿开!拿开!”   殷杳杳没搭理他,手上血淋淋的,那兔子还在挣扎,又往她手臂上划了几道血痕,但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捏紧修戾,一点点把兔子那只蓝琉璃珠子似的眼球给挖出来,也不顾被溅了满脸的血,把眼珠子握在血淋淋的手心里。   挖完蓝色的眼珠,她又去挖兔子红色的那只眼珠,刚把修戾插进兔子的眼眶里,余光中就出现了一双鞋。   她抬眼,见来者是殷孽,笑着叫了一声:“哥哥。”   殷孽俯身,把她满脸的血擦掉,看着她血淋淋的手,没说话。   殷杳杳又把那粒蓝眼珠子拿给他看,然后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把兔子的另一只眼眶挖开,一点点把那只红色的眼珠子给挖出来,然后伸手握住眼珠一拽,把眼珠上的筋直接扯断。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你以前的精明劲呢,以前不是爱演吗,虽然你恶毒,但你从来没在他面前明目张胆表现过自己的恶毒啊!!你现在这样,如果他觉得你不好玩了,直接把你杀了,那不就没人送我回枯木林了?”   殷杳杳听不懂修戾的话,眼神里有一瞬迷茫,但还是献宝似的把两颗眼珠举到殷孽面前:“哥哥,是不是要找这个?”   殷孽站着,根本没伸手接那两颗眼珠子,他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抓痕上,“杳杳可知,这兔爪上有毒。”   殷杳杳摇摇头。   殷孽蹲下身,手指轻轻在她伤口旁边点了一下,施了道咒术加速毒发时间。   紧接着,殷杳杳手上的抓伤直接变成了黑色,伤口里流出来的血也变成了浓稠的黑色。   她脸色“唰”一下白了,感觉腹部绞痛,紧接着一口血从嘴巴里呕出来:“哥哥……”   殷孽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杳杳,兔子眼睛不是神器。”   殷杳杳又吐一口血出来,血糊糊的手捏着那两颗眼珠子,“哥哥,我,我再去给哥哥找,杳杳要救哥哥,最喜欢哥哥了……唔……呕——”   说着,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她伸手把嘴上的血抹掉,然后踉踉跄跄爬起来,准备去再给他寻那神器,不料毒发太快,她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几乎连触觉都没了,刚爬起来就歪歪倒倒摔了一跤,摔在殷孽脚边。   殷孽没伸手扶她,反而微勾唇角,问:“既然最喜欢哥哥,那可愿意把心挖出来献给哥哥?” 第七章 杳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殷杳杳泪涔涔点头:“杳杳最喜欢哥哥了,因为喜欢哥哥,所以要对哥哥好,哥哥要什么杳杳都给。”   修戾给她传音入密,听起来快崩溃了:“你给我醒醒啊,你不记得枯木林了吗,当初他叫你进枯木林的时候可什么后手都没给你准备,要不是大人我傻,你早就死了!”   他语气暴躁,继续说:“殷孽这人生性暴戾、喜怒无常,你这条命对他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取乐,若你死的方式让他觉得有趣,他肯定就让你去死了,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不会舍不得你去死!”   殷杳杳好像听不懂他说话,眸中俱是迷茫,小声嘟囔:“可是我喜欢哥哥啊……”   她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眼睛里泪水涟涟,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却艰难拉住他的手,亲昵地蹭蹭:“杳杳可以把心挖给哥哥,杳杳什么都愿意给哥哥。”   她手上全是血,把他的手也弄脏了,但动作亲昵,像懵懂的幼兽,对他的动作间只见亲昵、喜爱,不似往日那样虚伪算计。   殷孽垂眸看着她黏黏糊糊又亲昵的动作,唇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些。   殷杳杳又亲昵地蹭蹭他的手,然后颤着手把他的手放在她心口,用力往下压:“杳杳挖心给哥哥看,是不是要先把胸前的皮肉剖开,像这样……”   她一边说,指尖一边蹭殷孽的指尖:“剖这里吗?”   殷孽顿了顿,突然笑出声来。   他手中一道灵力汇入她心口,帮她把毒解了,语气漫不经心:“傻了还不忘骗哥哥。”   殷杳杳小声说:“我没有骗哥哥。”   殷孽闻言,像听见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竟直接笑出了声。   他眸底笑意深深,似乎心情还不错,但并没有再与殷杳杳说话,也没去接她手里那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直接站起身走了。   殷杳杳见他走了,于是也爬起身来跟上去。   修戾过了好半天才又说了一句:“嘶,我以为挖心这么刺激的死法他一定会喜欢,这可比当初把你送进枯木林送死有意思多了,他枯木林那次也没管你死活,现在居然没要看着你挖心,看来你运气还挺好的嘛。”   过了一会,他又说:“噫,你说他不会是突然觉得让你活着比看你挖心更有意思,然后舍不得杀你了吧?”   殷杳杳不知道他嘟嘟囔囔究竟在说什么,她把那两颗眼珠子和修戾一块放进袖袋里,然后冲着前面的殷孽说:“哥哥,等等我呀。”   她跑得急,一脚踏进小溪里。   这处水流湍急,好像是小溪和一处湖泊的交界处。   殷杳杳方才踏进去,一转眼景色就变了,连着眼前白雾似的毒瘴也散了。   她眼前一黑,脑袋好像被人重击了一下,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号之声。   紧接着,她揉了揉额头,再次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正在一处湖岸上,面前是一片深深的大湖,湖心湖边徘徊着无数凶兽,他们手里囚禁着些半透明的灵魂,甚至直接用利爪把灵魂撕碎!   身旁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太阿之境”四个血红色的大字。   她传音入密给修戾,语气虽疑惑,却是惯有的虚伪客套:“修戾大人,咱们怎么会突然到这太阿之境来的?”   修戾觉得自己泪流满面,语气激动:“坏女人是你吗坏女人?虚伪精是你吗虚伪精?”   殷杳杳把修戾从袖袋里拎出来,却突然在修戾旁边摸到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   她手一顿,但仍是把修戾拎到面前,眼睛笑得弯弯的:“修戾大人,这两颗眼珠子是您送我的礼物吗?”   修戾:“嗯?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殷杳杳脸上不露情绪,话里给他下套:“杳杳当然记得刚才的事情,只是怕修戾大人记岔了,考考大人罢了。”   修戾啐了一声:“大人我怎么可能记岔?”   殷杳杳笑眯眯的:“修戾大人,要说出来才可以证明您记得刚才的事。”   “呸,你是不知道,你刚才……”修戾脱口就说,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了顿,然后道:“呸,我看你就是不记得了,想套我的话,你做梦,我才不上当!”   修戾话音方落,前面就突然传来一阵凶兽的吼叫声。   殷杳杳闻声抬眼,就见湖里的凶兽都朝着她看过来,咧着锯齿似的牙齿冲着她“嘶哈嘶哈”地低吼。   她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盯着凶兽,手微微动了动,把修戾和眼珠子一起揣回袖子里,却发现那些凶兽的目光也跟着挪到了她袖子上,极其防备地盯着她的袖子。   修戾声音有点颤:“它它它它它们盯着我干嘛……”   殷杳杳往后又退两步,一边警惕着湖里的凶兽,一边找出去的结界。   不料她一后退,凶兽们“嘶哈嘶哈”的哈气声就也弱了下去,有些原本警惕盯着她的凶兽又开始放心撕扯手上半透明的灵魂。   殷杳杳自言自语,语气有点疑惑:“它们不想让我靠近?”   修戾一改刚才的怂样,神气道:“它们肯定知道大人我是魔族大灵,所以害怕了!”   殷杳杳:“……”   她唇角笑意扩大,又从袖子里把修戾拎出来,作势要把他往湖里抛:“修戾大人威武,杳杳有点害怕,不如修戾大人去把它们除掉,我去寻出口,到时候咱们出口见?”   说罢,她手直接往前一抛,捻着他的手指也松开了,要直接把他抛到湖里去。   修戾眼疾手快,伸出两片叶状的手扒拉住她的袖口,在她袖子上荡了两下:“等等,等等!”   他稳住身子,挂在她衣袖上:“我刚才好像感应到湖里有上古时代的气息。”   殷杳杳问他:“上古时代?”   修戾语气肯定:“对,好像是上古神器的气息,我不太确定,但就在湖里。”   殷杳杳往前走了点,凑近那湖,就见那些凶兽又开始朝她哈气,眼睛仍盯着她的袖口,但却没在看修戾,似乎是在看她袖子里的东西。   她眼珠子一转,试探性地把袖中那两颗眼珠子拿出来,紧接着,就见湖里那些凶兽全数警戒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两颗眼珠子。   有只凶兽似乎想直接冲上来把她手里的眼珠子弄碎,前蹄刚蓄力,整个身子一跃,却直接在快要扑到湖岸的时候又掉回了湖里!   殷杳杳小声道:“它们是不是不能出这片湖?”   她刚说完,还没来得及继续试探,对面就突然传来一阵晃眼的金光,而后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扑面而来!   修戾脱口而出:“是仙族的气息!”   殷杳杳也反应过来了,蹲着身子往那块写了“太阿之境”四个字的大石块后面一缩,让大石块把她身影掩藏起来。   她悄悄探出脑袋向外看,就见太阿之境之中突然出现十几个人。   领头的那人一身白衣出尘,足尖踏水而过,手中的长剑挥出几道金光直接把湖中凶兽都砍了头,衣摆被风掠起时有鲜血溅在他身上、脸上。   他杀完凶兽后又一道剑光把禁锢湖中灵魂的水草全部斩断,然后把那些灵魂放了出去,指尖凝出个治愈术落在一些飘不动的灵魂身上。   殷杳杳抬眸看清那人的脸,而后瞳孔一缩,整个人直接把脑袋缩回了石头后面。   是司空启!   修戾幸灾乐祸:“哟,仙界来的人?这些人和你灵府里那个魂魄有渊源吧,躲这么快,怕被他们杀了?”   他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话说你这么怕黑,这么怕飞蛾,也和他们有关系吗?”   殷杳杳没说话。   修戾又道:“其实你以前也是仙界的人吧,不然怎么可能和仙界有这么多渊源,这会儿看见仙界的人过来,又躲又藏的。大人我聪明吧?”   殷杳杳:“……”   她以为修戾早就推测出来了呢。   修戾见她沉默,又道:“哎,你也不用害怕,你现在也是个假魔族人了,只要不向着仙族,不背叛魔族,不伤害魔族,大人我就不会伤害你!懂吗?”   殷杳杳抱着膝盖,手指收紧:“……嗯,不会。”   修戾问:“不会什么?”   殷杳杳指甲隔着衣服掐进膝盖里:“不会向着仙族。”   即便是传音,她的声音也很轻,浑身颤抖着:“我要杀了他们——”   修戾语气欣慰:“很好很好,很有觉悟。”   他还想说话,就听见石块后面那些仙人们开始说话了。   众仙议论纷纷——   一个男声道:“帝君,这好像是密卷上记载的上古噬魂兽!书上说它们向来依靠上古神器上的灵力而生,这湖底莫非有上古神器?”   有个女声道:“上古神器多半正邪难分,戾气极重,还是少碰为好。”   她又说:“不过我猜湖底那东西就算是上古神器,释放的灵力也只在这片湖的范围里,那些噬魂兽出了这片湖就会灵力枯竭。”   另一个仙人说:“这湖里的噬魂兽刚才已经被帝君杀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受了伤,一时半会倒也只能潜在湖底动弹不得,我们还是先做正事吧!”   那女声又担忧道:“可我刚才好像看见一只噬魂巨兽潜入湖底,噬魂巨兽灵力强劲,即使迫不得已出了这湖,灵力一时半会也耗不干净。”   她继续说:“若它突然出来攻击我们怎么办,噬魂巨兽可是古书上记载的上古凶兽王,恐怕只有帝君这般修为才能杀它。”   另一个仙人道:“这噬魂巨兽修为再高,现在还不是被帝君吓得躲起来了?再说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找魔尊,可不是杀噬魂兽,但这魔尊去了哪呢……”   那女声又嘟囔道:“该不会那人给我们的是假消息吧,骗我们魔尊在这里?”   另一个仙人反驳:“不可能,他也是魔族的人,此行跟着魔尊一起到这里来的,那定位的符也是他烧的,他给我们假消息,难道不怕我们来了以后找不见魔尊,反倒杀了他?”   那女声道:“不管了,咱们先把这太阿之境搜一遍,包括那块石头后面也搜一下!”   殷杳杳听着仙人们的议论,突然手摸进袖袋里,抓紧了殷孽给她的那枚墨玉坠子。   她小心翼翼探出头,露出个眼睛,警惕地盯着那群仙人,就见有几个人已经提着剑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她抓着墨色玉佩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那些人越走越近,脚步声“哒哒哒”愈发重了。   突然,司空启开口淡淡道:“都出去吧。”   那几个仙人脚步一顿,回眸疑惑问:“帝君?”   司空启手指蹭了蹭剑柄,道:“殷孽不在此处,分头去别处找。”   他话落,稍远的地方又跑出来只噬魂兽,他一道灵力打过去,直接把那噬魂兽的身体打得四分五裂。   仙人们闻言,不疑有他,于是也都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太阿之境,去长留秘境之中的各处搜寻起来。   殷杳杳在石头后面看着,见人都走了,抓着玉佩的手也松了。   她看着司空启,准备等他走了就出去,不料司空启却转了个身。   他手里拎着还滴血的长剑,正缓步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走过来!   殷杳杳方才放松的手一瞬又收紧起来,紧紧攥着那枚墨玉坠子。   司空启还在往这边走,剑上的血滴了一路,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色的痕迹。   他抬步往石头后面绕,剑尖有时候蹭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动静。   殷杳杳抓着玉坠缩在石头后面,见他过来了,于是手中用力,要捏碎坠子。   还没捏呢,就听见司空启问:“殷孽呢?”   她正要捏碎玉坠的动作一顿,然后往后退了点,和他中间隔了三四步的距离,却没说话。   修戾摸不着头脑,传音入密给她:“他怎么知道你认识殷孽?”   殷杳杳回他一句:“修戾大人没听见方才那些仙人说的么?哥哥此行,身边有人给仙界报信。”   她刚说完,就见司空启直接屈身蹲下来了。   他正抬起手往她面前凑。   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身体开始发抖:“你……”   他手微微一顿,然后手指落在她脸上,直接把她脸上的血迹给蹭掉了。   她动了动唇,又要继续说些假惺惺的话,但还未张口,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司空启给她施了禁言术!   他说:“不必装。”   殷杳杳还在装,含泪摇摇头。   司空启垂眼看她手里的墨玉坠子,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殷孽在哪?”   殷杳杳闻言,故意抓紧墨玉坠子。   她手中动作明显,似乎是故意要给司空启看见那坠子,表现出自己与殷孽关系亲近。   修戾啐了一声:“虚伪!你故意让他注意到坠子的吧?我看你巴不得他快点去和殷孽打一架,好把殷孽搞伤了,把无妄引出来吧?”   殷杳杳不语。   司空启看了她一会,然后一道灵力落在太阿之境的结界上,把结界破开了一道小口,淡声道:“带路。”   殷杳杳见结界开了,于是站起身来,要抬脚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手腕却突然被司空启攥住了。   紧接着,司空启指尖绽开一道明光,手指落在她额头上,把那道灵力汇入她身体里。   他难得开口解释一句,声线平平,不带任何情绪:“你修为废尽,若毒瘴入体,会不记得殷孽在哪。”   说完,也不等殷杳杳回答,他就转过身出了太阿之境。   殷杳杳被禁言了,无法开口说话,尽管她也不想说话。   她给修戾传音入密:“修戾大人,我进太阿之境前中了毒瘴?”   修戾想到她拿他当工具挖兔子眼珠的事,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傻了都那么恶毒。”   殷杳杳没理他。   她跨出太阿之境,却见四周景致类似、难辨方向,于是又问修戾:“修戾大人,您可以带我去毒瘴的出口吗?就是咱们刚才进来的那里。”   修戾语气疑惑:“出去简单,你顺着这条小溪一直走就能从毒瘴出去,回到我们刚才进来的山石窄口处了……但你不是要去找殷孽吗?”   殷杳杳笑眯眯的不说话,捏着墨玉坠子顺着小溪走。   修戾想了一会,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恶毒,你根本就是想把这人引到毒瘴出口,然后再捏碎玉佩引殷孽来,这样不仅有人护送你到出口,你还能趁着他俩打架溜之大吉,伤到殷孽就皆大欢喜,伤不到殷孽你也早就溜了!”   殷杳杳笑笑:“修戾大人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正说着话呢,她已经走到毒瘴的出口了。   她换上一副笑脸看向司空启,眼睛亮亮的,似乎想说什么话。   司空启解了她的禁言术:“说。”   殷杳杳道:“师父,他……他应该就在附近,我帮你找找。”   说着,她就又迈步往毒瘴逼仄的出口靠近,手上也同时开始用力,准备把玉佩给捏碎。   但还没把玉佩捏碎,就突然撞上个人。   紧接着,她听见头顶有人笑:“怎么一会儿不见,就给本尊招了这么多人来?”   “哥哥?”她背脊霎时绷直,小碎步后退两步,即刻扯住殷孽的衣袖,装模作样地四处看了一下,小声说:“哥哥,哪里有那么多人,只有杳杳身后……”   她顿了顿,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可怜巴巴的:“只有杳杳身后有一人,他威胁我,说如果不带着他来找你,就杀了我。”   殷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殷杳杳拧了一把大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杳杳好害怕,但又不想歹人伤害哥哥,于是就带着他往毒瘴出口走。”   她鼻尖红了,吸了吸鼻子,仰脸看他:“哥哥,杳杳害怕。”   殷孽没搭理她,目光落在司空启身上,然后手一挥,直接把跟着司空启一起来的几个仙人全都传送过来了。   他笑得肆意:“来都来了,就陪本尊好好玩玩。”   话落,他手中直接一道绯极往司空启身上袭。   司空启掌中也绽出一道金光,那道金光变成伞状的小结界,挡了殷孽一招。   与此同时,被殷孽传送过来的仙人们也反应过来了。   润木今日也在,他拔高声音道:“殷孽?你还有胆子把我们召来此处?”   殷孽眉眼间笑意更浓,一时间倒也没有出招,饶有兴致地抱着胸等他继续说话。   润木掌中出现一把灵剑:“这魔尊万年前就是我们仙界的手下败将,当时仙界的先辈能杀他第一次,如今我们就能杀他第二次,还与他废话什么?”   殷杳杳闻言,目光落在那少年仙君身上,就发现对方是润木。   她见他们要开打,于是小碎步往旁边挪,蹑手蹑脚往毒瘴的出口挤。   润木还死盯着殷孽,继续说:“我仙界今日就再杀你一次,为天下苍生除害!”   他说罢,灵力汇入剑尖,然后一挥剑,直接一道灵力往殷孽身上砸!   殷孽根本没躲,眼睛都没眨一下,等那道灵力到了他身前一指处的时候,才微微动了动手指,直接把那道灵力碎了个干净!   他在笑,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现的。   润木眼睛发红,直接用了十成功力,然后又是一道剑光挥出去!   殷孽看戏似的,百无聊赖动动手指,把那道剑光返到润木身上,“杀本尊?”   润木的剑光被回弹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击在他自己前胸,他往后退了几步,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抬袖蹭掉嘴边的血,咬牙切齿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落在毒瘴出口处的殷杳杳身上。   紧接着,他三两步上前去,手抓着殷杳杳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然后目眦欲裂道:“殷杳杳!”   殷杳杳被他拽得踉跄一下。   在场的仙人们看见殷杳杳的脸,皆沉默一瞬,面面相觑起来。   有人小声道:“魔尊那个来历不明的妹妹不会就是她吧?”   润木眼睛通红通红,看起来像对她有深仇大恨:“你好大的命啊,跳下诛仙台还没死,现在成了魔族的狗,还不如死了!”   他说着,一掌就要往殷杳杳身上落。   殷杳杳直接“嗖”的一下蹿到殷孽身边。   她驱动殷孽的绯极挡了他这一掌,然后在殷孽身边小声卖乖:“哥哥,仙界来的人太多了,杳杳往那边跑,帮哥哥引开一部分人!”   说着,她往另一个方向的无人处指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   见她跑了,有两个仙君也跟着追上去,小声道:“追,给斗星上仙报仇!”   润木见有人追去了,于是就没有跟上去。   他大口大口喘气,手捂着胸口,拔高声音道:“列阵!殷孽的凌虚幻境第三重如今无法使出,我等今日就在此替天行道,杀了这魔头!”   说着,他又冷笑对殷孽道:“魔尊真是来者不拒,什么狗都收,也不怕这狗哪一日反咬自己一口!”   殷孽扬眉:“狗?”   他手指微动,指尖一道绯极直接砸过去!   那道绯极如刀入剑,“噗嗤”一声直接穿透润木的胸膛,把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都击出来掉在地上。   殷孽目光往殷杳杳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落在一众正在列阵的仙人身上,轻笑:“对付你们,哪用得着凌虚幻境?”   话音方落,司空启一道杀招就往殷孽身上落!   殷孽眼神与司空启的交汇,然后把那道杀招挡回去,嗤笑:“玩够了,失陪。”   说罢,他施了个瞬移术,紧接着整个人直接消失了,只剩一群仙人留在原地。   有个仙娥咬牙切齿,“无耻!”   另一个仙君说:“感应不到殷孽的气息,他会不会已经不在长留秘境了?”   刚才说话的仙娥道:“说不定还在这这片毒瘴里,就和殷杳杳在一块呢,问问谨照,他刚才不是追殷杳杳去了么?”   有仙君闻言,立即施术传音给谨照,“谨照,追到殷杳杳了吗?”   另一边,谨照收到传音,张了张嘴,似乎勉力想说句话,但最终却是一股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他正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丹田处被穿了个大洞,一双眼睛里写满怨毒和不甘,正死死盯着面前的殷杳杳。   殷杳杳像没察觉他眼中怨毒一样,蹲在他身边,甜甜笑着小声说:“谨照哥哥当然追到杳杳了,还差点杀了杳杳呢。”   修戾啐了一声:“明明是你跑到这里以后就一直躲在山石之间,他和另一个人在附近到处找你,然后你等着这个谨照到你身边以后,又故意弄出了点动静暴露位置。”   他阴阳怪气地说:“另一个追你的人听见动静,在没看见你的情况下直接两个杀招打到这里来,你就直接把谨照一推,让那两道杀招把他丹田打穿了。”   他“啧啧”两声:“毒,真毒,不过你暴露了位置,另一个追你的现在估计在来的路上,说不定快到了呢。”   殷杳杳没理修戾,手伸到谨照血淋淋的丹田处,一点也不嫌脏,直接伸手进去把他的元丹掏出来了。   她把他的元丹放在手心里,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扒拉了一下,然后失落地看向谨照:“谨照哥哥,你的元丹碎了。”   谨照说不出话,也没力气动,眼神看起来像想把她活撕了。   殷杳杳见状,手直接落在他眼睛上,像抚弄死不瞑目之人的眼睛一样,帮他把眼睛闭上,然后笑吟吟道:“不过就算元丹碎了,杳杳也能吸一部分的灵力修为。”   她手上都是血,也涂了他一脸血,继续诛心道:“谨照哥哥,我会带着您这份修为一起活下去的,往后杀仙界其余人的时候,杳杳心里都会感念着您。”   谨照身体一抖,紧接着彻底脱了力。   他软绵绵地倒在血泊里,眼睛也没再睁开。   修戾突然道:“我听见脚步声了,另一个人追过来了!”   殷杳杳把手里碎掉的元丹握紧,闭目把里面的修为吸尽,然后把谨照尸体旁的灵剑捡起来,最后闪身藏到了旁边一块大石后面。   她远远地听见那追来的仙君道:“殷杳杳,死到临头了何必挣扎,你烧了斗星上仙的仙体,就该血债血偿!”   修戾闻言,惊讶道:“难怪仙界的人这么恨你,我可是听说斗星上仙在仙界名声极好,她陨落之前常常照拂仙界之人。”   他说:“即便仙魔之争后和她相熟的也没活下来几个,但也有些当时的小仙长大了,心里都念着她的好,你竟然直接把人家的仙体给烧了?”   殷杳杳语气无辜:“修戾大人,杳杳也很为难呀。”   修戾阴阳怪气:“哟,你身体里那一魄可别是斗星的吧?”   殷杳杳眼睛盯着山石后面的动静,语气敷衍,但也算是承认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修戾大人的眼睛呢。”   修戾又想到仙魔之争,自己在那嘟囔:“魔族第三层结界也是仙魔之争后消失的,你说结界消失和殷孽当时用凌虚幻境第三层到底有没有关系?”   殷杳杳根本没说话,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近了,于是故技重施似的又搞出了点动静。   那追她的仙君听见动静,立即拐了个弯往她藏身的这块大石头边上走来,结果还没找到她,就看见谨照血淋淋的尸体!   那仙君一个晃神,开口叫了句:“谨照?”   殷杳杳趁他晃神的间隙,直接从大石块的另一边出来,闪身到了他身后,然后提着灵剑就要往他身上刺,但剑刚落在他后心处时却突然停住了——   她动不了了!   她好像被定身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而耳侧却听见有人笑道:“倒是叫本尊好找。”   修戾惊恐道:“殷孽?殷孽隐身了耍你呢?”   与此同时,前面的仙君反应过来了,直接往前两步与剑尖拉开距离,然后回身看着殷杳杳。   那仙君满脸怒容,见殷杳杳动弹不得,咬牙切齿道:“报应!”   他说着,手中一道强烈的灵力涌现,然后手掌一挥,那道灵力直愣愣冲向殷杳杳身上!   殷杳杳心跳几乎都要停了,眼见着那道灵力要打在自己身上,她颤声对着旁边的空气唤了句:“哥哥?”   下一刻,那道灵力突然被挡了一下,紧接着反弹了回去,把那仙君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殷杳杳还被定着身动不了,被溅了一脸的血。   她又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哥哥?”   殷孽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他饶有兴味地替她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慢条斯理道:“若下次还乱跑,哥哥就未必能时时刻刻赶来救你了。”   殷杳杳咬咬牙。   呸!分明是他在她快要杀了那仙君的时候,故意定了她的身!   她脸上的笑意却更甜:“哥哥真好,杳杳最喜欢哥哥了。”   殷孽却没回话,捂着嘴轻咳了一声,然后闭上眼寻了个地方坐下调息。   殷杳杳跟过去,试探叫了他一声:“哥哥?”   殷孽不说话,闭着眼,脸色有点苍白。   殷杳杳见状,抬脚转身就要跑,但刚迈出去两步,又突然想到了无妄剑。   她停下脚步,然后屈身凑近他,又唤道:“哥哥?”   殷孽依旧没有回应。   修戾疑惑道:“他气息好像有点乱嘛,是不是刚才受伤了?”   殷杳杳闻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小声又问殷孽:“哥哥是不是受伤了?”   殷孽轻咳一声,还是没说话。   “哥哥,你理理杳杳,杳杳害怕。”殷杳杳嘴上可怜巴巴说着,手上却运起了殷孽的绯极。   修戾语气震惊:“你不会是想趁现在伤了他,然后召无妄出来吧?你不要命了?小心殷孽直接杀了你!”   殷杳杳手中的绯极愈发强烈起来,凝成一道杀招要直接攻殷孽的心脉。   不料,手刚刚伸出去,殷孽的眼睫就颤了颤,紧接着直接睁开了眼!   他手往上抬了一下,紧接着无妄重剑直接出现在他手中,尖锐的剑锋抵住殷杳杳的脖颈:“想要这个?”   殷杳杳立即收了手中的绯极,眼睛看都不看无妄一下,语气惊喜:“哥哥没受伤?”   她眨眨眼,无辜道:“哥哥吓死我了,刚才我以为哥哥受伤了,手忙脚乱想用哥哥的绯极给哥哥治治,哥哥没事真是太好了。”   殷孽唇角勾起来,答非所问:“看来妹妹并不想要这剑。”   殷杳杳讨好道:“杳杳只想要哥哥平平安安。”   殷孽直接笑出声来,眼角眉梢间尽是笑意。   紧接着,他当着她的面直接把无妄碎成了齑粉!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慢条斯理说:“既然不想要,那它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殷杳杳笑容差点裂开,她僵笑着说:“哥哥开心就好。”   殷孽手指落在她唇角,然后提着她唇角强行把她的笑容扩大,“若妹妹的小心思能少一些,本尊会更开心。”   殷杳杳声音软软的,岔开话题:“哥哥,杳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手指虚虚指了个方向,道:“我刚才好像在这片毒瘴里看见了整个长留秘境的出口,我带哥哥去。”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转过身去带路,往太阿之境走。   她一边走,一边传音入密给修戾:“修戾大人,我方才听那些仙人说太阿之境湖里有只噬魂巨兽,是上古凶兽王,您知道怎么能引它出来吗?”   修戾沉吟道:“你不会是想让上古凶兽王去杀殷孽吧?”   殷杳杳道:“怎么会呢,只是好奇罢了。”   说着,她已经走到太阿之境里了。   她看着面前的深湖,正想激修戾两句,却听身后的殷孽轻笑问:“怎么,忘记路了?”   殷杳杳摇摇头:“哥哥,这附近景致相同,我得四处找找出口到底在哪边。”   殷孽手落在她发顶揉了揉,唇角勾起来:“是吗?”   殷杳杳眨巴眨巴眼睛:“杳杳现在只想和哥哥早点出去,怎么会骗哥哥?”   殷孽低笑出声,寻了个地方坐下调息,闭着眼懒懒散散“嗯”了一声。   殷杳杳见他像是在休息,于是道:“杳杳四处找找,哥哥先休息!”   说罢,她就又往湖边又走了几步,继续传音入密给修戾:“修戾大人,我听说魔族十二大灵无所不知,既然仙界的人都知道这噬魂巨兽,大人您一定知道得更多吧?”   修戾嘚瑟起来:“那是,大人我什么都知道!”   殷杳杳装模作样点点头,“那群仙人并未说如何能引出噬魂巨兽,想来他们是不知道。”   修戾得意洋洋:“但大人我知道啊,我听说噬魂兽喜食魂魄,用魂魄就能引它们出来。”   殷杳杳眉眼笑弯:“谢谢修戾大人。”   说着,她直接凝聚念力到灵府处,紧接着用念力把灵府给剖开了个小口!   修戾发觉她在剖灵府,震惊道:“你直接用念力剖了灵府?你不要命了?!”   殷杳杳的身体细细密密发着抖,冷汗从额头上滚落。   她咬着牙,却还在笑:“修戾大人,杳杳最是惜命,分明是哥哥不要杳杳活。”   修戾道:“殷孽毁了无妄,你活不成,所以你要让噬魂巨兽杀了殷孽……你活不成,所以你俩谁也别想活?”   他顿了顿,又脱口道:“噬魂巨兽吃的是魂魄,不管你自己的魂魄还是你身体里那一魄,你都得用无妄才能剜出来,你剖灵府有什么用?!”   殷杳杳脸色苍白,缓步往湖边走,仔细看还能看出她小腿肚子在发颤。   她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背衣服几乎都被冷汗打湿了一片,但却还是在笑着,笑容里甚至有些扭曲的快意:“修戾大人,我只是用魂魄的气息引它出来罢了。”   修戾过了大半天,终于啐了一声:“疯子!”   殷杳杳又集中念力把自己灵府剖得更开,疼得嘴唇都在发颤。   她眼睛看着湖面,过了一会,就见湖心处的水面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紧接着,湖心处的水面波动几下,然后有个庞然大物从水中冒出了个头,赫然就是噬魂巨兽。   这只噬魂巨兽周身呈石青色,身侧还隐隐泛着金光,正快速地冒出水面,朝着殷杳杳的方向冲过来!   修戾赶忙道:“不得了不得了,你看这个金光,这噬魂巨兽的灵力恐怕吓人!”   殷杳杳身子还在抖,她见那噬魂巨兽移动的速度极快,于是又深吸一口气,迈开腿往殷孽那边跑去。   “咚——”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殷杳杳根本没回头,还在往殷孽身边跑。   修戾语气有点急:“快快,它上岸了,马上追上你了!”   殷杳杳离殷孽已经近了,身后噬魂巨兽的脚步声也愈发近了,于是她脚尖一用力,整个人直接往前一扑,直接扑到了殷孽身上。   她动作快,扑到殷孽身上后又直接往旁边一滚,躲到殷孽身后去了。   眼见着那噬魂巨兽越来越近,连面前都被它的身躯笼罩上一层阴影,于是她小声道:“哥哥,哥哥,杳杳害怕。”   说着,她又站起身,准备往后退一些和殷孽拉开点距离。   殷孽睁开眼,却没回头看她,也没躲。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只噬魂巨兽,半天才散漫道:“怕什么?”   那头噬魂巨兽已经到了殷孽身前,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殷孽咆哮了一声。   殷杳杳见状,根本没回殷孽的话,掐着时间数着噬魂巨兽什么时候吞了殷孽。   但不料,下一刻,她却瞧见那凶神恶煞的噬魂巨兽低下头颅,臣服又温驯地朝着殷孽跪了下去。 第八章 你不对劲   殷杳杳后退的脚步一顿。   殷孽这才微微侧过头看她,好整以暇道:“想去哪?”   殷杳杳脸上立马挂上一副甜笑:“哥哥,杳杳没有想去哪。”   她眨眨眼:“杳杳胆子小,见了这凶兽害怕,所以才躲在哥哥身后……可是凶兽要扑哥哥,杳杳又害怕,又想帮哥哥,所以才站起来想过来帮点什么忙。”   殷孽闷笑出声,直接施了道咒术隔空把她拉到他身边:“是吗?”   殷杳杳突然一下被拉过去,一个踉跄,然后“啪唧”一下摔了一跤。   她跌到噬魂巨兽旁边,和噬魂巨兽挨得很近。   噬魂巨兽刚才还温驯着呢,这会儿见了她,又开始“嘶哈嘶哈”冲着她哈气。   殷孽手落在她后颈的衣服上,似乎要把她拎起来往噬魂巨兽身上扔:“本尊是上古魔脉,这是上古凶兽,自然亲近本尊。”   他顿了顿,语气中玩味更浓,“你既与本尊是血亲,它自然也会亲近你。”   说完,他手臂微微用力,作势要直接把她抛过去。   殷杳杳见那噬魂巨兽还在哈气龇牙,于是直接扯住殷孽腰带,另一只手直接抱住殷孽的大腿:“哥哥!”   她手紧紧握成拳头,语气却哭哭唧唧:“杳杳害怕……”   殷孽手指勾着她发髻下的一缕头发把玩,声音低低的:“本尊在,你怕什么?”   修戾“啧啧”两声,给殷杳杳传音入密:“就是因为他在,所以你才害怕,我看他心里清楚得很,变态!”   殷杳杳不说话,快把后槽牙咬碎了。   殷孽唇角笑意不加掩饰,他站起身理理衣裳,然后对噬魂巨兽道:“带路。”   他语气虽散漫,但其中威压叫人难以忽视。   噬魂巨兽停止了哈气的动作,还真的乖乖地跑到殷孽前面给他引路去了。   修戾说风凉话:“看看,偷鸡不成蚀把米吧?不仅没伤到殷孽,还白白给人家找了头引路犬。”   殷杳杳没说话。   她见噬魂巨兽真的在引路,于是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刚想抬脚跟上去的时候,却又摸到袖子里那两颗兔子眼珠。   她眼睛眯了眯,道:“哥哥,我刚才被这凶兽吓慌了神,有东西落在了那边。”   说着,她伸手指了个方向:“哥哥先和它出去,我去找一下刚才掉的东西,马上就来。”   殷孽脚步一顿,然后又迈步跟着噬魂巨兽走了。   没回头看她,也没回她的话。   殷杳杳又看了一眼一人一兽离去的方向,然后又往湖边挪了几步,等殷孽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中以后,才从袖子里摸出那两粒眼珠子。   紧接着,湖面上又翻腾起来,之前被司空启重伤躲在湖底的噬魂兽又齐刷刷冒出了头,恶狠狠地盯着她。   修戾问道:“你干什么?”   殷杳杳捏着那两颗眼珠子:“修戾大人,您猜猜看,我哥哥想要的那个神器会不会就在湖里?”   修戾沉吟道:“我之前就说这里面好像有上古神器的气息,仙界那些人也猜里面有神器,你若说殷孽想要的那个回溯记忆的神器在里面,也不是不无可能。”   他又问:“你要拿那神器?!”   殷杳杳围着湖边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竟发现这湖是个不大规则的半圆形,最末端的岸上铺了鹅卵石,但恰恰是最靠近湖的地方,有两颗小小的鹅卵石被挖掉了。   她把手中的两粒兔子眼珠拿出来比对,发现两颗兔子眼珠与鹅卵石的空位正好吻合。   她道:“修戾大人,仙界的人说噬魂兽靠上古神器的灵力过活,所以推测这湖里有上古神器,而这些噬魂兽对这两颗眼珠子似乎格外戒备,不想让我拿着眼珠靠近……”   修戾道:“那又怎样?”   殷杳杳继续说:“是不是说明,这两颗眼珠子会导致神器离开这片湖,它们依靠神器存活,不想失去神器,所以才对这两颗眼珠子格外戒备?”   说着,她直接把手里的两颗眼珠子放进了两个凹陷处,就见那两粒眼珠子正好卡住那两处凹陷。   与此同时,湖中的噬魂兽们爆发出一阵刺耳的怒吼!   但在下一刻,整个太阿之境又一瞬陷入了死寂,好像那些噬魂兽的吼声被强行切断了一样。   殷杳杳一直看着那两颗眼珠子,就见那两颗眼珠子泛出一阵诡异的光,然后两束光渐渐融合在一起渐渐扩散开来,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挡住眼睛,耳侧又听见湖水翻腾声。   又过了一会,她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咔哒”声。   她又睁开眼。   周围强光未散,但她脚边出现了半片碎镜。   修戾疑惑道:“就这?半面镜子?神器?”   他顿了顿,又说:“也行吧,据说那神器能照见过往,是个破镜子也说得过去。”   殷杳杳弯下身,要把那半片镜子拿起来。   修戾见状,又高声吆喝:“别拿别拿,这要真是上古神器,你碰了会出事的!会被反噬,会走厄运,你别碰!只有殷孽这种上古血脉可以……”   话音未落,殷杳杳已经将那半片镜子拿了起来。   修戾:?   他有点惊讶:“你……怎么没事?难道这不是神器吗……”   说着,他从她袖中探出小脑袋,试着去碰了一下那半片镜子,绿叶状的小手刚放上去,就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立刻缩回了手。   他“嘶”了一声:“这就是上古神器啊!你怎么可能能碰它……”   殷杳杳手指落在镜子上,道:“它叫轮回镜。”   修戾问:“你怎么知道的?”   殷杳杳把镜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名字自己浮现在脑海里的。”   修戾:“……”行吧。   他又问:“喂,话说你大费周章拿轮回镜,不会是想把它带回去给殷孽吧?他把无妄当着你的面毁了,你还带镜子给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殷杳杳勾唇不语。   她手蹭了蹭镜子,然后两只手拿着碎镜的两边,用力开始掰镜子。   修戾见状,啐了一声:“我就说你不可能那么好,你不会是想把这镜子也给毁了,然后放殷孽面前膈应他吧?!”   殷杳杳没说话,还在掰镜子。   修戾连忙道:“哎哎哎,别掰别掰,你就算不给他,你自己留着也行啊!”   他想了想,又补一句:“上古神器一般都具备攻或者防的属性,意思就是说,它除了回溯过往以后,还有攻击或者防御的功能。”   他说:“你又没修为,拿着它,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呢。”   殷杳杳手上力道一松,礼貌发问:“修戾大人,那您知不知道轮回镜除了回溯过往,具体还能做些什么?”   修戾哼哼唧唧:“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是个上古神器,就都有攻或者防的功能,但轮回镜是攻是防我也不知道,可能等你以后摊上事了,就知道了。”   殷杳杳闻言,把轮回镜收回袖袋里:“谢谢修戾大人。”   说完,她直接回身,朝着殷孽与噬魂巨兽方才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了。   她离开后,太阿湖面上笼罩着的光渐渐散了,而湖里的水也渐渐干涸,湖里的噬魂兽们都趴在干涸的河床上,一双双眼睛正露出凶光,盯着她的背影。   ……   殷杳杳很快就追上了殷孽。   追上的时候,殷孽也正走到出口。   她刻意放慢了点脚步,等殷孽从出口结界出去了,然后问修戾:“修戾大人,您确定神器在关键时刻能保命?”   修戾道:“确定啊,不过也就是对付对付凶兽鬼魂啥的,你要是想揍殷孽,殷孽一招就能打得你魂飞魄散……你想干嘛?”   殷杳杳狐狸似的眼睛眯了眯。   她目光落在往回走的噬魂巨兽上,然后故意从袖子里掏出轮回镜。   紧接着,那噬魂巨兽果然发了狂似的冲过来要抢轮回镜!   她往后一退,避开了噬魂巨兽的攻击,叫那噬魂巨兽直接扑了个空。   噬魂巨兽回头看她,爪子刨地,似乎更生气了,龇着牙要继续往她身上扑。   殷杳杳这回却没继续躲,反而是把轮回镜拿出来直接挡了它一爪子。   与此同时,噬魂巨兽爪子上凝聚的灵力竟变成了一道光束汇入镜子里,而那道光束又很快被镜面反射出去,直愣愣弹回了巨兽身上!   噬魂巨兽原本已经跃起来了,被这道光束一反弹,整个身子直接被打得后仰过去,“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它嘴巴还大张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音里的巨大灵力从四面八方往殷杳杳身上袭,把她震得后退到出口结界边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殷杳杳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   她捂着心口喘了口气,结果发现自己心口的皮肉也被噬魂巨兽方才一声嘶吼所刮出来的灵力划了个皮肉伤,血往衣衫上渗。   修戾却脱口道:“这轮回镜好像有防守的功能,但是好像不止防守。”   他想了想,又说:“这镜子里好像有空间被封印起来了,刚才它吸进去的噬魂兽的攻击好像把封印破开了一点,你再试试用它吸收攻击,看看能不能借力把封印破开!”   殷杳杳咳了一声,“不行,这镜子好像只能从正面吸收攻击。”   说着,她目光落在噬魂巨兽身上,就见它已经又站了起来,并且这一次是直接从侧面飞扑了过来,一只爪子要往轮回镜上面抓!   她一个回身避开噬魂巨兽的攻击,然后小腿一用力,整个人扑出了长留秘境的结界,然后“咚”地一声撞在个胸膛上。   她抬头一看,就见殷孽也正敛眸看她。   两人的视线刚好对上。   殷杳杳没从他怀里起来,反而柔柔弱弱咳了一声:“哥哥在等杳杳吗?”   殷孽目光落在她胸口衣服的血迹上。   他手指微抬,蹭了蹭她心口衣服上的血:“本尊特地叮嘱过那凶兽,不许它伤你。”   他语气散散漫漫,说出来的话千钧重:“杳杳说,是那凶兽不听话,还是你寻见了什么宝贝,把它惹急了?”   殷杳杳捂嘴咳嗽一声:“杳杳寻见宝贝怎么可能不告诉哥哥,是那凶兽突然发狂,咳咳……”   殷孽突然笑出声来,手指隔着衣服点了点她心口的伤,“本尊有时候想把它挖出来看看。”   殷杳杳语气软乎乎的:“哥哥想看什么呀,杳杳和哥哥是亲生兄妹,血脉相连的,也从未骗过哥哥,哥哥就别拿我打趣了。”   殷孽眼梢扬了扬,后退一步,没再让她靠在他怀里。   他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把食指指尖上的血搓掉,然后回身走了,也没接她的话。   殷杳杳站在原地,没跟上去。   修戾道:“愣着干什么呀,殷孽都走远了。”   说着,他心里又想:殷孽分明可以用瞬移术离开,如今却是走着离开的,难不成是考虑到殷杳杳没修为,所以才故意走路,等着她追上去的?   他想来想去,觉得以自己对殷孽的了解来说,殷孽现在应该是不打算直接丢了殷杳杳,但也没有强烈的要留下殷杳杳的欲望——   于殷孽来说,殷杳杳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如今见她有意思,所以才给她个机会,让她自己是否选择要跟上去。但如果她不跟上去,他也不会等她。   毕竟不听话的玩具,丢了就丢了,也不是要紧的大事。   不过若换做是以前,殷孽应该早就自己瞬移走了。   总感觉哪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呢……   修戾心中如是揣摩着,又对殷杳杳道:“快跟上去呀你。你现在不就是看殷孽毁了无妄剑,心里又生气又失望又恨他,还觉得没必要继续跟在他身边当个玩物自己找虐,所以就不想跟上去了么。”   他劝道:“但是这地方荒郊野岭的,又是鬼界幽冥,万一蹿出来个恶鬼把咱们吃了怎么办?快走快走。”   殷杳杳闻言,这才又抬脚追了上去。   她脸上是惯有的清甜笑意,在后面问殷孽:“哥哥,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呀?”   殷孽并未回头看她:“有趣的地方。”   殷杳杳跟着他走了一段,就见左使明炽正带着手下们等在前面。   地上还跪了个被五花大绑的仙人。   明炽见他们来了,于是瞥了眼那仙人,道:“尊上,属下刚才出长留秘境时抓了个仙界的人,还在此人身上搜出一张没烧完的定位符。”   他说着,又将那定位符呈给殷孽。   殷孽并未伸手接那定位符,只是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   明炽又说:“这定位符是我魔族之物,只要点燃符纸,符纸就会出现在接收消息之人的身上,接收消息之人就可以通过未燃尽的半张符纸定位寻踪。”   他顿了顿,继续道:“仙界的人出现在此处,身上又有未烧尽的定位符,此行恐怕有人故意泄露行踪给仙界的人。”   修戾闻言,给殷杳杳传音入密:“哎,你还记不记得在太阿之境的时候,我们听见那些仙人的对话,他们说是魔族的人烧定位符给仙界,让仙界的人来找殷孽。”   他戳了戳殷杳杳,又道:“此行总共就没几个人跟过来,现在人都站在这,说明传信给仙界的人就在这些人里面,你说会是谁?”   殷杳杳眼睛微眯,然后立刻又抬眼看明炽:“左使大人,这人既然能烧定位符,身上未必就只有一张,不如将各位大人身上都搜一搜?”   她话落,那跪在地上的仙人破口大骂道:“殷杳杳,你这魔族的狗!”   殷孽闻言,似乎来了兴致,信步走到那仙君身边。   他附身凑近那仙君,手落在他下巴上,“咔嚓”一声直接把他下巴给卸了。   那仙君痛呼一声,下巴吊着,嘴巴也合不上了,却愤恨地看殷孽,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就不怕自己养的狗反咬自己一口?”   殷孽施了个法术净手,半晌才轻笑出声:“本尊等着。”   他声音轻,只有他和仙君两人能听见。   那仙君脸色涨红,张着嘴,“你——”   殷孽这人本就阴晴不定,这会儿似乎兴致过去了,于是又不说话了。   修戾见状,传音入密给殷杳杳:“哎哎哎,你说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还把骂你的人给卸了下巴?我怎么总觉得他想玩点别的,啧啧。”   殷杳杳没回答修戾,只是微微侧了个身,背对着那仙人。   她又对明炽说:“此人既与仙界勾结,说不定身上还藏着其余能加害哥哥的东西,比如布阵灵石什么的。”   说着,她脸上笑意更浓:“我们不知道奸细是谁,搜身能找到他最好,若搜不到,大人们身上都没有能加害哥哥的东西,那我们也能安心。”   修戾突然道:“你不对劲,你现在巴不得仙界的人弄死殷孽,怎么还会这么好心地帮他找奸细?”   他从她袖口钻出来一点,然后又问:“哎哎哎,你手放在背后干嘛呢?”   殷杳杳没理他,眼睛笑得弯弯的,正看着明炽。   明炽沉默一会,然后转脸问殷孽:“尊上,可要搜身?”   殷孽散散漫漫“嗯”了一声。   明炽得他首肯,于是直接走到手下们身边准备搜身。   他手刚刚落到手下袖子上的时候,身后却骤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阵笑声吸引了过去——   是那仙君在笑。   仙君笑容里还有些嘲讽的意味。   因为下巴被卸、嘴巴无法闭合,他口涎也不停地往外滴。   修戾嫌弃道:“噫,怎么和个傻子一样。”   话音方落,那仙君就吐了口血出来,然后身上开始出现一条条奇怪的黑线。   明炽也不搜手下们的身了,急忙走过去把那仙君的修为封了,然后道:“尊上,他好像想自杀,属下刚才封他修为的时候发现他在自废修为,现在修为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给那仙君施了道定身术,又问殷孽:“尊上,是直接杀了此人,还是带回魔宫严刑逼供?”   殷孽眉峰微扬:“留着吧。”   明炽领命,直接拎起仙君:“属下这就带他回魔宫,叫他指认与仙界勾结的长老。”   殷孽微微一抬手,“不必。”   他寻了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坐下闭目:“天色已晚,明日再回。”   明炽闻言,于是施法在仙君身边铸了个光牢,然后小声问殷孽:“尊上的意思是,就算带他回去,也指认不出与仙界勾结的长老?”   他想了想,又问:“可尊上,为何又要多在幽冥停一晚上?”   殷孽语气散散漫漫,带着笑:“有些人等不了这么久。”   明炽闻言,没再说话。   他走到那仙君旁边把光牢加固了一遍,然后寻了个空地,坐下调息。   ……   殷杳杳坐在一块大石头边上,地方隐蔽,离众人都有些远。   见大家都歇下了,她目光终于落在光牢中仙君的身上,默默数了数仙君身上的黑线,然后嘴角翘了起来。   修戾突然出声:“诶诶诶,我看见你偷笑了!你干什么呢?”   殷杳杳唇角的笑意扩大:“修戾大人,杳杳不是一直在笑吗?”   她看着光牢,手从旁边摸了块小石子,然后手不停掂着小石子,似乎在确认方位。   修戾看见她的动作,安静了一会,然后突然道:“等会,我想起来了!”   他说:“你刚才劝左使搜身的时候是背对着仙界这个人的,我当时就看见你手背在身后,手上还冒出来一条黑线,然后你说完话,那个仙君就开始笑,然后浑身都布满了黑线。”   顿了顿,他又道:“你当时劝左使的时候还提到了阵法,说万一谁身上藏着布阵灵石就不好了,其实你根本是在提醒那个仙界的人画杀阵害殷孽吧!”   殷杳杳指腹蹭了蹭小石子,“修戾大人想象力丰富,往后若是不幸流落凡间,说不定还能靠写话本过活。”   修戾啐了一声:“就是被我猜中了,你个坏女人,你手上冒黑线,那个角度正好又能让仙界的人看见,然后你又提到阵法,这黑线肯定就是个阵法!你当时就是在提醒那个仙君布阵!”   他越说越来劲:“大人我见多识广,以前有仙界的人闯过枯木林,我杀他们之前还听他们聊过仙界的一个阵法,叫七杀北斗阵。”   他回忆了一下,继续说:“七杀北斗阵是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布阵灵石,用修为做笔墨画阵,只要他跑几步,跑步的路线画出北斗七星的形状,然后再在画完最后一颗星的时候选个人献祭,就可以杀掉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殷杳杳闻言,笑笑说:“修戾大人果然见多识广,他布的就是仙界七杀北斗阵。”   修戾看向仙君,啐了一声:“怪不得左使说他在自杀,要不是我听说过七杀北斗阵,我也以为他为了自杀自废修为呢。”   殷杳杳没说话,手中用力将石子一掷,把光牢割裂了个小口,然后闭上了眼。   紧接着,仙君听见了动静,他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异常,于是直接溜走了。   修戾见状,问殷杳杳:“你不怕他直接逃回仙界啊?”   殷杳杳假模假样闭眼装睡,无所谓道:“他已经画了两个星位了,七杀北斗阵一旦开始画就不能中途放弃,否则会直接暴毙的。”   她算着时间,过了一会才睁开眼,就见那仙君已经走远了,正在画第四颗星位。   与此同时,她摸了摸袖子里的轮回镜,然后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修戾扒拉着她的袖子:“喂,这七杀北斗阵要选人献祭的,你不会上赶着去献祭吧?”   殷杳杳躲在灌木里跟着那仙君,道:“修戾大人放心,献祭之人必须要躺在最后一颗星位上,他自己前来布阵,想来是准备用自己献祭。”   话音方落,仙君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修戾看了一眼,然后幸灾乐祸道:“哟,魔宫的人追出来了,你还想等他画完北斗阵呢,怕不是没机会咯。”   他“啧啧”两声:“好像是玄肆追出来了,也算是个忠心护主的。”   殷杳杳小声说:“玄肆?就是之前被我喊了名字,在长留秘境里消失的那个?”   修戾道:“可不是嘛。”   殷杳杳目光落在玄肆和仙君身上,就见他们俩一阵打斗,玄肆基本招招致命。   她见仙君已经画完了第六颗星位,于是伸手捡了颗石头直接掷到玄肆身上,正好打断了玄肆的杀招。   那仙君不知是谁在帮自己,但见玄肆的杀招被打断,于是又快速地往前跑了几步,开始画第七颗星位。   殷杳杳跟上去几步,然后直接到了第七颗星位的正前方,正对着玄肆。   修戾惊讶道:“你想干嘛,你不会想杀了玄肆吧?”   殷杳杳不答话,把轮回镜拿出来,然后左右摆了摆镜子,似乎在找角度。   修戾道:“不会是因为殷孽毁了无妄,然后你心里不痛快,玄肆正好来阻止这仙君画七杀阵,所以你要杀了玄肆,让仙君把七杀阵画完?”   他又说:“你这不就等于杀了殷孽的忠心手下膈应殷孽吗,还要这仙君布阵再杀一次殷孽,然后顺便靠玄肆的杀招冲开镜中封印。”   他语气愈发嫌弃:“坏女人,一举三得啊你,不怕我直接告诉殷孽?”   殷杳杳作势要把他丢掉,笑盈盈道:“修戾大人快去吧,若晚了,杳杳这边事成了,可就没人听您告状了。”   她拎着他的手指松了开来,“相信修戾大人现在过去,哥哥一定不会怪罪大人与我隐身来鬼城的,甚至次次差点帮我害了他的罪名也会一笔勾销。”   修戾扒拉住她的袖子,一点点钻回她袖袋里:“我不去了,魔尊死了这个还有下一个接任,大人我死了可就是真死了。”   殷杳杳没搭理他。   她见玄肆还差一步就走到最后一颗星位上了,于是挑了个好角度,静静等着玄肆再往前一步。   此时,玄肆又是一道杀招往仙君身上打,见仙君浑身是血地踉跄后退,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第七颗星位上,手中又凝出一道杀招。   殷杳杳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丢石头砸中了仙君的腿,然后在仙君倒下之际,她立即拿出轮回镜接了玄肆一道杀招!   紧接着,轮回镜一直灰扑扑的镜面突然明亮了起来,玄肆那道杀招经由镜子的反射,直接又回弹到了他自己身上。   玄肆一口血喷出来,一脸难以置信地倒在第七颗星位上。   刹那间,地上的北斗七杀阵突然亮了起来,所有的光都汇入玄肆的身体里,直接把他的身体撑得爆裂开来!   殷杳杳唇角笑意扩大,把轮回镜放回了袖袋里。   她往后退了一些,正准备回去看看殷孽死没死,却突然看见眼前又是一阵白光乍现!   紧接着,那布阵的仙君也爆体而亡,血肉肠子流了一地。   殷杳杳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却陡然靠在了个温暖的胸膛上。   身后那人轻笑出声,连胸腔都在微微震动,声音低磁悦耳:“很意外?”   殷杳杳背脊一僵。   她立即挂上满脸甜笑,回过头去:“哥哥?”   殷孽手里把玩着个碎裂的魂珠,低声问她:“意外吗,死的不是本尊。”   修戾见状,恍然大悟:“我就说他今天下午怎么会因为那仙君骂你,就卸了人家的下巴。”   他道:“这魂珠有替死的作用,除了十一长老,殷孽手上肯定是有的,他今天下午卸那仙君的下巴,根本就是顺势把这魂珠放到了人家身上!”   殷杳杳没回他的话,她看着殷孽摇头道,“杳杳见到哥哥没事,不是意外,是惊喜。”   她瞟了一下玄肆和仙君的尸体,信口胡诌:“我刚才看见玄肆大人鬼鬼祟祟起来,我就在后面跟着他,然后就看见他和这仙君一起画阵法想害哥哥,所以我才替哥哥杀了他……唔!”   话音刚落,她脖子就被殷孽掐住了。   殷孽的手慢慢收紧,声音有点危险:“替本尊杀了他?”   殷杳杳想说话,但脖子被掐得紧,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修戾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完蛋了,殷孽最讨厌别人帮他做决定!”   他语速加快:“你从枯木林出来的那次,九长老想毒哑左使,还非要说自己是帮殷孽处置左使,结果直接被殷孽杀了!你现在做的事与九长老无异,这是触了殷孽逆鳞了!”   殷杳杳被掐得脸色发红,眼泪都出来了:“咳咳……哥……咳咳……”   修戾瑟瑟发抖:“完了完了,你肯定是把枯木林的事情忘了,也不知道他是直接掐死你给你个痛快,还是把你千刀万剐慢慢折磨死。”   他生怕她马上死了听不见他说话了,语气虽有点责备,语速却快:“从无妄被毁了以后你做事怎么就这么冲动呀,你以前耍阴招是想利用殷孽那到无妄,就算伤害他,也是建立在找无妄的基础上,但这两天却是想杀了他。”   他语气疑惑:“莫不是因为无妄毁了,你觉得自己早晚都要死,所以也不想求生了,直接破罐子破摔想杀了他?”   殷杳杳听到修戾来回提无妄,于是也不挣扎了,之前抓着殷孽胳膊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她还能传音,但没回答修戾的问题,只是自嘲地说了句:“苟延残喘至今,还不如当日就摔死。”   她已经没力气了,身子软绵绵的向后仰,似乎要摔倒下去,但脖子被殷孽掐在手上。   殷孽没有直接杀她,反而是一点一点用力掐她,看着她一点点窒息,然后挣扎着死去。   也算符合他这人暴戾残忍的性子,给个痛快反而不像他。   修戾见她一点求生意志都没了,急声说:“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回枯木林!”   他语速很快,生怕说慢了她就听不见了:“你那么想活着,肯定是有事情没做完,你现在死了怎么办?你现在这样,不就是因为无妄被毁了,你觉得自己早死晚死都是死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轮回镜不也是上古神器吗,都是上古神器说不定用处也一样呢,那镜子只有半块,说不定找到另半块拼完整了也能救你,你……”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感觉到殷杳杳的手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听见殷杳杳问:“真的?”   他急忙道:“那肯定是真的啊!”   殷杳杳突然挣扎着又伸出手来,虽然手指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去掰了殷孽的手指。   对,她……还有事情没做完。   若是没有剜走斗星的法子了,她不过就是个生命倒数的废人,何苦再这样活着;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不能死。   求生的意志再度燃烧起来。   她满脸都是泪,已经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哥……哥哥不信杳杳没关系,咳……杳杳只是、只是不想有歹人害哥哥,咳咳……”   因为掰不动殷孽的手指,她另一只手又去抓殷孽的另一只手。   她手指冰凉,在发抖,抓殷孽的手时有两根手指不小心陷进他指缝里,看起来有点像十指相扣。   她把殷孽的手往她心口牵,“哥哥不是想把……把我的心挖出来看么,哥哥就像这样挖了杳杳的心,把它……咳咳,把它挖出来看看,杳杳说的话是不是真话。”   殷孽的手被她抓着,手指正抵着她的心口,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只要再用点力气,他就能刺穿她心口的皮肤,把她的心挖出来。   殷杳杳声音很虚弱,黏黏糊糊的:“我真的只是想保护哥哥,我、我死了,但坏人也死了,我……咳咳,我也算死得其所。”   殷孽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在毒瘴里的时候。   那时她也抓着他的手要他挖心。   他敛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直接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拎到他面前。   他另一只手从她心口挪开,而后替她擦干眼泪,手上动作有些用力,蹭得她眼角红了一块。   殷杳杳断断续续叫他:“哥哥……”   他掐着她脖子的手又用力了些,直接掐得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在她耳边说:“本尊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掐断你的脖子。”   他指腹蹭了蹭她的脖子,“这里的骨头会断掉。”   殷杳杳这回是真的喘不过气了,似乎脖颈处的骨头下一刻就要被他捏碎了。   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耳边“嗡嗡”直响,张嘴断断续续道:“哥哥,杳杳真的会乖的,以后再也不会替哥哥做决定了……咳咳,杳杳不想离开哥哥,哥哥……”   殷孽掐着她脖子,又把她拎得近了些,“所以,不要有下次。”   话落,他直接松了手。   殷杳杳“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修戾“咦”了一声:“他居然把你放了?”   他沉吟道:“不过他刚才是真对你动了杀心,你这么做事是碰了他逆鳞,这要是放在你进枯木林那会儿,早被他和杀九长老一样杀了。”   想着,他又在心里无声地补了一句:怎么感觉殷孽对殷杳杳的容忍度提高了呢……是本大人的错觉吗?   殷杳杳没回他的话,大口大口喘着气,颤抖着手想揉一揉脖子,袖中的轮回镜却没兜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手一抖,刚想拿袖子把轮回镜掩住,殷孽却施了道小法术。   紧接着,轮回镜从地上悬空飘了起来,飞进了殷孽手中。 第九章 兄(互)妹(相)情(伤)深(害)   殷孽触碰到镜子的那刹那,有零碎的画面浮光掠影似的涌入他脑海。   大约是因为轮回镜只有半块,这些回忆也都不大完整。   画面断断续续的,似有缺损,都是些不怎么要紧的琐事。   但很快,他看见了仙魔之争那日的零碎画面——   画面里,万千仙兵把他包围了起来,他身后也有许多魔将在与仙兵打斗。   有个领兵的仙君冲他喊:“殷孽,你这魔头,还不束手就擒?”   他觉着有趣,一道绯极击穿了仙界将领的心脏,笑问:“束手就擒?”   围着他的仙兵们见将领死了,于是一窝蜂地涌上来,都用尽全力想杀他,却又都被他杀死。   这些仙兵好像杀不完似的,死了一波又来一波。   他觉得无聊极了,于是开了凌虚幻境第一重,把在场大部分仙兵一气杀光。   但不知怎的,凌虚幻境第一重的杀伤力变弱了些。   有个还未死的仙兵趴在地上,嘴里都是血,奄奄一息嘲讽:“据闻魔尊凌虚幻境的第一重可杀千万仙兵,我道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   他哼笑一声,直接把仙兵的身子拦腰切断了。   很快,重光帝君司空启和许多上仙也都来了,都出了杀招要杀他。   有个上仙道:“殷孽修为现在正弱,凌虚幻境第三重也使出不来,我们几人合力,定能杀他!”   有几个魔将在旁边,闻言小声私语道:“是啊,我也感觉尊上凌虚幻境的第一重变弱了,就好像有人刻意削弱了尊上的修为,怎么回事?”   另一个魔将也小声道:“我也感觉,就像是有人对尊上的修为做了手脚一样,但就算真的是这样,这也是魔宫贵人们的事,我们少插嘴。”   还有个魔将朝上仙们喊话:“放屁,你们凭什么说尊上用不出凌虚幻境第三重?这是我们魔族的事,你们又知道了?难不成你们还买通了我们的人不成?呸!”   殷孽接了司空启几招,一群上仙们的攻势的确叫他有些疲于应对了。   他有些烦了,伸手置于空中,紧接着念出了开启凌虚幻境第二重的口诀,准备速战速决。   但紧接着,四周变得一片血红,有震耳欲聋的巨响袭来。   他念的是开启凌虚幻境第二重的口诀,但这分明不是凌虚幻境的第二重。   这是……凌虚幻境的第三重!   凌虚幻境有三重,和魔族的三层结界相互之间有关联。   有人对结界做了手脚……   到这里,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   殷孽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半块轮回镜一会,然后移开视线,就见殷杳杳坐在地上,背脊绷得笔直,看样子好像有点紧张。   他蹲下身看她:“怎么,怕本尊不还给你?”   殷杳杳眼睛还有点红,但语气亲昵讨好:“杳杳的东西就是哥哥的。”   修戾闻言,给她传音入密:“殷孽修为那么高,随手一探就知道这是什么了,你要不还是赶紧坦白了吧。”   殷杳杳拳头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最后伸手去扯殷孽的衣角。   她有点小心翼翼地说:“对了,这镜子好像就是哥哥要找的神器,名字好像叫轮回镜,但我不大确定。而且它只有一半,我就没敢冒然将它给哥哥,先自己保管着了。”   殷孽笑了一声,把镜子扔回给她:“那就好好替本尊保管着。”   殷杳杳接住镜子,小心翼翼揣进袖袋里,然后手撑在地上爬起身来。   此时,明炽也走了过来。   明炽行了个礼,然后说:“尊上,小殿下,属下方才去查看了玄肆的尸体,果然从他身上搜出来这个。”   说着,他双手呈上一物。   殷杳杳瞥了一眼,问道:“定位符?”   明炽点头:“玄肆应当就是泄露尊上行踪的人。”   他转脸和殷孽说:“尊上,这定位符中灵力强劲,只有魔族长老级别以上的人能画出此类符箓,玄肆是护卫,这符必定是魔族长老级别以上之人给他的。”   他想了想,继续说:“玄肆不在长老们身边当值,和长老们并无交集;而且他身体里埋了花丛宿,属下无法从他的灵府中回溯记忆。”   修戾听了他的话,传音入密给殷杳杳:“你看看你,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杀成殷孽,反而还帮他杀了个坏人。”   他“啧啧”两声,“不过殷孽对玄肆是内奸这件事好像也不太意外,估计他本来就怀疑玄肆了,就是把你当刀子使呢。”   殷杳杳隔着袖子摸轮回镜,敷衍:“修戾大人说得是。”   修戾又分析道:“听左使这个话,玄肆手里的定位符肯定是个长老级别以上的人给的,估计是魔宫中的贵人让他此行泄露殷孽的行踪。”   他又补了一句:“玄肆应该是怕那仙君泄露出他就是烧定位符的奸细,所以刚才才偷偷跟上来要杀了仙君的,不过玄肆现在也死了,奸细算是抓出来了,但还是没办法知道魔宫中的反党究竟是谁。”   殷杳杳没说话,安安静静听明炽和殷孽说话。   明炽道:“尊上,属下听闻您复活那日也有死士刺杀,失败后也服了花丛宿。”   殷孽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明炽又说:“花丛宿此毒也只有长老级别以上的人能炼制。”   他话音方落,殷杳杳突然一阵头疼。   斗星的魂魄又开始在她的灵府中横冲直撞,好像有几千根钢针在她脑袋里翻搅一样,让她一瞬之间连明炽和殷孽的交谈声都听不见了,只能瞧见不远处的两人嘴唇一开一合。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修戾好像在和她说话,但她只能听见满脑子“嗡嗡嗡”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在她将将要晕过去的时候,灵府之中的痛意才渐渐弱了下来。   她意识缓缓回笼,就听见修戾在那传音问她:“斗星的魂魄又开始闹了?!”   殷杳杳喘了口气:“嗯……习惯了,反正她每日都要在我灵府中冲撞一次。”   修戾道:“确实,每天都会经历,你应该也习惯了。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不仅你会越来越疼,而且以后你修为每次一上涨,她就会再苏醒一点。”   他说:“还是快点找找别的方法把她剜了吧。”   殷杳杳反应似乎有点迟缓,她半天才说:“谢谢。”   修戾又自己嘟囔起来:“说起斗星,我又觉得左使是奸细也不奇怪,毕竟他名字那么少人知道,但是你身体里那个斗星却知道他的名字。”   他又纠结道:“但殷孽的复活大阵就是左使布的阵,他要是想殷孽死,为什么还布复活大阵?我觉得他挺忠心的呀,但斗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殷杳杳没说话了。   她把视线挪到旁边,就见明炽正在告退,给殷孽行礼后就带着手下们离开了。   她传音问修戾:“对了,修戾大人,哥哥和左使刚才说了什么?”   修戾道:“哎呀,突然一下忘了,等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殷杳杳“嗯”了声。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殷孽:“哥哥,我们不回魔宫吗?”   殷孽没说话,施了个瞬移术。   紧接着,两人一起到了个小城外面。   殷杳杳看着面前城门上的牌匾,念出声来:“永阳城。”   她转头看向殷孽,问:“哥哥,这里是人界?”   殷孽“嗯”了一声,然后抬步进了永阳城。   殷杳杳也跟着他进了城。   她一脚刚踏进去,原本还月朗星稀的夜空就突然变得阴云密布。   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有点冷。   城里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殷杳杳和殷孽两个人,而左右两边的屋宅都紧闭着门窗,灯也熄着,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修戾缩在殷杳杳袖子里,道:“殷孽来人界干什么?”   殷杳杳轻声道:“修戾大人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问哥哥?”   修戾啐了一声:“我才不去,你没胆子问,难道我就有啦?”   殷杳杳正要再说话,却突然感觉到袖子里的轮回镜在发烫。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镜子,心想:难不成是轮回镜在指引什么?   得找个地方落脚,把镜子拿出来看看才行。   想着,她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挪开了。   因为淋了雨,她身上一些细碎的伤口被水浸得隐隐作痛,见旁边废弃的摊位上放了把伞,于是把那把伞拿了起来,却发现那伞上破了个洞。   但她还是举着伞小跑到了殷孽身侧,把伞高高举过他头顶:“哥哥。”   说着,她又把伞面上的破洞往自己头上转,声音甜甜的:“现在天色晚了,这雨好像也越来越大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歇下吧?”   殷孽微微侧头看她,见雨滴透过伞面的破洞往她身上淋,眼梢微微扬了扬。   他手指微抬,施了个法术,然后四周的雨水像有意识一样,直接不往他们身上淋了。   殷杳杳见状,假模假样笑得眉眼弯弯,亲昵讨好道:“谢谢哥哥。”   殷孽语气漫不经心的:“别淋得像个落汤鸡。”   说着,他手落在伞柄上,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背,然后把伞拿走收了起来,随意插在了旁边小摊的伞筒里。   修戾哼哼唧唧的:“他就是嫌你一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还离他这么近,也蹭他一身水。”   殷杳杳没理他。   他们又走了两步,正好到了一间客栈门口。   这客栈还开着门,掌柜的在里面打哈切。   殷杳杳脚步一顿,扯了扯殷孽的袖子:“哥哥,我们今晚要住在这吗?”   殷孽“嗯”了一声,直接抬脚进去了。   殷杳杳跟在后面。   她手中凭空出现了两颗上品灵石,大约是殷孽施法放到她手里的。   