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不可以摸[娱乐圈]》 作者:涂瑰   文案:   山里的小狐狸外出猎食,被坠崖的女人砸断了一条尾巴,继承了她的身体和全部记忆。   女明星奚言,容貌惊绝,因为一张魅惑众生的妲己舞台神图火遍全网出道,   刚出道便传出了嫁入豪门与影帝周子寂联姻的消息,人生看似顺风顺水得意无边。   而实际上的奚言,自小受到家人排挤,代替姐姐和初恋联姻后百般委身妥协而不得青睐,   还被全网通稿骂狐狸精,来爬山散心一时想不开丢了性命。   不谙世事的小狐狸变成了人类世界的女明星,作为真正的“狐狸精”战战兢兢,每天都在努力藏尾巴。   又欲又纯,浑然天成。   **   联姻绯闻传出的第二年,奚言婚后首秀,在某恋爱速配综艺出演,再度掀起全网热议。   节目中她甜甜蜜蜜叫老公的对象居然不是影帝周子寂,而是一位来历神秘的书店老板谢烬。   其人高大俊朗又体贴深情,行为低调却处处透露出大佬气息。两人对视的每一个瞬间,都被后期贴满了粉红泡泡。   节目一经播出,“神仙情侣”被全网钦羡,原本嘲讽“奚言配不上影帝”的声音纷纷倒戈变成了“言宝值得更好的”。   有质疑声提起联姻前情。谢烬当天注册并发布了第一条微博:   “证都没有领,算什么夫妻?”   配图是博主本人和奚言的结婚照。   周子寂几欲将手机捏碎。   他自以为死心塌地的小狐狸,早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   cp:奚言&谢烬   天真纯欲小狐狸&外冷内热大妖怪   影帝火葬场追妻追不回,男主谢烬   一句话简介:rua~   立意:善良并不可悲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主角:奚言,谢烬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有兔子吃吗?   祁连山脊巍峨耸立,林木蔚然。雾气流动的幽深森林中,一道红棕色的流光敏捷地窜过灌木丛,自由驰骋于林间。   它在断裂的山崖边停留,涉溪舔水。溪水上泛起细碎的闪光,映出赤狐怡然自得的姿态,蓬松美丽的三条狐尾并生如炽烈的火焰,在身后缓缓摆动。   “周子寂!”   倏忽间崖底传来一声凄厉的啸鸣,群鸟乍惊,乌压压一片飞过林际,遮天蔽日,掩住了溪水边光芒大盛的红焰。   待一切平息,深林中恢复如常。溪边玩水的赤狐已然不见踪影。   直到搜救队踏破了这片人迹罕至的寂静,“那好像是——是人!找到了,她在那!”   林雾散开,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叶笼罩她全身,曼妙的轮廓朦胧发光,像被森林赐予人间的精灵少女。   人们屏住呼吸靠近。从近十米高的悬崖摔落下来,她看起来居然没怎么受伤,只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卧在溪边。   她被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无数嘈杂陌生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她紧闭着眼不安地蜷起身,救护车里被反复询问,“还清醒吗?叫什么名字?”   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生疏地发出声音,“奚……言……”   那嗓音细嫩,柔若无骨。初听令人恍惚了心神,又不好意思地再问,“你……刚刚说叫什么?”   “奚——言。”   **   京海市。   天御华庭别墅区里住着不少显贵人物,明星富豪皆有。这天中午几个出入口都围着记者媒体,摄像机镜头虎视眈眈。物业紧急调派人手,增加了两倍的安保数量,护送一辆黑色保时捷回家。   家门口车门打开,探出的一只脚还穿着医院里vip病房的棉拖鞋,一小截细瘦的脚踝在太阳下白得发光。   她轻盈地跳下了车,耳边传来微弱的快门声。动物本能的机警让她抬起头,朝那方向瞥了一眼。   草丛中一点反光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有人上前为她撑伞,“周太太,您到家了。请您先进去休息,管家和阿姨随后就到。”   她收回视线,淡淡地颔首,“嗯。”   随行的人们只将她护送到门庭。入户门用的是指纹锁,她凭着记忆伸出食指摁下去,蓝光闪过,咔哒一声解锁,机械音响起,“欢迎回家。”   关上门,嘈杂的声响被隔绝在外。   室内骤然冷清。   她站在门口,谨慎地触摸喉咙,发出询问:“哦哦嗷嗷嗷呜?”   “……”   没别人在。回音消失后,大房子里一片寂静。   奚言:“嘤。”   奚言的净身高有167cm。她不太适应这么高的视角,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明白要怎么切换回狐狸的本体状态,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蹲了下来。   想象周围是茂密的草丛和灌木,这个视角观察到的新环境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她原本的家在一棵老树的树洞里,周围有灌木丛掩护。跟母亲两只狐狸离群索居,冬天时相互依偎也不觉得拥挤。   母亲数年前去世,她自己窝在树洞里都会觉得空落落的。这栋宽敞明亮的房子有三层,比树洞大了几百倍,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放心地露出尾巴,红棕色的蓬松大尾从身后伸出,从容放松地摆动。   现在只剩下两条了。   山崖上坠落的女人压断了她一条尾巴,似乎认出她不是一般的狐狸,临死前对她说了句“抱歉”,要她接手这十九年后的人生。   她动弹不得,回过神来利爪已经变成了纤弱的手指,身体被一群人类抬走,送进白色的房间,又被另一群人翻来覆去地检测查看。   在医院里待了两天,所有人都对她跳崖自//杀却毫发未损的事迹啧啧称奇。没人知道,这个叫奚言的女人体内,灵魂已经换成了一只小狐狸。   十九年的人类记忆强行输入脑海,在医院的两天里,她闭上眼就是零碎的记忆画面,看得稀里糊涂。   在山林深处生活了许多年,对人类世界只有听来的模糊印象,从没想过还有亲自踏足的一天。   数不清的怪声充斥耳边。听说大部分人类都憎恶妖怪,她不得不紧张地藏住尾巴,通过所有检查确定身体无恙后才终于被送了回来。   这里很好。没有那么多人类。   奚言在木地板上蹲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凭记忆上二楼,找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脱掉自己的病号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柔软的棉纱睡衣,还坐在梳妆台前把乌黑柔顺的长发绑成丸子头,给自己擦了保湿水。熟练得像是已经亲手做过千百遍。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女孩子的脸。皮肤柔白水嫩,五官精致,有一双莹润动人的桃花眼,眼尾微翘,笑起来会弯成可爱的月牙弧,格外勾人。   她打开手边的圆罐,薄敷一层豆绿色的面膜,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扮了个鬼脸,眼睛弯成甜美的笑弧。   像有趣的游戏。记忆里的奚言每天都要这么做,就像她常会在溪水边给自己梳毛。追求美丽是共通的天性。   人类的身体美丽却脆弱,回到森林很难生存。在找到变回狐狸的方法之前,她暂时留在这里,会有别的人类来照顾她,不用自己猎食就能吃饱穿暖。   她并不讨厌这里,只是对脑海中的记忆有些许疑惑。   因为从前的奚言对这样的生活感到痛苦。   她知道这个家的主人叫做周子寂,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所以人们都叫她“周太太”。周子寂二十五岁,是个非常著名的演员,有很多人喜欢他。   奚言也喜欢他,至死喜欢了他五年。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跟他一起生活会痛苦呢。   小狐狸不太明白。   她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跟别的狐狸不一样。别的兄弟姐妹都只有一条尾巴,就她有三条。生为族中异类总受欺负,她才被母亲叼走独自生活。   母亲曾告诉她,她生有灵智,再不济也能修炼成妖,不会一辈子都是只野狐狸。但有了灵智,比别的小狐狸想得多,也会增添许多烦恼。   人类这样聪明的动物,烦恼一定更多,否则也不至于跳崖自尽了。   可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呢?真是又傻又可怜。   她仔细地洗掉面膜,又从另一只盒子里挖出一坨芦荟胶。是果冻般的质地,她好奇地探出舌尖舔了舔,尝到清苦的味道,短暂地皱起脸,接着还是认真涂到皮肤上。   奚言坠崖时摔得血肉模糊,是她牺牲了一条尾巴才把这具身体修复得完整如初。既然送给了她,就得好好保养。   从今以后,是她作为奚言活下去了。   恰好洗漱干净,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正在上楼。   她的身体里保留了一部分野性,视觉嗅觉听觉都远比一般人类更敏锐,阿姨进门后在楼下厨房摆弄锅碗瓢盆的声音都能听清楚,只是不知道在干什么。   阿姨上楼后停在她房门前,敲门说准备了晚饭,问她现在要不要吃。   食物!   奚言火速蹿到门口,开门速度之快把外面话音刚落的阿姨吓了一跳,“诶呦——周太太,慢点。”   年轻女孩子就是有朝气,又讲究,刚从医院回来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精致,小脸像剥了壳的鸡蛋。   奚言问:“吃……什么?”   和行动速度不符,她说人类的语言还不太习惯。但嗓音柔软如水,这种舒缓的语调,在旁人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娇憨。   陈芸笑开了,虽然在这家干的时间不久,看着她却有小女儿的亲切感,“下来看看嘛,还有什么别的想吃也告诉阿姨。时间还早,再做些也来得及。”   家里接到的消息是她爬山时摔了一跤,刚从医院回来,所以准备的都是些清淡小菜。   看这精神充沛的模样,谁也想不到是从数十米的断崖往下摔的。   不仅精神充沛,食欲也充沛。奚言看了看餐桌,问,“有兔子吃吗?”   小狐狸爱吃肉,一桌子清淡小菜不入眼。   陈芸:“……”   “没有吗?”   “有是有,没想到你爱吃这个。”   陈芸拿手机点开买菜app,在生鲜类挑选,“周先生今晚回不回家?应该还是不回吧……那你一个人吃,选这份500g的就够了。”   奚言在她旁边观察手机,屏幕上处理好的肉块切得方方正正摆在盒子里,哪有兔子样儿。   她很有主见地指挥,“不要这种。要整只的。”   “……”   林子里野兔蹿得可快了,她以往每逢过年时才会吃一整只。   这晚实现了兔肉自由,她大手笔地要阿姨买两只,一只蜜汁烤兔一只炖汤。嚼兔肉嚼得满口留香,她第一次想,人间真好。   周子寂就是在她开开心心嚼兔子时回家的。   他已经两个月多没回来了,从来就没把这里当过家,今天回来当然也不是为了来看这个所谓的妻子——他甚至连奚言是什么时候出去爬山散心,怎么摔进了医院又怎么自己出院回家的都不知道。   上一场戏刚刚杀青,半个月后就又有新戏开机。他去年拿了影帝,事业正在上升期,工作档期排得很紧,是个不用在家里待着的好借口。   这次回来他最多也就住一两天,做个样子给长辈看。   进门就闻到烤肉的焦香,周子寂脚步略微迟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敏捷的影子已经蹿到门口,带起一阵香风停在他眼前。   门外是料峭春寒。室内暖气却开得很足,女孩穿着身舒适的薄棉睡衣,丸子头慵懒地松散着,细腻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双颊透着粉晕,腮帮子还一鼓一鼓地嚼个没完。   周子寂从未见过她在家里如此自在的模样,自己反倒不习惯起来:“你在干什么?”   她眼睛一弯,朝他伸出了手,纤细洁白的手指蹭着油光,抓着……一只烤兔腿。   “一起吃吧。”她说。   “……”   周子寂顿了顿,撇开眼侧身经过她身边,冷声抛下一句,“恶心。”   她愣在原地,错愕地看着他漠然经过,像是连被碰到衣角都觉得嫌厌。一瞬间心脏剧烈紧缩的痛楚令人几乎站立不稳。   她着实是只聪明的小狐狸,凭着一个照面,就察觉了深埋于这颗心里的痛苦来源。   奚言喜欢他。   但他不喜欢奚言。 第2章 “别这么看着我。”……   周子寂径自上楼回了房间,整个晚餐都没有出现。   奚言回到了餐桌边。陈芸看着她自己吃饭还吃得那么香,一边欣慰又一边叹气。   “你们年轻人,工作忙可以理解,但是有时间也要坐下来好好说说话的嘛。小夫妻见了面像陌生人一样可怎么行。”   食物是森林的恩赐,绝不能浪费,跟夫不夫妻或陌不陌生的不相干。   但奚言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能够感受到这个中年女人对她怀着耐心与善意。   周子寂工作是很忙,她却并没有正经的工作。她今年才十九岁,还是个学生,在京海艺术学院读大二,舞蹈表演专业。   京艺的舞蹈表演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每年艺考都会有很多媒体关注。她艺考那年因为一张被舞台照传到网上,大火出圈,被传成当年的最美艺考生。   因此有很多工作找上门。她只接了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可惜拍完上映后的口碑并不好,之后就再也没接过任何工作了。   吃过晚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整理行李。山脚下的酒店把她的行李包送了回来,里面只有出门散心所需的两三件换洗衣服、一包护肤品、钱包证件、一些药、充电线,还有最重要的手机。   解锁密码是周子寂的生日,她脑海里记得很清楚。只是手机两天没用,电量耗尽已经关机了。   给手机充电的前十分钟里,她躺在床上抚摸胸口,望着粉白的天花板出神。手掌下的心脏有力地跳动,刚刚剧烈紧缩的窒息感尚有余悸残留。   周子寂真不喜欢她。可脑海里她明明从未伤害过他,还做了很多亲近他,讨好他的事。甚至尝试去演戏的原因也并非想要成名,只是想离他更近一些,得到他更多的注视。   可惜她不是科班出身又没什么表演经验,可想而知,电影播出后被评价为毫无演技的花瓶。周子寂那样眼高于顶的专业演员,见了她拙劣的表演自然也只会更加嫌弃。   适得其反啊。   虽然用错了方法,但总是在努力向他靠近。   这副身体的上一个主人并没有彻底消失,残存的执念缠绕在心上,像密密麻麻的无望的网,给此时的奚言烙下了微妙的共情与心理暗示。   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否则也不会这样令她喜欢。   周子寂不喜欢周太太当演员,也不喜欢吃兔子。奚言搜寻记忆,思考还有什么可以向他示好的方法。   这里是周子寂的地盘。她得到了整栋房子的温暖和美味的食物,是应该要做些事来报恩的。顺便也可以向他表明自己不是什么坏人,不用那么嫌弃。   手机充了些电足够开机,她点开相册翻了几张,看到一页备忘录的截图。   上面写了周子寂喜欢的食物。还有一句,周子寂喜欢白色连衣裙。   奚言眼前一亮。   她也喜欢白色。狐族以皮毛雪白为美,她是只通体棕红的赤狐,虽然爱惜自己的皮毛,冬天也会在雪地里打滚儿,披一身雪白。   她轻盈地跳下了床,打开衣柜想挑一条白色的裙子。映入眼帘的衣物无论厚薄,连衣裙还是衬衫,几乎全部都是白色,为了迎合某人的欣赏而不遗余力。   那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又来了。   奚言感到眼眶微热,不适地眨了眨,随机挑出一条幸运小裙子丢到床边,决定明天穿下楼给周子寂看看。   她接着查看平时用来联络的微信。里面有许多学院班级群,但大多都被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最近两天没去学校,只有一个朋友在不停地给她发私聊。   【卢真:言言你今天也不来出早功吗?】   【卢真:言言你居然逃课了!音乐史的老师点到你名字了,我捏着嗓子帮你答到他都没发现哈哈哈】   【卢真:言言你出什么事了吗……你在哪?怎么还不来学校上课啊QAQ】   奚言花了些力气摆弄手机,理清操作原理和聊天技能之后,慢吞吞地按键打字。   【xiyan:我没事,在家里】   【xiyan:谢谢你帮我答到】   卢真算是她在大学里唯一的朋友,更像是迷妹。同专业同班,从前的奚言对她并不太热络,只是因为没有别的朋友才会偶尔和她说话,或者坐一起上课。   这女孩或许也能感受到,但并不气馁,能时不时和女神同桌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聊天总是热情主动的。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现在的奚言很珍惜她。   当狐狸时没有同类一起玩,现在学做人,拥有一个人类朋友也是很好的。   【卢真:!!!你终于出现了!】   【卢真:干嘛跟我说谢谢啊呜呜呜呜】   【卢真:快点回来上课吧!!】   【xiyan:明天我会去上课的】   【卢真:好!!明天见![飞吻][飞吻]】   看课程表明天早上是第 三四节有课,九点半才开始。奚言费力地弄懂这些名词,又定了个闹钟,疲倦地放下手机翻了个身,陷进柔软的羽绒被里。   梦里她还是只小赤狐,在一望无际的深幽丛林里自由漫步。   溪水上细碎的闪光晃花了她的眼,倒映出的影子却是人类少女姣好的容颜。   次日早晨七点,奚言洗漱完,素面朝天地下楼吃早餐。   新裙子很合身。肌理材质的触感舒适柔软,干净纯粹的白色,没有太繁复的花样设计,领口和袖口的边缘缀了俏皮可爱的小荷叶边。裙摆垂到小腿,下楼时像灵动的鸟儿羽翼翻飞。   一楼弥漫着烤面包和吐司的香味。电视上正在播娱乐新闻,周子寂坐在餐桌前喝咖啡,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   “早上好。”   她乖巧地打招呼,即使并未得到相等的友善。   长长的餐桌只有两个人坐。从前的奚言跟他几乎都是分坐两头,或者坐在对面各吃各的,今天却不拘小节地坐到了他身边。   他面前有吃的。   奚言完全被食物吸引,自顾自地拿了温热的吐司涂抹果酱。烘烤过的吐司口感酥脆,咬下去能听到轻微的咔嚓声。   那张白净柔嫩的小脸上出现了某种类似幸福的神情。   一口面包而已。周子寂想,真是可笑的演技。   陈芸刚把她的那份早餐准备好,端出来见她已经吃了周子寂的,不由得一愣,接着却又抿了笑,把托盘里的食物放到两人面前合并成一大份,悄悄退了出去。   奚言还在咔嚓咔嚓,沉迷美味的早餐。   周子寂冷眼看着她,视线冰得像跟暖气打架。她想不察觉都难,早餐体验感受到了影响,不解地抬眼。   周子寂纡尊降贵地问她,“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奚言看了一圈,抓起刚刚吃过的食物伸到他面前,“吐司。”   吐司片烤得微焦,涂了双倍的草莓果酱,香味甜美扑鼻。但他嗅到的香味并不来源于食物,而是来自她身上。   像雾气缠绕的山林里,沁凉的露珠颤巍巍滚过桃花柔嫩的瓣,透过皮肤散开似有若无的香气,比甜腻的果酱味道好闻了不知多少倍。   明明花了心思妆饰自己,还作出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周子寂沉着脸,“拿开,我不吃甜食。”   “哦。”奚言从善如流地放回自己餐盘里,心底感叹。   怎么会有不喜欢甜食的人类!   即使身为肉食动物,她也很喜欢吃熟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子。果酱比熟透的果子还甜。   周子寂继续喝咖啡,态度沉默得像一棵无风的树。奚言知道,他这样子在人类中很有魅力,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与生俱来的贵公子气质。   他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也是奚言从中学时代起就深埋于心的暗恋。   她脑海中清楚地记着这些,但代入感还差了点火候,只默默记住他不爱吃甜。   电视声音未断,娱乐新闻的话题忽然变化。   [近日以来关于新晋影帝周子寂与艺术世家联姻的消息已经传遍全网,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影帝联姻的对象就是奚家的小女儿奚言!]   [昔日的“最美艺考生”如今婚后生活如何呢?让我们来看这对新人的最新近况!]   “……”   奚言叼着面包,茫然地转头望向电视,屏幕上播放的照片正是她昨天回家时被偷拍的那张。   不经意的眼波流转正好直视了镜头,那一瞬被拍下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倒影着春光无限的世界,即使穿着病号服,仍旧风情惑人。   新闻里有“知情人”称她怀孕的,有说她婚姻不和抑郁住院的,还有说她是要重新涉足演艺圈,是新戏的造型。   “你穿成那样干什么?”周子寂说。   奚言随口答,“去爬山,摔死了。”   “……”   实话说得太快,反而听起来不对劲。她又快速地润色一番,重新说,“我去爬山……差点摔死了,所以被送进了医院。”   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这,连点擦碰都没有,夸大其词的本领倒是很厉害。   周子寂不以为然,眉头皱得更甚,“下次不要在家门口被拍。我不想有人来打扰我的生活。”   “哦。”奚言没由来的一阵郁闷,放下面包小脸一垮。像棵水灵灵的小萝卜,说蔫就蔫。   新婚妻子出事他是在娱乐新闻里看到,却还毫不关心,只想着自己的生活会不会被打扰。是真的毫无感情才会这样各过各的,陌生人一般。   “周子寂。”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轻盈地转了一圈。   “我今天穿了新裙子,你喜欢吗?”   她下楼时周子寂就看见了,正待此时冷笑着嘲讽,“东施效颦。”   东施效颦?   东施是什么,效颦是说好看还是不好看。   脑袋里的词汇量不太够用,但听语气不像赞扬。奚言困惑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澄明透亮,清澈地映出他的影子。   周子寂心底没由来的烦躁,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别这么看着我。”   这些生动的演技她要是留到片场,也不至于拍出那么烂的电影。   两人的婚姻只是一场笑话。他早就心有所属,对奚言没有半点感情,即使有也只是厌恶,却要因为封/建的血统传承之说,被家族以事业威胁按头结婚生孩子。   周氏显贵,他却从未依靠过家族,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在拿到影帝后才被曝光了身世。   所谓天之骄子的身份并未给他带来半点好处,反而成了他无法与真爱相守的枷锁,还得为了传宗接代跟一个被指配给他的女人生活在同一屋檐。   周子寂目光阴冷。   他可以韬光养晦,隐忍到足够跟老一辈抗衡的那天再娶回真正的爱人。但在那之前,凭她再怎么用尽手段讨好,都只是可笑的徒劳无功。   她不配。 第3章 越看越上头。   奚言:“哦。”   她还看不懂一个人类心思里的弯弯绕绕。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待会儿还要上课,灌下几口果汁急着要走,却听见周子寂又说,“等等。”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你父母想见我们。”   他说,“今天晚上你自己回去,就说我工作忙没空。”   他只丢下这句,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咖啡都没喝完就自顾自地上了楼。   奚言气闷地磨了磨牙,暂时没时间跟他计较。头一回上学,还赶着去早课签到。她回房间挑了件漂亮的针织外套配裙子,抱着课本拎起包下楼。   按照习惯,会有司机把车停在院子里接送她去上学。但问题出在半路上。奚言推开门往外走,梆的一声毫无预料地撞上了什么。   她愣了愣,退回来又伸手去推,手指被无形的坚硬的空气阻挡。   门是开着的。拦住她的并不是门,而是另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出不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类高科技。她站在原地定格了一分钟,脑海中迅速闪过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可从没有哪段是关于隐形门的。   在即将迟到的压力下,她不得不求助于这栋房子的主人。   “周子寂!”   “……”   “周子寂周子寂周子寂!”   “……”   迫切的呼唤声一遍遍响在空旷的房子里,清脆娇俏还带着回音。楼上的男主人终于忍无可忍,推门出来厉声道,“你嚷嚷什么!”   “我要去上学。”她指了指门口,“可是我出不去。”   那张无辜的脸看着就让人火大。周子寂不明白她又在玩什么把戏,“你眼睛有什么问题?门是开着的。”   “我知道门开着。”她也很委屈,“可我就是出不去啊。”   “……”   莫名其妙。   他带着怒火下了楼,走到奚言身边,看也不看地拎起她的胳膊,往外扔。   “滚出去。”   **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周子寂厌恶的表情消失在眼前。   奚言踉跄好几步才站稳,回过神来已经在门外了。   明明刚才还会撞到什么的。她惊诧地上前碰了碰门,也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顺畅得仿佛刚才那段是她自导自演的幻觉。   司机提醒上课要迟到了,她只能先上车。去学校的路上用手机查找课表,把教室的位置默记了好几遍,有点紧张。   学校是很多人类聚集的地方,尾巴要藏好,耳朵也不能露出来。   卢真早早等在教学楼下,一看到车就开心地跑过来,齐刘海短发被风吹乱。   那张可爱的圆脸在她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笑起来会漾起一双甜美的梨涡。奚言隔着车窗认出人,没等车子停稳就开门,提起裙子跳了下去,把司机吓得不轻,“周太太……”   “我到学校了。”奚言不拘小节地拉好裙摆,“你回去吧。”   “可您今晚还要回旧家。我在这里等您下课。”   “就在这里等吗?”   奚言看了眼课程表,“我下午三点四十上完课。你去玩,到时候来接我。”   “不……不用了。”司机惊诧地冒出冷汗,生怕是被解雇的前兆,连忙表忠心,“这是我的工作。我就在这等着,您随时过来。”   本来想给他放个小假的。人类对自由的向往程度似乎不如狐狸。   奚言为他感到遗憾。   “言言你终于到了!快走吧还有八分钟上课。”   卢真红着脸,想拉她的手又不太好意思,“我在教室里占好了座位。”   今天的奚言跟往常不太一样。她往常都是衬衣牛仔裤低调如路人的,天生丽质却自暴自弃,疏于表现自己的美丽。今天仍旧没有化妆,只是换了一条讲究的裙子,就格外光彩夺目。   一条裙子再好看也只是陪衬,不该有这样神奇的作用。卢真细细思索,是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像从前那样灰扑扑的黯淡无光,仿佛对人生都没有指望。而是顾盼生辉的蓬勃生机,又楚楚动人,透着一股子灵气。   到教室里坐下,她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节课用的是容纳百人的大教室,来上课的人稀稀落落没坐到半满,她和卢真身边没有其他同学靠近。   原本的奚言在学校里人缘很不好。明明入学时风头最盛,却很快泯然众人,究其原因是和性格有关。   她小时候是因为太胖才被送去跳舞减肥的,也只有在跳舞时才能鼓起勇气表现自己。青春期过去,丑小鸭变白天鹅,骨子里却还是敏感又自卑。   她心思细腻纤弱,台下偏向隐藏自我,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但阴差阳错,出演妲己的舞台照爆红于网络。   伴随着惊艳声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羞辱和谩骂。   ——跳个舞故意穿得那么少,不就是勾引男人看的吗。   ——说什么舞台效果,她一定私下也就那样。小小年纪一脸狐媚相。   还有数不清的污言秽语,社交私信里深夜发来的不堪入目的骚扰图片。她从大一入学起精神状况就不太好,后来又勉强自己接了一部电影,拍摄时本身就扛着巨大的压力。   再后来电影上映,针对她的恶评足够将最坚强的心敲碎成无数片。   奚言的记忆中滚动着这些致郁的片段,大脑超负荷地加速处理,曾经降临在这个女孩身上的痛苦全都令她感同身受,脸色明显地苍白起来。   “言言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没有吃早餐低血糖了。”   身边的女孩看出她脸色异常,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只漂亮的小铁盒,打开后浓郁的巧克力香味扑面而来,是亲手烤的曲奇饼干,“我给你带零食了。先吃点这个垫垫。”   奚言恍惚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用手去接,本能性地低头直接叼进口中,灵巧的舌尖擦过她的指腹,卷走了那块小饼干。   奚言以往从未和她有过这么亲密的互动,这感觉就像……真正的小姐妹。   卢真一瞬间又红了脸,把整盒饼干都推给她,“你吃吧,我替你看着老师。”   舆论如潮水汹涌又退散。只有这个女孩,在第一眼看到她的舞台后惊为天人,之后就坚定地留在了她身边。   “你搬去跟周子寂住的消息,网上都传遍了。这么早就和他同居真的好吗?”   卢真语气里带着担忧,“他可是周子寂诶。总觉得很玄幻。”   奚言吃着小饼干想了想,“我倒是无所谓。”   只要能吃饱穿暖舒适地活着,当野狐狸或是周太太都可以接受。她好奇心很重,人类世界很特别,才刚在脑子里打了个基础世界观,还有很多新鲜玩意没体验,不急着回到森林去。   但周子寂对她的态度实在太差劲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今天早上被扔出家门,她着急上学没空生气,这会儿再想起来,心里憋闷得难受。   无论当狐狸还是做人,都是有脾气的。   她问卢真,“我今天不好看吗?”   “好看啊!”   卢真立刻敲桌子强调,杏眼睁圆,很有些霸道的可爱,“特别好看!你今天尤其好看!”   奚言就是她心里的女神标杆。身材高挑凹凸有致,五官并非小白花类型,化妆后十分明艳,不想招惹视线才总是素面朝天。   但她皮肤又细又白,素颜也是好看的。不被厚重的妆面遮掩,反而透露出某种无法作伪的天然稚态,在纯与欲之间暧昧的美丽引人捉摸不透,越看越上头。   卢真咂了咂口水,感觉自己体内的灵魂其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中年老色批。   奚言听到赞美,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只是低头喃喃自语,“好看吗。”   那他为什么不喜欢。   她想起早晨时听到的评价,用手机查了东施效颦的意思。果然不是好话,是说她模仿别人,不但模仿不好,反而出丑。   是说她模仿……谁?   脑海中刹那间的晕眩,仿佛血液倒涌。   她想起了周子寂真正喜欢的人。奚家有一位美丽的女儿,是他心上的白月光,弹得一手好钢琴,每次演出都穿白色长裙。   他心上的女孩是她的姐姐奚玉,而非自卑敏感的奚言。   他喜欢的也并不是白裙子,只是因为喜欢的人常常那么穿。   这是无比难堪的记忆。越是身体的原主人不愿回忆的往事,想要读取时就越是花费精力。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细腻的额上沁出了一层汗。卢真被吓到,“是饼干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饼干很好吃。”   奚言感到近乎虚脱的乏力,合上饼干盒盖,轻声问,“我能不能睡一会儿?”   “那我们挪到后排去。”卢真小心地扶起她,“我去给你买饮料。”   第一天来上学就在课上睡觉,她自己也觉得不合适,但疲惫感铺天盖地,顾不上太多了。   她先是接受了一个人类的世界观,本以为已经适应得很出色,却忘了还要消化这短暂的十九年世界里藏匿的情感。   一颗纤细脆弱的心里居然隐藏着这样深沉又炽烈的爱意,她挣不脱这具身体,就通通都得接受,再刻骨铭心地体会一遍。   两节课过去,她后背的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困倦地睁开眼睛,鬓边的碎发都湿透了,贴在脸颊上,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如纸。   感同身受真实得可怕。她好像真的以人类的身份默默喜欢了周子寂五年,天上掉馅饼似的嫁给了他,又被他当仇人似的讨厌。   也难怪。就是因为她,周子寂才没能娶到心爱的女孩。   可她也是被安排的。既然不喜欢她,他为什么不干脆拒绝这场婚事?   被全网攻击抹黑被言语羞辱,都不及她看到周子寂厌恶的眼神时绝望。   “言言……你没事吧?”   卢真看她不舒服有点着急,趴在她身边小声地问,“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的。”她也低声地回答。“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后半句卢真没有听清,还没来得及问,又听见她说,“下午的课我就不上了,想回家休息。”   “啊,那我陪你去司机那边。”卢真也觉得她应该好好休息,妥帖地送她上了车。   “明天学校见。”   她朝小姐妹挥了挥手,升起车窗。再抬头时,妖冶的赤光在眼底流动,转瞬间消失不见,“去奚园。”   