她见殷孽没回头看她,于是藏了一颗在袖子里,把另一颗推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我们想要两间房。”   掌柜的看见上品灵石,瞌睡直接醒了,脸上挂着笑,客客气气道:“哎,好嘞,客官跟我来。”   殷杳杳点点头,和殷孽一起跟着掌柜上了楼。   两间上房是挨着的,殷杳杳和殷孽一人一间。   殷杳杳一进房间,就把门给牢牢掩上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轮回镜拿了出来。   轮回镜已经不烫了,看上去也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她把它拿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问道:“修戾大人,您之前说这镜子里封印了个空间,现在这封印算解开了吗?”   修戾道:“它吸收了噬魂巨兽和玄肆的攻击,封印应该已经被破开了。”   他说:“你滴一滴血上去看看,以血为媒介,凝聚念力,试试看能不能进入镜子里的空间。”   殷杳杳闻言,直接把头上一支花簪拔下来往手上刺。   她也不怕疼似的,一边刺破自己的手指,一边笑道:“谢谢修戾大人。”   她指尖被刺了个小口,一滴血落在镜面上,然后似乎被吸收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她试着凝神动念进入镜子里的空间。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圆形的密闭空间之中,面前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她只能看清面前的一列字,这列字从上到下刻在墙上,而墙上其他密密麻麻的字上就像是罩了一层法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这里的灵气异常充沛,单单是站在这里,就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个空间好像很适合修炼。   殷杳杳想着,若有所思地往前挪了两步。   她抬头去看墙上她唯一能看清的一列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些字。   但不知为何,她脑中却突然浮现出这些字的读音与意思。   她从上往下把这些字念出来,但方才念完,这些字就都消失了。   这些字好像是心法。   殷杳杳把这些字来回念了几遍,然后选了个灵气最充沛的位置坐下来调息。   她闭着眼,模糊之间似乎进入了一片极为玄妙的空间,又好像此次调息格外地长,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汇入丹田,浑身上下的筋络好像也在被缓缓疏通。   再睁眼的时候,墙上密密麻麻的字又显出来一列。   殷杳杳刚要凑近看清那些字,不料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她又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手里的轮回镜残片还微微发烫。   修戾在她身边不停叫唤:“喂喂喂,你听得见吗?”   殷杳杳回过神来:“嗯?”   修戾伸出一片树叶手手挠了挠头:“我叫了你一晚上,你咋不理人啊。”   殷杳杳闻言,把镜子握紧,抬眼看向窗外,就见天已经亮了。   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道:“刚才进了镜子里的空间。”   修戾:“刚才?!你以为你只进去了一瞬间吗?你进去了一晚上!一晚上!”   殷杳杳道:“里面好像没有时间的概念,但似乎每次只能在晚上进去,进去的时间也有限制,只能呆一晚上。”   这些信息都是刚才自动浮现在她脑海里的。   她试着内视自己体内的变化,发现自己筋络之中多出些白色的灵力在流转,然后手落在丹田处,低声喃喃:“镜子里,很适合修炼。”   修戾哼哼唧唧:“里面可别是有什么秘籍吧,喂,让大人我看看你有什么收获!”   殷杳杳摊开手掌,凝神引灵力汇于掌中,而后掌中出现一道极为微弱的白光。   她又凝神让掌中灵力凝聚一会,然后猛地冲着屋子里的一个方向施展——   “咣!”   角落里的花盆架子剧烈地摇了摇,然后上面的陶瓷花瓶四分五裂地砸在地上。   殷杳杳垂眸看自己的手掌,假惺惺笑道:“修戾大人,杳杳好像确实有些收获,但不太好掌控,要试试吗?”   修戾“哒哒哒”跳到桌子底下:“试什么试,试试就逝世?”   他看着她手中白光,又道:“你以前不是仙界的人吗,但仙人的灵力是金色的,你这个怎么是白色的?”   说着,他又跳回她脚边:“算了不管了,你本身就是个修为废尽的废人,若要再修炼,比凡人从头开始修行都难,没想到只是进镜子里修炼一晚上,竟抵得过凡人从头修行六七年的成果了!”   他说:“反正你得此奇遇,全靠本大人的提点,本大人功不可没!”   殷杳杳假模假样地说:“杳杳以后若有作为,定会念着修戾大人的。”   正说着,袖子里的轮回镜又开始发烫。   她急忙把轮回镜拿出来,就见镜面上突然闪了一下。   紧接着,镜面上出现了几个连续的画面——   起初,镜面上出现的是一个城门,城门上写着“永阳城”三个大字。   赫然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接着,画面顺着进城门的那条街缓缓移动,一路向南行了三个街口。   最后,画面停在了一个大宅门前,门前挂着两个脱色的红灯笼,正随风飘着。   殷杳杳看着那些画面,指尖蹭着碎镜边缘,道:“难道这是关于另半边轮回镜的指示……?”   修戾也小声说了句:“难怪殷孽要来人界,估计是为了找另半边镜子,那这镜子上的画面应该就是另半边镜子的指示,没跑了。”   殷杳杳“嗯”了声,又坐了一会,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她下楼找到了掌柜的,小声打了个招呼。   掌柜的问:“姑娘可有吩咐?”   殷杳杳指了指楼上殷孽的房间,低声问:“这间屋子的客人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说着,她又食指抵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掌柜的心领神会,小声回答:“从昨晚住进来后就没出来,我方才路过那间房,看见窗纸上有影子,那位客官似乎坐着看书呢。”   殷杳杳点点头,又给了那掌柜的一小块灵石,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客栈。   修戾见状,觉得有点不对劲,问她:“等会,你不会是想拿了另外半片镜子就跑吧?你想独吞轮回镜?”   殷杳杳假模假样笑道:“修戾大人,我没有要跑,只是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罢了”   说着,她走到城门口,然后按照镜子给的方位向南走。   修戾冷哼:“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觉得跟着殷孽不仅没拿到无妄,还好几次差点丧命,现在又发现镜子能帮你修行,觉得殷孽没利用价值了,就想跑了。”   他说:“不过你不是仙界的仇人吗,你不在殷孽身边,他们追杀你怎么办?”   殷杳杳手指蹭着袖中镜子,难得说实话:“他们不会刻意派人追杀我,上次他们在毒瘴追我,只不过是恰巧碰见……从前在仙界,他们也这样对我。但留在哥哥身边,谁知道杳杳能活多久?”   她说:“大人,杳杳胆子小,不敢拿命赌,反正无妄都已经毁了,我也没有再留在他身边拿命给他取乐的必要了,还是走了保险些。”   更何况,轮回镜中有心法,也适合修炼,她可以留着命一边慢慢修炼,一边再找剜走斗星的法子,何苦铤而走险?   修戾扯了扯她的袖子:“不行,你必须回魔族,我要回枯木林呢,你不回去了我怎么办?!”   殷杳杳声音有点无辜:“大人,虽然杳杳不回魔族,但是哥哥定会回魔族的,不如杳杳把您交给哥哥,让哥哥替杳杳送您回去?”   修戾闻言,立刻闭了嘴,一声不吭地缩在她袖子里。   殷杳杳勾唇,没再说话。   她又往南边走了几个街口,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宅邸前挂着红灯笼。   其余宅子前都没有红灯笼,于是她抬步往那座挂了红灯笼的宅子走去。   刚走到宅子前,她却瞧见个背影,那人身形颀长,一身红衣的衣摆被风掠起。   修戾见状,出声道:“那个人好像是殷孽?”   殷杳杳脚步直接顿住,转身轻手轻脚要原路返回。   刚踏出去一步,就听见身后那人散淡道:“想去哪?”   她下意识摸了摸镜子,却发现袖中的镜子不翼而飞。   不得已的,她停下步子,转回身去。   一转身,就见殷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底似乎蕴着些许玩味。   修戾幸灾乐祸:“哦豁,完蛋。”   殷杳杳捏着空荡荡的袖口,脸上即刻挂上笑意,小碎步跑到他身边:“哥哥怎么也在这里?”   方才跑到他身边,轮回镜就又回到了她袖子里。   殷孽不答,只是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轻笑:“怎么总爱做些白费功夫的事。”   言下之意,似乎是说殷杳杳逃跑的行为是白费功夫。   殷杳杳装傻:“哥哥,杳杳感觉到另半边轮回镜在这宅子里,想先来帮哥哥探探路。”   殷孽上一秒还和她说话,这一秒又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不理她了。   修戾哼哼唧唧:“这人阴晴不定的,经常突然一下就不理人。”   殷杳杳眨眨眼。   她正要说话,面前的宅子大门就传来“吱呀”一声。   紧接着,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白衣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发髻上簪着些烧蓝首饰。   那女人率先开口道:“奴家云娘,二位路过寒舍,可要进来休憩一二?”   她声音很轻,有些虚弱,像久病的人在说话。   殷杳杳侧头看了看殷孽:“哥哥,要进去吗?”   殷孽“嗯”了声,   他倒是难得理人,勾勾唇角对云娘道:“舍妹想借个房间洗漱一番,有劳。”   话音方落,殷杳杳手中又凭空出现了好几颗上品灵石。   殷杳杳知道是殷孽给的,于是笑眯眯走过去把灵石往云娘手里塞:“姐姐,这是我和哥哥的一点小意思。”   说着,她的手碰到云娘的手,却发现云娘的手异常冰凉,像一块千年寒冰。   她顿了顿,脸上笑容未变,又语气诚恳地说了句:“烦请姐姐收下。”   云娘客气了一下,把灵石收入袖中,然后带着二人进了府。   殷杳杳一跨过门槛,就见天色突然黑了。   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回头,却见宅子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动关上了,就像被风吹得关上了一样。   但宅院中分明无风。   殷杳杳没吹风,但身处黑暗之中,依然觉得浑身发冷,鸡皮疙瘩爬满了手臂,小腿肚子也在发僵。   她急忙走了两步往殷孽身边靠,又控制绯极施了个照明的咒术。   殷孽手臂被她撞了一下,扯唇淡声问:“害怕?”   殷杳杳声音有点发颤:“此处太黑,杳杳怕再和哥哥走散分开了。”   殷孽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话。他没说话,继续跟着云娘往前走,但脚步迈得似乎比之前大了些。   殷杳杳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又过了一会,手中绯极不知怎的被收了回去,照明术直接失了效。   她背脊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手脚冰凉,脚下步子加快,三两步又跟到了殷孽身边,手也无意中扯住他的袖子。   殷孽轻轻笑了一声。   修戾道:“呵,他就是知道你怕黑,故意想看你笑话,所以把绯极收回去了!”   殷杳杳不说话,另一只掩在自己袖中的手开始凝聚灵力。   淡淡的白色柔光于她掌中流转。   修戾见状,道:“喂,你刚才用绯极施照明术,就是不想让他发现你自己修出了灵力,你现在用自己的灵力,他可就要发现了!”   殷杳杳手已经冰凉了,四肢都紧紧绷着,冷汗不停从额角滚落,行尸走肉似的扯着殷孽的袖子往前走。   她大约是真的害怕,也不顾自己修出灵力的事会不会被殷孽发现了,袖中那只手里灵力快攒够了,正缓缓抬起来要施照明术。   修戾急忙说:“你不怕他废了你啊?我觉得他能干出来这种事。”   殷杳杳没说话。   她手中灵力攒够了,正要施照明术,脚步跟着殷孽拐过一个回廊,却见前面有微微的亮光。   经绷着的神经霎时间放松了些,她手中的灵力也收了回去。   她抬眼看,就见前面是个庭院,庭院里有好几间屋子,不管是院门口还是屋子门口都高高挂着大红灯笼。   那些灯笼血红血红的,但似乎在那里挂了很久,陈旧地脱了色,正无风自动着。   云娘把他们带到一间屋子前面,推开门:“府中许久未曾来客,别的屋子都没打扫,二位可否将就一下?”   殷孽“嗯”了一声。   云娘进去点了支烛火,然后招呼着他们进了屋。   殷杳杳四处环顾一圈,见这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但唯独妆台上没有铜镜,屋子里也没有穿衣用的全身镜。   她原本就是来找镜子的,见状,又问云娘:“姐姐,我想梳洗一番,贵府之中可有镜子?”   云娘抱歉道:“府中并无镜子。”   殷杳杳眼睛眯了眯,想了个说辞支开她:“我想沐浴,姐姐可否回避一下?”   云娘笑道:“好。”   她指了指对面的院落,“我的房间就在那间院子里,二位若还有事,可来敲门。”   殷杳杳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姐姐!”   云娘又客套两句,就关门走了。   殷杳杳把人打发走,又回头想说点什么把殷孽也支开,但一回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   殷孽早就无声无息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修戾倒是出声道:“你觉不觉得奇怪,这么大的宅子,但一路过来没见到一个下人,好像整个宅子里就只有云娘一个人。”   殷杳杳道:“是有些奇怪,而且好像进了这宅子以后,轮回镜就不发烫了。”   她从屋子里找了个灯笼,然后往里面烛芯点了火,直接提着灯笼往外走。   到了庭院里,就见这院子里东南西北所有的屋子都长得一模一样,连门口大红灯笼摆动的幅度也是一样的。   她随便推开一间屋子,里面黑洞洞的,和她那间一样也没有镜子。   修戾道:“你要不去刚才来的回廊找找?”   殷杳杳点点头:“也好。”   说着,她提灯笼转身往回廊的方向走,结果一脚刚踏出去,天上就下起了小雨,一下子把她手里的灯笼给浇灭了。   光线暗了不少。   她握着灯笼的手一紧,见屋檐下的红灯笼都还亮着,于是转身往屋檐下跑。   刚跑了两步,她的视线突然和脚下的一个水洼对上。   那水洼里倒映着左右摆动的红灯笼。   她皱了皱眉,正要移开视线,却猛地瞧见一张脸出现在水洼倒影中。   那张脸赫然是云娘的脸。   又是一阵阴冷的夜风从背后吹过。   殷杳杳警觉回头,与此同时,整个庭院中的大红灯笼都在一瞬之间熄灭了去!   手里的灯笼先前就被雨水浇灭了,现在周围无光,漆黑一片。   几乎是同一瞬间,庭院里一阵狂风大作。   紧接着,殷杳杳的右脚猛地被什么东西往后一扯——   “咚!”   她直接摔在了地上,手里的灯笼“咕噜咕噜”地滚到旁边去了。   修戾被地面硌了一下,直接嚎出声来:“痛痛痛痛啊!”   殷杳杳倒是没吭声。   她手心撑在地上,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了掌心的皮肉里,把手心给划破了,掌中一片湿湿黏黏。   这里四处漆黑,她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身子在发抖,睫毛也在发颤。   又过了一会,她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句话,声音有点颤,“修戾大人。”   修戾阴阳怪气:“干什么?”   殷杳杳咬了咬唇,拼命把声音里的哭腔压下去,但声音还是有点颤:“您之前说左使的名字鲜少有人知道,斗星上仙却知道他的名字,是说左使是奸细么?”   修戾脱口道:“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一定,我……”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然后话锋一转:“等会,你跟我扯这个干什么?你巴不得殷孽出事,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地关心他身边谁好谁坏?”   殷杳杳声音软软的,但抖抖的:“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巴不得哥哥出事呢?”   修戾冷哼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树叶状的小手扒拉着她的袖口,探出个脑袋,果然就见她正死死闭着眼睛。   他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怕黑,想让大人我陪你多说几句话吗?”   他阴阳怪气的:“就这么点黑,你连眼睛都不敢睁了,还想骗大人我?”   说着,他视线又落在她手上,就见她掌心血流如注。   鲜血顺着她的手掌淌到指尖,“滴嗒嗒”往地上滴。   他急忙又道:“哎哎哎,你手受伤了,你怎么也不吭一声?你不疼吗?”   殷杳杳听他不带喘地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心中的恐惧终于被稍稍驱散了些。   她虽然还全身轻微地发着抖,但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两只手往旁边探,摸索着想把掉地上的灯笼给拿起来   正摸索着呢,手底下突然摸到了一双鞋。   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了个低磁悦耳的声音:“怎么,要给本尊擦鞋?”   修戾闻声,“嗖”地一下缩回殷杳杳袖子里,传音入密给她:“殷孽怎么来了?!”   殷杳杳的手触电似的从他鞋面上收了回来:“哥哥?”   殷孽不说话,但也没走,就站在那。   殷杳杳眼睛稍稍又睁开了些,伸手去捞他的袖子想借力站起来,结果血糊糊的手直接攥到他手腕上去了。   她动作顿了顿,但是没松手,手指冰凉,掌心的血黏腻腻的。   “哥哥,”她鬼话连篇,但语气里有依赖,声音软软的:“我出来找你,但怎么也找不到你。”   殷孽手腕上被她糊了一层温温热、湿漉漉的血。   他眉头一扬:“哦?”   殷杳杳用力点头,手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殷孽见她把他的手腕抓得死紧,于是另一只手伸出来,一根根指头把她的手给掰开了,动作间也沾了一手的血。   他手指也冰凉凉的,不知怎的,又探到她手心去,直接把嵌进她手心里的尖锐硬物给扯了出来,丝毫没顾及她疼不疼。   殷杳杳眉头一皱,咬着唇,也没出声。   她刚想把手握紧,掌心中却轻飘飘汇入一点灵力。   紧接着,掌心之中被割出来的深深伤口直接痊愈了。   她的手还在滴血,四周仍是漆黑。   她下意识伸手还要抓殷孽的袖子,就见掉在地上的灯笼亮了。   于是她的手立即转了个方向,去提地上那盏灯。   修戾从她袖子里又微微探出头来,就见殷孽施了个法术,把自己手腕上的血都清理干净了。   他哼哼唧唧道:“我就说殷孽怎么那么好心给你治手呢,人家嫌你满手是血,把他身上弄脏了,啧啧。”   说完,他自己又在那嘀咕一句:“不过也算他最近有点人性,好歹也给你把手治了,换以前,就他那样,不把你直接化成灰就算了,还给你治手?呸!”   殷杳杳没搭理他,把灯笼给提在手里,然后站起来笑眯眯看向殷孽:“谢谢哥哥!”   殷孽这会儿又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没理她。   他手里还拿着刚才从殷杳杳掌心肉里扯出来的尖锐硬物,正垂眼看那物。   殷杳杳开口道:“哥哥,这好像是片碎镜子。”   她又低声道:“刚才云娘说府中没有镜子的。”   殷孽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随手把那镜子捏成齑粉扬了,回身往云娘的院子那边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风吹过,庭院檐下的大红灯笼们没被再点亮,脱了色的红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诡异。   殷杳杳提着灯笼跟上殷孽,道:“哥哥,我们要去云娘屋子里瞧瞧么?”   殷孽点头,进了云娘的院落,随手轻轻推了一间房门。   房门是关着的,好像从里面落了锁,没推开。   殷杳杳走到旁边那间房,也推了一下门,然后道:“哥哥,这间也推不开。”   她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路推着手边的房门,但这一路的房门都死死关着,推不动分毫。   殷孽倒是没有伸手再推门。   他跟她并肩走了一会,到最尽头的一间房时,才施了个法术,隔空推了推门。   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扑面而来一阵腐臭味。   殷杳杳屏住呼吸。   殷孽没什么反应,泰然自若先进去了。   殷杳杳跟着他走进屋子。   甫一进屋,就见屋子里从上到下垂落着很多白纱,长到都拖在地上。   她隐约瞧见房间深处透出些红光,那些光映在白纱上,明明灭灭的,似乎还有几道影影绰绰的黑影投射在白纱上,摇啊摇的。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这里看着不太像人住的地方啊。”   话落,屋外恰好有风吹进来,风落在殷杳杳背上,有点凉,就像有人在她后脖颈处轻轻吹气一样。   紧接着,老旧的木门被吹得“吱呀吱呀”两声,直接“嘭”的一声关上了。   与此同时,前面的殷孽把白纱随手掀开了。   刹那间,一阵晃眼刺目的光透了出来。   殷杳杳用手捂住眼睛,缓了缓,然后一睁眼就猛地对上一双空洞洞的黑眼框!   她并未后退,仰着脸又看了看,就见这是一具吊死的尸体,身上的肉已经腐烂了大半,有白花花的蛆虫在腐肉里来回钻洞。   这尸体露出一半白骨的脖子被一根白绫吊着,身子晃啊晃的。   她面无表情,猫着身子从尸体下走过,声音却惊慌失措:“哥哥等等杳杳!”   正走着,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发出“咔啦”的声音。   她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里竟是满地碎镜!   那些镜子的碎片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似乎有成千上万片,而屋子里的烛火被无数片碎镜折射,映得整间房间晃眼极了。   她微微眯眼,视线往屋子更深处移,就见屋子尽头有一张很长很长的贡台,上面一圈一圈地摆满了灵位!   灵位前是一面大大的全身镜,全身镜正对着门口,前面还摆了口闭合着的棺材。   殷杳杳抬眼看去,就见自己和殷孽的影像在镜中,镜子里还有一口大大的棺材,诡异极了。   修戾惊奇道:“这里灵位太多了吧,至少有一两百个!”   殷杳杳目光又挪回满地密密层层的碎镜上,问道:“修戾大人,轮回镜只有半片,有什么办法能把另半片引出来吗?”   修戾沉吟道:“不出意外的话,你只要把那半片轮回镜贴在完整的镜子上面,就能知道那面镜子是不是轮回镜残片,如果是的话,两片残片会自动合在一起的。”   殷杳杳视线上移,看着屋子里唯一完整的全身镜:“但轮回镜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这屋子里唯一完整的是一面全身镜呀。”   修戾道:“这倒没关系,轮回镜也可能会幻化出别的形状。”   殷杳杳了然地点点头:“谢谢。”   她说着,就又小心翼翼垫着脚避开碎镜,往灵位旁边走。   修戾见状,又问:“殷孽还在这呢,你当着他面就这样,难道不想独吞轮回镜了?这不像你啊。”   殷杳杳没说话。   她走到灵位前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然后脚步在镜子与棺材之间停住了。   她装模作样又摸了一把棺材,然后突然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小脸煞白:“哥哥!”   殷孽侧头看她。   他敛着眸,眼角那颗朱砂痣在铺天明光之下显得有些妖冶。   殷杳杳伸手扯扯他的袖子,眼睛里泪水蒙蒙,声音有点抖:“这棺材里有动静,我刚刚把手放上去,好像里面有人在敲棺材!”   殷孽眼里兴味浓重,唇角勾起来,“怕什么?”   殷杳杳一只手背在后面轻轻抖了抖袖子,让半片轮回镜滑出袖袋,落进掌中。   她若无其事地看着棺材,然后抬眼期期艾艾看着殷孽:“哥哥,会不会是另半片轮回镜发出来的动静?”   说着,她又弯起唇角笑,语气很是真诚:“不如哥哥掀开棺材看一看?若里面真的有轮回镜的另半片就好了!”   殷孽敛眸看那棺材,手落在了棺材盖子上。   殷杳杳见状,背在身后的手拿着轮回镜,悄悄往那全身镜上凑。   修戾突然道:“呸,亏我还以为你变善良了,没想到还想着独吞轮回镜呢,你就是怕遇见什么危险,所以叫殷孽来给你挡刀。”   他又阴阳怪气说:“现在没危险,你就随便撒个谎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自己悄悄白拿镜子!”   殷杳杳笑笑不说话。   她手虽在悄悄往镜子上伸,但眼睛还看着棺材,就看见殷孽直接用法术掀开了棺材盖子。   棺材里面躺着个人——   白衣裙,烧蓝簪,约莫三十岁上下。   赫然就是云娘!   她手上的轮回镜已经快要贴在全身镜上了,但脸上还装的一副害怕的样子:“哥哥,这、这是云娘!”   她视线往下落,就见云娘手中抱着个灵位,上面用猩红的朱墨写着“云娘”二字。   与此同时,她手上的轮回镜已经贴上了全身镜。   也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吸力从镜子里传来,就像镜子里有双手在把她往里面拽一样!   她被拽得往后踉跄两步,整个身子贴在全身镜上,然后身子也往镜子里陷。   修戾急忙道:“不对劲,这镜子不是轮回镜,但上面邪气很重!”   殷杳杳已经大半个身子进了镜子里,她没回修戾的话,目光无意中又掠过那口棺材,就见棺材中的云娘睁开了眼!   她眉头一皱,手竭力往前一探,又扯住殷孽的袖子,然后手上一个用力,把他也往镜子里猛拽了一把:“哥哥,杳杳害怕。”   修戾冷嘲热讽:“还真是兄妹情深呐。”   殷杳杳已经整个人被拽进了镜子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眼前一黑,然后脚下猛地踉跄了几步。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看清眼前事物,却见自己仍在这个灵堂里……   但面前的灵位全数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桌前站着密密麻麻的人,而满地的碎镜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间屋子四面八方放满的全身镜。   镜子之间互相映照反射,密密层层的人影映在镜子里,又被镜子不停投射,好像灵堂前站着的那些人从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地围拢过来。   这些人站姿僵直,面色怨毒,嘴角挂着同样弧度的诡笑,眼珠子正一动不动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第十章 希望人出事   修戾见状,脱口说:“这些都是怨鬼!”   殷杳杳沉吟道:“这应该是镜子里的世界吧……”   修戾说:“应该是,而且我感应到这些怨鬼是被囚在镜中世界里的。”   他顿了顿,又说:“他们身上的怨气很强……那面全身镜上的邪气很重,好像就是因为吸收了这些怨鬼的怨气。”   殷杳杳若有所思地看了面前众鬼一眼。   她手里还扯着殷孽的袖子,正准备回头和他说话,但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毫无生气的鬼眼!   她视线往下移,就见自己正扯着这怨鬼的袖口,而殷孽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修戾凉飕飕说了句:“你还想拉殷孽进来挡刀呢,我看他现在说不定正在哪个角落看戏呢。”   殷杳杳抓着怨鬼袖子的手一顿,正要收回来,却见那怨鬼袖子上写了个名字。   她对修戾说:“这名字我方才在灵位上看见过,莫非贡桌上的灵位贡的就是这些怨鬼?”   修戾想了想,道:“对,你说得对。”   说着,他声调陡然扬起:“等等,你看,这些怨鬼好像比刚才离你更近了!”   殷杳杳抬眼一看,就见那些怨鬼虽动作未变,但的确离她更近了,刚才离她还有四五步的距离,现在却似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了,连带着四周镜子上的影子也跟着逼近。   她四下环顾,找到了这件灵堂的大门,于是手直接松开了怨鬼的袖子,小腿绷紧了准备往外跑。   不料她刚松手,那怨鬼就反手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凉冰冰的手像个铁钳似的箍在她身上!   与此同时,屋子里密密麻麻的怨鬼都开始往她身边挪。   殷杳杳一边关注那群怨鬼的动静,一边把胳膊从怨鬼手中往外抽,不料那抓着她胳膊的怨鬼直接伸出了另一只手,手指做鹰爪状,迅速地直冲她面门挖过来!   她往后一个回身,堪堪避开了怨鬼的手,但后背已经将将要贴到其余怨鬼身上了。   修戾语气急急:“跑呀!”   殷杳杳脚下步子也急,她抬着脚想往外跑,但是其余怨鬼们也都僵直着伸出手开始往她身上抓!   她步伐渐渐凌乱起来,手掌中也凝了灵力要抵御怨鬼的攻击,但上百双怨鬼的手都在紧追不舍地往她身上攻击。   于是她又是一个旋身,一道灵力勉勉强强把面前的怨鬼击退了两步。   但与此同时,身后一双手正往她的后心处穿透!   她闪避不及,那手落在她后心处的那刻,她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直接一个旋身,然后抬手直接攥住那怨鬼的衣袖用力一扯!   她直接把那怨鬼的衣服扯了下来,而后又是一转身,潦草地把那件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紧接着,那怨鬼往她后心处掏的手顿住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灵堂中所有的怨鬼也停止了对她的攻势和注视,转而齐刷刷地开始攻击那被她扒了衣服地怨鬼!   修戾见状,“咦”了一声,语气疑惑:“怎么突然都去攻击那个怨鬼了?”   殷杳杳披着那怨鬼的衣服,手指蹭了蹭袖口刺绣的名字,说:“修戾大人还记得那些灵位吗?”   修戾被她点醒,道:“这些怨鬼就是灵位上那些人,而他们被困在镜子里却没攻击彼此,说明他们不攻击同类。”   他想了想,又说:“你穿上怨鬼的衣服,用了那怨鬼的身份,他们就误以为你是同类,而失去衣服的怨鬼等同于失去了身份,所以会被当成异类攻击!”   殷杳杳点点头,又把衣服裹紧了一点。   正裹着衣服呢,袖子里的轮回镜突然又烫了一下。   修戾也感觉到轮回镜发烫,道:“轮回镜又发烫了,莫不是这镜中世界有什么玄机?”   殷杳杳披着怨鬼的衣服往灵堂里面慢慢走了两步:“进去看看。”   她又往里挪了一步,但是前面被怨鬼们围得水泄不通,极难挤进去,也极难看见怨鬼们身后的情景。   修离又道:“你再往里挤挤呀,反正这些怨鬼现在也不攻击你,我觉得他们身后肯定有东西。”   话音方落,突然不知道从哪吹来一阵风。   殷杳杳正小心翼翼往鬼群里走,那阵风直接把她身上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紧接着,那风凝成了风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她身上袭来!   她急忙后退两步避开风刃,再一抬眼的时候,就见屋子里的怨鬼们又齐刷刷朝她看了过来。   于是她往后又退几步,与怨鬼们拉开距离,然后垂眼一眼,就发现她从怨鬼身上扒下来的那件衣服的一小片袖子已经被风刃割掉了,正打着旋往地上飘。   修戾语速又快又急:“糟糕,被割掉的这片袖子上绣了怨鬼的名字,现在名字掉了,他们察觉你不是同类,要开始攻击你了!”   殷杳杳无暇回话,手飞快地往那片正飘落的袖子上捞,不料手将将要捞到那片袖子的时候,那片袖子竟凭空在空气中燃了起来,直接被烧成了灰烬!   她余光间瞥见那些怨鬼的脚离她愈发近了。   见状,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往外跑,身后已经有怨鬼伸手抓住了她的裙摆,于是她直接凝了道灵力,把自己那片衣摆给割掉了。   她跑得快,跑出灵堂时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身后的怨鬼也乌泱泱从灵堂大门涌出来,露出了灵堂最里面的景象——   云娘坐在一具棺材里,正阴沉沉地看着她笑。   修戾见状,道:“完了完了,刚才轮回镜发烫,我就觉得是灵堂最里面的东西和轮回镜有关,没想到是云娘。”   他扒拉着她的袖口,道:“难道轮回镜在云娘身上?不对啊,上古神器可不是一般人有命碰的东西,你能碰就已经很奇怪了,总不能一个个的都能碰吧?”   殷杳杳沉思一会儿,道:“或许她和轮回镜有关联,但轮回镜不在她身上。”   修戾说了句“有道理”,然后自己又在那嘟囔:“说起来,为什么你能碰上古神器,包括无妄剑也是,你居然偶尔能感应到它,还能把它拔起来!到底什么人呐你……”   殷杳杳听他说了一大串,一个字都没回答。   她气喘吁吁跑到这座宅子的大门口,推门要出去,却发现门口有一道结界,她根本出不去。   她回头,见身后有几个怨鬼紧追不舍,于是一只手凝灵力,另一只手暗搓搓把袖子里的轮回镜抖出来握在手里。   怨鬼很快就到了她面前,一共三个,她手中灵力凝聚起来,毫不犹豫地将那道灵力冲着离自己最近的怨鬼身上打去!   那怨鬼被她的灵力击退,似乎受了伤,行动也迟缓起来。   但其余两个怨鬼还在往她身上攻击,她不停躲闪,肩膀被抓出了血。   有个怨鬼又加强了攻势,直接伸手往她面门上抓!   殷杳杳这次没躲,她竭力驱动十成十的灵力,在那怨鬼靠近她的时候,一掌直接打在了怨鬼的脑袋上。   紧接着,那怨鬼化作一道黑烟消扩散在空中,旁边的两个怨鬼似乎吸收到了怨气,变得更凶猛了起来,甚至有个怨鬼直接也化作了一道黑气,直直冲她奔袭而去!   殷杳杳已经满脑门冷汗了,她方才重新修出一点灵根,用灵力杀死一个怨鬼已是极限,现在也用不出更多灵力来抵抗其余两个怨鬼了。   她喘了口气,手指蹭了蹭掌中的半块轮回镜,眼睛死死盯着怨鬼所化的黑气。   她又往旁边挪了几步,整个人直接正对着那道黑气,然后在黑气将将袭上自己面门的时候抓着轮回镜挡到了面前——   “呲——”   面前的黑雾发出一阵像被烤焦了一样的声音,紧接着就四散在了空气里。   四周又变得寂静无声了起来。   殷杳杳把手放下来,四肢还紧绷着,手中握着镜子准备对付最后一个怨鬼,不料一抬眼就瞧见殷孽站在自己面前。   她视线往旁边移,就见四周空荡荡的。   最后一个怨鬼不知所踪,大约是被殷孽给杀了。   她装模作样扯住殷孽的袖口,另一只手又偷偷把轮回镜藏了起来:“哥哥,你一直在杳杳身边吗?”   殷孽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反问:“怎么,把本尊拉进来,反倒又找不到本尊了?”   修戾闻言,传音入密给殷杳杳,语气凉飕飕:“嘿,你还别说,说不定他还真的一直在你旁边看戏,刚才在灵堂里那道割你袖子的风刃就是他弄出来的。”   他说:“那道风刃再重一点,别说砍断手了,都能直接把你劈成两半,能杀你却没杀,不是他还能是谁?”   殷杳杳没回他的话,攥紧殷孽的袖子,岔开话题装模作样道:“哥哥,这地方有古怪,应当是镜子里的世界,我们会不会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来了,扯住殷孽的袖子往灵堂方向走:“对了哥哥,我刚才在灵堂里看见云娘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出去。”   殷孽倒是没把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顺势也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殷杳杳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没遇见什么怨鬼,即便遇见一个两个的,也都被他随手杀了。   不料,方才踏进灵堂的大门,宅子里分散开来的怨鬼就又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齐刷刷地聚集了起来,正追过来。   眼看着怨鬼们越来越近,殷杳杳直接把灵堂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砰——”   门外的怨鬼追过来了,在外面撞门,把木门撞得不停震颤。   殷杳杳伸手抵住大门,又对殷孽道:“哥哥能不能施个法术把门挡住,外面怨鬼众多,我怕这门撑不了多久。”   说完,她又转了个身,用后背抵着门,结果一转眼却见灵堂之中的烛光比之前暗了许多。   屋子里略略有些黑,她虽勉强能接受这个亮度,但身体又僵直起来,手也紧紧攥着衣摆。   殷孽在前面看着她迈不开腿的样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他手一挥,在灵堂大门上布了层结界,然后回身往灵堂里面走。   殷杳杳见他走远了,急忙三两步跨过去跟在他身后,手也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   殷孽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殷杳杳揪着他袖子走到灵堂深处。   灵堂深处烛火摇曳,比其余的地方要亮一些。   见四周变得更亮,她又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手,然后指了指之前的棺材:“哥哥,之前我看见云娘就在这个棺材里。”   她看着棺材盖子,语气有点疑惑:“之前云娘坐在里面,棺材盖子是打开的,现在怎么合上了呢……”   说着,她往殷孽身后一躲,手又扯住他的袖子,继续道:“哥哥,我们把棺材打开看看吧?”   殷孽没回话,一道风刃卷过去直接把棺材盖子打得稀碎。   殷杳杳在后面探头往棺材里看,却见那棺材里根本没人,却满满当当地堆满了头发。   她目光落在满棺材地头发上,发现那些头发从棺材里往外延绵进了个角落里,但那角落被一块红色的布帘挡着,只露出一双红绣鞋。   她往旁边挪了几步,目光在那绣鞋上来回,却没注意到身后棺材里的头发像有生命似的,悄悄爬了出来,一点点从她的后背攀上她的脖颈。   那些头发又软又细,缠人的动作也缓慢,似乎是怕被殷杳杳发现。   修戾正缩在殷杳杳袖子里呢,他探出个脑袋,一眼就瞧见头发正往她脖子上绕,于是急忙道:“哎哎哎,棺材里的头发爬你身上去了!”   殷杳杳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动都不动一下。   修戾看着那些长长的头发,又道:“那些头发要掐你脖子了!”   他话音刚落,那些头发就一点点缠上了殷杳杳的脖子,紧接着陡然发力,弯曲起来要直接绞断她的脖子!   与此同时,殷杳杳直接往旁边一闪身,叫那些头发扑了个空,直愣愣地往前面殷孽的背上袭去。   殷孽头都没回一下。   他手指尖一道灵力散出来,紧接着,那些头发齐齐断了。   殷杳杳见状,往后面退了几步,离棺材远远的,然后装模作样关心道:“吓死杳杳了,哥哥没事吧?”   殷孽不答话,唇角微微扬起来,看着灵堂的角落。   殷杳杳也又抬眼朝那边看了过去,就见那块红布帘子已经掉在地上了,云娘正站在那处看着他们,嘴上挂着诡异的笑,眼睛很黑,几乎看不见眼白。   她往殷孽身后又靠了靠,软乎乎问道:“哥哥,杳杳害怕,这云娘究竟是人是鬼?”   殷孽唇角笑意扩大,直接施了个法术拖住云娘的头发,把云娘往这边拉:“你问问她就知道了。”   云娘被拽得一个踉跄,脸色阴了下来,但站在角落不肯过来。   殷杳杳还躲在殷孽身后,伸手扯扯他衣服,语气遗憾:“哥哥,她好像不愿意过来呢。”   修戾啐道:“你们两个每天装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其实恨不得搞死对方,云娘不过来,你难道不高兴?你一副遗憾的样子,怕不是嘲讽他计划落空了吧?”   殷杳杳不答话,眼角眉梢笑意更甚。   殷孽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伸手拿了旁边一个蜡烛,然后直接把蜡烛往长长的头发上一扔,让火苗把头发给点燃了。   他袖子还被殷杳杳扯着,于是又反手攥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把她扯到身侧。   他俯在她耳边低声说:“无事,本尊有别的办法。”   话音方落,那火焰已经顺着云娘拖地的长发烧到了云娘的脑袋上。   云娘似乎被触怒了,眼睛瞪大,尖声嚎叫着迅速飘了过来!   她直接伸手要抓殷杳杳,手上的指甲快速生长,变得又尖又长,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人戳出个洞来。   殷杳杳往后退了好几步,灵堂四面八方的镜子把她和云娘的身影投射出来,好像满屋子都是她和云娘。   她随意瞥了一眼,却发现有一面镜子上没映出云娘的影像。   但云娘动作极快,追着她往后退,叫她无暇细看。   她快被云娘逼到屋中角落时,直接又一个旋身换了个方向,直接把之前从怨鬼身上扒下来的外衫脱了罩在云娘脸上。   云娘脚步一顿。   殷杳杳趁着这个间隙,直接拐了个弯跑到殷孽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哥哥,杳杳害怕。”   殷孽像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意味不明问:“怕本尊,还是怕她?”   殷杳杳连忙道:“杳杳最喜欢哥哥了,怎么会怕哥哥?”   她说着,又抬眼看云娘,就见云娘已经把罩在头上的衣服拿了下来,正怨毒地看着她,却迟迟没有靠近。   她见状,又对殷孽道:“哥哥,杳杳不怕你,但是云娘好像很怕你。”   殷孽侧头瞥了她一眼,但没说话。   殷杳杳见云娘的确害怕他,于是也不担心轮回镜被抢了。   她狐假虎威地拿出轮回镜,道:“姐姐,你见过这个吗?”   云娘见了轮回镜,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目眦欲裂冲着她喊:“扔出去!把它扔出去——!”   她一边喊,一边捂着脸往后退,似乎比惧怕殷孽更惧怕轮回镜。   殷杳杳把镜子握在手里,对殷孽小声道:“哥哥,她好像见过轮回镜,不如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屋顶上就突然坠下来许多白绫,一条条白绫好像有生命一样往人脖子上绕!   紧接着,屋顶上的白绫越来越多,皆是无风自动着,似乎上面都挂着看不见的人。   修戾见状,脱口道:“快走,不能被这些白绫缠上!”   他顿了顿,解释了一句:“你记不记得之前在现实世界进灵堂的时候也有个吊死鬼挂在门前,这些白绫都是挂怨鬼的,你如果被缠上,你自己也会变成怨鬼!”   殷杳杳已经快被四周的白绫一起缠上了。   她飞快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见殷孽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看大戏。   紧接着,她把视线转回来,手中操控了一道绯极,把周围的白绫斩断,然后往殷孽身后躲。   但这些白绫还是紧紧往她这边追,似乎她躲在殷孽身后也没用。   之前被斩断的白绫也又渐渐恢复了原状。   修戾道:“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你就算能控制绯极,这满屋子的白绫,怎么可能都避开?”   殷杳杳眼见着一条白绫又要绕到自己脖子上,直接从旁边抄起个蜡烛把那条白绫烧了,然后对殷孽道:“哥哥,我刚才看见有面镜子照不出云娘,和别的镜子都不一样。”   说着,她把手上的蜡烛往旁边一掷,又点燃了几条正冲她袭过来的白绫。   她喘了口气,接着说:“说不定那面不一样的镜子就是将我们吸进来的邪镜。”   话音方落,屋顶上长长的白绫又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修戾赶紧道:“你先别跟你的好哥哥说话了,赶紧试试,能不能进轮回镜里的空间躲一躲?”   殷杳杳操控殷孽的绯极又斩断几根面前的白绫,然后动念要进轮回镜里的空间,却没进去。   她道:“进不去,好像时间还没到。”   修戾道:“不是说每天夜里能进去吗!现在外面天这么黑,难道不是夜里?”   殷杳杳一愣,很快就道:“我们一进来天色就暗了,或许外面还是白天,但这宅子里有什么特殊的结界,导致宅子里一直是黑夜……”   说着,她咬咬牙,又操控绯极割断几条白绫,然后软着声音对殷孽道:“哥哥,自从我们进入镜中世界,轮回镜就一直在发烫,怕是吸我们进来的那面邪镜有古怪。”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没有啊,轮回镜就烫了一次,你是不是记错了?”   殷杳杳没理修戾。   她又从旁边拿了个蜡烛往白绫上掷,然后继续对殷孽说:“我们找到那面邪镜,然后把云娘抓来问问,说不定能得到另半片轮回镜的线索。”   修戾闻言,说:“你不会是觉得再找到邪镜摸一摸,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吧?”   他开始分析:“这里四面八方都是镜子,你找不到邪镜,所以想让殷孽一起找,然后就骗他轮回镜和邪镜有关,觉得他会因为另半块轮回镜的线索找到邪镜。”   想着,他又无声在心里道:怪不得殷杳杳刚才要说轮回镜在发烫,还不是因为自己找不到镜子,想借殷孽的手去找!   他心里想完,又“啧啧”两声,继续说:“我突然想起来,这镜中世界是怨气结成的,所以这里的这些镜子本体就是怨气,不过是怨气凝结在一起,幻化出了镜子的样貌罢了,只有那邪镜是真实的镜子。”   “你要是想出去,光摸邪镜没用,”他道:“要出去的话估计得把所有虚幻的镜子打碎,直接把这个怨气构成的世界毁了,唯独留住邪镜做出口,如此才能出去。”   殷杳杳眨眨眼:“修戾大人的意思是,想要出去,就得把除了邪镜之外的所有镜子都打碎,但是不能打碎邪镜?”   修戾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殷杳杳沉吟道:“那还是得先找到邪镜,否则如果不小心打碎了邪镜,恐怕就出不去了。”   她又期期艾艾地看向殷孽。   殷孽眼底兴味渐浓,直接从白绫的攻击中心出去了,漫不经心说:“好,本尊找找邪镜。”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镜子旁边一面面地查看,也不回头看她,任由四面八方的白绫继续争先恐后地往她脖子上绕。   殷杳杳见状,硬生生躲开白绫的攻击,又闪身到了他身边:“哥哥,杳杳和你一起找。”   她又“唰唰唰”操控绯极割断几条白绫,然后继续道:“哥哥不如把云娘抓过来?”   修戾凉飕飕说了句:“你叫他抓他就抓啊?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根本没想着找镜子,就是想着玩玩你?”   殷杳杳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瞬。   修戾又道:“哟,看来你看出来了?我一看你这样,我就知道你在想说辞,好骗殷孽把云娘抓过来。”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脸上还挂着甜甜软软的笑。   她又割断一根袭过来的白绫,然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扭头看着殷孽,道:“哥……”   话还没说完呢,殷孽手指就微微抬了一下。   紧接着,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把云娘给拎了起来,扔到了她面前。   殷杳杳打好的腹稿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全堵在了喉咙口。   修戾语气有点意外:“你还没说要抓云娘的理由呢,他怎么就直接把人抓过来了?”   殷杳杳没说话,瞥了眼地上的云娘。   与此同时,身侧又是一道白绫飞速地袭过来!   殷杳杳耳侧听见“嗖”的一声,然后连忙往后面退了一步,不料直接撞进了殷孽的怀里。   那些白绫已经碰到她脖子了,正缓缓用力要把她的脖子缠住,她无暇顾及别的,迅速凝了念力驱动绯极,直接把脖子上的白绫给斩断了。   因为白绫和脖子贴在一起,绯极割断白绫时,也把她的脖子划出条口子,温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殷孽漫不经心伸手蹭了一下她的伤口,食指上沾上点血。   他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搓,眼睛看着手上的血,没看她:“怎么,意外?”   修戾难得和他一唱一和,传音入密给殷杳杳:“对啊,你不会是因为他直接抓了云娘,觉得意外,然后忘了注意白绫的动静吧?”   殷杳杳摇摇头。   她没和修戾说话,笑眯眯对殷孽道:“哥哥,我方才突然想到个找邪镜的法子。”   她直接拎起云娘的领子,正要说话,却见原本不停攻击她的白绫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一样,一瞬之间都不动了。   修戾道:“这些白绫好像受云娘的驱使,现在都不攻击你了,莫非是因为你抓住了云娘?”   殷杳杳看了云娘一眼,然后直接拖拽着云娘照面前那面镜子。   她接着方才未完的话继续说:“这里只有一面镜子无法照出云姐姐的影像,不如我们就一面面镜子试过去,哪一面照不出,哪一面应当就是邪镜。”   她说着,见面前的镜子照出了云娘的影像,于是驱动绯极直接打碎了那面镜子。   她笑盈盈地问云娘:“姐姐,我说得对不对?”   云娘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周身有黑气环绕,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噬她,把她的修为吸走。   她好像很痛苦,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声音尖锐刺耳,像指甲刮在沙砾上:“别砸,不许砸!”   殷杳杳拖拽着她往前又走一步,见她的影像又映在了镜子上,于是直接把这面镜子又砸了。   她语气有点无辜:“姐姐,你怕什么,杳杳不会把所有镜子都砸掉的,若是砸碎了邪镜,我和哥哥也出不去了。”   说着,她又像是猜到了什么,道:“还是说这里的怨鬼都是姐姐囚的,姐姐怕镜中世界被毁了,怨气被放出来,全都反噬到你身上?”   两块镜子被砸,云娘愈发癫狂起来:“你们找不到的,你们就算砸光所有镜子都找不到的!”   她又尖声笑了起来,重复道:“它不在这,不在这……”   殷杳杳看了一眼左边的一排镜子,然后转头看殷孽:“哥哥,既然云姐姐说邪镜不在这,那……”   她话音顿住,然后传音入密给他:“哥哥,我刚才看见左边这一排镜子都能照出云娘的影子。”   殷孽倒也给她面子,笑出声来,无所谓道:“那就全都砸了吧。”   说着,他的手随便一抬,直接把左边那一排镜子全都打碎了。   与此同时,云娘倏忽瞪大了眼,“噗”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呈现出死灰色,周身的黑气也更浓烈了些。   那些黑气围绕着她,似乎在撕扯着她的皮肉。   殷杳杳又拖拽着她走了一步,然后侧眼看右手边的镜子,见镜子上有云娘的身影,于是又驱动绯极,把那面镜子“哗啦啦”一声打碎了。   云娘又是一口血吐出来,伸手拽她的衣服:“别砸了,别砸了,我会死的……”   她喘着粗气,突然又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半片镜子的事吗,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别砸了!”   殷杳杳把轮回镜拿到她面前:“姐姐说的是这半片镜子吗?”   云娘瞳孔骤缩,试图往后退,“离我远点!”   殷杳杳没为难她,又把镜子收了回去,软着声音问:“姐姐,您见过这镜子的另一半吗?”   云娘手攥得紧紧的,道:“就是它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它!”   她深吸一口气:“我祖上卖镜子为生,传到我这一代时,已经有些家底了,算是永阳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   殷杳杳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等着她继续说。   云娘继续说:“几百年前,我捡到了半面镜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镜子,所以即便只有半面,我也还是把它带回了府上,找工匠将这半面镜子补起来。”   她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太想回忆的事情,周身黑气突然翻腾起来。   她说:“但家里接触过那镜子的工匠都死于非命,甚至我们自己家做的镜子也开始频频出现鬼影,买了我家镜子的客人也都暴毙而亡!”   殷杳杳目光顺着那些黑气落在云娘手上,就见她紧紧握着拳头,似乎正试图掌控那些翻涌的黑气。   云娘还在说:“后来有修行的修士路过永阳城,说我们府上有邪气和怨气盘桓不散,他四处查探,发现那邪气的源头是我捡回来的半面镜子……他说那半面镜子是神器,普通人无福消受,留它在身边只会厄运连连。”   顿了顿,她又说:“就是那半面镜子,我家中其余的镜子也都被它染上了邪气。”   她目光无意识地往远处地一面镜子上瞥了一下:“你们进来的那面镜子被邪气滋养,生了灵气,里面竟出现了个怨气结成的世界。”   她说:“我与那镜子日夜相处,竟也被邪气侵染,变得不老不死,终日靠这镜中的怨气生存,所以经常骗些过路人进府休憩,利用镜子取他们性命,助长镜中的怨气和邪气。”   “至于那半面镜子,咳……”她咳嗽一声,似乎被自己喉咙里的血呛住了,“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很是虚弱,但眼睛看着殷杳杳,示意她靠近些。   殷杳杳看了殷孽一眼。   她微微抖了抖袖子,让袖袋里的轮回镜滑到掌心之中,然后选了个正对着云娘的角度。   她选好角度后,才凑近云娘,“姐姐慢慢说,那半面镜子如今在何处?”   云娘咧嘴笑了笑,一口白牙被血染得猩红,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那镜子早就被我扔了,你也没机会去找了!”   话音方落,灵堂中的镜子里都泄出一阵黑气,顷刻间围住了殷杳杳!   云娘的声音像把利刃,似乎要直接把人的耳膜戳烂:“我搞不定你哥哥,那你就永远留在这陪我吧——”   她话音方落,旁边一副看戏姿态的殷孽突然笑了一声。   他尾音微微上挑:“找到了。”   “咔嚓——!”   紧接着,灵堂之中的镜子一息碎光,脆响之声不绝于耳,只剩下了最远处的一面镜子好端端立在那里。   而包裹着殷杳杳的黑气一刹之间全数往云娘身上扑,像猛兽一般撕扯着云娘,连带着方才将将要重伤殷杳杳的黑气也从轮回镜中正面反射了出去,打在了云娘身上!   云娘凄惨的叫声响彻云霄。   殷杳杳笑盈盈看着她,一根手指抵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要谢谢姐姐帮忙指路了,方才所有镜子都散发出怨气,只有那面邪镜是真实的镜子,所以没有散出怨气来。”   说着,她凝念力驱动一道绯极,护着云娘的要害替她挡了点伤害:“姐姐。”   她蹲下身看云娘,笑容甜丝丝的:“现在可以告诉我另外半面镜子在哪了吗?”   云娘一张嘴,血就顺着嘴角往下滴:“你……救救我……”   殷杳杳语气十分真诚:“姐姐,我帮你挡伤挡得都快没力气了,你总要给我些甜头才行。”   云娘呼哧呼哧喘了口气:“我和那半面镜子还有点感应,它现在好像在、在陈王宫……”   殷杳杳语气有些疑惑:“陈王宫?人界?”   云娘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咳咳,就是……陈国的王宫,在陈国上京城……”   殷杳杳点点头,却突然皱起眉头,把手上替云娘挡伤的绯极收了回来,小声说:“呀,没力气了。”   云娘骤然瞪大了眼,一边吐血一边骂:“你出尔反……啊——!!”   她话都没说完呢,直接被周身的怨气钻入身体,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胀得直接炸开!   殷杳杳没再看她,站起身往殷孽那边去,然后扯扯他的袖口:“哥哥,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她往邪镜那边走:“云娘看起来要炸开了,一会儿若是弄脏哥哥的衣服就不好了。”   殷孽衣袖还被她扯着呢,他连步子都没挪,直接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殷杳杳被他拽住,没法往前走,于是扭头疑惑道:“哥哥?”   殷孽忽而笑出声,懒懒散散道:“不必那么麻烦。”   他话落,直接一抬手——   “轰隆!”   整个镜中世界炸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空间破碎、天旋地转。   殷杳杳眼前一黑,整个人又踉跄了一下,还是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个东西,才没摔。   再睁眼的时候,入目是满地的碎镜,四周是摇曳的烛火,面前是一口棺材。   棺材里,云娘的身体已经腐烂得只剩下白骨,而白骨怀中的灵牌上,“云娘”二字已褪了色,与屋子里其余的灵牌再无差异。   这里是现实世界。   修戾“哎唷”了一声,冷笑道:“殷孽直接把镜中世界给轰碎了,我就说他有一万种办法从镜中世界出来吧?他迟迟不动,让你在那找邪镜,就是觉得好玩看戏呢!”   殷杳杳这会儿才站稳身子。   她抬眼看向殷孽,委委屈屈瘪嘴说:“我以为哥哥没法子带我出来,一心在找邪镜,哥哥瞒得我好苦。”   殷孽漫不经心问了句:“怨本尊?”   殷杳杳连忙摇头,装模作样地拍拍心口:“杳杳怎么会怨哥哥,我就是怕和哥哥困在镜子里出不来了,现在还有些后怕。”   修戾凉飕飕地来了一句:“哟,你都有胆子质问殷孽啦?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话,不会是因为殷孽最近对你比较宽容,所以你胆子也养肥了吧?”   殷杳杳没搭理他。   她四处看了一眼,见灵堂之中黑气翻腾,皆是往屋外涌去。   这些都是被囚在镜中世界的怨鬼,如今镜中世界破碎,都一溜烟地涌了出来,想逃走。   黑气涌到灵堂门口的时候,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挡了回来。   紧接着,屋子里的黑雾之中响起个带笑的、温和的男声——   “这么大的动静,本君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魔尊和小殿下。” 第十一章 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   话音刚落,屋中翻腾的黑气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慢慢变淡了。   燕吾的身影显现在渐渐消失的黑雾中。   殷杳杳目光往灵堂大门处看,就见屋外的天似乎大亮着,有天光透过窗纸跃进来。   宅子里的天亮了。   燕吾袍袖一放,把余下的黑雾尽数收走,然后对殷杳杳温声笑道:“好久不见,小殿下。”   殷杳杳侧头看了殷孽一眼,见他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于是才又扭过头去冲燕吾笑。   她问:“鬼君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燕吾和煦笑笑:“本君来此,是收冤魂的。”   殷杳杳点点头,语气有点疑惑:“鬼君大人,我记得入鬼界边城的时候听过许多关于罗刹大人们的传言,说他们是您的得力手下。”   顿了顿,她又一脸无辜地继续问:“罗刹大人们灵力强劲,可为何像收冤魂这种小事还需要大人您亲自出马?”   旁边的殷孽懒懒散散地抱胸靠在棺材上,背脊直直的,却像听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话一样,眉梢微抬,眼中噙着玩味的笑,眼尾那粒朱砂痣也露出来了。   修戾阴阳怪气道:“喂,坏女人,你到底是在嘲讽鬼界没人,还是在逼问鬼君为什么来这里?”   殷杳杳不答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燕吾。   燕吾笑了笑,面色仍温和:“小殿下糊涂了,先前在鬼城的时候,本君手底下的几个罗刹都被小殿下收拾了去,如今也只能本君亲自来收冤魂了。”   殷杳杳假装听不懂他话外之音,冲着他弯起唇角笑:“既然鬼君大人这么忙,杳杳和哥哥就不多打扰了。”   她说完,又侧头去看殷孽,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哥哥,我们现在要去陈国上京城吗?”   殷孽散散漫漫问了句:“聊完了?”   修戾闻言,给殷杳杳传音入密:“我怎么感觉你如果再和鬼君搭几句话,殷孽就该不耐烦了,直接扔下你自己去陈国。”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连忙对殷孽点头:“聊完啦。”   燕吾见状,又轻笑出声:“魔尊似乎对令妹管教甚严。”   殷孽目光落在他身上,“鬼君好像对本尊的人很感兴趣?”   燕吾看了殷杳杳一眼:“小殿下讨人喜欢,本君多关注些也属正常。”   殷孽这人本就阴晴不定的,这会儿似乎又不爱搭理人了,脸上表情淡淡的,像没听见燕吾说话似的。   他直接抓住殷杳杳后颈的衣服,然后施了个瞬移术,带着她去了陈国上京城。   下一瞬,他们就出现在了陈王宫外面。   陈王宫金碧辉煌,朱红的宫墙巍峨耸立,宫门口站了两排侍卫。   殷杳杳目光四周扫了一圈,看见旁边的告示榜边上围了一群人。   袖子里的轮回镜又开始发烫,她对殷孽道:“哥哥,云娘好像没骗人,轮回镜一靠近陈王宫就开始发烫了。”   她目光往告示榜上落,又询问殷孽:“哥哥,我们过去看看吗?”   殷孽“嗯”了一声,然后跨步走了过去。   殷杳杳跟着他走到告示榜旁边,就听见人群之中有人交谈——   “这都多久了,也不知道病的究竟是宫中的哪位贵人,从昌和元年到今年昌和十六年,这十几年来各路神医都看遍了,病怎么还没好?”   “你看这皇榜上写着要悬丝诊脉,所以害病的铁定是个身份高贵的女子,咱们陈国一位公主都没有,想必就是给宫中的娘娘看病了。”   “也是,或许因为宫里那贵人顽疾难医,所以这赏金会这么高吧?要不是我不会医术,我早就揭榜进去了,这赏金够我锦衣玉食一辈子了。”   “你可别羡慕,没听说吗,那些进了宫的神医全都有去无回,说不定是没治好贵人,被杀了!”   “啊?意思是,治好了能锦衣玉食,治不好就命都别想要了?”   “可不是嘛,这贵人也不知道生的什么病,根本治不好,我看咱们大家都各回各家吧,别凑这个热闹,免得最后钱没赚到,命搭进去了!”   ……   前面的人群乌泱泱的,殷杳杳听着他们的议论,又踮脚想要看清里面皇榜上写的东西。   突然,身后传来个温和的男声:“小殿下,这皇榜上写的是招江湖术士的话。”   殷杳杳回过身去:“鬼君大人?”   燕吾手背在身后,敛眸看她:“好巧,小殿下,又见面了。”   修戾啐了一声:“阴魂不散!”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脸上甜丝丝的笑容一点没变:“鬼君大人,这么快就将冤魂收好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燕吾回话,旁边就来了几个侍卫。   那几个侍卫语气凶狠,颇为不耐烦,对围在告示榜旁边的百姓道:“没本事就别在这议论纷纷、危言耸听的,免得真有本事的神医听了你们的话,都不敢进宫了!”   百姓中有个中年男子尖酸道:“危言耸听?这十几年来宫里进进出出多少神医了?有出来的吗?”   侍卫闻言,直接拔刀:“闭嘴!若再多嘴,小心我们大国师做法,把你们这些嘴碎的都弄哑了!”   百姓们听见大国师的名头,像是听见了什么骇人的话,竟一哄而散。   有个侍卫见状,哼了一声:“算你们识好歹。”   那侍卫一侧头,看见殷杳杳他们没走,于是又抽出刀子,凶狠道:“喂,你们几个!”   他直接拿出刀子往殷孽身前凑:“来干什么……唔!”   他话都没说完,刀子也没碰到殷孽,就直接被一道无形的力击倒在地,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殷孽连脚步都没动一下,居高临下看着他,嘴角微扬着。   那侍卫被推得浑身发疼,像所有的骨头都被一根根一点点碾碎了一样,根本起不来身:“你们来……咳咳,干什么的?!”   殷杳杳在殷孽身边,微微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身笑眯眯看着那侍卫:“侍卫大哥,我们或许可以治宫中那位贵人的病。”   那侍卫虽受了伤,但依旧语气蛮横:“你们?有本事吗你们?”   燕吾使了个小法术,直接治愈了这侍卫的伤,淡笑:“算有些小本事,劳烦带路。”   那侍卫身上的伤即刻就不疼了,撑着身子直接站了起来,身后的几个侍卫也面面相觑起来。   另一个侍卫站出来,道:“我们陈王宫进出严格,不能随意让闲杂人等进出,大国师还设了阵法,若非陛下允许,别说你们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进不了我们陈王宫。”   他往告示榜上看了一眼:“瞧你们有些本事,就揭榜进宫吧,一人一张,进宫后有宫女负责安排你们的住处。”   殷杳杳闻言,又站起身来笑眯眯道谢。   她走到告示榜前面,驻足看了一会,然后对旁边的殷孽小小声道:“哥哥,这陈王宫的告示会不会有不对劲的地方?”   殷孽无所谓地揭了张皇榜下来,眼底兴味不掩:“不对劲的地方才有意思。”   燕吾也揭了皇榜,转头看着殷杳杳笑:“有魔尊在小殿下身边,小殿下无需害怕。”   他眼角眉梢笑意更甚,又揭了一张皇榜给殷杳杳递过去:“若遇见危险,魔尊不愿出手,本君也可护小殿下周全。”   殷杳杳从他手中接过皇榜,动了动唇,想习惯性地、客套地道个谢,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又卡在了喉咙眼里。   修戾幸灾乐祸:“哎哟,怎么不说话了你,啧啧啧啧啧。”   他看好戏似的,又给她分析了一下:“鬼君这话暗地里挤兑殷孽呢,你说什么都不好。”   殷杳杳握着皇榜的手紧了紧,偷偷用余光瞄了殷孽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才又小声地对燕吾道:“谢……”   话还没说完,殷孽直接意味不明轻笑了一声,然后拿着皇榜先往宫门口走了。   燕吾见状,也没等殷杳杳再说话,颇为体贴地冲她比了个“请”的手势:“小殿下,走吧。”   殷杳杳脸上表情没变,还是假模假样的甜笑:“谢谢鬼君大人。”   她追上殷孽,一行人进了陈王宫。   进宫后,有宫女给他们引路。   那宫女话不多,但路过一处回廊时,还是转头道:“二位大人小心脚下。”   燕吾轻声道了句谢。   殷杳杳跟在燕吾和殷孽后面。   她慢吞吞走着,见旁边沿路栽种着桃花。   那些桃花含苞待放的,都是花骨朵,只有少数几支上开了两三朵花。   她选了一支已经开花的折下来,传音入密给修戾:“修戾大人,现在是夏末,为何会开桃花?”   修戾瞎扯:“你没听陈王宫前的守卫说吗,他们大国师厉害得不行,人家那么厉害,夏末让宫里开个桃花不行吗?”   殷杳杳:“……”   修戾又冷哼道:“说不定就是宫里的贵人喜欢桃花,才弄了满宫的桃花,你看看你,你都把这几棵树上唯一一支开花的花枝折了,你还好意思问?”   殷杳杳没搭理他。   修戾还在那说:“哎呀,宫里的天气也好舒哇,你看这天上还有三只喜鹊,本大人在这里都想发芽了。”   殷杳杳抬头看了一眼,就见天上果然有三只喜鹊飞过去,两只在后面飞,一只在前面飞,像个小三角形。   修戾荡漾了半天,才又说:“哎对了,咱们进宫这么久了,你能感应到另外半片镜子的下落吗?”   殷杳杳闻言,伸手进袖袋里,动了念试着感应,却发现这陈王宫中虽有轮回镜的气息,但极度微弱,而且四面八方都是轮回镜的气息,根本辨不清轮回镜的方向究竟在哪。   她又想起在永阳城的时候,轮回镜上自己出现了云娘宅邸的画面,于是抓着轮回镜的手紧了紧,想把它从袖中拿出来看看。   也不知道镜面上会不会再出现一些提示。   正把轮回镜拿出袖子,前面的燕吾却突然回过头来。   燕吾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袖口,也不知道究竟看没看见轮回镜。   殷杳杳见状,手上动作一顿,又把轮回镜给塞回了袖子里。   燕吾温声笑问:“陈王宫的天气比外面要凉,小殿下手一直放在袖子里,可是冷了?”   殷杳杳点点头,笑得天真无害:“是有点。”   燕吾手中凭空出现个巴掌大的水晶球,递给她道:“可以用它暖暖手。”   殷杳杳眼睛笑得弯弯的,语气惊喜,赶忙接过那水晶球:“谢谢鬼君大人!”   修戾声音凉飕飕的:“装,接着装。”   殷杳杳果然接着装,手来回搓了水晶球好几下,又笑眯眯对燕吾说:“真的是热的。”   修戾:“……”   燕吾淡笑。   修戾大半天才又蹦出句话:“和鬼君聊得这么开心,还收人家的东西,真当殷孽是空气呗?”   他又道:“你看殷孽后脑勺看人的那样,铁定是不高兴了。”   说完,他又自己嘟囔一句:“虽然他一直是后脑勺看人的那副样子。”   殷杳杳没接修戾的话,往前小跑两步,又凑到殷孽身边:“哥哥。”   殷孽侧目看她,没说话。   殷杳杳软声讨好:“哥哥,刚才我想把轮回镜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让我快些帮哥哥找到镜子,但鬼君在旁边看着,恐怕不太方便。”   她扯了扯殷孽的袖子,继续说:“我想快些帮哥哥找到镜子,哥哥把鬼君大人引开好不好?”   殷孽突然停住脚步,唇角微微扬起来,问她:“怎么,怕你那情哥哥觊觎轮回镜?”   殷杳杳撇撇嘴,语气有点撒娇:“杳杳只有一个哥哥,没有什么情哥哥。”   殷孽语气意味不明:“是吗?”   殷杳杳乖巧点头:“杳杳从来不会骗哥哥。”   殷孽反手攥她手腕,“既然只有本尊一个哥哥,那本尊就更要好好看着你了。”   他手往下滑,落于她掌中,把那颗水晶球拿了起来:“免得一个不留神,再收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   说着他,直接把那水晶球捏碎,然后接着方才未完的话继续说:“连命都没了。”   水晶球碎片被扔垃圾似的扔在旁边的草坪上,   殷杳杳被他攥着手腕,走不开,于是小声讨好道:“杳杳下次再也不乱收东西了,不要哥哥担心。”   修戾“噗哧”一声笑出来:“还想把他俩弄走,自己一个人去找轮回镜呢?想得美。”   殷杳杳不搭理他。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宫女突然停了下来。   那宫女把他们带到了一座宫殿的前厅,然后道:“奴婢阿瑛,这些日子负责二位大人的起居,请二位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修戾闻言,嘲讽殷杳杳:“你看看,人家不把你当人呢,只说了殷孽和鬼君两位大人。”   殷杳杳没理修戾。   她见这宫殿中只有几个下人,冷清得很,于是开口问阿瑛:“姐姐,之前来的大夫也都住在这里吗?”   阿瑛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提着茶壶倒了两杯茶,而且没有摆在他们的面前,而是摆在了几张空荡荡的桌案前。   她倒完茶,又说:“奴婢去将屋子收拾出来,稍后就来。”   说完,她直接走了。   殷杳杳侧头看殷孽,小声道:“哥哥,这个阿瑛好奇怪,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   殷孽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没说话。   燕吾倒是开口笑道:“许是个又聋又瞎的。”   殷杳杳过去把那两杯茶端过来,一人一杯递给殷孽的燕吾,又道:“可她若看不见,又如何把我们一路从宫门口带到这里来?”   说话间,阿瑛很快又回来了,说要带着他们去房间。   房间离前厅没几步路,阿瑛将他们带过去后,打开了两间房的房门,道:“二位大人请。”   殷杳杳看了她一眼,又开口道:“姐姐,我们有三个人。”   阿瑛动作不变,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   修戾幸灾乐祸道:“哟,她是不是看不起你?”   殷杳杳伸手推了推其余房间的门,发现都锁上了,于是又叫了阿瑛一声:“姐姐?”   阿瑛还是像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了。   殷杳杳见她走了,又见院子里有棵果树,于是用了点小法术,让果树上的果子掉在阿瑛脚前。   但阿瑛就像看不见那颗果子似的,也没躲一躲,直接走了过去。   果子被阿瑛踩在脚底下,发出黏黏腻腻的“嘎吱”声。   燕吾见状,侧头看殷杳杳:“小殿下,或许这阿瑛真是个又聋又瞎的。”   殷杳杳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这个猜测,转了话头:“阿瑛就清理出来了两间屋子,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她说完,就进了屋子,发现这两间屋子里都只有一张床。   她又往外走,对还在屋外的殷孽和燕吾道:“哥哥,鬼君大人,我去再找宫人要一床被子。”   燕吾温声问她:“小殿下,可需要在下陪同?”   殷杳杳连忙摇摇头,抓着轮回镜的手紧了紧:“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回来,鬼君大人和哥哥进屋歇息便可!”   她直接往旁边的回廊走,绕过一个弯,然后找了个四处无人的地方,才把轮回镜掏出来看。   轮回镜照出她的脸,并没有和在永阳城时一样显示出什么画面来。   她又试着感应了一下另半片轮回镜的下落,见另半片轮回镜的气息还是从四面八方涌现过来,于是又把镜子收回了袖子里。   修戾问道:“还是感应不到?”   殷杳杳隔着袖子摸摸镜子:“算是吧,四面八方都是另半片镜子的气息,和感应不到也没什么区别。”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于是又转身回去了。   到院子里的时候,殷孽正坐在屋里翻书,屋门没关;燕吾没进屋,在院子里。   他看见她回来,于是问:“小殿下,被子呢?”   殷杳杳语气有点失落:“这附近的屋子都是锁的,宫人们也不说话,我没找到被子。”   燕吾笑道:“本君夜里无眠,小殿下可以睡另一间。”   殷杳杳还没开口道谢呢,屋子里的殷孽突然道:“过来。”   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冲着燕吾笑笑:“鬼君大人,哥哥喊我,我先过去。”   燕吾“嗯”了一声。   殷杳杳迈步直接进了屋,笑眯眯问殷孽:“哥哥要杳杳做什么?”   她话音方落,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应当是殷孽用法术关上的。   殷孽不说话。   殷杳杳见他半天不说话,于是又走到床前,有点讨好的意思:“哥哥,天色晚了,我把床铺一下。”   她说着,又开始铺被子。   殷孽还是没说话,手里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撑着额头,眼睛是闭着的,似乎在小憩。   殷杳杳见状,也没吵他,轻手轻脚又走到门边,推门想出去。   突然,殷孽开口道:“怎么,想和燕吾睡同一间房?”   殷杳杳急忙摇头:“哥哥,杳杳只是出去看看。”   殷孽睁开眼,目光落在旁边的床上:“床都铺了,不睡?”   殷杳杳站在门边上不动,语气里有点撒娇的味道:“杳杳不困,床是给哥哥铺的。”   殷孽合上眼,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但没回话。   殷杳杳在门边上站了一会,见屋子里光线渐渐暗了,屋外天也快要黑透了,于是又挪了两步,到了灯烛边上,把灯火给点亮了。   她看殷孽一直不动,于是坐到床边,说:“哥哥不睡的话,杳杳就先睡啦。”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然后盘腿坐在床上,把轮回镜偷偷摸了出来。   她传音入密给修戾:“修戾大人,我分神识进镜中修炼,您若是方便,就帮我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有什么动静就喊我。”   修戾道:“去去去,快去。”   殷杳杳得了他的答复,于是手指落在镜面上,动念又进了镜中的空间。   方才一进去,源源不断的灵力就向她涌了过来,往她筋络里钻。   先前没来得及看的那一列字也正清清楚楚地显在墙上,似乎又是一句心法。   和上次一样,她脑中莫名地浮现出这些字的读音和意思,于是她也和上次一样,闭着眼开始修悟这句心法。   这次周围的灵力比上次更快地涌入她体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侧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凄厉尖锐的尖叫声——   这声音是从轮回镜的空间外传来的。   她即刻睁眼,出了轮回镜的空间,却发现屋里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了。   屋子的门似乎开着,有风吹进来,把木门吹得“咯吱咯吱”作响。   修戾一惊一乍开口:“半夜的谁叫得这么大声,把本大人都吵醒了!”   殷杳杳看着满室黑暗,背脊绷直,手里凝出些灵力来,飞快地施了个照明术。   等屋子里被照明术照亮后,她才又放松下来,叫了声:“哥哥?”   没人答应她,屋子里空荡荡的。   修戾看了屋子里一眼,说:“殷孽不在屋子里了。”   殷杳杳微微皱眉,问道:“修戾大人可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修戾搪塞道:“大人我也很困,所以就……就睡着了,不过也没发生什么,就是刚才突然有一声尖叫。”   殷杳杳不说话了。   她把轮回镜放回袖袋里,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穿着鞋就往外走。   修戾看着她手中的照明术:“你修为好像又长进了不少。”   殷杳杳“嗯”了声。   修戾又小声道:“但修为长进的话,你身体里斗星的那一魄也受益,她挣扎起来,你应该会更疼的。”   殷杳杳说:“嗯,这两天感觉到了。”   斗星每天都会在她灵府中折腾,这二百多年来从未有一天间断过,已经和她喝水呼吸一样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了,近日她修为上涨,疼痛也的确加剧了。   只不过这些日子斗星在她灵府中折腾时,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时间,不大影响她办正事,所以也没怎么和修戾聊起这件事。   通常都只是斗星开始闹腾的时候,她咬牙忍半个时辰,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殷杳杳摇摇头,没继续说关于斗星的事。   她继续往前走,“修戾大人,记得那阵尖叫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吗?”   修戾往长廊那边指了一下:“那边。”   殷杳杳点头,转了个方向,往长廊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过长廊,到了另一处宫殿里,这宫殿看起来荒废了许久,院子里也没有住人的痕迹。   她四处看了看,又发现前面有个水井,水井边的地上有个东西正发亮。   修戾道:“你说前面水井里会不会有什么千年女尸这类的东西?”   殷杳杳没回他的话,慢慢走过去,却发现那亮亮的东西是一根银簪,上面还镶嵌了两颗红宝石,簪子尾部挂着一颗珍珠流苏。   她把银簪捡起来,小声道:“有点眼熟。”   修戾道:“你再往前看看呗,再走几步就到井边了。”   殷杳杳抬眼看了一下,发现前面极黑,于是道:“杳杳就不多管闲事了,修戾大人,咱们回去吧。”   修戾冷哼:“你不就是怕黑吗,就算现在有灵力,可以用照明术了,你还是不想去黑暗的地方。”   殷杳杳没和他说话,拿着簪子又回了房间。   殷孽还没回来。   殷杳杳把门掩好,又拿出轮回镜,动念进了镜中空间里修炼,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她修为似乎又长进了不少,甫一从镜子里出来,就推开门准备去外面试试自己的灵力,不料一推开门就见阿瑛正站在门外。   她脸上惯常是那副甜丝丝的笑,软着声音问阿瑛:“姐姐,我们今日可需要去给那位病中的贵人问诊?”   阿瑛麻木地转头,面无表情:“谁带你来的这里?”   殷杳杳脸上表情未变,声音里多了几分疑惑:“姐姐,是您带我们来给宫中贵人医病的呀。”   阿瑛似乎在思考什么,问:“你们是来给公主医病的?”   殷杳杳给修戾传音:“修戾大人,还记得进宫前听那些百姓说的话吗?”   修戾想了想,道:“那些百姓之前在猜测是给谁治病,他们亲口说的陈国没有公主!”   他顿了顿,惊讶道:“难道陈国皇帝还有个私生女?!”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笑眯眯对阿瑛点头:“姐姐,我们就是来给公主医病的。”   阿瑛这回却又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转回身去,直接走了。   殷杳杳见状,等她走远了,又悄悄跟了上去。   她目光落在阿瑛的后脑,突然瞥见一根银簪——   这簪子上点缀了两颗红宝石,颜色鲜红、异常显眼,尾端挂着一颗珍珠流苏。   就是她昨天夜里在井边捡的那一支。   她眼睛眯了眯,手往袖子里探,却发现昨天她捡的簪子不知所踪。   此时,修戾道:“阿瑛好像在往宫门口走,就是昨天带我们进来的那条路。”   殷杳杳问:“昨天后半夜我神识进轮回镜里修炼,有人靠近我吗?”   修戾急声说:“没有,我后半夜都醒着,绝对没人靠近你。”   殷杳杳目光又往阿瑛后脑的簪子上扫了扫。   她没说话,跟在阿瑛身后又穿过一个回廊拐角。   不料前面的阿瑛突然停了步子,她一步没收住,整个人直接往阿瑛后背上撞!   将将要撞上去的时候,手腕被人往后拽了一把。   她又被拽回了拐角后面。   身后传来燕吾的声音:“小殿下在这做什么?”   修戾听见他的声音,啐了一声:“阴魂不散!”   殷杳杳转过头去,笑眯眯地小声唤他:“鬼君大人?”   她装模作样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又把问题还了回去:“鬼君大人在这做什么呢?”   燕吾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已经走远的阿瑛身上:“小殿下可觉得阿瑛有些古怪?”   殷杳杳脸上表情没变:“是有些古怪,好像又聋又瞎的。”   燕吾笑问:“小殿下没发现些别的么?”   殷杳杳笑得腼腆,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修戾啐了一声:“你们俩一个两个的都发现不对劲了,还装,还装,你们搭个戏台演戏得了。”   殷杳杳根本不理他,又语气真诚地对燕吾道:“杳杳实在愚钝,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还请鬼君大人指点一二。”   燕吾意味不明问了句:“小殿下觉得这些宫人是活人吗?”   殷杳杳装模作样地小声道:“大人不要吓唬杳杳。”   燕吾眼角眉梢笑意流转,却不接着说了,反而凑近她问了句:“小殿下与魔尊是亲生兄妹吗?”   殷杳杳用力点头。   燕吾笑了一声:“倒也是,若非亲生兄妹,魔尊又怎么会这般管束小殿下?”   他突然一反平日温文君子的作态,伸手轻轻拽住她的手腕,手指却往她装了轮回镜的袖口中探,语气带了三分蛊惑:“小殿下不想过得更自在些吗?”   殷杳杳还没来得及把手腕从他手中挣出来,下一刻,他自己又把手收了回去,就像从未做过攥她手腕这般唐突的举动一样。   他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作态,但压低的嗓音里还是带了些邪气:“本君知道你想要什么,本君可以帮你。”   殷杳杳装傻:“为何杳杳听不懂鬼君大人的话?”   燕吾淡笑道:“小殿下听不懂没关系,本君可以说得再清楚些。”   他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声音里却有压迫感:“小殿下从鬼界拿走了一样东西,导致鬼界生了异动,这东西,小殿下恐怕需要还回来。”   说着,他直起身来,腰背挺直,又恢复了素日里的君子之姿:“小殿下可与本君回鬼界,你想要的本君都可以给你,亦可保你平安顺遂。”   修戾闻言,哼哼唧唧道:“我就说他跟着你不安好心吧,果然是为了轮回镜来的!我估计他是碰不了轮回镜,才和你谈条件的,若他能直接碰轮回镜,恐怕早就把东西拿走了。”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   她仰脸看着燕吾,避重就轻地发问:“我是魔尊的妹妹,若和大人您回鬼界,恐怕魔族的长老们又要诟病我与哥哥了。”   燕吾笑意淡淡的,声音温和:“鬼界缺个君后,若能与魔界修百年之好……”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眼下有些灰尘,于是随手把她眼下的灰尘蹭干净,然后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本君亦是求之不得。”   殷杳杳飞快地偏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被人拉了一把。   她一侧头,就见殷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   殷孽没和她说话,看着燕吾轻笑:“本尊倒不知鬼君有意与魔界修好。”   燕吾一点也不尴尬,坦然道:“魔尊现在知道了。”   殷孽是个喜怒无常的,刚才还有心情和燕吾搭两句话,现在又懒得理人了。   他扭头看殷杳杳,目光停在燕吾方才碰过的地方,突然露笑。   殷杳杳后背突然有些凉,软着声音问他:“哥哥,怎么啦?”   殷孽不答反问:“杳杳是想多一个哥哥,还是不想和哥哥过了?”   修戾浑身一僵,颤声给殷杳杳传音入密:“崽,你选哪个都是死路一条。”   殷杳杳没和修戾说话,她扯住殷孽的袖子,道:“哥哥,杳杳没有,杳杳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燕吾站在旁边,目光落在殷杳杳身上,颇为温和地说:“小殿下与魔尊兄妹情深,本君就不多打扰了,只是方才小殿下答应本君的事情……”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个有些暧昧的弧度,语气仍温和:“别忘了。”   说完,他直接瞬移走了。   修戾疑惑道:“你答应他什么了吗?”   他顿了顿,又恍然大悟似的说:“等等,他好像就是故意挑拨离间,这个变态蔫坏蔫坏的,想直接把殷孽这座靠山给你移平了,简直是推着你把你往断头台上送,逼得你只能找他!”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小心翼翼抬头看殷孽:“哥哥,鬼君……”   话都还没说完,殷孽攥住她的手腕,然后一道瞬移术,也抓着她回了房间里。   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抓着殷孽的袖子又开口:“哥哥,你听我……”   她话都没说完,就直接被殷孽掐住了下巴,涌到嘴边的话也全都说不出来了。   殷孽掐着她的下巴,逼她仰起脸来看他。   他另一只手上多了张帕子,面前的桌上也多了一盆水。   紧接着,他把手帕浸湿,用那块湿淋淋的手帕极为大力地擦她眼下的皮肤。   那块皮肤是之前燕吾碰过的地方。   殷杳杳眼睛湿漉漉的:“哥哥?”   殷孽手劲大,动作看起来却慢条斯理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脏了。”   殷杳杳勉力摇摇头,软声说:“哥哥,我……唔——!”   她话都没说完,殷孽掐着她下巴的手直接往后一挪,按着她的脑袋直接把她的脸按进了水盆里。   他语气散淡:“擦不干净。”   殷杳杳挣扎,头往上抬,水面发出轻微的波动声。   殷孽很快又把她拎起来了。   殷杳杳呛了一下,大口咳嗽,脸上的水不停往下滴,眼睛红红的。   她咬了咬牙,却软软挤出个满是信赖的笑,讨好道:“哥哥,我没有……唔——”   她说着,头又被按下去了,嘴里呛了水,喉咙里发出短暂的“咕噜咕噜”声。   但很快,殷孽又把她拎上来了。   他手里的帕子早就不见了,拎着她的头发,又逼着她抬头看他,拇指指腹蹭她眼下那块红彤彤的皮肤,几下就把那一小片皮肤擦得发红。   殷杳杳小口小口喘着气,咳嗽咳得嗓子哑,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殷孽又蹭了半天,才道:“现在擦干净了。”   他说着,直接施了个小法术,又把她的衣服和头发弄干了。   殷杳杳咬了咬牙,眼睛还红红的,却挤出一个笑,又做出一副委委屈屈强颜欢笑的样子。   她对殷孽说:“哥哥,杳杳把水端出去倒掉。”   殷孽没理她,头也不回往屋外走,行走间的风把衣摆微微掠起。   殷杳杳端起水盆,跟在他后面,面无表情,声音却甜甜的:“哥哥,等等杳杳呀。”   说着,她小跑着往他身后赶,跑到他身后的时候,前脚不小心往前一伸,绊了自己一跤,手里的水盆一个没端稳,往前倾——   “哗啦!”   盆里的水全泼在殷孽身上了。   修戾几乎是水泼出去的同一时间就惊愕出声:“你故意的?你不要命啦?!”   他话音方落,殷孽就停住了脚步。   殷杳杳连忙拿了张手帕出来,装模作样给殷孽擦衣服,语气自责又愧疚:“哥哥,都怪杳杳,杳杳怕哥哥不要我了,走路都冒冒失失想快点跟上哥哥,想哄哥哥开心。”   她声音里有些鼻音,听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都怪杳杳,水都泼到哥哥身上了。”   殷孽直接施了个小法术把衣服弄干,回过身去,敛眸看她。   他唇角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俯身看她,压迫感很强:“乖一点。”   殷杳杳装模作样点点头。   殷孽轻笑一声,直接走了。   修戾目瞪口呆:“你以前可不敢这样的,你最近小脾气大了,渐渐得寸进尺了不说,居然还敢发疯敢往他身上泼水!他难道也发疯了不成,居然没生气?”   他似乎很震惊,又道:“他居然没杀了你?!”   殷杳杳手里凝聚出一道灵力,往旁边的木架子上击了一下。   那木架子一瞬之间碎裂无踪。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道:“轮回镜中的空间和心法真的很适合修行啊……”   她是凡人成仙,对于修行的过程再熟悉不过,如今她只在轮回镜中修炼了几次,却堪比寻常人修行几十年。   想着,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小声呢喃道:“再修炼些时日,应当可以重新结丹了。”   修戾得瑟:“还不快谢谢大人我?”   殷杳杳目光扫了一圈,见屋子南边的角落里放了个落地盆栽,盆栽里是一棵低矮的树,像是做观赏用的,只长了一根婴儿手臂那么粗的树枝。   她一道灵力挥出去,直接折断了那根树枝。   花盆里只剩下一截粗粗矮矮的树干。   她又笑眯眯地捡起那树枝,用灵力把它掰成一截一截的,道:“修戾大人,杳杳往后必有重谢。”   修戾直接闭嘴了。   殷杳杳也没和他再闲聊,而是循着往日修仙时的记忆,选了个适合自己的修炼方式,又打坐修炼了起来。   等到入了夜,她把袖子里的轮回镜摸出来,又让修戾帮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然后动念进了镜中空间修炼。   镜中空间里的时间似乎被不断地虚化,殷杳杳每次在里面修炼,都感觉不到时间在流淌。   不知道修炼了多久,耳侧却陡然又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尖叫声。   殷杳杳立刻睁开眼,出了轮回镜的空间,却发现屋外的天还黑沉沉的。   她急忙施了个照明的咒术。   借着光,就见屋子里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风正把木门吹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声音尖锐又绵长,磨人得很。   与昨天夜里的情形极度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殷孽也不在屋子里,下午走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修戾出声道:“这声音怎么和昨天的那么像,昨天的也是这时候停的。”   殷杳杳问道:“修戾大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修戾道:“马上子时了,还有个一盏茶吧。”   殷杳杳又问:“所以昨夜的尖叫声,也差不多是还差一盏茶到子时的时候停的?”   修戾肯定地说:“对对,差不多。”   殷杳杳没再说话了,她施了个照明术,然后出了门。   和昨夜一样,她往旁边长廊的方向走过去,到了昨夜看见簪子的那座宫殿。   这座宫殿的前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像是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院落深处杂草丛生,远处依旧是昨夜的那口枯井,枯井后是无尽的黑暗,难以窥见这般浓稠的黑暗中到底藏着什么。   修戾出声问道:“你昨天都过去看过了,今天还要过去看看吗?”   殷杳杳点头,迈开步子往前走,比昨夜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她增强灵力,尽力把周围的环境全部照亮,然后走到昨夜的枯井前面,却见地上躺着一支银簪,赫然就是那根镶了两颗红宝石、尾端坠了珍珠流苏的簪子!   她这回没有把簪子捡起来,反而是蹲下身仔细地看那簪子,嘴里问修戾:“修戾大人,现在几时了?”   修戾道:“差一点子时,和你昨天捡簪子的时间差不多。”   殷杳杳“嗯”了一声,目光挪动,却发现荒草丛生的地面上有些鲜红的血迹。   那些血迹看起来很新鲜,像是才洒在地上不久。   她昨天捡簪子捡得仓促,并没有仔细观察四周,也不知道昨天这地上有没有血迹。   她顺着那血迹往更深更高的荒草中看去,就见不远处厚厚的荒草中似乎藏了些东西。   修戾又给她报时:“不过你今天比昨天在这耽搁的久,昨天你回屋的时候差不多子时,现在你还在院子里呢,马上我数几个数就到子时了。”   殷杳杳点头,却没往回走,而是走到荒草深处,抬手直接扒开了厚厚高高的荒草——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躺在那里!   那人头死不瞑目,眼睛正大大地睁着,好像在盯着荒草外的动静,表情怨毒又扭曲。   赫然是……阿瑛。 第十二章 不是在捉奸,就是在捉奸的路上   修戾骇然道:“这这这这见了鬼了?昨天晚……”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荒草突然被一阵强风吹得晃动一瞬。   紧接着,阿瑛的人头突然消失不见了。   从看见人头到人头消失,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之间,快得就像一场幻觉。   殷杳杳又扒拉了一下荒草,然后不太确信地问修戾:“修戾大人,您刚才看见了吗?”   修戾惊疑不定道:“不见……了?”   殷杳杳立刻回到了水井旁边,往地上看,却发现那根银簪也不见了。   她又蹲下身仔细看,就见那些血迹也消失无踪。   修戾沉默一会,开口又道:“咱们快回去吧,大半夜的容易见鬼。”   殷杳杳闻言,轻笑出声,问他:“修戾大人,魔族大灵也怕鬼吗?”   修戾像被踩了尾巴,脱口说:“大人我是怕你被鬼杀了!”   殷杳杳点点头,也不戳穿他:“修戾大人说得对,杳杳这就回去了。”   她站起身又往回走,不过片刻就回到了屋子里。   殷孽没回来,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屋外突然刮起狂风,呼啸的风声灌满了空旷的房间。   殷杳杳把屋子里的灯烛全部点亮,正准备坐回床上继续修炼,但一侧头,却发现屋子南边角落的落地花盆里,那颗低矮的景观树又恢复了原状——   下午被她用灵力折断的那唯一一截树枝,不知什么时候又长了回去。   修戾嘟囔了句:“真是见了鬼了。”   殷杳杳没说话,又回床上盘腿坐了下来,运转体内的灵力开始修炼。   修戾道:“现在还是夜里呢,你不进轮回镜了?”   殷杳杳眼睛没睁开:“修戾大人,杳杳的心还没那么大吧?”   修戾沉默一瞬,才说:“也是,这里到处都透着古怪,以防万一,现在还是先别进镜中空间为好。”   殷杳杳睁开眼,看了一眼窗户,道:“我还有些猜测,等天亮以后就可以验证了。”   修戾“嗯嗯”两声,直接说道:“不管了,我睡会,你自己注意动静。”   说完,他就自己睡觉了。   殷杳杳倒也没说什么,闭上眼开始运功修炼,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睁眼。   她算了算时间,又在屋子里等了一会,等时间差不多了,就走到门口去,然后像昨天一样推开了门——   阿瑛正站在门外。   修戾往殷杳杳袖子里缩了缩:“大白天的也能见鬼?!”   殷杳杳没回他的话,像是昨天晚上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甜笑着对阿瑛打招呼:“姐姐,早上好啊。”   阿瑛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谁带你来的这里?”   殷杳杳没说话,反而是拉起了阿瑛的袖子攥在手里。   阿瑛似乎有些疑惑,手上用了点力气,要直接把袖子扯出来。   正扯着呢,却突然一下又变得面无表情。   紧接着,她就像看不见殷杳杳一样,也不往外扯袖子了,直接转了个身往前走,力气大到甚至把殷杳杳扯得往前踉跄了两步。   殷杳杳适时地放开手,然后放缓了步子,悄悄跟在了阿瑛的身后。   修戾声音还有点颤,但仍开口道:“你看,她好像是往宫门口走,她昨天也是和你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往宫门口走,她到底要干什么?”   殷杳杳跟着她走了一段,反问道:“修戾大人,我们那天大概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修戾想了想,说:“我记得是下午进的宫,那时候天还很亮,应该是申时。”   殷杳杳“嗯”了一声。   她跟着阿瑛走到了宫门口,阿瑛还在往宫门口去,她却直接在宫门前左侧的回廊上坐下了,遥遥地隔着一条宫道看着阿瑛。   修戾问她:“怎么不跟上去?”   殷杳杳从旁边的树藤上拽下一片嫩叶:“修戾大人,咱们等到申时。”   她说着,又抬眼看了阿瑛一眼,就见阿瑛在宫门口站定下来,一动不动了。   修戾语气疑惑:“这女鬼在等谁?”   殷杳杳笑眯眯的:“修戾大人,她或许在等我们呢。”   说着,她百无聊赖地从旁边的树藤上拽了几片嫩叶撕着玩。   等到申时初的时候,阿瑛突然动了。   修戾道:“动了动了,你看她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殷杳杳等着阿瑛走过来,然后立刻起身跟在阿瑛身后,才对修戾说:“修戾大人,杳杳方才就和您说了,阿瑛或许在等我们呢。”   她说完,前面的阿瑛突然转过头来说了句:“二位大人小心脚下。”   殷杳杳没搭理她,她也没反应,又微笑着把头转回去继续带路。   修戾得意洋洋:“想不到这个女鬼还挺有礼貌的,知道我在你袖子里,提醒你注意脚下的时候还不忘把我一起算进去。”   殷杳杳问他:“修戾大人,您记不记得我们进宫的那天,阿瑛也是在这个地方说了一样的话。”   修戾一愣,回忆道:“对,当时你跟在燕吾和殷孽后面。”   殷杳杳笑道:“您看,现在也是申时初,阿瑛在同样的时间说了同样的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路边含苞待放的桃树上,然后折下了上面唯一一支开了花的桃枝。   她说:“修戾大人,您看,我三天前折的就是这一枝桃花,这是这几株桃树上唯一一支开了花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它三天前被我折了,今日却还在这里。”   修戾沉默了一会,才迟疑地说:“你的意思是……”   殷杳杳微微抬手,指了指蔚蓝的天空:“修戾大人,您看。”   修戾从她袖子里钻出来一点,就见天空上有三只喜鹊飞过,两只在后面飞,一只在前面飞,像个小三角形。   殷杳杳笑了笑,继续说:“修戾大人,三天前还是您和我说,天上有三只喜鹊。”   修戾道:“这……”   殷杳杳眨眨眼:“修戾大人,您有没有发现这三天所有的细节都在重复?”   她目光落在阿瑛后脑的簪子上,继续说:“每天靠近子时的时候都会有人尖叫,旁边宫殿前院的枯井前会掉落一支簪子,或许阿瑛的人头也每天靠近子时的时候都会出现在那片荒草里。”   她说:“但子时一过,荒草里的人头和枯井前的簪子就会消失,第二天正午阿瑛还是会站在我们房间外面,然后她会往宫门口走,再在申时从宫门口返回,路上会说同样的话。”   修戾问她:“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困在同一天了?”   殷杳杳点点头,“对,您看这桃枝和喜鹊,和三天前一模一样。”   想了想,她又说:“包括咱们屋子里的那棵景观树,昨天下午我把它的树枝斩断了,夜里尖叫声停止的时候还不到子时,尖叫声一停,我就出门了,那个时候景观树上的树枝还没长回来。”   她继续道:“但是我回房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那时候,景观树上的树枝就长回来了。”   正说着,前面的阿瑛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了一座宫殿的前厅,回头道:“奴婢阿瑛,这些日子负责二位大人的起居,请二位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阿瑛说着,又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摆在了几张空荡的桌案前。   修戾见状,道:“她连放茶的地方都和三天前一样!”   殷杳杳最终下了定论,说:“所以从我们进宫的那天开始,时间就开始重置,以一天十二个时辰为一个循环,过了子时后,进入新一天,时间就开始新的循环。”   修戾道:“所以我们被困在同一天了,每天都在发生一样的事情。”   他又迷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多半是虚幻的,虚幻世界里怎么可能找得到轮回镜?”   殷杳杳说:“我们是从进宫开始遇见的问题,进宫之前,我们唯一碰过的东西应该就是皇榜……说不定是皇榜的问题。”   她想了想,又说:“但不管怎么样,破了这个时间重置的法术,应该就能回现实世界找轮回镜了。”   修戾道:“破这种法术要打破时间禁锢,你要让阿瑛和宫里其他人都知道他们被困在了同一天,你看这阿瑛根本没意识到这点,你怎么破法?”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径直走过去抓住阿瑛的袖子,逼着阿瑛注意到她。   不等阿瑛说话,她就直接发问:“姐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阿瑛反应很迟缓,过了一会才转头看她:“你是谁?谁带你来的这里?”   殷杳杳笑眯眯地重复刚才的问题:“姐姐,现在是什么时间?”   阿瑛皱眉,但还是回答她:“申时末。”   殷杳杳摇摇头,语气天真:“姐姐,我是问今年是哪一年。”   修戾回了她一句:“之前在陈王宫外面看皇榜的时候,那些百姓不是说了吗,今年是昌和十六年。”   殷杳杳不理他,期期艾艾地看着阿瑛。   阿瑛皱眉:“怎么了?”   殷杳杳说:“我听人说今年是昌和十六年。”   阿瑛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语气有一点不耐烦:“什么昌和十六年?现在是嘉成三十九年春,三月初八……”   她说着,声音突然慢了下来:“申时末……”   她皱了皱眉,脸上表情突然迷茫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嘉成三十九年春,三月初八,亥时末,陈家军破城逼宫,靖国……亡了?”   修戾闻言,惊讶道:“阿瑛好像是前朝宫女,我以前听说陈国皇帝当初就是靖国的臣子,后来谋反,灭了靖国,改朝换代,建了陈国!”   殷杳杳问他:“修戾大人连人界的事都知道?”   修戾得瑟道:“厉害吧?那这么说来,我们应该是被困在了靖国亡国的那天。”   那天亥时,宫门被攻破,叛军在临近子时的时候攻入后宫,砍了正收拾院子的阿瑛的头,砍头时正到了子时,而后新的一天开始,叛军继续着杀戮。   他们现在被困在了靖国亡国的那天,这一天到子时就结束,所以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天,都重不停重复着破国那日所发生的事情——   以临近子时的时候,阿瑛被砍头为结尾的那日。   殷杳杳倒是没再回修戾的话了。   她加了把火,对阿瑛道:“姐姐,陈国的年号是昌和,不是嘉成。”   阿瑛迷茫地扭脸看她,然后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靖国亡了?”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我死了?”   她话音方落,紧接着,突然眼睛变成了纯黑色,一点眼白都没了,头发也全数散开来:“我死了,我已经死了?!”   她表情变得怨毒起来,嘴角挂上个扭曲的笑意,像淬了毒。   修戾连忙道:“不好,她之前不知道自己死了,但现在她意识到自己死了,会变成怨鬼攻击你!”   他话音刚落,阿瑛掌中就凝出一道黑气,然后手呈鹰爪状,带着怨气冲殷杳杳抓来!   殷杳杳往旁边一闪身,手中也凝聚出一道白色的灵力,直接挡了阿瑛一招。   一阵阴风急急刮过,下一刻,阿瑛突然消失了。   修戾急忙道:“小心脚!”   殷杳杳垂眸,就见一只干瘪的鬼手正要抓她的脚腕。   黑气缠绕之间,阿瑛的脑袋也从地上冒了出来。   殷杳杳很快地把脚往旁边撤了一下,没叫阿瑛抓住她的脚,而后一道灵力又往阿瑛脑袋上砸,紧接着又伸手从后脑抓住阿瑛的脑袋,把阿瑛又从地底下拽了出来,甩在地上。   她没等阿瑛爬起来,手中白色的灵力就化作一道锁链的样子,直接锁住了阿瑛的脖子。   她把轮回镜拿出来,然后把阿瑛拽到面前:“姐姐,见过这镜子的另一半吗?”   阿瑛怨毒地看着她,冲她张嘴嘶吼,黑气不停地从阿瑛嘴里往外翻涌。   殷杳杳见状,直接把扑面而来的黑气一挡,然后手中灵力聚集,直接一掌拍在阿瑛身上,直接把阿瑛拍成一团黑雾,紧接着散在空气里。   修戾道:“看来你修为真的长进了许多,现在居然可以三两招把阿瑛直接杀了,我觉着你还没用多少功力呢。”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阿瑛也就是个低等怨鬼,不经打。”   殷杳杳把轮回镜收好,正要回修戾的话,身后却传来个温和的男声——   “小殿下聪慧,知道这宫里的人都已经死了。”   殷杳杳转头,弯着眼睛笑:“鬼君大人?”   燕吾冲她微微颔首,颇为体贴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可惜这宫中众鬼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小殿下一个个告知,似乎来不及,不如本君代劳。”   他说完,手微微一抬,紧接着,周遭环境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周围的宫墙被火熏得焦黑,宫墙和宫道上皆是变得鲜血淋漓,而不远处的宫殿浓烟滚滚,正有铁蹄声和尖叫求饶声混杂着传过来。   燕吾却仍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和周遭混乱格格不入。   他微微俯身对殷杳杳笑道:“小殿下,现在大家都知道自己是鬼了。”   不远处渐渐有怨鬼围拢过来,这些怨鬼都做宫人和士兵打扮,周身黑气盘踞,脸上表情还有点迷茫,似乎也都是刚刚意识到自己死了,正逐渐鬼化。   这些怨鬼身上的怨气愈渐强烈,离殷杳杳最近的两个已经驱动了浑身怨气发动攻击,掌中黑气化作劲风直冲她而去。   殷杳杳后退一步,手中灵力结成一道风刃,直接劈开黑雾,往最近的那两个怨鬼面门袭去。   那两个怨鬼霎时被打散了,直接化作雾气消失了去。   燕吾在旁边悠哉悠哉地看着。   殷杳杳杀完那两个怨鬼,才笑道:“鬼君大人真是帮的好大的忙。”   燕吾指尖一道灵光乍现,直接把面前的怨鬼收走了几个,然后温和地说:“举手之劳罢了。”   殷杳杳又凝神聚出一道灵力,冲着更远处的怨鬼劈了过去,把怨鬼们都击退了几步。   她泪涔涔地对燕吾说:“鬼君大人,这可不是举手之劳,杳杳害怕得很,总觉得要被这些怨鬼给吞了。”   燕吾手落在她发顶,颇为君子地替她捻起发间一片枯叶,问道:“本君与小殿下说的事情,小殿下考虑得怎么样了?”   殷杳杳微怔一下,然后很快从袖子里摸出个墨玉坠子放在手心,作势要递给他:“鬼君大人,这是杳杳的诚意。”   修戾给她传音入密:“这墨玉坠子不是殷孽给你的吗,只要捏碎它,殷孽一刻钟之内就会出现。”   殷杳杳没理修戾,继续瞎掰:“这玉佩是杳杳的护身符,出生以来从未离身,里面还凝了杳杳的心头血,只要大人您捏碎,杳杳就会立刻出现在您身边。”   她笑容软糯糯的,语气天真,看起来单纯极了,嘴里却继续说着胡编乱造的鬼话:“鬼君大人,杳杳把这玉佩给您,您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丢不了。”   燕吾伸手要拿,殷杳杳却突然把玉佩握住了。   她不说话,还是笑吟吟地看他。   燕吾轻笑出声,拿出了个用红绳穿着的银制小铃铛:“小殿下想得周全,本君理应与你交换信物才是。”   他只是轻轻施了个小法术,那铃铛就自己牢牢系在了殷杳杳的脚腕上。   他说:“这铃铛里有本君的一只爱宠,能帮小殿下挡一道致命伤,亦能帮本君感应到小殿下,与小殿下传音入密。”   修戾不屑道:“说得文邹邹的,不就是个带保命和联络功能的追踪符吗,说来说去他还是担心你跑了,你俩就没一个安了好心的。”   殷杳杳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裙摆上,似乎想透过裙子看看脚腕上的铃铛。   燕吾淡笑着解释一句:“手腕上太过显眼。”   他说:“小殿下无需担心,这铃铛若没有灵力催动,便不会响。”   殷杳杳点点头,把坠子递给他:“谢谢鬼君大人厚礼。”   话音方落,身侧突然一阵风过。   紧接着,殷孽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散散漫漫轻嗤了句:“鬼君似乎与本尊的人相谈甚欢。”   燕吾坦然微笑:“小殿下与本君的确相谈甚欢。”   殷杳杳脸上直接挂上一副喜忧交加的表情:“哥哥?哥哥失踪了好久,杳杳怎么都找不到你,差点吓死了。”   殷孽目光对上她的目光,唇角微微勾着,也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话。   殷杳杳又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一只手捂着嘴,做出一副极其亲密的姿态说悄悄话:“哥哥,这地方不对劲,我们好像被困在了靖国亡国那日。”   “而且这四周到处都是轮回镜的气息。”她继续说:“我怀疑是皇榜的问题,我们大概在碰到皇榜的瞬间就被传送进了另外一个空间,轮回镜在这个空间之外。”   她说:“或许我们现在是被困在一个物体里,轮回镜就在这个物体旁边,所以这里才会四面八方都是轮回镜的气息。”   末了,她总结道:“可能我们破了这法术,从这个物体里出去,就能很快找到附近的轮回镜。”   殷孽直接攥住她手腕,无所谓道:“在画里。”   殷杳杳仰脸看他:“意思是我们现在在一幅画里?哥哥早就知道了?”   殷孽没回答,攥她手腕的手一个用力,直接带她往宫门口的法门瞬移过去。   他衣袍被腥风掠起,猎猎作响,轻笑着给燕吾留了句话,带着点懒意和警告的声音散在空气里——   “别碰自己不该碰的。”   燕吾眼角眉梢笑意更浓,手上蓦地出现一把青竹扇面的折扇:“亲生兄妹?”   他摇摇扇子,声音轻了些,却带笑意,似在呢喃:“有意思。”   说着,他又“刷啦”一声把扇子合起来,一道灵力从扇子前端击出去,直接形成一张大网,网着怨鬼们消失在空气里。   四周一瞬之间空旷了下来。   又不过须臾,殷杳杳突然给他传音:“鬼君大人,一会儿我和哥哥去找另半片镜子,您不若寻个远一些的地方等着杳杳。”   她顿了顿,又笑说:“等杳杳拿了镜子就传音给您,到时候您捏碎坠子,杳杳就可以直接带着镜子到您身边了。”   燕吾声音柔和:“好。”   殷杳杳想了想,又道:“若取镜子的时候遇见什么问题……”   她说着,垂眼,目光落在自己裙摆处:“若遇见什么问题,杳杳就用铃铛联系您。”   燕吾应声。   殷杳杳听他应了声,就没再说话了。   殷孽刚拽着她瞬移到了宫门口的阵法处,正凝灵力破法,她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修戾见状,阴阳怪气给她传音入密:“我猜你刚才在和鬼君传音,大人我了不了解你?”   殷杳杳没理他。   修戾又道:“凭大人我对你的了解,我猜你刚才肯定给鬼君传音,说让他在外面等着你,你自己和殷孽去拿镜子,快拿到的时候传音给他,让他直接捏碎坠子。”   殷杳杳敷衍道:“修戾大人还是那么善解人意呢。”   修戾冷哼一声:“你就是想利用殷孽先找到镜子,如果有什么危险他还能给你挡,然后等快拿到镜子了,玉坠一被捏碎,嘿,殷孽直接被传送走了,你就能独吞镜子了。”   他意味深长道:“大人我就是已经看透了你的蛇蝎心肠。”   殷杳杳没说话了。   她扭脸看了殷孽一眼,就见殷孽手中绯极已经正正地袭在了宫门处。   一瞬之间,宫墙震颤,屋檐上的瓦片纷纷掉落,四周烟尘乍起,好像这整个空间都在崩塌——   “轰隆!”   一声巨响后,殷杳杳眼前一黑。   眼前再恢复光明时,她发现自己和殷孽正身处一间诺大的宫殿里。   这里的地面上铺着一副很大很大的画,从宫殿门口的地上蜿蜒到宫殿尽头,铺满了整间屋子的地面。   但这画上零零星星地起了火星子,正以一副燎原之势扩散,像是要把整幅画燃成灰烬。   殷杳杳低头看画,却发现这画上画的就是前朝靖国的王宫,上面有白昼时靖国王宫的画面,也有夜里陈王带兵打进宫的画面——   这画的就是靖国亡国的那天!   殷杳杳看向殷孽,小声道:“哥哥,这画上画的是靖国亡国那天,我们揭皇榜进陈王宫大门的那一刻,就直接进入这幅画里了。”   殷孽“嗯”了一声。   她又说:“之前我们在画中世界的时候,四面八方就都是轮回镜的气息,如今出来了,轮回镜应该就在这里才对呀。”   地上的火还在烧,很快,画就被烧地残破不堪,火焰也愈烧愈烈。   殷杳杳被灼了一下,急忙后退一步,控制着绯极卷起一道风刃,灭了面前地上的火。   她垂眼看地上的画,却发现被烧得焦黑的画纸上宫阙楼阁还在,但是画上的人却都消失了!   修戾惊讶道:“奇了!”   殷杳杳总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垂眼去摸袖轮回镜,想感应另半片轮回镜的方位,但袖中的那半片轮回镜却突然一下发烫起来,紧接着,直接从她袖袋里飞了出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门口飞,然后撞开了宫殿大门飞了出去!   紧接着,外面传来阵凄厉的尖叫声。   那尖叫声很快就变得此起彼伏,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似乎是许多人在惊恐地尖叫。   殷杳杳扭头看殷孽:“哥哥,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殷孽点头,直接抬脚往前走了。   殷杳杳紧跟在他后面,半边身子藏在他背后,颇为小心翼翼。   甫一出门,她就看见这座宫殿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那些侍卫皆是一脸惊惧地抬着头,甚至最前面有个侍卫直接径直摔倒下去,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头上还有一阵血气飘出来。   她也和侍卫们一样抬头看去,就见本该是湛蓝色的天空变成了……一面镜子! 第十三章 修罗场翻车实录   修戾脱口道:“轮回镜?!”   他缩在殷杳杳袖子里的身体有点微微发颤:“两片轮回镜合起来了,现在变成了天空?!”   他话音方落,前面又有几个士兵软软地摔倒在地上,没了生息,头上皆飘出一道血气。   殷杳杳心中一直呼之欲出的念头终于串联完整,她对修戾道:“难怪……”   她说:“一般人只要碰到轮回镜就会厄运缠身、被吸食灵魂,但陈王宫里都是凡人,怎么可能在轮回镜边上安稳度过十六年?”   修戾道:“对哦,现在是昌和十六年。”   殷杳杳继续说:“这十六年,陈王宫一直张榜招人进宫,但揭榜进宫,进的却是靖国亡国图里。”   修戾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陈王宫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得了顽疾的贵人,而是大国师布了法阵复刻靖国亡国的那天,把靖国的宫人都封在了画里!”   他沉吟道:“宫里张榜招人,进宫的人一碰到皇榜就会入画,这些人都进入了靖国亡国那天,然后循环那一天,就显得好像靖国还存在一样……大国师把轮回镜摆在亡国图旁边,是……”   殷杳杳接话:“是让靖国变成陈国的替身。”   修戾道:“对,这样轮回镜就会反复伤害画中的靖国,陈王宫就安全了。”   两人刚说完,先前倒下的侍卫们就又全都站了起来。   殷杳杳抬眼一看,就发现那些侍卫们都变成了怨鬼!   离她最近的怨鬼直接伸手扯住了她的袖子,手指甲上的怨气竟把她的衣物都腐蚀了去。   她把手臂往后一扯,驱动绯极直接把那怨鬼击退好几步远,然后又躲到殷孽身后小声道:“哥哥。”   她语气有点担忧:“陈王宫里的宫人如果都变成怨鬼该如何是好,杳杳害怕。”   殷孽倒是很随意地直接杀了前面一排正在鬼化的侍卫。   他也没回头看她,只是唇角微微扬起来,问了句:“怎么,现在知道问本尊了?”   修戾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传音入密给殷杳杳:“我怎么觉得他在敲打你呢,你之前和鬼君走得那么近,被他撞见好几次了!”   殷杳杳没理会修戾,抓着殷孽的袖子小声讨好:“只要哥哥在,杳杳也不必多问,因为哥哥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自会护杳杳平安!”   话音方落,前面那些还没鬼化、正捂着脑袋往外逃的侍卫突然喊道:“大国师来了,我们有救了!”   她抬眼朝远处看去,就见有个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逆行至此,这人留着山羊胡子,看起来颇有些高深,应当就是陈国的大国师。   那大国师似乎有些修为,两只手朝着天运气施法,竟真的抵住了镜子上的一点邪气。   他见殷孽和殷杳杳站在宫殿门口,语气不大好:“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王宫,等我收了这镜子就来教训你们!”   说着,他又对着天空一阵施力。   紧接着,足有天空那么大的轮回镜竟真的开始缩小,渐渐往大国师的方向移动。   一直在往外跑的侍卫们见状,又大喊道:“国师大人要把这妖镜给收了!”   殷孽站在宫殿门口冷眼看着,听见侍卫们的话,轻嗤了一声。   殷杳杳还扯着殷孽的袖子,却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轮回镜,没过多久就见轮回镜成了巴掌大小。   与此同时,轮回镜飞速地往下落,竟径直落在了大国师的头上,紧接着化作一道血气融进大国师的身体里!   原本四散逃跑的侍卫们见状,又停了步子,奉承道:“大国师,这邪物被您收服了!”   话音刚落,有个侍卫却突然开始惨叫。   殷杳杳抬眼看过去,就见大国师竟瞬移到了那士兵的身边,直接伸手掐住了那侍卫的脖子!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不对,好像不是大国师收服了轮回镜,是轮回镜附身了大国师!”   话音方落,又是一阵煞气从大国师身上爆发出来,直接把周围的一圈侍卫全部震得当场没了性命。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大国师身上黑气迸发,那些黑气直直钻入侍卫们的身体里,紧接着,所有倒在地上的侍卫又都站起来变成了怨鬼。   殷杳杳和殷孽身边也有好几个已经被杀了怨鬼也再度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他们身上扑!   殷杳杳立马一个旋身,避开了离她最近的怨鬼的攻击。   旁边的怨鬼还不停地攻击他们,她一个闪身躲到殷孽身后,让殷孽替她挡下了一个怨鬼的攻击,然后又声音颤颤地说:“哥哥,杳杳怕。”   殷孽眉梢微抬,似乎有些兴致,并没有直接将周围的怨鬼杀了,而是猫捉老鼠似的慢慢逗弄,一道道风刃钝刀子割肉似的往那些怨鬼身上刮。   殷杳杳躲在他身后,目光却一直落在大国师身上,过了一会,就见大国师转过身迅速朝着她和殷孽奔袭而来!   电光火石间,她和大国师对上视线,发现大国师的眼珠子变成了一边红一边蓝!   修戾也很诧异,脱口道:“这像不像在长留秘境毒瘴中被你挖眼珠子的那只兔子?”   殷杳杳“嗯”了一声,给燕吾传了个音:“鬼君大人,杳杳拿到镜子了,现在在和怨鬼缠斗呢,您捏碎玉佩,杳杳马上就传送过来。”   她还躲在殷孽身后,眼见着大国师要扑上来了,她突然用力扯住殷孽的袖子一个借力,然后小碎步往前一挪,挡在了殷孽身前——   “哥哥小心!唔……噗——”   她被大国师一掌击在心口,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修戾急声道:“你什么时候和殷孽兄妹情深到要为他挡杀招的地步了?!他被轮回镜附身了,身上邪煞之气很重,你接他一掌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说着,又是一顿,迟疑道:“对啊,你怎么没死?”   殷杳杳没说和他话,喘了两口气,把喉咙口堵着的血咽了下去。   与此同时,四周的怨鬼也都乌泱泱地涌了过来。   大国师的修为似乎被怨鬼们的冲天怨气助长,他左手满是黑气,又掐住了殷杳杳的脖子,把她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殷杳杳双脚离地,脖子被他左手上的黑气灼出好几道血痕,不停流着血。   她喘气了两口气,却像早就算计好了一样,猛地伸出手,将手指快准狠地插进大国师的双眼之中,把大国师的双眼剜得鲜血淋漓!   大国师震怒,身边的怨鬼们突然都黏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团巨大的黑雾要往她身上袭。   她手指一弯,把他的眼珠子连筋挖出来握在手心,然后驱动殷孽的绯极击打在大国师的手臂。   大国师不得不松开了钳制她脖子的手。   她双脚落地,趁着那团怨鬼们化的黑气还没袭上来,直接闪身又往殷孽身后一退,直接让那团黑气往殷孽身上袭去。   殷孽随意抬了抬手指头,一道绯极挥出去,直接把那团黑气挡了回去。   黑气又化作无数怨鬼,从四面八方涌来,此起彼伏施着招数攻击他们。   殷杳杳在殷孽身后躲着。   她垂眼看手里的两粒眼珠子,却见那两粒眼珠子慢慢融合在了一起,很快又变成了个巴掌大的镜子。   修戾突然道:“等会,我好像明白了,你肯定在给殷孽挡杀招之前就给鬼君传过音了!”   他说:“你看见国师的眼睛,想到长留秘境的兔子,所以推测镜子就是那两颗眼珠子。然后我猜你给燕吾传了音,让他捏碎玉佩在一刻钟后引走殷孽。”   想了想,他继续说:“然后你冲到殷孽身前给他挡大国师的杀招,是因为燕吾给你的铃铛可以挡一次致命伤。”   “这类铃铛的效用一旦发动,整个铃铛就会废掉,”他说:“所以你借机用铃铛挡伤,直接把铃铛给弄废,让铃铛上的追踪功能也一起失效。”   殷杳杳没回话。   她看了殷孽一眼,见他正颇为无聊地逗弄那些怨鬼,于是把镜子放进袖袋里,蹑手蹑脚离他远了一些。   身前也有些怨鬼,于是她直接用灵力将身前挡路的几个怨鬼一击毙命。   她又回头看殷孽,见殷孽背对着她,似乎没注意的样子,于是又蹑手蹑脚离开了,直到视线里见不到殷孽和鬼群,才拔腿往陈王宫门口狂奔。   等她跑没影后,殷孽原本懒懒散散的姿态突然变了。   他似乎也没了逗弄这些怨鬼的耐心和兴致,手中绯极聚集。   紧接着,绯极直接袭向周围的怨鬼,近乎是横扫一般,直接把所有的怨鬼在一眨眼间打得灰飞烟灭,唯独剩了个大国师没死。   大国师眼睛看不见了,他借声音辨清殷孽的方向,又扑向殷孽要发动攻击。   殷孽站在原地,等他到了身边,才随意施了个小法术把他悬空拎起来。   他目光落在他脖子上,手指尖凝出一道带着腐蚀性的风刃,把他的脖子划出一道道腐烂的伤口。   大国师体内的轮回镜已经被挖走了,他神智恢复了过来,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意识到面前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   他直接颤声求饶:“高人饶命,高人饶命啊!”   殷孽没说话,又在他脖颈处划了一道。   这伤口和大国师在殷杳杳脖子上留的伤长得差不多,但伤口更深更可怖。   大国师疼得浑身发抖。   他总觉得面前这高人并不想给他的痛快,反而更像是在一刀刀折磨他,动作里似乎还有些泄愤的味道。   可这是泄哪门子的愤呢?他刚才可是一下都没动过这高人呐!   大国师想着,混沌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高人,您生气是不是因为那位姑娘?”   他左手颤抖着伸出来,想把殷孽掐他脖子的手掰开:“我不是故意的掐她的,是邪镜,全都是因为它!”   殷孽目光落在他那只左手上,前言不搭后语问了句:“刚才是这只手?”   大国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殷孽懒得和他说话了,直接用风刃切了他一根手指。   大国师惨叫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求饶狡辩:“高人,高人,我的确是这只手伤的她的脖子,但我被镜子附体了,不能怪我啊!”   殷孽又切了他一根手指。   大国师抖如筛糠,声音都虚弱了下来:“高人,您是不是不开心拿我泄愤呐?您……您……您要是一定要杀我,就……咳咳,就给我个痛快……”   他吐出口血,继续说:“您刚才能一招让所怨鬼灰飞烟灭,为什么偏生不能给我个痛快?!”   殷孽敛眸看着大国师滴血的手指,瞧不清眼中的情绪。   他似乎是真的不太开心,脸上虽没表情,却无端叫人觉得背脊发凉,眼尾那粒朱砂痣也未能中和掉这种入骨冷感。   大国师又道:“您给我个痛快吧,求求您了,您要是不开心,别拿我泄愤了……求……唔!”   他话还没说完,左手就一阵剧痛袭来。   殷孽直接把大国师的左手砍掉了,紧接着,又扔垃圾似的把大国师往旁边一扔,一道法术直接将大国师焚得骨灰都不剩。   杀完了人,他手中绯极却未收回去。   他抬眼往殷杳杳离去的方向看,眼神是少有的阴鸷,周身气压低低的。   与此同时,殷杳杳已经出了陈王宫。   她根本没去找燕吾,而是到了一间客栈门口,准备找间屋子住下来,在屋子里好好研究一下轮回镜。   修戾从她袖袋里探出个脑袋,阴阳怪气道:“哟,甩掉两个大麻烦,独吞轮回镜,开心了是吧?”   殷杳杳一贯甜美的笑容里多了几份真诚,语气却一贯地虚伪礼貌:“修戾大人,杳杳听不懂您的话。”   修戾啐了一声。   殷杳杳没再说话,抬步准备往客栈里走,结果前面突然出现一只手臂拦在她面前。   她一抬眼,就见燕吾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带笑看她。   燕吾温声对她打招呼:“小殿下似乎走错了方向,鬼界可不在这边。”   修戾阴阳怪气小声说了句:“哟,没想到吧,你就算把鬼君给的铃铛弄废了,人家还不是照样找过来了?而且他肯定早就知道你小心思一层又一层的了,所以根本没捏碎那个玉佩,啧啧。”   殷杳杳没理修戾,抬眸看向燕吾,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懵懂,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却又撞在个胸膛上——   殷孽恰是此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他按住她的肩不让她动弹,微微俯身在她耳畔道说话。   语气虽还散散漫漫的,仔细听却能听出他不太开心:“千里会情郎,真是让哥哥开眼了。” 第十四章 亲生妹妹都不放过吗?   殷杳杳嘴角的笑意微微有些发僵。   她肩膀被殷孽桎梏着,没办法转身,只能微微侧头,语气撒娇地解释:“哥哥,我……”   话未说完,燕吾就打断了她的话,笑眯眯地开口对殷孽说:“小殿下说到底也不是小孩子了,魔尊倒也不必和管小孩子一样管着小殿下。”   殷孽掀起眼皮子看燕吾,冷冷淡淡扯唇:“哦?”   燕吾笑得温和,他往前走一步,凑近了殷杳杳,颇为暧昧地低声问了句:“小殿下觉得呢?”   殷杳杳:“……”救命。   殷孽手还搭在殷杳杳的肩膀上,没等殷杳杳说话,直接笑出声来,颇为不屑地对燕吾道:“你是什么身份,和本尊说这些话。”   殷杳杳:“……”还是不要插话了。   “身份……”燕吾呢喃一句,眼角眉梢笑意温柔,虽在和殷孽说话,却垂眸去看殷杳杳的眼睛,语气坦然:“魔尊方才说小殿下千里会情郎,本君觉得并无不妥。”   他说着,才又抬眼看殷孽:“这么一说,一个亲哥哥,一个情哥哥,本君的身份和魔尊好像没什么不同呢。”   殷杳杳:“……”   修戾见状,幸灾乐祸地给她传音入密:“哟,这俩人身份没什么不同呢,他们一起掉水里你先救谁?”   殷杳杳:“……”   她张嘴要解释:“哥哥,杳杳只是恰好遇见鬼君大人!”   话刚说哇,燕吾就又朝她走近一步。   他俯下身,唇凑到她耳畔,似乎是在和她说悄悄话,但声音又能让殷孽听见:“小殿下给的信物,本君定会好好爱惜的。”   修戾笑出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殷杳杳传音:“啧,学学人家,这才是真的四两拨千斤,一张嘴说的鬼话能把白的都变黑。”   殷杳杳唇角笑意僵硬:“鬼君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杳杳没有给大人什么信物。”   燕吾又淡笑着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柔柔说道:“本君还有要事要处理,需得先回鬼界一趟,希望小殿下也能好生爱惜本君给的信物。”   他说着,又直起身子来,背脊如修竹般挺直:“等本君得了闲,还会再来找小殿下的。”   说完,他直接瞬移走了。   客栈门口又只剩下了殷孽和殷杳杳两个人。   殷杳杳侧头,语气带点讨好和无辜:“哥哥,我真的只是碰巧遇见了鬼君大人。”   殷孽意味不明反问了句:“信物?”   殷杳杳连忙摇头:“哥哥别听鬼君大人胡说,这都是没有的事!”   殷孽似笑非笑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手指尖凝出一道风刃往殷杳杳裙摆处卷,直接把她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弄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修戾道:“对了,这铃铛虽然失效了,但还挂在你脚脖子上,虽然平时走路不会响,但用风刃这种带灵力的法术催动它,它还是会响的呀。”   他语气里带点怜悯:“是不是它一路没响,你都把这事忘了。”   殷杳杳没理会修戾。   她脸上即刻挂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语气也很疑惑,眼睛里含着泪:“哥哥,我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脚上,我……”   话音未落,客栈的门就从里面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个伙计,笑吟吟道:“哟,二位怎么站在外面?可是要住店?”   他热情地把人往屋子里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大热天的。”   殷杳杳摇摇头,没挪步:“不……”   话音未落,殷孽手心直接凭空出现两颗上品灵石。   他把灵石随手抛给了那伙计,然后拽着殷杳杳往里走。   那伙计见了灵石,眼睛发亮、眉开眼笑,急忙就近打开了一间上房的门,道:“客官快请!”   殷孽“嗯”了一声,往房间里面走。   殷杳杳被他扯着,不得不跟着往里走:“哥哥,我们不回魔宫吗,住店干什么?”   殷孽直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房间里一拽,然后周身绯极汇成一阵风,把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殷杳杳被他拽得手腕生疼:“哥哥?”   殷孽没说话,手上又是一道力道,直接把她抛到床上去了。   殷杳杳被床板子硌了一下,撑着胳膊要爬起身,湿漉漉的眼睛不知所以然地看向殷孽:“哥哥,杳杳可是你的亲妹妹……”   殷孽没说话,倾身过去,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头把她按在床上。   他挡住了光,正俯视她,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阴影落在殷杳杳的脸上。   殷杳杳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他那双眼睛漂亮狭长,现在眼睫微垂着,露出眼尾的朱砂痣,与深红色的瞳孔一色,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薄幸。   殷杳杳肩膀挣了一下,语气里有哀求:“哥哥,你我是亲生兄妹,万万不可啊!”   殷孽像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突然笑出声来,按着她肩膀的手没松:“怕什么?”   殷杳杳试图挣开他的钳制,软着声:“哥哥……”   殷孽松了她的肩膀,慢条斯理起身,又攥住她的脚踝。   殷杳杳把脚往回缩,但脚腕被他抓得死紧,根本缩不回去。   “别动。”殷孽语气里一如既往带几分慵懒,但无端给人一种无法忤逆的感觉。   说着,他又把她的裙摆往上掀开一点,露出她纤细的脚踝——   一根红绳正系在她脚腕上,颇为显眼,上面还挂着两个金色的小铃铛,看起来竟无端有几分靡艳之感。   她脸上还是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无辜道:“哥哥,我真的不知道这铃铛为什么会在我脚上……”   殷孽没说话,抓住铃铛往外扯,直接把整根红绳也给扯断了。   殷杳杳疼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咬着唇没让自己闷哼出声。   见那绳子在她脚腕上勒出一道伤口,有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她含着一泡眼泪挤出个怯怯的笑:“谢谢哥哥,这铃铛本就不知是如何到我脚上来的,如今拿掉了再好不过。”   殷孽掌心握着铃铛,一根修长的手指用力在她的伤口处剐蹭了一下,把那小小一道伤口扯开了些。   血流得更厉害了。   他指尖上沾了点血:“疼?”   殷杳杳嘴唇都白了,额头上是汗,她连连摇头:“不……不疼……”   殷孽手指更用力了,把她的伤口又撕开一些,“可本尊觉得,疼才能长教训。”   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殷杳杳白着脸,求饶:“疼,哥哥,杳杳疼!”   殷孽冷笑一声,握着铃铛的手微微一紧,把铃铛捏碎,然后连带着红绳也消失了去。   他那只手上还沾着血,抬起来替她抹了一下眼泪,把她的脸也抹花了:“哥哥不知道你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怎么办?”   正说着,他手指又落在那道伤口上,作势要继续撕她的伤口。   殷杳杳急忙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语气坚定:“哥哥,杳杳从来不骗你!”   殷孽没说话,唇角扬起来了,手里凭空出现一瓶药膏。   他手指伸进药瓶里,慢条斯理地挖出厚厚一坨药膏抹在她脚腕上的伤处。   殷杳杳的伤口被药膏灼得火辣辣的疼,像是有一千根小钢针在她伤口上扎。   她抿了抿唇,道:“哥哥可以施个治伤的法术给杳杳吗?”   殷孽替她抹药的手指更用力了些,却并未用治愈术,而是把那药膏覆在她伤口上,又来回用力地按摩抹了药的地方:“本尊只是觉得,这样比较疼。”   修戾给殷杳杳传音入密:“他在说你不长记性呢。”   殷杳杳没理修戾,苍白的笑脸小脸挂着笑,身侧的手紧紧掐着被子,似乎把被子当成殷孽在掐。   修戾见状,叹口气:“哎,生气有啥用,谁叫你碰上个变态呢。”   他说:“就你勾结鬼君这个事,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把你抓回去一天剐一片肉当玩具就不错了,现在虽然折磨你,好歹也算是选了个最痛苦的方式给你治伤。”   说完,他最后又补了一句:“跑又跑不掉,受着吧,还能咋。”   殷杳杳闻言,手里抓被子的力道更重了些,但脸上甜甜的笑没变,叫人瞧不出她的心情具体如何。   她一直忍着疼,到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疼得微微发颤的时候,殷孽才大发善心地放过她。   他把药瓶放到一边,自己施了个净手的法术。   殷杳杳抓着被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怯怯笑着对殷孽开口道:“谢谢哥哥。”   殷孽抬眼看她,目光落在她脖子上被大国师掐出来的伤口上。   他微微抬手,手指没碰到她脖子上的伤,只落在她伤口半指远的地方,给她施了个治愈的咒术,然后语气淡淡地说了句:“乖一点。”   殷杳杳脖子上溃烂的伤飞速地愈合了。   修戾道:“嘿,你看,他倒是没折腾你脖子上的伤,你脚上那个铃铛是鬼君给的,殷孽估计就是不乐意看你乱收别人的东西。”   殷杳杳没说话,伸手摸了摸脖子,却发现自己自己脖子的最下方、锁骨窝上面一些的地方摸起来不太平整。   那处不太平整的地方约莫小拇指甲盖那么大,就像有人在那刻了个字一样。   她从旁边拿了个小铜镜过来照,却见那处皮肤看起来光洁完好,并不像被刻了字的样子。   手指顿在那处肌肤上,她仰脸看殷孽,试探地说:“哥哥,这里……”   殷孽也没否认,垂眸看她,嘴角微扬着,懒懒散散说了句:“杳杳不听话,只能哥哥帮你听话了。”   殷杳杳讨好道:“哥哥,杳杳听话。”   殷孽很轻很轻地哼笑一声,不说话了,直接起身往门口走。   殷杳杳见他走了,脚上一点动作都没有,丝毫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她见殷孽已经开门走出去了,于是手指往袖袋里探,摸到轮回镜,准备等他走远后拿出来看看。   修戾见状,对她说:“哟呵,翅膀硬了,以前你可都是屁颠屁颠跟上去的,现在利用不着殷孽了,就让他自己走,这样你俩就能分道扬镳是吧?”   殷杳杳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腕,语气无辜:“修戾大人说的什么话,杳杳脚受了伤,走不动。”   修戾冷哼一声:“算了吧你,你就是巴不得找个机会跑了,现在他自己走了,还省得你费心筹谋逃跑的事。”   殷杳杳没说话了。   她的目光跟着殷孽的背影,见他已经出了房间,身影被墙挡住,才从袖子里把轮回镜拿出来。   但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往前扯了一下,迫使她疾步往房门外跑。   因为是被一股力往前拉着跑的,所以她上半身被迫前倾,看起来有些踉踉跄跄的。   跑出房门的时候,那股拉力突然又消失了。   她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前一栽,直接双膝着地,“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脚腕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她两只手腕撑在地上,手里的轮回镜也没握住,掉在了旁边。   紧接着,她面前出现了一双鞋,殷孽的。   修戾语气里带点怜悯:“哦豁,完蛋。”   殷杳杳:“……”   她趴跪在地上,一时没撑起身子,也没抬头看殷孽,声音有点委屈:“哥哥怎么都不等等杳杳,杳杳差点追不上哥哥。”   殷孽屈身捡起轮回镜,手指在镜子上停了一息,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镜子递回给殷杳杳:“还不起来?”   殷杳杳有点意外,但没表现出来。   她把镜子接过来,又顺势扯着他的袖子借力站起来,笑吟吟道:“谢谢哥哥!”   殷孽“嗯”了一声,直接反手攥住她,然后施了个瞬移的法术。   不过眨眼间,两个人就到了鬼界。   修戾道:“他来鬼界干什么,你快问问他。”   殷杳杳没问。   殷孽也没说话,又带着她瞬移到了长留秘境的入口处。   长留秘境的入口是闭合的,仍旧是遍地山石,叫人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这秘境。   修戾小声嘀咕一句:“你说他到底来这干嘛呀,而且上次你拔无妄重剑不是把长留秘境入口弄开了吗,现在怎么又合上了?”   殷杳杳没回答他。   她见殷孽在往山石深处走,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等殷孽的身影被山石遮住。   修戾道:“怎么,还想着要跑呢,等他走远了自己扭头逃跑?”   殷杳杳无辜道:“修戾大人说什么呢,杳杳只是走得比较慢而已。”   正说着,她身前突然又传来一阵无形的拉力。   紧接着,她再次被那阵力道踉踉跄跄拉着跑到了殷孽身后,然后一个趔趄撞在了他背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狐狸眼眯了眯,小声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有一股拉力在把我往哥哥身边拉,好像不想让我和哥哥离太远。”   殷孽回身看她良久,然后突然笑了一声:“离不开哥哥,不好吗?”   修戾见状,突然幸灾乐祸道:“我可算明白了,之前在客栈的时候,殷孽说你不听话,还说他帮你听话,意思就是他在你身上下了禁制!你脖子上那个看不出来但摸得出来的印记就是禁制!”   他从她袖子里探出一点点脑袋,往后目测了一下距离,道:“五十尺啊,五十尺就是十步,那殷孽给你下的这个禁制应该是你不能离开他超过十步远……这是双十之禁?”   殷杳杳:“……”   她拳头硬了,却还对着殷孽笑,回答他方才的话:“离不开哥哥当然好啦,杳杳最喜欢哥哥了。”   殷孽手抬起来,在她脖子上的禁制印记处虚虚轻蹭了一下,眸中瞧不清情绪:“是吗?”   殷杳杳还没说话呢,他的手就收了回去,继续往前走了。   殷杳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记,一时间没跟上去,结果等殷孽走出十步远后,她又直接被禁制拖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修戾笑出声来,语气幸灾乐祸:“你想啥呢,你不会在想怎么破禁制吧?”   殷杳杳语气讨好:“修戾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不妨告诉杳杳怎么破这禁制,杳杳必有重谢。”   