司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啊……现在就去?”   “就现在。”奚言说。   她很想看看,把她安排给周子寂的那个家,到底是什么样。 第4章 小狐狸,过来。   奚园是座小型的私人园林,奚家六代以前就传下来的祖宅。旧时庭院精心维护不见衰败,奚言十八岁以前都在这里长大。   下车时落了朦胧的细雨,司机撑开一把黑伞罩在她头顶,送她到庭前。奚言提起裙摆踏上台阶,在长廊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园林里与世隔绝般清幽静谧。庭院楼阁,人工湖和假山都打理得古朴雅致,时光似乎在这里停滞不前。   到处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雨打树叶沙沙作响。除了亲生母亲,没有人对她回家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投以关注。   晏紫鸢已经等了她半天,一见到她就心疼得掉下眼泪,“言言,怎么瘦了,周子寂对你好不好?”   奚言一阵鼻酸,“你……别哭。”   母女两人从过完年后就没再见过面了。晏紫鸢从来足不出户,也不知道怎么去看望她。   奚氏是个古老的家族,家长们说句保守封/建也不为过。她那位父亲有三个妻子,晏紫鸢温婉动人,性格却很不起眼,生的女儿也是如出一辙。   奚言不知道,这个表面气阔的旧家族正逐渐没落,周家却是风头无限的新贵,为了得到助益才会嫁个女儿过去示好。   “为什么是我?”她不明白。   明明奚玉是最受宠爱的那个。如果是奚玉嫁给周子寂,所有人都能满意了。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   晏紫鸢对这个家的隐密也知之甚少,拉着她的手鼓励她,又像在宽慰自己,“既然周家选了你,你一定是有别人比不上的优点。言言,你可一定要争气。”   奚言垂眼避开她满含期望的目光,微翘的睫毛蝶翼般颤了颤,没有回答。   她想说周子寂喜欢的另有其人,可能换个人跟他一起生活会更好。可笼罩心脏的隐形网猛地紧缩,让她开不了口。   她想起自己幼时因三尾是不祥的异类,被母亲叼进远离族群的树洞里艰难求生。没想到变成人以后也是大家族里不要的孩子,仅有的价值就是被送给别人联姻,换来家族安定的延续。   在祁连山是她跟母亲相依为命。在京海市,她要和周子寂相依为命了吗。   可至少母亲是真正爱惜她的。周子寂却对她不屑一顾。   “只有你过得好了,妈妈在家里的日子才会好过啊。”晏紫鸢咳了几声,带着一片苦心嘱咐她,“你要想办法,让周子寂喜欢你。”   “可是他一看到我就不高兴。”奚言闷闷不乐道,“他有可能喜欢我吗?”   “当然了。我的言言这么乖,漂亮又聪明。”晏紫鸢坚信不疑,“日子都是两个人一起过出来的。时间久了,他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了。一定能的。”   奚言说,“那你呢?”   她一下顿住了,转瞬间仿佛苍老了十数岁,用无可奈何的口吻道,“我……我和你爸爸之间,隔了不止一个人。这是上一辈的事情,跟你们不一样。”   她把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女儿身上,“你是不一样的,言言,周子寂身边只有你。你好好地照顾他,关心他,他总能知道你的好。人心都不是石头做的,对不对?”   奚言低低地“嗯”了一声,把她的话听进心里,迷茫的困境似乎也能解开一些。   庭外的雨势更大了。晏紫鸢没多留她,即使不舍,坐着说了会儿话就提醒她去祠堂见父亲。   她的父亲是奚家这一任家主的胞弟,半辈子都在旧日大家族余晖的庇佑下混日子,没有为家族做出过什么大的贡献——有个能被送去联姻的女儿或许值得一提,。   父女两人短暂的相处里,奚言听到的教诲无非也是那几句,要和周子寂好好过日子,要讨他欢心。   所有人都在劝她好好对待周子寂。可没有人问她过得开不开心,愿不愿意。   奚言不喜欢这个家。这里让她很没安全感,还不如自己住在树洞里舒服,记忆里的奚言似乎也不怎么喜欢。   她不愿意在这里过夜,宁愿回周子寂的家去住昨晚的房间。从祠堂拜过出来,大雨停歇,她本想直接离开,谁知园子看起来不大,七拐八拐的却迷了路,只好停下来搜遍脑海,寻找离大门出口最近的路线。   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她记得这就是奚玉的住处,路过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耳尖敏感地动了动。   墙内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牢骚,打算了原本流畅的钢琴旋律。   “你每天这么柔柔弱弱地待在家里练琴有什么用?周子寂都被那个小狐狸精抢走了!”   “……”   “小婊/子跟她妈一个样!见了男人就勾,你还不争气,就得这么一辈子都被她骑在头上!”   琴盖落下,接着传出来的是一道清冷的女声,“你别这么说她。”   “啧,我说她怎么了?你看看她跳舞时候那个样子,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小时候又矮又胖的不起眼,谁知道长大了还有这份手段!”   “……”   奚言撇了撇嘴,正想要离开。屋里的人似乎也不堪其扰,一道皎洁如月光的身影从院子里出来,迎面看见她,“……言言?”   和记忆中留下的印象一样,奚玉的美丽令人心生感叹。她身上有种不食烟火的距离感,越是难以靠近,就越是令人心驰神往。   奚言清楚地记得,她是整个奚园里对自己最好的姐姐。从小到大都关心照顾着,因此即使中间隔着周子寂,她也不会对奚玉产生半分厌恶。   “谁?奚言?”   紧跟着从院子里出来的女人仍旧一副刻薄腔调,见到奚言后表情更加倍地不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刚刚的恶言恶语是否被正主听到,“你怎么回来了,回来干什么?”   这是奚玉的姨母。奚玉幼时母亲体弱去世,才请了她住进奚园照看。在奚言记忆里,自己一直都被这位泼辣的姨母看不惯,从小到大没少听嫌弃话,一贯都隐忍不反驳什么。   但今天心情不好,尤其她又不是从前自卑怯懦的那个奚言,小狐狸辣起来也是会咬人的。   她只跟奚玉打了招呼,没有多看姨母一眼,打算径自离开。没想到又被这女人一伸胳膊拦了下来,“问你话呢!没大没小!”   “……”   奚言深呼吸,往后退了一步,离她丰满的手臂远一点,声音清脆,“我姓奚,我姐姓奚,你不姓奚。懂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里又不是你家。”   奚言堂堂正正地看着她,用“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还得跟你解释啊”的语气,“所以你凭什么命令我回话。”   “……”   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不敢跟人对视的小姑娘了。头一回见到她这么不客气地说话,姨母愣了好一阵。   奚玉扑哧一声,掩住嘴角的笑意,余光里见姨母还要咧咧,又立刻肃起脸冷声道,“今天下午家主交待了什么您忘了?今天家里有贵客来,任何地方都不许喧哗。”   在这园子里,当权的家主下达的命令就像旧时的圣旨。她不敢多话了,愤恨地盯了奚言一眼,扭头进了院子去纳闷,怕不是嫁了周子寂给的勇气,这晦气丫头忽然就转了脾性。   外面只剩小姐妹两人独处,氛围肉眼可见地温馨了不少。奚玉问她,“言言,什么时候回来的?去湖上石舫坐一会儿吧。我煮茶给你喝,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奚言却摇摇头,“我要快点回家了。”   天色渐晚。许多同族都喜欢昼伏夜出地猎食,但她是只晚上不爱出门的小狐狸,天一黑就想找个地方躲着。   奚玉顿了顿,“回周子寂那么?”   “嗯。”奚言不忍心让她失望,又说,“我也想喝你煮的茶,就是……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那好。”奚玉也不再勉强挽留她,临别时细细欣赏她焕然一新的面貌,真心夸赞,“言言,你今天穿裙子很好看。”   奚言眼睛有点难受,摸了摸胸口,说完再见转身继续往出口走,包裹心脏的酸涩感受许久没有消散。   记忆里奚玉耐心地开导过她无数次,要抬头挺胸地看待别人,心怀坦荡就不必畏惧。只是从前的奚言天性怯懦,每次从姐姐这得到了鼓励和勇气,走出去没几步就被冷嘲热讽打散。   她从小时候起,心底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奚玉那样的人。不怪周子寂喜欢,她也喜欢。   大雨只是短暂停歇,蓦地又下了起来。她垂头丧气的,被冰冷的雨点一砸才回过神,抬手挡了挡,发觉无济于事,小跑到最近的茶室屋檐下避雨。   茶室相连的游廊曲曲折折,只有她一人停留。她没有凭栏赏雨的兴致,从这头闲逛到那头,转着圈等了一会儿。   眼看雨越下越大,她正打算用手机叫司机过来接。隔壁茶室门口传来一声苍老缓慢,却毕恭毕敬的道别:   “谢先生慢走。”   奚言听见这么一句,察觉有人要往这边来。不避不闪,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顷刻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他有副在人类眼光中无可挑剔的好模样。身高腿长比例绝佳,垂过膝盖的长风衣都无法拉垮,站在薄暮中弥漫的白色雨雾中,一身冷冽的黑,像天地间失之难求的绝色,像笔锋凌厉的山水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视线交错的瞬间,她只顾着打量别人,恍然不觉自己探头探脑的模样也被暴露在别人眼底。   她并未感到恐惧,只是微仰起脸,皱着鼻子认真地嗅了嗅,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有点像奚玉那样的人,可身上又有种不寻常的气息,“你是人类?还是……妖?”   话音未落,她脚下有光芒流动,汇成阵法的图腾极快地闪了一瞬。无形的屏障升起,像个大玻璃罩把整段走廊盖住,隔绝了一切声音和影像。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截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任何人存在。   而在肉眼不可见的结界中,谢烬望着她,冷峻疏离的眉眼些微缓和,单膝蹲了下来,衣摆堆在地上也并不在意,朝着她伸出手,像要接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小狐狸,过来。” 第5章 我想让你喜欢我。   如果变回狐狸的本体,这个高度接住她非常舒适。   奚言心头雀跃了一瞬。   天性使然,她很想四脚并用地撒欢扑过去。但非自愿地进入人类身体里后,她还不懂得如何自由变化,只能遗憾地双足直立走到他跟前——也蹲下了。   面对面的蹲着聊天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爱。谢烬听见她用发现同类的语气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狐狸?你也是吗?”   他懂法术,应该是个高级的大妖怪,跟她这种山林里混了数十载的野生动物显然不是一个级别。   谢烬没有回答,反问她:“你从哪来,在这里干什么?”   奚氏一脉是世代以捉鬼除妖为己任的天师血脉,府邸居然混进了一只小狐狸。   虽然隐世,家学却该还有底蕴在的。园子里这代人未免太无知无觉了些。   “我从祁连来。”她直言不讳,“跳崖的女人压断了我的尾巴,摔死时叫我替她活着。”   谢烬微微皱眉,抬手虚放在她头顶,掌心里溢出萤火般的光点倾泻而散,覆了她一身。   像在溪边晒太阳那样舒服。奚言被引出本性,眯起眼蹭了蹭他的手掌,两条蓬软的棕红尾巴悄然冒了出来,在身后左右摇动。   野生的小狐狸大多性子烈不亲人,她倒是很好接触,机灵活泼也不怕生客。   谢烬略略探知她的伤况便收回了手,嘱咐道,“你断了一尾,伤口还没长好,得慢慢养着。”   “哦。”   她剩余一双尾巴仍旧摇得很愉快,“已经不痛了。”   谢烬点了点头,又问,“你多大了?”   这问题是在问狐狸,而非问身为人类的奚言。   她察觉到了。进入人类世界后头一回被关怀本体,开心得溢于言表,一双笑眼弯成月牙,骄傲道,“我有六十七只兔子那么大!”   谢烬微怔,倏忽间眉目舒展,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像祁连山脉经冬的冰雪陷落,消融在和煦春日的溪水里。他竟然听得懂这滑稽的傻话,学着她哦了一声,纵容道,“那还是个宝宝。”   奚言看他看得有些着迷。他望着她的眼神像母亲望她时的眼神,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还想再引他多说几句,“那……你多大了?”   “比你大些。”   “哦。”奚言很给面子地点头,“那你是个大宝宝了。”   谢烬忍俊不禁,递给了她一张名片。   人类的文字认起来很费劲。她咬住名片叼在口中,鼻尖轻轻碰着他肩头,认真地嗅他。   她并不关心谢烬的名字,本能里野性未消,只需要记住他身上的气味就足够了。他闻起来像被阳光晒化的雪,清冽沁人却又融着暖意。尤其在此刻,出现在这座对她不友好的宅院里,格外令人安心。   谢烬无奈地轻拍她的脑袋,叫她张口,拿下那张名片装进她针织外套的口袋。“尾巴收起来,别轻易露给别人看,也不要让人摸。”   “要是人间的日子过不习惯,或是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奚言点点头,听话地收起尾巴。罩在头顶的结界缓慢消失,如同融化的冰激淋,“你要走了吗?我跟你一起走吧。这里路难找,我带你出去。”   她脚步欢快地小跑出去,谢烬并不说什么,只是不急不缓地跟着。雨滴落在两人头顶几公分的距离,仿佛碰到无形的阻隔,向周围四散,半点都挨不到身上。   她跑出几步才发觉自己没有被雨打湿,对这点小法术也感到神奇,“哇,怎么做到的,有人教你吗?在哪儿能学到这些啊。对了,你就是她们说的贵客吗?那你一定是很厉害的人了。”   她并太在意自己有没有被回答,当了这两天的人心里很有些郁闷,正缺一个能倾诉的对象。声如莺啼,也不聒噪,谢烬偶尔应一两句,她原本就明亮的眼睛越发闪着光,“喏,那里就是出去的门了。”   司机还等在外头。她来时走的就是这道门,提起裙子脚步轻快地跃过了门槛,才刚迈出去一步,猝不及防咣的一声,又撞上了。   “……”   她捂着额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平平无奇却坚硬无比的空气。   像在周子寂家里一样。   “天师住处都有这样的结界镇宅,是为了囚禁妖鬼,能进不能出。”谢烬跨出门槛,朝她伸出手,“来。”   奚言似懂非懂地学着他伸出手,纤细的手腕被轻轻握住。结界如水一般流动,向身侧左右分出了一道可以通过的空隙。   谢烬松开手,低声嘱咐她,“今后这样的地方要少来。”   “哦……谢谢你。”她被轻易地带出了结界。车就停在不远处,她下意识地望去一眼,想起还不知道偶遇的贵客究竟是什么身份,转头问,“那你……”   她愣了愣,身边空无一人。   只剩她的手腕上缠绕一缕流光,转瞬间便也消失了。   **   那他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回家的车上,奚言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不是人类,也不会被囚禁妖怪的结界困住,还会法术,总之是个厉害的角色。回奚园一趟能遇上这么一位,是意料之外的收获。知道人间还有别的异类在生活,让她也感到不那么孤独了。   虽然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但总觉得还有再见的机会,也不太遗憾。   车子驶入天御华庭别墅区时,垂头丧气的小狐狸已经消失了。她重新振作起精神,活力充沛地跳下车去应对自己的难题。   陈芸得到消息说她要回来吃晚饭,提前买好了食材,只是没有立刻开火,等着她一起。   “芸姐等等,我换个衣服马上来!”   她到家直奔房间,换了身宽松舒适的卫衣阔腿裤,又噔噔噔下楼,一边走一边拢起长发,绑了个松散的低马尾,来到厨房兴致勃勃道,“应该从哪里开始?”   她回家路上说晚饭要亲手给周子寂做腌笃鲜。陈芸听得半是欣慰半是担忧,眼看她撸起袖子后无从下手的模样,心里猜测算是得到了证实,“周太太……从没进过厨房吧?”   奚言想了想,“没有。”   再不讨喜她也是个衣食无忧的世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的。当狐狸的时候就更没有了,“周子寂喜欢的那个,是没进过厨房就做不出的菜吗?”   “倒也没难到那种地步,只是费些功夫而已。我在这儿帮你看着火候,能做出来的。”   陈芸怕她第一次做菜对自己要求太高,提前宽慰道,“重要的是心意。”   手机里的备忘录上写了周子寂的口味,腌笃鲜是他最爱吃的家常菜。咸肉已经提前用温水浸泡了两个小时,陈芸教她冷水锅下葱姜段,放花雕酒,给肉焯水,“肉变色之后就捞出来。”   厨房里的一切用具都很陌生。奚言认真听她说的做,焯过水的五花肉和金华火腿切片,连同整块腌肉放进滚水锅里煮汤。   这样咕嘟咕嘟地煮上半个小时,再把腌肉捞出来切片重新下锅,撇掉浮沫。肉香勾得人馋瘾都出来了。奚言望着砂锅里的肉片,不着痕迹地吞口水,“不能放兔子进去吗?”   “你爱吃兔子呀,咱们待会儿另做。”   陈芸笑开了,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来,阿姨教你剥笋。”   春笋对半切开,拧一下笋壳,笋芯顺利脱落,再去掉老根滚刀切块,“待会儿下锅焯一下水,可以除掉涩味。”   “嗯嗯。”奚言小心地转着笋芯,试图切出滚刀的效果来。   无论拿刀的姿势还是切出的笋块都是十足的新手。可小姑娘家的,本来就生的漂亮,那份想要做好的执着劲儿又太讨人喜欢,陈芸看着从头到尾的夸个没完,“好,就是这么弄的,真不错。”   奚言自觉笨拙,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微红着脸,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被厨房里温暖的炉火和食物的香味熏得水光氤氲,格外动人。   把笋块和百叶结一起下锅,还要再跟肉汤一起煮上一个小时。陈芸又教她做了冷吃兔,虽然被溅起的热油吓到,但她还是努力地尝试了,额外分出一小份装进便当盒里,想明天去上学时带给卢真。   卢真亲手烤的小饼干很好吃。她也想把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带给朋友。   晚餐是三菜一汤,陈芸把厨房收拾干净就先离开。饭菜摆上了桌,只有腌笃鲜还在砂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汽,小火煨着等周子寂回来。   奚言坐在餐桌边捧着脸等。连兔肉的香味钻进鼻子都忍住了没有偷吃,足可见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她还没有学会玩手机,暂时对网上冲浪没有太大乐趣,等待的时间里还是像从前在林子里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发呆。   不知道等了多久。周子寂见完制片人回到家时,她已经困得趴在餐桌上,枕着手臂睡着了。   这样一打开门家里飘着饭菜香味,餐桌上亮着一盏灯光,还有人靠在桌边等着他一起吃饭的温馨场面,如果是出现在剧本里,周子寂知道,自己有无数种方法能表演出恰如其分的感动。   但发生在眼前的现实中,他看到只觉得违和。   别墅是家里催婚时买的,强制要求他住进来。他从前住的是高级公寓,单身的日子里除了请钟点工打扫卫生,并不会雇人专门照顾饮食。过惯了独居的生活,即使回到家也是自己开酒点外卖,不知有多久没吃过家常菜。   现在回家看到这样的情景,恍然间会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非常不适应。心里别扭得很。   他不想往那边走,甚至不想多看一眼,走到旋梯旁就打算直接上楼。奚言听到脚步声,却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体,揉着眼睛无意识地呢喃,“周……周子寂。”   刚睡醒声音粘粘乎乎的,像在撒娇,又好像连梦中都还想着他,才会脱口而出叫他的名字。   周子寂脚步猛地一顿,目光锐利地转向了她,几乎带着些恼怒。   奚言却浑然不觉地伸了个懒腰,忽然记起炉子上还煨着暖锅,小小的惊呼一声跳起来奔向厨房。   还好水加得够,汤没有被烧干。她手忙脚乱地关了火,拿起垫布握住砂锅双耳,小心地端到桌上。   锅盖掀开,鲜掉眉毛的香味热气腾腾地溢了出来,弥漫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是他最爱吃的腌笃鲜。   周子寂脸色变了又变,阴沉沉道,“谁让你做这些的。”   奚言刚要叫他过来一起吃,闻言自然而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让我做的啊。”   “……”   周子寂不为所动,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谁让你做这些的?”   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奚言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望向他的眼神清清亮亮,闪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她郑重地清了清嗓子,也一字一句地回答,“因为,我想让你喜欢我。” 第6章 周子寂是不是不太行啊。……   周子寂神情一顿,听她这么坦白地说出来,只觉得很可笑,“不可能。”   “……”   她期待的表情一下子垮掉,变成难掩的郁闷,垂眼看着认真准备的饭菜不甘心道,“你都还没有尝过好不好吃呢。”   “再好吃也不可能。”   “为什么啊。”   她饿着肚子等到现在,捧着空空的碗委屈又难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为什么啊?我总想着对你好,你还总是不高兴。”   她已经在努力跟他好好相处了,可他还是不高兴。   天天都能吃兔子的人,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   周子寂懒得听她念叨,倒是停了直接上楼的脚步。现成的热汤热菜不吃白不吃,他转身走到餐桌边拿起碗,盛了几勺腌笃鲜。   汤的鲜味浓厚,春笋带着清香又嫩又脆,肉质也肥而不腻,恰到好处。作为厨房新手,已经算发挥得非常不错。   出道后他一直辗转在酒店和剧组,常年忙于应酬工作,吃外面做的饭已经吃得快吐了,家常菜无疑更加舒心暖胃。他自顾自的扫完一碗,余光里看到奚言垂头丧气,不知怎么,心情格外舒畅。   说不清是因为合口味的菜肴,还是因为看到她受了欺负之后蔫巴巴那模样。在外面谈了一天工作积累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奚言看他居然还添了第二碗,也从难过里抽空分心到食物上,去拿汤勺想给自己盛点尝尝,可被他的手恶意地挡开,抓了两下都没抓到,气恼地嚷嚷,“你干什么啊!”   不好好说话也就算了,现在连饭也不让吃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骂起人来声调也是软的,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脸颊一鼓,细腻奶白的皮肤上透出红晕。明明素面朝天,却连嘴唇也是艳若桃李的颜色。   “我也不是自愿要当周太太的。”当周太太实在可怜,连口吃的都混不上。   奚言自我感觉认清了现实,再讨好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类也是不会起作用的,硬气地说,“ 要是你实在不想看见我,我也可以不住在你家里。”   这就要放弃了?   周子寂筷子一顿,挑眉看她,“你还想去哪?”   她也迟疑了一下,不太明白自己这底气从何而来,反正就是硬气,“反正……我有地方去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在奚园遇到的那个人。即使全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可那短短几分钟的相遇就像吃了一剂定心丸,让她觉得像自己这样的异类在人间也会有安身之处。   “你没地方可去。”周子寂慢条斯理,仿佛已经捏住了她的命脉,“既然已经被父母卖给了我,他们也不会再收留你了。”   卖?奚言本能地对这个字感到排斥,“什么意思啊。”   “你不知道自己有灵骨?”周子寂居高临下地审视她。那双晶亮的清澈眼瞳里一片茫然,她居然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周家选中送到这来。   她皱着秀气的眉,不安地问,“灵骨是什么。”   可悲又可怜。   周子寂嘲讽地笑了。   而他并不打算轻易揭出真相,冷眼看着她被蒙在鼓里,“你只需要知道,除了我这,你哪也去不了。”   “……”   奚言纠结地看着他,仿佛被他的话勾起了许多思绪,却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理清,混乱地摇了摇头,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我留下来,你能喜欢我吗?”   这句话说出口,她的胸腔里狠狠地抽痛了几下,缠绕在心上的执念又有了收紧的迹象。   周子寂本想继续嘲笑她做梦,可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忽地又改了主意。   不留情面地拒绝太无聊了。要让她自以为还有希望,努力到了最后再狠狠地打击,登高跌重时那副狼狈的可怜相,或许会更有趣。   他还想看看,这个把什么心机都写在脸上的笨蛋,为了讨好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心思瞬息万变,周子寂将恶意藏进眼底,语气却前所未有的缓和。   “你可以试试。”   **   周子寂怪里怪气的。   小动物的直觉十分灵敏,可惜脑回路跟不上。奚言在若有所思的沉默里吃完整顿晚饭,回到自己房间里反锁了门,蹲在地上长长的叹气。   靠着直觉和本能在林子里生存了几十年,忽然来到这里之后天天都要动脑子。太累了,头疼。   她缓慢地起身走进浴室,想借着热水浴放松。可直到皮肤都热水泡成漂亮的粉红,窝在浴缸里昏昏欲睡,脑海中的钝痛却仍旧没有消失。   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线索不断涌现。   周子寂说的是实话。天师氏族中每代人里都会出一两个天生灵骨的孩子,拥有更纯净的天师血脉,能够驱使和驾驭更强大的法术。   这一代奚家里有灵骨的人是奚言。   就因为这个,她从小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妖鬼游荡在身边。生怕自己被当成怪物看待,从不敢跟别人提起,久而久之,才养成了自卑内向的性格。   也是因为这个,她被周子寂家里的长辈看中。奚氏没落不再栽培天师,周家却野心勃勃,想要借她的身体生出有灵骨的孩子,振兴天师一族。   奚言猛地睁开眼,泡在热水里仍旧感到一身恶寒。   她很小的时候听路过森林的农民说过,天师就是妖族的天敌,不仅杀妖,还会把猎物剥皮炼油当做诱饵,引来更多妖类赶尽杀绝。   他们想振兴天师血脉,不就是要把妖族置于死地么?   她一个妖怪,居然附在了一个有天师血统的女人身上,住在一个专门除妖的人类家里!   这算是什么?这就是兔子生在狐狸窝里……就是送到嘴边的程度!   浴缸里的水已经变凉,她起身离开,纤薄的浴巾勾勒出曼妙的身体轮廓。镜子里的少女乌发雪颜,眼瞳中却震颤着焦虑与不安。   她连每日必需的护肤环节都跳过了,卸下全身的力气,无精打采地扑到床上。   祁连山的森林里也有野狼和老虎,是狐狸的天敌,见到就要果断逃命。可此时威胁性命的隐患就在隔壁,心情却又跟被天敌咬死的恐惧不太一样,仿佛钝刀子在心上磨。   房间里温暖又安适。她抖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   周子寂见过她好几次,都没有杀了她剥皮炼油,应该还没发觉她是狐狸,暂时还算安全。   可白天在奚园遇到的那位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周子寂是不是不太行啊。   大概是还没掌握天师家学,分辨不出妖怪?   这么想着,她才安心了些。   她或许应该在周子寂有所察觉之前尽快逃走。但能逃到哪里去呢?她没有在人类世界里生活过,连一些基本常识都得从记忆里抠出来补课,分分钟就要流落街头。   她只在放松时能露出尾巴,却变不回那只敏捷的小狐狸。如果回祁连山,以这副柔弱的身体别说抓兔子了,连果子都摘不到。遇上天敌就更是只能等死。   越想越觉得前途无亮,她悲伤得后半夜才睡着觉。   隔天一大早起来,还是振作精神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今天早功约了卢真一起,下楼去取了昨晚做好的冷吃兔,戒备地走到门口,伸出手对着空气就是一拳。   砰的一声。   果然又撞上了。   天师住所能进不能出。这里是周子寂的家,如果没有周子寂的许可,她是出不去的。   好麻烦,又不能自曝身份跟他讲为什么。奚言抱着便当盒沉思片刻,踩着楼梯上楼去敲周子寂的房门。   她没再执着于白色连衣裙,好不容易从衣柜角落里挑出几件带颜色的衣服,换了自己喜欢的。黑色的风衣外套下穿着件水绿色衬衣,v领露出一片白皙肌肤和精巧的锁骨,清丽得像颗小白菜,带着露水般好闻的香气。   周子寂憋着起床气开的门,却被她胸前一片细腻的嫩白晃了眼,忘了发火,只听见她撒娇似的一连声,“早上好!我要迟到了,你送送我吧!快。”   只要讲得够快,就能萌混过关!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奚言扯着他的袖子一起下楼,跨过门槛的刹那猛地松开手,顺利站在门外,还高兴得朝他挥了挥胳膊,“晚上见!”   “……”   莫名其妙,古灵精怪。   周子寂觉都还没醒,头重脚轻,不屑地想,不过又是用来吸引他注意的雕虫小技。   这么一大早就开始打他主意了,倒是很卖力。   在周子寂回房间补觉时,奚言已经到了学校舞蹈室,跟卢真汇合,一起练早功。   她还没正经跳过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露馅。然而当她换上软底鞋,尝试着勾绷脚背,她第一次感受到这具身体里涌动着兴奋。   记忆里那个拉筋撕胯被折磨得满脸泪水的小女孩仿佛就是她自己。成千上万个日夜的练习演变成永不会忘的肌肉记忆,化成了对舞蹈难以隐藏的热爱。   像是在黑夜的房间里擦亮了一小根火柴。虽然光芒微弱,却能够照亮整个房间。   她分不清是因为从前的奚言深爱跳舞,还是第一次跳舞的自己就这样喜欢。又或者她们已经渐渐融为了一个人,身体的舒展如此美妙,一小时的早功结束还没尽兴。   早饭后还有身韵课。她跟卢真一起去了食堂,把冷吃兔拿出来分享。卢真听她说是亲手做的,捧着便当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奚言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有点无措,“是太辣了吗?”可她还没吃呢。   “……不是。”卢真用手背擦眼睛,感动到打嗝,“你对我太好了。我有点,有点不习惯。”   以前的奚言很少跟她说话,也从不主动打招呼。她虽然表面上没心没肺地笑呵呵,其实心里也很忐忑,每次想要靠近,又怕会是打扰。   现在单箭头终于变成了双向奔赴,果然坚持就是胜利!   居然还有能够吃到女神亲手做的菜的这一天。   卢真眼泪汪汪地往嘴里塞兔子肉。   奚言还不太能理解这么复杂的情感,明明她昨天吃小饼干的时候就挺自然,“我们不是朋友吗?”   卢真用力点头:“嗯!”   “那你对我好,我也应该对你好。”奚言自信地得出了结论。“明天上课轮到我帮你占座位。”   真是梦幻的一天。   卢真爱上了吃兔子。兔兔那么可爱,又这么好吃——主要是女神喜欢。   今天奚言对专业课的兴趣很大,两人没怎么聊八卦,基本都在说课业的事。艺考前两人都还不认识,因此卢真不觉得被她问起学舞经历有什么奇怪,把自己为了考上京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地狱式集训的经历都说了,“言言你就跟我不一样,你天生就适合跳舞的。”   奚言的身体条件非常好,手长脚长,脚背也好看。那场古典舞剧目《媚生》里她是惊艳全网的独舞,当时甚至还是个高中生。   舞台上的奚言就像变了个人,光彩夺目,只有自信才能给人镀上那样的光辉。卢真悄悄看着她,觉得如今的她即使在台下也让人移不开眼,开口就是老迷妹了:   “以后你肯定能进国家级舞团,然后去全世界巡演。我就是你的第一批粉丝!”   奚言却思路迥异,没被彩虹屁捧得飘飘然,反倒很认真地问,“进了舞团,能赚钱吗?”   “……”   卢真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刚刚还在聊艺术人生,转眼间她就这么接地气,但还是很流畅地接住了话,“你最近零花钱不够用吗?需要多少我这里有。”   “暂时不用。”奚言摇摇头。“但是我以后可能要用。”   她家世不错,但每个月只有固定的生活费,基本没有零花钱,不足以维持独立生活的开支。   周子寂态度不详,大概还是不喜欢她,那也没法儿勉强。   奚言想,如果真的有一天,周子寂的家住不了,她应该有自己的家。   “都说是朋友了,你需要多少?我应该有。”   卢真听了理解成她是碰到难题又不好意思讲,一张娇俏的小圆脸涨红了,心急得就差把付款码摆在她面前,想拿出银行卡里那串零证明给她看。   “我我我,我有钱。” 第7章 不要早上敲我房门,晚上来……   卢真家的发家产业跟矿有关,从小就被同学调戏叫暴发户,好像除了家里有钱就没有其他优点了。   她也经常觉得自己天赋一般,能考进京艺靠的是枯燥重复的高强度训练大力出奇迹,以及一点运气。