修戾啐了一声:“算了吧你,殷孽给你下的这个禁制是我们魔族独有的双十之禁,你不能离开他超过十步,不过这个禁制的时效只有十天。”   他想了想,又道:“双十之禁时效虽然短,但不能强行解开,只有等时间到了才会自动解开。强行解开的话会伤到神魂,就算殷孽要强行解开,也得受伤。”   殷杳杳抿唇。   修戾又说:“所以啊,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殷杳杳不接话了,垂眸盯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把轮回镜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摆弄:“修戾大人,如今这镜子已经拼凑完整,我该如何才能知道它能不能剜掉我灵府中的魂魄?”   修戾想了一会,道:“这个不难,无妄能剜那一魄是因为无妄可以斩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和人的魂魄是同等重要的东西。”   他沉吟道:“你只要看看轮回镜有没有同样的功能就可以了,你动念试试这镜子能不能抽走你七情六欲的其中一样,可以的话,就可以把你身体里那一魄也抽走。”   殷杳杳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轮回镜:“只是试试,一定要抽出来吗?”   修戾道:“哟,怎么了,怕疼啊?那肯定得抽出来,不抽出来你怎么知道轮回镜有没有这个功能?”   殷杳杳沉吟道:“修戾大人,杳杳在想,抽什么出来。”   修戾不假思索:“抽情根呗,反正你也没感情,要情根有什么用?”   殷杳杳眨巴眨巴眼睛:“修戾大人,我的情根八百年前就被无妄斩掉了。”   修戾沉默了一会,挤出句话来:“……是个狠人。”   殷杳杳想了想,然后手指落在镜子上,动念准备抽走“喜”这种情绪,镜子却毫无反应。   她又凝神重新试了一次,却突然袭上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这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疼,即便她每天都承受着这种剧痛,甚至已经习惯于承受这种剧痛,但这次的疼痛已经到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甚至有一种要吞没她一切的恐怖感。   她面色发白,趁还清醒着,咬牙催动灵力内视自己的灵府,却发现斗星的那一魄随着她修为的提高,又生长了不少,如今正在她灵府之中横冲直撞,像一条蛇一样与她的魂魄紧紧纠缠,像是想把她的魂魄给吞并下去。   修戾见她面色苍白,问道:“怎么了?”   殷杳杳喘息着结结巴巴回答:“她……好像……生出意识了……”   修戾问:“谁?斗星?”   殷杳杳没再答话了,她慢慢跟在殷孽身后,脚步已是踉跄,眼前的景物已经出现了重影,就连前面殷孽的背影似乎都变成了三个。   她强行催动灵力,试图镇压斗星的那一魄,但那一魄只消停了一瞬间。   下一瞬,殷杳杳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好像有一双大手把她的心脏攥得紧紧的。   紧接着,她眼前的画面全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黑白色的重影,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包裹她的灵魂、吞噬她的意识——   “砰!”   殷杳杳摔在了地上,膝盖着地,似乎被身下的山石蹭破了,血把裙子染红了些。   但很快,她就像不知道疼一样,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身体僵直、眼神迷茫地转身往回走。   修戾被她这幅样子吓得心惊胆战,试探地开口安慰:“哎,你你你别作死啊,是不是这轮回镜抽不走七情六欲,不能剜魂?”   他这会儿也不嘲讽她了,关心劝慰:“你这样殷孽会生气的,要是被他杀了,你可就真的死了,你别想不开啊。你拿着轮回镜修炼,以后修为上来了,说不定也能再想办法剜你身体里的那一魄呢。”   殷杳杳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继续往殷孽的反方向走,又走了两步,却是再难往前,被禁制拖着又踉踉跄跄后退回了离殷孽十步远的范围内。   她皱眉,嘴里含含糊糊念道:“我的坠子呢,我的坠子呢……”   她一边念,一边像是要去找坠子一样,再次用力地迈开步子往前走。   修戾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你……不会不是殷杳杳吧?”   难不成现在控制身体的根本不是殷杳杳,而是斗星?!   他突然想起殷杳杳刚才问的那句话——殷杳杳刚才说了句“她好像生出意识了”。   想着,他又说:“你好歹说话呀。”   没人理他。   殷杳杳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还行尸走肉似的往前走,方才走出一步,却又被禁制往反方向一扯,直接整个身体往后仰倒,“咚”的一声又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一块石头上。   修戾:“完了完了完了……”   “嘶——”殷杳杳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摸了一下后脑,手上一片湿黏的血:“修戾大人,我……嘶,我怎么摔了?”   修戾沉默了一会,犹豫着要不要说刚才的事,半天才道:“刚才你……”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下又闭嘴了。   殷杳杳后脑疼得很,耳边还嗡嗡的,刚想问修戾怎么不说了,却见面前覆下来一道阴影。   她抬眼,就见殷孽不知道什么时候瞬移过来了,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修戾蜷在她袖子里发抖,传音给她:“完了完了完了,殷孽肯定是觉得你刚才又要逃跑了。”   殷杳杳重复一遍:“又要逃跑?”   她顿了顿,心思百转,想到方才内视灵府时看见的画面,又小声传音问:“难道刚才斗星……”   修戾:“……”   算了,她的身体刚才就是被灵府里斗星的那一魄控制了,现在根本记不起来刚才的事。   他说:“就是你想的那样,先别纠结这事了,你赶紧看看你殷孽哥哥的脸色吧。”   殷杳杳抬眼看着殷孽,嘴角的笑意扯得大大的,还装作乖巧无辜的样子眨眨眼。   殷孽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瞧不出喜怒,但周身气压极低。   他没和她说话,只是蹲下身,凑近她了些。   殷杳杳手撑着地面,往后微微退了一点:“哥哥,刚才我……”   她话还没说完,殷孽突然将手抬到她面前,一根修长的食指伸出来抵在她唇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微微倾凑近她,声音低低磁磁:“杳杳想离开哥哥,有一个办法。”   殷杳杳摇摇头,刚想说话,他抵在她唇畔的手就微微下移了些,落在她的颈间。   他指尖在她脖颈上轻轻刮了一下,正刮在动脉处,然后再度倾身凑近她,伏在她耳边小声说:“死了就好了。”   殷杳杳急忙道:“哥哥,我没有想离开哥哥!”   殷孽指尖微微用力,压了一下她的动脉。   他动作里带了些警告的味道,声音含笑,语气里却亦是含了些警告的意味:“你最好没有。”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他直接站起来走了。   殷杳杳后脑还磨蹭在大石块上,伤口尖尖锐锐地疼,没来得及站起来呢,就直接又被禁制拉着站起身往前跑了好几步。   修戾半天才说话:“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身体里斗星这一魄现在越来越强了,这次竟占了你的身体这么久,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再没几个月你就该彻底被她吞噬了。”   他沉吟道:“得想个办法……”   殷杳杳满手血,攥着轮回镜,心如死灰:“轮回镜无法剜魂,还能有什么……”   她话都还没说完,修戾就突然道:“等会,我感应到无妄了!”   殷杳杳:?   她把轮回镜放回袖子里,抬眼一看,就见殷孽找到了上回她拔出无妄剑的那两块山石。   有一把灵剑正从他掌中幻化出来。   修戾沉吟道:“他手上的那把剑灵力好强!这不是无咎,好像是……”   他想了想,突然急声说:“是无咎无妄阴阳剑合并了!他当着你的面假装毁了无妄后,应该是把无妄放在了虚鼎里,所以我们感应不到!”   殷杳杳:??   她目光落在那把剑上,小声呢喃:“所以当时他根本没毁掉无妄,只是为了……”   修戾接茬:“为了好玩,为了让你对他起杀心!”   他“啧啧”两声,“他就是太无聊了,你利用算计他他还嫌不够,还要亲手调教个天天想杀了他的好妹妹。”   殷杳杳:“……”   修戾继续说:“所以他看见你想要无妄,就故意当着你的面把无妄毁了,一边警告你小心思少一点,一边又把你往绝境逼,等着看你层出不穷的小伎俩。”   他嫌弃道:“这个变态从始至终都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叫你小心思少一点也就是说着玩,其实巴不得看你使坏呢。”   殷杳杳无话可说。   但修戾还在说:“我觉得他现在把无妄拿出来也是故意的,说不定就是发现你想跑,他不开心了,然后把无妄拿出来,让你继续讨好他。”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   她眼睛看着那把剑,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满脸堆着笑小跑到殷孽身边:“哥哥,这里不是长留秘境的入口吗?”   殷孽没答,一道强烈的灵力从剑尖挥出,脚下的地都开始颤动。   殷杳杳又不着痕迹地看了那灵剑一眼,抓着他的袖子,试探道:“哥哥想进长留秘境?可是原来开启秘境的剑已经毁了,这把剑……”   殷孽表情淡淡的,又汇了道灵力入剑,手一抬——   “轰隆!”   长留秘境的入口再度被劈开,两人的脚下又裂出一条深渊巨口。   殷孽手中的灵剑消失了去,应该是被他放回了虚鼎里。   他拎着她,直接稳稳当当落在了地面上。   这里是上次那个刻满了壁画的峡谷。   殷孽往峡谷尽处那个狭小的入口走,入口后面就是毒瘴。   殷杳杳跟在他身后,临了要进毒瘴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扯殷孽的袖子:“哥哥,这入口后面是毒瘴,杳杳……”   殷孽没回头看她,只是脚步顿住了,语气漫不经心的:“不是已经有修为了么?”   殷杳杳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殷孽就直接进了毒瘴。   他步子大,很快就走出去十步远,殷杳杳被禁制一扯,一个踉跄也跌跌撞撞进了毒瘴里。   她急忙施了个法术,不让周围的毒气接近她。   毒瘴之中白雾浓郁,两步之外的地方全是一片白茫茫。   殷杳杳看不清路,几乎是被禁制扯着走的,等视线恢复清明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太阿之境里了。   入眼是一个巨大的深坑,不少噬魂兽趴在干涸龟裂的坑底奄奄一息,有零星几只已经不动了。   修戾有些诧异,道:“这这这这……这怎么回事,这里以前不是一面湖吗?!”   殷杳杳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石块,见“太阿之境”四个大大的红字就刻在上面,于是小声呢喃:“这么深的湖怎么直接干了……难道和轮回镜有关系?”   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还没走两步呢,湖床上趴着的噬魂兽们突然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她,就连那几只已经不动了的噬魂兽也强撑着动了起来,皆是对着她“嘶哈嘶哈”地哈气!   与此同时,袖子里的轮回镜也开始微微抖动。   她见状,把袖口抓紧,三两步跑到殷孽身后去,小声道:“哥哥,这些凶兽好像想把轮回镜抢走。”   殷孽垂眸,目光落在她紧抓着袖口的手上:“怎么,怕它被抢走么?”   殷杳杳把手往身后背。   殷孽勾唇,慢条斯理道:“若怕它被抢走,就还给本尊。”   殷杳杳手还藏在身后,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哥哥可是六界最厉害的人,杳杳一直跟着哥哥,哪有不长眼的敢来抢?”   她话音刚落,面前忽有一人翩然而至,一身青衣被太阿之境里的风微微掠起。   那人笑眼温柔:“燕某眼拙,不知魔尊和小殿下大驾光临,现在才赶来招待,失了礼数,见谅。”   修戾给殷杳杳传音,阴阳怪气的:“刚说到不长眼的,不长眼的就来了。”   他说:“我看他就是一直盯着你,一听见你说哪个不长眼的会抢轮回镜,就上赶着过来说自己眼拙,可不就是说他要抢轮回镜吗!”   殷杳杳没理修戾,对燕吾笑:“鬼君大人消息灵通,我和哥哥这才刚到鬼界呢。”   燕吾一颔首,没继续接茬,反而笑吟吟道:“小殿下,本君方才听见你和魔尊在说还东西。”   他说着,手伸到她面前,手掌摊开:“若要还东西,物归原主才是。”   殷杳杳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摊开两只手,掌中空空:“鬼君大人,杳杳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于小殿下来说,并不什么重要的物件,忘了也正常。”燕吾却把手往前伸了点,颇为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指往她袖袋里探,声音依旧温柔:“但自从鬼界丢了这物件,许多秘境都开始异动,还请小殿下体谅本君。”   他手指正碰到她袖口的时候,殷孽突然也把殷杳杳的手腕一攥,和他角力似的:“鬼君似乎很喜欢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燕吾坦然轻笑,没松手:“魔尊似乎也很喜欢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殷杳杳手腕都红了。   修戾看热闹不嫌事大:“哟,你这两个好哥哥都抓着你手腕呢,暗地里都在用灵力让对方松手呢,你疼不疼?”   他又说:“不对呀,鬼君应该碰不了这镜子才对,怎么还抓着你的手?他修为高出你那么多,能拿这镜子的话,早就该拿了,还会等到现在?”   顿了顿,他突然转口道:“等等,我明白了,他根本没想拿镜子,就是装作拿镜子抓你的手,其实纯粹是挑衅殷孽吧!险恶!”   殷杳杳没理修戾,把手往外抽,没抽动。   燕吾察觉到她要把手抽走,温声对她说:“小殿下,魔尊似乎对本君的来意有些误解。”   他笑眯眯的:“本君今日来此,是因为和小殿下约定过,不如小殿下把当日与本君承诺之事说出来,或许本君与魔尊之间的误会就解除了。”   殷杳杳强撑着笑意:“鬼君大人,杳杳怎么不记得和您有过约定。”   燕吾眼角眉梢笑意更甚:“无妨,小殿下只需把袖中之物取出,那物件可回溯过往,当日所言之事皆会一清二楚。”   修戾叹道:“杀人诛心!”   殷杳杳没回修戾的话,也没动作。   燕吾笑得温文:“小殿下若害怕与本君的一些私密之事叫魔尊知晓,亦可只选做承诺的那一段过往回溯。”   修戾:“嗯?什么私密之事?这男的好会挑拨!我可是一直在场,私密他个大头鬼!”   殷杳杳笑眯眯看燕吾,道:“鬼君大人,杳杳的手还被您和哥哥抓着呢,先不说杳杳袖中有没有东西,杳杳现在就是想拿也拿不出来呀。”   燕吾闻言,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松了些。   殷孽手上的力道没松,于是燕吾这一松手,他直接把人给扯到了自己身边。   他垂眸看了眼她发红的手腕,目光掠过燕吾碰到的地方,然后手上又是一个用力,直接把人扯到自己身后去了。   殷杳杳一个踉跄,紧接着,手中凭空出现一张手帕。   她语气有点疑惑:“哥哥?”   殷孽没转身,背对着她传音:“自己擦。”   他语气散淡,说出来的话却戾气十足:“若擦不干净,本尊把你这只手砍了。”   燕吾听不见他们传音,也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刷啦”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温声笑说:“魔尊对小殿下的确看得太紧了些。”   殷孽扬眉,“本尊的人,鬼君若实在肖想,本尊不介意活动互动筋骨。”   燕吾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把折扇收拢,扇柄敲敲手心:“看来魔尊今日势必要动动筋骨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噬魂兽们就颇为躁动地吼了一声。   紧接着,殷杳杳袖中的轮回镜突然发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她袖中飞了出来,腾空悬浮着,镜中爆发出一道强烈的血光!   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噬魂兽都开始不要命似的嘶吼,嚎叫出来的音浪震得整个太阿之境都在颤动。   这些噬魂兽像是被烤化了一样,竟很快跟整个太阿之境融为了一体!   周围环境顷刻骤变,四周一片血红,脚下的地面上也一瞬之间平地幻化出许多岔道和壁垒。   修戾从殷杳杳袖子里探出一点点脑袋,见状脱口道:“完蛋!”   他说:“兽群和太阿之境融合成了新的异兽,以整个太阿之境为身体、兽群为血肉,他们这是为了得到镜子,要把你们困在肚子里。” 第十五章 诞生之地   殷杳杳被颠得头昏脑胀,好半天才站稳身子。   她的手撑在旁边类似墙壁的东西上,但那“墙壁”的触感柔软又冰冷,就像是按在死人的皮肤上一样。   那种触感无端让人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有点恶心。   她站稳以后就很快把手收了回来,用手帕把自己的手掌来回擦了好几遍。   燕吾和殷孽也在这里。   殷杳杳下意识地往殷孽身边靠了一些,又下意识地伸手想抓殷孽的袖子。   殷孽目光落在她手中地帕子上,忽而哼笑出声:“擦干净了?”   也不知道问的是擦干净手腕上被燕吾碰过的地方,还是擦干净手掌。   殷杳杳被他一问,才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伸手要扯他的袖子。   她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然后又收回来,也没回答殷孽的问题,岔开话题道:“哥哥,这里看起来像是某种异兽的肚子里。”   修戾狐疑地插了句话:“喂,你以前不都是算计好了才扯着他袖子撒娇的吗,怎么这会扭扭捏捏起来了?手都伸出去了还收回来,这可不像你啊。”   殷杳杳没理修戾。   她捏着帕子指了指前面,继续说:“咱们前面这些岔路和壁垒看起来就像异兽体内的血管和脏腑。”   殷孽眉梢一扬,却没说话。   燕吾倒是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然后含笑看殷杳杳:“看来我们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殷杳杳点点头,甜甜笑着回了燕吾一句:“托鬼君大人的福。”   燕吾敛眸一瞬,然后抬眼看她:“应当是本君托小殿下的福才是。”   他语气还是很和煦:“若不是小殿下借了鬼界的东西迟迟不还,本君想必也无福来此。”   毕竟这些噬魂兽是因为想拿回镜子才发的狂,和整个太阿之境融为一体,只为把镜子困在此处。   殷杳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却随着他的目光也垂眸看了看,就见刚才腾空飞出去的轮回镜已经掉在了地上,就在她脚边不远处。   她眨眨眼,知道燕吾不能碰轮回镜,于是大大方方地弯腰捡起镜子,把镜子递到燕吾面前:“鬼君大人,您说的是这个吗?”   燕吾淡笑:“小殿下现在想起物归原主怕是晚了些,倒不如想想该如何从这异兽的身体里出去。”   他目光落在殷孽身上:“魔尊意下如何?”   殷孽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灵剑,语气散漫,好像在说一件无所谓的小事:“杀了。”   “直接杀了这异兽倒也是个办法,”燕吾说着,目光落在殷孽手中灵剑上,又笑道:“魔尊这剑灵气强劲,可是无妄和无咎合并后的形态?”   殷杳杳听燕吾把话说出来了,于是佯装惊讶,对殷孽道:“哥哥,无妄不是已经被……毁了吗?”   殷孽没理她。   他挥剑劈开了前面挡路的一根异兽血管,懒懒对燕吾道:“鬼君这般好眼力,不如留着看看脚下的路。”   燕吾温柔地笑:“魔尊谬赞了,本君倒觉得魔尊的眼力要更胜一筹,只是看的东西太多,连不该紧盯着的东西也盯得紧紧的。”   这是讽刺殷孽看殷杳杳看得太紧。   他顿了顿,把折扇收起,侧目看殷杳杳,温声问她:“小殿下说是不是?”   殷杳杳:“……”   修戾幸灾乐祸:“送命题呢。”   殷杳杳假装没听见燕吾的话,眼睛看着前面的路,转移话题:“咱们现在在异兽的身体里,要杀这异兽是不是得找到这异兽的命门?”   她顿了顿,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又补一句:“比如心脏什么的。”   燕吾没追问刚才的问题,点点头笑道:“对,找到这异兽的心脏即可。”   他收起折扇,抬手用扇柄指了个方向:“这个方向应当是通往异兽心脏的,魔尊和小殿下不如与本君同行,本君带路。”   修戾给殷杳杳传音:“他会这么好心,还给你们带路?别是算计着准备对你们使阴招吧。”   殷杳杳没和修戾说话。   她眨眨眼,侧头看殷孽,似乎是在征求殷孽的意见。   殷孽扬眉:“带路?”   他拎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轻嗤:“鬼君带的路,怕是通往地府的。”   殷杳杳见他往另一个方向走,急忙小跑着追上他:“哥哥等等我!”   她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又回头对燕吾颇为抱歉地笑笑,要对燕吾说两句客气话。   殷孽步子没停,手里的绯极往她脖子上绕,紧接着,一道无形的力把她的头给掰了回来。   他低声道:“看路。”   殷杳杳说:“哥哥,杳杳看着呢。”   殷孽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点漫不经心,听起来像随意地调侃一问:“看路看到男人身上去了?”   殷杳杳连忙摇头,转了话题:“哥哥怎么知道往这个方向走呀?”   殷孽喜怒无常的劲似乎又上来了,刚才还和她说话,现在又不理人了。   他们走了一段,面前突然出现一根血管挡路,于是殷孽直接挥剑劈开了那根血管。   异兽血管中的血液直接“呲”的一声飙出来,溅在灵剑上,把灵剑外的灵气层腐蚀了一点。   殷杳杳眼睛看着剑,斟酌着开口道:“哥哥,这异兽的血好像会腐蚀剑外的灵气。”   殷孽倒是不太在意,随手又劈开前面一处障碍:“心疼?”   殷杳杳仰脸看他:“杳杳心疼哥哥。”   说着,她又垂眸看他手上的灵剑:“这异兽的血似乎有腐蚀性,溅到身上太危险了。”   她倾身过去,伸手想拿剑:“哥哥砍这些挡路的东西,会不小心被血溅到,这种危险又吃力的活还是交给杳杳来做吧。”   话音方落,这异兽因为体内被砍断了几根血管而发出疼痛的嘶吼,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疼痛到开始颤抖。   异兽的身子摇啊摇的,导致殷杳杳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猛烈地震颤。   殷杳杳一个没站稳,脚一滑,直接被颠得往殷孽的方向踉跄好几步,跌进殷孽怀里去了。   殷孽倒是没推开她,手虚虚搭在她腰间。   殷杳杳很快就缓过神来,手撑在殷孽胸膛上,用了点力气要借力站稳身子。   不料她手中刚刚一用力,殷孽虚虚搭在她腰间的手就也不经意似的用了点力气,叫她又站不稳靠回了他怀中。   他神态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却俯首在她耳侧小声笑:“站都站不稳,还想帮本尊拿剑?”   殷杳杳敛眸看着那剑,刚要说话,后面的燕吾就闲庭信步似的悠哉悠哉走了过来。   燕吾停在她身侧,温声关切问:“小殿下可还好?”   殷杳杳原本还撑着殷孽的胸膛想站起来,一听见燕吾的声音,动作却突然顿了顿。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靠在殷孽怀里不动了:“脚好像扭了。”   “多事。”殷孽嗤了声,搭在她腰间的手却没动。   殷杳杳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仰脸看他,小小声说:“哥哥,这异兽肚子里好像有什么禁制,杳杳没法给你传音。”   她顿了顿,继续说:“鬼君大人不安好心,还是快些甩开的好。”   殷孽低笑出声:“又想让本尊甩开他?”   殷杳杳软绵绵“嗯”了声。   燕吾在旁边摇扇子,笑眼看殷杳杳:“魔尊和小殿下似乎在说悄悄话,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叫本君听见的?”   殷杳杳要和殷孽说的话说完了,于是撑起身子站稳,对燕吾摇摇头:“鬼君大人多虑啦。”   说着,她又偷偷看了殷孽一眼。   殷孽倒没什么反应,也没看她,直接回身往前继续走,前面有一根横陈在路中央的血管他也没提剑砍掉,殷杳杳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穿过去的。   修戾小声嘟囔:“怎么突然一下感觉殷孽心情不太好,是不是你老接他那个死对头鬼君的话,他不开心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殷杳杳还没来得及回话,刚想抬步追上去,燕吾就拉住了她。   燕吾抬手在她后颈处停了一下,嘴上温和解释:“异兽的血溅到小殿下衣服上了,这血有腐蚀性,若不擦掉,一会儿小殿下该疼了。”   殷杳杳手摸到自己后脖颈,就发现后脖颈处的衣服确实破了个小小的洞。   她捂着那处,脚步往后挪,与燕吾拉开了点距离,客套道谢:“谢谢鬼君大人。”   燕吾笑:“无碍。”   他说着,借手中折扇挥出一道灵力,斩断了前面挡路的血管,又颇为及时地“刷啦”一声打开折扇,恰好挡住往殷杳杳身上飞溅的兽血。   殷杳杳再次客套道谢:“多谢鬼君大人。”   燕吾把折扇收起,冲她比了个“请”的手势:“举手之劳,小殿下请。”   殷杳杳点点头,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见前面的殷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十步远,导致身上的禁制猛扯着她往前踉跄奔去。   燕吾看着她的背影无所谓地笑笑,他没有继续抬步跟上他们,而是抬手捻着一物举到面前——   那是一根细细软软的长发,赫然是刚才摸殷杳杳后颈时从她头上拔下来的。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回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方向却是往异兽胃袋处去的。   与此同时,殷杳杳被禁制扯着,一路趔趔趄趄往殷孽身边狂奔,正跑到殷孽身后的时候,地上有根血管,直接把她绊得一个踉跄,“咚”的一下摔倒在地。   她手腕撑着地,撑起身子,动作间微微往后一瞥,才发现燕吾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把视线收回来,殷孽就屈身蹲在了她面前。   虽是蹲着,却仍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他没说话,周身气压极低。   修戾倒吸一口冷气,给殷杳杳传音:“我怎么感觉殷孽现在特别生气呢。”   殷杳杳没和修戾说话。   她看着殷孽,试探性地叫了声:“哥哥?”   殷孽没接话,手抬起来,落在她后颈处,手指揪起她后颈处的嫩肉轻轻摩挲,没太用力。   殷杳杳眼巴巴看着他,解释:“哥哥,刚才是我衣服后面溅上了异兽的血,鬼君大人只是帮我擦擦衣服,并未做别的。”   殷孽手指挑开她后颈那片衣服,食指指尖微微探进衣服里,在她后颈的肌肤上轻轻点了一下:“这块皮若不想要了,就早些剥下来。”   殷杳杳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脖子后面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咬着嘴唇没让自己闷哼出声,嘴唇被牙齿咬破,出了点血,嘴里一股腥甜。   虽然没叫出声,但后颈处的疼痛感还是让她眼前发黑。   她勉力抬起手往后探,却发现后颈处的皮肉还是完好的,只有被殷孽手指触碰的那处剧痛不止,似乎殷孽没有扒她的皮,只是让她体验被扒皮的疼痛感。   她手指都疼得发颤,却抓住殷孽的那只手,可怜兮兮地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后颈那处疼痛愈发强烈起来。   殷孽手虽被她抓着,却没从她后颈处离开。   殷杳杳冷汗出了一额头,眼睛湿漉漉的,眼前不停发黑,最终终于腿一软,身子往后一倒,要摔在地上。   殷孽在她脖子后面的手微微用力把她往前一推,虽没让她摔在地上,却让她一个重心不稳往前跌去,直接跌在了他怀中。   殷杳杳这回没起来,两只手虚虚弱弱地抓着他腰侧的衣服,声调却拔高了些:“哥哥为什么不信我,我和鬼君大人真的没什么。”   殷孽不说话,也没推开她,目光落在她抓着他衣服的手上。   这个姿势看起来像投怀送抱,像她紧紧圈着他的腰。   殷杳杳见他不答,于是抬眼看他,眼睛湿漉漉的,眼尾泛红。   她声音有点哑,不如以往清甜,似乎也是真生气了,语气微愠:“哥哥这么在意我和鬼君接触,难不成是……”   话还没说完,殷孽一根手指抵在了她唇畔。   殷杳杳不说话了。   殷孽手指在她唇畔停了一会,然后指尖落在她唇瓣的血迹上,用了点力气把血迹拭掉。   他声音还懒懒散散的,语气里带了点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在猜本尊的心思?”   修戾闻言,赶紧给殷杳杳传音:“他这是说你胆子大了,什么都敢问了!我说你生气归生气,怎么还真敢问他这种话,莫不是因为他对你越来越宽容,所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殷杳杳没和修戾说话,也没回殷孽的话,一双泪涔涔的眼睛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殷孽反倒笑了出来,笑声很低,手指在她眼角蹭了一下:“除非本尊不想要了,否则谁也别想拿走。”   他声音也很低。   殷杳杳和他对上视线,又即刻垂眸不看他了。   她给修戾传音:“修戾大人,你有没有觉得哥哥变了。”   修戾冷哼:“我还觉得你变了呢,你以前不是什么情绪都忍着吗,现在还学会闹脾气了?我的姐姐啊,这可是殷孽,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殷杳杳难得嘴硬了一下:“我没闹脾气。”   修戾气笑了:“没闹脾气??你以前称呼我的时候可都是用尊称,一口一个『您』,刚才你叫我的时候可没用尊称啊。”   他哼哼唧唧的:“你可别跟我说你是真把大人我当朋友了,才不用那些虚伪的尊称了,我看你就是气的!”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虽然变了,但现在这样更像个人了。”   殷杳杳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周的环境就突然发生了巨变!   脚底下软乎乎的路变得布满尸骸,周围莫名奇妙地出现了许多恶鬼残魂。   有液体从头顶上往下滴,像在下毛毛雨一样,但这些液体带了腐蚀性,滴落到附近恶鬼残魂的身上时,竟直接把一些残魂给活生生腐蚀殆尽了!   殷孽施了个法术,紧接着,这些液体像是有意识一样,直接避开了他和殷杳杳。   他唇角微扬,眼中兴味浓重:“乾坤挪移阵?”   乾坤挪移阵是双向传送法阵,能让在两个不同地方的人瞬间互换位置,但催动阵法极耗心力,并且需要用被施法者的头发来催动阵法。   殷孽话音方落,燕吾温和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本君方才误入了这异兽的胃袋,原以为要死在此处,谁知道魔尊和小殿下会好心相救,竟愿意用乾坤挪移阵和本君交换位置。”   燕吾说着,又微微抬手,把殷杳杳那根细细软软的头发举到面前,然后随便施了个小法术,直接把那根头发烧成了灰烬。   他站在胃袋外面,眼角眉梢的笑意愈发柔和,又对着胃袋里说了句:“既然二位好心送本君出去,本君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温温润润的声音传进了胃袋里。   修戾啐了一声,给殷杳杳传音:“睁着眼说瞎话,这乾坤挪移阵分明是他布的!而且他应该是发现了你和殷孽之间的禁制,所以拿你把殷孽一起坑进来了!”   他顿了顿,又狐疑道:“也不对呀,如果他要用乾坤挪移阵和你互换位置,那他需要拿你的头发施灵力催动阵法,他什么时候拿的你的头发?”   殷杳杳手摸了摸后颈:“应该是刚才借口帮我擦兽血的时候。”   她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前方最尽头处的一个封闭小口上,然后唤殷孽:“哥哥。”   “你看那里,”她指了指那封闭的小口:“那里好像是胃袋的出口,我们可以试试从那里出去。”   殷孽看起来悠哉悠哉的,一点都不着急:“出去?”   他垂眸看她,漫不经心轻笑:“你那情哥哥是要你带着轮回镜死在这,会给你留出口?”   殷杳杳刚要说话,还没来得及张嘴,脚下就传来一阵强烈的震颤。   紧接着她一垂眼,就见有一只黑色的尖锐利爪从地面伸出来,正往她脚上抓来!   她直接往后一退,手中灵力乍现,正要用法术把那利爪砍掉,殷孽就直接抓着她手腕把她往后一扯。   紧接着,他手中灵剑一挥,一道剑气挥出去,直接把那只利爪砍断了。   利爪被砍断的同时,灵剑外的灵气层又被腐蚀了些。   殷杳杳目光落在剑上,手紧了紧,掌中凝出一道白色的灵力,然后杀了面前最近的一只恶鬼,白色的灵力直愣愣冲破那恶鬼的身体,把恶鬼击得烟消云散。   她转头对殷孽说:“哥哥,杳杳现在有了修为,可以保护哥哥,哥哥只要歇着就好。”   殷孽扬眉,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现:“保护本尊?”   殷杳杳用力点点头。   殷孽轻笑出声,手里的灵剑突然分化成两把一模一样的,悬浮在她面前。   他语气懒懒散散:“本尊给你这个机会。”   殷杳杳看着面前那两把剑,又转头问殷孽,眼睛亮亮的:“哥哥,这是?”   殷孽垂眼看她:“选一把保护本尊。”   殷杳杳脸上甜甜的笑终于带上了几分真诚,伸手要随便拿起一把剑试一试。   手刚伸出去,殷孽却握住她的手腕,凑近她道:“想好再拿。”   他声音低沉悦耳:“这两把剑你都见过,拿你自己的那把,若选错了,就毁了。”   殷杳杳手一顿。   修戾道:“天降好事啊,殷孽居然这么好心,借此机会要把无妄还给你!要不要本大人帮你选?”   殷杳杳没叫修戾给她选。   她闭了闭眼,然后指着左边的那把,道:“哥哥,这个。”   修戾“啧啧”道:“嚯,居然选对了。”   他道:“差点忘了你不仅能拔动无妄、用无妄斩情根,还能碰轮回镜,能选对无妄也不奇怪……不过话说我怎么觉得,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殷杳杳语气可怜巴巴:“修戾大人想多了,我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可怜女子罢了。”   修戾:“……”   殷杳杳转头看殷孽,表情带点期待雀跃,语气怯怯的:“哥哥,杳杳选对了吗?”   修戾啐道:“装,继续装。”   殷杳杳不理修戾,就看着殷孽。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语气期待:“那……”   她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阵震动,有酸水随之冒出地面。   那酸水把地面上的残骸泡出“滋滋”声,似乎在一点点腐蚀着这些残骸。   殷杳杳见状,刚要给自己脚底下施法布个结界,殷孽抬手已经给她周身起了层防护,将渐渐漫到小腿高度的酸水隔绝在外。   她周身霎时多出了个琉璃罩子似的东西。   但那酸水的腐蚀性极强,碰着罩子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所以也得时不时将那罩子加固一下。   她伸手去触碰罩子,用掌中灵力加固它,对殷孽嘴甜道:“谢谢哥哥,咱们快想办法出去吧,这水越涨越深了。”   她说着,却见殷孽没给自己加防护,但四周的酸水都有意识似的避着他。   修戾见状,啐了一声:“殷孽那几千几万种法术都得在你身上试一遍是吗?”   他想翻白眼:“上次给你用的避水术现在又不用了,还给你整个没见过的法术,外面罩个这么明显的透明罩子,然后他自己一副啥也不用的样子,妈的大人我最烦装逼的人!”   殷杳杳迟疑了一下:“修戾大人,装逼是……何物?”   修戾哑巴了,过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说了句话,声音听起来有点害羞:“我我我,我在枯木林的时候,有个凤凰……嗯,凤凰朋友教我的,意思就是臭显摆。”   殷杳杳若有所思:“凤……”   她话还没说完,修戾直接暴躁地打断她:“你别问了哎呀!烦不烦!不许问!”   殷杳杳:“……”   不等她说话,修戾又略有些羞涩道:“那个啥,她、她名字就一个字,叫『瑾』,好听不?”   殷杳杳:“…………”   她问:“你之前不是说在等人么,你一直在等的是瑾吗?”   修戾还没来得及说话,殷杳杳脚底下地酸水就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紧接着,殷杳杳身后的酸水中有一具枯骨站了起来。   旁边有几个恶鬼直接附在了那枯骨身上,致使那枯骨外包裹着一层黑气,直接冲着殷杳杳的后背冲撞而来!   殷杳杳似有所觉地转过身,掌中灵力汇在周身的罩子上,迎面抵住了那枯骨的一击,但周身的防护罩子被枯骨撞出了些裂纹。   修戾即刻缓过神来:“打它骨头相接的地方!”   殷杳杳瞄准那具枯骨,一道灵力往它膝盖处打,直接把它的膝盖打穿,下面那一截小腿骨“嘎哒”一下掉进酸水里。   但很快,那枯骨生气了似的,以极快的速度又往她身边冲刺,似乎掉了一截小腿对它根本没有影响。   殷杳杳往殷孽身边退了些,更强烈的灵力涌现在手中,然后往前推掌——   “咚!”   那具枯骨被打掉了一只胳膊,但与此同时,满地的酸水都开始往那枯骨身上汇。   枯骨的行动的速度减缓了许多,但周身恶鬼的灵力似乎被酸水助长,正继续迈着步子往殷杳杳这边前进。   殷孽虽就站在殷杳杳身边,但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戏。   殷杳杳刚才那一击已经耗了不少心力,现在额头上都是汗,脸色也比刚才白了不少。   她见那具枯骨还在往这行进,于是又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再次催动灵力,往那枯骨身上一击——   “咔嚓!”   这次打碎了那枯骨的半边头颅,将附在它身上的恶鬼也打散了些。   但同时,罩在她身外的罩子也被她一击给打碎了,好在如今地上的酸水都被那枯骨吸收了。   她灵力消耗巨大,白着小脸后退了一步,微微张嘴喘了口气。   殷孽见状,眉梢扬起:“不是要保护本尊么,这就不行了?”   殷杳杳摇摇头,说话的时候有点喘:“哥哥,我可以!”   前面那具枯骨的行动渐渐变得迟缓起来,她见状,又把目光挪到旁边悬浮着的两把剑上。   “哥哥,杳杳修为低微,与这枯骨缠斗得费力。”她指了指无妄:“我想……”   殷孽没等她说完,手中绯极涌现,直接将无咎收回了虚鼎里,却将无妄拎在了手中。   他拇指指腹蹭了蹭无妄的剑柄,没有要把剑给她的意思:“想用它保护本尊?”   殷杳杳点头。   殷孽突然笑了,笑意中带了一股子邪气,手中绯极汇入无妄之中。   紧接着,他抬剑一挥,无妄剑锋直接“锵”的一声击在那具已经走到面前的枯骨上,霎时间将那枯骨上的恶鬼击得魂飞魄散,而那枯骨失去了恶鬼的附着,也一瞬之间彻底散了架。   殷杳杳的视线一直跟着无妄剑锋,就见剑外的灵气层又被腐蚀了一些。   她赶忙伸手握住殷孽的手,想阻止他继续挥剑,手里还下意识地微微用了点力气,似乎想把剑抢过来:“哥哥,杳杳可以保护你!”   殷孽没甩开她的手,任由她软软的掌心握着他的手。   他漫不经心道:“急什么,本尊帮你开开刃。”   殷杳杳手上动作一顿。   殷孽轻笑一声,这才慢条斯理地把她的手掰开,拎着无妄转身,一抬手,似乎要用无妄剑直接划破异兽的胃壁。   殷杳杳立即又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挥剑:“哥哥,咱们是要划破胃壁出去吗?”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另一只手中灵力涌现,急忙从地上吸起一截尖锐的骨头,然后手掌一动,控制着那截骨头把胃壁划出了一道豁口!   有带着腐蚀性的液体从豁口处飞溅出来,溅在她手臂上,把她的衣袖腐蚀出一个大洞,还把她的皮肤也给灼红了。   她感觉不到疼似的,语气急急,声音还是一贯的甜:“哥哥,我来,这种事交给我就好!”   殷孽目光落在她手臂被灼红的皮肤上,直接反手攥着她的手腕,把她往身后一拽。   他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让开。”   修戾给她传音,嘀咕道:“不知道为啥,但我总觉得殷孽现在突然有点点生气。”   殷杳杳被扯到他身后,趔趄一下,还没来得及回修戾的话呢,一抬眼就发现胃壁上那道豁口在慢慢愈合,连带着整个胃壁似乎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开始蠕动起来。   她见殷孽拿剑的手微微抬起,知道殷孽是准备用无妄把那道正愈合的豁口划破,于是一咬牙,手落在殷孽背后,直接把他往胃袋外面一推!   殷孽似乎没料到她敢推他,又似乎没对她设防,所以踉跄了一下,竟真的往前了两步,被推出了胃袋。   殷杳杳急声说:“哥哥先出去吧,杳杳自己有办法脱身!”   话音方落,胃壁上的破口就开始飞速愈合,她只来得及看见殷孽转过来时阴沉的面色。   豁口彻底愈合的那一刻,她听见殷孽咬牙唤她的名字:“殷、杳、杳。”   修戾打了个寒颤,缩在她袖袋里:“他绝对生气了。”   殷杳杳眨眨眼,拔高声音对外面喊了一句:“哥哥先往外走,杳杳一会儿就跟上来!”   外面没声音,不知道是殷孽生气了不说话,还是已经走了。   殷杳杳也没再说话,用灵力从地上又吸起一根尖锐的骨头,故技重施,引着那骨头再次往胃壁上划去。   不料那骨头还没碰到胃壁,异兽的胃袋就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颠得她站都站不稳,手中那根骨头也直接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还不等她稳住身子,身上的禁制就突然发力,猛扯着她往胃壁上撞!   她的手心最先碰到那块湿漉冰凉的胃壁,几乎是眨眼间,空气里响起“滋啦”一声,然后一阵剧痛自她掌心蔓延开来——   她的手心竟直接被胃壁上的粘液灼烂了!   那禁制还不停扯着她往胃壁上撞,甚至连她的身子都已经往柔软的胃壁上陷了一点,而胃壁上那些粘液也一点点腐蚀着她的衣服,很快就要灼透衣服开始腐蚀她的皮肉了。   她迅速地用灵力给自己布了一道防护,忍着疼把手心从胃壁上挪开,有一小块皮肉已经被粘在了胃壁上,又迅速地被那些粘液腐蚀无踪。   修戾见状,道:“不对呀,双十之禁让你不能离开殷孽十步远,如今这样扯着你往胃壁上撞,莫不是殷孽已经在你十步以外的地方了?”   殷杳杳脸色发白,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十步之外……”   她还在用灵力给自己布防,源源不断的灵力往外涌,身体已经虚亏得有些撑不住了。   “所以是这胃袋在移动,”她目光落在不停震颤的地面上,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还是哥哥先走了……”   修戾啐了一声:“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你现在受制于双十之禁,再不出去的话,很快就要被异兽胃壁上的这些粘液腐蚀成骨头架子了!”   殷杳杳“嗯”了声,咬咬牙,又竭力分出些灵力,要把刚才掉地上的骨头吸起来。   与此同时,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然后异兽胃袋竟开始飞速地缩小!   修戾嘟囔:“看来是这胃袋在移动……”   殷杳杳被颠得差点吐出来,身子因为禁制抵着胃壁,不停往里陷,而手臂上的衣服也快被腐蚀殆尽了,皮肤上能感觉到火辣辣的刺痛。   她再也没灵力去控制着那骨头往胃壁上划,于是直接伸手抓住那根骨头,用了十分力气要再次划破胃壁——   “轰隆!”   她的手方才落下去,骨头甚至才刚刚扎到胃壁上,四周就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   紧接着,她身上的禁制似乎突然失了效,那阵拉力猛然消失,她不受控制地反方向往后一跌,“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修戾“哎哟”了一声:“禁制失效了?双十之禁怎么可能失效,除非……”   他顿了顿,然后脱口道:“除非是殷孽冲破了禁制!他怎么可能?!强行冲破双十之禁可是会伤到神魂的,他怎么会……”   话音未落,殷杳杳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她手肘撑着地面,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过了很久才勉强缓过来,抬手把嘴角的血迹擦掉了。   紧接着,她微微扭头,一抬眼就看见殷孽正居高临下站在她身前。   他们已经不在异兽的肚子里了,四周环境陌生,一切景致都在慢慢退去,太阿之境、毒瘴都不知所踪,而不远处竟然凭空多出来一扇门。   她极快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地环境,然后收回目光,看着殷孽:“哥哥?”   殷孽脸色阴沉,不说话。   他的情绪从来不写在脸上,这还是殷杳杳第一次见到他的情绪浮于表面。   她找话说:“哥哥,那异兽呢?”   殷孽蹲下身,平视她,还是不说话。   殷杳杳抬手扯他袖子,手心中的皮肉还是烂的,把他袖子染上血:“难道哥哥将那异兽杀了?哥哥真是太厉害了,杳杳原本还想救……”   话都还没说完,殷孽就把她扯着他袖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气笑了似的,语气里带点戾气:“自以为是的东西,本尊需要你救?”   修戾也被殷孽吓到了,连传音都小小声的:“刚才你把他从胃袋里推出去后,胃袋就自己移动了位置。”   他说:“难道他是知道你身上有双十之禁,也知道你会因为禁制在胃袋里受伤,所以才冲破了禁制,然后杀了异兽?根据我们从异兽胃袋里出来的方式推测,那异兽应该是……爆体而亡的。”   他又小声嘟囔一句:“不对呀,殷孽可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保护你,连冲破禁制会伤到自己神魂都不管?”   殷杳杳都没听清修戾在说些什么。   她手指虽被殷孽一根根掰开了,但手还被他攥着,掌心溃烂的伤口被挤压着,疼得她耳边轰鸣、脸色发白,连呼吸都重了几分,却一贯地忍着疼,嘴里没发出一丝半点的痛呼声。   她脸上表情也还笑眯眯的,好半天才回殷孽的话:“哥哥修为高深,不需要杳杳救,可杳杳担心则乱。”   “担心则乱?”殷孽冷笑:“是担心本尊,还是担心无妄?”   殷杳杳扯他袖子:“那异兽胃袋里凶险万分,我自然是……”   “你还知道凶险?”殷孽语气冷淡,他似乎了解她那满嘴谎话的秉性,虽问了话,却没给她回答的机会:“就这么想死?”   他还攥着她的手没松,甚至力道更重了些,但掌中绯极却从两人手掌相贴的地方汇入殷杳杳的身体里,将她身上的伤都治愈了。   修戾在殷杳杳袖子里打了个哆嗦:“殷孽不会在关心你吧?噫,吓死我了。”   殷杳杳身上的伤虽然愈合了,但还是脏兮兮的,手心里血迹粘腻。   她试图把手从殷孽手里抽出来,动作很轻,试探地看着他问:“哥哥在关心我吗?”   殷孽抓着她的手一松,她的手一下就抽出去了。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笑出声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没回答她的问题,声音里没什么笑意,反而有些狠戾:“若是想死,也该是本尊亲手了结你。”   殷杳杳急忙摇头:“哥哥,我没有。”   殷孽抬手,手指在她脖子上虚虚画了道横线,他手上还沾着她的血,所以在她脖子上画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看起来就像是她被人抹了脖子。   他道:“再有下次,本尊会亲手杀了你。”   殷杳杳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雾蒙蒙的:“哥哥放心,一定没有下次了!”   殷孽没说话了,手收回来,起身往不远处的那扇门边走,也没回头看她。   殷杳杳爬起身来,跟上去,看着那扇门,问:“哥哥,我们这次来鬼界是为了这道门吗?”   殷孽“嗯”了声,手落在门上,紧接着,那门直接从两边缓慢地打开了,门内白光晃眼,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   修戾突然道:“等等,他……不会是恢复记忆了吧?”   殷杳杳手指捏住裙摆,把柔软的裙子攥在手心里:“修戾大人,若哥哥知道我骗了他,会怎么样?”   修戾说:“够你死一万遍了。”   殷杳杳道:“在魔宫的时候,十一长老让他回到自己诞生的地方看看,话还没说完就因为十诫咒爆体而亡。”   修戾接话:“没错,但殷孽失忆了,记不清自己诞生的地方究竟在哪,所以才会来找轮回镜。现在轮回镜找完整了,他这人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来这里,只可能因为这里是他诞生的地方。”   殷杳杳闭了闭眼:“从陈王宫出来的时候,我因为双十之禁摔倒,他捡起镜子递给我,或许是在那个时候就恢复记忆了。我也想过他是恢复记忆了,但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何……不杀我?”   修戾沉吟一会,最终说了句:“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向来让人捉摸不透,或许真的像你感觉到的那样,他变了?”   殷杳杳抬眼看殷孽的背影,他已经走进了那扇门里,身影几乎要被明光吞噬:“原来不是错觉吗……”   她摇摇头,抬步跟了上去。   甫一进门,四周充沛的灵气就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往她身体里钻。   修戾道:“这里的灵气比轮回镜里的还要充沛!”   殷杳杳手掌发热,只觉得那些灵气在她的筋络之中流淌,似乎要给她易筋洗髓。   她丹田处也发热,与她从前修炼结丹时的感觉一样,身后的脊椎处也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可等她反手去摸的时候,却什么也摸不着。   正打算内视,修戾却突然给她传音:“殷孽好像在看壁画?”   刚才异兽爆体而亡,周围环境剧变,毒瘴退去后,露出四周的山壁,而这扇门就开在毒瘴入口处的山壁上,走进门以后,四周似乎仍是山壁。   修戾又说:“你还记得长留秘境里那些壁画吗,那些壁画的另一半延伸进毒瘴里,我们只看了一半,说不定另一半就在这门里,殷孽可能就在看那另一半壁画。”   当时,他们看见的那半边壁画是以半行字做结尾,那半行字是“长留秘境现”,似乎还有下半句隐匿在毒瘴中。   殷杳杳闻言,没继续用内视法,转头朝着殷孽的方向看去。   这里太亮,看不清山壁上究竟刻着什么,于是她小跑到殷孽身边,眯着眼看那壁画,就见这一片山壁上画了许多地点,看起来像一副地图,上面的路线从鬼界的结界处起始,向右延伸。   殷杳杳顺着那路径继续看,却看见了人界的一座城池,里头皆是些凡人,旁边刻着两个小字:“孤周。”   “孤周”应该是这座城的名字。   她莫名觉得这孤周城有些眼熟,但不管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关于这座城的分毫记忆。   修戾嘀咕道:“这里怎么还画了人界?这座城又是哪?”   殷杳杳还没来得及说话,背脊处又是一阵发热,那种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她微微皱眉,目光从壁画上收回来,闭上眼开始内视,却发现自己背脊处多生了一截发着微微金光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截骨头,但只是一个意向,伸手摸不着,通过意念方能查探。   正要继续深入查探这块金色的骨头时,她的意念却好像被吸入了神秘幽深的漩涡之中,但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的意念又突然被弹了出来。   紧接着,她一阵头痛,灵府之中随即传出来剧烈的刺痛之感!   这次的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的都要强烈,似乎要把她的灵魂撕得粉碎。   她咬牙忍着疼,眼睛又往那壁画上挪,却是两眼发黑。   意识似乎正在被抽离。   修戾见状,给她传音:“喂,喂喂喂,你怎么了?”   殷杳杳脸上唇上都失去血色,眼睛缓慢闭上,脚下一个趔趄,手动了动,抓住殷孽的衣袍扯了一下,身子却还是不受控制似的往地上栽。   殷孽伸手把她拽住,淡淡瞥了她一眼:“做什么?”   殷杳杳眼睛还闭着,嘴里喊出个名字,声音虚虚弱弱:“明炽……?” 第十六章 斗星   修戾语气惊恐:“不是吧,殷杳杳,诶,你身体里那个女人又爬出来搞事情?!”   他顿了顿,突然改口,劝道:“你是斗星对吧?你把身体还给她,再不还给她,小心你面前这个大魔头一生气,你俩一个都活不了。”   斗星不知道脑海中这个声音从何而来,又为何知道她的名字。   她头很疼,眼前发黑,手指动了动,整个人似乎不太清醒:“我、我能动了?这是哪……?”   殷孽没说话,抓着她手腕的手松开了,叫她一个站不稳,直接“咚”的一声摔在地上,而他好整以暇地站着,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斗星摔疼了,抬头看他,手抓住他的衣摆:“你别生气……”   殷孽把衣摆从她手中扯出来,然后蹲下身,语气发冷:“滚回去。”   滚回殷杳杳的灵府里去。   斗星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话,她身子一僵,双手即刻捂住脑袋,目光涣散:“不,不行,我不回去!”   她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那里好冷,又冷又黑,我找不到出口,看不见光,我不回去!”   殷杳杳的灵府就像个没有光的囚牢,里面分不清日夜,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在里面挣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能看见点光,她不要回去。   斗星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的回忆,摇着头想把这些暗无天日的记忆甩出脑海,两只捂着脑袋的手交迭起来,左手指甲掐在右手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她痛苦极了,指甲更用力往下压,似乎想直接把那块皮肉刺破。   殷孽却直接把她定身,然后用法术隔空掰开了她那两只交迭的手。   他没碰她,似乎碰她一下都会脏了他的手,声音森寒:“她的身体,你不配伤。”   一阵凉意爬上斗星的背脊,她无端有些害怕,似乎这六界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叫她这般恐惧,是当年仙魔之争……   对了,仙魔之争!   她好像全都想起来了……   斗星脑中无数零碎的记忆串成一条线,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也愈渐清晰起来。   她清醒过来,空洞的眼神愈发清明,对上殷孽的视线,笑道:“原来是魔尊。”   殷孽表情没变化,声音也还是那样凉凉的:“既然清醒了,就滚回去。”   斗星刚醒过来的时候浑浑噩噩的,这会儿清醒了,于是目光四处扫了一圈,在面前的壁画上停了一会:“魔尊来这里,是想知道仙族为何宁愿与魔族勾结,也要杀了你?”   她看着殷孽,语气很温柔:“看了这些壁画,想来魔尊已经知道原委了。”   殷孽不语。   斗星还被定着身,却也不挣扎,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身体,继续说:“这壁画上,画的全是神与魔之间的事情。”   她说:“神魔同源同息,只是因为所修功法不同,才渐渐分化成两个对立的种族。后来神魔大战,神魔两败俱伤,才有了现在的六界。”   她目光看向远处的一副壁画:“上古血战后,有关魔族的一切都被神族封印在了地底,但几万年前,有个叫薛燃的魔种将血滴在封印上,破开了封印,然后上古魔气绯极再度现世、于世间翻涌。”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虽然后来那封印又被人补了回去,但绯极已经从地底被释放了出来,那些绯极汇聚在此处,被天地灵气孕养,于是你就诞生了。”   殷孽还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对她所说之事不感兴趣。   斗星也不在意他的反应,道:“你在这诞生,是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魔,天生魔体、上古魔脉、修为高深,六界之中无人可敌。”   她说:“可天道需要制衡,所以在你诞生之后,天地灵气凝结,要孕育出一个上古神脉来。上古残卷上有记,若神魔同时现世,六界的秩序就将被天道重塑,届时或许会生灵涂炭。”   六界苍生于天道来说,不过是蝼蚁罢了,就算是上古神魔,也无法违背天道。   殷孽轻嗤:“是怕生灵涂炭,还是怕仙族屈居神族之下?”   仙族诞生至今,受尽名门正派供奉,许多人修行的目的便是成仙,包括一些妖精,修行的目的也是为了成仙。而魔族鬼族行事随意,世人皆畏惧魔族、鬼族,认为修习歪门邪道会堕入魔道、鬼道。   于世人来说,仙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若是神族降世,仙界的地位也将被撼动。   当年斗星和司空启无意间进入过此处秘境,方才看完壁画上的内容,这秘境就开始坍塌,将他们弹了出去。这秘境似乎只许神魔进入,他们被弹出来以后,这秘境就消失了,然后莫名出现了个太阿之境。   这秘境之中关于神魔的一切似乎有禁制在,他们即便得知了这些事情,也无法广而告之,她只是同仙帝说了新神即将降世这件事,就损了半生修为。但此事也不需要太多人知晓,只需要阻止新神诞生,或者杀了现有的上古魔脉殷孽,即可保证天道不重塑六界秩序。   而仙族和魔族积怨已深,若杀殷孽,不仅能削弱魔族一大战力,还能让天道感应不到上古魔脉,从而停止对新神的孕育,乃一举两得之策。   斗星回忆到这里,冲殷孽笑:“谁不是为自己的族人而战呢,魔尊应当理解的。”   殷孽嗤笑出声,不屑道:“所以就勾结魔族之人设计本尊,布阵削弱了凌虚幻境,然后发起仙魔之争,妄图除掉本尊?”   斗星很坦然:“是,这壁画上记载了凌虚幻境和魔族结界的关联,所以我们叫魔族之人布阵对结界做手脚,以此削弱你的凌虚幻境,并且你无法使用凌虚幻境第三重。”   “如此一来,仙族在仙魔之争时除掉你的可能性更大,魔族那些与我们勾结的也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原本就等着你死,好借机上位,如今机会摆在眼前,自然不会拒绝。”   她说到这,又苦笑一声:“只是没想到,魔尊那些下属的野心不止于此。”   殷孽这才掀起眼皮子看她一眼。   斗星继续说:“他们擅自改动了阵法,虽削弱了凌虚幻境,却没让凌虚幻境的第三重失效,还在仙魔之争那日调换了第二和第三层结界,让魔尊与我仙界同归于尽,想得渔翁之利。”   那天,仙界以为殷孽开不了凌虚幻境第三重,殷孽以为自己会开凌虚幻境第二重,不料却开启了第三重。   殷孽语气带点不屑:“有功夫在这和本尊废话,倒不如告诉本尊是哪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和你们这些丧家之犬勾结。”   斗星不语。   殷孽勾唇,无妄突然出现在他掌中,散淡道:“若不愿说,就滚回去。”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有些慵懒,细听却能听出点冷意。   斗星看着他手中的剑:“魔尊拿无妄出来,是想将我的魂魄从她体内剜出来?”   她语气像在劝说:“当年仙魔之争后,魔尊寂灭,天道再也感应不到上古魔脉,于是也停止了孕育新神。”   她说:“这具身体的主人虽是新神,但因为天道停止了孕育,所以至今仍是半神之躯。”   “我的魂魄在她灵府之中八百余年,早已和她的魂魄纠缠在一起。你若把我剜走,她要受的痛楚与把她自己的魂魄剜走无异,恐怕会伤她自己身体的根基,从此以后便无法再修炼。”   “魔尊早就知道我在她灵府之中吧?这么久不剜了我,是舍不得她受伤,还是看不得她从此以后变成个废人,永远无法成神,永远无法再修炼?”   顿了顿,她又笑:“其实我倒希望魔尊剜了我,她若成了废人,永不成神,天道便不会重塑六界秩序,我仙族的地位便不会被撼动。”   她语气有些挑衅:“来啊,剜了我。”   殷孽手指蹭了蹭剑柄,忽而笑出声来,像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散漫道:“本尊即便不剜了你,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痛不欲生。”   斗星闻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无妄剑上,而后瞳孔骤缩,像看见了什么令她极为害怕的东西。   无妄剑尖上出现一道异色剑光,朝着斗星奔袭而去。   斗星甚至来不及反应,灵魂深处就传来一阵被撕裂般的剧痛,但身上却毫发无伤。   殷孽这是在用无妄剑剐斗星的灵魂,却不伤殷杳杳的肉体。   斗星眼神涣散,额头发汗:“你……”   殷孽提着剑,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抓痕上,慢条斯理说:“既然喜欢自残,本尊就赏你几刀,如此也省得你伤别人的身体。”   斗星的定身术都被那道剑气冲开了,她见殷孽的剑上又是一道剑气挥过来,于是踉踉跄跄往旁边一避,但灵魂深处仍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一个踉跄,站不稳,往前面跌去,身子往殷孽身上摔,几乎要直接凑在无妄剑的剑尖上。   殷孽微微一反手,用剑柄抵住她,没让她碰到自己一片衣角。   斗星额头上的汗滴下来,她眼前发黑,灵魂又虚弱起来。   “喂,”修戾给她传音:“你刚才说殷杳杳是半神?”   怪不得殷杳杳的灵力颜色与其余人的不同,怪不得她能感应上古神器,甚至能操控与其同源的上古魔气绯极……因为她是神族一脉!   若她不是神族一脉,苦修十世都不可能长出神骨,而若是神族血脉,就算只是半神之躯,等背上的金色神骨完完全全地长出来后,也能化神。只不过素来神与魔都是天生的,不需要苦修化神,而殷杳杳运气差些,天道孕育了一半就停止孕育,导致她生为凡人之躯,但只要修行,必会化神。   除非……修行的途中修成了别的道,比如修出了仙骨,这样的话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生神骨。又或者身体里出现了别的族类的气息,如此的话,神骨也无法修出。   修戾突然想到殷杳杳曾经是成过仙的。   他眉头一皱,心想:坏女人既然知道自己是神,怎么还去修仙……不对,等会,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神!难道她失忆了?或者忘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来来回回想了一大堆,最后搓了搓叶状的小手,开始问斗星——   “喂,殷杳杳和殷孽一神一魔,所以你们必须得杀一个?或者两个都要杀,所以才勾结的魔族反党?”   “殷杳杳是上古神脉,我记得她以前叫你们重光帝君叫师父,是你们忽悠她成仙的?莫不是因为那个重光帝君想阻止她成神,所以忽悠她成仙,这样的话神骨无法修出,就不存在成神的事了。”   “太变态了,那把你的魂魄塞她身体里,不会也是为了破坏她神脉的纯净性吧,让她成不了神?”   “不过要是按照我这么说,那你们那个重光帝君直接杀了她不是更简单?还废这么老大劲,又是成仙,又是塞魂,可别告诉我是为了要保她一命,呸!”   ……   他问了一大堆,斗星都没回答,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修戾见状,又给她传音:“哎哎哎,你怎么了,你魂魄是不是要回殷杳杳灵府里去了?”   他道:“别走啊你,回答完我问题你再走啊!”   话音方落,耳旁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修戾大人要我回答什么……?”   修戾:“……殷杳杳?”   殷杳杳头痛欲裂,“嗯”了一声。   她发现自己肩膀的地方似乎抵着什么东西,于是费力地睁开眼,不料一抬眼就见殷孽在她咫尺之遥,而她肩膀上抵着的是无妄剑柄,似乎是殷孽不想让她靠近。   她急忙抓住剑柄要撑着起身,不料手上刚刚用力,殷孽就把剑给收了回去。   没了支撑,她直接倒进殷孽怀里,握着剑柄的手因为没来得及收回,直接抵在了殷孽胸膛上。   殷杳杳手上用力,要起身,声音软软急急的:“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话还没说完,殷孽就低笑一声。   他垂首问她话,声音低低磁磁的,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知道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吗?”   殷杳杳后背一僵,脸色有点发白:“哥哥在说什么呢,杳杳听不明白。”   殷孽没说话。   此处寂静无声,一时间,耳侧只能听见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殷杳杳见他不语,睫毛颤了颤,也没抬眼看他,攒了点力气又要起身,嘴里小声解释:“我刚才头很晕,现在突然一下什么都不记得了。”   殷孽意味不明道:“是么?”   殷杳杳一边点头,一边从他怀里直起身来。   但还不等她站稳,她的后背就被殷孽一只手按住了。   殷孽唇角的笑意带点邪气,压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既然忘了,本尊就帮你回忆回忆。”   殷杳杳后背发凉,想躲开。   殷孽却把她往怀里按,又慢条斯理地在她耳畔一字一字说:“你刚才就是这样,投怀送抱。”   殷杳杳急忙摇头:“哥哥,杳杳怎么会呢,杳杳对谁不轨,都不会对哥哥不轨!”   殷孽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忽而笑出声,问她:“是吗?”   殷杳杳用力点头,讨好道:“哥哥相信杳杳。”   殷孽笑意未达眼底,落在她背后的手游移到她后颈,指腹在她后颈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一下。   他压低声音,语气带了点戾气:“敢对别人不轨,就杀了你。”   殷杳杳眨眨眼,然后仰起脸看着他笑,眼睛笑得弯弯的,铺天盖地的明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往里揉碎了万顷星河。   她语气依旧撒娇讨好:“哥哥,杳杳怎么会呢。”   殷孽的手挪开了,转身又往那扇门处走,似乎要离开。   殷杳杳问道:“哥哥,咱们不是刚进来吗,壁画还没看完呢。”   殷孽没理她。   殷杳杳步子没动,又问他:“哥哥,壁画上面画了什么呀?”   殷孽脚步微顿,轻笑出声,语气懒懒散散,像在开玩笑似的:“上面说,你是本尊的亲妹妹。”   神魔同源同息,都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却能运转彼此的气息,关联紧密,这般开玩笑倒也不为过。   殷杳杳闻言,突然想起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早就该知道她不是他亲妹妹。   如今这话也不知道是敲打还是威胁。   她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没再说话了。   殷孽也不在意她回不回话,继续往前走,声音淡淡的:“走吧,这里要塌了。”   长留秘境虽在鬼界之中,但这扇门是太阿之境和毒瘴碎裂后才出现的,门中的世界不属于六界中的任何一界,千万年来守着神魔的秘密,也只允许神魔踏足。   所以之前斗星和司空启一踏足此处,四周就会坍塌,而这次斗星占了殷杳杳的身体,这里出现了不属于上古一族的气息,就会开始塌陷。   殷杳杳听了殷孽的话,目光四处扫了一圈,却见这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她原本想看看那些壁画,但见殷孽走远了,于是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在心里偷偷问修戾:“修戾大人,刚才斗星是不是又出来了?”   修戾语气像在给她上坟:“是啊,又出来了,而且现在她魂魄的力量越来越强了,就算你拿到了无妄要剜了她,恐怕也无法和她彻底断了关系。”   他又说:“而且你要剜掉她,估计自己也得丢半条命。对了,刚才她还清醒过来了,和殷孽说……”   他话音未落,周围就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轰隆”声!   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身后的路开始崩塌,连四周被隐没在明光之中的石壁也开始摇晃,有无数巨石从高处坠落下来。   殷杳杳心头一跳,赶忙迈开腿大步跑到殷孽身后,然后跟着他出了那扇门。   她前脚刚踏出来,身后就又传来一声巨响,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把地面砸出了个大窟窿。   随即,那扇门也开始崩塌,就砸在她身后半步远。   殷杳杳赶紧又往前迈了一步,手下意识抓住殷孽的袖子,小声道:“好险。”   殷孽只是淡淡地给了她个眼神,没说话,但也没甩开她的手,就任她抓着他的袖口。   殷杳杳也没松手,身后的崩塌声很快就停了,她回头看,就见那扇门随着最后一点声响散成了一层厚厚的沙石,门内的世界也随之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见状,又把头转了回来,却发现眼前已经不是他们进来时的景致了。   因为门内世界的崩塌,他们似乎被传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很亮,四周空中都漂浮着亮闪闪的东西,像触手可及的星辰。   修戾缓了缓,见此处安全了,于是给殷杳杳传音:“对了对了,我还有个惊天大秘密没和你说,你知道你是谁吗,你可是……”   他想告诉殷杳杳她是神,但正说着话呢,却突然失了声,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他,余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殷杳杳见他说了一半没声了,于是问:“修戾大人,你怎么不说了?”   修戾深吸一口气:“你是……唔唔唔——”   还是说不出口。   这大约是天道的禁制,一脱离门内世界就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了。   他又尝试了几次,皆是无果,最终只能清清嗓子,装神秘道:“算了,大人我觉得现在时机未到,余下的话,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殷杳杳:“……”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远处却突然有个亮闪闪的东西飘到了她面前。   她这才仔仔细细去看那东西,它圆圆的,外面是透明的一层,里面装着的东西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那东西上面带着她的气息,正试图往她身上靠。   殷孽目光在上面停了一瞬,语气带点讽刺:“你的情根?”   殷杳杳顾左右而言他:“哥哥,这里好像是鬼界储藏人身上七情六欲的地方,咱们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到这儿来了?”   殷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说话,但周身气压极低。   四下无声。   殷杳杳等了一会,见殷孽迟迟不说话,才又看向那情根,佯装惊讶:“哥哥,这情根好像真的是杳杳的!”   修戾冷笑:“演,继续演。”   殷杳杳做出一副迷惑的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语气迷茫,小声嘟囔:“我的情根怎么会在这里……”   殷孽轻嗤出声,垂眸瞧着她,慢声问:“既然没有情根,那以往说最爱本尊,可都是骗本尊的?”   他声音里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听起来像是毫不在意地随口一问。   殷杳杳连忙摇头,凑近他,拽着他的袖子,起誓似的说:“哥哥,杳杳绝无半句虚言。”   言之凿凿、语气真诚,不似作伪。   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听了她说的这一番话,恐怕真的要被她哄骗了去。   殷孽没回答她,也不知道信了没有,表情淡淡的,慢条斯理地伸手去拿她的情根。   殷杳杳见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没退远,手腕就被他攥住了。   紧接着,他直接把她拉了回来:“躲什么?”   她眨巴眨巴眼睛:“哥哥,杳杳只是想看看怎么出去,没有躲。”   他笑出声,虽在笑,语气却凉凉的:“急什么,不想把情根拿回来?”   修戾幸灾乐祸:“哦豁,完蛋了吧,拿回情根可是要进入心魔幻境的,他在你身边,你俩肯定得一起进你的心魔幻境,到时候你藏着的那点破事,还有你的心魔,可都要被他看见了。”   殷杳杳没理他,眨眨眼,看着殷孽:“哥哥,杳杳虽不知道自己的情根为什么会在这,但知道若要拿回情根,需要进心魔幻境走一遭。”   她说:“通常这种幻境会将周围的人都吸进去,杳杳不想连累哥哥进心魔幻境,不如我们先找个法子出去,以后杳杳自己来拿情根。”   殷孽没挪步,手落在她额间,指腹蹭了蹭她的前额:“怎么,是怕本尊在你的心魔幻境中发现什么?”   殷杳杳连忙摇头否认:“哥哥,真没有。”   殷孽唇角扬起来,散散漫漫地命令:“既然没有,那就把情根拿回来。”   修戾闻言,给殷杳杳传音,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挺想让你把情根拿回来的,不应该呀,你情根拿不拿回来和他有什么关系……”   殷杳杳没理他。   她看着殷孽,还想再说点什么,殷孽的指尖就在她眉心轻轻地点了一下,另一只拿着她情根的手中灵力涌动。   那些灵力汇入情根之中,一时之间,情根上的白光大盛,竟直接把他们的身影吞进了明光之中!   殷杳杳眉心发热,紧接着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力。   她眼前发黑,一阵眩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眼前恢复光明后,她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卧室之中,而殷孽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这卧室不大,装潢素雅,家具都是檀木的,空气里萦绕着一股木香,和淡淡的药味交织在一起,带点苦。   有个男人坐在床边,背对着她,手里端着一碗药。   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天青色的床帐半垂着,把床上人的身影遮住了。   床边那男人声音很冷,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是幻剑山,醒了就把药喝了。”   床上那人没说话,也没把床帐掀开。   殷杳杳站在门口,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惯有的甜笑也消失了,表情淡淡的,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她没有观察这间卧室,似乎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一点也不好奇。   过了一会,床边传来药碗被放在几案上的声音。   她听见这声音,才掀起眼皮子往床边看了一眼,就见床边的那男人已经转过身来了,正面对着她。 第十七章 昨日如生   那男人像看不见她一样,迈步往门口走过来,很快要跨出房门。   殷杳杳见他要出门,虽明知他看不见她,但还是往旁边避让了一下。   她太熟悉他了,也太熟悉这间卧室了——   这里是她的回忆世界,这个男人是司空启,这间屋子是她身为凡人跟着司空启修仙时住的地方,而床上那个……应该是刚被司空启捡回幻剑山的她。   她现在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回忆世界里,这里无人能看得见她,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只能看着往昔回忆从自己眼前再现一遍。   想着,殷杳杳又抬眼看了床帐一眼。   紧接着,那床帐突然被掀开了,有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床上跳下来,一瘸一拐跑到门口,伸手拽住了司空启的袖子:“等等,幻剑山是哪?你、你又是谁?”   这小姑娘很瘦弱,脸色苍白,嘴角还有淤青,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正是年幼时的殷杳杳。   幼时的她把司空启的袖子攥得很紧,又小声问:“你是坏人吗?”   司空启把袖子往外抽:“不是。”   殷杳杳见状,闭了闭眼。   她甚至不用睁眼看,脑子里也还记得接下来的事——   彼时,年幼的她露出个笑,对司空启说:“我、我也觉得你不像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我以前……等等,我以前怎么了来着……?”   司空启当时并未回话,而是施法把几案上的药碗拿了过来,冷冷淡淡地把药碗递给她:“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那时她只犹豫了一下,然后怯怯地接过药碗,小声问:“你会法术,你是仙人吗?”   司空启道:“修仙之人罢了。”   她问:“那我能学吗?”   司空启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好。”   她当时惊喜极了,于是仰头把药一口气喝完了:“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师父?师父师父,我叫……我叫什么来着?”   司空启扯了扯唇:“你叫殷杳杳。”   她问:“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司空启垂眼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捡到你的时候,听见别人是这么叫你的。”   她皱眉:“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师父,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当时司空启并未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从她手里把空空的药碗拿回来,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有些事,还是忘了好。”   当时尚还年幼懵懂的她往前追了两步,眼神迷茫:“忘了好?”   回忆到这,殷杳杳又睁开眼来,她看见幼年的自己正如记忆中一样,迷茫地站在屋外,似乎正在思考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突然一阵头疼,于是捂住了额头,眼睛却还盯着幼时的自己。   她小声自言自语:“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自有记忆以来,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司空启,但那时她已经十一岁了,而十一岁之前的记忆就好像被尘封起来上了锁一样,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看着年幼的自己身上的伤痕,头愈发疼了——   这一身伤痕又是哪来的?   她适时地想起修戾刚才欲言又止说的那些话,他刚才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没有给她一个答案。   殷杳杳捂着头,脸上难得出现了困惑的神色。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忘了什么……?   在被捡回幻剑山之前,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站在原地没动,但眼前的场景却开始变换,种种场景皆是将她记忆中的点滴重演一遍。   她看见年幼的自己渐渐与司空启熟悉起来,年复一年,从最初怯怯的不敢靠近他,到后来眼神总是跟着他走,被他发现后又会心虚地收回目光。   那时的她会在练完剑后折一支开得最好的梨花送他,会在杀完妖兽后活活剥下妖兽的皮子给他做披风,挖了妖兽的眼睛送他做夜明珠。   她活剥兽皮的时候,有同门的师兄师姐私底下说她:“杳杳师妹性子阴暗,本性就残暴不仁,我们杀凶兽都是一刀杀了,她偏要把那些凶兽的皮活活剥下来,眼珠子也要挖掉!”   他们说:“师尊就是性子太过仁慈,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但心肠好,总看不得人受苦,时常收养些没人要的孩子,连杳杳师妹这种性子的人也要捡回幻剑山来!”   司空启也没收她从妖兽身上扒下来的皮子和眼珠,只说:“修仙之人当心怀仁善,下次别再这样了。”   自那以后,她就把自己阴暗残忍的那一面收敛了起来,以乖巧听话的性格示人,小心翼翼地讨好身边的所有人,想变得讨喜些,生怕司空启把她赶下山去。   过往回忆纷杂,在幻剑山中的千年岁月就这样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现,甚至把一些已经被遗忘了的细枝末节全都摆在眼前。   殷杳杳睁眼看着面前的场景不停变换,突然眼前黑了一下。   视线再恢复清明的时候,场景已经回到了幻剑山,天上正飘着雪花,而飘雪之前的那段回忆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被跳过了一样。   殷杳杳见状,又微微垂下眼睛盯着脚尖,不去看眼前的画面。   她记得这一天,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   那天,幻剑山下着大雪,她带着一身伤闯进司空启的书房,撕去所有伪装质问他:“为什么?”   司空启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提笔写字,没说话。   她像一头被重伤的幼兽,红着眼睛尖声问:“司空启,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当师父的,你说我暴戾残忍,我改了,你哪里不喜欢的我也都改了,你还想要我的命是吗?!”   司空启只冷冷说了句:“你想多了。”   她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转头直接走了。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去找过司空启,后来到了该飞升的时候,她历劫无数,只差断情绝爱就能飞升,于是她去了幽冥,找到无妄剜了自己的情根。   眼前的场景定格在了她剜情根的那一刹,这些便是她在凡尘之中千年来所有的回忆。   殷杳杳揉了揉额头,还没来得及有动作,眼前的场景就又突然一变,再度回到了幻剑山!   紧接着,有个带点懒意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原来心魔在飘雪前那段时间的回忆之中。”   是殷孽的声音。   殷杳杳的回忆世界中,过往的记忆尽数复现,只有飘雪前的一段记忆没有被复现出来,说明回忆世界的主人在拼命逃避这段记忆,而被拼命逃避的这段记忆就是她的心魔。   殷杳杳听见声音,四处看了看,却没瞧见殷孽的身影。   她试探道:“哥哥?”   殷孽并未现身,听声音,似乎在笑:“走吧,本尊看看你这心魔。”   话落,四周突然狂风骤起!   殷杳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的场景又开始变换。   紧接着,天色突然变暗,似乎是直接入了夜。   天上乌云密布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殷杳杳瞳孔骤缩,小腿肚子发颤,浑身肌肉在一瞬之间紧绷了起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被地上的石头绊得摔了一跤,手腕磕在地上,温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紧紧闭上眼,用还流着血的手抱住脑袋,颤声对着空气唤殷孽:“哥哥?”   没人应她,耳边安静极了,只有微弱的风声。   风很凉,渗入她的衣服里,冷冰冰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却叫她的冷汗越出越多,甚至把额前的刘海都微微打湿了一点。   她不敢睁眼,摸索着想要站起来,一只手撑着地面,摸到了地上湿湿软软的泥土。   正借力要站起来的时候,她的手指却剐蹭到了一块冷冰冰的大石头。   她顺着那大石头摸了摸,发现是一块石碑,碑面上似乎刻了字,凹凸不平的。   风好像变大了,席卷着尘砾拍在她的侧脸。   她的手指慢慢摸过那石碑上的文字,虽没睁眼,但那石碑的样貌却像见鬼了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无比清晰、挥之不去。   这是一块漆黑的石碑,上面刻着“四明潭”三个大字,这几个字猩红如血,被漆黑入墨的石碑衬着,叫人心里无端有些发毛。   殷杳杳心里念出这几个字,而后汗毛倒竖、身体绷直。   她就像快要喘不过气了一样,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地落了下来,鸡皮疙瘩也爬满了她的胳膊。   她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这千年来被她刻意封锁在回忆深处不愿想起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深埋在灵魂之中的恐惧也随之破土而出——   殷杳杳上次来四明潭还是一千三百年前,她修为突破元婴时渡雷劫的那个夜里。   那天上午,司空启告诉她幻剑山的护山大阵在四明潭,等她修为突破之时,他会把结界布在四明潭,借护山大阵之力帮她抵挡修为突破元婴时需要受的四十九道雷劫。   于是那天夜里,她去了四明潭,运灵力开始突破元婴。   也是那个夜里,四明潭里的灵蛾感受到强烈的灵力波动,倾巢而出,在她渡完最后一道雷劫,最虚弱的时候一窝蜂地冲向她。   那些飞蛾啃噬她的皮肤血肉,生生将她啃得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那天夜里很黑,不见星月,天空上乌云密布的,四明潭上空的结界极为牢固,把滚滚惊雷挡住了,也把她的呼救声挡在了四明潭里。   她当时强撑着用灵力照明,试图逃跑,但飞蛾喜光,见了光就更汹涌地扑过来,在她身边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散去。   她那时还没死,剩下一口气,用白骨嶙峋的手抓着地面,一点点从四明潭爬到了司空启的屋子前,血迹蜿蜒了一路。   她昏昏沉沉之中,似乎含着哭腔对司空启说了句:“师父,好黑……我害怕……”   但昏昏沉沉中,她感觉到司空启的手落在她的脖子上,掐得用力,似乎想杀了她。   再后面的事情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司空启不知为何又松了手,似乎还叹了口气。   后来她才知道,四明潭里的灵蛾每隔三十年才会苏醒一天,那些飞蛾无孔不入,喜欢食人血肉,吞人灵力。   后来她才知道,她渡劫那日,四明潭的灵蛾苏醒,分明就是司空启算好了的,他想杀了她。   那日之后,她夜里再也没熄过灯火,她刻意逼着自己忘记那一天,对黑暗和飞蛾的恐惧就像篆刻进了她的骨血里,她再也没在黑夜中熄灭过灯火。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殷杳杳仿佛又听见了飞蛾扇翅的声音。   那些声音虽轻微细碎,却密密麻麻地、此起彼伏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殷杳杳在发抖,身体里的血似乎都一瞬之间冷了个透,那天夜里被飞蛾啃噬皮肉的痛苦似乎又袭了上来,她手指紧紧攥握着地上的泥土,手指尖都在发抖。   那些飞蛾扇翅声似乎又近了些。   殷杳杳汗毛竖起,手中一个用力,闭着眼站起身,想往外跑。   她不敢睁眼,也不敢用照明术,迈开步子往石碑后面跑,但还没跑两步,就又被一道无形的力给弹了回来,似乎有一道结界把她困在这里,   她呼吸急促了些,直接施法往别处瞬移,但那种撞墙的感觉又袭了上来。   她不仅没瞬移走,反而还摔回了原地!   “扑簌……”   “扑簌……”   飞蛾扇翅的声音已经近到耳边了。   殷杳杳抖如筛糠,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又哆哆嗦嗦爬起身来,运了灵力胡乱挥舞一通,试图去杀飞蛾,但耳边的飞蛾扇翅声没有半点停歇,就好像那些飞蛾杀也杀不完一样。   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她得走。   但这里四周都是结界,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她想着,脚步小幅度地往前挪了两步,步子慌乱,漫无目的。   她眼睛仍不敢睁开,就闭着眼施法,重复着杀飞蛾的动作。   迷茫恐惧之际,她突然听见个声音——   “西边有个山洞,飞蛾怕洞中的气息。”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颤声开口唤他:“哥哥?”   没人回应她,四周还是密集的飞蛾扇翅声,就好像刚才殷孽的声音是她臆想出来的一样。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安定了些。   她闭着眼,花了半天分辨出方向,又迈着步子往西边走去。   她一步步走得缓慢,身子还有些细微的抖,但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有功夫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这里是心魔幻境,这些飞蛾扇翅声或许是幻觉。   她想着,脚下步子加快了些,虽心中安定了许多,但还是不敢睁开眼。   没走几步,她却突然又踩到个石头,紧接着一个趔趄,身子往前倾,然后再一次被拌倒在地。   她睁了一下眼,却见周围浓稠的夜色之中有无数飞蛾正扇动着翅膀,正往她身上扑来!   她瞬间吓得面无血色,仓皇地闭上眼,手臂下意识抬起来抱住脑袋,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却依旧能听见飞蛾扇翅的声音无孔不入地传进耳中。   那天晚上被飞蛾啃噬的记忆再度涌入脑海,她的手臂开始发疼,似乎已经有飞蛾落在了她身上,从袖口、领口钻进她的衣服,啃噬她的血肉!   疼。   好疼。   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她眼泪滴下来,不敢动弹,也不敢张嘴喊疼,似乎是害怕飞蛾借机飞进她的嘴巴里。   即便闭着眼,她似乎仍能看见那些灵蛾的样子,那些飞蛾的眼睛转来转去,嘴角的触须一动一动的,浑身上下遍布的粘液和她的血混在一起,扑腾翅膀时甚至能发出些黏腻水声。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里,她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   但没过一会,她的手突然被人牵住了。   与此同时,四周的飞蛾好像消失了一样,那些扇动翅膀的声音似乎也不见了。   她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就这么怕?”   那人似乎正蹲在她面前,声音如往昔,带着点懒意,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殷杳杳一下就把那只手反握住,握得紧紧的,非要手指与他的相扣在一起,十指扣得牢牢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试探着小声叫他:“哥哥,哥哥?”   殷孽很轻很轻地笑了下:“知道吗,你害怕的时候喜欢往手里抓东西。”   他顿了一下,与她十指紧扣着的手似乎要松开:“越害怕,抓得越紧。”   殷杳杳察觉到他要松手,于是又把他的手抓得更紧,语气有点急:“别走。”   她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失态,以往她就算心里怕极,表面也都不动声色,但这会儿却不管不顾地抓着殷孽的手,不敢睁眼,但还撑起身子往他身边靠。   她声音发颤,竟是直接哭出来了,两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殷孽手背上,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了。   她语气里带点乞求的味道:“我害怕,你陪陪我,别走。”   殷孽嗤笑出声,低沉悦耳的声音被夜风卷进她耳朵里:“牵得这么紧,本尊还能去哪?”   殷杳杳不仅不放手,而且还把他牵得更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   她感觉殷孽把她往上拉了一把。   紧接着,他的手指在她眼角蹭了一下。   她听见他语气散漫地说:“哭什么,还不站起来?别浪费本尊时间。”   她点点头,借力站了起来,却仍然不敢睁眼,就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走。   殷孽牵引着她走了一会,又说:“睁眼。”   殷杳杳眼睫颤了颤,还是没睁开眼,咬着唇,犹豫半天才小声说了句:“哥哥,我怕黑。”   殷孽早就知道她怕黑了,但现在只是淡淡道:“幻境种种皆为心造。”   殷杳杳已经不哭了,但声音里还有点鼻音,依旧是小小声地说:“杳杳知道,可是……”   她自己也知道幻境之中的所有东西都是幻象,心魔幻境之中的幻象都是她最害怕的东西,只要她凝神去想别的,幻境之中的幻象也会发生变化。   但恐惧就是恐惧,她惧怕黑暗,惧怕飞蛾,极难克服。   殷孽轻嗤,似乎正俯在她耳边说话:“若这双眼睛不用了,本尊就帮你挖了去。”   殷杳杳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感觉到他的指尖落在她眼睛上。   她急忙道:“哥哥等等!”   她顿了顿,凝神冥想,想象自己周围的环境是亮着的,嘴里小声说:“只要我想象四周有光,这里应该就不黑了。”   殷孽没回答。   殷杳杳平复了一下呼吸,又过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就见面前的黑暗已被光亮驱散,眼前大亮一片。   她看清了前路,却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也没谁在牵着她的手,但手心余温尚存。   殷孽就像没出现过一样,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但她知道刚才发生的都是真的,殷孽是来过的。   她拇指和食指微微蹭了蹭,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身后还有一群飞蛾。   那些飞蛾像失去了目标一样,看起来有些六神无主,还在她刚才摔倒的地方盘桓,但现在见了光,又扑腾着翅膀朝她飞过来,密密麻麻地像是交织成了一堵蛾墙,密不透风地朝着她压过来。   殷杳杳心底仍有恐惧,她掌心灵力涌动,杀了飞在最前面的一些飞蛾,但飞蛾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杀不完似的。   她虽知道此处是幻境,却不敢驻足在这凝神冥想,于是迈开步子往西边的山洞跑去。   一路到了那山洞中,飞蛾果然不敢过来了,只敢在山洞外面盘旋,似乎这山洞之中真有什么东西在震慑着那些飞蛾。   殷杳杳松了口气。   她身侧的光只把山洞洞口处照亮,往里几步,光就像是被吞噬了一样,黑洞洞的一片。   她似乎没之前那么怕黑了,但也没继续往里走,正打算往旁边看看的时候,目光却无意中掠过山洞深处。   紧接着,她身子一僵,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小步。   因为她看见山洞深处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双眼睛。   殷杳杳的视线正和那双眼睛对上。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某种鸟类的眼睛。   殷杳杳和它对视,她放轻了呼吸,没有轻举妄动,但小腿的肌肉已经绷紧了,随时准备着动作,身侧的手也已经不着痕迹地运起了灵力。   白色的微光聚拢在她的手心。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道劲风扫到她面前,紧接着那东西就直接扑了出来!   殷杳杳往旁边一躲,堪堪避开它的攻击,就见那东西浑身长着橙红色的羽毛,时有金色的流光于羽毛间闪动。   她目光快速往上移,发现那东西竟是一只凤凰!   这凤凰像被什么人囚禁在此处的,但她以往对四明潭了解甚少,更没听说过四明潭西边的山洞里囚了一只凤凰。   还不等她深思,那凤凰就又展开了翅膀,伸出爪子飞快地朝着她的面门抓来。   殷杳杳再次侧身躲了一下,但那利爪尖锐,挥出来的风刃依旧把她的衣袖拉出了两条大口子。   她已经被逼到了山洞的角落里,身后一步之遥就是洞口。   飞蛾们徘徊在洞口处,密密麻麻的,如瀑如帘。   那凤凰似乎想把她赶出山洞,正飞快地扇动翅膀,扇得山洞中都刮起了一阵大风。   殷杳杳差点被那阵风从山洞里刮出去,衣服也被风吹得鼓起来。   她伸手扶住山洞中的石壁,这才稳住脚步。   她近来虽修为猛涨,但还是无法和凤凰这种神兽抗衡,只能被动自保。   但她身后的洞口处是密密麻麻的飞蛾,她若被凤凰扇翅的风刮出山洞,难保不会再次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她只有往前走,到面前那凤凰的身后去,才能避开这阵风。   想着,她咬咬牙,看准了那凤凰抬翅的间隙,脚下用力,直接往那凤凰身后冲过去,正好避开了凤凰翅膀扇出来的大风。   那凤凰见她跑到了它身后,似乎怒了,一个转身就往她身上飞扑!   殷杳杳见状,后退一步,手中一道灵力挥出去,抵了那凤凰一击。   她口中泛起一阵腥甜,呼吸急了些,突然想到这是在幻境之中,于是脑中动了念,想要凝神幻想,让幻境中的这只凤凰消失。   但那凤凰正扑扇着翅膀要再次攻击她,她来不及按照心中所思动念,于是只凝神胡乱幻想了样能对抗凤凰东西,紧接着,手中竟出现了一把灵剑!   眼见着凤凰又要扑到她身上来了,她急忙执剑刺了凤凰一刀。   凤凰似乎被刺疼了,又是一声大吼,发了狂似的朝她冲过来!   殷杳杳见状,直接将灵力汇入剑中,让灵剑幻化出无数分身,摆成剑阵往凤凰身上刺。   与此同时,她周围的光暗了下去,四周又变得黑漆漆的。   但她像没察觉到周围变黑了一样,手中挥剑的动作未停,又挥出几道强烈的灵力往凤凰身上砸。   几个回合下来,那凤凰气息渐弱,叫声也渐渐轻了下来。   洞外的飞蛾似乎没了惧怕,在黑夜之中如同一团黑烟,铺天盖地地挤进了洞内。   殷杳杳还在和凤凰缠斗,她甚至忽视了洞中铺天盖地的飞蛾,手中条件反射地挽出数道剑花。   企图靠近她的飞蛾被风刃斩落,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地。   未几,耳边再无凤凰的嘶叫,殷杳杳挥剑的速度这才渐渐慢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惊觉四周竟是一片黑暗,而地上落满了飞蛾的尸体,似乎都是她刚才与凤凰缠斗时无意间杀的。   凤凰还奄奄一息地躺在前面,还剩下一口气。   而这些飞蛾脆弱不堪,不过几道剑风过去,就死了一大片,没剩下几只活的了。   但剩余的飞蛾正扑腾着翅膀往她脸上飞。   殷杳杳下意识要往后退,但还没退一步,脚步就又突然顿住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的手虽还有些微微发抖,但手中却仍聚起一道微弱的灵力,而后“咔哒”一声,把那些几乎要贴到她脸上的飞蛾杀了。   她一直害怕的东西其实很脆弱,甚至不用她花太大的力气,只是微弱的一点灵力,就足以杀死。   她以往不会让飞蛾靠近自己五步之内,在它们靠近她前,她就会把它们杀光。但凡它们靠近她,那个夜里被千万只飞蛾啃噬的记忆就会浮上脑海。   可如今这些东西真的飞到了她的面前,却那么容易就被她杀死了,再也没有和一千三百年前的那个夜里一般啃噬她。   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还有黑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这个念头方才闪过脑海,外面的天就突然亮了,天光照进山洞里,山洞里也亮堂堂的。   殷杳杳闭了闭眼,适应日光,垂眸间却见地上的飞蛾尸体也都消失了,好像方才的黑夜和飞蛾都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但凤凰还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而且身躯变成了半透明的。   这里是她的心魔幻境,黑暗和飞蛾消失了,代表她的心魔消失了。   按理说,心魔消失后,整个心魔幻境应该都会碎裂坍塌,她也应该能回到现实世界去,但为什么她还在四明潭?为什么这凤凰也还没消失?   殷杳杳敛眸,还没来得及细想,突然听见空气中传来个飘渺的女声——   “我被在这山洞里困了几千年了,就是死了,也还被禁锢在这。”   似乎是这凤凰在传音。   殷杳杳目光落在凤凰身上,她眯了眯眼,并未回应凤凰。   凤凰又说:“我叫瑾。”   殷杳杳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垂着眼,看不清眸底情绪,只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隐隐一点惊讶:“瑾?”   瑾好像也有点惊讶,问她:“你听说过我?”   殷杳杳没说话。   瑾也沉默了一会,似乎正在从殷杳杳身上确定什么,过了一会,才小声说:“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她也不等殷杳杳回答,很快又自嘲一声,像是自言自语:“早知道你认识他,刚才我就不拼命藏着山洞深处那东西了,还傻了吧唧地因为你踏足了山洞深处而和你打斗。”   她说完话,山洞深处突然飘出来个东西,那东西直接落在了殷杳杳的手里。   是个牙白色的梳子,表面光滑平顺,像是用什么神兽的骨头打磨光滑后做的。   殷杳杳摊开手掌看着那东西,又抬头看瑾,软声问:“这是?”   瑾哼笑:“你说他一个万年老树妖,要梳子做什么,装逼吗?害得我还和幻剑山的镇山神兽打了一架,结果被关在这山洞里几千年。”   她话音一顿,“算了算了,不说了。帮我把这梳子带给他,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她说着,原本就半透明的身体变得愈发透明起来。   殷杳杳握住那梳子,走上前一步:“你怎么……”   瑾打断她:“我早就死了,不管是刚才和你打架的,还是现在和你说话的,都是我的执念凝成的虚影罢了。”   瑾说:“你可别告诉他我死了,不然我三天之内杀了你。”   她顿了顿,又说:“不说了,打累了,记得帮我把东西带到……我睡了。”   这句话说完,瑾就没声了,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但身体却愈发透明,最后像是蒸发在空气里了一样。   只有一根凤翎轻飘飘地打着旋落在地上。   瑾最后的执念似乎也消散了。   殷杳杳看着瑾消失在原地,又垂眸盯着手里的梳子,过了半天才把梳子放进了袖袋里,然后蹲下身去把那根橙红如火的凤翎捡了起来。   她现在是在幻境里,修戾没跟着她进幻境,所以她的袖袋里空空如也,修戾并不在她的袖袋里。   四周很安静,偶尔能听见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殷杳杳走出山洞,发现自己还在四明潭里,天是亮的,不远处的潭水被阳光映出粼粼波光。   她怎么会还在四明潭?   心魔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她目光四处环顾一圈,小声叫了句:“哥哥?”   没人理她。   她走到四明潭入口的石碑处,伸手往外探了探,结果手一伸上去,面前的空气中就出现了一道无形的结界,有水波状的纹路出现在结界上。   她应该还在心魔幻境里。   她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一下,然后走到旁边的潭水边上坐了下来,垂眼看着水中的倒影,过了半天才喃喃道:“难道我还有别的心魔未解……”   话音方落,她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疼,好像有什么影像从她脑中一晃而过,似乎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却瞥见自己倒映在潭水中的面容变得模糊。   又过了一会,水面渐渐平静下来。   殷杳杳垂眸去看水面,却发现自己的脸变了个样。   那张脸还是她自己的脸,但变成了她十一岁时刚被捡回幻剑山的样子。   她见状,眉头微微皱起,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上自己的侧脸,另一只手去碰潭水中自己的倒影。   手刚碰到潭水,她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紧接着,她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被人用硬物重击了一样——   “咚!”   殷杳杳眼前一黑,身体发软,整个人直接摔在了潭水边的地上,眼睛闭着,像是晕了过去。   潭水也开始不安分地涌动起来,水面波纹荡漾。   紧接着,四周的环境开始扭曲起来,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远处刻着“四明潭”几个大字的石碑也变了。   “四明潭”这三个字从石碑上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镜花水月”四个大字。   镜花水月是心魔幻境的一种,一旦出现,便意味着心魔幻境的主人被洗掉了一段记忆,而那段被遗忘的记忆恰恰是此人的心魔之一。   殷杳杳十一岁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她的心魔幻境之中出现了镜花水月,便意味着十一岁之前的记忆中有她的心魔。   而她必须以入梦的形式进入被忘却的那段回忆里走一遭,才能找回那段记忆。   梦里,她不会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并且会忘记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事情,以年幼时殷杳杳的身份重新将忘却的事情经历一遍。   但若要从镜花水月中出来,她必须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所经历的事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潭水边,殷杳杳的身体还在那,微微侧着身躺在青草上,眼睛闭着,昏睡一般,已然入梦。   而此处的一片空荡寂静之中,殷孽的身影突然显现出来,他在石碑旁边驻足片刻,轻嗤:“镜花水月?”   他微微扬眉,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他从指尖上逼出一滴血来,然后手指点在石碑上。   一阵风过,他便消失在原地。 第十八章 叫哥哥   此时的镜花水月之中,天色黑沉沉的。   夜幕正低垂着,天上无星无月,浓稠的黑暗笼罩着大地,把街道旁边的宅邸吞得只剩个模糊不清的剪影。   这里是人界和鬼界交界处的一个小城,名叫孤周城,四面环山,城里消息闭塞,居民也不多,更是极少有人从外界进城。   入夜后,孤周城中更显寥落,空荡又冷清,只有城南道上有两个人步履匆匆地走过。   这两个人,一个是书生装扮,另一个看起来像个屠夫。   书生手指攥着衣裳,四下张望,小声对屠夫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屠夫啐了一声:“这里除了咱俩还有谁?走走走,快回家,各找各妈去。”   他说完话,身侧有阵风吹过,风不大,但很凉,从衣领往衣服里灌,还夹杂着雨后的湿气,吹在侧颈凉冰冰的,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故意在对着他们吹气。   屠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涩声开口对书生说:“哎,你说这两天怪不怪,咱们城里接二连三地死人,我听说那些人死状比我杀的猪都凄惨。”   他停了停,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说:“咱们城里前两天新来的那个张神棍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咱们城里真的有鬼在杀人?”   书生裹紧衣服,步履更急:“什么张神棍?人家是张道长!他就是因为感觉到咱们城里鬼气森森的,所以才特地前来帮我们驱邪,那可是大好人!”   他说:“咱们城里有许多人都找张道长求了护身符,现在妖邪鬼怪都不敢侵扰他们,我明天也准备去找张道长求个符,据说只要让家里人各献一碗血就能求到符!”   屠夫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四周的夜风比刚才似乎凉了些,风里带着一股子腐败的气味,死气沉沉的。   “哒……哒……哒……”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书生腿肚子都在颤:“你说咱们身后不会真的有人吧?我怎么听着这个脚步声,像有人在咱们后面跟着……”   屠夫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剔骨刀,突然一下神经兮兮地转头,粗着嗓音壮胆:“谁?!”   黑沉沉的天幕压得很低,厚厚的黑云像压在两人心口一样,压抑到喘不过气来,身后的路上也是一片黑漆漆的,没有人也没有光,眺望过去,和远处黑压压的天融为一体。   屠夫深吸一口气,见身后无人,虽觉后背发凉,但还是收了剔骨刀,准备把头转回去。   突然,书生猛地扯住他的胳膊,尖叫一声,手指颤抖着指了个方向:“啊!”   屠夫赶紧转过头去,顺着书生指的方向看,就见前面的一户人家外面站了个小姑娘。   那里刚才分明还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这小姑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脚步声都没有。   屠夫又抽出刀,吐了口唾沫,警惕地拿着刀往前走。   等走得近了,手中的灯笼将小姑娘的模样照清楚,才发现这小姑娘竟是——   “殷杳杳?!”   屠夫粗声粗气地喊她名字。   殷杳杳身材瘦弱,看起来像是个经常吃不饱饭的。   她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薄外衣,转过头来看书生和屠夫,疑惑地眨了眨眼。   屠夫把刀往袖子里一揣,腿一蹬,踹了她一脚,骂骂咧咧:“不要命了?敢在这吓你爷爷我!”   殷杳杳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把怀里抱着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护住。   屠夫看了书生一眼,恶声恶气啐道:“真晦气,这没爹没娘的小贱玩意在这装神弄鬼!”   书生原本一脸害怕的表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大半夜的,你在这干什么?”   殷杳杳的手掌被墙皮蹭破了点,咬了咬牙不说话。   书生阴阳怪气:“看来是没爹娘,也没人教养,问你话都不知道回。”   他朝着旁边宅邸努了努下巴:“罢了,也亏得这林家的老太婆照顾你,让你这些年偶尔能吃点干净的剩饭,不用天天和狗抢食。”   殷杳杳是七年前来到孤周城的,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个消息闭塞、四面环山的小城里的,只是有一天早上,城里突然出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路磕磕碰碰的,手上身上沾满泥巴,像是从哪座山头自己徒步爬过来的。   当时她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任何人问她话,她也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言地看着人家。城里有人见她一身衣服材质特殊,很值钱的样子,于是把她的衣服扒下来洗干净卖掉了,还是林老太太好心给了她一件破旧衣服蔽体。   她最初穿来孤周城的那件衣服上绣了“殷杳杳”三个小字,自此城里人都叫她殷杳杳,没爹没娘的殷杳杳。   而此时,书生和屠夫就在拿她没爹没娘的事情嘲讽她。   屠夫话说得极为难听,似乎是在发泄刚才被吓得够呛的怨气:“小贱蹄子,都说没爹没娘的人是不祥之人,你来路不明,说不定就是鬼叼来的丧门星!”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阴风吹来。   殷杳杳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地看着两人,眼神阴冷,无端让书生缩了缩脖子。   书生背脊一阵发寒,也不知道是被殷杳杳的眼神吓的还是被风吹的,他扯了屠夫一把:“行了,快走吧。”   他看了旁边的林家大宅一眼,说:“这林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时常照拂这没爹没娘的小玩意不说,现在城里妖邪横行,林老太太就是不愿信张道长的神通!”   他瞥了殷杳杳一眼,继续小声说:“说不定这小玩意就是个鬼物,这林老太太被她妖言所惑,不仅不信张道长,还非说张道长心术不正,说不定明天就被这小玩意索命杀了呢。”   屠夫被夜里的阴风吹得也心里发毛,瞪了殷杳杳一眼,然后率先走了:“走走走,回家。”   书生紧随其后,也快步离开了。   殷杳杳怀里抱着一兜果子,扭头看了一眼他们俩的背影,然后垂眼看着怀里的果子,眸色晦暗。   她抬起手准备敲敲林宅的大门,手刚落到门环上,心脏却猛地一跳。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上心头。   她一阵心悸,总觉得门后的林宅里藏着不太好的气息,似乎打开门后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她皱皱眉,落在门环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转而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狂跳不止。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但现在,这种感觉却让她无端感觉有些熟悉。   还没来得及细想,面前林宅的门突然传来急促的开门声。   “吱呀——”   紧接着,有个丫鬟模样的人从里面推门冲出来,那人脸色煞白,脚步也跌跌撞撞的。   与此同时,林宅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尖叫声,有人颤声吼道:“快去找张道长!”   殷杳杳被冲出来的丫鬟撞得一个踉跄,她往后一退,目光往林宅里看,就见里面一阵混乱,而素来对她颇为照拂的林老太太正面对面地看着她。   但不是站在门口面对面地看着她。   林老太太被吊在正对着林宅大门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腹部被撕裂出一条大而长的裂口,内脏肺腑混合着血液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地,肚子里还不停往外滴血。   她的脖子是被自己肚里的肠子吊起来的,血淋淋的肠子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系在歪脖树上。   老太太脚上的灰色布鞋也被鲜血浸透,两只小脚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殷杳杳脚步一顿,怀里一直小心翼翼抱着的果子“扑簌簌”掉了一地。   林老太太的眼睛也没闭上,舌头往外伸长,浑浊的老眼刚和殷杳杳对上目光,脖子上的肠子就不堪负重,“啪”的一声断了。   紧接着,林老太太的身体摔在地上的一滩内脏上,脑袋也“咚”的一声也掉下来,和身子分离开来,“咕噜噜”的滚到了殷杳杳脚边,滚过的地上留下一路血迹。   林宅里的林少夫人顺着看过来,见殷杳杳在门口,几乎是飞扑过来。   她手一抬,要重重地给殷杳杳一耳光:“你这丧星,就是你,肯定是因为老夫人时常照拂你,被你的不祥之气沾染,才落得如此下场!”   殷杳杳微微偏头,伸手把她的手攥住,没让她打:“不是我。”   林少夫人手腕被攥住,动弹不得,于是又花了力气把手抽回来,咒骂:“不是你?不是你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她扯着嗓子骂:“知道自己不祥,还偏要来靠近我家老太太,现在她死了,不是你害的是谁害的?瘟神!”   殷杳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想说林老太太是被鬼害死的,但即使说了,林少夫人也不会信。   她没少听孤周城的人提起神神鬼鬼的东西,但孤周城里都是凡人,神神鬼鬼仅限于传说,没人见过,包括她也没见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林老太太身上散发的气息极为熟悉。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能判断出林老太太的死是鬼干的,就好像她以前经历过这些、见过这些一样。   她心里似乎知道鬼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妖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魔又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   她总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被鬼杀掉的人。   殷杳杳不知道的是,这些感觉都并非错觉。她只不过是被镜花水月中的禁制所限,忘了自己在现实世界被捡回幻剑山后的那千余年,她从凡人修仙到飞升,再到堕入魔界,六界之中的诸般生灵,她早已接触过千万次。   林老太太的脑袋还滚落在她脚边,死不瞑目。   她垂眸间,看见林老太太还大睁着的眼睛,于是蹲下身去,仔仔细细地用衣服把自己沾满灰尘的小手擦了干净。   她一点也不在乎老太太脸上那些红白粘腻的浆液,然后轻轻用刚擦干净的小手把老太太的眼睛合上了。   林少夫人见状,后退两步,捡了颗地上的果子狠狠砸在她身上:“滚!丧门星,没爹没娘的东西,这整个孤周城只有我家老太太对你好,我们劝她离你远点,她都不听。”   殷杳杳一个不留神,被砸到额头,额头上起了个大包。   林少夫人趁她不备,又一巴掌扇上去:“现在好了,你这白眼狼,知道自己不祥、谁接近你谁倒霉,还恩将仇报,净来祸害我家老太太!别说你经常给我家老太太送果子吃,我看你就是想给她送终!”   殷杳杳头被打得偏过去,脸被林少夫人的长指甲划出一道血痕,有血流下来。   她眼神阴鸷起来,身上那种阴沉沉的气场不像个十一岁的孩子,左手握成拳,右手抬起来蹭了蹭自己脸上的血迹。   林少夫人背后一凉,莫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杀气。   但很快,那杀气又消失了。   殷杳杳垂眼间看见了林老太太的头颅,然后握成拳头的左手又缓缓松开了。   林少夫人脸色发白,拍了拍心口,然后直接拿起扫把,狠狠打了殷杳杳好几下。   紧接着,她一脚把殷杳杳踹到了林宅外的树上。   力道之大,殷杳杳撞在树上,后脑勺都磕破了皮。   几乎是眨眼间,林少夫人重重地关上了林宅的大门。   殷杳杳被撞得头脑一阵发晕,她摸了摸后脑勺,摸出一手血。   她还摔在地上没起身,姿势极为狼狈。   她目光又在林宅大门上停了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伸手撑着地面,准备站起身离开。   不料一站起来,就发现旁边有个男人抱胸靠在树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夜色中,能隐约看清这男人的脸,他正半垂着眼帘看着她,眼尾露出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殷杳杳目光和他对上,心头莫名涌现出一种熟悉感。   她下意识把满是血浆的手背到身后,眨了眨眼:“叔叔,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把沾满血的手藏到身后的动作很熟练,装无辜眨眼的动作也很熟练,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熟练。   殷孽轻嗤一声,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懒散:“叫哥哥。”   殷杳杳站在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但没开口说话,也没管他叫哥哥。   两人之间一阵安静。   殷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没继续靠在树干上,而是往前走了一步,修长的手虚虚落在她脑后的伤口上,没碰到她伤口:“疼?”   殷杳杳有点戒备,往后退了两步,伤口正好贴在了他手上。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很快从衣服上撕下来一片碎布,似乎是想包扎一下。   殷孽笑出声来,微凉的指尖往后挪了些,没蹭她的伤口:“怎么,想让它痊愈?”   殷杳杳抓着碎布,过了好半天才点点头。   殷孽扬眉轻笑,指腹蹭了蹭她后脑勺的头发:“叫哥哥。”   殷杳杳仰脸看着他。   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加之孤周城之中的人对她也都不怎么好,她往日若是遇上这般奇怪的人,应该会直接错身离开的。   但面前这男人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让她心里有点发怵,但她又隐约觉得这个危险俊美的男人不会伤害她,就好像她曾千万次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过爪牙一样。   可他们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啊。   殷杳杳想着,又垂下眼不看他,嘴里问:“叔叔,我叫你哥哥,你会给我治伤吗?”   殷孽说:“叔叔不会给你治伤,哥哥会。”   殷杳杳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嘴唇动了动:“哥哥。”   她话音方落,那人微微凉的指尖就在她脑后的伤口上点了点。   紧接着,原本一直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愈合了,一点都不疼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惊讶地看着他。   殷孽把手收回来,指尖又顺势刮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口,把她脸上的伤也治愈了。   他声音里含着不太明显的笑意,听起来还是有些漫不经心之感:“以后被揍,可以喊哥哥。”   殷杳杳被他刮脸,有些不自在,但没躲开,随口问他:“那我一叫你,你就会出现吗?”   殷孽语气淡淡的:“看心情。”   镜花水月作为心魔幻境的一种,也存在自己的禁制。   殷孽作为镜花水月的外来者,只能在殷杳杳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出现,也必须看着殷杳杳经历完自己失去的记忆中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在那个可以篡改事情发展轨迹的时间节点到来之前,殷孽不能用外力篡改事情发生的轨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殷杳杳不知自己在镜花水月中,她又问他:“那我被欺负的时候如果叫你,你都会来吗?”   殷孽看了她一眼,散漫道:“时机到了就会。”   “时机?”殷杳杳挠了挠头,很是疑惑:“那什么时候我叫你,你会出现?”   她刚问完,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循声看去,就见是林宅里的丫鬟带着张道长赶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张道长的模样,她就听见耳畔传来那男人的回答。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话,听起来像开玩笑似的随口一说:“你需要的时候。”   殷杳杳闻声,又把头转回去,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林宅,小声嘟囔一句:“婆婆,我遇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视线中,林宅的丫鬟抖着手打开了大门,把张道长迎了进去,然后又从里面关上了门。   殷杳杳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回了城南边的破庙。   破庙中还有许多小乞丐,见她回来,都聚成一团,离她远远的。   她也见怪不怪了,走到角落里捞起个草席盖在身上,准备睡觉。   突然,有个小乞丐站出来,他似乎有点害怕,手握成拳头给自己壮胆:“喂,殷杳杳,你别住我们庙里了,刚才林宅的门开着,林家发生的事情城里都传遍了。”   他吞了口唾沫,继续说:“林老太太都被你害死了,你别来祸害我们了!”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谁和你接触都得倒霉,你还是走吧。”   许是说话的人多了,又有个小乞丐站出来:“那林家可是咱们城里最有钱的,她克死了林老太太,林少爷和林少夫人肯定不喜欢她,要不我们把她打死,还能借机向林家讨点好处?”   这话说完,小乞丐们蠢蠢欲动,有人已经从地上捡起了树枝,虎视眈眈地看她。   殷杳杳不动,目光落在那群小乞丐身上。   她面无表情,眼神是冷的,看得那几个小乞丐后背生寒。   拿着树枝的那乞丐直接把树枝掷到她脚边:“看……看什么看?你个害人精!”   殷杳杳突然勾唇笑了,分明一张脸长得没什么攻击性,但配上她没有温度的目光,竟显得瘆人极了。   她从旁边抓了一只死老鼠,把小乞丐刚才扔在她脚边的树枝捡起来,攥着那树枝,用最尖锐的那端捅破了老鼠的肚子,嘴里说:“我要是死了,变成鬼,就来找你们一个个索命。”   说着,她把死老鼠拎起来,让面前那群小乞丐看清那只被捅破肚子的老鼠。   她手上又用了点力气,把树枝往下移,剖开了老鼠的肚子,血糊糊的内脏掉了一地。   她说:“到时候,我就这样剖开你们的肚子。”   话音刚落,旁边有几只老鼠飞快地蹿出来,抱着地上死去同伴的内脏啃食了起来。   殷杳杳目光在鼠群的身上停了一下,然后松手,把树枝和老鼠尸体一扔。   她歪头看着那群小乞丐笑,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两个小梨涡:“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像这群老鼠一样,饿到要吃自己同伴的心肝?”   小乞丐们被她吓坏了,纷纷抱着团往后退,也没人再敢接近她,只敢嘴上骂骂:“晦气!”   殷杳杳搓了搓手,用捡来的手帕把血擦干净,然后也不再看那些小乞丐,躺在茅草上盖着草席睡去了。   翌日清晨,她醒来的时候,听见庙里的小乞丐窃窃私语,说林老太太今天出殡。   闻言,她直接站起身来,一路跑到林家门口,正赶上林家人给林老太太送葬。   她躲在树后面看着,见最前面带队的是个道长,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张道长了。   张道长身后,是几个抬棺的下人,再之后,是长长的一条队伍,有林家的主人,也有林家的下人,一个个都哭得撕心裂肺。   白色的纸钱漫天飘飞,又打着旋落了一地,送葬队伍里的人身上也落了不少纸钱。   殷杳杳等他们走远了,才从树后面出来,悄悄又跟了上去,还从旁边的树上采了些林老太太最喜欢吃的果子,准备到时候偷偷放在她坟前。   她一路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上了山,等队伍停下来后,又就近找了棵树躲起来。   前面的张道长转过身来,手里举了个铃铛,手里捏了张黄符,一边摇铃铛一边说:“林家老太为恶鬼所害,冤魂被困,现请四方神仙相助,灭恶鬼,救其魂,急急如律令!”   念完,他又开始神神叨叨地做法。   林少夫人等他做完法,抽泣道:“张道长,您真是个好人,我家老太太生前说您心术不正,您却愿意来参加她的丧事,我和夫君替老太太谢谢您。”   林少爷也点点头,拿出些银票给他:“道长,您收下吧。”   张道长没要钱,伸手摸了摸山羊胡子:“出家人不收这等俗物,再者,斩妖除魔是我的指责,你们家遭了恶鬼,也并非全然安全,到时候每个人滴一碗血给我,我炼制成护身符,可保平安。”   林少夫人急忙点头:“哎,好,太谢谢您了!”   张道长点了点头,见天色近黄昏,于是说:“今日就这样吧,天快黑了,法事也做完了,就让老夫人在此好生长眠罢。”   林少爷点点头。   张道长见林家人没有异议,于是率先转过身,准备下山。   送葬的队伍跟在他后面,一行人趁着天色未黑下山了。   殷杳杳还躲在树后面,准备等人都走了以后去祭拜一下。   她长期吃不饱饭,身材瘦小,躲在粗壮的老树干后面,身影被藏得严严实实的,若非故意绕过树干,根本没人能看得见她。   张道长路过她藏身的大树时,脚步突然顿住了,鼻翼翕动,似乎在闻什么东西,紧接着他的眼睛微微一亮。   后面的林少夫人见状,问道:“道长,怎么了?”   张道长故作高深,摸了摸山羊胡子,然后对着身后的人比了“嘘”的手势。   他步子一动,直接往殷杳杳藏身的那棵大树后走去。   殷杳杳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小腿绷紧,蹬腿就要跑。   然而张道长动作更快些,一个箭步冲上去,然后拎着殷杳杳的胳膊,就把她抓到了众人面前。   殷杳杳把手臂往外抽,谁料张道长的手和铁钳似的,根本挣脱不开。   林少夫人见了她,先是一愣,而后立即指着她的鼻子咒骂:“你还敢来?!小祸害!”   张道长摸了摸胡子,也缓缓开口:“这个孩子,身上颇有不祥之气,能招灾惹鬼,是个祸害啊!”   说着,他垂下眼去,眼皮子耷拉下来,掩住眼里的精光。   他倒是没想到,这小破城里竟有这么精纯的灵根,还长在一个小乞丐身上,可谓是意外之喜啊。   他来到孤周城,就是为了收集这些淳朴到近乎愚蠢的城民的血液修炼邪功、增长修为。   镇子里死的那些人都是他控制鬼杀的,他只要在人死后,站出来扮演驱邪者的角色,这些蠢人就会傻傻地相信他,然后滴血给他修炼。   唯有那个老不死的林老太太,说他心术不正,呵,还不是被他杀了?   林少夫人可不知道他就是控鬼杀害林老太太的凶手,连忙道:“道长,就是这死丫头,她没爹没娘的,只有我家老太太对她好,现在倒好,把我家老太太直接克死了!”   张道长故作高深,点头:“不妙,放任她在此处,着实是不妙啊!假以时日,她若修成妖魔,恐怕整个孤周城都要有血光之灾!”   林少夫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还是林少爷扶住了她。   林少爷问:“道长,那该怎么办?”   张道长就等着他问这句话,于是把心里准备好的说辞慢慢说出来:“这等祸害,还是早些除掉为妙,明日阳气极盛,正克妖邪,不如就在明日正午除掉这祸害。”   林少夫人有点犹豫。   殷杳杳目光阴冷地看着他。   张道长见状,又说:“斩妖除魔乃是功德,若你们孤周城的每个人都能为拔除祸害尽一份力道,那么你们每个人身上都会背上功德。”   他说:“若孤周城人人身上都有功德,以后孤周城或许会有仙缘也说不定。”   这小乞丐灵根精纯,若能释放出强烈的怨气,那些怨气将对他修炼大有好处,而若是能让她怨气冲天而死,她死后还能被他炼化成厉鬼,为他所控。   孤周城人不多,只有几百号人,但若联合在一起杀了她,想必怨气绝不会小。   林家那些下人听见张道长的话,也窃窃私语起来:“那可得把她给看好了,免得她明天跑了,这小祸害,带给咱们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点功德了吧?”   林少夫人听见下人们的议论,于是转头看了林少爷一眼,点了点头。   她说:“如此,那我们明天就通知城里的所有人,正午时一同除掉这祸害。”   张道长眼里精光闪闪:“如此甚好。”   林少夫人又看了她一眼,说:“道长,那今天这小畜生该……”   张道长大笑:“既然是小畜生,就关在畜生该呆的地方,你们林宅里不是有猪圈吗?”   林夫人有点犹豫:“可是接近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啊……”   张道长摆了摆手,直接拎着殷杳杳往山下走:“无妨,有我给你们护法,还怕这小祸害不成?”   殷杳杳挣了两下,挣不动,一路上就目光阴冷冷地看着他,似乎但凡有一点机会,她就会像只小兽一样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入夜后,一行人终于下山回到了林宅。   殷杳杳被按着手脚扭送到猪圈里,有两个丫鬟用麻绳一圈又一圈地将她绑起来。   其中一个丫鬟啐道:“张道长说得对,这种小畜生,就应该和同类关在一起!”   另一个丫鬟在殷杳杳腿上绑完最后一个绳结,然后把她往里面一推:“别想着跑,虽然没人看着你,但张道长在这里做了法阵,你跑不出去的。”   说完,两个丫鬟直接出去了。   殷杳杳的双手被反缚在身后,她卯足力气想把麻绳挣开,手腕上都被磨出了好几道血痕。   她脚也被捆住了,微微挪动身子,移到猪圈的栏杆边上,用木头栏杆去磨手上的绳子。   猪圈里的猪原本对她还有点恐惧,这会见她没什么攻击性,于是又都向着她围拢过来,一群脏兮兮的猪堵在她身前。   有一头猪在地上嗅,然后又抬起头来往她身上嗅,脏兮兮的鼻头靠近她,拱她的衣服。   这里弥漫着泔水和排泄物的恶臭,殷杳杳反而闻不清楚猪身上的臭味了。   她往后退了一点,抬起被绑住的双脚,狠狠踹了一脚在她身上拱来拱去的猪,把它一脚踹远了。   其他的猪见状,又一窝蜂地跑远了。   又过了一会,喂猪食的下人提着大桶泔水过来,“哗啦啦”地往食槽里一倒,猪群听见声音,争先恐后地冲过去吃泔水。   那下人见殷杳杳在猪圈栏杆的边上,于是拍拍食槽,对她说:“小畜生,吃饭,黄泉路上最后一顿饭了,再不吃可就被抢光了。”   殷杳杳不理他。   那下人见状,冷哼一声,骂了她一句不识抬举,然后也走了。   殷杳杳继续磨绳子。   她手腕还算是细皮嫩肉,已经被木头栏杆和麻绳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把麻绳也浸成了红色。   她手腕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机械地来回重复磨绳子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反缚在一起的双手突然一松。   是绳子断了。   她没什么力气动弹了,还靠坐在栏杆上,两只手收回来,然后一抬眼,就见昨天夜里帮她治伤的奇怪男人站在她身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虚弱:“叔……哥哥,绳子是你帮我解开的吗?”   殷孽蹲下身平视她:“不然呢?”   殷杳杳抿唇,然后蹬了蹬腿:“脚上还有绳子。”   殷孽轻笑一声,又施了个法把她脚上的绳子解开了。   殷杳杳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了句:“哥哥,那个张道长在这附近布了法阵,林家的下人说,有那法阵在,我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是真的吗?”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动了动脚,又问:“那你是来救我的吗,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殷孽没说话。   殷杳杳见他不说话,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那,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殷孽忽而笑出声来,月光透过头顶稀稀拉拉的木板照在他脸上,给他的脸镀上一层。   他说:“再等等。”   这是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殷杳杳没反应过来:“等什么?”   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他昨天夜里和她说的话,又迟疑道:“时机?”   殷孽眉头微挑,没回她的话,下巴微微抬起来,手里凭空出现个大肉包子:“饿么?”   那肉包子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   殷杳杳在孤周城这么些年,很少吃到肉,也很少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她咬住下嘴唇,点点头,眼睛微微发亮,一只沾满血的小脏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饿。”   殷孽没把包子给她。   殷杳杳手停在殷孽面前,似乎进退两难,又有点想收回去,但又有点想要那包子,所以僵硬地在殷孽面前停了一下。   殷孽轻嗤,直接把包子塞进了她嘴里,然后低声说了句:“脏死了。”   殷杳杳被骤然塞了一嘴包子,说不出话来,停在他面前的小脏手也顿了顿,咬着包子一时间忘了把手收回来。   殷孽语气虽然微微带了点不耐烦,但还是伸手抓住她的手,手里凭空变出来一张手帕,一根根手指头帮她把手给擦干净,然后又顺带施了道小法术,给她把手腕的伤治愈了。   殷杳杳见状,把已经被擦干净的手收回来,拿着包子咬了一口,声音含含糊糊:“你真好,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殷孽不语。   殷杳杳又把另一只脏脏的小手伸到他面前,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殷孽大半天没有动作,扬眉看着她:“得寸进尺?”   殷杳杳抓着包子,细嚼慢咽,像在吃什么珍馐美味,好半天才讷讷道:“那……”   殷孽把手帕扔给她,慢条斯理开口:“自己擦。”   殷杳杳“哦”了一声,把手帕从膝盖上捞起来,包子叼在嘴里,正准备擦手,突然动作又顿住了。   她把包子从嘴里拿下来,垂眸自言自语:“不应该是这样的……”   殷孽眼梢往上微微抬了抬,看着她不说话,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殷杳杳看着手里的包子,看了半天,突然说:“我总感觉,我不该现在遇见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总有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她说:“那段记忆,是昨天晚上我被林少夫人打出府后没人给我治伤,今天我被关在这里,也没人来给我松绑、送包子。”   殷杳杳不知道的是,按照她原本在孤周城的生活轨迹,她的确不会遇见殷孽。   她现在所经历之事皆是在复原她十一岁之前经历的事情,这些她经历过的事虽都没被改变,但她也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遇见殷孽。   但此刻,殷杳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镜花水月中做梦,她感觉头有些疼,有些发胀。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呼之欲出。   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到底忽略了什么?   她皱着眉头苦想半天,最终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殷孽没有否认,语气散漫地应了句:“是不应该。”   殷杳杳不解,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就听见不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者是林宅的护院,他的脚步停在猪圈外不远处,没再继续靠近。   他刚才在院外巡逻,却似乎听见猪圈里有人在交谈,可是这猪圈里就关了殷杳杳一个小畜生,她在和谁交谈?!   想到这,他脸上有点惊恐的神色,粗着嗓子冲黑灯瞎火的猪圈里喊:“小畜生,和谁说话呢你?”   猪圈里安安静静,没人回答他。   护院吞了口口水,等了一会,才把手里的灯笼往前探,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灯笼的光照进黑漆漆的猪圈里,照亮了猪圈里的几头猪,护院又把灯笼往旁边凑了凑,却见殷杳杳正靠在木头栏杆上,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猪圈里除了猪和殷杳杳,再无旁人。   