周围都是更优秀的女孩子,或优雅或明艳各有各的魅力,相比之下她的魅力只是有钱,未免太俗。   但当下如果这俗气的钞能力能帮到女神的忙,她一百个乐意。   奚言感受到她的好意,只是觉得两个人想得不太一样,费了点功夫才解释清楚。   她不是需要谁提供一笔钱解决眼前的某个问题,而是想要稳定的收入,能够今后保证她独自生活的那种。   这种情况卢真从没考虑过。只要不挥霍到去买私人飞机小岛,她这辈子都不缺钱花,最大的梦想就是考进舞团当个职业的舞蹈演员。不缺钱就从没想过要赚钱。   这会儿临时帮着想,也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主意,“我们同学好像是有挺多人在做兼职……在舞蹈机构带课教小朋友之类的,不过那个应该赚不到什么钱吧。”   她家里人倒是很喜欢做生意,各行各业都有些朋友,于是安慰道,“言言你别急,等我回家问问我爸爸。”   “好,谢谢你。”   奚言也不太想去代课。教不教得好另说,她记忆里舞蹈机构是人很多的地方,她自己去会很紧张,万一不小心露出尾巴,可能会被捉起来杀掉。   有个朋友就是好,她不懂的事还可以帮忙问。她对卢真怀着些感激,也稍微松了口气,早饭吃得差不多,从包里拿出药片,就着小米粥吞了。   卢真关心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其实没有哪里不舒服。但这是包里剩下的,她对食物有种执念,即使味道不好也不能浪费,有就得把它吃完,“这个药的盒子上写着每天早饭后吃。”   卢真凑过去看了看,药盒子上写着西酞普兰,是治疗抑郁症的常见药物。   奚言顺便把剩下的半碗小米粥吃干净,放下勺子发现她怎么又要哭了。   卢真:“呜呜呜。”   “……”   原来女神私下里过得这么不快乐。卢真很心疼她,又不想引得她一起难过,飞快地拭过眼睛,提议道,“对了,这个月下旬有位教授要来做民族音乐史讲座,听说帅得不得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这个月下旬是什么时候。奚言反应了一会儿,“还有那么多天呢。”   “他的课很抢手嘛。要在学校系统里预报名,不然没座位的。”卢真积极安利道,“多看帅哥对心情有好处的!一定要去,我们一起报名。”   奚言稀里糊涂地说好。多看一场讲座也没什么,多了解一下人类文化。   音乐与舞蹈是密不可分的艺术。这天的课程颇满,但奚言度过得很愉快,除了要留神藏好尾巴之外,用心享受了每一节课,惊讶的发觉这个看似柔弱的身体里隐藏着出乎意料的力量。   她只是看起来瘦,但肌肉很紧实,身体的协调度和控制力,甚至爆发力都很优秀。是十多年来日复一日不间断艰苦训练得来的,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和汗。   能吃得了跳舞的苦,或许她比想象中的更加坚强。   这样坚强的人,是怎么被逼到抑郁,甚至想不开从山崖上跳下去的呢。   奚言眼前闪过周子寂厌恶的目光。   她不太想回去,有意在学校多待。练晚功结束已经八点半,卢真被家里的司机接走后又独自加练了一会儿,快九点钟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练功房门口探头探脑。   奚言靠在把杆上看着他,“小刘哥?”   是每天接送她上学的司机。小刘原本在车里等,被老板一个电话打过来催,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来找人,“周太太……那个,是不是该回家了?”   “才九点钟啊。”   “九点钟就不早了。您看,旁边练功房里小姑娘们都回寝室休息了。咱也回去吧?”   奚言原本打算待到十点钟,回家洗漱完十二点以前睡觉正好。但看他面露难色,仿佛有什么隐情,就不忍心再耗了,“那好吧。”   早点送她回家,司机才能早点下班。   小刘感激地给她拿外套,“您这么刻苦,将来一定能在大舞团当首席。”   奚言有点不好意思,也说不出口,她这么晚回家,其实是不想面对周子寂。   昨天周子寂是八点左右回家的。她今天晚了一个多小时到家,应该碰不上了吧。   这样乐观的想法,在踏入客厅看到沙发上的人时烟消云散。   周子寂在用投影仪看自己的电影,单手托头,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摇晃着威士忌杯里的冰球。这样吊儿郎当又不耐烦的动作放在他身上很有些优雅,像个因找不到消遣感到郁闷的富家公子哥。   大清早的看见颗小白菜,谁知道一整天都在眼前晃。跟他妈中了邪一样,烦得要命。   白天谈投资不顺利,晚上回到家冷锅冷灶死气沉沉,除了他自己一个活人都没有。更烦了。   奚言站在门口都感受到他身上隔空散发的怨气,想靠着墙根溜到楼梯那边去,没挪几步就被发现了。   “躲什么?”周子寂不悦地睨她一眼,“过来跟我看电影。”   奚言迟疑了一下,小小地反抗,“我有点累。”   “我让你过来看电影,没说让你演。”周子寂加重语气,“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说‘晚上见’,就这么见?”   “……”   好像有点道理。   自己说出的话就要履行承诺。奚言后悔早上为了萌混过关一时嘴快了,有点郁闷地挪过去,隔着两个座在长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他不悦的目光又瞥过来。奚言解释道,“我还没洗澡呢。”   周子寂嗤笑了一声,语气暧昧又揶揄地挤兑,“你洗澡干什么。”   可惜奚言听不懂,继续正直地解释,“我从学校练功房直接回来的,出了好多汗。”   “……”   周子寂不说话了。   浮想联翩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奚言单纯地想,大概周子寂也嫌她脏兮兮,所以没再叫她坐过去。   两人隔着沙发看电影,谁都没再出声。巨幅的投影上是精彩的打斗画面,五光十色的映在两个人眼底,伴随着各种特效环境音,别墅里总算多了点活气。   这个晚上,周子寂喝完了半瓶威士忌,奚言……看了半部电影。   她下午到晚上都在排练剧目,本来就打算练累了直接回来睡觉的。沙发这么软,又没人跟她聊天分心,没坐多久,眼前的电影画面就慢慢变模糊了。   这部电影是周子寂拿新人奖的代表作之一,在业内和观众口碑中都有很高的评价,剧情紧凑悬念迭起,他每次自己看进去了都会聚精会神。   等片尾曲出来,他例行公事地打算接受彩虹屁,一转眼才发现,沙发那头的早就睡得人事不知。   “……”   周子寂气笑了。   她好像就当是看了个催眠的纪录片。   到底是没出校园不谙世事,没眼色也不会陪人,生涩得半分情趣都不懂,还一天天喊着“我想让你喜欢我”。   周子寂走到沙发那头,俯身凝视她,并没有闻到汗水的味道,柔嫩白皙的皮肤下散开似有若无的清香。   她睡得挺乖,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脸颊晕红,唇瓣饱满润泽,像桃花瓣芯里最艳的那一抹。少女的体香伴随娇美的睡颜重重敲击在感官点上,是无声的邀请。   周子寂避开了视线。   娱乐圈里各种姿色的女人他尝过很多,但没有哪个是像她这样,单纯与欲诱在她身上矛盾又融合,浑然天成。   他认识奚言很早,却从没给予过关注,也不记得奚家这个终日灰头土脸的小女儿是什么时候长成这副勾人的模样。   明明年前办婚礼走过场时只是搭着他的胳膊就羞怯得抬不起头,现在却能不避不闪大大方方地直视他的眼睛,野心与期待都毫不掩饰。   他让人查了几天前那场离奇的意外,滚落山崖后居然没怎么受伤,算她命大,但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当时跌下去必定吓也吓得半死。   经历过濒死的大起大落后转了性子,倒是能解释的过去。   周子寂想了一阵,对她渐渐失去兴趣。闷了一天的烦躁倒是有所消减,任由她躺在沙发上,自己回房间去睡觉了。   隔天早上,奚言是被冻醒的。   她带着汗睡着了,身上不舒服,去洗澡稍微磨叽了一会儿,出门前时间紧迫,又跑去隔壁房间敲门,“周子寂周子寂,快过来送我,就送我到门口,快。”   一大早就又开始刷存在感。   周子寂醒得比她早,这次没有起床气干扰,配合她这点小心机玩玩倒也无妨,被她拉下楼时故意脚步慢吞吞的。   奚言恨不得背着他走,眼看就要迟到了,“诶呀,你快点。”   周子寂不慌不忙:“谁让你不早点起床?”   谁让你非拉着我看电影的!   奚言敢怒不敢言,“我忘记定闹钟了。”   “下次你可以用更高明的手段来讨好我。不要早上敲我房门,晚上来敲。”   周子寂露出恶劣的表情,“这样睡醒时,我说不定有心情叫你起床。” 第8章 “我家小狗。”   如果是一般的成年人类按照常识解读,周子寂的话显然带着十足的暗示。   但奚言是吗?并不是。   虽然不太理解晚上去敲个门怎么就能讨好到他,但如果他需要,睡觉之前过去敲两下也不是什么需要为难的事。   就敲个门嘛,分分钟的。   她简单粗暴地理解完毕,并没有被调戏到,出了家门就更关心学校这边的事。   卢真对她的事很上心,只隔一天就打听到消息,“我爸爸有一个朋友的儿子做女装品牌的,手底下刚刚开辟了新系列,正在找新的平面模特。”   奚言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模特”的注解,换上漂亮衣服摆姿势拍照,好像不难,“我可以去吗?”   “当然!”卢真靠谱地叉腰,“本来还要去面试挑人的,我给他们看了你好多照片,然后就说服了他们直接内定你!你可以!”   奚言被她神气的表情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幸亏有你了真真。”   卢真:“呜呜呜。”   “……”   小女孩好容易哭。   能和奚言亲近起来是她上大学后最心心念念的事,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做到了。大概投喂巧克力曲奇是正解,女神吃过以后就变得亲切又温柔。   早知道一开始就送小饼干!她还怕女神要保持体重或不稀罕。   “那边说要先见见你,一起吃顿饭,就当是走个面试流程。基本没问题的话就定下来了。”   卢真拿起手机,“听说那个叔叔的儿子是个大帅哥哦。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今天就见吗?”奚言生疏地摆弄手机,点进微信名片发去了添加好友的申请。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说你着急工作,所以入职时间越快越好。”卢真说,“具体时间就要你们沟通了。”   “嗯……好。”申请通过得非常快。奚言看着屏幕上火速抵达的开场白,连忙也发过去一句“你好”。   对方的微信昵称只有一个“浪”字,后面跟着一朵浪花的表情符号。简短的聊天里语气幽默随和,比她年纪没大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在自己摸索创业,想多交些朋友。   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当看到屏幕上晚饭的邀约时,奚言稍作犹豫,还是答应了。   晚饭地点定在学校附近一家她没去过的餐厅—其实随便哪家她都没去过。大学附近吃喝玩乐的地方很多,奚言从前放学后就立刻回家,连同学朋友都不怎么交谈,更别提来这样玩闹的场所了。   奚言主动提出自己不想太晚回家,对方听说她在京艺上学后特地为她考虑,才选了学校旁边的餐厅,十分贴心。   傍晚六点,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奚言到了约好的餐厅门前。   司机照旧在餐厅外等。她下车时有些紧张,不自在地摸了摸屁股,抚顺裙子后腰的褶皱,确定自己没有露出异常。   除了学校和家,这是她进入人类世界后第一次独自行动,紧张之余还带着些孩童探险般面对新世界的好奇和兴奋。   进入温暖的室内,她脱下黑色风衣交给侍者打理,随手撩起长发,半个大厅的视线都朝着她集中过来。   舒明洋看她微信说刚到,出来接人时第一眼就找到了她。   她今天穿了条深红的长裙,乌黑蓬软的长发披落肩头,没有打理出明显的造型感,随手撩到耳后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雪白脖颈,眼波微转,港风美人的氛围感绝佳。   奚言看到他招手,脚步轻快地向他走来。   漂亮的五官稍作妆饰就会明艳不可方物,却素着张脸过来,疏于放大自己的美丽。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她还是涉世未深的新人。   新人一开口,把自己暴露得更彻底:“你就是浪吗?”   “……”   舒明洋被这心直口快的姑娘逗乐了,“是啊,我就是浪。”   奚言直白地打量他。   面前的男人确实有一张帅气的脸,说话时总带着笑意,右耳上的黑曜石耳钉一晃一晃的反射着走廊水晶灯的光。穿搭很有品味,朝气蓬勃的,比家里那位更年轻也更面善。   她见过的异性不多,但如果同样都是第一次见面,眼前这位显然比周子寂更容易让人有好感。   舒明洋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他见过不少还在上大学的漂亮妹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大多数还在走清新纯洁小白花和楚楚可怜小白兔的路子,结合她们的年纪和身份地位,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但如果跟奚言这样天生的大美人气场放在一起比较,就通通都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算是半个星探,给朋友的经纪公司挖过几个新人,看到她有种发掘宝藏的意外感。心想果然还是要以实物为准,介绍人给的照片上的奚言,并没有眼前这样灵动的风情。   如果是应聘模特工作,照片那种程度就够。但如果是眼前的这位,只当个平面模特着实是可惜了。她动态比静态好看太多。   “今儿晚上有个局,正好让你赶上了。”   有资源就要物尽其用。舒明洋颇有提携她的意思,“待会儿跟我去见个大人物。”   奚言却没有多想就拒绝,看着他说,“我来只是想见你。”   舒明洋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心头一荡。   她显然并没有想要暗示什么,但那样天真又妩媚的眼神,要么就是久经风夜场的老手,连微表情都控制得非常精确,要么就……真是天生的尤物,随便看一眼都勾人,不荡漾不行。   “那不着急,先进来吃点东西。”   他没有继续勉强,放松地笑着说,“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嘛,接下来好谈合作。”   借着一顿晚饭,舒明洋观察了她大半个小时,在心里排除这是个老手的可能性,甚至觉得这妹妹有点缺根筋。   他好歹也算是个帅哥,以后甚至有可能是她的老板,但这妹妹对他的兴趣好像还没有对餐桌上的几道菜的兴趣大。   奚言吃得很开心。这家餐厅虽然没有兔子,别的肉也做得很好吃。   对面的男人问话她都认真答了,因此并不觉得自己对对方有何冷落,也不知道在人类社交中,目光交流是很重要的一环。   既然可以边吃边回答,干嘛还要停下筷子,浪费享受食物的那几秒钟去对视呢。   舒明洋算是看出来了,这妹妹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连提到模特工作都不怎么抬头。   介绍人说的那么紧迫,还以为是有多缺工作。现在看来,可能纯粹就是哪家大小姐忽然感兴趣了,过来体验一下生活。   这种一般都干不长。他在心里盘算了另一个候补的人选顶替模特,再次开口邀请她去参加待会儿的饭后娱乐。   奚言仍旧摇头,“谈完就太晚了,我要回家。”   “格局放大点儿妹妹,知道今天来的是谁吗?别人想见都见不着一面的。”   舒明洋看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也不忌惮直接跟她坦白了说,“真的机会难得,那可是影帝,周子寂!你们小姑娘应该都知道吧?”   他是做服装品牌的,朋友也多,时尚圈和娱乐圈本来就不分家。相互交流资源共享,偶尔有些局是可遇不可求的,“你今儿要是能把他陪高兴了,凭你这条件,以后说不定能捡个女主角当当。”   “周子寂?”   她一怔,不知道怎么,低头笑了起来。笑得舒明洋纳闷,心想这姑娘不会连影帝都不放在眼里吧,“怎么……你以前见过他?”   “嗯,见过。”奚言点了点头,“我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晚上还回一个家呢。   “呦,那更合适了。”   舒明洋看她的眼神略有些变化,“既然都是朋友,一起见一面玩玩也没什么嘛。人多热闹。”   可是她晚上外出会害怕。相比之下周子寂回家就能见到,干嘛非要在外面见呢。   奚言刚要再拒,胸口内却传来一阵莫名的揪痛,让她哽了一瞬。下一秒不假思索的话也不像是自己的口吻——   “如果我不去……你还会找别的女孩子去陪周子寂吗?”   舒明洋委婉道,“谈事情嘛,总得劳逸结合的。”   奚言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跟你去。”   **   KTV就在餐厅不远处。走廊里灯光幽暗暧昧,隐约能听见包厢门后传来的调笑声。   奚言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仿佛是身体本身有想要跟来的冲动,代替她说了那句话。   一想到周子寂身边或许会有别的女孩子依偎作陪,她心里很不情愿。不知道是不是吃太多了,堵得难受,她别扭地给自己揉了揉胸口,跟随舒明洋一直往前,进了电梯。   电梯上行,停在更安静更私密的高层。舒明洋低声嘱咐她好好跟着,推门进去,跟相熟的两位笑着打招呼,一起往里走。   这是间装潢华丽的套房。她对陌生环境有些敏感,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挪动脚步,靠近沙发时,听到一声不羁的调笑。   “呦小洋可以啊,哪儿找来的大美人?”   “诶,收着点,别再吓着人家小姑娘。”舒明洋也乐着损回去,“还是个大学生呢。”   奚言抬头看了一眼。长沙发上坐着四个男人,每人身边都拥着一个漂亮女孩。这群非富即贵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唯独周子寂,离了另外三人坐在沙发的尽头,似乎心情不佳,隐在晦暗的光线里神情冷倦。   他身边也有一个女孩作陪,气质绝佳,即使不看五官也十分出众,在这样的地方都没有被染上半点风尘气息。   有几分像……奚玉。   不知是否周子寂说了句什么,那女孩也并不反驳,只淡淡地点头,起身走出房间时和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幽兰般的香水味,清雅又引人神往。   胸口堵得更难受了。奚言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却被舒明洋从身后轻推了一把,有意送她到周子寂身边去。   周子寂动也不动,只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另一个被召来的作陪小姐。   她今天穿得很惹眼,早晨裹在风衣下根本看不出里头穿了什么,一袭红裙勾勒身材,曼妙得恰到好处。出了家门头发也不再是束成马尾或绑成丸子头堆在脑后,披散肩头更有风情。   在家里藏着掖着,出了门浪给别人看?   两人对视间,奚言率先不适地移开视线。听见舒明洋还在介绍她,“这漂亮妹妹还是个舞蹈生呢,专业一流,就在京艺上学,高材生啊哈哈。”   “看这条件,天生就是干这个的。这么巧今儿遇上了,给大家跳段舞助助兴呗。”   不知是谁的提议,居然博得一室赞同。舒明洋也笑,眼神示意她,“给各位老板展示展示?”   要跳舞啊。   奚言最近正热衷专业课,闻声条件反射地往前走了一步,被课堂点名般,回忆自己最近都学了什么。她拉了拉裙摆,刚想说这裙子不太方便,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扯。   她踉跄着跌进周子寂怀里。   四下里调笑声更有趣味,“呦——周老板舍得不让我们一睹风采啊。认识?”   周子寂展示出影帝级的表情管理,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亲昵得仿佛真正的爱侣。   “我家小狗。” 第9章 既不坏也不是人。   “那就不勉强,不勉强哈哈,留给周老板自己享受。”   众人意味深长的调笑中,奚言缩在周子寂怀里,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她有点害羞。   对她这样在野外长大的动物而言,碰鼻子是很亲密的行为,活了这么久也只跟自己的母亲做过。她攀着周子寂的肩膀,悄悄跟他咬耳朵,“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周子寂心头一漾,却嘲笑她自不量力,“只是为了做给外人看。”   “……哦。”   她想了一会儿,失望地接受这个说法,又不甘示弱觉地补充,“我不是小狗。”   “叫你跳你就跳,你不是谁是?”   “我跳舞好看的!”   “……”   这是跳得好不好看的问题?   周子寂觉得她是在故意装作不懂,试图从她眼中找到谎言的痕迹,“你来这干什么。”   “舒明洋带我来的,我同学帮我推荐的兼职,可以去他公司当平面模特。刚刚面试……他,他说你在这,就带我来了。”有一只滚烫的手掌在身上游移,她尾椎骨那儿很敏感,碰到就猛地一颤,身体像过电一般麻酥酥的。   奚言从他怀里挣脱,很严肃地声明:“不可以摸。”   欲擒故纵有一套。   周子寂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一只手仍放在她腰间牢牢钳制着,漫不经心地问,“你找兼职干什么,体验生活?”   没人能想到她是因为缺钱才去的。奚言这时候后知后觉,说实话会有点丢面子,含糊地哼了一声,没跟他辩驳。   “放学就回家,你不用工作。”周子寂不容置喙道,“没有我的允许,这种地方也不准再来。”   奚言愣了愣,倏忽间想起刚刚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心脏抽痛,又是那种脱口而出的语气,“那你也不准再来。”   她说得十分坚定又郑重。周子寂难得露出意外的神情,却带着浓浓的不屑意味,“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平生最厌恶被人管束。被家族插手了婚姻自由已经是人生滑铁卢,怎么可能再由着一个女人爬到自己头上来。   原本是不愿这里的事传出去,被家里那群老古董知道两人形同陌路,再找来麻烦才给她解了围,倒是给她了得寸进尺的胆量。   周子寂越发晦黯,捏起她的下巴,侧脸凑了过去。旁人眼中像小情侣的打情骂俏,只有奚言能听得到他压低声音的威胁。   “如果你还想让我喜欢你,就记住,永远别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   周子寂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刚刚亲昵的举动带来的好感一扫而光,奚言被他话语中透出的阴狠震慑,整个晚上都乖乖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回家后也是。沉默中两人各自进了房间,她在浴室里待了许久才出来,带着身沐浴露的香气往床上扑。   好一阵子才翻身,露出闷闷不乐的脸。   “要是你还在的话,就把身体拿回去吧。”   她抚着胸口自言自语,“还是当狐狸比较自在。断掉的那条尾巴就送给你好了,你回来,我也回去。”   “其实周子寂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太差了,你应该多跟卢真一起玩。她才是对你很好的人。”   “是我想让周子寂喜欢我……还是你想让周子寂喜欢你?”   她不想过这样被别人牵动情绪的生活了。仿佛做什么事都要依着别人,连出门都要等着他的允许。   这晚她又梦见了祁连山,梦中的森林一望无际,溪水闪着光。她想念那里的草木和鸟鸣,徘徊留恋了很久,就像真的回了家。   可隔天一早睁开眼睛,天光大亮,她还是躺在装修精致的卧室里,浑身燥热又乏力。大概是因为睡过了晌,坐起身来晕晕乎乎的。   楼下似乎有些动静。   昨晚回来的路上,周子寂说今天上午有重要的客人光临,叫她待在房间里不准下楼。反正周六没课,她顺口就答应了。   没想到流连于梦境,起床太迟早饭都没吃上,当前又不好出去,只能先饿着。听脚步声楼下不止一人。她机敏地动了动耳朵,稍后周子寂的嗓音隐约传来——   “谢先生。”   谢先生?   奚言一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鬼鬼祟祟挪到房门前,悄悄打开一条缝往楼下看。   周子寂端坐在楼下,不动声色地给客人斟茶,心里的惊讶不比楼上偷听墙角那位少。   以他的辈分,原本是见不到谢烬的。今次家里要他学着接待,还以为会见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没想到来的却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穿了件黑色衬衫,金丝暗线闪着幽微的粼光,衬得那张脸英俊却苍白,神情疏离而不至失礼,朝主位上的人微微颔首,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持重,“阿沅。”   “哎。”随行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听到他的吩咐便清脆地应声,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个乌木匣子,朝着周子寂打开。   “这就是生灵盏。先生叫我带来给你看看,以示诚意。”   匣内剔透的一盏流光溢彩,历久弥新。与家中古卷里的描述别无二致,周子寂一眼认出,呼吸陡然急促又勉强压沉,试图不露端倪。   对于普通人而言,他已经将情绪控制得相当隐秘。阿沅却看在眼底,啪地关上盖子,哼了一声,“拿区区一块冰来换,是你们占了便宜。”   周子寂端正了神色,挺直脊背,一本正经道,“倒也不能这么说。”   当一件宝物的价值无法简单地用钱衡量,流通方式就变成了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生灵盏是周子寂主动提出的条件。他知道自己手上的东西跟这个比不值一提,但既然谢烬想要,且愿意拿生灵盏来换,就一定是有用处的。   丽嘉   他必定要促成这桩交易。   “世人皆知流水不腐的道理。谢先生应该也明白,宝物的价值在流通中才能得到体现。”   周子寂不卑不亢道,“如果让明珠蒙尘不见天日,岂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我既然来了,”谢烬这才开口,“就是愿意给的。”   “……”   周子寂语塞了。   他原本还打算侃侃而谈,借着是在自己的主场占据谈判的优势。可听到这淡淡的一句,精心准备过的漂亮话术全都被堵了回去。即使说出来,也都是累赘的废话,没有意义。   谢烬似乎看透了他,眉目间有些倦意,像是嫌他话多,更像是懒得把他放在眼里。   明明两人看起来差不多岁数,他却被当成稚嫩的小辈看待,周子寂难免心态失衡。   阿沅甚至还火上浇油,“你们家,现在是你说了算么?”   “……”   一个小屁孩,神气什么。   周子寂斜睨他一眼,“家父让我全权负责,时间地点都由我来沟通。我查过日子了,就在这个月的十五……”   “不吉利。”阿沅脆生生地打断,“换别的日子。”   “……”   周子寂压着火气,生硬道,“还是请谢先生亲自定夺。”   三言两语就被逗恼了。   谢烬说,“换一天吧。”   “……”   周子寂走到今天,早一习惯了身边一片恭维声,人人都顺着他的心意,哪受过这种消遣。   十五是他家里推算过的好日子,怎么可能不吉利。   但谢烬不同意,这桩交易就没法儿落成。   周子寂不屑家族传统,没有掐指一算的能耐,更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上网查什么乱七八糟的黄历,只得忍气吞声道,“容我跟家父商议片刻,谢先生请自便吧。”   阿沅看他走进阳台去打电话,摇头嗤笑道,“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呢。”   谢烬未置一词,只垂眼看着案上的茶盏。   茶是好茶,橙红色的茶汤色泽油亮。水温却过热,冲泡太久。   可惜了。   周子寂去跟家长商议新的日期了。趁这会儿他不在,奚言溜出房门,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谢先生!”   “诶。”阿沅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横挡在她与谢烬之间。   不知是否饿得眼花,奚言看到那截手臂化为丰盈的羽翼,将谢烬的上半身都护住了。   可只是在眼前一闪。谢烬轻拍他的背以示无妨,那只巨大的翅膀便消失不见。他收回手,半截袖子不见了,只留地板上飘落两片灰白的羽毛。   奚言目瞪口呆地哇了一声。   阿沅蹲在地上,自力更生地把刚掉的毛捡起来,语气比她还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身上几乎没有妖气。”   她一直待在楼上,这么近的范围里丝毫不露踪迹,在刚刚下楼之前他都没察觉到这里还有一只小妖怪。   “大概我太弱了吧。”她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只妖怪。   阿沅却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里一片探究,“越弱小的妖怪,越不懂得隐藏气息才对。”   “那么……你不是自己化形,而是借了别人的身体?身上还有她的残魂……啧!”   阿沅一拍脑壳,觉得自己发现了正确答案,“你吃了她又变成她?”   “……”   巨大的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奚言急了,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谢烬好整以暇地看他两人斗嘴,颇有趣味,此时才出言安慰,“别着急,阿沅不是坏人。”   她立刻掷地有声道,“我也不是坏人!”   阿沅哈哈大笑起来,逗她玩儿比都周子寂有趣多了,“诶呀,都一样。”   既不坏也不是人。 第10章 欺负我有什么好处啊。……   大大小小的妖精怪物隐匿在人间,原因与方式千奇百怪。她并非个例。   是个入世不久的小妖怪,看着还不大聪明的样子。阿沅看她眼巴巴地望着谢烬,似乎是见过面。   “前几天在奚园里见过。”   谢烬示意她不必慌张,“怎么到这来了。周子寂是你的什么人?”   奚言想起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我是周太太。”   “……嚯。”   阿沅对她刮目相看,“你可真会挑。进了一个天师后人的身体,又嫁给另一个天师后代。活得挺刺激啊。”   “……”   即使没有恶意,这话也听着阴阳怪气的。奚言猜得到,他多半是个带翅膀的妖怪,凡是妖怪都看不惯天师一派,顺带着看不惯她也是常事。   但她见到谢烬还是很高兴,问,“你的名片我弄丢了。可以再给我一张吗?”   上次放在口袋里忘记拿出来,衣服被洗过之后就不见了。   谢烬就没有看不惯她与天师为伍,重新递了一张给她。   纯白色的一张小卡片,转动倾斜时有有漂亮的金色暗纹,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她低头嗅了嗅他的手指,还是那种好闻的味道。又嗅了嗅名片,舔一舔,还觉得不够,索性嚼吧嚼吧吞进肚子里。   希望能分到一点高级的妖气给自己当通行证,以后就不用每天上学都求着周子寂送她了。   阿沅诶呦了一声,嫌弃她还活得像个野生动物,“小丫头,学着做个人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脸蛋粉扑扑的,很有些娇憨模样。   谢烬目光缓和,本想要揉她的脑袋,手背碰到她滚烫的额头,不由得皱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有一点。”她眯起眼,还想像上次在奚园那样蹭一蹭他的掌心,余光里却看到周子寂阴沉的脸色。   那眼神像她曾在森林边缘遇见过的猎人,看到自己的猎物被别人抢先一步时射出怨恨与怒意。她身体一颤,脑袋也垂了下去。   “下周四也是个好日子。”   周子寂快步走近,“谢先生要是不嫌弃,就定在那天吧。”   谢烬收回手,不作多想,“可以。”   就这么随口答应了,先前果然是在故意消遣。   周子寂握紧手机,端着主人的架子沉声赶客,“那就好。谢先生慢走不送。”   这态度忒没礼貌了。阿沅刚要开怼,被谢烬淡淡一眼制住,只好老实憋回去。   “好好照顾自己。”   奚言听得懂这句是对她说的,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阿沅静默跟随,直到走出别墅坐上车,才盯着后视镜里的住宅喋喋不休,“这就是周家的接班人周子寂?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姓周的老头居然也放心把家业交给他。”   “他才多大。”   “在人里年纪也不算小了啊,估计是自己不愿意学。姓周的这家后继无人了。”   阿沅发泄了一通,又好奇地问,“先生,你说那只小狐狸为什么会在周子寂的宅子里?”   周氏也是有名的天师家族。将来要掌家的人居然跟妖怪混在一起,如果不是道行太浅连只狐狸都看不出来,那就是故意养的。   好歹是世家。他低估了周子寂对家学的排斥程度,默认是后一种情况,又自顾自地推论,“小狐狸被困在那女人的身体里了。周子寂要生灵盏,或许就是想用它把小狐狸的妖灵逼出来?”   “这样也好。我瞧着那丫头野性未泯又不谙世事,自己挣不脱困缚,正好叫那姓周的帮她一把,离了人回林子里过得反而自在。”   “又或许,他是想把那女人的残魂逼出来,好给小狐狸腾地方?”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啧!姓周的旧太太不要,要搞人妖恋!”   “……”   谢烬阖眼道,“由他们去吧。”   言外之意似乎并不想多管闲事,阿沅不解,“那先生干嘛给她名片?”   追随了这么久,他知道谢烬处事原则是只救自救之人。   小狐狸被金屋藏娇,看起来过得好好的,并没有求救的意思。   谢烬眼前晃着那张粉扑扑的小脸,眉眼不若寻常狐族美艳勾魂,反倒透出一股子天真稚气,让人没由来的挂心。   “今后或许还会再见。”   **   这栋房子带着天师禁制,管家保姆钟点工所有人都能出入,唯独她撞不出去。   奚言看着谢烬出门畅通无阻,心想大家都不是人,怎么他想走就能走。果然是很高级的大妖怪。   人都走了她还眼巴巴望着。昨晚也是,随便就跟个刚认识的男人出去玩,周子寂一阵无名火气往上涌,“但凡是个男人都能引起你的注意么?”   奚言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又这么凶,小声地问,“你为什么生气啊。”   “……”   周子寂也不太懂。但看她胆怯的模样,怒气不由自主地消了些,声音依旧带着训斥,“你跟谢先生怎么认识的?”   即使谢烬是以长辈的姿态关怀她,在他看起来也更像是在撬墙角。   “在奚园见过一面,就是上次,你让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奚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些委屈和控诉。   “今天是第二次见了。”   周子寂顿了顿,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问。   谢烬去奚园干什么,他是知道的。   谢烬想用生灵盏换得的东西,原本被保管在奚氏一族手里,只是周奚两家联姻后作为“嫁妆”转移到周家,才又到了他的手上。   若非这样,他区区一个周子寂,还没有机会跟谢烬谈条件。   想到家里人提起“谢先生”时那样如临大敌又颇有些敬重的口吻,再联系今日情景,周子寂不爽得很。   不爽归不爽,他对生灵盏势在必得。   有了生灵盏作为媒介,他能就能削去奚言的灵骨,送给奚玉。   家里那群老古董想要的只是一个有灵骨的孩子。即使奚玉不肯收,只要他把奚言的灵骨捏在手上,今后想给哪个女人都可以,再也不用受陈腐家规的拘束。   他看着奚言,目光带着不自知的残忍,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反正灵骨留在她身上没什么用,削下来给他又如何。   其实他只是厌恶家族的束缚,这个女人也算是被蒙在鼓里的牺牲品,本身并没有做什么真正触怒他的事。今后留在身边当个宠物也无妨,时不时逗一逗也能调剂生活。   但作为宠物,她太招人了。谢烬来到这恨不得连茶杯都不碰一下,怎么就有兴致跟她说话?   想起刚刚看过的画面,周子寂又心气不顺,强横地把她拉进怀里,双手并用在她头顶一通乱揉,“我说过不准下楼,你都当耳旁风么?”   “啊……”他手上力道一点都不克制的。奚言被揉得晕头转向,奋力扑腾手脚想从他怀里挣出去,反被按得更紧,“不听话就得挨罚,早晚让你长记性。听见没有?”   “听见……听见了!”奚言不得不妥协示弱,头顶上作乱的那只手才有了停歇的迹象,“那你要怎么罚我啊。”   周子寂明显想一出是一出,以折腾她取乐,慢悠悠道,“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   “……”   有没有人性啊!让一只不舒服的小动物去给他做饭!   可她现在还没有收入,万一真被赶出去就要流落街头了,只能听他的。   终于能从周子寂手里挣脱,她皱着张小脸扒拉乱糟糟的头发,眼中氤氲着朦胧的水光,瞥着他不情不愿道,“你想吃什么?”   看到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周子寂莫名心情大好,更肆无忌惮地使唤她,“吃点清淡的。去煮个皮蛋瘦肉粥。”   “我不会做那个。”   “那就想办法。”   “……”   大概是她愤怒的眼神太过明显,周子寂大发慈悲地给了点甜头,“如果你以后每天都给我煮粥,我就考虑喜欢你,怎么样?”   “……”   这时候来一句“不稀罕”会显得很有骨气。她差点就那样说了。   但“我会喜欢你”像是有魔力的咒语,让她几乎无视了中间的“考虑”两个字,不由自主地点头,“那你可别反悔。”   呆头呆脑的笨丫头。周子寂愉悦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去吧。我不反悔。”   她不会做皮蛋瘦肉粥,听都没听说过,只能临时从网上搜索食谱,学着上次陈芸的做法订购食材。等食材送到家里之后,按照网上搜来的步骤硬着头皮做。   她怀疑周子寂根本就不想吃这个什么粥,只是随口说来欺负她,觉得好玩而已。皮蛋剥壳后切成丁,滑溜溜的滚来滚去,她总是切不准。笨手笨脚,把厨房里弄得乱七八糟。   周子寂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想法,在旁边看热闹,“你上次不是做得挺好么?”   “上次是有芸姐在旁边帮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圆滚滚的蛋好像有了重影,渐渐的其他东西也开始变化,刀有两个,砧板有两个,右手也变成了两个。   周子寂还专门挑她切好的吃,她怎么切都切不够,逐渐失去了耐心,“你待会再吃不行吗?”   “我饿了。”   “那也可以拿没切过的吃。”   “我就爱吃切好的。”   “……”   奚言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个气,咣当一声把刀扔下罢工,红着眼圈控诉他,“你欺负我有什么好处啊!”   周子寂笑得更开心了,看她像是真的要哭的样子才稍微收敛了些,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就逗你两句吗?不吃了,切你的。”   他本想拎起她的手放到案板上,碰到她的手腕才察觉热度异常,愣了一下就皱着眉头往上摸,脖颈和脸颊都一片滚烫。   奚言拂开他的手,靠着橱柜蹲下去,头晕眼花的,说什么也不干了。   周子寂当着她的面骂了句脏话,“发烧了不知道说?没长嘴吗?”   “……”   她紧闭着眼睛,已经烧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难受得只会哼哼。   “烧傻了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周子寂拉她拉不动,索性弯腰把她整个人纳入怀中,端起来上楼,放到床上用被子埋起来,“老实躺着,我去叫医生。”   奚言只觉得自己身处水深火热的处境,离死期也不远了。   她从来没有生过病,更不知道发烧是什么,感受全然陌生,她被汹涌而来的不适感吓住了,身边有杂乱的脚步和人声涌动,也没力气睁开眼睛去看。   沉溺在一片困倦和乏力中,她格外思念自己曾居住过的树洞,还有森林里温暖和煦的日光。   不知昏睡了多久,热度还没有消退的迹象,她被人捏着脸颊强行戳醒,“别装死,起来把粥吃了。”   “……”   “不吃我就找根管子给你灌进去了啊。”   周子寂放下粥碗,不出意料的看她猛地睁开眼睛,露出惊恐的小动物眼神。细软的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睛鼻尖却都是红通通的,看起来更好欺负了。   周子寂不期而然地想到,怎么一点小感冒就能把她折腾成这样。   如果是被削去灵骨呢。   她会变成什么样。 第11章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奚言吃完了一整碗粥。   味道还挺好的。   幸亏身体底子不错,热度来得急去得也快,当天晚上就好转许多。后来经陈芸透露她才知道,那天的瘦肉粥是由周子寂接手做完,又端到了她病床前。   不知是否幻觉,一场感冒过去,两人的关系好像变融洽了。   虽然周子寂还是以折腾她为乐,天天指使她换着花样煮粥。越手忙脚乱他就越幸灾乐祸,多少是有点那个大病。   但好在陈芸总在身旁指导,她渐渐做得有模有样。周子寂也不再总是冷着脸对她,早上习以为常地送她到门口,一起吃晚饭时还会把她喜欢的菜挪到她面前。   只是“不准工作”的命令依旧生效。她没能成为舒明洋的模特,卢真知道以后比她本人还惋惜,“怎么会这样啊……言言你别担心,我再帮你问问别的。”   “不用。”奚言却笑着婉拒,“我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又不想做兼职了。”   大概那场感冒也把她烧得聪明了些。她知道周子寂在职场里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他不准,再找别的兼职也一样会碰壁,说不定还会连累帮忙联系的卢真。   或许是得益于与影帝同居的耳濡目染,她的语气颇为自然,没有被卢真识破。   “那也好哇,以后休息的时间就更多了。”卢真高兴道,“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   奚言点了点头,心里不太好受。   变聪明的同时,她学会了说谎。   “这周四晚上江北有烟火表演,你想不想去?”卢真立刻想到最近可以安排的游玩计划,拿手机找给她看。   “听说去晴安广场坐观光摩天轮就可以看到……升到顶点的时候在座舱里看烟花,超浪漫!我们也去吧?”   摩天轮是什么。   奚言探究地看向手机屏幕。   往年的新闻视频里,一个巨大的发光轮体缓慢地转动,坠着一圈小房子升上天空。远处传来砰砰砰的响声,人群欢呼,五光十色的烟花在天际绽放。   好漂亮。   在摩天轮里看应该会更漂亮。   她肯定地点头,“我也想看。”   “那我们转发这个!官方新闻发的福利,会抽好几个幸运观众走快速通道。”   卢真很熟练地摆弄微博,“到时候想上去的人肯定很多。有快速通道就不用排队啦。”   “哦……这样吗。”奚言学着她的样子点开微博。   原本遥不可及的女神私下里居然是个呆萌的小可爱。卢真看她用微博都不太顺手的样子,显然是很少玩。   “抽奖条件是评论里@一位好友并转发。”卢真期待道,“我可以@你吗?”   “当然可以。”奚言不假思索道,“那我也@你。”   小女孩的友谊简单又快乐。   如果说之前互相交换便当还令人感到做梦般不真实,眼下微博公开互动就是板上钉钉的好姐妹了。   卢真刚快乐了一分钟,余光里看见她手机里疯狂涌入的评论消息,翘起的嘴角又缓缓垂落下来。   奚言也看着屏幕,默不作声。   [啊啊我的特关活了!言言我的漂亮宝贝!为啥没有自拍www妈咪好想你]   [啊啊啊漂亮妹妹也去看烟花吗?!求偶遇给个姬会!]   [影帝家没有vip座位吗还要去摩天轮看/笑哭]   [小小年纪学点好吧……把舞跳好比搞这些花边新闻有用多了,不约,我们影帝不约/微笑]   [周子寂倒了什么霉要被这种女的缠上啊]   [听说学跳舞的女生床上都特别带劲儿?能玩的姿势更多呢/斜眼笑]   [早就糊了好吧……也就攀上影帝热闹一阵子]   [莫名其妙博眼球,周子寂理过她吗]   “言言……我们走吧。”   卢真看得头皮发紧,几乎有些后悔撺掇她发微博,“快上课了。”   “哦。”   奚言慢吞吞地收起手机,就当作无事发生,也没再说什么。   **   两边都敲定的日子里,周子寂如约得到了生灵盏。   心情却不如预想中愉悦。   中午有朋友组局,他全程不怎么说话,被一帮人调侃,“看来最近生活压力有点大啊。舞校的小美女没把你伺候舒服?”   “咱们影帝也老大不小了嘛,被家里催着生孩子呢。可能精力不太够用吧。”   “……”   “家花哪有野花香啊。”都是满嘴跑火车的料,还劝他,“别拉着个脸了,待会儿找个喜欢的给你找找激情。”   周子寂没有回答。那张英俊贵气的脸上是高深莫测的神情,让人看不透他在盘算什么,起码应该跟跑火车的内容不相干。   他兴致不高,一群人便也不敢再调侃,看他提前离场也没强留。   跟跑火车的内容差不离,周子寂在想奚言。   今后反正得一直养着她了,上床是早晚的。他在这事上向来随意,不是禁欲的类型,也不会委屈自己憋着。   但他骨子里流淌着强烈的自尊心,越是要挟他去做就越想违逆,以至于看到她,就会想起自己被家里那群老不死胁迫的屈辱。一直没碰奚言,就像在以此跟家族对抗。   等她没了灵骨,或许会看起来更顺眼些。   他近来工作不怎么顺利,进组的时间也被频频推迟。究其原因,很大程度是家里那边施压,看到他拿生灵盏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不仅默许了,还逼着他尽快动手。   周四下午,周子寂破天荒地提前回家,看到餐桌上的保温锅。   里面的粥每天都不重样,今天煮了板栗淮山粥。他自然地想到,奚言这会儿还没放学,应该是起了个大早提前煮好才走的。说每天煮就每天煮,倒是挺听话。   然后才想起,他原本只是打算在这里待上一两天应付家里的,可不知不觉居然住了这么久,久到习惯了每天都看得到不同口味的粥。   今后的粥要停一段时间了。   傍晚从学校回到家,奚言意外地看见他坐在餐桌前吃粥,用碗装出来吃的,“周子寂?你今天回来好早。”   之前她每天煮一大锅,他都是拿勺子从锅里舀一口尝尝就作罢的。所以煮粥的锅越换越小,恨不得能直接煮一口的量,免得他浪费粮食。很少见他特意拿只碗盛出来吃的时候。   周子寂放下粥碗,望着她问,“想去看烟花吗?”   奚言眼前一亮,用力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今天晚上有烟花表演啊。”   卢真昨天说有家人回国,临时鸽了她回去团聚。微博抽奖也落空了。想想外面那么黑又拥挤,她没胆量自己去那么多人的地方,回家路上还失落来着。   看来今天周子寂的心情很好,她抓住机会,小心翼翼地提议,“我们可以去摩天轮上看吗?”   小女生心思。   周子寂心情如何暂且不论,倒是超乎寻常的好说话,不仅带她来看摩天轮,还带她走了快速通道,在烟花表演开始前五分钟,坐进了徐徐上升的座舱。   一个舱里能载客十五人,此时只坐了两个人显得格外宽敞。奚言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贴着透明的舱体俯瞰夜景,发出小小的惊叹,明亮的眼睛里倒影着整座城市璀璨的霓虹。   周子寂看着她欢欣雀跃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奇异的感受,以至于当怜惜之情涌现时,是他自己先僵住了,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将情绪压回心底。   奚言在观光的空隙里注意到他一脸严肃,担忧道,“你不喜欢摩天轮吗?”   他都不往外看。   周子寂难得语气温柔。   “你喜欢就行了。”   砰的一声巨响,烟火在远处升起,腾空停顿半秒,倏忽间绽放成硕大的花朵,如千万颗流星滑落,拖着长长的尾巴照亮了整个天空。   夜晚被装点得璀璨夺目,也不再令人害怕了。   心里也有噗通一声巨响,在烟花绽放的那刻,或在周子寂话音落下的那刻,重叠得刚刚好。   如同数年的苦苦暗恋终于得来回音。奚言听见了,也感受到,胸腔内有惊人的暖意涌生,又从这里向四肢百骸蔓延。   周子寂看着她眼泪一个劲儿往下砸,“……怎么了?”   她疑惑地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   人类并不是只在伤心的时候会哭泣。   她怔了一会儿,含着泪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脸。   “我很高兴。”   **   在看到微博里的恶评时,奚言不是不难过的。   但在今晚,和周子寂面对面坐在丰盛的晚餐前,她却想着,那些声音根本微不足道。   如果跟他过这样的生活就会挨骂的话,她也是愿意承受的。   从摩天轮下来,去餐厅之前她换了身优雅的晚礼服,复古红裙配珍珠项链,盘起头发露出弧度优美的脖颈。妆是淡妆,却在收尾时着重涂了红唇,嫣红欲滴。   周子寂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颗水润透亮的樱桃,成熟之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但不知为何,比起眼前精心装扮过的模样,他更喜欢她在家里穿着宽松舒适的卫衣裙,松散的丸子头在肩头散开,长发披落,素着张脸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天真无害,唾手可得。   奚言脑海中有完整的用餐礼仪,但按流程吃饭不免累人。周子寂叫人把菜上齐之后退下去,还给她拿了双筷子,正合她心意。   今天的周子寂绅士又温柔。原来当他想对一个人好时,也可以做得这么贴心。   她跟周子寂居然还有这样相看两欢的时候。能一起出来玩真好。   烟花天天都有就好了。   周子寂心中一动,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她迅速地转头,“阿嚏!”   “……”   那点旖旎的氛围全消失了。周子寂递了张纸巾给她,“感冒还没好?”   “不知道……说不定是有人在想我。”她听卢真讲过打喷嚏的俗语,觉得很有趣,“会是谁在想我呢。”   周子寂说:“至少不是惨死在你餐盘里的那几十只兔子。”   “……”   虽然有被冒犯到,但听到他开玩笑还挺有趣的。   周子寂这个人,好像也没有她原先想得那么糟糕。   她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听到卢真说要回去吃团圆饭的时候很羡慕。   但她现在跟周子寂一起吃饭,就一点都不羡慕了。   奚言越想越开心,“那你现在,是不是开始喜欢我了?”   周子寂没料到她忽然又问这么一句,语塞了几秒,奇怪道,“你为什么能一点都不脸红地问出这种话来?”   问的时候应该脸红吗。   她眨了眨眼,“我心里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   “……”   周子寂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最终却只说,“吃你的肉。”   “哦。”   没有直接拒绝,那应该是快了吧。   她满足于两人逐渐拉近的关系,开开心心地继续吃肉。晚餐味道很好,以至于她并未发现,全程都是她自己在吃,周子寂除了时不时地照顾她,就只在旁边守着她吃完。   甜点是椰汁奶冻,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状。精准戳中萌点,她挥着樱花形状的小勺子吃得干干净净,完美收尾。放下小勺子想拿柠檬水漱口时,周子寂忽然说了句什么。   她没有听清,抬眼看去,诧异地发现面前的人变成了模糊的影。   水杯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天旋地转。   她倒在了餐桌上。 第12章 只要他高兴,她就愿意。……   奚言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被绑在解剖台上开膛破肚,蓬松漂亮的大尾巴被钉在钉板上制成标本,当了除妖的法器。   鲜红的血流了满地。生生撕开骨肉的痛苦令她发出凄厉的嚎叫,周子寂束手站在解剖台边,冷眼看着她垂死挣扎,漠然地说,“谁让你不是人类——”   “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奚言猛然睁开眼睛,按着胸口大力地喘息,过了好一阵,眼前才恢复焦距。   她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屁股。   还是完整的。器官们都在该在的地方,皮肤上也没有破损撕裂的伤痕。   身上的晚礼服裙皱皱巴巴,还是昨晚那件。周子寂把她带回来之后就扔在床上没动过。   奚言缓缓坐起身,低头揉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是一场噩梦。   难道是乐极生悲?昨天晚上过得太开心,她连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都没有印象了。   天色刚亮,她洗漱完下楼吃早餐。周子寂正坐在餐桌边喝咖啡。   “早!”   她下楼总是噔噔噔的小跑,声音也元气满满,日常朝着盛放食物的餐桌发起冲刺,“好香。”   餐桌上两人的口味差别显著。现磨咖啡的苦涩醇香旁是满杯鲜榨果汁清新的甜,奚言拿起橙汁灌了一气,用叉子把培根和煎蛋卷在一起几口吃完,才慢悠悠地咬着烤得微焦的吐司片闲聊:   “昨天晚上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都不记得啊。”   周子寂一顿,放下咖啡,“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   好凶。   忽然变脸。   明明昨晚还很温柔的。奚言叼着吐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直盯到他不得不出声,“看着我能下饭?”   她咕咚一声咽下食物,点了点头。   “……”   周子寂敷衍地解释,“晚餐后回家你在车里睡着了,我把你抱回房间的。”   奚言隐约记得一段晕腾腾的被抱起来挪动的感觉。吃饱了犯困也是她一贯作风了,并不怀疑什么,“是这样啊。”   “你不去学校?”周子寂出乎意料道,“今天我开车送你。”   “哦哦马上!我马上就来。”   她眼睛一亮,三两口吃完早餐,又咚咚咚跑上楼,回房间去收拾自己的包包和外套。   春寒散去,天气已经不太冷了。她挑了条碎花小白裙换上,散开头发,拿一件奶黄色薄针织开衫搭在肩上,边穿便下楼。   这件小外套是前两天卢真送给她的,同款还有一件紫色,据说是好朋友才一起穿的“闺蜜装”。   她很喜欢,昨天才从干洗店送回来,今天就穿上了。下楼时裙摆在小腿间绽开,清新得像一朵小雏菊。   周子寂多看了几眼,被她发现,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展示,“是我好朋友送给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还行。”周子寂语气怪异,“你还有朋友?”   奚言惊讶道:“你没有朋友吗?”   “……”   周子寂:“上车。”   跟着小刘设好的导航开,只到校门口。车辆允许开进学校,司机总会把她送到当天要上课的教学楼旁。   此前周子寂从没来过她的学校。进了校门,奚言指挥着他在哪转弯往哪条道上开,心里感到不可思议。   她居然还有能使唤周子寂的一天。   “你今天不用忙工作吗?”   “不急。”   他把车停好,亲眼看着卢真小跑过来迎她下车。两个女孩子见了面一阵叽喳。   “啊,你穿了紫色的这件!”   “哈哈哈我就猜到你今天会穿这件!”   “……”   他没有降下车窗,坐在车里看着这对小姐妹亲密无间地手挽手,一起笑着跑进教学楼上课。   她同每一个青春洋溢的年轻女孩一样,甚至带着更鲜活的天真无虑,由内而外地焕发生机。   行为举止和常人无异。   周子寂脑海中却回荡着前一晚听到的,族中天师前辈的话。   “削去灵骨后她会失去分辨妖鬼的能力,和普通人一样。但体质要虚弱些,只能留一口气活着。你确定要动手吗?”   “等等……你没有查验过她的身份?你们一起生活了多久,你居然没有察觉?”   “这个女人体内已经没有灵了。不过,她身上还有别的东西,你可能会更感兴趣。”   **   奚言课上还在想周子寂。   摩天轮那么好玩,他却都没有笑。   小狐狸最是恩怨分明。她玩得很高兴,也想让周子寂高兴。   想来想去,大概还是因为周子寂没那么喜欢她。如果让他跟喜欢的人玩,说不定就会高兴了。   又到周六。她辗转反侧一整夜后下定决心,约了奚玉来家里做客,还特意挑了周子寂在的时候。   周子寂被她郑重其事地叫下楼,看到奚玉时感到意外,缓缓地移开视线,乍见了心上人有些害羞似的。   奚言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把两人叫到沙发上坐好,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两人对面,神情是少见的严肃,掷地有声地宣布:   “我想把灵骨拿出来,送给你们。”   “……”   奚玉脸都白了,怎么都想不到妹妹把她叫来是为说这种事,“你疯了吗!言言,别乱说话!”   她把奚言拉到身后,立刻去看周子寂的反应,生怕他当真了,以不容置疑的家长口吻否决那句荒唐的话,“不可能的。言言只是在开玩笑。”   周子寂也愣住了,看着奚言没有说话。   她有那么清澈的一双眼睛,好像一下就能望到底,一眼就能望见她赤诚的真心。   如果在两天前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他会比现在震撼得多。可当下,他却无法停止心中的猜忌。   现实中的演技永远比镜头里更加精妙。   周子寂心思阴沉,只以为她早就知道了——   她是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灵骨,才会说的这么大方吧。   奚言却小声咕哝,“我没有开玩笑啊。”   她是因为天生的灵骨才会被家里送给周子寂当妻子,身上也就只有这点值得一提的好处了,他想要就给他。   她并不执着于周太太的身份,她执着的只是“希望周子寂喜欢奚言”。   不过是一块骨头,拆下来送给他也没什么,又不是不能活了。但大概要疼上好一阵子——她就是因为这个才犹豫了一晚上。   被开膛破肚的噩梦令人心有余悸,她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的。   她天性直率,接受了好意就会掏心掏肺地回报。   如果用灵骨回报周子寂能让他高兴,能得到他的喜欢,那她愿意。 第13章 勾人得要命。   除了她之外,谁都不赞同这个提议。三个人的会面显然是不愉快的。奚玉临走前,仍旧提出想跟她单独聊聊,“跟我回家住几天吧?”   奚言摇了摇头。   上一次是遇到谢先生才带了她一把。这次再回奚园,她不知道要怎么出来。   奚玉没有勉强,在外面找了间茶室。姐妹两人面对面坐下来,要一壶龙井慢慢地叙话,“这是明前茶。总说要亲自泡给你喝的。”   时节不同,茶叶中蕴含的香气和滋味也不相同。春茶品质很好,经过了冬天的潜伏期,茶叶碧绿新鲜带着有光,冲泡成香气扑鼻的茶汤,滋味清新爽口。   奚言很喜欢这味道,小口抿着,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幼时在家里玩耍,学着大人的样子烹茶作饮,浪费了不少好茶叶。   那是亲密无间的好时光。长大后,她却因为体质感到自卑,渐渐疏远了奚玉,不敢走在一起,生怕被人比较更自惭形秽。   奚玉却还关心着她,总希望她上进。   “周子寂自私凉薄,善变又多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奚玉叮嘱她,“你待在他身边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奚言愣了愣,不由得道,“可是他喜欢你。你这么说他,他会伤心的。”   “……”   奚玉被噎了一下,无奈道,“言言,我不是在故意说他坏话。况且,他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喜欢我。他自己心里清楚,当着他的面我也是这个态度。”   “那你……”   “我当然也不喜欢他。”奚玉说。   就算真的要论喜欢谁,也不可能是周子寂。   在她眼里,情爱只是人生的附庸,不可能为此和家人闹矛盾,甚至不值得她多费精力。   付出真心往往会被轻贱,被伤害得更深。生活在那样腐朽的大家族里,足够她看透了,也失望透了。   所以才会养出这一身疏离的距离感,仅有的真心都给了家人,“我当初本来想跟父亲求情的。可你答应得太快了,都没有活动的空余。”   奚言把心事藏得太好。奚玉都没有想过她是真的喜欢周子寂才答应联姻的,一直耿耿于怀,心疼她是家族内部龌龊勾当的牺牲品。   奚玉一字一顿道,“有朝一日我成为家主,一定接你回家。”   奚言愣住了,从未想过这个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心里藏了这样的理想。她单薄的身体里怀着坚韧的野心,眼中有对权利的向往,明亮得惊人。   ——也开不了口。无法告诉奚玉,她从前那个郁郁寡欢的妹妹已经死在了祁连山的崖底。她面前坐着的,只是一只机缘巧合被砸断尾巴,困在这具身体里的小狐狸。   “那就……祝你成功吧。”奚言说。   她也不喜欢现在奚园的模样。如果有朝一日奚玉成了家主,真的能把这个大厦倾颓的家族挽救回来也说不定呢。“不过我还以为,只有那些老头才能当家主呢。”   “很难,我知道。”奚玉叹了声气,“我才刚接触到一部分家事,父亲对我还是很不放心。还要花很多年的功夫,但能走一步是一步。”   她望着奚言,目光里有难过和不忍,“我不希望将来我的孩子……也像你一样。”   奚言眨了眨眼,“我挺好的啊。”   她摇头又叹气,“小傻子。”   傍晚回家,周子寂还在客厅里,显然是有意等待,见到奚言也直截了当地问,“你叫她来干什么?”   奚言原本是想让他高兴的,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说话底气不太足,“我就是……想让你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周子寂皱眉看着她,目光如炬,像是要在她身上燎一个洞,看看她心里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想。   他是喜欢奚玉。周奚两家算是世交,小时候见过第一面就喜欢,奚玉就长了张小男生的梦中情人的脸,每次见面都止不住地心动。   但只限于心动。   他还是娶了奚言。   他是自私,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奚玉对他没什么想法,有脑子的人稍微权衡就知道,不值得为了她放弃辛苦打拼的事业。   在这一点上,他其实跟奚玉是一类人,甚至他身边全都是这样的人——自己的利益最要紧,情爱只是生活的调味。   所以他理解不了奚言。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奚言说。   “你觉得我没娶到奚玉很可怜?”周子寂生硬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奚言撇了撇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也发觉了,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奚玉。奚玉也并不喜欢他。   心情很奇怪,好像又欣慰又难过。   她摸了摸胸口,里面奇怪的源头有力地跳动着。片刻后她才抬起头,一字一句地为自己声明。   “我不是同情你。我喜欢你。”   **   “还是不信我的话吗?”   幽暗的包厢里,周子寂与族中长辈相对而坐。餐桌酒碟都是冷的,谁都没有动一下筷的心情。   “……二叔。”他实在不得其解,“这事太荒谬了。”   被他叫二叔的人是周怀仁。起了个慈悲的名字,却是上一代人里数一数二的心狠手辣。继承了正统的天师家学,生擒或处死的妖怪不计其数。   但都只是传说。周子寂生于和平年代,又没有继承灵骨。从未接触过妖孽鬼神之流,甚至因为家族内有这样的传统而感到嗤之以鼻。   但他的语气已经十分松动。周怀仁眼中放出精光,“我就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小辈也是没机会见世面,才总怀疑那些畜生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像从前遍地是黄金的年代,走到大街上都得带着斩妖刀,亲眼见了就由不得你不信。我让你调查她近三个月行动的异常,查的怎么样?”   “是有蹊跷。”周子寂只能想到那桩坠崖事件,当初并不放在心上,让人重查才发现疑点。   从那么陡峭的地方摔落居然毫发无损,不合常理。“但我近几天已经让人密切地监视她了,都看不出异样。”   “你只是看,当然找不出区别来啊,得想别的法子证明。”   周子寂问,“怎么证明?”   周怀仁微微一笑,枯槁的指尖沾着酒液,在桌上划下一串复杂的符咒。   “一试便知。”   周子寂心里清楚,一旦证实了她是妖怪,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拖延了几天都没有动手,家里才派周怀仁来敲打他。   是那句毫不犹豫的“我喜欢你”让他动摇了。但或许那正是用来蛊惑人心的手段,连同她献出灵骨的许诺,都是一只妖怪别有用心的企图。   她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他厌恶被人算计牵制,尤其是打着真心的幌子。   被一只妖怪玩弄于股掌之中,就更不能接受。   周子寂接过了刻好符咒的匕首。   血色的残阳铺了半边天际,黄昏正是逢魔时刻。   车子刚在别墅前停稳,放学的女孩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柔顺的黑发也跟着在空中跃了个弧,“明天见小刘哥!”   司机忙不迭道,“哎……周太太,明天见。”   奚言爱上了每天去学校跳舞的日子,回家时就已经想着明天再来学校,于是放学路上也很开心,见到谁都带着笑脸。   这样的好心情跟着她进了别墅,看到沙发上静坐的人时也大大方方地招呼,“周子寂!今天煮的是咸骨粥,你吃了吗?”   周子寂没有转头,“过来陪我看电影。”   “又看电影吗。”   奚言不疑有诈,拎着书包走过去,放在沙发那头,想了想,又坐到他身边离近一点,“我今天洗澡了。”   排练提前结束,从练功房出来时间还早,她就在学校浴室里顺便冲了个澡。天气越来越热,她不喜欢汗水黏在身上,每天洗澡都要洗两三遍。   这会儿长发半干,带着湿润的桃子香气,是在学校借卢真的洗发水香味。她拨了拨发尾,甜香味便从脖颈暧昧地散开,本人却恍然不觉,望着还没开启的投屏问,“今天看什么?”   周子寂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突兀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奚言想也没想就说,“我能有什……什,么秘密啊。”   起初说得干脆,是因为没过脑子。   话说到一半磕巴了,是因为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了不得的事瞒着他。   周子寂又问,“你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拉着我一起出门?”   “我……就是想那样啊。”她不摸头发了,低着头不安地抠手,声音也降低,“你干嘛这么问。”   她心虚。因为她知道自己走不出这栋房子。   