护院忆起刚才隐约的交谈声,又想到了林老太太的死,于是也没继续往猪圈里看了,直接打着灯转过身去,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等他的脚步声远了,殷杳杳才睁开眼。   她没往护院离开的地方看,而是微微侧头,看向殷孽刚才待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但她手里的半个肉包还有余温。   她把那肉包放到嘴边,又吃了一小口,眼睛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浓,但殷杳杳一直没睡着,等到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有几个护院到了猪圈里,押着她到了孤周城最中心处的神庙中。   殷杳杳的嘴被护院们用馊抹布堵住,手脚也被他们绑在身后。   她背后是一根很高的木头柱子,护院们把她绑在木头柱子上,让她连丁点动弹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时间已是正午,神庙里围满了人,皆是眼神鄙夷地看着殷杳杳,议论纷纷——   “除了林老太太以外,之前咱们城里死的那些人,说不定也是这畜生害的!”   “是呀是呀,若不是张道长帮我们揪出这祸害,恐怕咱们城里还得死更多人!”   旁边有人略有疑惑:“可她若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昨天会那么容易就被抓到?”   有人解释:“她是被张道长抓住的,张道长可不是普通人,是咱们孤周城的大救星!若是换了普通人去抓她,早就被她弄死了!”   “你还真以为她是个孩子了?她就是长了一副小孩的样子,杀人的时候好叫我们降低防备!”   “就是啊,这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鬼东西,不然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咱们孤周城里?”   “林老太太也是脑子犯浑,怎么就眼瞎了,可怜这个鬼东西?要我说啊,早就该打死她、饿死她,瞧瞧林老太太那善心泛滥的样,给咱们镇养活了个什么东西?!”   ……   各类尖酸刻薄的话从城民们嘴里说出来,几乎是每个人都恨不得骂她一句。   前面的张道长眼里精光愈盛,他装模作样地烧符做法,手里的铃铛晃了好半天才停,然后又清清嗓子,举起手示意城民们安静:“诸位,我已做法完毕,现在有要事要同大家说。”   城民们立即安静下来,有人道:“张道长有什么事尽管说!”   张道长摸了摸山羊胡子,闭上眼假装掐算一下,然后看向殷杳杳,说:“此人乃是杀人无数的邪祟,化作孩童的模样来孤周城取人性命,早已杀了不少人,罪孽深重。”   他说:“今日各位聚集在此,目的是除妖驱邪,凡是出力杀死这邪祟的,都会积德,余福更会荫蔽子孙后代,若人人身上都有功德,孤周城或许会有仙缘。”   城民们闻言,都开始面面相觑,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张道长见状,又说:“但今日若有人将除妖视若无物,必会助长妖邪之气,说不准一家都会遭殃,与这邪祟同背罪孽!”   他话音一落,孤周城的百姓就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开始议论着要怎么样杀了殷杳杳这妖邪,让每个人都能背上除妖的功德。   人声鼎沸中,有个小乞丐率先站出来,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重重地抛向殷杳杳:“不如我们一起砸死她,这样每个人都出了力,还能让这邪祟痛苦而亡!”   紧接着,立即有人跟着捡了块大石,用力往殷杳杳身上掷:“对,咱们一起杀了这邪祟,都听张道长的,杀了这畜生!”   石头直愣愣砸在殷杳杳额头上。   殷杳杳闷哼一声,嘴被抹布堵着,说不出话来,就算是哀嚎也只能堵在喉咙里。   她的脸被砸得偏过去,额头上破了皮,热乎乎的血很快淌了下来。   下面城民的喊声不绝于耳:“砸死她!砸死这害人的小畜生!”   整个孤周城的人都想杀死她。   殷杳杳满脸都是血,视线都被鲜血模糊成红色,她咬着嘴里的抹布,目光阴冷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形容可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前面有几个扔石头的人被她的眼神唬住,恶声恶气给自己壮胆:“你这邪祟,看什么看?怎么,张道长在这,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们不成?”   有个素来爱欺负殷杳杳的小乞丐捡了块脸那么大的大石,两只手搬起来,往殷杳杳脑袋上砸:“她就是怪喜欢用这副阴冷冷的眼神唬人的,大家不要怕,砸死她!”   后面人附和:“对,赶紧砸死她,为城里死去的人出口恶气!”   殷杳杳被石头接二连三地砸上来,脑袋上、脸上、身上、腿上都氤出了血迹。   那些石头落得重,有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砖头也砸在她手臂上,她不由得闷哼一声,手臂上的骨头竟是被直接砸碎了!   但她越是惨,下面的人笑得越是猖狂,扔石头的力气愈发大,像一场以杀人为乐的狂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杳杳浑身上下已经没了半处完好的地方,额头上的烂肉渗着血,淌下去,身上也不停淌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身上的骨头不停发出“咔擦咔擦”的碎裂声,先是被石块砸裂,再被不停砸过来的石头一点点砸得愈发稀碎。   下面有半大的小孩,看见她满身是血,冲着旁边的妇人喊:“娘,我害怕。”   那妇人啐了一声,又捡起一块大石砸过去,嘴里骂道:“小畜生,死都要死了,还把我儿子吓哭!”   骂完后,她又给儿子捡了块石头:“别怕,她浑身是血地吓你,你就砸死她,这可是积福报的事,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当个大官!”   她又指了指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你看看,人家女孩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孩迟疑一下,接过石头,狠狠地也砸了上去:“娘,我要当官!我才不会被女娃娃比下去!”   殷杳杳被砸得已经没了人样,看上去就像是一滩人形的烂肉被绑在柱子上。   她奄奄一息的,意识渐渐远离,好像快要感觉不到疼了。   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视线从一片血红渐渐变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下面砸石头的人见她渐渐一动不动,于是纷纷道:“是不是死了?”   有人从旁边的井里打起一桶水,“哗啦”一声,全往殷杳杳身上泼去。   殷杳杳不动。   那人把水桶往她身上一砸:“死了死了,不动了。”   闻言,人群又嘈杂了起来,七嘴八舌道——   “咱们不能把这怪物的尸体留在这吧,要不处理一下?”   “直接扛到城外扔了吧。”   “谁来扛?你来?”   “不了不了,我才不扛这晦气玩意儿,要扛你们扛!”   ……   说到最后,没人愿意去处理殷杳杳的身体。   张道长摸了一把胡子,目光落在殷杳杳身上,过了半天才说:“一把火烧掉,大家觉得如何?”   其实这小畜生还没死,只是因为晕过去了才一动不动的。但无所谓,一把火烧过去,就算有再顽强的生命力,也该死翘翘地等着被他提魂炼化了。   城民们听见他的话,静了一瞬,然后连连点头,答应道:“好!就按张道长说的办!”   紧接着,就有人拿了木头往殷杳杳身边扔:“谁有火折子?咱们现在就把她烧个干净,免得留着这邪祟的尸身,再出什么意外!”   有个书生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我这儿有。”   书生说着,直接把那火折子点燃了,手用了点力气往前伸,准备把火折子掷到殷杳杳身边的树枝上面。   殷杳杳的意识模糊不清,她还被绑在柱子上,眼睛只能睁开一条小缝,能模糊看见有个被点燃的火折子正快速地往她身前降落,能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话。   ……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心底里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但那阵求生欲又混杂着些绝望。   她身体哪里都疼,疼痛和恐惧深深烙印进骨髓里,可身体哪里都动不了,最终,她只是轻轻动了动指尖。   那个火折子离她越来越近了,火焰被风吹出个怪异的形状,像女人乱甩的头发——   “啊——!”   几乎是在火折子要掉落在殷杳杳身上的那一瞬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声,紧接着就见那火折子突然调了个头,直接原路往人群中返了回去!   原本还围在一起的人群立刻散开了,好像大家都害怕被火折子燎到。   扔火折子的那书生见状,也连连后退,却见那火折子好像正在往他身上飞。   他伸手拍远,不料火焰正燎到他的手,把他烫得惨叫一声,然后又一下落在他的衣服上,以燎原之势把他的衣服点燃了,扑也扑不灭。   书生被烧得满地打滚,但身上的火却越烧越旺,他痛苦地叫道:“水,快给我水!”   他的叫声太尖锐、太痛苦、太撕心裂肺,以至于周围甚至有些人捂住了耳朵。   殷杳杳的耳膜也被他尖锐的声音刺了一下,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勉力掀起眼皮子,却见自己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个让她叫他“哥哥”,左眼眼尾有一粒小小朱砂痣的男人。 第十九章 邪祟的话不要信   殷孽看她满脸血,不嫌脏似的,抬手在她眼睛上拭了一下,力道极轻。   殷杳杳心里莫名涌上来一股委屈感,她费力动了动唇,含糊又缓慢地说:“哥……哥……?你说的……时机……到了……?”   殷孽好像看出了她在委屈,他脸上没有笑意,看起来冷感偏重,只淡淡问她:“委屈?”   殷杳杳极为艰难地点点头。   殷孽手指尖出现一道微光,然后那道微光汇入殷杳杳的身体里,像一股热流涌进去。   紧接着,殷杳杳身上被砸烂的地方开始缓慢地愈合。   他问她:“委屈的话,想怎么样?”   殷杳杳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在愈合,但还是觉得浑身上下在止不住地疼,她眼神晦暗阴鸷,声音却在发颤:“要杀……杀了……杀了他们。”   殷孽“嗯”了声,手指微抬一下,直接把绑着殷杳杳的绳子弄断了。   殷杳杳没力气,站都站不住,绳子一松,她就直接脑袋朝前地从木架子上跌下来。   殷孽见状,手往她身后一伸,直接单手把她抱了起来。   殷杳杳也微微一抬手,手圈住殷孽的脖子,似乎是害怕掉下去,整个姿势看起来颇有些像公主抱。   她身上全是血,把殷孽的衣服都弄脏了,但殷孽也不嫌弃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问她:“想怎么杀?”   殷杳杳身上的伤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伤得轻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但她仍在不停发抖。   她有点恹恹的,眼神扫过被定身的城民,刚才他们嘴脸可怖朝她扔石头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于是她抖得更厉害了,只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看着他们,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又怕,又恨。   殷孽见她不说话,却笑出声来,向来散淡的声音里带点戾气:“那哥哥帮你决定。”   他看向下面的城民,唇角扬起来,慢条斯理对殷杳杳说:“不如和他们玩个游戏。”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城民们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的话。   紧接着,他解开了城民们身上的定身咒。   城民们一瞬之间又可以动了。   张道长一眼就看出这男人的修为深不可测,于是在身体刚刚能动的瞬间就直接往人群后面躲。   城民们见张道长往后躲,于是一瞬之间也都开始往外逃,嘴里惴惴不安地叫嚣——   “快逃啊,那邪祟又招来了别的东西!”   “快跑!那小畜生复活了,又招来了大邪祟报仇,快跑!”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乱跑,人挤人、人推人,有些人在推搡之中甚至摔倒在地,被后面的人踩着身体踏过去。   之前身上着火的书生原就躺在地上,被不停踩踏后,身上的火倒是灭了,但竟生生被踩断了脖子,身首分离,脑袋掉下来滚了两圈,眼睛还没闭上,里面写满了痛苦和惊恐。   殷孽抱着殷杳杳,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然后突然颇有兴致地施了个法,在不远处布了一道结界。   四处逃窜的城民们突然被结界一挡,像是撞在一道透明的墙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往前半步,只能被困在神庙之中。   有些人已经吓软了腿,瘫坐在地上,嘴里发出不知所谓的叫声。   还有人看向张道长,紧张问:“张道长,怎么办啊?”   张道长浑身发抖,面如菜色,没回答。   殷孽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书生掉下来的脑袋上,然后抱着殷杳杳往前慢慢走了两步,脚轻轻踩在书生的脑袋上。   他脚上用力,碾了两下书生的脑袋,把书生的头骨碾得“咯吱”作响。   紧接着,他脚脖子动了动,把书生的脑袋往上踢远,用正常音量问殷杳杳:“砸中谁就杀谁,如何?”   殷杳杳轻轻点头。   下面的人听见这话,吓得又开始逃窜,生怕被书生的脑袋砸中。   但很快,书生的脑袋落在个屠夫的脚边,屠夫吓得脚步一顿,直接被书生的脑袋绊了一跤。   殷杳杳见状,虽然身体还在发抖,但手拽住殷孽的袖子,虚弱地说:“哥哥,这书生和屠夫,前天在林宅门口骂我装神弄鬼。”   殷孽“嗯”了声,往前走去,很快就走到了屠夫身后。   那屠夫被吓得手撑着地不停往后爬,却撞在殷孽的腿上。   他惊恐地回头,对上殷孽的眼睛,又仓皇地站起来想跑,但腿是软的,站了好几下都没站起来。   殷孽脚抬起来,踩在屠夫的肩膀上,笑:“这么喜欢扔石头,本尊把你做成石头如何?”   屠夫疯狂摇头,还想跑,但下一刻,他的脚就动不了了。   他低头看去,就看见自己的脚在慢慢变成石头,并且自己的身体正在从脚开始往上石化。   他真的要变成石头了!   屠夫大骇,但偏偏身体石化的速度不快也不慢,给了他反应的速度,让他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慢慢变成石头,感受那种深深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求你,求你,饶了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殷孽淡笑,没说话。   那屠夫渐渐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嘴里的话也慢慢说不清楚,从求饶变成无意义地哀嚎。他的心脏、肺腑都慢慢变成了石头,最后连头颅也变成了灰色的石头,脸上惊恐的表情石化得彻彻底底。   殷孽踩在屠夫肩膀上的脚微微一用力。   紧接着,屠夫的石头身体直接化作齑粉,就众目睽睽地碎在了城民们面前。   城民们吓疯了,有些妇人已经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孩子们也嚎啕大哭。   有人说:“我们逃到城外去吧!”   另一个人小声说:“可是我们根本出不去,出不去……这附近好像有看不见的墙,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又有人看向旁边瑟缩着的张道长:“张道长,您神通广大,快想办法啊!我们可是听了你的话才杀殷杳杳这小畜生的,您可要负责啊!”   张道长往后退了两步。   城民们见了张道长的反应,眼里燃起的希望霎时间熄灭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突然有人说:“对啊,就是张道长,张道长说杀了殷杳杳镇子里就会太平,如今我们杀殷杳杳,却招来别的邪祟,你可得给我们解决!”   殷孽一直抱着殷杳杳站在旁边,听见这些话,他又笑出声来。   城民们皆是恐惧地朝他看去,有人大着胆子对他说:“高人,不关我们的事啊,是张道长要我们杀殷杳杳的,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报复……就找张道长报复!”   殷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嗤笑:“那本尊就给你们个机会杀了他。”   说着,他眼底兴味渐浓,语气却愈发轻描淡写:“谁在他死前,在他身上剜最多刀,谁就不用死。”   话音一落,张道长旁边的地上凭空出现了几十把匕首。   城民们见状,像是看见了生的希望一样,立马扑到张道长身边抢匕首。   孤周城有几百号人,全都在这,但匕首只有几十把,城民们为了抢匕首,有些甚至打了起来,直接拿着匕首往手无寸铁之人的心脏捅,往老弱妇孺的肚子里插。   没过多久,地上就躺满了血淋淋的尸骸。   拿到匕首的几十个人密密麻麻地围住张道长,按着他的四肢不让他动弹,然后一刀一刀地往他身上划去。   张道长就算有几分法术,现在被人按着,也一点法术都用不出来,只能痛苦地哀叫。   城民们都在比赛谁剜张道长的刀数更多,每个人都想剜最多刀,于是大家都避开了张道长的要害,一刀一刀地剐他的肉,不让他那么快死。   张道长叫声愈发凄惨,但过了一会,又虚弱起来,似乎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殷杳杳听见他的叫声,圈着殷孽脖子的手微微收紧,身体还在发抖,分明害怕极了孤周城的这群人,却忍不住把头抬起来看向人群,眼睛里微微闪动着兴奋的光。   殷孽见状,淡淡问她:“不怕?”   殷杳杳摇头,小声说:“我很怕这些人,但看见他们这样,我又……很……兴奋?”   殷孽没说话。   殷杳杳目光停在人群中,手抓住殷孽的手,看着张道长的血淌了一地。   她问殷孽:“哥哥,我们可以过去吗?”   殷孽没说话,抱着她走了过去。   殷杳杳还靠在殷孽怀里,等殷孽走至张道长身边的时候,她一只手伸下去,拽住一个人头发,把那人的脑袋拎起来。   那人不敢挣扎,哆哆嗦嗦回头:“小畜……不不不,杳杳姑娘有什么吩咐?”   殷杳杳朝他摊开手掌,小声说:“把刀给我。”   那人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剐张道长肉的人,犹豫一会,还是把匕首递给了殷杳杳。   殷杳杳接过匕首,舔舔唇,手上用了点力气,像掷飞镖一样把匕首往张道长的心脏上掷:“我想亲手杀了他,哥哥,可以吗?”   她虽然在问话,手却已经松了,那匕首重重地刺在张道长左胸。   张道长已经没有完好的肉了,整个人血糊糊的。   殷孽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他手里又出现一把匕首,然后笑了笑,把匕首放进殷杳杳手里,握着她的手腕说:“手腕往下压,刀拿稳。”   说着,他用了点力气把她的手腕往下压,对准张道长的心脏。   殷杳杳慢慢点了点头。   殷孽抓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用力一掷,然后那把匕首狠狠没入张道长的心脏/   张道长心脏被刺透,身子一抖,然后直接不动了。   殷孽对殷杳杳说:“要这样。”   殷杳杳又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但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隐隐有些熟悉感,就像她曾经没少做这件事一样。   旁边有个满身是血的城民突然跪着爬到她面前,期待地问:“我,我在张道长身上划了几千刀,我可以活下来吗?”   殷杳杳闻言,抬头看了殷孽一眼,然后扭头看向那人,冲他摊开手掌:“把刀给我。”   那人迟疑一会,小心翼翼讨好着把刀递给了她。   殷杳杳拿着匕首端详了一会,然后用刀尖对准那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吧往前狠狠一掷,用匕首把那人的心脏扎了个透!   那人瞪大着眼,倒在地上,断气前难以置信地说了句:“我明明……砍得最多……为什么杀我……”   殷杳杳眨眨眼:“邪祟的话你也信?”   说着,她又扭过头去,对殷孽道:“哥哥,我记住了,下回杀人要把刀拿稳。”   旁边的人见状,皆是面面相觑,过了半天才有人咬牙切齿道:“该死,被这两个邪祟耍了,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要怕他们两个不成?我看他们就是离间我们!”   又有人附和:“对,对!”   有个冲动些的壮汉直接站起身,举着刀冲殷杳杳和殷孽冲过去:“老子们今天和你们拼了,看我们几十个人还砍不死你们两个不成!”   后面有几个人见状,于是也举刀跟上去:“对!拼了!”   殷杳杳见那壮汉飞扑过来,身体非常熟练地掐住那壮汉的手腕,也不知道从哪迸发出来的力气,扭着那壮汉的手腕把刀反过去,竟直接把刀推回了壮汉胸膛里!   原本跟在那壮汉后面的人见状,又不敢上来了,犹豫着举着刀。   那壮汉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杀人会这么熟练,惊愕地瞪大眼,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倒在地上。   殷杳杳手上的动作也一顿。   刀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她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小声嘀咕:“我怎么这么熟练……”   殷孽抓住她的一只手,微微俯首在她耳边低笑:“怎么办,他们要杀了我们。”   殷杳杳扭过头去看他,过了半天才摇摇头,下意识说出一句带点讨好的话:“不会的,我……我保护哥哥,他们来一个,我就杀一个,一个个杀。”   殷孽笑得更愉悦,笑声仍低低磁磁的:“太麻烦。”   殷杳杳疑惑问:“哥哥是说一个个杀太麻烦了吗?”   殷孽不置可否,握着她手的手上灵力涌动,然后轻声说:“有更简单的方法。”   殷杳杳:“嗯?”   殷孽没再回答她,手中灵力汇入她手中,然后一道强烈的绯极从她手里爆发出去,震得周围一阵飞沙走石。   紧接着,周围人在眨眼之间直接尽数爆体而亡,就像被针扎烂的气球一样,血水漫天飘飞,一滴滴落下来,像下了一场红雨。   殷杳杳抓着殷孽的手突然用力,另一只手捂住头,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她开始不停地摇头,嘴里念着:“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身体开始发抖,过了半天,才突然小声说:“应该是……”   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闭上眼,脑海深处突然有一段记忆画面浮现出来——   记忆的画面里,她被孤周城的城民砸得奄奄一息,然后书生把火折子扔到了她脚前的树枝上。   然后火焰骤起,她被炙热的火焰包围,身上的烂肉被烧得焦黑,发出“滋滋”的声音。   但很快,天边闪过一道明光,紧接着,神庙里就出现了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那男人表情淡漠,赫然是司空启。   他没看她,手上灵力涌现,一击把张道长打得口吐鲜血,冷声道:“妖言惑众。”   张道长见状,要跑,却直接被司空启用捆仙绳捆住收服了。   她身边还燃着火焰,但她或许是太想活了,愣是从烈火中伸出手来,抓住司空启纤尘不染的白衣:“救……”   司空启回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也只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   但很快,他就伸出手来把她周身的火给灭了,又施法了个咒术,替她治好身上的伤,对她说了句:“没事了,你回家吧。”   她很瑟缩,说:“我没有家,这里的人都想杀了我……”   司空启敛眸看她:“那就和我回幻剑山。”   她点头,一瘸一拐跟到司空启身边,和他一起回了幻剑山。   初到幻剑山的那个夜里,她发了场高烧,拽着司空启的袖子说梦话,看起来很是惊惧不安。   司空启把袖子抽开,然后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用法术消去了她的记忆。   没过多久,她从床上醒来,惊觉自己已经记不清十一岁之前的事情了,又瑟缩着不敢下床。   司空启拿着药碗,说:“这是幻剑山,醒了就把药喝了。”   记忆的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殷杳杳脑海中过滤着这些画面,头脑发胀,呼吸却渐渐放缓。   她现在仍被殷孽抱着,抬眼看,是孤周城的漫天血雨。   她把头埋进殷孽怀里,闷闷唤他:“哥哥。”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又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殷孽。”   话音刚落,漫天淅淅沥沥的血雨霎时停了,紧接着,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四周地建筑和景致像老墙皮一样脱落,最后整个世界在眨眼之间崩塌殆尽而去。   心魔幻境已破。   殷杳杳眼前景物一变,所处的环境竟又变成了鬼界储藏人七情六欲的那个地方。   一股热流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好像有什么缺憾正被填补,有什么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正回到她身体里——   是她的情根回来了。   情根是六界生灵与生俱来的东西,剜掉时会因疼痛而神智不清,长回来的时候虽不疼,但意识也会因为情根再生而短暂地归于混沌。   殷杳杳能感觉到情根在身体里渐渐新生,她头上出了层薄汗,脸颊有点微微泛粉,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似乎不知今夕何夕。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殷孽。   殷孽是和她一起从心魔幻境里回现实世界的,他好像受了伤,嘴角有一点血迹,正抬手准备用指腹把那一点点血迹拭去。   手刚刚抬起来,手腕却被殷杳杳抓住了。   他微微扬眉,看向殷杳杳:“怎么了?”   殷杳杳舔舔唇,抓着他手腕的手一用力,把他往下拽,然后自己微微一踮脚,仰头凑到他唇边,探出一点舌尖,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嘴角的血迹上轻舔了一下。 第二十章 为什么心跳这么快啊   舌尖湿湿软软的,动作很轻,像羽毛扫过般,一触即分。   殷孽微微一愣,正往她后脑勺上落的手顿了顿。   但殷杳杳眼睛里写满迷茫懵懂,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又往前凑了点,整个人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膛蹭了蹭:“哥哥。”   殷孽喉结动了动,手还顿在她脑后一点,没落在她后脑勺上。   他轻嗤一声,鬼使神差地动了动唇,低声说了句:“没意识了还能认出本尊。”   他声音很低,语调是往下压的,听起来不太像是疑问,也不知道是在问她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殷杳杳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舔了舔唇。   她心脏跳得很快,胸腔里就像装了一只小鹿,“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脸也微微发热。   她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有些不解,又软软乎乎地小声嘀咕:“哥哥,我心跳好快,为什么呀……”   没人回应她。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仰起脸看他,正望进一双眸色深红的长眸里。   殷孽没说话,于是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很安静。   又过了一小会,殷杳杳体内那股情根新生的暖流似乎已经彻底融进了身体里,她的感官渐渐清晰,被抽离了一会儿的理智也慢慢回归。   她眼神愈发清明,紧接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刚才她对他所做之事。   她后背一僵,脸颊发烫,腿上用了点力气要从他怀里站直身子,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解释。   正动了动唇要说话,她的后脑勺却被殷孽托住了。   他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向上用力,迫使她抬起脸来看他。   殷杳杳眼神躲闪,脸虽仰着,但就是不敢抬眼看他。   殷孽声音有点哑,语气却带点漫不经心,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记得刚才干了什么吗?”   说着,他托着她后脑勺的那只手往旁边游移,落在她脸颊侧面,然后大拇指指腹微微有点用力地蹭了蹭她的唇畔。   殷杳杳声若蚊吟:“不、不记得了。”   殷孽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是吗?”   殷杳杳和殷孽离得很近,她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心脏又开始“咚咚咚”地狂跳,耳朵后面也有点发热。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然后点点头:“哥哥,刚才我的情根长回来了,意识很模糊,现在虽然清醒过来了,但对刚才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以往她装模作样骗人的时候分明一点也不心虚,都是直勾勾看着人家的眼睛说假话,现在却破天荒地有点心虚,不敢看殷孽的眼睛。   殷孽微微俯身,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他手指在她唇畔轻按一下:“既然想不起来,本尊不介意重复一遍刚才的事,帮你回忆一二。”   殷杳杳的心脏快跳出来了,她不停摇头,试图往后退,颇为心虚地继续演:“哥哥,我刚才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吗?杳杳害怕。”   殷孽见状,轻笑一声,把她放开了。   他直起身,然后轻轻掸了掸袖口,就像刚才无事发生一样:“走吧。”   殷杳杳问他:“哥哥,咱们回魔宫吗?”   殷孽意味不明地说:“不急。”   他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在散步,但又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殷杳杳有些不解,于是跟上去,下意识伸手要抓他袖子,嘴唇动了动,想问他要干什么。   但她还没说出话来,就垂眸瞧见自己正伸手要抓他的袖子,于是立即又闭上了嘴,手也缩了回去。   修戾一直安安静静在她袖子里缩着,这会儿突然开口道:“你……你是真的吗?”   殷杳杳回过神来:“嗯?”   修戾迟疑了一下,说:“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   殷杳杳沉默,过了半天才道:“我知道情根长回来的时候都会短暂地失去意识,但我真的不知道长回情根、失去意识的时候会连行为也失控。”   修戾阴阳怪气的:“哟,刚才的事你没忘呢原来,那你还和他说你不记得了?”   他“啧啧”两声,又说:“而且长情根的时候只是意识模糊而已,你这个行为失控,多半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没看见大人我刚才都被吓傻了吗?你俩是不是在心魔幻境里有什么情况啊?”   殷杳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没有。”   修戾沉吟一会儿,说:“我怎么总感觉你这次出来,有点变了,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殷杳杳像掩饰什么似的,想也不想就直接脱口说:“可能是因为我找回了一段记忆。”   修戾惊讶道:“你失忆了?镜花水月?”   殷杳杳“嗯”了一声。   修戾语气更惊讶了:“殷孽跟你进镜花水月了吗?”   殷杳杳抬眸看了一眼前面殷孽的背影,然后很快又收回视线:“嗯。”   修戾自言自语道:“他疯了吧,进镜花水月可是修为越高反噬越强啊。”   殷杳杳脚步一顿,又抬眼看殷孽,问修戾:“那他如果,嗯,如果帮我改变了一些镜花水月中事情的发展呢?比如屠城?”   修戾沉默了一会,过了好半天才说道:“这……?他疯了吧?!”   他说:“不管是谁进了镜花水月都得守里面的规则,不得改变事情的进程,也不能改变你的经历,他如果屠城的话,一定是因为你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完了,他才能出现改变事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哎呀,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反正他这样帮你,你不会有事,但是他绝对会被反噬,而且他修为这么高……怪不得刚才他都吐血了!”   殷杳杳闻言,手指突然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神情有一瞬的迷茫。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跟上殷孽,抓住他袖子:“哥哥!”   殷孽脚步微顿,侧头看她:“嗯?”   殷杳杳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说:“镜花水月的事情,谢谢哥哥。”   殷孽不答反问:“谢本尊什么?”   殷杳杳抓他袖子的手收紧了些,始终没有抬眼看他,小声说:“就是谢谢哥哥,什么都谢。”   殷孽回过身看她,轻笑了一下,语气很淡:“怎么,有人告诉你本尊进镜花水月会被反噬?谁告诉你的?”   他看起来倒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仍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   殷杳杳一愣。   修戾已经开始嚎了:“喂喂喂,你可千万不能出卖大人我!”   殷杳杳眨眨眼,终于抬起眼看殷孽,装傻:“哥哥,杳杳听不明白。”   殷孽垂眸,视线和她对上一瞬,紧接着就见她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眼梢扬了扬,漫不经心笑:“袖子里的东西给人家吧。”   殷杳杳闻言,脸上笑容僵了僵,然后把手藏到了身后。   殷孽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修戾声音有点抖:“他他他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不对,你袖子里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殷杳杳看了殷孽的背影一眼,然后从另一边的袖口摸出一把梳子,说:“我在幻境里见到了一只凤凰,她说她叫瑾。”   修戾从她袖口探出个小脑袋,看见那梳子,绿叶状的小手一勾:“呀,还真是她,”   顿了顿,他突然低声又说:“你进心魔幻境的这段时间,我好像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和瑾见的最后一面,我叫她给我带一把梳子,她问我为什么要梳子,我没告诉她。其实我要梳子,只是想给她梳梳毛。她总是飞去各种地方,不像我,只能呆在枯木林里,不过我可比她那种天天在外面乱跑的干净多了。”   殷杳杳手指摸到袖子里的凤翎,突然想起凤翎于凤族来说的含义。   凤族从来不随便将凤翎给人,一旦给了就代表倾心爱慕、愿许终身。   她沉吟一会儿,然后把凤翎拿给修戾:“她说她过得挺好的。”   修戾把凤翎也收起来,突然错开话题:“还不去追殷孽,人家都走远了。”   殷杳杳闻言,还没抬眼看,就先抬脚加快步子去追人,还没追两步,就瞧见殷孽离她根本没多远,似乎刚才走得很慢。   像刻意在等她一样。   她脚步慢下来,对修戾说:“根本没走远。”   修戾冷哼:“说不定是知道了我一直跟着你,故意走得慢,等着把咱俩宰了呢。”   殷杳杳没搭理他,问殷孽:“哥哥,我们不回魔界,那现在去哪?”   殷孽说:“去送鬼君个小礼物。”   他的手落在前面的空气中顿了顿,然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手里霎时间绯极涌动,紧接着直接朝着一个地方袭了过去。   四周一阵地动山摇,整个鬼界都开始摇摇欲坠,远处好像传来了恶鬼咆哮声,似乎是鬼界的二十九重地狱被整个震塌了。   殷杳杳往后退了一步,问:“哥哥,你刚才动的是鬼界的灵脉?”   殷孽不置可否,手中出现一个墨玉坠子。   这墨玉坠子和他之前给殷杳杳的那个是一对儿,若是殷杳杳捏碎她那个,他便会在一刻钟之内到她身边,但她把那坠子给了鬼君。   他垂眸看了眼掌中的墨玉坠子,然后手掌合拢,将那坠子捏碎,扔垃圾似的随手一抛,然后在此处将将要塌陷之际,抓住殷杳杳的手腕,施了个瞬移的法术。   临离开的时候,他给燕吾留了句话:“在鬼界承蒙鬼君关照,本尊今日施以回礼,从此……后、会、无、期。”   紧接着,一阵风过,两人瞬移回了魔宫。   他们落在魔宫结界的阵法处,殷孽并未隐藏气息,不一会儿,左使明炽就带着众多长老来迎接他们。   殷杳杳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又回头看了结界一眼,突然小声自言自语:“奇怪。”   殷孽垂眼看她:“嗯?”   殷杳杳小声说:“这结界的力量怎么比以前还弱了?”   前面有长老竖着耳朵听她讲话,闻言立即开口道:“之前?”   殷杳杳以前和人说话向来是反复斟酌后再说出口,从来不会和今天一样放低心防,想也不想地就把自己的疑虑脱口而出,就好像她自己心里下意识觉得天塌下来都有殷孽给她兜着一样,没了后顾之忧,更无需小心翼翼。   她听见长老问话,如梦初醒似的,直接闭上了嘴,也不回答长老的话,然后扭头看了殷孽一眼。   不曾想,殷孽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她身上没挪开,她一抬眼就正好又对上殷孽的视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心脏好像重重地跳了一下,紧接着,她飞快地移开视线,垂眼盯着自己脚尖。   殷孽见状,短促地低笑了一声,然后微微附身在她耳边低声问:“之前为着逃跑不告诉本尊,现在倒是口无遮拦,也不想着跑了?”   他这话说的是殷杳杳刚来魔宫的时候,那时她被魔宫长老们逼着进枯木林,打着逃跑的算盘,又发现魔宫的结界力量格外弱,于是在结界上弄破了个小口子,自己跑出去了。   殷杳杳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耳根有点泛红,被头发挡住了看着不太明显。   她低着头不说话,抿着唇,看起来像是有点羞恼。   殷孽手指落在她耳后,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露出她泛红的耳廓。   他眸色暗了暗,低声又逼问她,似乎一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嗯?”   殷杳杳脚尖碾了一下地面,耳朵后面发热,身侧的手握紧,愣是不回头看殷孽,就一直赌气似的低着头。   她半天才憋出句话,语气里好像还带点刺:“哥哥自己不是心里清楚么,还要我说什么?”   殷孽手指在她耳廓轻蹭了一下,没说话,目光挪到魔宫长老们的身上。   有个黑衣长老见状,立马出声道:“尊上,小殿下或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定,我们魔族的结界一直很坚固,魔宫结界尤甚。”   殷孽不置可否,只意味不明问了句:“是吗?”   黑衣长老连连点头,但又皱起眉头,说:“但是最近结界的力量的确弱了不少。尊上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左使大人在枯木林旁找到了一处灵脉,那灵脉被开采后,灵气很盛,但自那以后,魔族结界的力量就弱了。”   他说:“我们怀疑是灵脉的灵气压制了结界的力量,但尚未有定论,如今右使大人还带着人在调查。”   说着,他看向明炽,问:“左使大人,您说是吧?”   明炽抱着剑,只斜斜看了他一眼,然后惜字如金地对殷孽说:“尊上,的确如此。”   话落,前面又走来一个人,那人身上血迹斑斑的,都是细细碎碎的伤痕。   殷杳杳眯了眯眼睛,仔细看,这才发现正走来的那人是右使辛梧。   辛梧也看见了他们,于是加快了脚步,小跑过来,然后跪地行礼:“尊上,小殿下。”   她四处扫了一眼,然后又对殷孽说:“尊上,这几日魔族结界异动,力量削弱,属下带人查探数日,刚才发现是新开采的灵脉中灵气太盛,压住了结界的力量。”   殷孽“嗯”了一声。   辛梧又说:“尊上,属下们无能,这几日试着填补结界、压制灵脉中的灵气,却束手无策,恐怕还是要您亲自去一趟灵脉。”   殷孽睨了她一眼。   辛梧急忙请罪:“属下无能!但此事事关魔族结界,还请尊上……”   她话音未落,殷孽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明炽在前面,看见殷孽往前走,于是走到殷孽前面,道:“尊上,属下给您带路。”   殷孽又“嗯”了声。   殷杳杳见殷孽走了,于是也跟了上去。   临跟上去前,她回头又看了结界一眼,目光落在旁边的结界法阵上,却感觉这法阵和她以前见过的有些区别。   她扯住殷孽的袖子,对他小声说:“哥哥,这法阵似乎被动过,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殷孽并未回头去看那法阵,目光落在她扯他袖子的手上:“知道不对劲还要跟着本尊?”   殷杳杳一顿,手直接松开了他的袖子,但脚步没停。   殷孽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担心?”   殷杳杳垂下眼,也不看他,有点羞恼似的,脱口而出:“哥哥修为高深,镜花水月都进得,现在不过是区区一个阵法,哪里需要我担心?”   殷孽步子微顿,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突然笑出声:“以前不是总喜欢把担心本尊挂在嘴边么?如今倒是不担心了。”   殷杳杳低着头,装没听见,直接走到他前面去了。   殷孽把她扯回身边,手抓在她手腕上:“别离太远。”   殷杳杳手腕挣了挣,然后直接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她一句话也不说,但的确是在他身边,没有再和他离开太远。   过了一会,他们进入了一处山石间,远远看过去,的确能瞧见枯木林。   山石间有拐角,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一行人的距离微微有些散了。   趁着这个间隙,辛梧走过来,似乎想对殷孽说什么,目光却落在殷杳杳身上,大概是觉得有些话不能让她听见,   殷杳杳见状,步子一顿,然后转了个方向,准备离殷孽远一点。   还没走出两步,殷孽就一只手把她拉了回来。   他淡淡对辛梧道:“说。”   辛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声说道:“尊上,这灵脉是左使发现的,但偏偏又是一发现灵脉,魔族的结界力量就被压制住了,属下怀疑……左使目的不纯。”   她说:“近来也有风言风语,说左使和仙界之人有来往,而我们魔族的结界若是出了问题,仙界想要进攻魔界,恐怕……”   说到这,她话音一顿。   殷孽表情淡淡的:“继续说。”   辛梧似乎犹豫了一会,等到转过山石拐角的时候,才说:“总之,属下觉得这灵脉有些诡异,这条路……属下之前从未见过,怕是有诈。”   殷孽意味不明问了句:“从未见过?”   辛梧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岔道:“属下只见过旁边那条路,眼下这条,就好像是突然多出来的一样。”   她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明炽突然回过头来,连带着一群长老也停了步子。   明炽皱了皱眉头,冷冷看辛梧:“右使在与尊上说什么?”   辛梧冲他笑:“咱们快走吧,我刚才在和尊上汇报魔宫之中近来的事务。”   说着,她就抬步往前走,前面的明炽和长老们一行人也转回身子,继续往前走。   殷孽却没跟上去,慢声道:“换条路。”   前面的明炽脚步一顿,回过身道:“尊上,这是离脉源最近的路。”   殷孽没应他,抓着殷杳杳,抬步往另一条岔道走去,语气散散漫漫的:“走这条。”   明炽和长老们面面相觑,最终,一行人还是跟了上去,改道走那条岔路。   那条岔道还没走多远,前面就出现了个山洞,这山洞是必经之路,里面黑黝黝的,但旁边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他们一行人没有停下步子,往那山洞里走去,有光从外面照进来。   但刚走进山洞没多久,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震颤,有碎石从头顶上砸下来。   殷杳杳被颠得踉跄一下,她稳住身子,然后回头看,就看到漫天碎石如瀑布般滚落。   他们才刚进山洞,现在就在洞口边上。   辛梧在身后护着他们,见状,很快用剑把石头挡开:“尊上殿下小心!”   辛梧被石头砸了几下,身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流出点血。她挡了头顶上落下来的石头,但山洞口的退路一下被碎石堆满堵住了,洞内一下变得昏暗起来,黑漆漆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殷孽牵住了殷杳杳的手。   他把她的手牵得很紧,十指交扣,指节箍得她的手都有些疼。   殷杳杳却没将手抽开,她把他的手握紧,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一片黑暗中,殷孽漫不经心问了句:“还怕黑?”   “嗯?”殷杳杳似有不解,却突然间垂眸,正看见自己和他交握的手。   她像触了电似的,一瞬之间,用了点力气把手往外抽:“不、不怕了,心魔幻境以后就不怕了。”   殷孽语气一如既往地慵懒,却没让她把手抽走,反而握得更紧:“既然不怕,刚才牵这么紧干什么?”   殷杳杳又把手往外抽了两下。   殷孽像感觉不到她把手往外抽的动作一样,又把她往身边扯了扯,声音淡淡的:“别乱跑。”   殷杳杳手上动作一顿。   殷孽的手是凉的,和她的手交握在一起,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中生出一阵热意。   那阵热意不知从何而来,但自她手心蔓延过四肢百骸,蔓延过面颊、耳后,最后化作一张大网,围住她的心脏。   她没再挣脱,手依旧被他抓着,讷讷地“嗯”了声。   殷孽也没再说什么话,他施了个照明术,然后一瞬之间,整个山洞都被照亮。   只要有些修为的人,都可以在黑暗中时视物,四周的长老们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照明术。   辛梧也一头雾水,她往前看了一眼,问道:“尊上,可是这山洞之中有什么不对劲?”   她四处看了一眼,却看见殷杳杳低着头站在殷孽身边,耳朵尖尖发红。   她问:“小殿下,您耳朵很红,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殷杳杳闻言,直接把手从殷孽手里抽了出来,然后飞快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掩饰什么似的干咳一声:“谢谢姐姐关心,我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辛梧道:“小殿下,您的脸也很红,是生病了吗?”   殷杳杳捂着耳朵的手挪到脸颊,转移话题,问:“姐姐,为何我们会突然走到这山洞里来,而这山洞又恰好塌了?”   辛梧神色苦恼,迟疑一会,才说:“这……这……属下也不知这条路为何会这样……”   说着,她又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看向殷孽:“尊上,此事是属下失职,未能将这些线路勘查清楚,请尊上降罪!”   殷杳杳捂着脸,目光往远处挪,却发现这里四周规律地放着些灵石。   这些灵石放的地方隐蔽,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方位却很讲究,像是在摆什么阵法。   殷杳杳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的热度似乎渐渐散了去——   她发现这些灵石摆出的阵法,和她刚才在魔宫结界边看见的结界阵法极为相似。   殷孽还在往前走。   殷杳杳不知道殷孽有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奇怪之处,她目光又在四周停了停,越看越奇怪,于是走上前去想拉住殷孽。   但殷孽已经一脚踏入了阵法边界。   紧接着,那几颗灵石中迸发出一阵金光!   这些金光直通洞顶,然后融合在一起,最终分散开来,撒下一道淡金色的屏障,就围拢在殷孽周身,把他和殷杳杳隔绝开来。   事情发生得快,殷杳杳还没反应过来呢,整个人就撞在了屏障上。   她那只要去拉住殷孽的手也拍在屏障上,被屏障灼出一阵剧痛。   她忍住疼痛,没表现出来,只是皱了皱眉,也没立刻收回手,贴近了屏障小声对殷孽说:“哥哥,这阵法有诈。”   殷孽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怕本尊死了?”   殷杳杳闻言,“唰”的一下把落在屏障上的手收回来:“哥哥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窝在袖子里一直没说话的修戾突然给她传音:“咦,怎么阴阳怪气的,你生气啦?你不是巴不得他死吗,现在他真要死了,你咋还生上气了?”   殷杳杳语气很平,听起来有点机械:“我没生气。”   修戾啐了一声:“你没生气个鬼,别人听不出来,我可是能听出来,你就是不开心了。”   他哼哼唧唧的,又问:“你担心他啊?”   殷杳杳没回答。   她一双眼睛看着殷孽。   殷孽反倒低声笑了,语气慵懒,像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放心,你就是想让本尊死,本尊也不会让你如愿。”   殷杳杳听他语气平稳,心里突然松了一下。   修戾有点想不明白,嘀咕道:“他不是不怕死吗,这话听着怎么有种贪恋死生的感觉。”   修戾不明白的是,当一个不怕死的人开始变得贪恋死生,必定是因为心有牵挂。   殷杳杳或许也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现在只是站在屏障外面,一双眼睛有点赌气地看着殷孽,脚上步子没有挪动,没往人群里靠。   身后的长老们以为她在找出口,于是有个黑衣长老摸着胡子笑:“小殿下在找出口?”   殷杳杳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黑衣长老道:“小殿下别白费功夫了,出口在尊上脚下呢。”   话音刚落,殷孽就散散漫漫出声问:“三长老这是想送本尊去哪?”   殷孽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怒意。   但三长老忽略了他语气中的散淡,颇有些得意地说:“回禀魔尊,这阵法能取您性命,属下们当然是送您去地府了!”   说着,三长老一挥手,山洞顶上立即掉下来几颗棱状的灵石!   棱状的灵石落下来,像钢钉一样钉在阵法的各个方位,紧接着,地上蓦地出现一些金色的符文。   这些符文里似乎盛着暗金色的液体,也只一瞬,那些暗金色的液体就开始冒泡,像沸腾了一般,连带着地上的符文都扭曲起来,化作一滩狂舞沸腾的暗金往殷孽脚下淌。   与此同时,山洞里的长老们都开始念咒,手心里魔气翻腾,往那些灵石上加持。   站在一旁的明炽知趣地往后退步,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像是觉得殷孽与殷杳杳之事与他无关。   辛梧脸色有点发白,目光四处扫了扫。   现在就只有殷杳杳一个人站在屏障前面,里面的符文腾空漂浮起来,虽然隔着一层屏障,但看起来就像下一秒这些符文就要扑出来把她吞没。   她已经渐渐看不清里面殷孽的身影,却能看见殷孽周围有绯极散出来。   修行之人都知道,这是修为散尽的先兆,过不了多久,殷孽或许就会散尽修为,化成一滩灰烬。   殷孽却低笑一声,似乎要死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他目光落在周围腾空的符文上,语气散散漫漫,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阵法和结界大阵连在一起。”   三长老把自己所有灵力都往阵法上倾注,他手微微有点抖,额头上有汗水滑落,却阴森森在笑:“尊上慧眼如炬,只可惜,今日您必死无疑。只要您死了,我们身上的十诫咒,自然就消了。”   当初他们和仙族立约,仙族因为殷孽的天生魔体,要杀掉殷孽;他们也要杀殷孽拥立新尊,两边不谋而合,于是魔族种下了十诫咒。   十诫咒能让魔族人保守秘密,也能让仙族无法对种了十诫咒的魔族人下手。如此一来,十诫咒约制两方,若是一方不遵守戒律,则爆体而亡;等殷孽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后,两方的十诫咒会自动解除。   只可惜殷孽虽在万年前的仙魔之争中身陨,却留得了魂魄和全尸。修行之人若死,留有肉身、找回魂魄亦可复活,除非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如此才再无复活的可能性。   三长老额头上的汗珠滴答滴答落,看得出是用了全身力气的。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都带上些狰狞,继续对殷孽说:“至于这阵法和结界大阵的关系,就无需尊上您担心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灵石,说:“您虽和结界共生,但这些都是蓄灵石。”   蓄灵石是极为罕见的灵石,皆是用心头血炼制而成,能够吸收储存他人的灵力。   殷孽眼梢抬了抬,似乎极有兴趣,但眼底是一派漫不经心:“哦?”   三长老看着殷孽身上四散的灵力,有些忘乎所以:“既然今日尊上都要死了,我们便让尊上做个明白鬼!您还不知道吧,魔宫结界大阵的布阵灵石,早已经被我们换成了蓄灵石。”   他说:“万年前仙魔之争,便是我们用蓄灵石改动了结界大阵,削弱了凌虚幻境。”   后面有个长老突然笑出声,语气里带着点嘲弄的味道:“尊上您素来谨慎,但自负,觉得我们削弱凌虚幻境对您没什么影响。但没想到吧,仙魔之争的时候,我们替换了魔族二三曾结界,凌虚幻境的第二第三重也跟着换了位置。”   他说:“仙族那些蠢货还真的以为我们会帮他们办事?我们替换了凌虚幻境二三重,就等着尊上您用第二重,然后误开第三重,和仙界那群蠢货同归于尽!”   三长老点头:“结界和您共生,我们想动您,就要先削弱您的修为灵力,您的修为可是高深莫测,我们哪儿敢动您呐?我们就用这蓄灵石吸收结界的力量,也能削弱您的力量。”   也就是殷孽去鬼界以后,明炽回来发现了个灵脉,几乎是同一时间,结界的力量就越来越弱,他们见结界力量弱到了程度,推测出殷孽现在的力量极为薄弱,这才敢布阵杀他。   蓄灵石里储蓄了殷孽这几万年来的力量,如今这杀阵也是用蓄灵石所布,等吸干殷孽的修为,这些修为会储存在蓄灵石里,然后跟随阵法一起传送到魔族结界处滋养结界力量。如此一来,即使殷孽死了,魔族的结界也不会消失,反而会借着蓄灵石里的力量,变得更加稳固。   三长老却没有解释这么多,点到为止,目光飞快地瞥过明炽和辛梧,然后对殷孽道:“所以尊上不必担心魔族,拥立新主以后,魔族只会更好,您就放心的去吧!”   殷孽好整以暇地站在屏障里,颇有耐心地听着他们说话。   他身上的灵力还在往外散,等到三长老他们不说话了,他才轻飘飘嗤了声:“说完了?”   三长老本来还在叨逼叨地说,被殷孽乍然一问,整个人像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瓢冷水,嘴巴张了张,余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殷孽忽而笑出声来,“遗言真够长的。”   话落,他手中绯极翻涌,然后合并后的无妄无妄出现在手心。   一道剑风过去,几乎是一眨眼间,整个阵法直接裂开,围在他身边的屏障也碎裂无踪。   屏障里漂浮着的金色符文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密闭的山洞,群魔乱舞似的围住了在场的长老们,还有明炽和辛梧。   殷孽手一拉,把殷杳杳拉到自己身边,没让那些符文围在她身边。   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符文上的灵力都开始反噬,殷孽的灵力回到了他自己身体里,但周围长老们的灵力像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压榨一样。   很快,长老们全都承受不住开始吐血,身上的肉渐渐消失,变得像只有一张皮贴在骨头上一样。   三长老难以置信地指着殷孽:“你……你怎么会?!”   殷孽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抱着胸,好整以暇地靠在石壁上,看着他们油尽灯枯。   他手指摩挲剑柄,看着长老们挣扎一会,然后剑尖一挑,一道剑风分化成无数风刃,直直冲着长老们的丹田而去!   紧接着,一阵黏腻的“噗呲”声过后,元丹皆从长老们的身体里破体而出,整个山洞被金光映得亮堂堂的。   殷杳杳在旁边,目光落在满室元丹上,抓着殷孽的袖子说:“这些元丹上都有十诫咒!”   她眉眼笑得弯弯的,小小声说:“哥哥这招真是一网打尽。”   殷孽并未侧头看她,慢条斯理问了句:“早就猜到了?”   殷杳杳其实在刚才殷孽踏进阵法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殷孽心思深,极难看透,更不会莽撞到连阵法都看不出来。更何况殷孽从来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平时更不会听这些长老讲这么久的废话,说明今天这些事情殷孽早有预料,或者根本就是殷孽事先设计好的。   她眨眨眼,看向殷孽,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殷孽反手握住她抓着他袖子的手,目光低垂,落在她手心的红肿上。   刚才他走进阵法,周围突生屏障,她伸手去触碰屏障,手心被灼伤了。   殷孽一根手指在红肿处轻轻扫了扫,替她把手心的红肿治愈了。   他语气还是漫不经心,声音挺低:“所以刚才担心本尊,也是配合演戏,装的。”   这话不是疑问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陈述这件事。   殷杳杳手心被他扫了一下,于是下意识回忆起刚才的事情,却发现方才看见他踏进法阵,她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就奔上去要拉住他。   她耳朵后面莫名其妙有点发热,恼羞成怒似的闭嘴不说话,用力把手抽出来。   殷孽没松手,侧目看她,深红色的眼瞳中全是她的倒影:“怎么,难不成是真的担心?”   殷杳杳和他目光相对一瞬,然后立刻移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转移话题:“我就是在想,如果我有个趁手的兵器,就……”   话还没说完,殷孽就轻笑了声:“不急,先解决完这些杂碎。”   说完,他一挥剑,那些元丹直接“喀拉拉”地碎成了粉末,然后融合进悬浮在空中的金色符文里,最后又化作强光汇入周围的蓄灵石里。   蓄灵石一瞬之间红光大盛。   与此同时,魔宫结界大阵处的蓄灵石也亮了起来,笼罩在整个魔族上方的两层结界力量也开始突然暴涨。   殷孽看着那几个还剩一口气的长老,轻蔑道:“本尊觉得,用你们来加固结界更为合适。”   说着,他又施了个法术,在长老们极为不甘心的目光下,直接将他们皮包骨的身躯化为齑粉。   山洞之中霎时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殷孽、殷杳杳、明炽、辛梧这四个人。   殷孽拉着殷杳杳的手一直没松,这会儿正把玩似的用指尖蹭着她的指甲边缘,漫不经心说:“当初三长老一派勾结仙界,动了结界大阵,调换了结界二三层的顺序。”   他说:“本尊在仙魔之争误用凌虚幻境第三重,之后魔族第三层结界也莫名消失,如今第三重仍未收回,看来当初用心头血养蓄灵石、主使调换阵法的人还没揪出来。”   若要用蓄灵石布阵,这些蓄灵石必须是同一人炼制,并且因为同时炼制大量蓄灵石,这人身体定然十分虚弱,无法种下十诫咒。而阵法是被蓄灵石所更改,若要换回第三重结界,必须要炼制蓄灵石的那人以命祭阵。   殷孽说着,抬眼懒懒扫过明炽和辛梧,一字一顿,语气轻慢——   “本尊有些好奇,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炼制蓄灵石、主使反党的那个。” 第二十一章 何以鉴心   辛梧立刻扭头看向明炽:“这……”   明炽抱着剑站在那,沉默着没说话,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无力辩解。   辛梧看了他一会,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半天才张口道:“尊上,今日之事诡异非常,说不定也有可能是仙界想我魔族内讧,特地用此阴招离间。”   殷孽开始把玩殷杳杳的手指,语气闲散:“是吗?”   明炽抬起眼,简短地说:“属下绝无二心。”   此时,一直窝在殷杳杳袖子里的修戾第一次没有传音,而是出声让大家听见:“就连魔族中人都不全知道你的名字,但万年前仙界有个斗星上仙,她知道你的名字,你又要怎么解释?”   明炽的手紧了紧。   辛梧脸色也发白,语气有点惊讶:“修戾大人?”   修戾从殷杳杳袖子里露出个小脑袋,看着明炽:“你怎么出汗了,很紧张吗?”   明炽抿唇,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不说话。   空气里沉默了一瞬。   殷孽突然轻嗤一声,散漫开口:“本尊倒有个办法。”   辛梧点点头,道:“尊上请说。”   殷孽眉梢微微扬了扬,施了个小法术,紧接着,一块正亮着光的蓄灵石悬空飘起,落入他手中。   他说:“本尊在这蓄灵石上施以问心之法,以血鉴心。”   殷杳杳微微仰脸看他,问:“哥哥,以血问心,若是心中有鬼,血便会把整个蓄灵石变黑?”   殷孽“嗯”了声。   殷杳杳点点头,看向明炽和辛梧,见他们都没有要动的意思,于是笑眯眯地从自己手指尖逼出一点血来,点在蓄灵石上:“两位大人,滴一滴血在蓄灵石上就可以了……就像这样。”   她的血落在蓄灵石上,很快就被石头吸收了进去,但石头的颜色没有变化。   殷孽看了她沾血的手指一眼,声音压低,似乎对她自己伤害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悦:“别闹。”   他一只手牵住她,把她手指上那个小小的血洞治愈。   他目光落在她手上,眼皮子都没抬起来看辛梧和明炽一下,但嘴上在和他们说话,慵慵懒懒的语气里威压很强:“要本尊请你们过来?”   辛梧闻言,立马走上来,脸上一丝恐惧也没有:“尊上,属下为魔族出生入死千万年,对魔族从无二心。”   说着,她也从指尖逼出一滴血来,然后把指尖按在蓄灵石上。   血液很快被石头吸收进去,石头没有变色。   辛梧很快又把手指拿开了,脸色有点白。   殷杳杳见状,甜笑着说:“右使姐姐果真忠心耿耿。”   说着,她又看向明炽:“左使大人,到您啦。”   明炽脸色不太好,站在原地没动,只义正言辞地说:“仙界之事,属下从未参与。”   辛梧小声劝道:“明炽,你既然没有参与,那就快些去滴血吧,也好证明此事就是仙界的阴谋。”   明炽侧头看了辛梧一眼,一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看得辛梧心里发毛,后背莫名发凉。   辛梧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又小声道:“去呀。”   明炽这才“嗯”了声,缓缓走上前去,指尖逼出一滴血来,但手指迟迟没有落在蓄灵石上。   山洞里悄然无声,所有人都等着明炽把手指往下按。   周围符文透出来的金光落在明炽的侧脸,把他半边脸映得很亮,但他高眉深目的,脸上的阴影处和高亮处形成鲜明对比,加之另半边未被光照、隐没在黑暗中的脸,更显深色晦暗,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但他的手仍迟迟没落下。   殷孽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看,又过了好一会,才出声说了句:“怕什么?”   语气散漫,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但又有些不容反抗的威压感。   明炽闻言,又等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心理建设,过了好一会,终于顶着大家的目光,把手指按在了蓄灵石上——   “咚!”   与此同时,山洞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块巨石,位置正好在明炽头顶上!   明炽眼疾手快,立即拿着蓄灵石往旁边一挪!   他堪堪躲过那块巨石,让它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带起地上一阵尘土飞扬。   殷杳杳也被殷孽拉着往旁边侧了侧。   待到烟尘散开,殷杳杳看向明炽,就见那蓄灵石还在他手中握着。   蓄灵石没碎,颜色也没变。   辛梧见状,唇角绽开一抹笑意,道:“尊上,看来此事真的是仙界的阴谋,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脸色突然白了好几个度,眼睛也骤然瞪起来,似乎痛苦至极。   与此同时,殷孽手上蓄灵石的光芒比刚才还要亮,并且正慢慢变得更亮,连带着周围布阵的蓄灵石都开始越变越亮,而四周而周围悬浮在空中的金色符文突然间狂舞起来,直冲着辛梧身上围拢过去!   辛梧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被符文束缚起来了一样,“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像条泥鳅一样扭来扭去地挣扎,脸色愈发苍白。   像张大网一样束缚着她的金色符文也开始渐渐变红,就好像在吸她的血一样。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殷孽:“尊上,属下是清白的,蓄灵石根本没有变色,为何……”   殷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没回答。   辛梧挣扎的动作愈发剧烈,眼睛里爬满了血丝,目眦欲裂的,颇有点歇斯底里的味道。   殷杳杳把脑中的回忆串联起来,终于将所有的事情连成一条线,于是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笑着对辛梧说:“姐姐,文字游戏可一点儿也不好玩。”   辛梧一口血吐出来,断断续续道:“你什么意思?”   殷杳杳蹲下身,平视着歇斯底里的辛梧:“我哥哥修为高深,就连三长老都说,只有先削弱了哥哥的修为,才敢动他。”   她说:“这山洞之中的阵法是早已经备好的,此次也是三长老带着所有反党前来迎接哥哥,说明今日之事是你们提前计划好的。而计划此事,必定也是事先看见魔族结界力量变弱,认为我哥哥的修为下降,所以才有胆子唱今天这一出。”   辛梧脸色更白,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心里有鬼:“小殿下莫要胡说!”   殷杳杳微微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姐姐,我就是随意猜一猜。”   她笑笑,继续道:“这灵脉是左使大人回魔宫后发现的,此前,左使大人一直跟在我哥哥身边,他一回来,发现了灵脉,然后结界的力量就变弱了,姐姐就没想过,这是左使大人和我哥哥故意策划的一出戏么?”   说着,她扭头看向殷孽,猜测道:“那日左使大人和哥哥在鬼界分别时,就已经将今日之事计划好了吧?然后哥哥故意收敛气息,隐藏结界力量,让反党觉得哥哥的修为变弱,然后左使大人在反党面前演戏,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殷孽不置可否,轻笑一声。   修戾窝在殷杳杳袖子里,刚回过味来,给她传音:“对对对,我都快把这事忘了!那天你在鬼界拿到半片轮回镜,殷孽碰了一下那半片镜子,应该当时就恢复了部分记忆,确信了明炽是可信之人。之后你和他去人界找云娘,明炽自己先回了魔宫。”   他说:“当时他和明炽简单说了这个计划,不过斗星在你灵府里作妖,你头疼,没听见,我也只粗略听了个大概,直到现在才把这事想起来。”   殷杳杳“嗯”了一声。   辛梧的身体在渐渐变得干瘪,似乎被符文蚕食,她难以置信:“不可能!尊上,尊上,左使才是叛徒,我以血问心,蓄灵石根本没有变色!”   殷杳杳说:“姐姐,我刚才用蓄灵石问心,说了假话,但是石头也没变色,说明以血问心根本是个幌子。再说了,您对魔族或许忠心耿耿,但不代表对我哥哥忠心耿耿,也不代表没参与仙界之事,之前问心的时候所说的话,也不过是玩文字游戏罢了。”   说着,她又扭头看明炽。   明炽“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声音里没有情绪波动:“魔宫前面的结界大阵,还有这山洞里的阵法,我做过一些改动。”   殷杳杳闻言,突然想到刚才回到魔宫的时候,她发现那阵法和以前有些细微的变化。先前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如今一看,并不是记错,而是明炽做了改动,而右使反党一派并未发现。   辛梧张着嘴,大口喘气,脸上的皮肉已经开始腐烂,像被抽走了所有灵力去滋养身边的符文和洞里的蓄灵石:“所以三长老他们的修为会加固结界……这阵法……会……反噬到我们身上……”   明炽“嗯”了声。   辛梧喘息越来越急,脚上的皮肉已经化成了一滩脓水,然后被蓄灵石吸收进去。   她全都明白了,这阵法被动过,蓄灵石的以血问心也是假的,真正的目的根本就是要得到她的血。因为她是炼制蓄灵石的那个人,她的血能彻底启动这里的阵法,而后蓄灵石能把她吸干了祭阵,拿回魔族的第三重结界!   