她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周子寂毫不费力地就能把她看透,心里觉得很滑稽。   她根本就不会说谎,也根本就没有算计的能耐。   是他没有看出来。   他周子寂自负心计,在人类的尔虞我诈中走到今天的地位,却被一个破绽百出,一问就露馅的笨蛋妖怪瞒了这么久。   这比跌入精妙的陷阱更令人觉得耻辱。   “伸手。”   奚言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即使有点心慌,却还是凭着信任将手递给了他。   周子寂毫不犹豫地拿起果盘旁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指腹。   鲜红的血液带着热度淬到了刀刃上。   “你干什么……啊!”   奚言看得心惊胆战,下一秒猝不及防,刀尖带着他的血划破了她的手背。   短短的一道血痕里冒出刺目的光,剧烈的烧灼痛感像在往骨头里钻。她痛呼出声,身体的力量流失,倒在了地板上。   伤口迅速恶化,永远不能愈合。   天师的血生来就是克妖的利器。   周子寂看着她痛苦地蜷起身体,发出破碎的呻/吟声。两条蓬软的棕红尾巴不受控制地从身后露出,两只棕红的狐狸耳朵也从头顶冒出来,萎靡不安着垂着。   “你果然是妖。”   奚言痛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伏在地上哀哀地呜咽,尾巴紧紧地缠绕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似乎希望能够减轻痛楚。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荒谬了,周子寂内心震动,视线却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她还是人类少女的形态,只是多了美丽的尾巴和狐耳。湿漉漉的黑发铺了满背,垂到胸前,落进领口那截白嫩丰盈的弧线。艰难地抬起上半身,一双眼睛盈满泪光,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并不是想象中狰狞丑陋的妖怪模样。   反而色/气满满,勾人得要命。 第14章 这是什么神仙气质啊。……   大概是因为最近的生活过于安逸,奚言几乎要忘了,以自己的身份,并不该心安理得地留下来。   从放学回家的快乐到再次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不过一转眼的功夫。   仿佛注定是要有这一天。她小声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周子寂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单膝蹲下,抬起她苍白孱弱的脸。   “以前那个奚言死了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掉到崖底的那天,她摔成了好多块。”   奚言艰难地坐起身,虚虚地护着受伤的手不敢用力,却又用另一只手按了按胸口。   “但我能感觉到,她好像还活在这里,只是……一部分的她。”   每一次关于周子寂的情绪都会牵动心脏,她时常觉得这具身体里挤着两个灵魂。“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也不知道怎么让她回来。”   那道刀伤狰狞地爬在她的手背上,红肿溃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恶化。周子寂眉头深皱,扯下沙发毯扔在她身上,“待在这不要动。”   奚言裹着毯子无力地垂下脑袋,疼得额上一层层细汗不断地冒,顺着光滑的下巴滴落。   她逃不出这栋房子的。   周子寂起身走出她的视线,回房间关上了门,拿出周怀仁赠予的传音符捏碎。   传音符的碎屑飞到空中,化成黑色的家族图腾。周怀仁的声音从中传来,似乎正在等他。   “亲眼见过了?现在可信了?”   “……她是。”   周子寂还算镇定,却免不了声音微颤,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自己口中说出,“她有两条狐狸尾巴。”   “不止。那天晚上你用药迷晕了她带到我这,我就看出她的来历不一般。”   周怀仁道,“她该是天生三尾,是个稀罕物。否则奚言一个死人,掉在悬崖底下摔得粉碎,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回来?是她舍了一尾才能起死回生。”   周子寂简直像在听神话故事,“狐尾有这样的能力?”   “一般的狐狸没这能力。但你捞到手里的这只,浑身都是宝贝。”   周怀仁的声音里带着笑。即使没有照面,周子寂也能想象到他那张脸上贪婪的表情。   “我粗略推算这几天日子不好,过了二十三再动手。野狐狸性子烈,你先哄着她安心留下,别叫她一个想不开自尽了,可惜了她一身灵气。”   “我怎么哄着她?”周子寂脱口而出,反驳道,“她知道自己身份败露,难道还不逃?”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维护奚言,抿紧嘴唇,沉默了好一阵。   “涉世未深的小妖大多都头脑简单,稍微给点甜头她就会上钩的。”   周怀仁毫不掩饰地笑道,“况且她喜欢你,为了留在你身边,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打算对她做什么?”   “你放心,我只取她一尾。回头就跟家里那群老不死说是妖邪入体侵蚀灵骨,我替她驱了就是了。她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周怀仁悠闲道,“你可想清楚。要是交到你父亲那群人手里,探明了正身,可是一个全尸都不会给她留下的。”   周子寂知道,他这个二叔性子离经叛道,对家业兴趣不大,只以屠戮妖孽为乐,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外头游荡。   奚言的身份被看破,如果不让他捞走些好处,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即使如此,仍旧好过把她交给本家。跟他合作奚言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一旦被家里那群老古董知晓实情,“周太太”就会被安一个深居静养的名头就此消失,是死是活外人永不知道。   周子寂独自待了几分钟,拉开抽屉拿出一只药瓶,回到客厅里。   奚言稍微习惯了手上的疼痛,已经克制着把尾巴收了回去。甚至给自己捋顺了头发,擦去汗珠,抱着毯子乖乖的坐在原地等着,看着他走近。   伤口灼灼地疼,奚言却奇异地感到平静。   她将这一个月来的见闻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番,好像当几十年的狐狸都没有在人间这样热闹有趣,唯一的遗憾是终究不能回祁连山再晒一次太阳了。   她想着自己临死之前起码得说句什么,想到现在,看着周子寂回来,才轻声道,“我没有害过人。”   天师是专门捕杀妖怪的一群人,是它们的天敌。   捕杀的本能存在于天性与基因,就像她不会在一只老虎扑过来时还留在原地求饶“不要吃我”,她也不会问周子寂能不能不要杀她。   好在她无法跟老虎沟通,跟周子寂却是能对话的。她没有做过恶,如果注定难逃一劫,就还是想给自己选个漂亮点,体面点的死法。   刚刚还惊慌失措泫然欲泣,这会儿却又从容赴死,是知道逃不过了吗。   周子寂心尖紧缩,不适应地发觉,自己居然在心疼她。   只是随便养在身边逗着玩的宠物,哪怕要交给本家瓜分也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想要,给出去了还能落个清净。   ——他应该是这样想才对。   现在却觉得她的安危值得在意,觉得她应该留在自己身边,不想把她交给任何人。   周子寂说,“把手伸出来。”   奚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怀着“就此上路”的心情伸出手,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的手被轻托在温热的掌心里。清凉的药粉填进伤口,火烧火燎的痛苦减轻了大半。   死亡的感受跟想象中太不一样。她眯着条缝看了一眼,倏忽间睁大了眼睛,“你不杀我吗?”   周子寂没有回答。   他为了事业耍过阴谋诡计,背地里坑人的事干了不少,但从没有残害过无辜的生命。   当然不会是他来动手。即使——要交给周怀仁断去一尾,也是为了保住她的命。她应该感激。   谁让她在奚言跳崖时误打误撞出现在那,又被这身体带来了现世里。   周子寂说,“你喜欢在人间生活?”   “喜欢。”奚言望着他,眼底的希望被重新点亮。   “只要你听我的话。”他语调缓慢,如同令人无法拒绝的引诱。   “我就保护你留在这里。怎么样?”   **   周子寂发现了她的狐狸尾巴,却没有把她赶走,还说要保护她。   奚言意外又震惊,但还是高兴。   她还能继续上学,跟朋友一起跳舞,饭堂里有现成的食物不用自己打猎。   她当然是愿意听话的。   卢真不知道她刚刚在生死之际走了一遭,还是照常对她,研究出什么新口味的面包蛋糕小饼干,也都往学校给她带。   她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哪怕下午就有基训课,得排队上秤,也不会浪费一口。   偏偏她就是那种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当日常上秤的舞蹈生都没什么压力。   到了这个月下旬,卢真念叨过两回的讲座终于要开了,吃过午饭就拉着她往小礼堂跑。果然不出所料,礼堂里人山人海,两点半开始的讲座,两点二十分就座无虚席。   “谢教授是国家音协的荣誉主席,古琴是一绝。可惜已经好多年没现场演奏过了。”   卢真滔滔不绝道,“他为人超级低调。只有业内人才知道的大佬,网上都没有他的演奏视频,只有几张模糊的照片,连生平资料都很不详细。不接采访不上节目,只有偶尔在各大院校校长邀请的时候来给学生做讲座。”   “哦……可你说他是个帅哥。”奚言以为她是纯粹来看脸的,没想到人家还有才华。“原来是位大前辈。”   “老帅哥也是帅哥嘛。”   卢真找出那仅有的几张照片给她看,“喏,就这气质,小年轻哪里比得上。”   照片上抚琴那人一袭长衫端坐,拍得有点糊,但不难看出英俊的轮廓,“现在应该有三四十岁了吧。唉,这种艺术家都是越老越有味道的,得经过岁月的沉淀嘛。”   话音刚落,礼堂中响起热烈的掌声。卢真暂停叨叨,激动地举起手机对准讲台,“来了来了!”   “……”   奚言懵懂地跟着鼓掌。   在专业学生心里,亲眼见到这样镇圈大佬级别的人物现身时兴奋度不亚于粉丝见到流量明星。   讲台一侧,校长亲自陪同,用尊敬的手势请谢教授上台。   奚言看着在讲台前从容站定的男人,更懵了。   他今天穿了正式的白衬衫和西装裤,站在台上身姿挺拔如松如柏,清隽湛然,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又增添了几分成熟端重。   环绕式音响将他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遍礼堂中每个角落,她却没什么心思听讲座的开场白,惊讶地指着台上问,“那个人就是谢教授?”   卢真疯狂点头,按下拍照键的手指忙碌不停,“这是什么神仙气质啊……我的天……真人也太帅了吧!”   是挺帅的。   奚言赞同地点头,“我好像认识他。” 第15章 她身上有大妖的气味。   讲座连续三天,主讲民族音乐史,捎带了点作曲技术理论,今天是第一天,结束后留下来问问题的人很多。   奚言想,礼堂里几百号人,谢先生应该没有看到她,但她还是打个招呼再走比较礼貌。   她没急着走,卢真便也留了下来,以为她有什么关于讲座的问题想上去问又嫌这会儿人多,边玩手机边陪她等。   直到讲台上的学生们各自得到满意的解答,纷纷散去。谢烬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望向后排还在逗留的两个女孩。   一个还在刷微博,津津有味。另一个已经等得犯困,在打瞌睡。   他弯了弯嘴角,下讲台走入观众席的阶梯,大步跨过台阶。   等卢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谢烬已经走到她眼前了,“谢……谢,谢教授!”   “你好。”他眼中有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像一位儒雅温和的长辈,“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卢真目瞪口呆,干巴巴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谢先生!真巧,又见到你了。”奚言早在他踏入观众席时就清醒了,望着他开心道,“我没有问题,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再走。真真你有问题吗?”   “啊?”卢真:“我,我,有吗?”   “……”   太梦幻了,面前就是不轻易露面的镇圈大佬本人。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一脸“不愧是我女神朋友圈好牛逼”的表情。   “你们……真的认识啊?”   她还以为奚言说的“认识他”是在哪里听说过那种的认识。   谢烬颔首道,“是朋友。”   奚言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自知这是句抬举的话,她要跟谢先生当朋友还不够格。   “没想到你是个艺术家。你今天看起来好年轻。”她赞叹道,“在你上台以前,我们还以为你有三四十岁了。”   “……”   谢烬轻咳一声,又听见她愉快地介绍,“这是卢真,是我学校里的好朋友。”   卢真用颤抖的小手举起手机,趁热打铁问到了大佬的微信。   谢烬没有拒绝,只是摆弄微信时居然也不怎么熟练。   原来大佬们都不玩微信的吗。   卢真得手就撤,很有眼色地抱着手机去礼堂外面等,留给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我不怎么用微信。”   谢烬找出自己的电话号码,示意奚言记住,“如果需要找我,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哇。”她慢吞吞地输进自己手机里。谢烬看到她手背上被天师血灼伤的痕迹,不由得皱眉,“受伤了?”   她心虚地把手藏进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嗯。”   她还不知道谢烬的特殊身份是什么——他跟妖怪为伍,却又会到天师宅中作客,还以教授的身份开讲座。   只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且很显然在担心她。   谢烬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有吗。”她恍惚地摸了摸脸。   怎么会不好?周子寂不嫌弃她是妖怪。她明明很高兴。   谢烬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想回祁连吗?”   “我可以送你回去。”   回家?   刹那间的惊喜如同流星一般掠过心头,奚言张了张口,眼中星光几番明灭。   最终却说,“我还不想走。”   “我还没……让周子寂喜欢我。”   她被心里的执念侵蚀得太深,连神情中都透露出些许执拗的影子。   谢烬有所预料,却仍旧不忍。   他并不干涉生灵选择命运的权利和自由。只如一位真正的师长,在这样的时候循循善诱,给予一只初入世懵懂无知的小妖些许点拨。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要想清楚。”   谢烬道,“你的意愿更重要。”   大概是因为“你更重要”这样的句子第一次听到,奚言哽住了。   和谢烬的对话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可以很自然地对任何人——包括周子寂说“喜欢”,可面对谢烬时,她却无法果断地回答。   她知道,谢烬是在问身体深处的那只小狐狸。单独地问小狐狸。   但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单独地弄清楚那只小狐狸的情绪了。   这具身体里的两个灵魂在相互干扰。“要得到周子寂的喜欢”的念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带毒的刺藤在心中盘踞,深深地刺入最柔软的地方汲取她的生命。   到底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奚言”残留在身体的执念传递给了她?   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些,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谢烬耐心地等着,片刻后,听见她说,“我应该也喜欢他。”   “他知道我是狐狸了,可是他没有杀我,也没有把我赶走,还像以前一样给我吃的。”就像是为了自我说服。她轻声道,“他好像也喜欢我。”   是喜欢吗?还是只能说“好像”?   她搞不懂周子寂忽冷忽热的态度,总是觉得快了,就差一点点了。越是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就越是难以放弃。   周子寂现在对她更好了。   她却没有变得更安心。   奚言独自走出了礼堂。卢真在外面等候多时,一见着她飞快地凑上来,兴冲冲道,“怎么样怎么样,谢教授都说什么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啊言言,你居然认识那样的人!”   奚言只是摇摇头,心里闷闷的。   她的回答大概让谢烬失望了,所以他什么都没再说。   看她不太有心情聊天的样子,卢真也不多问了,转言道,“我们明天没课诶,要不要出去玩?正好错开周六周日人不会太多,我们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吧?”   关于摩天轮的记忆让她开心了些,“好啊。”   “那明天上午……要不我们今晚一起住吧?明天早上起来就能一起出发去玩了。”   顺便还能搞一搞女生夜话,小姐妹在被窝里聊聊八卦。   卢真被自己想象中穿性感睡衣的女神馋到,积极地说,“我家没人!今天晚上就我自己,来我家睡吧言言。我床可大了。”   奚言眨了眨眼,倒是想起周子寂说过她一句——“你还有朋友?”   像瞧不起狐狸一样。   “要不去我家过夜吧。”她大方道,“我带你去见周子寂。”   虽然她不怎么觉得,但看网上评论以及卢真提起周子寂时的语气,他应该非常有名,见一面也很难。   卢真就觉得自己女神牛逼坏了,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大佬。   去影帝家参观的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她麻利收拾了过夜的行李,当天晚上小姐妹高高兴兴一起回家了。   今天的家里跟往常没什么不同,客厅空荡荡的,周子寂大概还没回来。   奚言领着她上楼先去放行李,踏上楼梯时,听到一阵古怪的动静。   她顿住脚步,朝楼下扫了一圈,耳尖稍动,确定那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好像是周子寂的房间里。   “怎么了吗?”卢真问。   奚言继续往上走,“周子寂好像在家。”   “哦哦,那我应该去打个招呼。”卢真跟着上了楼。她听力远不如奚言,要走到门口才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   一瞬间,她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房门都没锁,像是太急着进去,随手一关还留了条缝。声音一阵一阵的从门缝里传出来,像痛苦又似欢愉的低喘声。   “周子寂……生病了吗?”奚言想不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伸手就去敲门。   她的动作太快。卢真都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扇门被她轻易推开,房间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奚言僵住了。   **   卢真没有留宿。眼前撞见的一切尴尬又荒唐,都不用奚言开口,她就利落地拎着行李撤了,来去匆匆,连口水都没喝。   这种需要小两口关起门来解决的私事,她在场实在不合适。   周子寂卧室里那个女人却是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临走时还挑衅般望了奚言一眼,只可惜没有得到满意的反应。   奚言不吵不闹地看着一切发生。她表现出超乎年纪的镇定——实际上是大脑一片空白,在记忆里搜索人类世界中这种情况的发生意味着什么。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不应该跟她那样做。”   她看着周子寂,直白地说,“我看到很难过。”   她没有直接的人类道德观念,却能感受到强烈的心痛。   比天师血的侵蚀还要痛。   周子寂烦躁地抓了抓乱发,潦草穿上浴袍,被她指责后反而语气强硬起来,“我说过,你没资格插手我的事。”   他平常并不会把女人带回家里,只是最近被这些妖魔鬼怪的事堵得心里烦闷,才给自己找个发泄的渠道。   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她以为她是什么身份,能评判他应不应该?   本来就轻微的那点背德和负罪感,在这时也都烟消云散,只剩下被忤逆的不悦,“你带同学回家,为什么不先向我报告?”   无论应不应该,被外人撞见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奚言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干脆果断地回答他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失望的眼神里浸染着不自知的茫然痛色,让人不忍直视。   周子寂避开她的眼睛,余光里察觉她踮起脚,想像那个女人一样主动亲吻他的嘴唇。却下意识地推开了她。   她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即使是狐狸也会感到耻辱的。她已经做了所有的努力。   她在大脑空白的震惊中还留意到了,那个从他房间里走出来的女人,模样甚至都不像奚玉。   都不用非得是梦中情人的模样。他愿意去亲近任何人,可就是不愿意喜欢她。   她好像理解了谢烬会那样问她的原因。   她在期盼的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归根结底,他还是嫌弃狐狸。   “周子寂。”她最后一次问,“你喜欢我吗?”   她以往每次问出这句话,都是眨着明亮的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只有这一次,她比以往都更小声。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徒劳无功,不再盼望想要的答案了。   周子寂仍旧不回答。他心里有某种预感,好像只要一说出答案,她就会完成任务般毫不留恋地离开。“我说过,只要你听话,我就会保护你留在这里。”   “可我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   奚言露出一个近似苦笑的表情,看起来疲惫不堪。“你找一个喜欢的人住在这吧。”   “不留在这里你还能去哪?你走得了吗?”   周子寂恼羞成怒,更不能容忍她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厉声道,“别作了。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供你衣食住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有吃有喝,不用为了生存烦恼的日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奚言怔怔地看着他,目光逐渐从他身上转移到这栋华丽而空旷的房子。环视四周,视线掠过那张总是放着丰盛食物的长餐桌,却没有停留。   她的心里好像有了比食物更高的渴望。   她想离开这里。   她不想当听话的宠物,也不想喜欢周子寂了。   她想要自由。   奚言默不作声地脱掉身上的背包和外套,赤脚踩上楼梯,上了二楼,又往三楼走去。   三楼是闲置的娱乐室和杂物间,平时没人会去。周子寂看出不对劲,大步追上,“你想干什么?给我回来!”   她却充耳不闻,提起裙边脚步轻盈而敏捷,越过三楼,推开通往阁楼的门,走到了这栋别墅的最高层。   可惜没有天台。阁楼里堆着用不上的家具,灰尘弥漫在空气里凝结成肉眼可见的微粒,在推开门的刹那被风扬起,像灰色的雾。   她穿过这阵流动的灰雾,走到另一头去推开了矮小的窗户。   傍晚的风灌涌整个房间,驱散灰尘的迷雾,卷起她纷飞的黑色长发。残阳如血,染红了她半边脸颊,融成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跨过窗棂,最后看了一眼周子寂被惊慌扭曲的脸,心里却在想,当初的奚言从祁连山的悬崖一跃而下,会是和现在一样的心情吗。   呼啸的风声也是一样的动听吗。   她变得很像一个人类。   转瞬间她的裙角消失在窗口。周子寂冲到窗边已来不及,目眦欲裂地往下看,却猛地愣住了。   “早就跟你说过,狐狸性子烈。”   周怀仁站在别墅草坪上,一只手控制着数十道符咒,筑成黑色的牢笼吞没了那片雪白的裙角,将觊觎已久的珍宝困入其中。   他空余的手揉了揉鼻子,又深深皱眉,像是察觉什么棘手的意外难题。   “她身上有大妖的气味,背着你见过谁?” 第16章 她真的逃出来了。   他问了这么一句, 却只当是在自言自语,像是对这个无知的后辈嗤之以鼻,并未期待周子寂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回答。   周子寂也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嘀咕, 立刻转头下楼把他带进别墅里关上门, 免得这情形引起旁人注意。   黑色符咒铸就的牢笼飘浮在空中, 孱弱的少女蜷缩在笼底陷入昏睡,“一刻钟后她就会醒,锁好了看紧点。再过五天就是好日子,动手之前别让她再出去乱跑。”   “我总不能一直把她这么关在笼子里吧?”   周怀仁露出古怪的笑意, “怎么, 嫌她这样满足不了你?”   “……”   周子寂又想起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随便就带了女人回家,像是急于摆脱奚言对他的吸引力。   他望着笼底蜷缩的人, 脸色很不好看,“她醒来之后还是会挣扎, 想死的方法有很多。”   “让她想死却死不了的办法, 也有很多。”   经验丰富的天师手中握着专门克妖的符咒,轻描淡写地说着残忍的话, “把这道傀儡符烧了给她喝。等她醒之后,听见的第一句话会刻进脑子里, 当成命令拼死完成。”   “五天之后我再来, 到时候要是还给她跑了——”他盯着周子寂,又露出那种嗤之以鼻的表情。   “我看还是得劝劝那群老顽固。偌大的周家, 不交到你手上更好。”   “我从没说过想要。”   周子寂冷着脸看他离开。周怀仁踏出别墅的同时, 符笼化成灰烬, 残渣如雨掉在地板和奚言的身上,瓷白的脸颊也落了几片灰蒙蒙的污秽。   明明她才是妖,克妖的符咒却反倒像是玷污了她。   在她苏醒之前, 周子寂亲手捏碎傀儡符,低声下了命令——   “待在这里。你既然喜欢周子寂,就永远待在这里。每天换着花样煮粥,困了就去沙发上睡觉,像从前一样。”   不管她是人是妖,都是周子寂的。   他不会容许自己捏在手里的东西再逃脱。   他俯身拂去奚言身上的灰烬,用拇指轻蹭她柔软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灰痕。   奚言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坐在地板上彷徨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瞳仁由清亮透光转为空洞茫然。“今天……今天,我要,今天……”   她费劲地思索着什么。周子寂屏住呼吸看着她,带着不自知的专注与紧张。   直到她柔声细语地说,“今天我要煮百合薏米粥给你吃。”   傀儡符有时效,只能保证十二时辰内不出岔子。周怀仁只留下了一道,逼得他不得不开始研究从前不屑于学习的家族法术,看剧本的时间被挤占,硬着头皮自己在家学画符。   身为天师血脉,天赋自不必说。家里那群老人终于盼到他对家业感兴趣,自然大力支持,珍贵的古籍资料全都传给他学习。   傀儡符并不是多么高级的法术,只看天师法力是否能压过想要控制的妖怪。而他眼前这只,还如初生雏鸟一般,连自己化形都做不到,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法术。   周子寂看着她将新制的傀儡符喝下,又乖顺地跑去准备煮粥的食材。   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这只小狐狸注定是属于他的。   下个月新戏进组之前,周子寂推了一切私人应酬,在家里陪着她。   每天都有新鲜的食材送来,陌生人进出,她却从未往门口过看一眼,只周旋在厨房之前,精心地守着煲粥的砂锅,一锅粥就能花费一整个下午。   等粥出锅,周子寂会尝一碗,夸奖她做得很好。然后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她伏在周子寂膝上,披散长发,任由他的手指抚摸。   她的长发不再乌黑柔亮,发梢黯淡干枯。周子寂让人送来护发的精油,在看电影时,徐徐揉化在掌心里,亲手为她涂上。   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和谐又亲密。   身为妖怪居然能让他费心至此,她也算是有能耐了。周子寂涂完精油,看着她恢复柔顺的长发,满意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听话,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奚言紧闭着眼睛,喃喃道,“……听话。”   她在这个梦幻般虚构的乌托邦里,扮演一只听话的,备受疼爱的宠物。   一同陷入角色的是她的主人周子寂。   周怀仁说过,只取她一尾,留下一尾给她护体,从此后变成普通狐狸被封在奚言体内,永远无法挣脱,也不会再生变故。   只要等到五天后,这样的乌托邦生活就会变成永久。他能得到这世上最忠心的依赖,永远留在他身边,只属于他。   然而第三天傍晚,有不速之客打断了别墅中的平静。管家通报有一位谢先生到访。   周子寂一听就知道是那一位。   他对谢烬印象深刻,可惜是不好的那种,看一眼在沙发上午睡的奚言,毫不犹豫地让管家回了主人不在。   来者不善。   既然生灵盏已经拿到手里,周子寂巴不得跟他再无瓜葛。以防万一,又翻阅术法书上的记载,找出最高规格的封印咒,割破指尖忍痛画符。   符咒散出朱红色的光芒,在他挥手之后,飞到门上紧贴。   外面传话的管家又回来通报,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打断。   “不必了。”   那两道加封在门上的符咒凭空自燃,一道强劲的气流吹乱了他的衣角。同时响起的还有到访者不怒自威的一声——   “开门。”   **   “谢先生。”   周子寂咬了咬牙,移动身形挡住沙发,目光阴沉锐利,“不请自来,不合规矩吧。”   谢烬没有将他看在眼里,扫视客厅,“我来见奚言。”   “奚言?”他的表情变了变,冷笑道,“不知谢先生来见我的妻子,是有什么要紧事。”   第一次对外人承认奚言是他的妻子,他着实是被同性间攀比较劲的心理冲昏了头脑,“谢先生跟她是什么关系?”   谢烬的视线落在沙发上,语气稍缓和了些,“她是我的学生。”   “她已经三天没有到学校上课了。”   上次讲座结束时,卢真留了他的微信。   当晚小姐妹亲眼见识了不堪入目的偷/情现场,潦草分别,之后奚言就再也没到学校上课。   卢真担心她,可并不知道她家人或其他朋友的联系方式,能想到并联系上的人居然只有谢教授,再三纠结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他求助了。   谢烬知道人类的贪念能将其心中无知与残忍放大到什么地步。也很熟悉人类眼中的独占欲,有些是处出于爱意,有些只是自私的本性。   周子寂眼中两者具有,他看得了然分明。   奚言还安然无恙,已经是万幸。谢烬道,“你应该知道,她很特别。也不该被囚禁在方寸之地。”   “是么?恐怕与谢先生无关吧。”   周子寂听不惯他教训人的语气,“怎么,只许谢先生手上有奇珍异宝,我们这些小辈就不能养只小狐狸?”   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过是道貌岸然地觊觎别人的珍宝罢了。   谢烬没再说什么,只是垂眼看着沙发上微蜷的少女。   她脸色有些苍白,没再添什么伤痕,下巴瘦得尖尖的,垫在抱枕上睡得很沉,仿佛梦到什么,喃喃地呓语,“周,周……”   如果是她自己的选择,那谁都不该干涉。   谢烬心头染上些微黯然,别开了眼。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周子寂语气中的得意,“谢先生听见了么?她离不开我。”   如果不是感情深厚不可分割,怎么会连梦中都念起他的名字?   奚言似有所感,不适地翻身,将自己蜷得更紧了些,半张脸都埋进抱枕里,连睡梦中都感到不安。   “粥,粥……煮好了。”   **   奚言十四岁遇见周子寂,第一眼就无法自控地被吸引。   彼时他还没大红大紫,却已经有了不择手段的心性,在往影帝的位置上一步步攀登。