可惜她当时看见长老们被杀,太过慌乱,竟乱了阵脚,把血滴在了蓄灵石上,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她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开始化作脓水,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符文发出一道亮光,山洞里的蓄灵石在一瞬之间全数破碎,紧接着,整个山洞也跟着消弭无踪,似乎和蓄灵石一起破碎了去。   外面大亮的天光照进来,殷杳杳被刺得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魔族的两层结界之上又多了一层结界,而结界力量突然暴涨,变得强烈无比。   她偏头看向殷孽:“哥哥,结界回来了。”   结界的力量暴涨,想来殷孽的修为也随之猛涨,和第三重凌虚幻境一起消失数万年的修为应当也是收回来了。   殷孽垂眸看她,眸色似乎比从前红得更加妖冶了些。   殷杳杳被他看得不自在,于是率先挪开目光,没话找话:“那哥哥凌虚幻境的第三重是不是也回来了?”   殷孽“嗯”了声,并未说什么别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向明炽:“出去守着。”   明炽应声,立刻去了山洞外面。   殷杳杳问殷孽:“哥哥,我们不走吗?”   殷孽垂眸看她,手指尖落在她太阳穴,似乎在探视她的灵府,淡淡道:“魔族的杂碎解决了,现在来解决你身体里的。”   殷杳杳每日承受斗星的折磨,近来尤甚,她甚至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原本还想着找个机会再向他讨要无妄,她心里还一直打着算盘,万万没想到殷孽恢复修为后的第一件事是帮她剜斗星的魂。   她有些意外,脱口小声问:“真的?”   心脏强而有力地“砰砰”跳了两下。   殷孽手里还提着剑,无咎似乎已经被收回去了,现在拿在手里的是无妄。   他听她这么问,眼梢微扬,不言不语地作势要把剑收回去,才刚刚动了一下,手臂就“倏”的一下被她搂住了。   她语气有点急,脱口而出:“不行,我都听见了,哥哥不能反悔!”   言语间颇有些使小性子的味道,寻常人只有在和极为亲昵熟悉的人说话时才会露出这一面来。   殷孽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一下,脸上神色很淡,垂下眼看她:“听见什么?”   殷杳杳说:“听见你说要把我灵府里的魂魄剜出来。”   她顿了顿,似乎纠结了一会,但终于把心中想问的话坦诚问出口来:“哥哥……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她知道,殷孽应该早就知道她想要无妄,应该也早就知道她想要无妄是为了剜身体里斗星的那一魄。这世上好像极少有事情能瞒过殷孽的眼睛,她那些自作聪明小心思在他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不管是为了拿无妄做的那些事情,还是假装自己是他妹妹的事情,抑或是把修戾带出枯木林的事情。   他应该都知道的,只是看破不说破。   而她一直以来也隐隐觉得他知道,但他从未言明,她摸不清他的心思,就一直在猜。直到他表现出自己知道修戾的事情,她才发觉他什么都看在眼里。   但既然他不言明,她也不会主动提起,只把事情藏着,就当作他不知道一样,掩耳盗铃,该怎么做还继续怎么做。   但如今,她还是把话问出口来了——   殷孽以前知道她体内有另一魄的事情,但从来没提过帮她剜魂,如今为何又突然主动要帮她了?   不等殷孽回答,修戾先给她传音,说:“说不定是因为今天把反党给除了,他心情好,准备剜个魂庆祝一下。”   他说:“不过之前你们进诞生之地的时候,斗星占了你的身体,他还和斗星还对上了。当时我感觉他是想给你剜掉的,但是斗星说如果硬要把她剜了,你的身体也吃不消,然后他就没剜。”   殷杳杳短暂一愣:“斗星占我身体的时候我没记忆。”   修戾“嗯嗯”两声,似乎在思索什么,没再接她的话。   殷杳杳过了一会,又抬眼看殷孽,正撞进他眸中。   殷孽漫不经心笑了一下,没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她的眼睛反问:“你不是惯会猜本尊的心思?”   殷杳杳小声嘀咕:“没有。”   殷孽没再说话了。   但此时,修戾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给殷杳杳传音,一惊一乍的:“我想起来了!”   他说:“斗星已经和你的身体密不可分,强行剜走斗星只会伤你根基,严重的话,你不仅会受重伤,而且以后都难再修炼了。我觉得殷孽选现在给你剜魂,说不定……”   说着,他突然一顿,然后话锋一转:“算了,说起来有点扯。”   殷杳杳问:“什么呀?”   修戾犹豫一会,又说:“殷孽不是刚拿回魔族第三层结界和凌虚幻境第三重吗?”   他说:“凌虚幻境第三重威力很大,能毁灭六界之中任意一界,但是要用殷孽自己的性命去献祭。不过除此之外,其实第三重还有一个功效,叫『堙灭』,不需要他拿自己献祭,只需要他给你护法,把大量绯极输进你身体里,让你和魔族第三层结界的气息相融,然后你用无妄剜走斗星,伤害会全数转移到第三层结界上,然后结界的『堙灭』功效会自动让斗星的魂魄堙灭。”   顿了顿,他继续道:“如此一来,不仅能剜去斗星,彻底将她消灭,而且也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算是两全其美之法……但我总觉得,我把殷孽想得太好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剜个魂,还会为你的身体着想。”   殷杳杳垂眸不语,似乎在思忖他刚才说的话。   过了一会,她试探地问殷孽:“哥哥,你现在给我剜魂,是因为拿回了凌虚幻境第三重吗?”   殷孽不置可否,手落在她额间,指尖灵光微动,探她的修为:“修为长进不少。”   殷杳杳点点头,小声说:“轮回镜里有个空间,里面有心法,可以助长修为,我每天夜里都进镜中空间修炼,从未间断过。”   殷孽指尖还落在她额间,原本想把手收回去,听了她的话,动作却微微一顿。   他脸上还是一派漫不经心,语气散淡,像是随口一问,好像丝毫不在意她会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从前拿了轮回镜,瞒本尊瞒得紧,现在提起来,不怕本尊拿走?”   殷杳杳霎时不说话了。   修戾阴阳怪气给她传音:“哟,越来越口无遮拦,真对他不设防啦?改天要是他把镜子拿走,你哭都没地方哭。”   殷杳杳没说话。   修戾哼哼唧唧:“呵女人,你的心机呢。”   殷杳杳安静如鸡。   殷孽也不管她说不说话,落在她额间的手收了回去。   殷杳杳思考了一下修戾刚才的话,又想到殷孽探自己修为的行为,然后再次开口试探:“哥哥,剜魂和我的修为有什么关系吗?”   修戾给她传音,抢白:“如果他真的打算让你和结界的气息相融,就有关!因为如果你要和结界缔结联系,殷孽必须把绯极源源不断输入你体内,以你的身体,很难承受住那么大量的绯极,必定比蚀骨剜心还疼!虽然不伤你身体的根基,但也难免被大量绯极反噬受伤。”   殷杳杳没有回修戾的话,却抬起眼睛看殷孽,似乎在等他亲口回答。   殷孽目光落在她袖口处,语气听不出喜怒:“本尊以为,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   修戾突然觉得浑身一凉。   殷杳杳装傻否认:“哥哥,杳杳真的不知道。”   殷孽“嗯”了声,算是回答她的问题。   殷杳杳眼睛一亮:“那哥哥,既然我修为长进不少,是不是……”   话音未落,殷孽直接打断她,声音淡淡的:“还不够。”   修戾在那给殷杳杳传音:“确实也不太够,不过也不是不能剜,反正也不伤你根基,只不过你会痛苦一点而已,然后会因为短期承受太多绯极反噬受伤。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还说你修为不够,不会是怕你受伤吧?”   殷杳杳微怔,和修戾重复一遍:“怕我受伤?”   修戾:“我瞎说的。”   殷杳杳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才又开口和殷孽说:“哥哥,我修为够的!”   斗星在她体内,和她的魂魄越缠越紧,能占据她身体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不想错过这次能剜去斗星的机会。   更何况,她现在修为离能承受殷孽大量绯极的程度还差得远,但斗星的那一魄却随着她修为增长愈发强大,剜魂之事多拖一天,就多一分不确定性。   想着,她抬眸看向殷孽,半真半假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每次修为增长,背后都会生出一截金色的骨头。”   修戾又要给她传音,想告诉她那块骨头是神骨,但是因为禁制的缘故,嘴里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殷杳杳继续说:“我摸不到这骨头,只能用意念查探,但每次用意念查探的时候,就像被吸进了一个很玄秘的空间,而且似乎那骨头里藏匿了我许多修为。”   她说:“所以哥哥探到的我的修为,要比我真实的修为低很多!”   前面说的都是真话,但骨头里藏修为是假话,根本没有修为藏匿其中,殷孽探知到的修为就是她的全部修为了。   殷孽闻言,淡声道:“是么。”   殷杳杳用力点头,扯住他的袖子,嘴唇微动,刚要说话,却突然浑身一震——   殷孽的手直接落在了她后背上!   他的手指停在她脊椎处,从下往上一截一截地摸过去,用的力气不大,但手指经过的地方似乎着了火,从脊椎一路燃到脖颈、燃到耳后,烧得殷杳杳脸颊发热。   殷杳杳抓着殷孽袖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把他的衣服抓住点皱痕来。   殷孽的手却还在往上游移,于她耳侧低声道:“确实长出来了。”   殷杳杳呼吸很乱,闻言,结结巴巴道:“哥、哥哥,你能感应到那截骨头?”   殷孽没回答,手停在她背脊中央的地方,虚虚点了点:“它长到这里。”   殷杳杳闭上眼,意念去瞧自己背后的金色骨头,发现果然长到了殷孽手指点的地方。   她声音发软:“嗯。”   殷孽道:“里面藏了修为?”   他声线略微有点低哑,不过和平时差别不算大,不仔细听的话听不出来。   殷杳杳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识破她扯的谎,过了半天,才又点头,决定鬼扯到底:“对。”   殷孽把手收回去,于她耳侧低声威胁:“若是敢骗本尊,本尊会杀了你。”   殷杳杳急忙摇头:“哥哥,我没骗人!”   她背后那块骨头玄妙得很,听殷孽说的话,想必他也无法探知那块骨头一二,否则早该知道她在扯谎了。   想着,她又补一句:“我背后那块骨头真的很玄妙,让我的修为高出了许多。”   殷孽“嗯”了声,把无咎递给她:“坐下,我给你输灵力。”   殷杳杳立即依言坐下,抓着无妄,手指落在剑尖上,动念用要借无妄剜去斗星那一魄。   殷孽手落在她肩膀上,源源不断的绯极涌入她体内,一瞬之间充满了她的筋络血脉。   身体里越来越热,殷杳杳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烈焰上炙烤,好像连血液都被煮得沸腾,叫血管不停地“突突”直跳。而灵府被尖锐的无妄剑气剖开,疼痛又钝又绵长,身体里的魂魄像在被翻搅、被割裂、被撕碎!   斗星紧紧缠绕着殷杳杳的魂魄,痛苦道:“你疯了?”   殷杳杳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汗如雨下,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她没回答斗星,嘴角却微微扬起来了些,带着一股扭曲的快意。   斗星煎熬极了:“你神骨未成,为了剜我,承受殷孽的上古魔气,就算能用魔族结界堙灭我,就算不伤你根基,你也会被反噬得半死不活的。你若不想活活疼死,就……停手!”   殷杳杳一口血要吐出来,但还残存理智,想到自己骗殷孽的话,于是又生生把那口血咽了回去。   她于意识深处和斗星对话:“神骨?”   斗星的魂魄被剜离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但其余部分仍紧紧纠缠,她不说话,似乎也极为痛苦。   殷杳杳嘴里尽是腥甜,脑海里零零碎碎闪出自己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又想起那日在诞生之地没看完整的壁画,如今方才把所有异常之处联系起来。   原来……她是神?   她痛到几乎无力思考,手脚都在发麻,连脑袋都疼得发麻、发木。   有许多信息潮水般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有神魔的往事,有她诞生的原委……那日在诞生之地她所错过的东西,尽数如刀斧凿刻般一点点往她脑子里刻。   她一瞬之间全都明白了,包括当年司空启为什么要杀她,包括仙界为何勾结魔界要杀殷孽——   因为她是上古神脉,因为殷孽是上古魔脉。   因为神魔俱醒,六界的秩序就要重塑,将威胁到仙族的地位。   她突然想起在孤周城时,司空启救下她时并没打算放走她,而是先观察了她一下。当时司空启应该就是在观察她的神骨,若她是神,司空启当时就会取他性命。   但却因为她并未被天道孕育完全,所以司空启观察半晌,也没察觉出她是神,只当她是个寻常孩子,所以并未杀她,而是准备放了她。后来她说自己无家可归,所以司空启把她带回了幻剑山,洗去了她在孤周城那段阴暗的记忆。   后来司空启要杀她,设计了四明潭的事,是因为他察觉了她是神。   她想着,脑海中突然清明起来,但很快,又被尖锐的疼痛搅到意识混沌。   将将要无知无觉的时候,殷杳杳突然浑身一轻,背后源源不断的灵力似乎停了。   她终于一口血吐出来,心想:斗星被剜走了吗?   与此同时,殷孽被一道强烈的力道弹开,连带着修戾也被弹了出来,掉在地上。   而前面殷杳杳的身边蓦地升起了一道金色的屏障,将她隔绝在了屏障之中单独的空间里。   ……   此时,殷杳杳挣扎着睁开眼。   甫一睁眼,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叶小舟之上,周围是望不到边际的湖水。   四周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到让人心慌;而一望无际的深湖并未让人觉得开阔,反而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封闭之感,压抑得很,叫人喘不过气来。   眼前的空气中缓缓出现一行字:白水不鉴心。   但很快,这行字又渐渐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殷杳杳看着四周,突然小声嘟囔了句:“死生之囚?”   她声音虽小,像是自言自语,但语气之中戾气十足。   死生之囚是一种赌约,用修为性命做赌,赢则生,败则死。   斗星发动死生之囚,就是用自己的全部修为创造出一个死生空间,把殷杳杳囚进这个空间之中,若殷杳杳能从死生之囚中出来,则斗星修为散尽、灰飞烟灭;但如果殷杳杳无法从死生之囚里出来,则殷杳杳被困死在死生之囚中,魂魄堙灭。   而能帮殷杳杳走出死生之囚的,只有刚才那一句提示——白水不鉴心。   殷杳杳咬了咬唇,手中用力,把自己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正思忖着“白水不鉴心”的意思,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第二十二章 嗯,是喜欢你   身后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杳杳,转过头来看着本尊。”   殷杳杳后背一僵,没回头。   身上被他抱到的地方像起了火一样,在发着烫,她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身上的热度冷却下来。   但偏生身后那人还在说话,呼吸落在她耳侧,语气带点缱绻:“不是说最爱本尊了吗,如今怎么连看本尊一眼都不愿?莫不是不爱本尊了?”   殷杳杳不说话,耳后烫得要烧起来了。   她能感觉到他还着她腰身的手又收拢了些。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胸腔的起伏顿住,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憋着气。   身后之人见他不答,似有不满,又像在催促她回答:“嗯?”   是殷孽惯有的语调。   殷杳杳这会儿思维有些迟缓,但总觉得身后之人有些不对。   她顿了顿,然后试探问:“你……真的是哥哥?”   话落,她肩膀突然一沉——   是身后那人靠上了她的后背,把下巴支在她肩上,鼻息蹭过她的耳朵尖尖。   男人的手绕过她脖子,微凉的指尖蹭在她唇间,于她耳侧低问:“怎么,亲过本尊就不认人了?”   殷杳杳的脸“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脑子里像被突然灌了浆糊,刚才还在思忖身后这人哪里奇怪,这会儿念头也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没有答话。   虽心脏一下一下“砰砰”跳得极有节奏,她却觉得心里发乱。   身后的人低笑:“呼吸这么急,紧张?”   殷杳杳一愣。   紧张……?   对啊,她紧张什么?   她脑海中思绪纷乱,回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殷孽会紧张,而后惊觉,自己最近见到殷孽的时候似乎都有些不自然的紧张感,连带着戒备心也下降不少,相信殷孽不会杀了她,并开始无意识地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想法。   她试图去回忆,想知道自己这些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想了半天,竟找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好像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改变。   一团乱麻。   她不肯回头,咬着唇,犟:“哥哥别乱猜,杳杳有什么可紧张的?”   身后那人的指尖自她的唇畔上移,落在她侧脸,似乎在探她脸颊的温度,声音很轻:“说了这么久,都不曾回头看本尊一眼,从前说最爱本尊,果真是骗人的。”   说着,他手上微微用了点力气,把殷杳杳的头往后面掰。   殷杳杳的脸被他掰得微微向左侧,视线落在旁边的湖面上。   她突然想起刚才出现在死生之囚的那句“白水不鉴心”,正往后侧头的动作顿住了,任身后那人用了点力气,也没掰动。   失去的理智正在慢慢回笼,脑子里愈渐清晰。   她突然又回味起刚才那阵怪异感——   殷孽根本不会用这么轻佻的语气和她说话!   身后这人要么就根本不是殷孽,要么就是殷孽被蛊惑失了理智。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都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身后这人似乎很着急地想让她回头。   这人越着急,殷杳杳越觉得不应该回头。   想着,她又把头扭了回去,垂眸顶着自己的手指,思忖“白水不鉴心”的意思。   她听闻有个词是“白水鉴心”,意思是清澈的水能照见人心,素日里都是用这个词来形容心思澄明,一眼就能望见所思所想。   白水不鉴心,难道是说,要把心思藏起来?   藏心思她最是擅长,无论如何都不说真话就是了。   想着,身后那人又开口了:“果真不喜欢本尊了,嗯?”   殷杳杳从前讨好殷孽的次数多,这会儿问题到了耳边,下意识就要回答一句“杳杳最喜欢哥哥了”,但话到了嘴边,还没出声,却突然又咽了下去。   她现在应该说假话来着,但是以往最顺口的假话要说出口的时候,她怎么又犹豫了?   既然不喜欢殷孽,就不能诚实地回答“不喜欢”,而是要说“喜欢”。   若是一不小心违背了这次死生之囚的规则,她便会魂飞魄散,由不得她不谨慎。   但是……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害怕,生怕自己说得最顺口的假话,说出来后被判定成真心话?   那她应该回答“不喜欢”吗?   ……不对,她到底喜不喜欢殷孽?   她自己问自己,但自己却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突然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最终,她闭上嘴,选择了沉默。   身后那人见她久久不答,声音压低,听起来语气微愠:“不回答本尊,是因为以前都是骗本尊的?那本尊可要生气了。”   殷杳杳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直接反问道:“怎么我不喜欢哥哥,哥哥就要生气?那哥哥呢,喜欢我吗?”   身后之人没明确回答,只说:“忤逆本尊的都死了,只有你,千般忤逆本尊,还活得好好的。”   顿了顿,那人继续道:“殷杳杳,还不明白本尊的心思?”   殷杳杳被他一点,突然想起自己近来愈发不惧殷孽。   从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渐渐感觉到殷孽变了,虽还是让人难以捉摸,但却会护她帮她,她心里也渐渐认定他不会杀她、不忍伤她,于是愈发肆无忌惮。   所以……殷孽喜欢她?   她犹豫着,依旧没说话,心乱如麻。   身后之人催促,似乎想得到她的回答:“所以你呢,喜不喜欢哥哥?”   殷杳杳有点别扭,道:“我才没……噗——”   话未说完,她心口一阵钝痛,紧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花落进湖中,几乎是同一时间,平静的湖面上突生涟漪,紧接着出现无数鬼手,似乎争抢着落在湖中的血花。   殷杳杳猛然清醒过来,捂住心口钝痛的那处,又轻咳两声。   与此同时,搂着殷杳杳腰的那双手不见了。   殷杳杳察觉到那双手不见了,于是喊了声:“哥哥?”   没人回应。   湖面上抢血的鬼手也消失了。   殷杳杳没再说话,盯着湖面看了一会,心中有了猜想。   她划破自己的手腕,把血滴进湖里,没一会儿,果然又看见几只鬼手伸了出来,抢夺她的血。   她没把手移开,就一直让血往下滴。   很快,湖中的鬼似乎知道湖面上有源源不断的血往下滴,于是纷纷露出脑袋,开始争抢着要去抓殷杳杳的手。   争夺之中,有两只水鬼撕扯起来,但两鬼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湖里突然传来“呲”的一声。   紧接着,那两只水鬼化作一阵黑烟,消失在了湖面上。   长久的失血让殷杳杳有些头晕,她看着面前的一切,把手收回来,随意撕了一片衣服包住伤口,脑海之中零碎的思绪来来回回没个停歇。   突然,她想到刚才身后那人一直想让她回头。   联想到两鬼对视即消失,她又猜想:难不成这里还有个规则,是不能看别人的眼睛?   这里的湖水颜色很深,水面上也看不见倒影,她把“白水不鉴心”这几个字反复默念,心中对于这次死生之囚的猜测也渐渐成型,准备再次确认一番。   于是她把刚才止住血的胳膊又弄出血来,手伸到湖面上方,再次引湖中的水鬼来争血。   在一只鬼手伸上来的那一刹,她立即闭上眼,然后把手往下一探,用了点灵力,把那只水鬼活活拉了上来——   “咚!”   水鬼被摔在了船上。   水鬼想挣扎,森寒的手上泛出一道怨气,要攻击殷杳杳。   但殷杳杳近来修为突飞猛进,对鬼的攻击似有所觉,手中灵力暴涨,竟压制得那鬼无法动弹,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怨气都用不出来了。   那鬼声音飘忽,似乎在发颤:“我可是这湖中鬼王,你的修为竟比我还高,你……嘶——”   殷杳杳嫌它聒噪,于是又加强手中灵力,压得水鬼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她还闭着眼,另一只手悄悄调整位置,然后偷偷滑出半片轮回镜出来,借着衣袖半掩间把轮回镜对准水鬼,然后道:“低头。”   水鬼还有意识,并不打算听从她的命令,但却在下一刻,被她的灵力压低了头,直接对上了半掩在她袖中的轮回镜镜面!   镜面映出水鬼形容可怖的脸。   但很快,水鬼就尖叫起来,叫声极为凄惨。   它整个身体开始慢慢化作烟雾,从脚到头,一点点地消失。   临消散前,水鬼怨毒地看着殷杳杳正闭着的眼睛,模糊不清地断续念出一串咒语。   紧接着,湖面上涟漪又起,一双双鬼手竟密密麻麻地从水底探了出来,似乎是听从了水鬼王的召唤,僵硬浮肿的鬼手竟然全都伸向了湖中的船只,一起扒住了船的边缘!   四周狂风突起,加之四周鬼手密密麻麻地扒住船沿,小船也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殷杳杳似有所觉,眼睛动了动,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睁开眼,静静坐在船上,身子被颠得左右摇晃。   四周似乎有湖水灌进来,殷杳杳保持着平衡,却感觉到自己的裙子被水浸透,那水冰寒刺骨,似乎能把人从外到里冻成冰块。   她的腿被冻得麻木,但依旧能隐约感觉到痛,好像自己的腿正被这湖水慢慢腐蚀。   细细听,还能听见周围响着“滋啦滋啦”的声音。   殷杳杳闭着眼,无法看见外界,但根据腿上的感觉,大概猜出这是船上木头被腐蚀的声音。   船还在不停往下沉,有只水鬼爬上船来,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但下一刻,那水鬼的手竟突然断了!   殷杳杳仍未睁眼。   她手中骤然迸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把接近自己的水鬼全数断手断脚,紧接着,白色的灵力以她为中心变成了一层罩子,白光如同无形的手,死死按着水鬼们的脑袋往下压,挤压之中,甚至碾碎了几个水鬼的脑袋。   有些水鬼见状,生了退意,慢慢往回缩着身体,企图回到湖底。   但才刚刚往回退了一点,一道回旋的劲风就从殷杳杳所在之处横扫出去,切豆腐一般,竟一下子把那些水鬼齐齐腰斩!   一时之间,湖中水鬼死了个干净。   船又浮了回去。   殷杳杳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她咬咬牙,又驱动灵力,把船上的积水弄干,然后闭眼摸索着给自己已经麻木的腿施了个治愈的法术。   但此时,身后那人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贴上她的后背。   那人的声音依旧是殷孽的声音,含笑说话的时候与殷孽几乎一模一样:“怎么,闭着眼睛,是不想看见本尊?”   殷杳杳背着身,眼睛睁开,盯着自己的腿,面无表情,声音听起来却甜甜的、带着笑意:“杳杳就是有点害怕,这里有好多水鬼,哥哥可以牵着我吗?”   身后之人把她抱紧了些:“哥哥会一直在的。”   殷杳杳说:“哥哥,靠近我一些……或者坐到我面前来吧,我不太敢回头。”   身后那人依言,站起身,往她面前挪步。   殷杳杳却在这时又闭上了眼。   那人道:“叫本尊坐过来,又不看本尊?”   殷杳杳语气软软的:“哥哥,我……”   话未说完,她的手却猛地一下抬起来,手腕一转,把早已经准备在手心里的轮回镜对准那人,然后话锋一转:“可斗星上仙,你不是我哥哥,我又为何要看你?”   对面那人原本是殷孽的模样,但措不及防被镜子一照,眼睛对上镜子,竟开始浑身溃烂。   那人渐渐从殷孽的模样变成一个白衣女人,嘴里喷出口血来,喉间溢出痛呼声。   殷杳杳趁势把人往自己面前一拉,然后反手捂住那人的眼睛,最后才自己睁开眼。   她看着面前的人,勾勾唇:“斗星上仙,杳杳上次见你,还是在放火烧你仙体的时候。”   她声音软软甜甜,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真是一别好久了呢。”   斗星被她蒙着眼睛,艰涩开口:“你怎么……”   殷杳杳打断她,笑眯眯道:“我怎么认出来的?殷孽可不会说这么多话。”   斗星哼笑:“你倒是了解殷孽。”   殷杳杳闻言,似乎想要否认她的话,于是补充解释:“所谓白水不鉴心,一是不能说真话,二是不能看镜面的东西。”   原本她也只猜到一层,但看到两只水鬼对视消失后,她惊觉,“白水鉴心”是说能把心思照见,能照见的东西必然是镜面的,而这湖水没有倒影,照不见人影,所以她看了那么久湖水都没出事。但水鬼的眼睛、轮回镜都能照见别的东西。   于是她猜测,“白水不鉴心”和“白水鉴心”相反,一个是不能被知晓心思,另一个就是不能去看能照见倒影的东西。   为此,她又抓了只水鬼,用轮回镜测试这个猜想。而后水鬼果然消失了。   殷杳杳想着,又对斗星道:“或许连这里的水鬼都不清楚这个规则,所以才会傻傻地对视。”   “但这里是你创造出来的死生之囚,你最了解规则,所以化作殷孽的模样引我说真话,引我回头,我自然能猜出是你。”   她顿了顿,手指往下挪,竟伸出一指到斗星眼中,将斗星的眼珠子活活挖了。   斗星凄厉惨叫:“你——”   殷杳杳一手血,握着她的眼珠子,笑眯眯道:“上仙可知,挖眼不如剖灵府万分之一疼。杳杳心软,不忍剖上仙的灵府,所幸如今上仙已借着杳杳灵力的滋养,再次生出肉身,那挖眼也是不错的。”   说着,她把手中的眼珠捏碎,扔进湖里,又道:“说起来,上仙的死生之囚以鉴心为主引,上仙是对鉴心有什么执念吗?比如,上仙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和左使?”   斗星不说话,倒在地上喘气,嘴角的血滴落在船上。   殷杳杳蹲下身,手落在她心口:“若是没记错,若是死生之囚的主人亲自出现在死生之囚中,那我就得杀了死生之囚的主人才能通关出去。”   她手指微微用力,语气很甜,听起来还有点乐于助人的味道:“反正上仙也认不清自己的心,不如杳杳帮帮上仙,剖出你的心来看看,如此一来,上仙既可以看清自己的心,我也能出去。”   斗星往后挪了一点,断断续续道:“哈,殷杳杳,你难道就看得清你自己的心了?”   她道:“真是笑话,不过是问你一句喜不喜欢殷孽,都不敢回答,如今竟还言之凿凿地说起我来了?”   殷杳杳手上动作一顿,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作答,耳边就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轰隆——”   紧接着,四周空间破碎。   一阵天旋地转后,殷杳杳被人搂进怀里。   她一抬眼,就看见殷孽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修戾在旁边蹦跶,给她传音:“你怎么进了死生之囚,殷孽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吗,他强行破开死生之囚,还受了伤,刚才吐血了!”   殷杳杳一愣。刚才在死生之囚里还觉得没什么,但这会儿空间破碎,长时间地和结界缔结联系让她浑身上下都像碎了骨头一样疼。   她浑身没什么力气了,似乎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一口血从喉间涌上来。   但对上殷孽的目光,她又强行把涌到喉咙口的血给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斗星也被弹了出来,摔倒在旁边的地上,伏在地上不停呕血,身上的灵力往外散出,聚拢到殷杳杳身边,最后全数汇入了殷杳杳的体内。   一阵暖流聚集到背后,须臾,殷杳杳用意念去探测,发现自己的神骨又长出来一截。   浑身上下的痛意也消退不少。   殷孽还看着她,她垂下眼帘不敢和他对视,只小声道:“哥哥,其实我自己可以解决死生之囚的……”   殷孽不语。   殷杳杳被他抱着,长久的寂静让她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脑海里竟又浮过刚才在死生之囚中鉴心的片段。   沉默之中,她能感受到殷孽把她抱得很紧,动作里似乎掩着汹涌怒意。   她的腰被他的手臂箍得有点不舒服,于是下意识挣了挣,目光看向斗星,转移话题,语气带点讨好:“哥哥你看,我身体里那一魄被剜出来了,还得多谢哥哥帮杳杳护法。”   殷孽根本没看斗星一眼,终于开口说话,声音里压着怒:“殷杳杳,本尊说过什么?”   殷杳杳装傻,不说话。   殷孽一只手往上移,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拎起来,在她耳畔道:“本尊说过,若是敢骗本尊,就杀了你。”   殷杳杳被他掐着脖子,略微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没下狠手,似乎没有杀心,惩戒的意味更多。   心脏蹿得厉害,不是害怕,是别的情绪,有些复杂。   她试图压下这种异样感,嘴上辩解一句:“没有。”   “没有?”殷孽气得发笑,周身气压极低:“为了剜魂,骗本尊说修为足够,活活承受剜心之痛,连命都不要了,是吗?”   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了些,声音发寒:“这么急着死,本尊成全你。”   说着狠话,手上力气却没加太多,只是让人呼吸不畅,到不了取人性命的地步。   殷杳杳抿唇,扭过头去,似乎有点委屈。   殷孽说她就说她,动手吓唬她算什么?   她就是被他纵容得放肆了,于是一只手往他胸膛上一推,胳膊肘还把他往外顶:“疼。”   殷孽把手松开了。   殷杳杳身上没太多力气,他一松手,她又脑袋着地要往地上摔。   殷孽眼疾手快,又拽住她,到底是没让她往地上摔:“殷杳杳,本尊把你惯出脾气了是不是?”   殷杳杳就是不看他,扭着头看旁边的空气,犟嘴:“我伤的我自己的身体,你生什么气?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如今这样,你是喜欢我在意我不成?”   殷孽掐着她的手腕没松手,沉默着没说话,目光一直落在她侧脸,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他却突然笑出声来,微微俯首,在她耳边低哑着嗓子问:“既然知道本尊喜欢你,为何还偏要本尊担心?”   殷杳杳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失去思考能力。   她方才想过,自己或许对殷孽来说是特别的人,但从没想过自己不过怄气一问,殷孽竟直接干脆地承认了。   殷孽见她不语,手指蹭了蹭她通红的耳廓:“还是存心要气本尊?”   殷杳杳闻言,也不过脑,立即接话:“我没有。”   殷孽把她的脸掰过来,逼她仰脸看自己:“没有什么?”   殷杳杳被迫和他对视,脸已经红得没法再看,眼睛往旁边转,不敢看他,心脏砰砰跳:“没有故意气你……也、也不知道你喜……”   说着,她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   修戾跑到她脚边,阴阳怪气传音:“哟,亲哥哥变情哥哥了,惊不惊喜?”   殷杳杳脸颊更烫,没回修戾的话。   修戾哼唧一声:“哎,你脸这么红,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啊?”   殷杳杳的心思本就已经乱糟糟理不清,现在殷孽又直接坦诚了感情,她不仅没有变得更明白,反而更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道自己对殷孽究竟是何种想法。   半晌,她回修戾一句:“可能……吧。”   修戾:“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   殷杳杳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修戾“嘁”了声,半晌又道:“算了算了,我理解你。最开始你装成他亲生妹妹,就是想保命,然后留在魔族,顺手看看能不能利用他。说白了,你的目标最开始是报仙界之仇,估计也没想过感情的事,对吧?”   殷杳杳没说话,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大脑短路没反应过来。   修戾觉得她两者都有,于是又道:“嗐,吓到你了也正常,我也被吓到了。刚才殷孽说他喜欢你,我还以为我幻听了!”   他说:“你说他这个人,喜怒无常的,以前看你有趣,每次都把你往命悬一线的绝境里推,就为了好玩。但他也确实变了很多,这会儿说喜欢你,也是真话。”   顿了顿,修戾又道:“但你本来防心就重,以前被他当玩物,受到的伤害也是真,虽说你以前也全在利用他,到了他对你好的时候,你才渐渐对他有点依赖,但总的来说你俩谁也没欠谁的,这会儿叫你直接放下心防、忘记以前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去接受他,也不太可能。”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除非你是受虐狂。”   殷杳杳本身就心如乱麻,对殷孽有忌惮,心底里也还残留一丝微弱的畏惧,但又矛盾地依赖、悸动,如今被修戾一说,更觉得种种情绪纷杂。   她想回答,但连自己也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更遑论给别人一个答案,于是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再和修戾传音,也没再接上刚才和殷孽未说完的话,就沉默着,抿着唇、低着头,也不看去殷孽。   殷孽倒也没继续逼她,短促地低笑一声,然后目光挪到斗星身上。   殷杳杳见他看向斗星,于是很快转移话题:“对了,死生之囚分明是赌命,为何她没死……”   斗星虽然眼睛被挖了,却能听见她说话,忽而笑道:“仙族留有后招,你们自然是杀不死我的。”   殷孽忽而笑出声来,手中凝出一道杀招来:“可惜,本尊没耐心再和仙界耗下去。”   说着,他手中杀招直冲斗星而去,散漫不屑道:“晚些时候,你和他们一起死吧。”   殷杳杳在旁边看着,目光顺着杀招移动,心中有些疑惑:殷孽明明现在就要杀斗星,为何又说晚些时候让斗星和仙族的人一起死?   正想着,那杀招已经打到了斗星身上,随即,斗星身体里迸发出一束光,那道光很快就笼罩了整个山洞,然后覆上了魔族的结界,而后四周环境骤变,眼前竟出现了一道门。   那道门正从两侧缓缓打开,门里面黑黝黝的。   而殷杳杳和殷孽身后凭空出现一道墙壁,那道墙壁堵住了所有的退路,叫他们除了往门中走,再无别的路可行。   黑暗中,殷杳杳的手被殷孽牵住了。   他的手有点凉,但无端烫得她心尖尖发颤。   她把手往外抽了抽,但殷孽把她牵得很紧,她没能将手抽出来。   脸颊又开始发烫,心脏开始乱跳,她强迫着自己忽略这些异样,去观察眼前那道门。   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自语:“众生百鬼相?” 第二十三章 快逃   众生百鬼相是仙族秘境。   与寻常秘境不同,众生百鬼相并不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也不是一个真实的空间,而是一个可以随意移动的折叠虚幻空间。   若要启用,必须要一个真实的空间作为载体,让众生百鬼相覆盖在真实空间之上。   但被众生百鬼相覆盖住的区域会被封锁住,也会和众生百鬼相渐渐融合。   同时,为了维系众生百鬼相的运作,旁边地界上的生灵会被抽走生命,以数以千万计的生灵性命作为维系众生百鬼相运作的灵力,而被抽去生命的生灵会化为死灵恶鬼,从众生之门涌入众生百鬼相。   众生百鬼相极为邪性,杀伤力极强,几乎是为了封锁一个空间而存在的,若是现世,必会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所以仙界这千万年来从未启用过众生百鬼相,并将此设为禁忌,以一仙人为钥匙,若无钥匙,便无法启动。   仙族之人都知道有众生百鬼相这个秘境存在,但极少有人知道哪个仙人是众生百鬼相的钥匙。   殷杳杳看着前面那扇大门,心中终于了然——   斗星就是众生百鬼相的钥匙。   如今众生百鬼相被启动,直接封锁了整个魔族地界,魔界所有的生灵都会进入众生百鬼相,而周围临近的几界,也会有生灵被抽取生命变为恶鬼,涌入魔界。   殷杳杳曾在仙界,知晓众生百鬼相的特点,如今进来了,想张口和殷孽解释几句。   她顺口要唤他“哥哥”,但话刚到嘴边,突然又住了嘴,垂着眼似乎纠结了半天,才略过称呼,道:“这是仙族的众生百鬼相。”   殷孽“嗯”了一声,似乎没注意到她这次并未称他“哥哥”。   殷杳杳见他没注意,于是又和他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众生百鬼相,然后分析道:“如今众生百鬼相被启动,仙界一定会有感应的,他们一直想杀了哥哥和我,想灭魔族,定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说:“仙界的人也一定会加持众生百鬼相,以求直接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我们得快点出去才行。”   殷孽半天没应她,牵着她的手也没松开。   殷杳杳等了半天,见他没声,于是偷偷侧过头看他,不料一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殷孽看着她的眼睛,慢声开口:“连哥哥都不喊了?”   殷杳杳脸上刚退却的热度,又一瞬间涨了起来。   她眼神瞥开,但又怕显得自己太心虚,于是立刻又抬起眼看他,磕磕巴巴:“我我我只是刚才忘记喊了。”   殷孽意味不明道:“嗯。”   殷杳杳立刻转移话题,视线也移开,盯着前面的门:“哥、哥哥,斗星是众生百鬼相的钥匙,我们得找到斗星,杀了她才能出去。”   殷杳杳眼睛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又敛着眸补充一句:“如果强行打碎这个空间的话,仙界和魔界会同时随着百鬼相一起堙灭的。”   殷孽不再逗她,慢声问了句:“前面是众生之门?”   殷杳杳点头。   殷孽没再接话,但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牵着她信步前行,进了众生之门。   进门后,众生之门就消失在了背后的无边黑暗中。   门里还是魔宫的景象,但周围枯枝寥落,黑气汹涌环绕,宛若乌云在侧。   无数恶鬼从汹涌的黑气之中冒出头来,像看见猎物一样,一窝蜂地冲着他们快速围拢过来,饿狼似的往他们身上扑,似乎想要吸他们身上的生气。   殷杳杳手里还拿着无妄,刚才殷孽并未把无妄拿回去。   她运了些灵力,挥剑斩了最近的几只恶鬼。   但很快,殷孽牵着她另一只手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扯到身后护着。   他连手都没动,周围的恶鬼也未碰到他一星半点的衣角,但在一瞬之间全数化作了灰烬,惨叫声响彻云霄。   但转瞬,又有无数恶鬼填补了空缺,从四面八方的黑雾之中冒出来,不怕死地冲着他们冲过来。   这些恶鬼就是被众生百鬼相抽取生命后的生灵,他们源源不断地被传送到众生之门,虽攻击力不强,但难缠至极,杀了一茬又来一茬,杀也杀不尽。   殷孽每次把周围的鬼杀光,然后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会有新的恶鬼被密密麻麻传送进来,他们被围得根本连前进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杀了几茬的恶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护在身后的殷杳杳手突然一麻。   她下意识松了和殷孽牵着的手,垂眼往下看,就见一只恶鬼缩着身子挤到她和殷孽之间,带着阴毒的森森鬼气不停往她身上袭。   铺天盖地的鬼群还在往这个方向涌,即便很快会被杀光,但源源不断的,还是很快把他们之间的距离给冲开了。   殷杳杳立即被恶鬼包围,她即刻拿出剑,剑气四周扫荡,周围的恶鬼接连灰飞烟灭。   她出剑的速度极快,“唰唰唰”就解决了许多恶鬼,但身边恶鬼不断围拢,甚至已经有恶鬼爬上了她的后背,阴森森尖声笑着,用尖锐的指甲抓她的手臂——   “啊——!”   殷杳杳的手臂刚刚被划破一点,就听见背后那鬼尖叫一声!   紧接着,那恶鬼耷拉在她胳膊上的手臂竟直接化作一阵黑烟,连带着身体也渐渐化作一阵烟,直接消散了去。   殷杳杳背上倏尔一轻。   她一愣,手上还挥着剑,目光却垂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手臂。   手臂被恶鬼的指甲划开一道豁口,有温温热热的血流出来,滑过皮肤,“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血滴到地上的那一瞬,有一只恶鬼扑上前来,一只脚踩在血上,然后霎时间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刹那间灰飞烟灭。   而其余恶鬼皆是绕开了地上的血迹。   一时之间,原本层层叠叠、毫无空隙的鬼群竟空出小小一片空地。   殷杳杳见状,目光又挪到自己胳膊处的伤口上,另一只手挥剑的动作微顿,任由四周的鬼靠近自己。   她心思微动,等面前几只鬼贴近了,然后猛地伸手,把伤口上的血往恶鬼身上蹭!   如她猜想的一般,这些恶鬼果然害怕她的血液,被她的血一蹭,竟然全数灰飞烟灭。   她索性把自己手上的伤口又剖开了些,更多鲜红湿热的血从她伤口中汩汩涌出,滴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面前的鬼被逼退到血线之外,殷杳杳终于能稍微挪一挪步子。   她抬眼看四周密密麻麻的鬼群,本想着要跳起来看一下这些恶鬼涌入的方向,但就连头顶上也聚集了不少恶鬼。   那些恶鬼从上往下降落,乌泱泱挡在半空中,根本无法看清上面的光景。   她只得又往四周洒了点血,然后仔细观察鬼群涌过来的方向。   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分清这些恶鬼皆是从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四个方向被传送进来的。   寻到了恶鬼进众生之门的入口,殷杳杳便不再等待,又往手上划了个深深的豁口,胳膊垂着,脚步往正东方向迈,手臂上的血跟着她的步伐滴滴答答往下流。   恶鬼怕她的血,全都避着,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殷杳杳很快就到了正东方向,此处似乎有一扇看不见的门大开着,许多恶鬼从这里涌入众生之门。   她流了许多血,脸色有点苍白,但还是用了点力气,不怕疼似的,把手上的豁口又割得深了些,然后往前一跨步,将血滴在鬼群涌入之出。   血方才一滴下去,就全部隐进了地底,鬼群也一瞬变少了许多。   殷杳杳见状,咬了咬牙,另一只手按住伤口,挤出血来,又将更多的血滴到那处。   血腥味浓重了起来,但从此处涌入的鬼群也都消失了,整个众生之门中的鬼一下子少了许多,只剩下其余三个方位还在源源不断地进鬼。   忽地,前面的地面像是吸饱了血一样,一道红光冲天而出,地面上也延伸出一道血红色的线,那条线迅速变长,快速地往众生之门的最中央延伸而去!   殷杳杳看着那条红线,舔舔唇,站起身来,准备往下一个方向去。   大约是失血太多,突然站起身来,她眼前黑了一下,头有点发晕,整个人踉跄了两步。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撑着墙面站稳,但四周空空如也的,并没有东西可以给她扶。   但有只手从背后扶住了她。   说是扶,其实更像是揽。   殷孽把她虚揽在怀里,抓着她肩膀的手指有点用力,语气凉凉地唤她:“殷杳杳。”   殷杳杳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他抓着她肩膀的手挪到了胳膊的伤处。   她下意识要把胳膊往回抽。   殷孽抓得紧,没让她动弹。   殷杳杳能感觉到他周身气压低,看起来像是生气了的样子。   “哥……”她开口解释,有点不自在,顿了顿,才继续把“哥哥”二字说完全:“哥哥,我发现这些恶鬼怕我的血,所以在恶鬼涌进来的入口洒了血。”   她说:“这里有东南西北四个入口,现在东边的入口被我的血封锁了,再封三个,我们就可以把这些挡路的恶鬼全部除掉,继续往前走了。”   殷孽不做声。   殷杳杳不知道要不要再开口说点什么,正纠结,周围涌上来几只恶鬼。   她立即拿起无妄,剑气一动,将围上来的恶鬼斩灭。   但就在那几只恶鬼飞灰烟灭的时候,殷杳杳脸色突然一白。   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来,瞳孔剧烈收缩着,似乎极为痛苦。   紧接着,她肩膀一颤,整个人上身前倾,捂着心脏,一口血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胳膊上伤处的血微微变了颜色,有些发黑。   殷孽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往下滑,落到她手臂上的伤处,指尖在她伤处探了探。   他声音更凉,手卡住她的手腕,输灵力给她,手上动作很轻,似乎怕弄疼她,但声音愈发凉:“自作主张。”   殷杳杳微微喘着气,眼神恢复了点焦距,小声狡辩:“没有。”   殷孽压着怒呢,没说话。   他把她胳膊上伤处血液的黑气逼了出来,又施了个治愈的法术,才说:“鬼气侵体。”   众生之门中亦有法门,用来传送恶鬼的东南西北四角就是众生之门的四个法门。   殷杳杳用血封住东侧的法门,血液渗入法门处的地底,和众生之门的气息交融,便也是和在场的所有恶鬼交融了气息,媒介便是她的血。   以血为媒,与鬼共气。   如此一来,虽能阻止恶鬼再源源不断地涌入众生之门,但若伤一只恶鬼,她便会受与那恶鬼同等的伤,若杀无数恶鬼,她便也会承伤无数。   殷杳杳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把胳膊从殷孽手里抽出来,然后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我们要快些找到斗星,晚了的话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数。此处不能瞬移,若不除尽挡道恶鬼,根本无法前行。”   “除尽?”殷孽似乎被她气笑了:“你是要灭了这些恶鬼,还是想灭了你自己?”   殷杳杳没抬头看他,小声说:“死生之囚后,我的神骨又生出一截,能受得住。”   殷孽没回她的话。   修戾在她袖子里小声哼哼,给她传音:“你说你受得住有什么用?殷孽连一点小伤都不不愿让你受,看起来在意得很,更别说是现在与鬼共气要受的伤了。”   殷杳杳闻言,心跳陡然加快了两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尖来回。   她抿唇,没回修戾的话,垂眼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之间,她余光瞥见殷孽提起了剑,用手心握了握剑锋。   她急忙抬头,就见有汩汩鲜血从殷孽手中滴落出来:“哥哥?!”   殷孽像没有痛觉一样,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收起剑,垂眸看她:“惊讶什么?”   殷杳杳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上打转。   殷孽的情绪似乎比刚才好上不少,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慢条斯理道:“你我同源,你的血可以,我的也可。”   他把手微微前伸,握着拳,血液从手心里哗啦啦往下流,流进殷杳杳刚才滴血的地方。   很快,他的血液也融入地底下,然后如刚才一般,一道红光乍现,紧接着,地上蜿蜒出一道红线,从众生之门东侧延伸到众生之门的中央。   他垂目看着地上的血线,然后手指往上抬了抬。   紧接着,殷杳杳那根血线竟直接化作了雾气,消散了去。   现在的媒介换成了殷孽的血,与鬼共气的人也换成了他。   他倒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又施了个小法术,手掌中的血液竟腾空而起,四散到另外三个方向的法门处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三个方向都迸发出一道直冲云霄的红色光束,然后几条血线分别快速地蜿蜒至众生之门的中央。   原本还源源不断涌入恶鬼的法门像是倏尔被关闭了个彻底,再也没有新的恶鬼涌入。   殷孽手中的血液也一瞬之间发黑发暗,似乎被鬼气侵蚀了个透彻。   他倒也不太在意,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眸微垂,嘴中轻念了道咒术——   “轰隆——!”   整个众生之门内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声响。   万鬼也跟着哀嚎,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撕裂他们的身体,叫他们尽数化作一阵阵黑色的雾气,蔓延充斥在整个众生之门里。   等雾气散去,众生之门中已经空空如也,先前被挡住的路也显现在眼前。   殷杳杳看着眼前的路,脚步却没迈开,还站在原地。   她刚才好像听见殷孽闷哼了一声。   转过头去,就看见殷孽额头上出了细汗,胸口起伏剧烈,手握着拳头掐得死紧,手背上有青筋暴起,似乎还出现了一道道的血线,就和刚才地上的血线一样,但转瞬即逝。   她见殷孽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是将喉咙里涌出来的血咽了回去,但嘴角还是溢出来些血迹。   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情绪又涌现出来,她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该说什么。   殷孽受伤的那只手抬起来,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殷杳杳终于没忍住,伸手抓住他那只手,手指尖在他脉搏处轻轻扫过——   殷孽的脉象混乱至极,气息也很乱,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他修为高深莫测,寻常时候就算是想伤他,也未必能伤到,但这次的伤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重。   她手指下意识蹭在他手腕上,张口道:“你——”   殷孽声音有点哑:“嗯?”   殷杳杳支支吾吾半天,才说:“疼吗?”   殷孽目光落在她的手指尖,反手把她的手掌包入掌中:“嗯。”   殷杳杳嘴唇动了动,小声说:“其实,其实,其实我承这个伤,也一样……”   殷孽说:“不一样。”   殷杳杳不说话了。   修戾在她袖子里哼哼唧唧,给她传音:“呀,心乱啦?”   殷杳杳很快回话:“别瞎说。”   她手又被殷孽牵住,他的手是冰的。   他往前走:“走吧。”   殷杳杳跟着他走了一会,突然问:“……哥哥刚才为什么不用凌虚幻境的第二重?我听说凌虚幻境的第二重可以撕裂虚空,创造空间,方才若是用了,或许可以通过第二重到别的地方去。”   殷孽垂眸看她,似乎要直接把她看穿。   殷杳杳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垂下头去,掩饰似的说:“杳杳就是问问。”   殷孽闻言,慢条斯理回了句:“只能躲进去,无法通到别处。”   所以他们迟早都要杀尽恶鬼,否则仍会被堵在众生之门,无法前行。   殷杳杳张了张嘴:“那……”   殷孽慢声打断她:“本尊倒是忘了,凌虚幻境第二重也可用来躲藏。”   他顿了顿,垂目看殷杳杳:“本尊把第二重的口诀告知你,若遇见什么危险,可以躲进去。”   说着,他捉起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心写了八个字,意味不明道:“若是念错了,将第二和第四个字互换了顺序,开的就是第三重。”   凌虚幻境的第三重杀伤力极强,能毁灭一界,但要用殷孽的性命做祭。   殷杳杳手心痒痒的,她立刻收回手,眼神躲闪:“哥哥,杳杳会注意的。”   殷孽“嗯”了声,手落在她发顶:“如果用第三重打碎了百鬼众生相,仙界和魔界会一起湮灭。”   他声音很低,一字一顿的,语气像是在引诱:“所以,不要念错。”   殷杳杳点头,声音有点急,抓着他的手往前走:“哥哥,杳杳知道了。”   他们现在正处在一处鬼域,这里也有许多恶鬼,但与众生之门的鬼不同,这里的鬼似乎有些理智,并不会主动攻击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鬼群很拥挤,摩肩接踵的,时不时还会有鬼撞到殷杳杳的肩膀。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迎面走来一排鬼,殷杳杳被撞得一个踉跄,牵着殷孽的手也松开了,然后很快就被鬼群冲散,找不见踪影。   等殷杳杳消失在鬼群中,殷孽才驻足停下。   他看向南边,身侧的手中似乎还有她掌中余温,轻笑道:“越来越不会撒谎了。”   他敛眸,轻声自语:“殷杳杳,不要让本尊失望。”   这次是他给她的选择。   ……   殷杳杳在鬼群中被挤着走了一会,脚步一直往南边挪,等到和殷孽拉开距离后,直接提剑把旁边拥挤的鬼群斩了部分,然后向南边狂奔而去。   修戾在她的袖子里,被颠得头脑发晕,给她传音:“你……你突然跑这么快是要去哪!你不会是故意和殷孽分开的吧?”   殷杳杳不答话,往前跑了个拐角,似乎在找寻什么。   修戾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等等,你刚才问殷孽凌虚幻境的口诀,他还给了你第三重的,你现在不会是想启动第三重,毁了仙界给自己报仇吧?”   他问:“还是说你在试探他,想知道他到底有多爱你,愿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你手上?”   殷杳杳闻言,脚步一顿。   修戾猜得没错,她的确想报仇,像疯了一样想报仇,而众生百鬼相若是被打碎,仙界必灭。   方才进众生之门前,她告诉殷孽,斗星是众生百鬼相的钥匙,杀了斗星就可以出去,这也并非虚言。但她并未告诉殷孽,出众生百鬼相的方法不止一种。   她曾在仙族禁地看过关于众生百鬼相的书,书的最后一页记载道,众生百鬼相的钥匙有两半,一半是成为钥匙的仙人,另一半是众生百鬼相之中的百鬼丞相。   百鬼丞相拥有一个虚境,那虚境之中有个出口,能出众生百鬼相。   但那出口只能容许一个人出去,之后便会永久关闭。   若要灭仙界,她只需要进入百鬼丞相的虚境,然后找到出口,在出去的时候启动殷孽的凌虚幻境第三重。   如此一来,她能保住性命,也能达成所愿。   只是殷孽和魔族也会……   想到这里,她没有再继续想,也不知道是不敢想,还是不愿想。   或者二者皆有。   修戾见她脚步顿住,知道自己是猜中了,于是迟疑道:“你在试探他对吧,想知道他有多爱你?”   殷杳杳抿唇,没办法回答一个“不”字,脑海之中乱糟糟的。   似乎连自己也无法分清,她问殷孽那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要试探他。   修戾见她不答,心渐渐下沉,语气严肃了许多,问:“难道是想报仇?”   他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道:“殷杳杳你疯了是不是,你为了自己报仇,也不顾魔族的存亡和你自己的性命了是吗?!你他娘……”   殷杳杳心中乱到极点。   她活了几千年,从未有过一日,心中像现在这样乱。   逃避似的,不等修戾说完话,她直接往前跑了两步,手按在了一面奇怪的墙上。   紧接着,她耳边的声音消失了,眼前也随之一黑。   再睁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卧室之中。   这卧室看起来像是女子闺阁,而她正坐在妆台前。   修戾依然躺在她的袖子里,但似乎被什么禁制控制住了,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就像一根普通树枝一样。   妆台上摆着一套女子的嫁裳,板板正正地叠着,上面用金线绣着鸳鸯,最上面还放着一双崭新的红色绣鞋,鞋面上也绣着鸳鸯,鞋尖坠着流苏。   看起来,这屋子的主人好事将近。   殷杳杳的视线在嫁衣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别开目光,扫视桌上的其余物件。   突然,她看见桌角有个木头匣子,应当是红木材质的,颜色棕红,但上面氤氲着不太明显的深褐色,看起来倒像是被血浸染过。   匣子开合的地方挂着一把锁,这把锁的锁口上镶嵌着个轮盘状的东西。   殷杳杳伸手转了转轮盘,发现上面刻着的字都是计数用的,从“零”到“拾”都有。分别拨弄轮盘的两侧,可以拼凑出一百之内的任意数字,似乎拼对了数字就可以打开这个匣子。   她来回拨弄着轮盘,视线微动,却发现这匣子下面压了几片皱巴巴的碎纸。   于是她放下匣子,将那几片碎纸拼了起来,就看见上面写着两个猩红的大字——   “快逃。” 第二十四章 想嫁给谁?   殷杳杳看见这两个字,眼睛微眯一瞬,然后抬起头环顾四周。   抬起头的瞬间,屋外传来个尖细的女声,声调生硬又诡异:“小姐快些收拾打扮吧,还有三个时辰就是子时了,若误了吉时,新郎官来接亲的时候见您不穿嫁衣,可是要生气的。”   子时接亲?吉时?   哪有人子时接亲的?   殷杳杳闻声,却没接话,而是往门口看了一眼,但瞧见门上没有影子。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光线愈发弱了,刚才还能看见纸上写着的“快逃”二字,这会儿连纸上的字迹也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像纸上胡乱染了点血迹。   殷杳杳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她注意到旁边有蜡烛,于是拉开妆台上的抽屉翻找一番,最后找到了个火折子,将旁边的蜡烛点上了。   屋子里霎时间亮了起来。   殷杳杳随即站起身,走到大门边,伸手推了一下门,门却纹丝不动。   她见一下推不开,于是落在门上的手没有再动,而是从旁边拎了把椅子过来,搬起椅子猛地砸在门上——   “咣当!”   门被砸出一声巨响,却连颤都没颤动一下,依然牢固地合在面前。   殷杳杳把椅子放下,心中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大概的了解。   她现在应该已经在百鬼丞相的虚境里了,这屋子应当就是虚境,只要离开这屋子就能离开虚境,从众生百鬼相出去。   也因为这屋子就是虚境,所以她的灵力会被禁制限制,所以屋子里的门窗都无法打开,甚至无法被砸开,只能另想方法开门出去。   想着,她目光往下滑,却突然瞧见这门上挂了一把锁,上面有个锁眼,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或许……离开这里需要一把钥匙?   再结合刚才再碎纸上看见的两个字,还有门外那尖细女声说的话,难不成三个时辰是找钥匙的时限?如果无法在子时之前离开屋子,新郎官来接亲之时,便是无法逃脱之时?   殷杳杳心中推测着,又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翻找了一圈。   这屋子里的柜子和抽屉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只有几个小柜子里放了东西,但都是一些衣裳,她拿着那些衣裳研究了一会儿,发现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于是又把衣裳扔回了柜子里。   不过半个时辰,就只剩下一个被高高放在柜子上的匣子没被翻过了。   殷杳杳拖来一把椅子,扶着桌子借力,踩到椅子上,然后微微踮起脚来要够那匣子,却突然像是被人踢了一下!   她被“踢”得失去重心,往后仰倒,还是眼疾手快地撑住了桌子,才没摔在地上。   但脚下的椅子已经“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殷杳杳喘了口气,手还抓着桌角,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瞧见。   须臾,她又扶起椅子,把椅子微微挪了个地方,然后再次站上去,还伸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前方。   那股力道似乎在荡来荡去,极有规律,每隔三个数就撞一下殷杳杳的手。   殷杳杳在椅子上站了一会,等那力道再一次撞过她的手后,飞快地往前一抓,然后把那匣子抓在手里,最后麻溜地跳下了椅子。   这匣子没上锁,很容易就被打开了盖子,里面放着几张信纸,上面都写了字。   殷杳杳凑近蜡烛,翻看这些信笺,就瞧见上面写着——   “我叫张珍珠,两个月前方才及笄,我不想嫁给他,我……已有心上人。我还有个姐姐,姐姐比我早一年及笄,已定了亲事,和城中最为风流好色的程公子。”   “程公子各处纳妾,又克妻妾,许多女子不愿嫁,但程家权势滔天,程公子和人定亲后,便会把人接到自己家中,让新娘在他府中待嫁。姐姐被接去后就再无音讯,然后程公子便看上了我。”   “我不愿嫁,我已有心上人,但爹爹把我迷晕送给程公子,程公子把我关在这,逼我待嫁……”   “我从未见过程公子的妻妾,那些女子嫁给他后就没了音讯,我做了个梦,梦见她们都死了,我根本数不清死了多少人!我不能嫁他,我得逃,我得逃!若逃不出这里,等程公子来迎亲,我也会死的!”   “这儿的丫鬟说程公子是好人,说我只是做了个梦,梦都是反的。可他若是好人,他的妻妾怎么都不见了?丫鬟告诉我,她们曾经都在这屋子里待嫁,可她们都去哪儿了……?”   ……   殷杳杳抓着信纸来来回回看了两遍。   过了一会,她把信纸收好,放回了匣子里,然后伸手又把椅子给拎了起来。   这打信笺之中,张珍珠多次提及程公子的妻妾们没了音讯,还说自己做了个梦,梦见程公子那些妻妾们都死了,而这些人曾都在这间屋子里待嫁。张珍珠的信中还写道,若等到程公子来接亲,也会死。   殷杳杳分析着这些字句,心中基本确定了之前的推测:若是子时之前找到钥匙,开了门,就能通过虚境离开众生百鬼相,但如果到了子时还无法找到钥匙,程公子接亲,便是她的死期。   若她没猜错的话,程公子或许就是百鬼丞相。   正想着,屋外那尖细诡异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小姐,还有两个时辰。”   殷杳杳闻言,没有继续等待,直接抡起椅子往墙上狠狠一砸——   “咣——!”   墙壁被砸出巨响,但不同于纹丝不动的门窗,墙壁已经被砸出了些裂隙。   殷杳杳见状,又卯足了力气,抡着椅子多往墙上砸了几下。   那裂缝越变越大,没过一会儿,墙被砸开了个大窟窿,墙上零零碎碎掉下来些碎木片,有一股腐臭的味道从墙面上越变越大的裂隙中飘了出来。   殷杳杳隐约看见墙后有些东西,于是凑近了些,又抡起椅子要再砸。   她轻喘两口气,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把椅子往上砸,面前墙上的碎木突然动了动。   紧接着,几乎是一眨眼间,耳边传来“咚”的一声,而后一具尸体直接迎面摔了过来,正往殷杳杳身上倒!   殷杳杳急忙闪身一避。   那女尸身前没了障碍,于是“咣当”一声,头朝下,摔在地上。   女尸身上的肉已经半腐烂了,散发出一股子臭味,身上有些地方都可以见到白骨,甚至能看见些白花花的蛆虫在未烂完的烂肉里蠕动,身上的碧绿色衣物也被脓血浸透,脏兮兮的。   殷杳杳先前砸墙的时候,就预想过这一刻。   这屋子里能找的地方她都找过了,没有地方可以藏人,但按照张珍珠的说法,这些妻妾应当都是在迎亲的时候死的,根本没出过这个房间,否则张珍珠也不会说程公子来接亲的时候她就要死。   既然如此,那这屋子里就只剩下墙里能藏人了。   她脸上一点惧色也无,拿了张手帕罩在手上,把尸体翻了个面,又在尸体身上翻了翻,然后在尸体紧紧握着的手里翻出张字条。   字条上的墨迹已经被血泡花,纸也破破烂烂的,但仔细看仍能读出上面的字——   “我找到逃出去的法子了,我要把东西藏在匣子里,没有我张珍珠的密钥,谁也取不出来!若是不逃,我就是第……”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   这应该就是张珍珠的尸身。   殷杳杳看着纸条上的字,想到了妆台上那个带锁的匣子。   她蹲在尸体边上,看来看去,突然对上那尸体的眼睛。   方才没注意这尸体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但这会儿,这尸体的眼睛正直勾勾看她,眼仁还没烂。   殷杳杳目光对上尸体的眼珠子,却从尸体的眼中倒影里看见许多……脚。   那些脚是一双一双的,皆是以相同的弧度和相同的速度左右晃荡着。   从尸体的眼睛里看,只能看见那些脚的鞋底,就像是以躺着的角度在看满房梁的吊死鬼。   殷杳杳突然想到自己刚才踩在椅子上,伸手够高处的木匣,却被一股力道撞倒——   这屋顶的房梁上吊死了不少人!   她立即抬眼望了望房梁,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空空如也的房梁。   很快,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垂眸继续看尸体的眼睛。   一垂眼,却无意间瞥见那尸体烂了一半的嘴角似乎比刚才要上翘一些,看着像是在笑。   她盯着爬满白蛆的嘴看了一会,然后挪开目光,去看尸体的眼睛,对着上面的数字数了数,发现房梁上吊了二十四只脚,共计十二个人。   数完后,她走到妆台前,转动轮盘,把数字转到了十四。   “咔哒。”   匣子上的锁被打开了。   张珍珠手里的纸条上写着“若是不逃,我就是第……”,第后面,一般都是跟数字,而房梁上又挂着十二双脚,想来都是程公子那些妻妾,张珍珠若不逃,就是第十三个。   殷杳杳本想把轮盘转到十三,但突然想到,她现在身在房间中,屋外的人对她说话的口吻,也是对待嫁的人一般,那纸条上的“我”,会不会就是她?   于是她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得出了数字十四。   匣子果然开了。   那匣子里只放了一面小镜子。   镜子下面压了个小纸条,上面写道:他一定是拿这镜子监视着一切,亦可通过镜子知道我把东西藏在了哪里!但这镜子竟能让我见到心中最在意之人,该死,这镜子分明在监视我,但我竟甘愿被监视,皆只因可以从中见到所爱!不对,这镜子照不到那里,我可以把东西藏在……   殷杳杳看着纸上字迹,拿起那面小镜子,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镜面。   紧接着,镜面上竟突然出现一阵水波纹!   荡漾的水波纹中,一个人影渐渐汇聚在镜中,那人生得好看极了,一双眼睛是暗红色的,眼尾还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殷杳杳垂眸看去,心尖一颤。   “咣——!”   她眼睛像被他眼尾处的那粒朱砂小痣刺了一下,手上一个没拿稳,把镜子摔在了地上。   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瞬,原本的思绪霎时间被打散,她讷讷呢喃了句话,语气里带点难以置信:“……所爱之人?”   殷杳杳心脏都漏了几拍,呆呆坐在凳子上。   此时,屋外那诡异的女声再次响了起来:“还有一个时辰。”   殷杳杳被屋外那女声惊醒,她呼吸有点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股血腥味从舌尖蔓延开来。   她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才强制把自己的注意力移回了镜子上。   她弯身把镜子捡了起来,目光又挪回了那纸条上。   通过张珍珠留的几张纸条来推断,她应该是把能帮助人逃出去的东西放在了这匣子里,但这匣子里只放了一面镜子,和一张纸条。   但通过镜子下纸条上的信息来推断,或许张珍珠是把钥匙藏在了这镜子找不到的地方?   想着,殷杳杳扭头再次环视了一遍整个房间,把哪个东西摆放在哪个角落都记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她又拿起了那面镜子。   拿起镜子的那瞬间,心脏又重重地跳了两下。   她深呼吸一下,眼神躲闪着没往镜子里看,然后把镜子举过头顶,用镜子照了照整间屋子。   她微抬着眼睛看镜子,又透过镜子打量整个房间——   墙仍是碎的,门还紧闭着,柜子上的摆件也没有变动。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殷杳杳仔细又看了两遍,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目光一瞥,却突然发现屋子南侧角落的青瓷花瓶与镜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她立即回头去看那青瓷花瓶,就见花瓶里有六支鲜红盛放的花。   但镜子里的花瓶中只有五朵花,只不过这些花都是鲜红的、盛放着的,层层叠叠的花瓣叠在一起,不仔细数的话,难以分辨花瓶中到底有几支花。   见状,殷杳杳立即拿着镜子走到花瓶前,然后再次把镜面对准花瓶里的花束。   她微微侧身,一边观察着瓶子里的花,一边观察镜面里的花,很快就确定了镜子里照不到的那朵花的位置。   于是她把镜子倒扣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把那朵花从花瓶里抽了出来——   “咔嚓——”   一阵轻微的声响从后面的墙壁处发了出来。   殷杳杳抬眼看那墙壁,就见墙体微微晃动,而桌上的花瓶随之转动。   而后没过多久,那扇墙壁像一道门一样,往两侧分开了一个口子。   从这里看进去,里面一片黑洞洞的。   殷杳杳四处看了看,从烛台上拿了只蜡烛在手上,然后慢慢地走了进去。   里面看起来像个隧道,没有藏东西的地方,也不见钥匙的踪迹。   她缓慢又小心地向前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却看见前面又是一扇门。   远远站在门前,能看见外面是块空地,天黑沉沉的,惨白的月光照在地面上,无端有些瘆人。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出口。   但殷杳杳站在原地,没急着出去。   她看见外面的树叶子没有颤动,天上月亮的月影也没有任何变化,总觉得外面像个人造的幻境,并非是真正的出口。   如是想着,她举着蜡烛四处看了看,然后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手上用力,然后直接将石头扔了出去。   石头被一只青白色的手抓住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张鬼脸出现在了门口!   半腐烂的身子,裂开的嘴,赫然是张珍珠!   张珍珠几乎是飞扑着进了门,伸出一只爬满了蛆的手往殷杳杳身上抓,嘴里凄厉吼道:“你扔石头骗我——!”   殷杳杳立即往后一退,眼睫微抬,就看见门后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半腐烂的女鬼。   女鬼们穿着各色的衣服,但是衣服都腐烂得不像样子,她们睁着一双腐烂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内的场景,已经腐烂流脓血的嘴角裂开诡异的笑,却没有和张珍珠一样走进来。   一共十二个。   殷杳杳脑海中的思绪又活络起来,勾勾唇角:“姐姐,你不是也骗我了吗?”   说着,她把蜡烛往张珍珠身上一扔,在张珍珠刺耳的惨叫之中回身往房间里狂奔。   她全都想明白了——   程公子就是百鬼丞相。   这是百鬼丞相的虚境,而百鬼丞相身为众生百鬼相的半把钥匙,若要出去,就要等到百鬼丞相。   通过屋外的女声可知,百鬼丞相在子时将要来接亲,届时百鬼丞相必会打开房门,接新娘子出去,而只要能跟着百鬼丞相出去,就能出这虚境。   什么情况下,百鬼丞相接亲的时候会杀人?   这些女鬼身上穿着花色各异的衣服,加上从张珍珠字条中所得到的信息推测,这些女人会死,并非是因为百鬼丞相会在接亲的时候杀人,而是因为她们不愿意嫁给百鬼丞相,所以根本没穿桌上那套嫁衣!   百鬼丞相既然能把女子都接到家中待嫁,说明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接亲时见她们不穿嫁衣一定会生气,生气了,自然会杀人。   先前桌上写了“快逃”的碎纸,还有张珍珠做出来的匣子,届是用来误导她的,目的就是让她一步步走进墙后的隧道,进入隧道尽头的那扇门。   张珍珠还在后面追她,哪怕半身都被烛火烧了,也没停下脚步。   殷杳杳跑到房间门前,突然停下脚步,回首看向张珍珠,歪头问:“姐姐抓住我,就可以进隧道尽头门后的空地了吧?”   按照张珍珠和其余十二个女鬼的反应来推测,或许张珍珠也是被诓骗过去的,要抓了新的替死鬼,才可以进入那片空地。   否则如果抓她对张珍珠来说没有利益,张珍珠是绝对不会费心诓骗她的。   包括匣子的密码,她最初推测答案是“十四”,但若非张珍珠故意设计,那答案又怎么可能是“十四”?说明张珍珠早就知道这里会有新的女鬼进来,会通过那些线索砸开墙壁,看见头顶上的女尸数量。   虽心中有诸多推测,但殷杳杳只问了方才那一句,没再问别的。   张珍珠却没回答她,目眦欲裂,越跑越近,伸手就要够到她的衣摆了。   殷杳杳一点也不着急,往后退一步:“姐姐,那空地里有什么,你那么想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空地一定对张珍珠和那些女鬼有不小的吸引力。   张珍珠似乎怒了,尖声吼道:“你懂什么?去了那里,我就可以日日与我的心上人相见!而现在呢,我日夜徘徊在这里,孤寂无边,你没有心上人,你懂什么?!”   她得抓个替死鬼,这样,她才不用日日夜夜徘徊在隧道里。如果没人替她在隧道之中徘徊,那她就得一直徘徊在隧道之中,无法去隧道后的极乐……她当初也是被其余女鬼骗进来的!   殷杳杳又是一步退到墙后,顺手把方才拿出来的花插回花瓶里——   “吱呀——!”   墙壁再次开始晃动,花瓶跟着旋转,然后墙壁上裂开的缝隙开始慢慢闭合。   张珍珠就快要抓住她了,但墙壁闭合,导致一只手卡在墙缝里,被夹着。   殷杳杳舔舔唇,拿了把小刀过来,一点点往张珍珠手腕上割,甜笑道:“可是我有心上人呀,姐姐,我得去外面找我的心上人,不能在这陪你呢。”   张珍珠被剜了手,语气更为凄厉:“你有心上人?骗子!”   殷杳杳方才说那话没过脑,这会儿被她一问,突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微微一愣。   心跳杂乱无章,耳朵发热。   她顿了顿,手上一用力,直接把张珍珠的手砍断:“姐姐,你话太多了。”   张珍珠的手断之后,墙壁彻底闭合起来。   与此同时,门外那女声拔高了声音,道:“吉时到——”   殷杳杳被那声音激得一个激灵,紧接着,立即跑去桌前,把那身嫁衣抓起来往身上套。   方才套上嫁衣,把腰带系上,大门就传来“吱呀”一声。   紧接着,走进来个人。   那人身穿吉服,肤色青白,长着血迹斑斑的长牙,一双眼睛黑洞洞的,赫然是百鬼丞相。   他看见殷杳杳,于是走上前,“咯咯”怪笑起来,声音里有点调戏的味道,嗓音粗哑,像是喉咙里卡了口痰:“小娘子都穿上喜服了,是迫不及待要等我?”   说着,他伸手要牵殷杳杳的手。   殷杳杳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下步子,把手抽开,没让他牵。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瞬间,她脑海里竟蹦出一句话来:若让别人牵,殷孽会生气的。   她脑中思绪又杂乱起来。   百鬼丞相似乎怒了,声音骤然拔高:“不想让我碰?”   殷杳杳像是被说中了心思,反应慢了一拍,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殷孽的脸来。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捂着嘴轻咳一声:“我染了风寒,离近了,怕传染给你。”   百鬼丞相闻言,怒气消散,又笑出声来:“小娘子真体贴。”   殷杳杳佯装羞涩,“嗯”了一声。   百鬼丞相见状,笑得更大声,屋外霎时间狂风大作。   殷杳杳看着大开的房门,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与此同时,她的灵力也回来了。   她没猜错,这门就是虚境的出口,如今这门一开,她的灵力也恢复了。   修戾身上的禁制也随之解除,他给她传音,大声骂道:“殷杳杳,你没有心!!!!”   殷杳杳被他骂了一句,没还嘴,手抓住衣袖,紧了紧手心。   百鬼丞相不知道他们在说话,只看着殷杳杳,阔步走过来,阴侧侧笑:“小娘子,你活人之躯,如何与我成婚?不如我……唔!”   话未说完,殷杳杳直接一道灵力扇过去,打得他往旁边踉跄两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殷杳杳弹起身来,一个箭步绕过百鬼丞相,朝着大门冲过去!   百鬼丞相见状,怒火暴涨起来,竟怒喝一声,紧接着,回身施了道灵力拉住了她。   殷杳杳已经一只脚踏出了大门,脑子里想着殷孽凌虚幻境第三重,嘴唇微动,念出前半句来。   她身子前倾,另一只脚往外迈,正要念出后半句口诀,脑海里却突然一下闪过殷孽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回忆潮水般汹涌袭来,迸发而出。   她迟疑了,分明异常顺口的后半句口诀,这会儿却迟迟没有念出口。   心脏像被一只手揪住,她无法将后半句念出口来,脚步也停下一瞬。   有什么汹涌的、温热的、复杂的东西于心间滋生,凝成一张巨大的网,把她整个人都网了起来,束缚住,而心中与她兜兜转转捉迷藏多时的感情,似乎再也藏不住了。   但也就是停步的这一瞬,她被百鬼丞相猛地一拉,整个人踉跄一下。   百鬼丞也紧跟着相追了过来,半个身体挤进大门,低声骂:“小娼妇!不嫁给我,想逃跑?想嫁给谁?”   紧接着,四周环境骤变,身后的墙往前推进,挤压着殷杳杳的身体。   百鬼丞相又开始猖狂笑起:“这出口只能出一个人,你想出众生百鬼相是不是?你出不去!”   殷杳杳只感觉身后的墙愈发挤着她了,似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挤裂在这里。   出口小,她和百鬼丞相已经挨在一起了。   她忍着疼,手中灵力凝结,然后反掌一推,竟一道灵力将百鬼丞相打得呕出口血来。   百鬼丞相原本就可怖的面容更加可怖,獠牙变长,控制着殷杳杳后心处的墙壁生出无数尖刺来,直愣愣刺穿殷杳杳的背脊!   他恶狠狠道:“小娼妇,你得永远和我当一对鬼夫妻!”   墙上的尖刺猛长,竟直接刺穿殷杳杳的肩膀。   殷杳杳闷哼一声,额头出了汗。   她知道百鬼丞相动作快,她虽灵力略胜他一筹,但如果此时和他拉开距离,反而不好对付。于是伸手抓住百鬼丞相的手,紧接着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扯,让刺穿她身体的尖刺一同刺穿了百鬼丞相的胸膛!   “啊——!”   百鬼丞相吃痛,嘶吼一声,条件反射地收回了墙壁上的尖刺。   殷杳杳趁势把他一撞,施了道灵力打在他肩膀上。   百鬼丞相往后退,手上却固执地抓着她,把她从门口扯了回来。   他一边喘气,一边放声大笑,声音里痛意快意交织,十分扭曲:“这门关上了,你出不去了,好好呆在这,和我当一对……呕——”   话还没说完,又被殷杳杳打了一掌。   殷杳杳身上的嫁衣已经被血染红,她捂着肩膀,施了个治愈的法术,把血止住:“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我还要在众生百鬼相找一个人,和他……一起出去。”   百鬼丞相闻言,震怒,一道杀招冲她袭上来:“你这个红杏出墙的小娼妇!”   殷杳杳接了一招,两方灵力相碰,带起一阵风,微微撩开了百鬼丞相的衣袖。   余光间,她瞥见百鬼丞相的衣服下的胳膊上有一片地图模样的图案,上面似乎还画了半把钥匙。   她先前在书上看见过,众生百鬼相的钥匙虽有躯体,但身上的命门就是钥匙所在的地方。   这钥匙图案在百鬼丞相的胳膊上,是不是说明这里就是命门?   她眼珠子一转,拉近距离与之缠斗起来,然后顺手撕了他一片衣袖,指尖凝出灵力,往那钥匙图案上一划——   “滋啦——”   一阵黑气突然从百鬼丞相身上往外泄,灼伤殷杳杳的皮肤,但百鬼丞相也肉眼可见地虚弱起来。   百鬼丞相变得焦躁起来,手上攻击的动作停住,反而用指甲试图把被划开的皮肉粘合回去。   殷杳杳见状,也不管自己是否会被灼伤了,用尽全部力气凝出一道灵力,直接往他胳膊上划去!   紧接着,百鬼丞相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躯体里的血肉化作一阵黑烟,只有身体外面的人皮还留着,慢慢扁平起来,最后变成一张空荡荡的人皮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有半把钥匙掉在人皮上。   殷杳杳肩膀上的伤只治愈了一半,心口旁边还有个大大的血洞,半只胳膊被灼得血肉模糊。   她喘了口气,捂住胳膊,蹲下身捡起钥匙和人皮。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整个虚境就轰然破碎。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了上来。   殷杳杳抓紧了钥匙和人皮,见自己正飞速往下坠,于是强行又要施灵力稳住身子。   但恰在此时,身体被人接了个满怀。   她抓着人皮的手一紧,侧目看去,就看见殷孽的脸,还瞧见他唇角有一点血迹。   她立即躲闪着垂下眼,移开视线。   修戾还有点气鼓鼓的,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给殷杳杳传音:“殷孽能接住你,说明他就在这虚境下面,他是要来找你的?”   他说:“我刚才感应到一阵很强的绯极,他是不是正准备打碎虚境,然后灵力刚施一半,你就掉下来了。他现在接住你,一定是强行撤了灵力,肯定有反噬,你看看他受没受伤?”   殷杳杳没回答,反而问一句:“你不生我气了吗?”   修戾嘴巴卡壳一瞬,然后结结巴巴:“算……算了,看在你,嗯,迷途知返的份上,也没真的伤害摩界,大人我就原谅你了。”   殷杳杳抿唇。   她顿了顿,转头去看殷孽。   殷孽正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呢,面色阴沉沉的。   殷杳杳刚要说话,突然喉咙里涌起一阵血腥味。   她立即把血给咽了回去,说:“哥哥,我刚才……”   殷孽声音凉凉的,手落在她肩上的血洞上,打断她:“疼么?”   殷杳杳摇头,然后挪开视线,一边偷偷瞄他,一边翻手上的人皮,心不在焉道:“哥哥,这个上面好像画着斗星所在的位置,我们快去找斗星吧。”   说着,她状似无意地圈住他的脖子。   殷孽的脸色突然好了几分,把她身上的伤给治好了。   他难得主动开口,声音低低,问:“怎么不自己出去?”   殷杳杳一愣,很快就道:“想和哥哥一起出去。”   殷孽意味不明道:“是吗?”   殷杳杳用力点头。   殷孽抱着她,一只手落在她唇边,把她唇角的血迹慢慢擦去:“第三重的口诀,为何念到一半就不念了?”   殷杳杳闻言,突然迟疑。   她没回答,低下头,耳朵泛红,抓着人皮的手微微用力,掌心出了层薄汗。   殷孽却追问:“嗯?”   殷杳杳心脏跳得飞快,大半天才磕磕巴巴道:“哥哥说的什么……我、我好像听不明白。”   殷孽手指轻蹭她的唇瓣,动作带点色气,慢声说:“穿上嫁衣,等着百鬼丞相开门接亲,便算要嫁给他做冥妻,门一开,就能趁机从那扇门走出众生百鬼相。”   他语气听起来颇有些漫不经心:“你先一步踏出了那扇门,只要再迈一步,就可以离开众生百鬼相,然后念凌虚幻境第三重的口诀,如此即可报仇灭了仙界,魔界和本尊也会同时堙灭,无需担心本尊来找你寻仇。”   他说这些话,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像极为不在意地随口一说。   语气轻,却字字句句敲在殷杳杳心上。   殷杳杳低着头,声音很小:“我没有一次能骗得过你。”   殷孽“嗯”了声。   殷杳杳说:“可我若真的这样做了,你……”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没继续说,似乎在等他回答。   殷孽轻笑,于她耳侧低声道:“我改过那句咒语,若你真的做了,会和我一起死。”   他手指蹭了蹭她鬓角碎发:“杳杳,我太自私了,若是要死,定会拉着你陪我。”   殷杳杳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   殷孽直起身来,没继续抱她。   他把她放地上,又轻慢问:“怎么半只脚都踏出去了,口诀也念了半句,反而犹豫了。”   殷杳杳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扯着他的袖子,这会儿还没松开。   她低着头,就是不看他,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半天才小声搪塞:“哥哥说的那些我、我都听不懂,我……就是突然想逃婚……”   殷孽意味不明重复道:“嗯,逃婚。”   殷杳杳又补一句:“不太想嫁给百鬼丞相。”   殷孽忽而笑出声来,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想嫁给谁?” 第二十五章 我的坠子再也找不到了   殷杳杳瞬间安静下来,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不说。   殷孽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俯身在她耳朵尖尖上落下一吻,很小声地、呢喃似的问:“嫁给哥哥?”   殷杳杳心脏快跳出来了,死死闭着眼:“别、别问了。”   “杳杳,”殷孽没顺着她,又低声问了一句:“嫁给哥哥好不好?”   殷杳杳脸上身上好像着火了似的发烫,磕磕巴巴转移话题:“哥哥,这人皮好像在发烫,我们快去找斗星吧,要是晚了……要是晚了,可能……”   修戾酸里酸气地说了句:“人皮发烫?我看是你自己在发烫吧!”   殷杳杳不说话,抓着殷孽袖子的手收紧了点。   他低笑,袖中的手微动,牵住她的手,和她的手指头扣在一起,她倒也没挣脱。   但这回,他没再继续逼问她。   他另一只手拿过人皮,看了眼上面的图案,然后施了个瞬移的咒术。   紧接着,他们到了一处鬼域。   这处鬼域百鬼横行。   天色已经擦黑,四周挂起一个个红灯笼,眼前有无数条街道,看起来颇有些人间景象。   街上鬼群熙熙攘攘的,两边有支摊的,一派繁华。   殷杳杳微微踮脚,瞥了眼殷孽手里的人皮,看着上面地图的纹路:“这里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斗星藏在哪里。”   修戾出声道:“如果她藏在鬼群里,很容易就会错过了。”   殷杳杳“嗯”了一声,目光四处扫了扫,观察起四周来。   须臾,她目光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上,但细细一看,却见摊上卖的东西都是纸做的,店家也是个纸扎人,收的钱都是纸折成的金元宝。   殷孽手里凝了一小道灵力,然后掌中蓦地出现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喜欢吃甜的?”   殷杳杳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从他手上接过糖葫芦,凑到唇边:“……嗯。”   她声音含含糊糊的,伸出舌尖舔了一小口糖葫芦。   修戾在她袖子里,哼哼唧唧:“你们味觉出问题了吧?糖葫芦明明是酸的,瑾跟我说她可讨厌吃这个了,太酸,怎么到你们这就成甜的了?”   殷杳杳耳朵微红,没说话。   她眼睛躲闪着看着脚尖,过了一会,又偷偷抬起来看殷孽,结果正和他对上目光。   殷孽短促地轻笑了下。   殷杳杳迅速又移开眼,方才看向前面的街道,就看见街道尽头远远地走过来一支队伍。   那是一支送葬的队伍,前面两个穿着白衣的鬼拿着白幡走在前面,后面的鬼抬着棺材,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一路撒着纸钱。   修戾见状,迟疑出声:“……都是鬼,还玩送葬这一套呢?”   殷孽抬眼看了一眼送葬的队伍,淡声说了句:“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殷杳杳点头:“嗯,众生百鬼相抽取世间生灵的生命力,将众生变为恶鬼,有些人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死了,就被传送进来了。”   修戾又问:“但进来后会知道自己变成鬼了吗?”   殷杳杳“嗯”了声,又看了一眼送葬的队伍,却发现明炽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左使大人……?”她呢喃一句,脸上虽没露出惊讶的神情,却还是扯了扯殷孽的袖子,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施了道法术,把棺材盖子一掀——   里面空空如也。   修戾一瞬之间就明白她的用意,给她传音道:“你怀疑斗星在棺材里?因为明炽?”   殷杳杳“嗯”了声:“斗星与左使大人,好像曾有过一段旧情。”   修戾砸吧砸吧嘴:“是诶,我也感觉有。”   殷杳杳没再说话了。   明炽见棺材被打开了,已然朝她看过来:“小殿下?”   他走过来,朝着殷孽行了个礼:“尊上。”   殷孽微微颔首。   明炽侧目看殷杳杳,语气带点迷惑:“小殿下一身嫁裳,是要嫁给……”   殷杳杳脸上的热度刚刚退却,这会儿耳根又开始发热,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左使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炽道:“属下是突然被传送进来的,一进来,就在此处了。”   他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整个魔界都罩住了,其实除了属下之外,魔族所有生灵现在应该都在这个空间里,但不知为何,此处还有源源不断的死灵涌进来。”   殷杳杳闻言,给他解释了一下众生百鬼相。   说到要杀了斗星才能得到另半把钥匙的时候,她突然顿了顿,心中思忖着该不该将这个告诉他。   不料还不等她继续说,明炽就先开口道:“要找斗星是么?”   殷杳杳点头。   明炽又问:“要杀了她,才能取到另半把钥匙?”   殷杳杳迟疑了一瞬。   修戾也适时给她传音:“他和斗星有旧,如果不舍得杀她倒还好,若是设法阻挠,恐怕……”   殷杳杳没应声。   她心有纠结,侧过头看殷孽,想让殷孽来决定。   殷孽倒是没遮掩,“嗯”了一声。   明炽道:“属下明白。”   他顿了顿,声音变低,似乎心有失落,但语气坚定:“尊上小殿下请放心,左使永远是魔族的左使。”   殷杳杳:“……嗯。”   明炽视线微动,停在旁边不停行进的送葬队伍上:“属下一进来就被传送到这片鬼域,发现此处每隔一个时辰就有送葬的队伍经过,棺材里装的是死人尸骨,这些送葬者都是死灵,但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   他说:“他们要走过这条街,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   殷杳杳问:“他们抬的都是空棺吗?”   “不是。”明炽道:“这片鬼域有个传说,新死的鬼穿上人皮就能回到阳间,等这些送葬的走过这条街,意识到自己变成鬼以后,就会开始抢夺棺材中的人皮。”   修戾说:“可是他们还没走过这条街呢,怎么棺材里已经空了?”   明炽:“属下来此处已经有六个时辰了,看见这支送葬的队伍来回了六次,其中有三次是空棺,大概是每隔一个时辰是有尸骨的。”   殷孽食指和拇指轻轻蹭了蹭:“听起来,像有人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趁送葬队伍不备,偷走尸体。”   殷杳杳心思活络,听他这么说,立即侧目看他,语气带点询问:“哥哥的意思是斗星?”   殷孽垂眸,声音漫不经心的:“毕竟有些人换了张皮,就换了张脸,不会被认出来。”   殷杳杳把他手上的人皮地图拿过来,正欲说话,鼻息间却闻见一股很淡的腐臭味。   她抬起眼来往面前熙熙攘攘的鬼群中看,却突然瞧见面前闪过个身影,那人身上的皮肉有点溃烂了,看起来不像是鬼魂实体化形,反而像真的披着人皮一般,与百鬼丞相虚境中的张珍珠有些相似。   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皮肤溃烂的身影又消失了,就像是刚才看错了一般。   面前的鬼群仍旧熙熙攘攘的,他们在这片鬼域来回,身上看不出什么大区别。   殷杳杳身子前倾,眼睛微微眯起来,要再细看,手中的人皮地图却真的发烫了起来。   她垂眸,就见地图上画着的代表斗星的那半把钥匙亮了一下。   这是……感应到斗星的气息了吗?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思绪于脑中掠过,她抓着人皮地图,问道:“人的皮肉腐烂……需要多久?”   明炽道:“按理来说需要几日,但这处鬼域似乎不同,属下刚才听见那些送葬的鬼说,人皮一个时辰就会腐烂。”   殷杳杳的手紧了紧,小声推测:“所以才会每隔一个时辰,棺材是空的,因为斗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需要换一张皮。”   她喃喃道:“她离不开这处鬼域,若是不换皮,就无法隐藏自己的气息和容貌,就会被我们找到……”   众生百鬼相的钥匙会固定在一片鬼域,无法离开,百鬼丞相是在虚境之中,斗星就是在这片鬼域之中,只不过若是没有百鬼丞相的人皮地图,要找到斗星,或许还需要很久很久。   他们正说着,街道上送葬的队伍就已经走过了这条街。   几乎是拐过街道的同一时间,送葬的队伍开始骚动起来,一窝蜂地冲着那棺材冲过去,疯了似的往棺材里面探头,要寻棺材中的尸骨。   但棺材里空空如也。   有新死鬼还没挤到棺材边上,站在后面嚷嚷:“让开,让开!”   但还未嚷嚷完,前边拥挤的鬼群就一哄而散,转而蜂拥去了别的地方,似乎在争抢着什么。   殷杳杳往那边走了两步,倾身一看,就见那群鬼在争抢着一块半腐烂的人皮!   她抓住殷孽的手,扯了两下:“哥哥,这人皮应该就是斗星刚才换下来的!”   殷孽“嗯”了声,手掌合拢,把她的手再次牵起来。   殷杳杳手里抓着人皮低头,一只眼睛在往鬼群那边瞟,似乎没注意到他又抓起了她的手,所以也没挣脱。   但耳朵有些泛红。   殷孽只随意扫了她一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她的耳朵尖尖,然后淡声问明炽:“可知道送葬的队伍是从哪里进来的?”   明炽冲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那边。”   殷孽抓着殷杳杳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人往那边走:“走吧。”   明炽跟在后面,问:“尊上这是……?”   殷孽散散漫漫说了句:“守株待兔。”   他自进入这处鬼域以来就没有施过法,为的就是不让斗星感应到他的气息,从而打草惊蛇;但斗星在殷杳杳的灵府之中纠缠那么些年,难保能感应到殷杳杳的气息。   若是斗星知道他们在此,想必就不一定会按时按规律地去偷人皮了。   他们顺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送葬队伍每次出现的地方。   距离刚才送葬队伍出现也快一个时辰了,他们又在原地等了一会,紧接着,就看见空间尽头的结界动了动,然后一队送葬的队伍从结界外面走了进来。   殷杳杳看着面前那队伍,从袖子里翻出张符纸来:“哥哥,你说的守株待兔,是直接在尸体上做定位标记吗?然后等斗星偷尸体的时候,我们这边也会有感应。”   殷孽:“嗯。”   他慢条斯理地从她手中拿过符纸,随手撕成个小人的形状,然后指尖在小纸人上点了点。   随即,那小纸人就化作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四散开来,有些却顺着棺材的盖子缝隙一点点钻了进去,有些像浮沉一样漂浮在空气中、隐匿在鬼群中,等到之后几次送葬的队伍再进来时,便会自己钻进棺材里,标记里面的尸体。   殷杳杳看着那些光点飘远。   送葬的队伍也走远了,他们一行人却没过去,还站在原地。   按照明炽找到的规律来说,斗星这次应该不会偷走人,殷杳杳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定位标记没有感应,于是在旁边找了个和酒肆一样的建筑坐下。   坐下后,她把手往殷孽手腕上搭,动作很自然。   明炽原本要跟着一起坐下,见状,立即挺直了腰背又站回去,捂着嘴轻咳一声:“属下去别的地方看看。”   殷杳杳原本还没觉得怎么样,被明炽这样一看,刚刚落在殷孽手腕上的手蓦地顿住,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   殷孽垂眸看着她的手,轻笑出声:“嗯?”   殷杳杳有点不自在,把手往回收:“……没什么,就是想到哥哥之前受了伤,想看看?”   殷孽反手抓住她的手指,不让她继续把手往回收:“哪次?”   “嗯?”殷杳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又意识到:“众、众生之门和百鬼丞相虚境,都、都是因为杳杳才间接导致受伤,所以想……看看……”   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低若蚊吟。   殷孽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微微侧身,身体往下倾,稍微靠近她了些,声音也很低:“所以,本尊只因为你受过这两次伤吗?”   他身形颀长,这样俯下身来,在她身侧投下了一片阴影。   莫名地有压迫感。   殷杳杳心脏砰砰跳,不敢明目张胆侧头看他,但眼睛微侧,偷偷看他。   她小声说:“不……不止这两次。”   殷孽“嗯”了一声,又慢条斯理低声问:“为什么这两次想起要看本尊的伤?”   殷杳杳手抓着衣服,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侧头看他:“因为……因为……”   她垂下眼睫,道:“因为我喜……”   话音未落,眼前摊开的人皮地图突然亮了一下。   紧接着,殷杳杳感应到了定位标记的动向。   定位标记可以让殷孽、殷杳杳、明炽三人都感应到。   她看了一眼殷孽和明炽:“你们感应到了吗?”   殷孽道:“走吧。”   说罢,他们一行人瞬移去了定位标记所感应的位置。   方才一到地方,就见棺材边上围着一群小鬼。   那群小鬼虽都是新死的死灵,但都正争先恐后地抢夺里面的尸体,但最前面的小鬼法力格外高强,似乎被控制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其余的小鬼都抢不过他。   殷杳杳看着那小鬼,小声喃喃:“斗星……”   殷孽“嗯”了一声,拉着殷杳杳往旁边的鬼群里隐了隐,明炽紧随在后面。   他们隐在人群中,就见最前面那小鬼快速地从棺材里卷了什么东西出来,手中捏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袋子。   紧接着,那小鬼把棺材掀翻在地,往鬼群中撞,一下子就隐没在了鬼群中,找不见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腐臭味,混着血液的腥甜味。   殷杳杳视线原本落在那小鬼身上,这会儿跟丢了,于是又从袖袋里摸出个符纸。   她手指落在符纸上,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然后指尖一道灵光落在纸上,施了个法术。   施完法术,她微微侧头,发现殷孽在看她。   她微微一愣,虽然知道殷孽知道刚才她在干什么,但还是没话找话地解释:“这些符纸之间都有联系,我在这上面补了一个法术,这样的话,被定位的那张人皮就用不了了。”   她说:“这咒术会让那张人皮快速腐烂。”   殷孽语气里似乎带笑:“嗯。”   他目光微抬,看了眼小鬼消失的方向,微曲的手指伸直,施了个法术。   而后一瞬之间,四周万物都出现一道重影,连时间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有鬼群往街道一侧走去,却突然“砰”的一声,像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上一样,又都停下了脚步,无头苍蝇似的朝着别的方向走去。   是殷孽直接把附近的区域封锁了,将寻找的范围再度缩小。   殷杳杳看向拐角后,道:“哥哥,那边似乎方便藏人,我们去看看?”   殷孽道:“好。”   明炽指着另一个方向:“尊上,属下去那边找找。”   殷孽颔首,而后带着殷杳杳走了。   见他们的背影走远,明炽也抱着剑走入另一个方向的鬼群。   他走了一会,然后在鬼群中一个浑身散发出腐臭味的老鬼身后停住。   站了半晌,等那老鬼都要随着鬼群走远了,他才开口:“别躲了。”   前面那老鬼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脸上的人皮已经开始腐烂了。   那是一张明炽不认识的脸,但他走上前去,手指落在老鬼的腐肉横生的鬓边,顺着皮肉翘起的边角,手指一用力,将那张脸皮撕了下来——   高鼻菱唇,柳眉柔和,但一双眼睛被人挖了去,只剩下空洞的眼眶。   是斗星。   明炽手上都是黏黏腻腻的脏血,他把手从她脸上挪开。   还是斗星先开的口:“我知道会被找到,只是没想到,会是你找到我。”   明炽语气硬硬的、冷冷的,听起来像是没有情绪似的:“我找到你,很奇怪吗?”   斗星抬手捂眼,似乎不想叫他看见自己丑陋空洞的眼眶:“不奇怪,从前带你玩捉迷藏的时候,你一下就会找到我。”   “……几万年了,你都没怎么变。”她说:“还恨我?”   明炽脸上没有表情,薄唇抿成条线,不说话。   斗星又问:“你是来找钥匙的?”   明炽还是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斗星见他不语,话题又飞快地跳转到别的上,似乎在与他闲谈:“若我把钥匙给你,你可以不恨我吗?”   明炽不回答,只道:“钥匙。”   斗星说:“你先回答我。”   明炽声音依旧冷硬:“重要吗?”   斗星一愣,没有回答他,却低声问道:“你知道吗,若给你钥匙,我会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是还留下魂魄和意识,能够像现在这样以魂体化形的这种死……是魂飞魄散,六界之中再寻不见我的那种死。”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给你钥匙的话,我会死的。”   明炽表情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变动,看起来向带了点嘲讽,又像压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我的家人便是魂飞魄散、六界之中再寻不见的那种死。”   斗星的表情终于也有了裂缝。   她顿了顿,突然笑出声来:“你果然还是恨我的。”   其实他恨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年殷孽还未成魔尊,天帝趁魔族式微,下令入魔族剿杀魔族大氏族。她奉命入魔界,杀光了明炽的家人,而后将小小的、还未记事的明炽留了下来。   是她一时心软。   后来明炽跟在她身边长大,一直唤她姐姐,虽性格安静阴沉,却独独对她笑脸相迎。   其实,“明炽”这个名字也是她给他起的。   当年她说他性子阴沉,不如起个明亮温暖些的名字。   其实,她和明炽都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萌生的情愫。   但斗星自己知道,她与明炽之间的爱,都是她偷来的。她是灭他全族的仇人,她是卑劣的骗子,她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祈祷明炽发现真相的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   但明炽终究是要发现真相的。   如她所料一般,他从前对她有多爱,后来对她就有多恨;对魔族有多忠心,对仙族就有多恨。   斗星思及过往,突然手中一阵血色的微光浮现。   紧接着,她手中出现半把钥匙,而身后出现出一扇通天大门。   她一只手拖着钥匙,把钥匙捧到他面前:“拿去吧。”   明炽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从她手中拿过那半把钥匙。   斗星手心空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说:“别恨我了。”   明炽没说话,给殷杳杳和殷孽传了音,然后直接用钥匙打来了门。   门方才开了一条小缝,外面却发了疯似的涌入了许多恶鬼!   一瞬之间,万千恶鬼从门外涌入,黑色的戾气一瞬之间包裹住了正片鬼域。   这些恶鬼都并非新死之魂,似乎是众生百鬼相之中原本就囚着修炼的厉鬼,他们甚至啃食那些新死的小鬼,嘴中不停发出尖锐刺耳的咆哮,一声一声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有恶鬼冲明炽扑过去,却被明炽一剑捅得魂飞魄散。   他侧脸看向斗星,却见斗星在笑,笑得眼泪都滴滴答答地从空洞的眼眶流下来。   “刚才都是装的,你怎么这么傻?”她声音断断续续的,伴着干涩的笑声:“我骗了你这么多次,这次当然也是骗你的——”   但她的眼泪还不停落,也不知道是太开心还是太伤心。   尽管从她脸上,很难看出开心的神色。   明炽身为魔族左使,修为已然很深,一剑撕开鬼群,朝着她走过来。   斗星手中凝结出一道黑气,召唤着周围恶鬼,咬牙道:“我这一辈子,生是仙界的人,又怎么会帮你们魔族打开众生百鬼相?唔——!”   话音方落,她心脏就突然被一只手穿透!   与此同时,鬼域中的百鬼似乎也被戳了心脏一样,在一瞬之间全数消失了。   斗星一口血喷出来,脸上有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颤抖着摸到自己心口,往下移,摸到明炽穿透她胸口的手:“你……?”   明炽眼睛没有看她,声音很低:“我这一辈子,亦是魔族之人。”   斗星急促地喘息一声,往前栽去,头撞在明炽肩膀上。   但这次,明炽没有退开。   斗星算是靠在他肩头的,她在殷杳杳灵府之中的两百余年,吸收了不少灵力,原本魂体已经化了形,与有肉身无异,但这会儿,她的魂体渐渐变得虚无透明起来,心脏的地方正是半把钥匙。   鲜血源源不断从她唇角滴出来,她脸上的表情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变得恍惚,最后像是释然了,叹了口气,轻咳一声,道:“明炽。”   明炽手于她渐渐变得虚无的魂体之中,抓住那半把钥匙。   他应了她一声:“嗯。”   斗星声音带笑,但发颤:“我死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活在仇恨里了?”   她说了句不相干的,像是闲聊:“我的坠子再也找不到了。”   她从前送给明炽一枚坠子,明炽爱不释手,每日都佩戴在身上,但得知真相的那日,明炽像扔垃圾一样,当着她的面,把那坠子扔了。   后来她偷偷捡回来,贴身放在袖袋里,万年来,一直藏着。   她的身体已经透明到快要看不见了,像阵风一样,似乎过一会儿就要散了。   她声音也愈发轻了,断断续续的,终于带上哭腔,一点一点发颤:“它被殷杳杳用一把天火烧掉了,和我的身体一起……再也找不到了……”   话落时,一阵腥风吹起,斗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再也找不到了。   众生百鬼相里的天色黑沉沉的,但抬头看,依稀可见星斗明如炽焰,高悬于暗色的天幕间。   明炽抓着钥匙,对着眼前的虚空,说:“好。”   也不知道是在答应什么。   须臾,殷杳杳和殷孽出现在他面前。   明炽先开了口,拿出那半把钥匙给殷杳杳:“小殿下,钥匙找到了。”   两半钥匙最终合成一把完整的钥匙。   殷孽把殷杳杳拉着,半护在身后。   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一只手用了点小法术,把钥匙悬空提起,直接刺入这处鬼域和另一处鬼域连接的地方——   “轰隆——!”   脚下的地面一阵震颤,四周的景色飞快褪尽。   紧接着,魔族再次回归本貌,但四周皆是响彻云霄的怒吼嚎叫之声音,嘈杂无比,天幕低低地垂着,天色黑暗,黑中还透着血色,似乎与大地要融合成一片混沌。   远远的,大批穿着银铠的仙兵正从魔族的结界攻进来。 第二十六章 最终之战(大结局)   众生百鬼相启动的时候,仙界就有感应,并且出力加持众生百鬼相。   百鬼丞相的死和斗星的死都会让众生百鬼相的力量变得虚弱,仙界也能感应到众生百鬼相的力量在减弱。   仙界虽加持百鬼相,想让魔族灭在百鬼相之中,但自感应到众生百鬼相被启动的时候,就开始调遣仙兵,做两手准备。等感应到百鬼丞相濒死的时候,就已发兵魔界,等感应到斗星濒死的时候,已然放弃了众生百鬼相,开始攻打魔族结界,抢占先机。   众生百鬼相破碎的瞬间,魔族所有的生灵也同时回到了魔界,但魔族的三层结界也已被仙界攻开了个口子。一时之间,仙界仙兵追着魔族的生灵屠杀,有魔将快速地集合起来,和仙兵厮打成一片,打斗之声震天响,周围因两方你来我往的招式变得寸草不生。   殷杳杳方才站稳,就看见有个魔将被仙界的法器震得飞起来。   那魔将已竭力控制着自己,想在半空中稳住身子,但似乎已精疲力竭,身子朝着她压过来,而身后的仙兵还追着他不停攻击。   殷孽手指微动,施了个法。   紧接着,那魔将的身体停在半空之中,没再往殷杳杳身上砸。   那魔将也侧过头来,他看见殷孽,沾满血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尊上!尊上,仙界不知怎么回事,全攻过来了!”   正说着,身后那乘胜追击的仙兵已经追过来了。   那仙兵手中的法器光芒乍现,要朝着魔将扎过去,但看见殷杳杳的时候,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身后也有许多仙兵看过来,其中一个仙兵喊道:“殷杳杳?这个叛徒!”   那一小队仙兵骚动起来,也朝着这个方向过来,嚷嚷道:“杀了这仙界的叛徒!”   殷杳杳闻言,弯唇笑道:“看来大家都认得我。”   她手中白光旺盛,轰然一瞬,直接冲着离她最近的仙兵袭去,在那仙兵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将人给打得灰飞烟灭了去,而后眨眨眼无辜地看向殷孽:“哥哥,杳杳见到故人激动了些,没关系吧?”   四周厮杀声刺耳,殷孽却轻笑出声。   他的手落在她发顶揉了揉:“怎么,这是想和哥哥比谁杀得多?”   殷杳杳看着前面正靠近的仙兵们,小声道:“那哥哥得让我一招。”   说着,她掌中又凝出一道白光,然后冲着那群仙兵一推掌——   “轰——”   一瞬之间,那群仙兵手中的法器似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竟全数都融化了,而他们身体里似乎流窜着烈火,虽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但一个个的脸色都开始涨红,四处逃窜,像是被火焰灼烧焚身,虽试图施法抵抗,但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清醒着承受自己的生命力被一点点抽去的痛楚。   殷杳杳见状,扯了扯殷孽袖子,然后侧头对明炽道:“左使大人,可否先去领兵布阵?我与哥哥马上就到。”   明炽看向殷孽。   殷孽道:“去吧,她的话就是本尊的话。”   明炽应声,一个瞬移走了。   殷杳杳又对殷孽道:“将这些仙兵的元丹灼烧炼化后,可成弑仙之阵,如此既可杀仙界之人,也可让魔族将士减少伤亡。”   她顿了顿,又说:“哥哥,方才我已施法让天火于他们体内灼烧,如今取了元丹即可。”   说着,她再次施法,一要直接取出那些仙兵的元丹。   但手中灵力方才袭到仙兵身上,就突然被一层透明的屏障给挡住了!   紧接着,那些仙兵也平静下来,脸上的涨红也褪去,似乎身体里抽走他们生命力的火焰已经被扑灭,虽一个个的都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却被救回一条性命。   随即,一个纤尘不染的身影停在他们身前,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是司空启。   那些仙兵见他过来了,皆踉踉跄跄起身,要去他身边:“帝君?!”   不料,仙兵们刚跑一步,就撞上层无形的屏障。   司空启并未回身,手上长剑带血,从剑尖上往地面滴。   同时,他身后的屏障内又出现几个仙君,皆是仙界之中修为顶尖的。   身后的仙兵魔将依然打斗激烈,但屏障内的空间似乎开始渐渐扭曲起来,分化成一个独立的空间,把殷杳杳和司空启等人与外界的仙兵魔将们全数隔绝开来。   外面的仙兵和魔将也意识到空间正分化,有些打斗不太胶着的已停下了打斗,要进来帮忙,但却被一层结界阻隔在外。仙界有仙兵试图破开结界,但却突然听见里面的仙君传音道:“殷孽修为高深,杀伤力强,若在外面,反而对仙界不利。”   仙兵们闻言,才知晓,上仙们是要故意困住殷孽。   分化空间内,算上司空启,仙界一共来了七人,但殷杳杳和殷孽一共两人。   司空启神色淡漠,一句话也没多说,一上来便是一记杀招往殷孽身上袭!   殷杳杳和殷孽挨得近,那杀招若是打过来,就正好与她失之交臂,但她下意识地躲闪一下,手上也下意识地拉着殷孽,往旁边一避。   旋身之间,身体正靠进殷孽怀中。   随即,就感到殷孽的胸腔微微震动,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是怕我躲不开?”   一阵热度爬上殷杳杳耳尖。   殷孽抬眼看向司空启,手指微动,周身绯极翻涌,也汇成一道杀招,朝着他打过去。   一时之间,强烈的气流回旋,对面的司空启和余下六个仙君竟被震得双脚离地。   仙君们往身后的屏障上撞去,司空启稍微好些,只是脚步微挪,身子被迫往后退了一小步,唇角一点血色溢出来。   但随即,整个分化空间之中的灵力变得异常起来,司空启周身涌起一股巨大的灵力,那些灵力化作无数光点,往他和身后的几个仙君身上汇去。   下一瞬,分化空间中威压暴涨!   殷杳杳瞳孔皱缩,扯住殷孽的袖子,极快地说:“糟了,众生百鬼相的灵力还没全断,现在不停抽取生灵之力被他们吸收!”   修戾还在她袖中,突然紧张起来:“该死,我就说他们怎么敢和殷孽一起进分化空间!”   他顿了顿,问:“众生百鬼相集苍生之力,是不是可以直接和殷孽的凌虚幻境抗衡?”   殷杳杳不说话,难得面露紧张,眼睛注视着司空启,身上的肌肉绷紧,随时准备跃起。   司空启一招很快又挥来,直奔着殷孽而去,两人开始过起招来,殷孽把她往旁边推了一下。   殷杳杳见状,也拿出无妄,眼睛看着司空启的招式,寻了个空子,直接执剑劈开了他的灵力层!   杀气四泄而出。   周围的仙君见殷杳杳的修为竟长进得这般厉害,皆是不敢轻敌,皆是起招攻向殷杳杳。   无妄剑尖上燃起烈焰,殷杳杳无暇再帮殷孽打司空启,闪避着仙君们的攻击,一挪位,然后剑尖一动,其上烈焰冲着前面的仙君们奔腾而去!   仙君们急忙施法抵挡,而后团团围住她,几人的招式无间隙地往她身上攻去。   殷杳杳接招的剑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儿,就隐隐让仙君们有些接不住了。   其中一个仙君被她剑气击倒,往后摔去,一下撞上分化空间的屏障。   紧接着,这处空间好像飞快地开始缩小,仙君们面色也突然凝重起来,看了殷杳杳一眼,又彼此互看一眼,紧接着,几人分开站于殷杳杳周身,手中结印飞快,似乎在做什么阵法!   只不过一瞬之间,殷杳杳脚下就出现了繁复的花纹。   这是仙族的召唤大阵!   殷杳杳立即提剑要跃起,剑气往仙君们身上攻,但脚还未离地,脚腕就猛地被一只虚化的兽爪抓住了!   一股强烈的冰寒之气从脚踝往上爬,只是一瞬,殷杳杳的腿就已经被冻得麻木无觉起来,而地上也铺开一层冰霜,一点点蔓延,似乎要把整个空间冻结。   她忍着疼,手上剑一挥,往那爪子上砍。   那爪子很快就化成了烟。   殷杳杳脚腕上落下个黑印子,但她没管,往旁边绕开。   方才绕开,原本站着的位置就被一股巨力撞击!   这处分化空间已经越变越小,殷孽与司空启还不停缠斗,众生百鬼相之中的生灵之力源源不断地助长司空启的修为,两人竟一时分不出个高下哦,招招皆是致命。   司空启一道杀招打过来,因为空间愈发逼仄,直接往殷杳杳身上扫。   殷杳杳刚要提剑抵御,殷孽就拦腰抱她转了一圈,原封不动把杀招推了回去。   但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凶兽从地面挣脱出来,撞在分化空间的屏障上,引得四周一阵强烈的震颤,随后空间竟然开始再次分裂,一处一处破碎,破碎处似乎要堕入无尽深渊。   几个仙君见状,面面相觑,然后似乎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共识,又朝着彼此点点头,紧接着就将所有修为灵力全部逼出,他们的身体因为修为的流逝渐渐变得透明,而灵力结成一条条散着光的线,朝着司空启连接过去。   下一刻,六位仙君的身体消散于空中。   空间之中震颤更强,那凶兽又再次动身,前蹄跃起,随着几位仙君以毕生修为化作的灵线一起朝着司空启撞过去!   与此同时,殷孽也挥剑往司空启身上袭去。   司空启抵住他的攻击,身上触到仙君们渡去的灵力,同时,那凶兽也撞进了司空启的身体里,霎时之间,他周身力量大增,甚至要胜过殷孽一筹。   殷孽剑被抵回来,剑尖插在地面上,才得以站在原处,没往后退步。   司空启又是一招袭过来,灵力中带着一股子强烈的寒气,直愣愣往殷孽身上打。   殷孽神情凝重了些,把殷杳杳往旁边推开,与司空启剑抵着剑,两人灵力交锋。   分化空间的边缘碎裂愈发严重起来,里面只剩下殷杳杳、殷孽、司空启三人,殷杳杳把所有灵力都集于剑尖,再次挥剑,试图劈开司空启的灵力阵,但这次却被一股强烈的灵力反弹,自己向后摔去,一口血喷出来。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一只手重新握起剑,袖子把唇角血迹擦去,然后抬起眼,就见殷孽和司空启也双双后退去,似是两人不相上下,但都受了重伤,皆是两手撑地吐出血来。   她强撑着力气,爬起身往殷孽那边踉跄奔去,伸手要把他扶起来。   所处的分化空间又是一阵猛烈的震颤,边界的屏障开始渐渐消散,再度与原本的世界融合。   殷杳杳眼神微动,要把殷孽扶起来,就看见外面的仙界和魔界还在打斗,但仙界仍有众生百鬼相所抽取的灵力加持,竟已将魔将杀得……横尸遍野。   如今司空启和殷孽两败俱伤,分化空间也在渐渐融合回去,即便是出去,也无法再对战局产生什么大的作用,仙界大胜魔界似乎已成定局。   殷杳杳咽下喉头的血,嘶哑着嗓子,目光落在司空启身上:“你真是……好算计。”   仙界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用分化空间隔绝殷孽,分化殷孽的力量,为两方战局拖延时间。   司空启素来没情绪的薄唇抿直,闭上眼,不语。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分化空间又彻底融了回去。   四周的仙兵们见状,留了些人继续与魔将缠斗,余下的都一窝蜂地冲过来围住他们,再次发起攻击。   殷孽虽能抵抗,但司空启如今也重新站起来和他缠斗。   殷杳杳提着剑也回击那些仙兵,但仙兵人数太多,慢慢的,她也开始体力不支,嘴中的血不停往下滴,连站都要站不稳了,眼前也一直发黑。   正奋力抵抗,突然,黑沉沉的天色骤然变成了血红色!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起,伴随着阵阵哀嚎之声!   殷杳杳身前的仙兵瞬间一下全数化为飞灰,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就看见殷孽启动了凌虚幻境的第一重。   几乎不等人反应,殷孽又启用了凌虚幻境的第二重,他用强大的灵力维系一重二重,整个人已然脱力,撑着剑跪倒在地上。   殷杳杳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过——身上、脸上全是血迹,像一把站损的利刃。   她目光下垂,见殷孽不停漏血的唇在微动着,似乎在念着什么口诀——   第三重的口诀!   殷杳杳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见状,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又朝他飞奔过去,伸着手想要捂他的嘴,姿势极为狼狈,声音嘶哑尖锐:“殷孽!”   只是还未扑到殷孽身上,她伸出来的手就被他轻轻拉住了。   他在她耳畔轻轻地亲了一下,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却很轻,如同乞求:“别忘了我。”   这六界之中,似乎从未有人于他口中听过这样卑微温和的语气。   这六界之中,他从未与第二人以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泪水在一刹之间从殷杳杳的眼中涌出,殷杳杳不停摇头:“别,别……”   殷孽这回没再依着他了。   他从虚空中划开一道裂缝,用尽了力气,把魔族所存活的所有生灵都转移到那裂缝之中,然后将殷杳杳一手推进去,再施一道法术,闭合了那裂隙。   这是凌虚幻境的第二重。   殷杳杳被他关进去,疯狂地拿着无妄,用了全身力气要破开裂隙前的屏障,嗓子几乎要扯破,声音歇斯底里,叫着他的名字,求他不要。   殷孽回看她一眼,在她的视线中念下第三重口诀的最后一字。   眨眼之间,天地色变,一股颠覆万物的力量从殷孽身体中迸发出来,连吹来的风都带上了强烈的灵力,似乎是绯极迎面刮过来,只要触到这股力量的,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皆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魔气冲天。   与此同时,二重裂隙中汇入一阵强烈的力量。   殷杳杳脸上血泪混杂着,身体里猛地汇入一股力量,从头到脚似乎都在发烫,似有烈焰于身体里燃烧,煮沸她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热度都汇入她后背的那截神骨之中——   神骨终成。   她皮肤下似乎都流动着白色灵光,整个人脱了力,倒在地上。   她没闭上眼,强撑着看向外面,嘴里呜呜咽咽在哭求,说的什么话也听不清。   但裂隙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就如同没有存在过一般。   到最后,扫荡世间的魔气也渐渐淡了,裂隙也消失了去。   殷杳杳趴在地上,一直试图突破的那层屏障也消失了,她手往前伸,一点点铆着力气爬出去,就见高高在上的天幕已轰然倒塌,天地都成了一片混沌,仙界已然崩塌,与魔界合在一处。   仙兵们已经没了踪影,而一些修为高点的仙君虽已经死了,但身体还在,司空启受了众生百鬼相灵力的滋养,还留了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殷孽倒在地上,身体在慢慢变得透明。   殷杳杳爬过去,伸手竭力抓住他的手,强行运灵力要往他身体里送。   殷孽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他声音轻得像春日里的微风,一会儿就散了:“杳杳,没用的。”   殷杳杳执拗地将灵力往他身体里输,他却像个无底洞一般,不管输多少灵力也没用,身体不停地变得透明。   她几乎快要抓不住他了,哭得连一句完整音节也发不出来:“你说过要……要和我一起死的,我……”   殷孽忽而笑了。   他说:“杳杳。”   他说:“我突然不想带着你一起死了。”   殷杳杳身上还穿着那件嫁衣呢,血淋淋的,也看不出是原本的红,还是被血染的。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到最后只能声嘶力竭地说出一个字来:“别……”   殷孽眼睛也闭上了,声音低到听不见了:“杳杳。”   他说:“我很开心……”   他做错了很多事,把她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以看着她挣扎为乐,将她当成个取乐的玩意儿。   他从前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她。   她会为他哭,他很开心。   可是他又不想看见她哭。   他还剩下最后一点点力气,说的话调不成调,断断续续,如同睡着的人在梦呓:“别哭。”   他说:“杳杳,本尊不会死。”   言下之意,是告诉她他会再复活,如同上次仙魔之争一样。   可他没说的是,从前仙魔之争,他还留有躯体,魔族的结界尚存两层;这次他的身体在渐渐堙灭,魔族的结界,也一层都没有了。   与这句话一样没说的,还有许多许多放在心里的爱意。   可是或许再也说不出来了。   殷杳杳哭着想再抓住他,手中却愈发空荡。   她看向天穹之中空空如也的结界,颤声磕磕巴巴道:“……骗子。”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大脑却不停地运转着。   突然,她想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摸出轮回镜来,把它放在手心:“对了,殷孽,你等我,你等我……”   说着,她手指在无妄剑尖上用力按了一下,然后把自己被刺得鲜血淋漓得手指按到镜面上。   轮回镜有回溯之效,不止能回溯记忆,还能回溯时间。   碰到这镜子,便可回溯记忆;把血滴在镜面上,撕裂自己的一半灵魂做交换,即可回溯周围的时间,但也有禁制——启动轮回镜的人,即便回到了过去,身体也不会复原,启动轮回镜的时候身体是什么样的,回到过去的时候,身体状态就是什么样的。   如今殷杳杳启动轮回镜的回溯功能,她用生生撕裂自己一半的灵魂做交换,那么回溯时间后,她可以回到过去,但是身体还是会缺少一半的灵魂,痛楚亦不会减轻,但她如今的身体已是神躯,所以即便回到过去,也会是神躯。   撕裂一半灵魂与抛弃半条性命无异,其中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殷杳杳额头青筋爆起,脸色苍白,手上却死死抓着镜子,手中淋漓的鲜血将镜子染得通红。   身后幸存的那些魔将们见状,都围上前来:“小殿下……”   他们是和殷杳杳一起被殷孽关入凌虚幻境二重裂隙的。   殷杳杳手没动,语气带点命令:“都别过来。”   轮回镜还不断吸收着她的魂魄。   血一滴滴往下流。   但突然之间,她手中的镜子一下被人抽走了。   殷杳杳身子在发抖,她动了动胳膊,撑起身来,抬眸看,就见是司空启抽走了轮回镜。   她咬咬牙,强撑着出声,声音粗粝嘶哑,如同指甲刮过砂纸:“还给我!”   司空启手指落在镜面上,神情淡漠,道:“逆转时间需耗费大量修为,你就算以命交换,也只能回到第三重打开后。”   说着,他手中冒出些金光来,源源不断的修为也注入镜中。   殷杳杳眼神动了动:“……为了仙界?”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不大完整,但司空启却听懂了。   她在问他,帮忙注入修为回溯时间,是不是为了仙界。   或许也只是无心一问,但司空启的手却突然一下握紧了镜子。   他是为了仙界。   他此生为仙界而生,上听命于天帝,下受万仙敬仰,为仙界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杀殷杳杳是为了仙界,往殷杳杳灵府之中塞魂是为了仙界,如今回溯时间亦是为了仙界。   都是他应该做的。   他此生千万载,做的事情,都是应该做的。   司空启沉默半晌,才淡声回答殷杳杳的问题:“是。”   是为了仙界。   可他从未想过的是,为什么在殷杳杳于飞蛾口中留下一条命的时候,他落在她脖子上本要掐死她的手松了;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他后来会选择叫她成仙、在她灵府内塞入斗星的魂魄,以此来阻止她成神。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没想过。   或许这一生,他做的事都是应该做的,但不是所有应该做的事,他都做了。   此时,手中轮回镜光束愈盛。   镜面上的画面开始变化,从一片荒芜,渐渐变成了殷孽打开第三重之前的光景。   殷杳杳目光落在镜面上,虽被明光刺得睁不开眼,却仍卯足灵力,再次将修为渡入镜中。   紧接着,地动山摇,周遭景物再次如老旧的墙皮般剥落。   时光倒转。   殷杳杳和司空启的修为加在一起,再度让时间回到了殷孽念完第三重口诀的那一刻。   此刻天地色变,一股颠覆万物的力量从殷孽身体中迸发出来,连吹来的风都带上了强烈的灵力,似乎是绯极迎面刮过来,只要触到这股力量的,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皆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殷杳杳身处凌虚幻境二重,看着外面的变化,伸手触在屏障上,手掌心之中白光大盛,闭着眼,似乎在用意念控制着什么,嘴唇微动,似乎也在念着什么咒语。   很快,外面的时间就凝固了一瞬。   殷孽站在原地,瞳孔震颤,回首看向殷杳杳,咬牙切齿:“轮回镜?”   他体内的灵力修为都在流逝,已然体力不支。   但此时,身体里的灵力却突然停止了流逝,身体也被一阵巨大的神力支配。   赤色的瞳孔渐渐失焦、溃散,意识消散前,他低声呢喃道:“你怎么敢……”   下一刻,他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殷杳杳睁开眼,眸中惊喜流露。   她……成功了?   她如今已有神躯,便可如殷孽拥有凌虚幻境一般,也拥有自己的绝招。   她能展开一片神域,于是方才就用神力将殷孽转移到了神域之中,如此一来,她只需要再运神力入神域之中,便可终止凌虚幻境第三重,也可保住殷孽的身体和魂魄。   殷孽将在神域中沉睡一段时日,或许只会沉睡很短的时间,或许要很久很久,但也许以后的某天,他会再次醒来,一如仙魔之争后复活的那次。   他消失后,凌虚幻境二重的屏障消失了,外面的时间也再次开始流逝。   外面的仙兵和魔将神智一刹清醒过来,皆是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仙兵们看着突然之间少了一半人的队伍,道:“难道是殷孽开了凌虚幻境?!”   殷杳杳站在不远处,手中再次召出无妄,也不顾身上生生被撕裂魂魄的痛,足尖一点,整个人凌空跃起,凌驾于众仙兵之上,一挥剑,便杀一片。   司空启见状,虽还未调息好,却仍用灵力造出一道屏障,挡住殷杳杳剑气的余威,护住身后一些将将要被剑气扫到的仙君仙兵。   那些差点丢了性命的仙兵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她何时有这么大能耐了?”   有些仙兵四处张望,发现殷孽不见了,道:“魔尊怎么不见了?”   殷杳杳站在对面,剑撑在地上,缓了口气,也不等他们再议论,又是一记杀招往他们身上袭去。   司空启提剑再次抵挡,目光落在她那一身被血浸透的嫁衣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方才也往轮回镜中渡了修为,这会儿时光回溯,他仍带着刚才的记忆,并且身体也与殷杳杳的一样,都是回溯之前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为消耗得太多,他心脏有些刺痛,堵得慌,连呼吸都跟着有些困难。   殷杳杳还一招招不停攻击,他忍下心间的异样,强撑着与她缠斗。   旁边的仙兵与魔将们这时候也都反应过来了,各自为阵,再次开始打斗。   魔将们也见殷孽不见了,但此时已没有太多心思去探究这事,见殷杳杳一杀杀一片,一个个的也士气高涨起来。   领头的高呼道:“小殿下,属下们今日和您一起屠尽仙界这些杂碎,咱们与他们不死不休!”   喊完,魔界的将士们也冲上前去,再次与仙界之人厮杀起来。   殷杳杳和魔将们一起,与仙界之人杀做一团,她本就只拖着一身残魂,虽已是神躯,但以如今的状态和战局来看,想要彻底灭杀仙界,恐怕也是不易。   有仙君与殷杳杳对上,来回几个回合后,道:“殷杳杳,不管你用了什么邪术突然实力暴增,但殷孽不在,我仙界仙兵又比你魔族多十倍不止,你还以为能斗得过我们?”   他道:“还不快投降!”   殷杳杳往他脸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乖戾笑道:“投降?”   她深吸口气,凝聚神力,一挥剑,将那仙君斩得魂飞魄散:“去黄泉路上做梦吧你!”   身侧厮杀之声依然响得激烈。   良久之后,殷杳杳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浑身颤抖不止,但眼中暴戾的火光越烧越烈,手中无妄剑一步斩一人,身上剑上被鲜血糊满,一滴滴往下落。   四周横尸遍野,她看着眼前的仙兵,咬咬牙,笑:“别浪费时间了,一块上啊。”   那些仙兵见状,面面相觑一阵,然后拿着仙器呐喊着朝她冲杀过来!   殷杳杳能感知到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还提剑站着,眉间的血淌下来,模糊了视线。   她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周身神力暴涨,威力之大,似乎要把一切吞噬。   仙兵们往她身边冲,犹如往一个不见光的无底洞中送死。   司空启见状,垂眼不再看她,也猛然蓄力,紧接着,周围迸发出强烈的白光,那些光点化作一阵阵屏障高墙,最后把殷杳杳击退一步,将那些将将要送死的仙兵们挡在其后。   殷杳杳抹了把眼睛上的血,看着司空启,咽下满喉咙的血,讥讽笑道:“重光帝君这么厉害啊,想要一个人把担子挑下来。”   司空启之力不及神力,一口血吐出来,要倒下去,还是手上撑着剑,这才没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现在撑剑半跪着,但背脊还是笔直。   殷杳杳握着剑柄的手骤然用力,再一次运起杀招,将无妄剑化作千万重幻影,朝着司空启打去!   司空启呕出一口血来,他闭上眼,手指微动,对着殷杳杳结印。   与此同时,他周身的灵力开始消散起来。   不多时,殷杳杳那道杀招打到他身上,正中他的丹田,而后电光火石间,他的丹田爆开一阵金光,那阵金光笼罩住整个空间,一时间将所有人都刺得睁不开眼。   金光散去后,仙兵们皆然消失,黑沉沉的天幕上结起一道结界。   殷杳杳抓着剑的手收紧,胸口上下起伏,声音里压着怒:“你把他们送走了?”   司空启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撑着剑的手缓缓松开:“你恨的是我,何必牵扯整个仙界。”   殷杳杳手指发白:“所以你就把他们送走了?还以自己毕生修为布下结界,防止魔族再进攻仙界?”   她嗤笑出声:“司空启,你这是有多怕我?”   司空启手中已经没了力气,剑“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抬起眼看她,眼前慢慢变黑,但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当年那怯怯唤他“师尊”的小女孩。   意识逐渐混沌起来,他伸手在地上摸索,似乎是想捡起自己的剑。   但他嘴里却很轻地呢喃一声,语气似有困惑:“她送我的……梨花呢……?”   仙界鲜有人知,重光帝君的屋子里,其实长久地插着一支梨花,从未枯萎。   这世上亦鲜有人知,重光帝君在凡世时,有个性子阴郁的女弟子会把凶兽挖眼扒皮,做成披风和夜明珠送给他,也会折下一枝洁白盛雪的梨花送予他。他从未收过她送的披风明珠,却独独将她折的梨花放在花瓶中,悉心照料。   司空启的手在满是鲜血的地面摸索,一只修长的手什么也没摸到,只沾满了鲜血。   他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折下一枝梨花送他,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抬起手,探向空中,想去接那一束梨花,手中却空空。   过往在这一瞬如同走马灯般倒放。   他猛然想起,自己把她骗去四明潭,让她被飞蛾咬掉半边身子,却在她爬回屋前叫他“师父”的时候,再也没对她下得去杀手。   他猛然想起,她从诛仙台纵身一跃的时候,他红了眼睛,然后以触犯天条为由,狠狠地惩处了那日在诛仙台对她动刑的人,可他以往对仙人们极为宽容,即便仙人们犯了错,他也极少用天规天条惩处他们。   他猛然想起刚才,他看见她为殷孽撕裂一半灵魂、浴血征战时,心头涌现出的酸涩感。   是啊。   他这一生都在做应该做的事,可并不是所有应该做的事都做了。   这一瞬,他昏昏沉沉的脑海中猛然蹦出一个字来——   一个“爱”字。   他的手还探在面前的空气中,手指尖微微动,似乎想抓住那支虚幻的梨花。   而后,他嘴巴动了动,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对不起啊,杳杳。”   随即,抬起来的手脱了力,他的头磕在地上,整个身体在一瞬之间化作飞灰,被风吹散了去。   殷杳杳握着剑站在原地,半天才动了动唇:“司空启。”   她对着面前的空气,很小声地说:“幻剑山的梨花不会再开了。”   在很早很早以前,幻剑山的梨花就谢了。   再也不会开了。   身后有魔将走上来,问她:“小殿下,走吧?”   殷杳杳回头,冲着那魔将点点头,刚要说话,突然眼前一黑,亦是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突然起大风了。   那阵风吹入天穹,刮了很久很久。   殷杳杳再醒来的时候,魔族已经恢复了生机勃勃。   明炽暂管魔族事务,听说她醒了,于是很快来拜见道:“小殿下。”   明炽说她睡了很久,然后在她身边,把这些年来魔族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并提到仙界也伤亡惨重,大概万年之内都不会再起势。   末了,他说:“属下物色了几个左使的人选,还请小殿下挑选。”   殷杳杳还有点微怔,问:“那你呢?”   明炽说:“属下有些自己的事情想处理,可能以后不会回来了。”   殷杳杳说:“好。”   她又问:“修戾呢?”   明炽道:“修戾大人在大战后就回了枯木林,但他说自己有些累,想去找自己想找的人,然后就散尽了灵力,如今还枯萎着……小殿下若得了空,能时常去给他的本体浇浇水、松松土就好了。”   殷杳杳突然想到那只凤凰,她点点头:“好。”   她很快从明炽手中接过了魔族的事务,亲自处理起来。   等她能够自己处理好魔族的事务后,明炽就离开了。听人说,明炽去了当初众生百鬼相破碎的地方,手里拿着个坠子自尽了。   化为飞灰,随风而去。   日子有些淡,日复一日的,不知道多少年就这样一晃而过。   起初,殷杳杳会掐着指头数一数日子,后来她也没再数过日子,每日将魔族之事处理完后,便会自己去到枯木林,拿着铲子给修戾枯萎的本体松松土、浇浇水。   她对着那棵枯木自言自语:“你说,殷孽什么时候会回来?”   没人回答她。   八百年一晃而过。   殷杳杳给修戾浇水的习惯保留了许久,但今日刚到枯木林,就下了雨。   雨水滴滴答答敲在头顶的枯枝上,天色有些阴沉。   她收起铲子,也没给自己施避水的咒术,准备慢慢悠悠走回去。   但抬眸间,她突然瞧见修戾的枯枝上生了一点嫩芽,青翠的、鲜活的。   她脚步微顿,又多在林子里发了一会儿呆。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阵很微弱的“叽喳”声,随后,就见一只小小的凤雏飞了过来,停在修戾的枯枝上。   细雨未歇,她的衣服被淋湿了,却没感觉似的,看着那只凤雏,露出个笑。   她视线落在那一点嫩芽上,小声说:“修戾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话音方落,一把伞挡在她头顶,将细细碎碎的雨丝也给遮挡住了。   她心脏“砰砰”一跳,回过头去,就瞧见身后站着个人。   那人一身红衣,眸色也是红的,眼尾有粒朱砂痣,也正垂眼看着她。   虽然是惊喜之事,但还是有温热的液体从殷杳杳眼中涌出。   眼泪控制不住似的,不停往下落,她声音带上点哭腔:“哥哥?”   殷孽揉了揉她的发顶:“嗯。”   殷杳杳即刻扑上去,双手紧紧还住他精壮的腰:“我、我有问题一直没回答你。”   她一身衣服湿淋淋的,把殷孽身上也蹭湿了,殷孽却没推开他,赤色的眸中溢出点笑意:“什么?”   殷杳杳抬起眼看他:“之前在众生百鬼相,你问我愿不愿意……”   说到这,她脸又开始发烫,半天都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殷孽慢声道:“之前在众生百鬼相,我问你,嫁给我好不好。”   殷杳杳大脑不知怎的,突然宕机一下,磕磕巴巴:“对,你是这么问我来着,我……”   殷孽垂眸,看见她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于是微微抬手。   他修长的食指抵在她唇畔,在她惊愕抬头的那瞬,突然俯下身去,手指移开,于她唇间落下一吻。   他说:“杳杳,我也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