朝着自己的目标执着地靠近,不依靠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阻挠。   他是她最向往,最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那种人。   爱意在心中堆积,她注视着周子寂,目送他攀上事业的高峰,甘愿做那个路边为他鼓掌的人,即使周子寂的视线从不会停留在他身上。   可在无数个美丽的梦境里,他眉目间的矜贵倨傲也会为她软化,疼惜地叫她一声“言言”。   知道自己能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刻,仿佛梦境照进了现实。她的人生都被点亮了,仿佛终于也从可有可无的角色变成了拥有高光的主人公。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被家族选中任意摆布的棋子。只想在周子寂身边,更近地看着他,陪伴着他。   可……那并不是她。   那不是她。   她的记忆里应该充满鸟语花香,森林里有可口的野果和肥美的野兔,溪水冰凉清澈,能照出她的影子……   奚言疲惫地睁开眼,望见一片惨白的天花板。   她最近很奇怪,就像从前误食了森林里红伞白杆的毒蘑菇,总是恍惚想起自己以前如何喜欢周子寂,像是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在这样被囚禁,被豢养的生活。   但那并不是她。   她的身体受傀儡符的控制,意识却还有一部分清醒地保留。她好像听见了谢先生的声音,在离得很近的地方。   她好几天没去上学了,谢先生的讲座应该结束了吧。   还有一起上课的朋友……   她费力地坐起身,惊觉自己的双手变短——已经不能称之为双手,这是她的前爪。活动身体,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后腿,尾巴,她竖起的毛绒耳朵。   向来柔亮水滑的棕红色皮毛变得黯淡无光,可确是她本体的模样。   她变回了狐狸!   困顿之意刹那间全消。她猛地跳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不知尾巴碰到了什么,发出皮肉烧灼的声音。   她疼得一阵萎靡,抱着尾巴警惕地往后缩,又被燎伤了后背,痛得往前扑倒。   黑红相间的牢笼这时才显出形状,血铸的咒缚把她牢牢困住。笼子太小,她必须抱着自己的尾巴紧紧地缠在身上,才能确保不被恐怖的笼壁碰到。   “呦,醒了。还挺精神。”   周怀仁笑眯眯地隔笼看着她。   “周太太,别来无恙。”   她从没见过这个人,内心深处却有无声的恐惧在蔓延。   如果说周子寂的形象还有一点点值得信赖,那么这个人就和传说中的天师模样别无二致,残忍狠戾。   她能轻易嗅到他身上传来浓重的怨恨,是他斩杀过无数妖灵的证明。   “把笼子打开吧。”   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天,周子寂看着她的身体被烫出血痕,又冒出焦糊味的烟,到底不忍心,“有我看着,她逃不出去的。”   “就凭你?这种畜生真发起疯来你可降不住。”   周怀仁拔出长刀,锋芒闪着寒色,映出一双充斥兴奋杀意的浑浊眼睛,“是你运气好,碰上它还什么都不懂。以后再遇见别的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天师与妖怪互为天敌。天师降妖,反之亦然,凡是有点道行的妖孽见了天师都是血海深仇,必然是趁机杀之后快。   如果任由这只三尾狐狸成长,对付起来是很有些棘手的——尤其是周子寂这样身怀天师血脉却法术不精的,未必经得住它的利爪。   好在捡到个大便宜。今日黄昏就是取它命脉的最佳时刻,能将妖力最大程度地封存,用来炼药炼器都十分合适。   除了好时辰,还要有靠谱的保存容器,周子寂一言不发地取出生灵盏,晶莹剔透的盏体折射出斑斓的光,灵气四溢。   周怀仁磨好了斩妖刀,用刀背敲打笼子,“刚刚还挺有精神,怎么又不动了。”   奚言奄奄一息地匍匐在笼底,琥珀色的眼睛半睁半阖,恹恹地看着两人,仿佛已经筋疲力竭。   一切准备就绪。周子寂弯腰想要去打开牢笼,和她的目光碰上,几乎被她眼中的失望和恨意灼伤。   他的手停顿在空中,被周怀仁瞥见,讥笑道,“怎么,事到临头后悔了?想把她放生?”   周子寂咬牙打开了笼子。   生路打开的瞬间,蛰伏在笼中的小兽一跃而出,亮出利爪毫不迟疑地朝着他的咽喉直进,却在碰到他衣角之前忽然滞空,心脏猛地收缩紧缚,引发窒息般的痛苦,仿佛有道声音从心底嘶吼——   不要杀他!   她无力地跌落在地板上,听见一声冷笑,“妖孽还敢作乱!”   四肢被黑色的符文锁链缠绕,牢牢地钉住。猎杀的匠人举起了屠刀,极快极准,毫不心思手软地斩向她的双尾。   肢体分离的瞬间,她发出痛苦凄厉的长啸,琥珀色的眼睛里沁满了泪水。   周子寂目眦欲裂,“你说过只取她一尾!”   “你才几斤几两重,也配跟我讨价还价?”周怀仁抖了抖衣服上飞溅的血渍,不悦地皱眉。   本以为能一刀斩断两尾,看来这东西的骨头比想象中还硬。   “你从没想过要给她留活口是么?”   周子寂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资格。无论是这个离经叛道的叔叔还是家里那群老人,哪一方都只把他当成无知的小辈,没有决策的权利。   周怀仁将斩下的一尾丢进生灵盏保存,擦去刀锋上的血迹,还要再挥第二刀时,余光里瞥见他划破了手掌,以血画符,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他眼神阴沉如水,带着显然的戾气,“她是我的东西。”   封印符化作飘浮的短箭冲向那柄斩妖刀。周怀仁料不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自学出如此成果,被围困了数秒,恼羞成怒,“混账!你偏袒妖孽?是像被家里除名么?”   “她是我的东西。即使要杀——”周子寂一字一顿地重复,鲜血流淌的手掌不断画出符咒,挥向空中。   “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话音落地,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啸。断尾的小兽拼命撕咬扯断四肢的困缚,伤痕累累的身体里迸发出向死而生的力量,冲向门口,用尽全力一撞。   阴风阵阵,别墅外是漫天的冷雨。   她愣了愣,伤口被雨丝渗入,刺进骨髓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化作一道红色的残影,不顾一切地向着雨幕深处狂奔。   她不知去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快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看不见那栋别墅的地方去。   不知在大雨中狂奔了多久,她疲惫不堪地停下脚步,皮毛已被冷雨浇透。   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安静得只有雨声,没有行人停留。她跳进路边的绿化带,在低矮的灌木丛里避雨,探出舌尖舔舐浸着雨水的伤口。   风里裹着祁连山的味道,很淡。她知道自己离故乡还有很远,力气耗尽之前,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   她困倦地缩在树下,想要就这么睡一觉。舌尖却溢出一丝金色的流光,如同雾气散入空中,遥遥地引着一个方向。   她想起自己吞嚼过谢烬的名片,那张白色的小卡片上空无一字,带着暗金色的纹理。   她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跟着空气中引路的流光走入了板樟巷。石板铺就的小道,墙角屋檐生着幽绿的青苔,古朴而静谧,安逸得仿佛与世隔绝。   她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终于倒在一处合院门前。院门上攀爬的藤蔓如瀑,开了一串串芬芳的花。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被雨点打落,悠然飘落在她眼前。   她的视野被这片美丽的淡紫色填满,下一秒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了。   阿沅大大咧咧地扫了一眼,脆生生地喊,“先生!先生快来看!”   “有只快要死翘翘的小狐狸!”   **   奚言睡了长长的一觉。   她好像有半辈子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身心完全放松,陷进温暖又柔软的被子里。没有乱七八糟的梦,也没有急着要去做的事,唯一的目的就是休息,可以睡足了再醒。   她记得自己临睡前看到一树如梦如瀑的紫藤,再睁开眼睛,视野里却是一张俊秀的少年脸庞,因为离得太近,放大到有些滑稽。   “你终于醒了!”他自来熟地跳上床,趴在她脑袋旁边问,“尾巴痛不痛?”   “好像……不痛。”她的声音很虚弱,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沅叹了口气。   几枚羽毛飘落,她怔怔地看着少年消失,变成一只灰山雀,柔软的羽毛上附着蓝黄色斑纹,灵巧地挥动着飞在半空中,“先生交待过,等你醒了之后就带你去书房换药。快跟我来。”   奚言懵了一会儿,抬起爪子看了看,又慢吞吞地问,“是谢先生的家么?”   “当然了。”小山雀绕着她叽叽喳喳地飞,“快来呀,待会儿你尾巴上的麻药劲儿就过了,可是会痛得打滚的。”   “……哦。”她记起自己被斩断尾巴的痛苦,身体抖了抖,小心地抱起自己的大尾巴护在怀里,跟着这只小山雀跳下了床。   这里是谢烬的家。   深更半夜,外面还下着雨,走廊里没有灯,庭院里的细节布局暂时看不清。   但她的夜视能力足够分辨,这里跟周子寂的别墅截然不同。倒是和奚园里的庭院样子很像,是座很传统的四合院,有股岁月静好的安宁味道,是谢烬身上那种味道。   像还在做梦一样。   她居然真的逃出来了。   “你别担心,这里很安全。先生的阵法罩着整栋宅子,没有人能闯进这里再伤害你了。”   阿沅快速地扑棱着翅膀,飞在她身旁引路,唠唠叨叨讲个不停,“先生只救自救之人,妖也是一样。毕竟,要是你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谁还能救得了你呢?哎呀,幸好你是只争气的小狐狸。你能找来这里,先生很高兴。”   奚言缓缓点头,“你们……为什么救我?”   “啧,你这话说的,忒没良心了。天下妖妖是一家嘛,如果我被人追杀,受了伤倒在你面前,你还能见死不救吗?”   “……”   “哇你真的不救?好狠心的小狐狸!”   “……”   “算啦,逗你玩的。像你这样的小家伙知道什么呢。”   书房门口,阿沅规规矩矩地收起翅膀,转眼间又化作少年模样,笑吟吟地帮她敲门。   “先生在等你。”   **   “进来。”   奚言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跟着阿沅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很多,占据半个房间的檀木书架上放得满满当当,很高很高,要使劲抬头才能看到顶层。   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裸眼可见的深蓝穹顶,或明或暗的繁星在头顶闪烁。书架隐隐与星空相连,知识的阶梯通向浩瀚的苍穹。   书房中央的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一角亮着浅黄色的灯光,金属灯座墨绿灯罩,像旧民国时期的老式台灯,使用至今别有韵味。   谢烬坐在书案后,单手撑着下巴,长睫低垂,专注地执笔写下拜帖的最后一句。   他手旁是一摞未整理的资料古籍,有只手掌大的蝴蝶停在最上面一本,纤薄的蝶翼上闪着幽蓝色的荧光。   “递到涂山去。”   奚言进来时正看见他将拜帖封好,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是吩咐阿沅。下一刻却见那只蝴蝶飞起来,翩翩落在拜帖上,蓝光闪烁一瞬,便同拜帖一起消失了。   幸亏一只狐狸做不出太多的表情,她想。   否则她太大惊小怪,会显得很没见过世面。   办完了正事,谢烬将那摞古籍搬开,视线低垂,轻声问,“睡得好吗?”   这是在问她了。可惜她连跳起来跟他平视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点一点头,心里有点泄气。   总是会在狼狈的时候见到他。   奚园初遇的那场雨里,她还有两条尾巴。   这一场雨下完,别说尾巴,她连命都只剩半条了。   谢烬莞尔,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灯影映着他半边脸的轮廓,给他清隽疏离的眉眼浅镀一层人间烟火的暖色。他弯腰把小狐狸抱到书案上,亲手清创敷药。   那一点温软的神色,便在看到伤况时褪去了。   她又被削去一尾。仅剩的那条尾巴也被切断了小半的筋脉和骨头,绒毛都被血块黏连在一起。   麻药劲儿过去,她不可避免地感到疼痛,低低地呜咽。   “忍一忍。”谢烬放轻动作,却干净利落,修长的手指灵活有力,游刃有余,显然做过不止一两次。   接骨续筋,这一尾起码可以保住。可终归是血肉模糊,看起来太过残忍,阿沅不由得咂舌,“姓周的拿生灵盏果然没安好心!天师家里的人果然没有好东西!”   小狐狸疼得蔫蔫的,换完了药趴在那儿只会嘤了。   谢烬抚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又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耳朵,低低地叹一声,“怪我。”   “怎么能怪先生呢?谁知道他会拿生灵盏作恶。”   阿沅嚷嚷着凑到书案边,同仇敌忾的语气里妖性未泯,“你生气吗?他想杀你,我帮你杀了他。”   小狐狸萎靡不振地半睁着眼,趴伏的姿势,两只前爪垫在胸口,能摸到心脏的跳动。她记得自己的利爪差一点就能穿透人类的咽喉,这里的疼痛却阻止了她,“奚言……喜欢他。”   胸膛里残留的爱意正在一点点消褪,正因为在消褪,变动中的存在感格外明显。   这会儿心已经不痛了。好像随着爱意的消减,这缕执念对她的影响也在缓缓消失。   阿沅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顿觉没趣,哼了她一声,“你可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执迷不悟,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奚言感到委屈,也没有力气解释,挣扎着想起来,“我要回家。”   她想回祁连山,太想了。即使要死也想死在故乡。   阿沅比她还紧张,“啊啊啊你别乱动!尾巴会掉的!”   “……”   “先安心休养。”谢烬也说,“等身体好了再走也来得及。”   她又蔫蔫地趴了回去。   变成奚言,留在周子寂家或留在这里,她从来都没办法自己选择。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可能还没到祁连山就已经死在了半路上,倔强地说,“那我只在这里待几天……就待几天,等尾巴好了就走。”   谢烬并不勉强,只颔首道,“依你。”   她缓慢地跳下了书案,尾巴无力地垂在地板上拖着走。   小狐狸脾气直,性子也倔,强撑着自己走路,晃晃悠悠地跟着阿沅回房间睡觉。   谢烬收回目光,手边的书卷再拿起,还没翻过一页,阿沅引完路又扑棱着翅膀回来了,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地八卦。   “先生喜欢她?给她用了好些珍贵的药。”   “多可爱的小狐狸。”   谢烬没有抬眼,“小女孩爱漂亮,留疤会伤心的。”   小灰雀嘿嘿一笑,“先生喜欢她呀。”   “……”   灯影晃动了一下。谢烬无奈地放下书,按揉眉心,嗓音里有些倦意,“明天我去一趟涂山,你好好看家。”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不在时,你多照顾她。”   “唉,知道啦。”小灰雀笑嘻嘻道,“先生放心,我不欺负小女孩。”   外头更深露重,房间里却暖意融融。   在谢烬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奚言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不敢乱动,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回想着近几日的遭遇,越想越伤心,还很生气。   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心心念念地对周子寂好,周子寂却还要伤害她。   她的思路并不像人类那样弯弯绕绕。不会去纠结周子寂为什么前一天还温柔得离奇,后一天就要杀她取尾。她不会想这个人类的举动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周子寂要杀她——她只知道这个。   狐狸是最恩怨分明的动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论背后有什么原因,他朝她下了杀手。那么今后见面,如果做得到的话,她也可以杀了周子寂。这很公平。   但周子寂会法术,她不会,现在冲回去报仇只能算是送死。   听说能化形的妖怪多少都会点法术的,她却只是借了奚言的身体成人,半点法术都不会,现在连人形都变不回去了。   她想了好一阵,药劲儿上来,在气馁中不甘心地睡着了。   又是爽快的一觉,无魇无梦。她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心里的沮丧却没有消减,对着来敲门给她送早餐的阿沅说,“我是只笨狐狸。”   阿沅听闻很欣慰地点头,“自我定位倒是很清晰。”   “……”   “应该是书看得太少了。先生那么厉害,博古通今,肯定就是爱看书的缘故。”   阿沅安慰道,“别着急,等吃完饭,我带你去书房找几本法术典籍学习一下,说不定你就能开窍啦。”   他又不拘小节地跳上了床,自来熟地翘起脚躺下了。身后飘浮的餐盘也跟着降落在床上,是清淡的粥食,配了三样爽口的小菜,还有一碗一闻就苦到不行的药汤。   奚言屏住呼吸先把苦药灌下去,才猛舔两大口粥漱掉药味,把小菜嚼得嘎嘣脆,“谢先生的书我也可以看吗?”   “可以啊。大家都能看,只是不许弄坏。”   “大家?这里还住着别人吗?”   “都是先生收留的小妖怪。不过大多都不爱轻易出门走动,在各自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待着呢。”   奚言这才知道,原来谢烬心地很好,她并非特例。   好像有点失落,又说不上是为什么。她摇了摇头,呼噜完粥舔了舔碗底,又跳到下一个话题,“那谢先生是什么妖怪啊?”   阿沅听她吃吃喝喝顺便还好奇谢烬,颇有些惊讶。   来这里的小妖怪大多都是被逼到死路,悲愤绝望中撞到救命恩人的。因为遭了大难,不好沟通难以建立信任。甚至刚来时觉得食物有毒,不吃不喝好多天的都有。   她也差点遭了灭顶之灾,生死边缘走一趟回来,居然还这么快就能恢复精神,能吃能睡,没心没肺的。   好姑娘。真招人喜欢。   留在这的大多都喜静。阿沅终于找到日后能跟自己一起叽叽喳喳聊八卦的对象,心情相当愉快。第一卦就聊到了这院子的主人头上,“先生身份有点特别。父母一方是人类,另一方出身妖族。算是半妖。”   谢烬的名字在两族几乎无人不知,这点情报也不算隐秘。   奚言却是深山老林里长大,在村里没通网的野地,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人物,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原来先生是混血。”   她对世事知之甚少,因此说来才毫无偏见。阿沅回味了一下她的称呼,“你这么说,倒还挺好听的。”   “不然呢,别人怎么说他?”   “杂种。”   妖与人类的结合大多生出先天不足的残废,可也偶尔会生出像谢烬这样天赋异禀,比两边族类都更强大的半妖。   半妖处境尴尬,在人族和妖族都讨不了好,常常刚躲开母族的驱逐又迎来天师的追杀。   只有谢烬是个例外。这个名字以备受敬仰的姿态存在于世间,无论人族还是妖族,提起时都要多几分敬重。   “先生是心怀大善的人。”   阿沅用十分崇拜的语气说,“他游历四方,干过不少大事,给了很多生灵休憩之地,因而所到之处总是被人尊敬的。”   奚言也听得感慨万分,只觉得谢烬活得好像传说中的大人物,又越发好奇,“那你知道……他都去过哪里吗?”   “知道得不多,先生捡到我的时候就已经不怎么出远门了。”阿沅道。“再说我才八十多岁,还是个宝宝呢。”   “……”   “先生嫌我吵闹,平时都不怎么理我。不过应该是愿意跟你说话的。”   他噗地化成小灰山雀,收起翅膀掉进她的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打滚,“你要是想知道,让先生亲自讲给你听嘛。”   “只是他话不多,今天讲两句,明天讲两句,可能要讲上个百八十年你才能知道他了。”   奚言点了点头,无端地想,和谢烬那样的人生活,百八十年好像也不算久。   她耳尖抖了抖,还记得被那双手轻揉的触感,忽然很期待见到谢烬。   “那我今天……还要换药吗?”她不太好意思地问。“什么时候去啊。” 第17章 心里是甜的。   “今天啊?今天不用。”   阿沅继续在被子上打滚, 俨然把她这儿当成自己房间,自在道,“先生有事出远门去了, 这两天估计都不回来, 叫我陪着你。”   奚言捡起他掉落的羽毛, 失落地“哦”了一声,吃完早饭后勤快地催促,“那我们去看书。”   她其实不太喜欢看书,去上学也只喜欢在练功房里跳舞, 一到文化课就犯困。可身边的不管是人是妖各个都会法术, 只有她什么都不懂,就很没面子。   睡一觉起来尾巴没那么痛了, 只是还使不上力气,她不想又拖在地上弄脏, 就自力更生地抱在怀里, 像抱了团毛绒绒的玩偶,“先生不在的时候, 我们也能去书房吗?”   “可以啊,只要不把他的手稿弄乱就行了。先生生起气来也很恐怖的。”   阿沅心有余悸道, “之前那次我在他书案上打滚, 碰翻了墨水瓶挨罚,被挂在走廊里睡了三天鸟笼!”   奚言:“……”   或许需要反省一下为什么到处打滚。   出门才知道日光正好。昨晚醒来已经是半夜, 她今天才把合院的全貌看清。院子里布置得不多——又或许是她此刻的视角太低, 显得院子格外宽阔。没有华丽的花坛凉亭, 只院子一角的樟树旁有处大的鲤鱼池造景,还养了两缸睡莲。   墙角屋檐是朴实无华的青砖灰瓦,低调又雅致。院门相连的那面墙上紫藤花盛开得十分繁茂, 藤蔓粗壮,能想象到这里的主人已经住了很久。   阿沅很快就停下了带路的脚步。她发觉眼前这间屋子的房门看起来和昨晚不太一样,“这里是书房吗?”   “到处都可以是书房。”他故弄玄虚了一句。   “房间的位置每天都会变换。合院都在先生的结界里,阵法套着阵法,控制起来复杂精密。”   “那要怎么找到想去的房间?”   “简单呀。随便挑一扇房门,说出想去的地方再敲门。”   阿沅朗声道,“先生的书房。”   他轻轻一推,这扇不同的门背后相连的空间正是昨晚来上药的地方。奚言眼睛一亮,很给面子的哇了一声,“好神奇。”   “这是先生允许开放的地方,可以直接进。”阿沅说,“如果你想去别人房间里玩儿,就要叫房间主人的名字,得到允许后门才推得动。想回自己房间的话,随便找扇门叫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奚言听懂了,把面前书房的门关上,喊声自己的名字再推开,真的变成了昨晚睡觉的房间。等她这样开关开关的玩了两三次,阿沅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他领奚言进了书房。天花板依旧是无垠的星空,他轻车熟路地从书架第三层抽出一本册子,“这是先生编的藏书名录。直接去找书太耗时间,你想看什么就从这目录上找,再喊声书名就行了。”   奚言小心翼翼地抬爪翻过一页,试着喊了声《本草经》,古老的医书亮起微光,从书架上飞出来徐徐降落在她面前,“这也是用法术控制的吗?”   “对呀。”   “先生好厉害。”   “诶呀,先生说这些都只是小玩意儿,弄懂原理就很简单。跟现在的人们用计算机语言编程应用差不多。”   奚言:“编程是什么?”   “……”   阿沅拍了拍她的狐狸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学习吧。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奚言满怀斗志地点了点头,抱着尾巴跳到书案上,小心地翻开书页,努力吸收知识。   但她看不太懂《本草经》,对这些大有用途的植物没什么兴趣,翻过几页就想打瞌睡,索性放弃了,换成入门级的法术修炼手册自学试试。   不知谢烬用了什么药,她的尾巴恢复得很快,两天后就能抬起来轻轻摇一摇。   谢烬还没回来。阿沅要她没事儿就多摇,美其名曰复健,之后公然跳进她蓬软的大尾巴里打滚,说比躺在天鹅绒的摇篮里还要舒服。   “你什么时候掉毛记得告诉我哟。我收集起来,等攒够了回头给自己搭个新窝。”   “……”   她好气又好笑,“掉了也不给你!”   在这里住了两天,她只跟阿沅说过话,没遇过别的小妖怪,也只有她会来书房看书。忍不住好奇问起,阿沅说,“外面危险,它们被追杀怕了。还是躲在家里最安全。”   “它们……都把这里当家吗?”   “对呀。它们都把这里当家,我也把这里当家,先生就是我们的家人。”   阿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以后你住下,那就也是我的家人了。我罩着你。”   奚言迟疑了一刻,没说什么。   谢烬的家很好。但她已经不敢再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家了。   她还是应该回祁连山去。   阿沅也对她是如何进入人类身体里的经历感到好奇,她都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   进入书房时各捧一本书,看着看着就开小差。两个学渣凑在一起,半天半天的唠嗑。   阿沅提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天他跟随谢烬到周子寂家里,是为了找一块千年不化的极冰,“之前都保管在奚园,后来又跑到周子寂家里去了。”   “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但先生是明事理的人,用了生灵盏去换。”   他用十分遗憾的语气说,“也是社会进步了。和平年代不兴偷窃抢掠,只能交易。”   “……”   奚言听得明白,想起谢烬那声叹息,点点头道,“不怪先生。”   即使没有生灵盏,她始终是妖类。周子寂要砍她的尾巴还是照砍不误的。   她问,“先生为什么需要那块冰?”   “这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要疗伤用的。有坏人把孽火放在先生身上……已经好久了,在我遇到先生之前就在了,到现在都还没好。”   阿沅愤愤道,“肯定又是那群闲着无聊的天师,故意使坏针对,不想让先生庇护妖族。”   庇护弱小有什么错?他又没有伤害人类。   奚言不懂谢先生那么好,为什么还有人要害他。   可再想想,她也没害过人,周子寂照样找人来砍她的尾巴,想要置她于死地。   奚言闷闷不乐道,“阿沅,你说这世界上是坏人多还是好人多?”   她还是第一次想这么深奥的问题,想得有点抑郁了。   “不知道。世界那么大呢。”   阿沅说,“我觉得要分情况。要是你遇见的好人多,自然就觉得好人多。”   她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真心称赞,“你是只聪明的小鸟。”   阿沅虚心接受了,“能发现这一点,你也不算是笨狐狸。”   一阵互吹作为唠嗑收场很是不错,它们总算又各自捡起书来看。阿沅也并没有虚夸,狐族在术法上是有天赋造诣的,奚言能识字,虽然看得慢,但要自学也不是难事。   凭着一点想要在谢烬面前好好表现的上进心,这两天里,她啃下了几个简单的初级术法,施展开来卓有成效。   尤其是传送阵法,练习得比别的小法术都更勤快。曾经去过的地方都可以作为目的地,施放阵法时专心地想象目的地的样子就行了。   第三天午后落了小雨,谢烬终于回来,却不见小狐狸的身影。   阿沅道,“她说是回家去了。”   抄手游廊里仅有一人身影,冷冷清清,谢烬凝视雨幕站了片刻,什么都没说。   阿沅试探着问,“她伤还没好全呢,先生要我去把她带回来吗?”   “由她去吧。”   谢烬嗓音浅淡微凉,融入雨声里更不分明,转身走入了书房。   这里是他平日最常待着的地方。阿沅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进了书房,无心看书,是只想着为他作伴。   谢烬心性淡泊,也不爱追名逐利,人往那一站,天生就带着疏离的冷感。他更像是会目不斜视地走过乞丐身边,衣不惹尘的那种人,如果不是因为了解,很难想象他曾施手拯救过多少生灵。   在谢烬身边几十年,阿沅很少有能看清他心思的时候。饶是如此,此刻却也能分辨出他压在眼底的失落。   奚言不在,他好像不开心。   阿沅找出一只软垫,老老实实地趴了一会儿,总觉得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又怕先生嫌他吵闹。正在心中犹豫时,猛地察觉谢烬的气息变了,平和中暗藏杀意。   院子里的结界由他控制,任何一点波动都逃不过他的意识。从外面是突不破的,只有被他允许踏入结界的人,才有可能直接把传送阵法精准定位到书房里。   但这是个十分低劣且初级的传送阵。书案上空隐隐约约现出个光圈,像坏掉的灯泡,闪得快要断气,花了好几秒才终于稳定。   先是有雨丝落在桌案上,沾湿了手稿。谢烬还未来得及皱眉,只听见啪叽一声。   掉出来一只湿漉漉的小狐狸。   “……”   阿沅高兴得蹦起来:“就知道你不是忘恩负义的小狐狸!”   奚言带着一身泥土草屑趴在刚整理好的手稿上,自觉闯祸。更要命的是下一秒——她的余光里出现了谢烬的身影。   闯祸现场居然直接被抓!   她轻轻张开嘴,把咬了一路的药草放在书案上,怂得不敢抬头。   她还记得阿沅被罚去睡鸟笼的前科,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一句温和的责怪,“外面还下着雨,怎么乱跑。”   听起来不像要挨罚的意思。   小狐狸口吐人言,机灵地转移话题,“山里的雨可好闻了,先生闻过吗?”   “你回了祁连山?”   “嗯嗯。”   谢烬没注意被弄脏的稿纸,反手掀起椅背上的披风,把她整个裹了起来,略略擦拭干净。   鲛人纱织成的月光锦那样珍贵,却粘着脏兮兮的泥印。   太过暴殄天物,阿沅心痛地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奚言叼着那株清香的药草放到他手里,献宝般乖巧道,“阿沅说,有孽火烧你。这个是降火的。”   “……”   说好的只在背后聊八卦!   阿沅心虚,趁两人不备悄悄开溜。所幸谢烬没有追究他,只是一怔,垂眸看着手中的药草问,“特意为我找来的?”   奚言点了点头,忐忑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而且它……有点苦。”   连谢烬都感到棘手的伤势,只靠她熬夜翻医术补课的这点三脚猫功夫,肯定也是杯水车薪。   但她还是很想为谢烬做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也想报答他一点恩情。   谢烬屈指敲了敲书案,空中浮现出几只小水团,将他手里的药草清洗干净。   他很认真地嚼了嚼,确认道,“是清热解毒的草药。谢谢你。”   奚言看着他,一时间鼻酸得不像样。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只捧到周子寂面前却被拒绝的,喷香流油的烤兔腿。   她带回来的药草很苦,非常苦。路上奔跑颠簸,牙尖不小心磕破了茎,只尝到一点,她现在口中还是那股散不去的苦味。   可谢烬很珍惜地享用了,还对她道谢。   她心里是甜的。 第18章 “你很珍贵。”   她的眼睛像琥珀色的玻璃珠, 被泪水浸泡得闪闪发亮。   谢烬问,“怎么哭了?”   奚言没有回答,扒着他的手爬到他怀里, 在他胸前按了两个泥爪印。   她没注意到自己弄脏了谢烬的白色衬衣, 只是小心地抬起脑袋, 和他碰了碰鼻子。然后又飞快地跳回书案上,抱着自己的狐狸尾巴,把逐渐升温的脑袋埋进去。   如果是以少女的形态去做这件事,她的脸一定已经红透了。   谢烬似有所感, 抬手蹭了蹭鼻尖, 唇角微微一弯,并没有调侃什么, 温声道,“我也为你带了份礼物回来。”   礼物。   奚言悄悄把爪子挪开, 露出一双期待的眼睛, 瓮声瓮气地问,“什么啊。”   “也是吃的。”   谢烬微凉的指尖轻触她的额头, 星点光芒逸散,一团水球飘在她眼前, 里头封着一株幼苗, 有三片圆圆的叶瓣,看起来像某种多肉植物。   “这是你族中的化形草。”谢烬道, “能帮你化形。”   “……变成人?”   “嗯。”   奚言“唔”了一声, 目光渐黯, 没有立刻说想不想要。   她刚遭遇了那些事,对整个人类的族群都有抵触心理,还是更愿意当只狐狸。   谢烬的身上也流淌着人类的血液, 应该是对人类有感情,才会给她带这样的礼物吧?如果拒绝,多少会辜负他的好意。   好在谢烬并不强求,只说暂时帮她收着,容她自己慢慢做决定。奚言这才放松下来,有心思跟他唠点别的。   “我从前住的森林里多了很多人类活动的痕迹。下着雨还有人在转悠,穿得奇奇怪怪还带着武器,我差点被他们发现。”   谢烬顿了顿,“周子寂在找你。”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尾巴也蜷起来压在腹底,看起来很有些不安。   周子寂知道,她的家就在当初奚言跳崖的地方。如果现在回去,被捉到只是时间问题。   谢烬道,“你可以先住在这里,等不害怕的时候再走。”   “我才不怕他!”   “……”   可是被抓到是会被砍尾巴的。她为难地抬头看了谢烬一眼,这会儿才发觉他衣襟上脏兮兮的泥印,又羞赧地垂下了脑袋。   她本来是不想留下的,只想着报了恩就走,回自己的故乡去,再也不跟外人打交道。   可是谢烬的目光太温柔,仿佛整个春天的和煦都被装进他眼底,望一眼就心生暖意。傻子才会从他身边离开,去外面淋冷雨。   她纠结了一阵子,才吞吞吐吐道,“那我就……在这里再住几天,就几天。”   “好。”   这是在谢烬家跟周子寂家最大的不同之处——他从不会强迫任何人留下,或去干违背意愿的事。   奚言怀疑即使自己说还要回周子寂那,他也只会在劝完后叹一口气,等她再伤痕累累地跑回来时再替她捡回一条小命。而非一开始就以“为你好”的名义,强行把她关在屋子里。   这样的“放任”,反而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是安全的,也是自由的。   她的尾巴恢复得很快,每天都跟阿沅一起去书房跟谢烬作伴。遇到看不懂的法术还能得到他亲自点拨,几句话就豁然开朗。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博学又宽容,总是有耐心回答她毫无常识的傻问题。阿沅原本不怎么爱用功,被她带动着居然也认真学习了几天,书房里像间vip小教室。   而她真正在学校里交到的朋友,也通过谢烬和她联系上了,“吓死我了!你好多天没来上课也不来排练还不接电话!我还以为周子寂恼羞成怒把你……那个什么了!”   卢真心有余悸道,“幸亏谢教授说你没事。言言,你现在在他那儿吗?什么时候回来上学啊。”   奚言被问住,也有些想念许久没去的练功房。可看看自己短小的狐狸爪,纤细的大长腿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也不知道。”   她还在谢烬这里得过且过,没想好以后该怎么办。   怪不得这里其他住客不爱出门示人。大概也都跟她一样,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才在谢烬的庇佑下避世躲清静。   她语气郁闷。卢真听出来了,就不再催促,转而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就趁着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她回家还把自己带入奚言想过,要是亲眼见到老公把女人带回家乱搞,肯定会气得失去理智,闹个天翻地覆。人生一大劫。   “你放心,不管是跟谢教授也好还是谁也好,都比周子寂强!我都支持你!”她同仇敌忾道,“枉我还给他的电影买过座!真是浪费我票钱!”   “……”   “但是你不来学校我们也可以聊天啊,我们班最近又有八卦嘿嘿嘿,你猜班长刚交的男朋友是哪个系的?”   奚言偷瞄了谢烬一眼,见他无奈地点头,才放心地跟小姐妹唠起来,“该不会是那个……音乐剧专业的?”   “Bingo!就是他!”   谢烬被迫跟着听了半个小时的少女八卦。   她的所有随身物品都在周子寂家里,包括手机,只能告诉卢真自己是为了躲周子寂所以停用了之前的号码。卢真想要找她,只能通过谢烬。   聊完八卦她还意犹未尽。谢烬问她想不想要新手机,她当然是想的,但眸光一转,改口问,“先生不喜欢听我们聊天吗?”   谢烬稍加思索,给了句善意的评价,“很有趣。”   “那就不用新手机啦。”她笑得眯起眼,“我们以后可以一起聊。”   在书房里常常也只有她跟阿沅的声音。谢烬话太少了,就很想把他拉到更生动的氛围里面,驱驱身上的清冷气。   谢烬对她这点小心思一无所知,倒也不嫌烦。   他的手机里虽然也存了几个号码,只是长年累月的没有响过——不响更好,如果真到了需要联系他的地步,必定意味着会有大动乱发生。   没想到这部旧手机,如今要沦为两个小女生聊八卦的工具。   奚言在这里住得的确舒服,但天生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日子久了总是会想着做些什么的。   女孩子之间天生就更有话聊,再加上同班同专业,连听到卢真说排练太累她都很羡慕。   她也想去跳舞。可如果化成人就做不了狐狸了,还会有被天师追杀的风险,总是无法两全其美的。   她没有闷在心里,跟谢烬诉说了烦恼。   谢烬中肯道,“也有许多妖类在人的世界里生活自如。只要不去作恶,大概率就不会落入天师的手里。”   妖也是生灵,只是族群不同。天师一族本身就是为了除恶而存在的,除恶的必要性远远高于除妖。   奚言不开心道,“那我也是会做恶的妖怪吗?”   “你只是遇到了太贪心的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谢烬耐心道,“妖会作恶,人当然也会。你有三尾,生来与众不同,才会惹人觊觎。”   她这才好受了些,趁这机会,告状似的委屈道,“我们那片林子里的狐狸都是一条尾巴的。它们一看到我就炸毛,嫌我奇怪。”   谢烬却说,“三尾是祥瑞。它们嫌弃是因为不懂,才会把珍珠当鱼目。”   生平第一次,有人这样告诉她。   “你很珍贵。”   **   这个先生总是说些让狐狸想哭的话。   先生懂得那么多,既然是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奚言不知不觉被阿沅同化,对谢烬的敬意里又多了几分崇拜,直接表现为格外听谢烬的话。   天气好的时候一起在院子里嬉闹,偶尔有无知无觉的小鸟,因为没有恶意而突破了结界飞进来,谢烬是不管的,她就自己扑了拿来当玩具。   以前在山林里也是这样,扑到了鸟有时候不吃,只是耍着玩,并非故意作恶,是天性里有种纯真的残忍。   谢烬偶然间见到,教导她善待生灵,可以吃,但不可以折磨。   奚言点点头,抓起晕头转向的鸟儿一口吞进肚子里。   阿沅看得毛都炸了,还被她安慰,“放心。你是朋友,不吃你。”   “……”   恐怖如斯!   食物链间的影响这会儿才显现出威力。它被吓出了心理阴影,隔天都没来找奚言玩。   自己待在房间正觉得无聊时,她听见房门被扣响,自己的名字被一道婉转清脆的声音笑着念了出来。   “听说这里有一只小狐狸?”   她从没听过这道声音,怀疑是这里的住客。多日来第一次遇到过来主动交际的朋友,紧张地喉咙发干,“请进。”   房门打开,一团雪球朝床上飞了过来。她还来不及反应,被扑得一个后躺,抱在一起翻了两番才停下,差点滚下床。   “我来了我来了我的小宝贝!”   “……”   奚言被她亲昵地蹭了几蹭,好不容易才挣出来喘口气,震惊地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睛都瞪圆了,“九尾娘娘。”   凡生九尾的狐狸都是族长的近眷,基本等同于未来族长,生而高贵,对狐族子民而言地位尊崇甚至高过双亲。   孟黎躺在床上打了个呵欠,从耳朵尖到尾巴尖都是纯粹的雪色,九条尾巴飘摇在身后,像雪白的大扇子,美丽得不可思议。   她抖了抖耳朵,慵懒地起身,“叫我孟姐就行了。”   这也太突然了。   奚言心情十分震撼,就像是生活在深山老林的贫民忽然被微服私访的王族探望。   王……王还舔了她几口。   “我来之前已经调查过了,真是委屈你。好个他周子寂!仗着家里有那么点狗屁天师血脉就欺负我族的崽,我饶不了他!”   孟黎翻了个身,收起九条美丽的尾巴。一缕白雾从她身上升起,带着令人心神荡漾的馥郁香味,床上的雪狐消失不见,只留下侧躺着身姿曼妙的少女。   奚言看得一愣一愣,哪顾得上想什么狗屁周子寂,“可是族……孟姐,为什么知道我在这?”   她有些怯生生的,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能跟九尾汇聚一床的这天。   孟黎有许多要告诉她,但先挑了最重要的一点说,“我是谢烬的朋友。”   谢先生的名字像定心剂,让她镇静了许多。   “谢烬虽然也有人类血脉,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类到底是不同的。百年之前涂山遭难,也得过他倾力相助,是我族的恩人。”   孟黎定论,“他可以信赖。”   奚言跟着赞同,“先生对我也很好。”   “他还送了化形草给你是不是?”   孟黎暧昧地眨了眨眼,再打量她时却心生疑惑。   离谢烬去拜访涂山也有好几天了,她却还没有化形的迹象。   奚言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我没有要。”   “你不想化形?”孟黎惊讶道。“为什么?”   作为狐族化形后的典范,她就是传说中萝御双修的终极梦想。有一张无害的清纯萝莉脸,又有凹凸火辣的身材,随便抬抬手就是风情万种。   “看看这腰。”她抚摸自己的腰线,一路蜿蜒到丰满的翘臀,“再看看这臀。不想要吗?”   奚言看得吞了吞口水,却仍旧道,“我……我还是愿意当狐狸。”   “怎么傻乎乎的。”孟黎皱了皱眉,回味她难以取舍的语气,忽然想通了,捧腹笑得花枝乱颤。   “你不会是以为,化形之后就再也变不回狐狸了吧?谢烬是这么告诉你的?”   “……”   奚言意识到自己有些误解,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没有,我没有问他。”   狐族的化形是像成年礼一样的大事。所有天生灵智的小狐狸到了年龄都会化形,只是或早或晚,化形成什么样的区别。   凡是有天赋的小狐狸,化形成功之后灵智都能更上一层,学习更精妙的法术。大家都期盼着得到化形草的灵气助益,所以才都朝圣般往涂山秘境去。   念及她身上有伤,谢烬亲自去取了,没让她再颠簸一趟。   “我族中的小狐狸都是在涂山化形,化形草从不许带出秘境。”孟黎笑道,“也就是谢烬,才有这样的面子。”   别的小狐狸都想要。他家里的小狐狸当然也得有。 第19章 先穿件衣服。   奚言赧然沉默了一会儿。   原来是那么珍贵的东西。之前她居然还推三阻四, 多少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现在再反悔,很有些难为情,“那我, 还可以要吗?”   如果能化形, 当烦了人就变回狐狸去林子里撒欢, 跑累了还能再回来变成人享受二十四小时的热水空调和食物,快乐加倍。傻子才不要呢。   傻子竟是我自己!   “谢烬给你留着,当然就是你的。”   孟黎看她开窍才满意地点头,抛了个媚眼, “还是当人好哇。有手有脚, 能玩的姿势也多。”   奚言歪了下脑袋,不懂装懂, “哦哦,那我现在去书房找先生——”   “不急。我许久没见他了, 先去跟老朋友叙个话。”   她翻身下床, 优雅地理了理短旗袍的下摆,“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偷听。”   谢烬知道她会来, 虽然连声招呼都没打过,看到她袅袅娜娜走进书房, 也并不感到意外。   “我听族中的孩子说你往涂山下了拜帖, 还奇怪是去干什么。”   孟黎毫不见外地嘿了一声,跳起来坐在他书案上, 悠闲地交叠双腿。旗袍布料紧紧包裹在身上, 低胸高开叉的式样, 露出白嫩丰腴的大腿,微微俯身,胸前沟壑诱人, “原来~是为一只小狐狸呀。”   谢烬却只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十分不解风情,诱了也是白诱。   孟黎早知他的为人,并不觉得伤自尊,俯身去瞧他书上的内容,居然在翻阅建筑工程原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爱好,成天研究些五花八门的知识,对女人不闻不问。   曾受过他恩惠的各个种族都念着他,巴不得挑族中最曼妙的少女来送给他以身相许。但凡他有那点念头,绵延的子孙后代如今都能填满这间书房了。   孟黎细细思索,仍旧不得其解,“你喜欢她?为什么?”   建国后不许成精,奇异诡谲的事发生率已经降低了很多。从谢烬那个年代过来的,才是真的是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   三尾的确少见,但相较于谢烬的所见所闻,她也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实在没什么理由这样费心。   孟黎没说“她”是谁,也不必点明。谢烬阖起书页,问了一句,“我们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   “一百零……多少年来着,记不清了。”孟黎回想,“自从你以身饲火隐世不出,就没再见过。”   百年前孽火降世,所经之处寸草不留,引发饥荒与战乱不断,生灵涂炭。再放任下去,无论烧在人族还是妖界,都是要出大问题的。   那是两族仅有的几次止戈合谈。以谢烬真身作容器,吞下孽火永受烧灼之苦为终,平息了浩劫。   从宏观结果上看,牺牲他一个,拯救千万家,还挺划算的。   涂山被天师围攻时,孟黎跟他同生共死过,算是战友,但都不敢说对他十分了解,只能看情形粗略推断,他再坚持个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到时候到底是他消化了火还是火反噬他,就看天意了。   “一百零七年。”   谢烬轻声道,“很快吧?日子过得流水一样。”   “你游戏人间,不也是觉得生命漫长,太过无聊吗?”   他已经记不太清生命的起点,无非是和其他半妖同样的遭遇——被质疑血统赶出家门,被贪财的天师觊觎皮毛筋骨,想杀了剥拆拿去换钱。   最初他也在努力地活着,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太惜命了。   或许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天赋强出别人许多的时候。他是年轻的天才,掌握着别人终生难以触及的精妙法术,也会想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救过很多生灵,人,半妖,妖。   他没有家人,没有后顾之忧,无论何时都能不遗余力地伸出援手,越来越多的弱小族群甚至将他当成救世主看待。   但这世上的苦难实在太多了。他永远都救不完,只觉得越来越疲惫,力不从心。   孟黎哼了一声,“我再闲也就是去找几个美人一起玩,可不至于像你那样,为了世界和平搞什么自我牺牲。”   如果换成是她要被选中去当救世主,早就溜之大吉了,哪里会拿命去换。   命都没了,世界和不和平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啊。   谢烬笑了笑,“我也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那一团火烧到他眼前时,人类的皇帝颤抖着在他面前下跪,妖族的王含泪对他诉说敬仰。他却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多么神圣的事。也不觉得自己算是无私的人,肯为了一场和平献身。   更像是寻求解脱。   谁都想不到,灭世的火都没能把他烧成灰烬。烧灼之苦在这一百零七年里陪着他,比任何一个老朋友相伴左右的时间都久。   他对自救并不积极,否则也不会连周奚两家天师联姻的消息都没关注过。   但那一天去往奚园,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白跑一趟。   春深骤雨里,他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灵动清透,带着初涉人间的好奇,主动朝他搭话。   ——我有六十七只兔子那么大!   她像破土而出的芽,一眼就望得到的幼嫩脆弱,却在春日的雨水中朝气蓬勃地摇着叶子。   带着无限的希望与生机。   “她让我觉得……”谢烬顿了顿,抚摸袖口,语调缓慢悠长,像在诉说一句古老的情话。   “这世间,或许还有可留恋之处。”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衣。小狐狸喜欢往他身上扑,留了脏爪印又会觉得不好意思,索性穿些脏了也看不出的颜色,更衬得面如冠玉,眉目清隽。   孟黎鲜少见到他流露出这样温软的神情,以至于看得有点入迷。以媚惑人心著称的狐妖居然被眼前的美色反勾了心神,回过神来自觉很没面子,轻哂一声,“那什么……还是要谢谢你。”   “刚入世的小狐狸什么都不懂,被坏人折磨后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很容易黑化报复社会的。”   恶生恶,后患无穷。孟黎难得正经道,“她运气好遇见了你,由你养着我也能放心。”   “其他的……哎呀,你看着办吧。”   后半句里掺了许多看戏的揶揄语气。她只留了半日,连晚饭都没一起吃,走的时候奚言很不舍得。   “你要是不想留在这儿,我可以叫人带你去涂山。”   孟黎故意道,“今晚就走怎么样?那里都是我们一族的小狐狸,有很多可爱的孩子。”   “啊?”奚言愣了一下,连忙摇摇爪子,“不用不用,这里……这里就很好。”   她是不舍得走的。孟黎怎么会看不出来,笑嘻嘻地牵她的爪爪,捏了捏她软弹温热的小肉垫,“安心留下和谢烬作伴吧,我有空就来看你。”   谢烬那个人,清心寡欲的,好像从不把情情爱爱放在心上,“你要是能把他的心套牢,可真算给咱们狐族争光了。”   奚言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自己不用走就舒了口气,乖巧点头,“嗯嗯。”   晚些时候,阿沅也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来找她求和,“只要你别拿我当储备粮,以后我就不在你尾巴里打滚了。”   奚言很讲义气,“放心吧,就算饿到昏迷,我也不会吃你。”   孟黎走后,她找谢烬要回化形草,干脆地嚼吧嚼吧吞了,酸甜口的。   接下去两天里,日常生活不受影响,她只要静待化形就行了。   最常待的地方还是书房。除了喜欢的法术教程,谢烬还要她看许多别的词汇书。其实她不喜欢复杂的句子,但如果是跟谢烬一起看,就能耐着性子看很久。   遇到不懂的词句,谢烬都会举例子解释给她听,让她觉得沉闷的学习变得有趣许多。   这天晚上,阿沅趴在书案脚下的软垫里昏昏欲睡,一人一狐还在挑灯用功,恰好读到一句“孺慕之情,菽水之欢”。   孺慕之情说的是对老师长辈尊重爱慕的亲切之感,菽水之欢是陪伴侍奉长辈,以使得父母欢乐。   奚言理解得很快,还联系现实活学活用,“这不就是我和先生吗?”   谢烬:“……”   看看这挑灯陪读的景象,恍然间真的像养了个女儿。   然而他到底是问心有愧的,不置可否,只是揉了揉她的尾巴,另一只手翻过书页,“再看一篇就去睡。”   “哦。”她听话地点了点头,趴在谢烬肩膀上,尾巴绕着他的后颈,像条棕红的围巾,尾巴尖垂落他胸前,又往他手边再挪一挪。   这些天尾骨愈合又痛又痒,总想让谢烬帮她揉揉。   谢烬也总有求必应,很乐意就是了。   奚言合理怀疑这个先生喜欢毛绒绒。但是先生他不说。   今天他手指的温度好像比平日里更高,揉过的地方都微微发烫。她的注意力被热度勾去,下一页书上是什么内容都看不清,只觉得脑袋有点发涨。   她摇了摇头,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掉到谢烬的大腿上,却还有点飘飘欲仙的恍惚感。   谢烬略一迟疑,撸狐狸尾巴的手受到诱惑,转移到她背上,温热柔软的皮毛丝绸般顺滑,好看又好摸,“累了么?”   好像也不是累。   奚言眨了眨眼,正在想怎么跟他描述这样奇怪的感觉,低头就见自己身体被一层微光笼罩,伴着似有若无的异香,升起一阵缥缈的雾气。   不是累了,难道是熟了?   阿沅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看小狐狸怎么在冒烟。   光芒闪过,雾气散开,他猛地用翅膀遮住眼睛,涨红了脸尖叫:“哇啊啊啊!你!你!”   “……”   书房里迎来了长达数秒的寂静。   奚言终于也察觉出哪里不对。   她窝在谢烬僵硬的怀抱里,晾着一身雪白的肌肤,光溜溜的肩膀缩了缩,“诶,我得先穿件衣服。” 第20章 原来还有这种黑历史。……   她从周子寂家逃到这里的时候就是狐狸样, 这么多天过去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穿过衣服。   谢烬想把她从怀里捞起来,但太过光溜溜都找不着地方下手。只得瞥一眼桌上的手稿, 素色的稿纸飞起来变长变宽, 遮在她身上化成水墨印花的长袍。   她又诶了一声, 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转了一圈,对这样的小法术也感到好奇,“我也想学这个。”   谢烬含糊地应了,觉得还是不太像样。长袍无法遮掩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胸前顶起暧昧的两点。连素色都被她穿得别有风情, 也算是小狐妖的种族天赋了。   谢烬垂落视线,“明天去买衣服, 先变回去。”   “哦哦。”少女转身消失无踪,小狐狸从飘落的两张稿纸底下钻出来, 开心地跳到他腿上, “我是不是长大了?”   阿沅这才敢挪开遮眼的翅膀,骂骂咧咧, “你可真是的!化形的时候就不知道个给自己也化一件衣服吗!”   “我还不会啊。”她理直气壮道,“你第一次化形的时候难道就懂得那么多?一定也是光溜溜的!”   “你, 你……哼!”   谢烬这才把手放回她背上, 小狐狸的皮毛撸起来比较放心,“阿沅化形时身上还有羽毛遮羞。”   “啊?为什么?”   “没化干净。”   奚言:“……”   原来还有这种黑历史。   阿沅:“你们……你们!哼!”   他合理怀疑这个先生是在报复他前几天和小狐狸唠闲话, 但他不敢说。   奚言得意地略略略羞辱他, 转头求夸奖, “我就化得很好吧?先生你都看到了吧?”   “……”   谢烬不置可否,垂眸正直地继续撸狐狸,“怎样都好。”   她的本体大了一圈, 也比之前沉甸了些,窝在他怀里,身形像个五六岁的人类幼崽。赤狐的毛色更鲜亮,红背白腹,漂亮得像童话森林里才有的动物。手感绒绒的,摸起来更治愈了。   阿沅还在跟她对着略略略:“真不害臊。”   “我化得好看害什么臊啊。”   “啊你!你!你这只红毛笨狐狸!”   “你才笨!你是只傻雀!”   “……”   一狐一鸟幼稚地吵闹起来。在被叫停之前,随手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声音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意外地平息了这场小学生之间的斗争。   “是真真吗?”   奚言习惯了卢真时常打电话过来唠嗑,跳到书案上去看屏幕,尾巴灵巧地翘起来,没有扫乱旁边整理好的书稿,“诶,是不认识的号码。我可以接吗?”   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很少,需要给他打电话的事更少。   谢烬有些动容,坐直了看着手机,“接吧。”   小狐狸抬爪按了一下绿色的接听键,机灵又有礼貌地传话,“你好,这里是谢先生的家。”   “……”   手机另一端沉默了数秒,才语气阴郁地问,“你在哪。”   都说了是谢先生的家。   她刚想着这人怎么不大机灵的样子,又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下一秒,忽然反应过来是谁,紧张地转头朝着谢烬说,“周子寂给你打电话了!先生,你要跟他说话吗?”   周子寂?   谢烬轻哂一声,又靠回椅背,“你自己处理就好。”   “哦。”奚言稍加思索,谨慎地移动狐狸爪,在屏幕上又按了一下。   给他挂了。   **   通话蓦然中断。   周子寂捏着部手机坐在片场,眼底沉淀着风雨欲来的暴戾。   那天跟周怀仁闹翻后,他一直在找奚言。   一只小狐狸能跑到哪去?偏偏附近的监控里全无线索,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帮她把痕迹通通抹去,严密地保护起来。   联想到法术作祟,他甚至派了人去祁连山深处撒网式追寻。找了几天都没有她的下落,不得不先进组拍摄。   临走前,他带上了奚言的手机。   锁屏密码太好猜了,就是他的生日。联系人列表还不满两页,除了家人只有卢真,还有一位新建的联系人。   最底下的一行“谢先生”格外扎眼。   他又等了好几天,派出去搜寻的人手实在找不到她的踪迹,才播出了这个电话。   比从谢烬那里问出她的下落伤害力更大的,是她居然拿着谢烬的手机。   她是什么时候跑到谢烬家里去的?深更半夜为什么还待在一起,手机这种对现代人而言如同电子器官密不可分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她手上?   周子寂被自己的想象力逼得快要骂人了。   他今晚最后一条戏早已拍完,却还没有回酒店,坐在场边的躺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路过他身边的后勤场务小助理通通都绕着走,生怕在他心情不好时一个开罪,触了霉头会丢掉饭碗。   半晌,他从戏服下贴身衣物的口袋里拿出一颗通透的淡红色玻璃珠,看了一阵后紧紧握在手里,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它捏碎。   里面封着一缕火苗般的流光,是奚言被砍断的一条狐尾。   断尾放入生灵盏后,被压缩成这颗珠子保存了起来。生灵盏由家族全权交给他保管,周怀仁无法硬抢,忙了那么多天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不甘心也只能咒骂几句,悻悻离去。   他不知道这条尾巴还能有什么作用,但最近发生的诡谲奇事越来越多,他也逐渐见怪不怪。   只要捏着这颗珠子,他不信奚言不回来。   “去查!查谢……到底是什么人,去查姓谢的祖上到底是干什么的!”   周子寂捏着手机,此时才察觉,自己连那人的大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告诉过他。就像他不配知道。   “把他三代以内都给我查清楚。”   他恨恨地咬着牙,英俊的脸上阴云遍布。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人踩在脚底,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   多无知的小辈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如果是孟黎在场,估计会花枝乱颤笑出声来。   谢烬三代以内怕是根本不够查。真要讲究起辈分来,或许可以在周家老祖宗的满月酒上找到他潇洒的身影——如果那会儿真的有画师当场绘图留念的话。   奚言就更不理解了。她在这边生活得好好的,没回去寻仇就不错了,周子寂干嘛还来打电话。   化形成功后她灵智全开,是只更聪明的小狐狸了。因此没有像以前那样浅显地疑惑之后就抛到一旁,自个儿回房间之后很认真地继续思考。   深更半夜正是适合思考问题的好时间,她也颇有所得,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周子寂怕不是还在觊觎她身上这最后一条尾巴!   好贪心的人类!   可再一想,周子寂打的是谢烬的电话,这次的恶意说不定是朝着谢烬的。   谢烬到底有一半血统是妖,遇到天师也是会被血脉压制的。况且他是这么厉害的大妖怪,物以稀为贵,想猎杀他的人一定更多。   奚言毫不犹豫地想,万一真的打起来,她一定会站在谢烬这边,尽力保护他。   虽然她现在还是个法盲,连件衣服都造不出来。但她才刚化形,只要以后更认真地学习法术,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她被自己的学习计划激励得热血沸腾,大半夜睡不着觉又爬起床,化成人形走到穿衣镜前,借着漏进的月色,欣赏自己的身体。   窗子没有关,墙外有碧绿的藤蔓肆意生长,爬到窗棂边开着喇叭形状的小白花,被夜风一吹,零零星星的小光点从花蕊里飞出来,停在她的镜子边。   阿沅说这些小精怪都曾受过谢烬的恩惠,因为种族天赋很低很难修炼化形,长在外面总被人随便采割,就留在谢烬院子里,偶尔夜里帮着照个明就当报恩。   奚言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才继续欣赏自己的身体。   这是她自己的。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寄居在别人的躯壳中了。   书上说每只妖都有妖灵,是最重要的核心,妖灵碎掉就会死。身体也直接由妖灵孕育而生,她看了看手背,曾经被天师血侵蚀的痕迹消失不见,又转过身观察自己连接尾巴的椎骨,抚摸皮肤,只摸到婴儿般柔嫩光滑,没有留下被砍断又愈合的瘢痕。   谢烬用了许多珍贵的药材,从涂山带回的灵气也是最适合她化形的养分。   一切都是新的,她自己的。   在练功房里对着镜子跳舞时,她已经看得很习惯了,其实现在的身形比起以前的感觉差别不大。连头发长度都是一样垂到腰际,只是不再清汤寡水地垂着,多了点自然卷的质感。   奚言凑近镜子,端详自己的脸。   书房里化形时看不到,这会儿她才发觉,现在的容貌也跟之前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变化很大,不再像从前那种灵气被困住一般拘束内敛,呈现出外放的通透感,从头到脚都发光似的焕然一新。   看起来就很聪明的样子。   奚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前晃了一下,镜子里出现半身重影。   她一怔。这次自己晃了一下,那重影却没有动。她似有所觉,往旁边迈出一步,镜子里便出现了两个人影。   两个身高体型都相仿的女孩并列站着,在寂静的深夜里很有些灵异惊悚的氛围。   她却没有害怕,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却再也没有感到紧缩的疼痛。   “你要走了吗?”她对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轻声问。“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从前她俩被绑在一起,谁也挣不开,只能互相折磨。直至今日才从她身体里分离,镜中人露出释然的表情。   残魂消散之前,声音已经无法传达。花中小精灵飞到她瘦削的脸颊边,帮忙照亮了她最后的口型。   对不起……   谢谢你。 第21章 好一出低调大佬宠溺小娇……   残魂消失后, 奚言感到身心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   隔天早餐时说起这事,谢烬和阿沅却都并不意外。   “她的身体本来就是靠你那一尾的灵气修复的, 残魂也只能在那具身体里困顿徘徊。现在你已经化形, 她没法儿挤进你身体里继续厚脸皮地待着, 只能溜了溜了。”   她的前身原本跳崖了结生命,是自弃的。阿沅对那样的人很有些嗤之以鼻,也不怎么感兴趣,只略略解释, 舀了一勺牛奶麦片吞下去, “你今天要跟先生出门?”   昨天是说要去买新衣服来着。   她望了眼谢烬,犹豫着问, “不可以学法术变出来吗?”   “那都是有时效的,能量守恒懂不懂, 你以为妖力是永动机啊。”阿沅嫌弃道, “就你那点控制力,在这儿变身衣服出来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光溜溜了。”   “……”   奚言没好意思说, 自从有了“这里的妖怪法术很厉害”的观念后,她一直怀疑这里的一草一木, 甚至连食物都是幻术变出来的。   她有小半月没出过门了, 学校那边也旷了很多课。之前还能拿“我还是只狐狸”当借口闭门不出,现在已经顺顺利利地化形, 都没有理由再继续家里蹲了。   “去外面看看吧。”谢烬也说。   “挑点喜欢的东西, 你说过想给卢真带礼物。”   她是想出去的, 想再走到热闹和繁华中去,想真真正正地亲自去舞台上跳舞。她还想跟卢真再穿一次闺蜜装——就像知道她们终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可外面的世界既热闹,又危险。   伤疤消失了, 曾承受过的痛苦却还记忆犹新。   对自由的向往和对痛苦的恐惧,使得她心中的天平反复倾斜。   她脚步犹疑地走到院门口,停在门槛内,尾巴缓慢地摇动,却迟迟没有跨过去。   横在眼前的是创伤后产生的心理障碍,同样横在她心上。   直到谢烬站在门外,弯腰俯身,朝她伸出双手,“来。”   像落下一枚可靠的砝码。   她还记得那天在奚园门口,谢烬也是这样将她从天师的结界中带了出去,带入更广阔的天地。   小狐狸眯起眼睛,抖了抖耳尖,轻盈地跃起,撞进他怀里。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   走出板樟巷,路边低调地停了辆黑色商务车,副驾驶座的人忙不迭地下车,走到后排拉开了车门。   谢烬没说什么,抱着小狐狸坐进了车里。前排的司机和助理也只是在他刚上车时尊敬地问好,之后一路都不再出声打扰。   奚言好奇地探了探脑袋,观察内饰,“这辆车……”   谢烬无奈道,“是真的车。”   她好像看什么都觉得是法术变的。   前座那两人西装革严肃正经,仿佛是接上他去参加葬礼而非逛街,对一只会说人话的小狐狸居然都无动于衷。   奚言怀疑他们也不是什么纯种人类,靠在谢烬胸前小声问,“我们要去买衣服吗?你有没有钱啊。”   谢烬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活了太久。侍奉过他的家族不止一个,家族内部都定死了规矩,世世代代向他效忠。这些有实力的大家族在时代变迁中发展产业和集团,他是原始股东,就在董事会里挂个名拿薪酬和分红。   现代社会里这样的身份很好用,在许多地方能成为方便的通行证。起初他偶尔还会关心一下各个集团的发展状况,后来发觉压根没什么好操心的,一个个都很有野心地在做大做强,就不再关注了。   对他而言,财富的累积只是不断增长的数字,其实没有太大意义。他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就都交给私人银行去打理,季度年度来汇报收益时也不怎么听。   以至于被乍问起来,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拥有多少,只能苍白地说出一句,“我……有钱。”   “有很多吗?”奚言认真地问。   出了门才想起来,买东西是需要用钱的。她以前零花钱不多,跟卢真一起出去逛街都不舍得买漂亮衣服,唯一一条新裙子还是姐妹送她的。   眼下她的状况谁都能看得清。她暂时还没有收入来源,只能依靠谢烬。谢烬不是小气的人,她也不爱计较那么多,说起来并不扭捏,“我得知道自己可以买几件,待会儿才好挑。”   谢烬哑然失笑,“你想要多少件都可以。”   那就是很有钱的意思。   奚言还怕自己要开支太多会给他经济负担,这下安心了,又郑重地许诺,“等我以后有钱了就还给你。”   谢烬却说,“就当是送你的成人礼。”   “那等我以后有了钱,也给你买很多很多礼物。”她严谨道。   谢烬忍俊不禁,揉了揉她小精灵似的竖起的耳朵尖,“好。”   前排两人仍旧不言不语,就像没听见这段对话,一心一意地完成今天的任务,车子往前开,停在了奢侈品店门口。   谢烬脱下衬衫,只穿着短袖,把她从头罩到脚,“要下车了,先穿一会儿这个。”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狐狸身形变化,柔顺的皮毛变成嫩滑的肌肤,长衬衫的下摆堪堪遮到她大腿。   她动了动脚趾,又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没有鞋诶。”   店长接到消息等在门口迎接,调整出最完美的营业表情,在看到车门打开的瞬间就僵住了。   谢烬亲自抱她下车,用手掌压着她大腿边不够遮挡的衬衫下摆,冷淡的眸光一扫而过。   周围一干人等全都老老实实地收起了视线。   好一出低调大佬宠溺小娇妻出街。   没见过的世面又增加了。   店长甚至怀疑这两位是刚从什么不可描述的现场过来,因为过于场面激烈而报废了衣服,只能过来现买。   但八卦大佬是寻死行为,她有空还不如多琢磨琢磨业绩,于是对着奚言笑得如同和煦春风,肉眼迅速估测出了她的三围尺寸。   又忍不住腹诽,不愧是大佬,就是会享福。   奚言饶有兴致地抱着裙子走进试衣间,游戏般乐此不疲地换了好几套,最中意一条中长款的棉毛混纺的Polo裙。   面料是象牙白色,带着黑色滚边,稍微紧身,动人的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配了双女士马衔扣浅口小皮鞋,白色光面皮革,优雅又精致,“这件怎么样?”   谢烬说,“好看。”   纵使谢先生平日里再风光月霁神仙做派,到了这种时候,也像个直男一样每件都说好看。   她的确穿什么都好看。从涂山带回的化形草给了她最适宜的滋养,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完美无瑕。姿容夺目,媚骨天成,即使放在盛产美人的狐妖族里,也是出挑的。   谢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她玩累了,也不必再选,就让人把店里有的现在能穿得着的春夏新款全都装起来带走,等下个季度新品出来再送到家里去。   高级定制的时装必须量体裁衣,再花时间跟设计师沟通太麻烦,她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衣服,也不太在意定不定制,就推迟到改天再说。除此之外的鞋和包乃至配饰——   谢烬违心地问她:“还想再去别的店里逛逛吗?”   奚言想了想,很有条理地拒绝,“不用了,等一下还要去买手机。”   谢烬称心地颔首:“那就在这里把要用的东西买齐。”   效率很高,与此同时这间店铺几乎被清空了。司机和助理还是那副不崩不改的板正表情,大包小盒地把东西往后备箱里搬。   奚言还挺开心的,一边在全身镜前转圈圈,一边接受店长不着痕迹又不遗余力的彩虹屁,觉得夸得很有道理。   穿上衣服后感觉跟昨晚又不一样。   她白天比夜里还好看!   下一站离得不远。等她欣赏完自己的美貌,谢烬说,“散步过去吧。”   奚言欣然应允,换了新裙子人都精神了,走在他身边脚步再轻一点都能飘起来。棕红微卷的长发透过阳光,变成更热烈的橙红色。   她漂亮又自信,值得在这个世界上高高兴兴地生活。   添置衣物只是由头。谢烬着意想带她出来放个风,看她玩得乐在其中,已经完全忘记了出门时的忐忑不安,也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小狐狸。   这样就很好。   说是要换新手机,奚言对品牌型号毫无了解,也对性能没有追求。时近正午,店里没什么人,被店员介绍着看来看去都差不多,她有点听腻了,索性抬头问谢烬,“你的手机是什么啊,想要跟你一样的。”   谢烬想起自己多年没换过的老人机,沉默了片刻,“挑你喜欢的吧。给我也挑一个。” 第22章 我也是会有私心的。   更换手机卡后的第一个号码存了谢烬, 奚言把他置顶在联系人列表,一眼就能看得到。   “遇上事就给我打电话。”   谢烬再次嘱咐她,语气有些严肃, “先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扛着, 也不要硬闯。”   求助和依靠别人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懂得感恩就行了。   她性格倔强自立,本身也不是坏事,但毕竟处世稚嫩,如果周子寂家的情况再发生, 运气不好很可能会玉石俱焚。   在讲座第一天她就已经得到谢烬的号码, 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向他求助,凭着求生的本能硬生生撞了出来, 伤痕累累地强撑一口气走进板樟巷。   要是再虚弱一点,倒在半路上被人捡走, 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哦。”奚言乖乖地答应, 似有所觉,又补充道, “我不是不想给你打电话,我就是……打不了。”   那会儿被傀儡符控制着, 她心里明明不愿意, 却还像个傻子似的天天只知道在厨房里转悠。   残魂散去,她现在能把自己的心意分得很清了, “我不喜欢周子寂, 一点都不喜欢。”   她郑重地强调, 带着点打小报告泄愤的意味,“他欺负狐狸,不是好人, 还浪费食物,天天要我给他煮粥,煮了又不吃。”   “粥?”   “嗯!可费功夫了,要花好多时间盯着锅。”   是粥,不是周。   不知是否错觉,听到她说完这些话后,谢烬看起来心情很好,眼底还有若隐若现的笑意,“中午想吃什么?”   她的心情也跟着提升了,一起兴奋起来的还有胃口,“想吃肉!”   今天的行程很简单,除了买就是吃,正事办完后也不急着回去,午餐厅正对着湖畔公园,吃饱喝足后可以再逛一圈消消食。   公园里空气好植物多,游客大多都是周末亲子出游。家长坐在一旁聊天,孩子们撒欢放风——就像谢烬带她出来玩一样。   但她只能克制地跟谢烬一起停留在家长阵营,眼看着那群人类幼崽在草地里疯跑打滚,羡慕得忍了又忍,不想弄脏新裙子。   再说了,要是在这里变成狐狸,会吓到小朋友还会被抓走,她又不傻,也就路过看一会儿解解馋。   草坪边还摆了许多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她视线掠过,被一片摆着许多纯白石膏娃娃的小摊吸引了注意。   那是公园里常见的小游戏。白色石膏娃娃是卡通造型,脑袋上都有个投硬币的开口,小摊提供颜料可以自由涂色。   有几个小孩子跟大人一起坐在摊位边,手把手地DIY喜欢的造型,等颜料干了带回家当零钱罐。   她看了好一会儿。谢烬问,“想要吗。”   其实还好。那些零钱罐造型古早,丑萌丑萌的,她不是很喜欢。   但她羡慕那些一起涂色的人。她看着的那个小女孩有位温柔的母亲,把她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轻轻给卡通小象涂上颜色,笑得好快乐。   奚言说,“我也想要。”   谢烬陪她走到摊位前,挑了一只白色的卡通石膏小狐狸。   他一看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种人,拉着掉漆的小木凳在地摊前坐下估计还是第一次,却并不感到尴尬违和。   一群带孩子的家长里,两人显然是特殊的一对。模样出挑宛若情侣,格外吸引目光。   奚言不拘小节地捋顺裙子坐在他身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再观察旁边才发现是姿势不对,叫他往后稍退一些,自己拖着小木凳麻利地钻进了他怀里,“这样画。”   她个子不矮,化形后身高也维持在167cm,缩在他身前却显得娇小许多,恰恰好填满这个怀抱。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也牵绕在他胸前,传来若隐若现的幽香。   谢烬的视线停留在她洁白的耳廓,被发丝半遮的耳尖透着粉红。   这样怎么画。   奚言拿起笔刷,向往道,“她们都是这样画的。”   顺着她注目的方向,谢烬看到旁边温馨的母女互动,霎时间也明白了她的心思。   她的母亲是一只普通狐狸,寿命只有短暂的十几年。唯一的亲人衰老逝去,就只剩她孤独地活在世上,羡慕别的小朋友有家人陪伴也是情理之中。   那点旖旎的心思都消散了。谢烬不得已,勤勤恳恳带孩子,微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想涂成什么样子?”   她没有什么高级的创作冲动,略微想了想就说,“涂成跟我一个样就行。”   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笑,很轻,却震得耳朵有点痒。谢烬说了声好,握着她的手蘸上红白颜料,在一旁的画板上混合调色,动作平缓从容,不时会告诉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她却莫名紧张起来,心思全不在画画上,反而乱七八糟去注意些别的。   以免颜料弄脏衬衫,他的袖子推到了手肘,小臂微微绷紧,隐约显出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他的怀抱里带着熟悉的好闻味道,温暖又清冽。就像他这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实则温柔又可靠。   就像家人一样。   在持续不断的走神中,她被谢烬手把手带着涂完了一整只狐狸。就涂成和她一样暖融融的棕红色,还加重笔触晕染出了绒毛质感。   最后一步,谢烬教她用白色颜料给眼睛点高光。平平无奇的眼睛一下子就变亮了,“这样看起来更有神。”   奚言:“嘿嘿。”   开心得只会傻笑。   天色渐晚,霞光隐现。她左右打量,觉得自己的小狐狸比别的小朋友都好看。比晚霞的颜色还好看。   真是只漂亮的小狐狸。   奚言想,是不是在他眼里,她就是这么好看?   谢烬也好看,还厉害。   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到。   等待颜料干透的时候,意外有路过的粉丝把她认了出来。谢烬不干涉她的个人生活,就在旁边安静待着,听她跟粉丝寒暄。   谁能想到傍晚来公园遛个弯儿,居然能见到网上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女明星本尊。   起初只是偶遇明星的例行激动,看她和和气气地笑着很好说话的样子,才着意把话题引向热点,提醒她去看微博。   奚言刚买的手机,上面带了安装好的微博,还没打开过。此时登录账号才发现,自己的名字挂在热搜上——以奇怪的方式。   热搜第七是她名字的拼音,xiyan,后面还跟了个狗头符号。   热搜第五的词条也很眼熟——周子寂发博表白。   她看到得晚了些,热度已经从第一位降了下来。但仍有很多营销号还在转发,揣测正在剧组搬砖的影帝此时发博是何用意。   奚言在身旁热心粉丝的催促下点进周子寂的微博,看到了最近一条,发的是一张图片配一句话。   图片上是在剧组路边偶遇的花朵,开在傍晚,花瓣洁白圆润,像洒了层月光。   而配文只有一句——   等你回家。   “这种花叫月光花,别名又叫夕颜。”   热心的粉丝生怕她没听懂似的,又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Xi,Yan。”   奚言:“……”   评论里粉丝永不停歇,持续骂得热火朝天。   [啊啊啊奚宝和影帝szd太好嗑了吧]   [楼上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还是眼睛故障了?这种一看就是给新戏营销吧到底哪里好嗑]   [我和影帝的共同点:想和漂亮妹妹贴贴]   [京艺的漂亮妹妹那么多!为什么我老公偏偏看上她!我宁愿是之前那个新人奖的演员小姐姐,起码般配啊!]   [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营销……说实话女方咖位也差太多了吧,图什么啊]   [这种明星微博真的会自己发吗?明显是团队在作妖吧]   [盲狙一个工作室操作,这女的是想捆绑影帝炒作上位吧,真够恶心的]   [楼上都什么阴谋论啊吐了,明明是秀恩爱好嘛奚宝快回家呜呜呜你的影帝在呼唤你!]   [不是说已经结婚了么……都是一家人了表个白很正常啊,不管怎么说还是祝福吧,希望不要干什么对不起wuli寂哥的事]   [……]   道德绑架了属于是。   热心的粉丝偶遇这场风波的当事女主角,激动地拉着她看了半天,对她的反应很是关心。   奚言却只是敷衍地划拉了几下,甚至没有点回自己的主页看看评论区有没有遭殃,就关上了app:“哦,我不玩微博。”   “……”   笑死,根本不关心。   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就是——知道了,退下吧。   粉丝困惑了,“可你们不是都同居了吗?大家都传你们结婚了……难道感情并不好?”   她将信将疑地看向奚言身边垂眸不语的男人,蓦地红了脸。   如果是因为这个人放弃影帝,好像也算情有可原?   奚言摆摆手,几乎落实了她的猜测,“是挺不好的,我跟周子寂没有感情。”   即使有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那种。   “……”忽然吃到大瓜。她震惊得张开嘴巴,又用手挡住失态的表情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去网上乱说的。”   奚言却不以为然道,“没关心啊,你可以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传播出去大家知道也正好不用再乱猜了。   她心态简直太好,天生就适合当女明星。   粉丝要到签名和合照后佩服地退下了。   奚言又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小狐狸存钱罐,恍惚地伸出手想拿起来,被谢烬眼疾手快地挡住,“颜料还没干透。”   “……”   谢烬看得出她没有表面那么漫不经心,也知道她藏不住话,没急着追问什么。   果不其然,才两分钟过去,她小脸一垮,忍不住郁闷道,“我真的跟周子寂结婚了吗?”   她能理解“结婚”这个词,是很好的词。她不想跟周子寂一起拥有。   但她的记忆里的确有那么一场婚礼,两人在家族长辈的见证下举行过简单到潦草的仪式。   那样就算是结婚了吗。   谢烬不紧不慢地问,“你们领了结婚证吗?要去民政局领。”   她摇了摇头,“没有。”   奚言才十九岁,还不到登记结婚的年纪。   “那就不是合法夫妻。”谢烬从容地下了定论,“你们没有结婚。”   “真的吗?”比起别人的议论,她当然更相信无所不知的谢先生,心情一下子又阴转晴,“那我现在跟他没有关系?”   “对。”   “那就好。”   她放心地舒了口气,又低头去看画好的存钱罐,柔顺的长卷发滑落胸前,荡起漂亮的弧,“诶,好像干了。”   “那就回家吧。”谢烬说。   她欢快地应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盈盈。   周子寂才不是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应该是谢烬这样的才对。   她是有点想家了。但比起孤身独存的森林,她更愿意跟谢烬待在一起。   她抱着存钱罐,跟谢烬一起往公园出口走,孩子气地承诺,“等以后我赚到钱把这只小狐狸填满,就全部都倒出来,用来给你买礼物。”   谢烬从不打击她小小的梦想,很认真地说好。来接的车子停在公园外的路边,上车前,她无意间往路对面的礼物店瞥去一眼,惊讶地哇了一声。   谢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白天平平无奇的小店夜里亮起了星星灯,点缀在店门口的橱窗很有些梦幻氛围,照亮了粉白色的内饰,少女心十足。   橱窗里有只巨大的兔子玩偶,乖巧可爱地坐在货架上,等着被有缘的小女孩带回家,“想要吗?”   “那个也可以要吗?”   谢烬慷慨道,“今天什么都可以要。”   奚言没立刻表态,抿了抿嘴唇,倒是很自觉,“你好像有点太惯着我了。”   以后还不起可怎么办呐。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她原本已经坐进车里,却又跨出来站直,扭头往路对面瞥了好几眼。   “要考虑清楚。”谢烬故意逗她,“只限今天一天,错过就没有了。”   怎么可以错过兔子!   她不再犹豫。   “要!”   **   合院门口下车时,奚言抱着一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兔子玩偶,被挡得路都看不见了。小狐狸存钱罐转移到了谢烬手上。   阿沅听到动静,兴冲冲地从院子里跑过来,看到后备箱里都没有大惊小怪,反而在看到谢烬手里的存钱罐时炸了毛。   夜色朦胧,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大概的轮廓,连翅膀尖都羞红了,“啊这,这,这是你们的孩子吗?”   “……”   他是一只思想保守传统且非常纯洁的小山雀。奚言化形时不小心看了一眼她的身体,那属实是不小心,没惹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先生本来就喜欢她,不但看了,还抱了摸了,那必然是得娶了的啊。   虽然但是,这,啊这,这也太快了吧。   奚言听到他在说你的什么子,还以为是夸她的新玩具可爱,兴奋地从玩偶后面冒出个脑袋:   “是兔子!”   阿沅:“……”   谢烬波澜不惊地举着另一只新玩具:“是存钱罐。”   阿沅明白是自己脑补得过于唐突了,脚趾抓地立正鞠了一躬,“欢迎先生回家。”   谢烬给他递了个眼神,他又立刻露出靠谱的表情,“先生放心,都办妥了。”   两人像在打哑谜。奚言听不懂在说什么,好奇地问了,谢烬却没有立刻解释给她听,“东西都放在房间外,明天再整理。先去吃晚饭。”   院子里的饮食起居有专人照料,并不是她异想天开的拿法术充饥。今天的晚餐比往常都更丰盛。为了给她庆祝成人礼,还多做了两道兔肉。   香得不像话。奚言吞了吞口水,却先望向自己身边一同入座的新伙伴。   大概是觉得对它来说场面有点残忍,她找了条丝巾把兔子玩偶的眼睛给蒙上,才安心地下筷。   谢烬弯了弯嘴角,泄露出一丝笑意。阿沅更乐不可支,“你干嘛买个那么大的玩偶回来?”   “可以放在床上啊。”她理所当然道,“晚上抱着睡觉。”   她的床太宽敞了,房间也空荡荡的。她还总爱蜷起来睡觉,身体就只有那么一团,上下左右都是空余,不拿什么填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兔子就很好,大点更好,一起睡觉很有安全感。   “先生给我买了很多礼物。”她忍不住在阿沅面前炫耀,“超级多。我喜欢的都买了。”   阿沅哼了一声,没有像平日里一样跟她拌嘴,别别扭扭地从桌地下拿出一只鸟巢来,“这是我送你的……是我亲手做的!虽然比不上先生的,但是可以和先生的礼物一起用。”   奚言惊讶又感动,道了声谢后接到手里捧着,仔细打量。是用某种香木的枝杈搭成的,做工很是精致,淡淡的香味能凝神静气,放在卧室里对睡眠有益处。   鸟巢里还放了几只乳白色的鸟蛋,造型逼真,“你好厉害。”   “嘁……这算什么啊,没见识的小狐狸。”他傲娇地清了清嗓子。   但是要怎么跟谢烬的礼物一起用呢。   奚言把鸟巢往自己裙子上比划,又往兔子玩偶上比划,都不太配套。   看她笨的,阿沅忍不住剧透,“先生亲手做了礼物给你。在你房间里。”   所以得先吃晚饭。否则她怕是会激动得连兔子都吞不下去。   “是什么?”   此时她已经吃得差不多饱,随便再添几筷收尾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停在离得最近的一扇门前,喊自己的名字。   推开门,谢烬和阿沅跟她一同走了进去。   奚言目瞪口呆地站在房间里。   才出去一天的功夫,她的房间就大变样了。早晨还是中规中矩的样板间客房,此时却变成了森林一角。   衣帽间被单独隔开。卧室里巨大的树木靠着墙角生长,占据房间近一半的面积,茂盛的枝叶满布在天花板上,粗壮的树干上是熟悉的树洞,里面不再只铺着干枯的草叶,而是放了张舒舒服服的圆床。   窗边的花中精灵似乎也很喜欢,萤火虫般在她房间里飞来飞去。   “先生提前就做好了,收在阵里,要我趁今天你不在的时候放进来。”   阿沅从她手中拿过鸟巢,踮脚放到树屋的枝杈上。鸟蛋亮起莹白的光,是一盏可爱的小夜灯,看成品的效果也很满意,“漂亮吧?”   “怪不得……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说想到我房间里补觉。”   “唉,我还是更喜欢睡鸟巢。”   奚言用目光缓慢地描摹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像要通过眼睛牢牢地刻在脑海里,才配得上这里珍贵的一切。   没有用弹指一挥的法术讨巧,而是实打实亲手做出来的。   谢烬给她做了一个……家。   “说来惭愧,虽然是只鸟,我还真没在树林里睡过觉。”阿沅望着她的树屋好奇道,“树洞里就更没有了,不知道睡起来是什么感觉。”   奚言点了点头:“我想跟先生一起睡。”   “……”   阿沅退出了聊天。   这就走。走还不行吗。   谢烬本以为是句玩笑,回过头才发现,奚言真的期盼地望着他。   那双清澈明透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孺慕之情。是将他视为感到可靠的长辈,才会如此安心依赖。   迎着那样憧憬的目光,他不忍心拒绝,只得妥协道,“只今晚一次。”   奚言:“好耶。”   新床足够两人同睡。谢烬特意强调过,要她洗完澡就变回狐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听话地应允了,带着一身水汽钻进浴巾里蹭干净,跳到床上依偎在他身边蹭蹭。   今晚兔子玩偶暂时没能在她的床上占据一席之地。她甚至都把自己新得了陪.睡兔的事抛到脑后去了,跟谢烬贴贴比较要紧。   他身上的丝质睡衣滑溜溜的,透出皮肤的热度,蹭起来舒服得很。她越贴越上瘾,四只爪都抬起来,抱着他的手臂像只树懒。   要是跟一只狐狸一起睡觉还有不该有的反应,就太不像话了。   谢烬不动声色往后挪,离她稍远一点又被贴过来继续蹭,“……老实躺着。”   “哦。”原来先生不喜欢被贴得太近。   奚言打了个滚,露出毛绒绒的白色小肚子,仰面躺着,望着树顶的鸟巢小夜灯发呆。   今天真好啊。比最棒的梦还要好,都舍不得睡觉了。   许久后她的兴奋劲儿才终于过去,可还是睡不着。   夜深人静惆怅时,这颗聪明的小脑袋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在这一点上,倒是越来越像人类的习惯。   “先生你说……我的尾巴明明都留在那里了啊。”   她不确定谢烬是否睡着了,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说,“周子寂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又没有真的跟我结婚,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她还严谨地排除了好几条可能性,“我还告诉过他,奚言已经死了。他明明不喜欢奚言。”   夜色沉寂。房间里安静了半晌,直到她以为谢烬不会回答时,才听见他的声音。大概是因为躺着,比往常稍沉闷些:“他喜欢你。”   “不是的,他想杀我。”   “人类的心很复杂。”   谢烬翻了个身,枕着手臂侧身看她,好像忽然有兴趣跟她聊些心事八卦,“如果他一开始就好言好语的向你讨要,也会愿意给的吗?”   “我不知道。或许会。”奚言诚实地说。“但现在我不愿意了。再怎么样都不愿意。”   “这样想就好。”   谢烬总算放心了些,手指揉了揉她的小肚子,指尖轻触在她的胸口,“尾巴——和这里,这两处是你族的命门所在,必须好好保护。”   “余下的一尾性命攸关,今后无论是为什么人,为了什么事,都不能轻易把尾巴露出来,任何人都不许摸。记住了么?”   奚言乖巧地点点头,抬起头用鼻子碰了碰他的下巴,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信任,“那先生可以摸吧?”   “……”   他被这双水色氤氲的眸子望得心中柔软,恍然不觉轻声说,“谢烬。”   奚言怔怔地看着他,跟着重复了一遍,“谢烬。”   谢烬莞尔,轻轻将她拥进怀里,拍抚她的背。   “睡吧。”   奚言闭上眼,听到他安稳的心跳。不过片刻,困意潮水般涌来。   她在迷糊中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奚园见面时的对话。   那时候她问过:你是人类,还是妖?   他没有回答。他都是,又都不是。   他的日子过得漫长又孤独。   她超喜欢这座树屋,超喜欢这个新家。   所以很想跟他一起住。   奚言含糊地嘟哝着他的名字睡着了。留心听,还能分辨出几句梦呓。   “谢烬……谢……谢烬……可以摸。”   谢烬毫无困意。   他救过的生灵不计其数,从来都是任其去留的。第一次像这样精心地准备——精心得甚至有点像是在故意引诱她。   想让她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奚言不知道。   在她心里,谢烬大概就是个完美的长辈,宽容博爱,对小生灵都一视同仁。   他几不可闻地一叹,像是为自己的贪欲感到羞愧,在她耳尖掠过浅浅的一吻,哑声道,“我也是会有私心的。”   想让你留下来陪我。 第23章 俨然是谈恋爱行为。……   次日早晨, 奚言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喊了声“请进”。敲门声停止,可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人进来。   身旁的位置尚有余温, 谢烬却已经不在了。她跳下床钻出树屋, 推开门, 院子里一如既往是静悄悄的,只有鸟儿偶尔清脆的啼鸣。   清晨微凉的新鲜空气涌来,顿时驱散了困意。她化作人形,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这才注意到门口多了些没见过的小玩意, 小山似的堆在一起。   一只蓝黑相间的大蝴蝶落在上头,纤薄的翅膀在朝阳下闪烁着美丽的磷光。见她终于起床, 飞起来在眼前转了一圈,忽地消失了。   原地出现的少女比她矮半头, 稚气未泯的脸颊肉嘟嘟的带着婴儿肥, 美丽的灰蓝色长发绑成两只发啾,黑色发绳垂到耳边, 尾端坠着晶莹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奚言眨了眨眼, “蝴蝶妹妹。”   “跟谁小妹妹呢。”许翩翩傲娇道, “我都两百多岁了,叫阿姨。”   她只在第一天去谢烬书房时见过这只大蝴蝶。这院子里住的妖怪们都不爱出门, 平时各忙各的, 却也不是对外事完全无动于衷。   “听说你化形了, 他们让我来给你送贺礼。”   许翩翩从那堆小山似的礼物里拿起一只胡萝卜抱枕,“这是兔子精送你的。他听说你一天三顿兔子可怕得很,劝你一心向善, 偶尔也尝尝素。”   “……”   她把别致的礼物们一样样介绍,“这些你留着慢慢玩。还有些一觉要睡好几年的,大概还不知道你住进来的事,以后再慢慢认识。”   “既然谢烬把你留下,以后我们就都是朋友了。大家平日里都不爱抛头露面,但人都还不错,你放心住下就好啦。”   奚言受宠若惊地抱着胡萝卜,点了点头又补充,“你叫他放心,我不吃朋友。”   东西太多,她费了些功夫整理完才从卧室里出来,早餐时间都过了。   谢烬却还在餐厅等她,手边那盏茶凉了也没有再换。   她跟卢真通电话时说,决定今天回学校去继续上课。   课表发过来,谢烬扫一眼就记住了。昨天玩得尽兴,没有叫她早起,但她上午十点钟有两节基训,再不起床可能会迟到。   打算叫阿沅去催一催时,才见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早!我刚刚收到好多礼物。”   她今天没有穿裙子,高腰阔腿裤和短上装显得腰细腿长,抬手时露出的一小截腰线清晰白皙,和垂落腰间的棕红发尾撞色显眼。   “有这么多!”她打开手臂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笑眼弯成甜美的月牙,一大早就心情绝佳。“对了,我今天有课,待会儿得去学校,要晚上才能回来。”   “还有时间。”谢烬说,“坐下吃点东西再走。”   阿沅在旁边呲溜呲溜的舔牛奶,听她说起早晨新认识的朋友是只漂亮的大蝴蝶,“许翩翩啊?我来之前她就在这住着了。”   奚言毫不吝啬赞美,“她的名字也好听。”   “翩翩给了你什么?”   “是一只香包。”   她转身大方地秀个了翘臀,精巧的蓝色小蝴蝶香包挂在后腰,看起来像故意搭配的坠饰,“她说可以帮我遮挡妖气,免得被坏心眼的妖怪发现要吃了我。我好喜欢这个。”   “诶。”阿沅说,“先生也说要给你来着。”   她看向谢烬,又得到一只首饰盒。   “作用是一样的。”   盒子里是从她昨晚带回家的饰品中挑出来的。CAM?LIA系列的长项链,白18K金,七朵山茶花分别是花苞与花蕾的造型,镶嵌钻石,流动着璀璨而优雅的生命力。   只是在上面附了层隐藏气息的小法术,谢烬觉得这份礼物不如手工制作的香包用心。   奚言却很喜欢,取出来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好漂亮!我要戴去上学。”   项链配了可拆卸的夹扣,改变夹扣位置可以改变佩戴方式,当成手链戴也可以。昂贵的高级珠宝晃动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被柔白的皮肤衬着相得益彰,“戴着这个就不会被认出是狐狸了吗?我可以每天都戴吗?”   “法术是会失效的。”谢烬说,“每隔一周就来找我补一次。”   “哦哦,好。”奚言深信不疑。“那我以后出门都戴着。”   阿沅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很懂事的没有戳破,只是在心里暗笑。   隐匿气息这么初级的小法术,先生如果愿意,一次给她放一年的份也完全做得到,干嘛要一周一次那么麻烦。   有些先生表面上是位正经妖怪,其实暗戳戳有别的心思呢。   早餐虽然只有十几分钟,但寥寥对话就足够听出许多事来。她都连名带姓的叫谢烬了,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不愧是一起睡过觉的关系!   但谢烬想要叫她时,似乎迟疑了一下。   同在屋檐下这么长时间,她几乎都腻在谢烬视线范围之内,对话间用“你”“我”就够了,很少有要喊名字的机会。   谢烬问,“你在成人之前,还有别的名字吗?你父母叫你什么?”   一只活在山林里的狐狸是不需要正经名字的。奚言想了想,她是窝里最小的那只,一直被母亲叫幺儿,转换成人类的语言就是谢烬第一次见她时叫的那个词:“宝宝。”   谢烬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轻揉她发顶说了声好。   她化成人后长高了许多,长发却还是像狐狸毛那样柔顺漂亮,习惯性地蹭了蹭谢烬的掌心,又说,“我很喜欢奚言的名字。”   如果不是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小女孩,它不会有入世的机会,也不会有这么多奇妙的际遇。   谢烬可以帮她更换身份,也可以送她出国,远走高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她还是想保留奚言的名字,继续现在的生活。   要是有人着意想要害她,无论换成什么身份没有用。东躲西藏的人生太没意思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应该光明正大地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再说……她喜欢这个地方。   她想留在谢烬身边。   甚至比起之前,板樟巷离她学校还更近了,连上学都方便。   谢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究抿唇改唤她,“言言。”   多事的小山雀深深地叹了口气,被他余光一瞥又立刻噤声了,只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光。   “让阿沅陪你去。”今天是奚言伤势痊愈后第一天回去上学,他不太放心。   “不用啦。”奚言晃晃手机,“等我到了学校就给你打电话。”   一共就十来分钟的车程。昨天接她去逛街的车今天又接她去上学,路上车里仍旧是诡异的寂静,她坐了五分钟就有点不自在了,拿手机给谢烬发短信。   【今天的车里也好安静>_<他们都不用呼吸吗】   只是无聊的吐槽。没想到谢烬回复得很快。   【他们签了保密协议,聊天会扣工资】   “……”   原来如此。   奚言叛逆心上来想挑逗一下试试,但扣工资的惩罚过于现实,想想还是觉得不要为难打工人,安安静静的待到了教学楼下。   【我到啦!】   【真真在楼下等我】   【好】   跟预想的差不多,卢真一见到她又是眼泪汪汪:“呜!呜呜呜!”   奚言居然也听懂了,心有灵犀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也想你!”   女神的身体又香又软。卢真只觉得眼前一花,被无边的幸福包围着,恍惚间坠入温柔乡,一脸神志不清的露出傻笑。   直到奚言注意到她不对劲,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帮她堵住鼻子,“你流血了!真真!”   “……”   重新上学的第一天,两人先去了趟医务室。   卢真不好意思地按着鼻翼,一只手照顾自己,一只手打开包,拿出今早刚烤好的巧克力曲奇。   奚言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吃着小饼干等她止血,bgm是她留着鼻血还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迸发的彩虹屁,听得越发想笑。   “其实我知道我好看。”奚言正经道,“但也没想到我有这么好看。”   “你今天尤其!特别!好看!”   她明明连个媚眼都没抛,纯粹就站在那,怎么都能把人给看恍惚了。   作为被种族天赋压制的无知人类,卢真狠狠受了一把刺激,回过神来,将她容光焕发的神仙气质归结于离开狗男人后重获新生。   装扮也有加成。她之前很少穿名牌,现在却从头到脚对自己丝毫不吝。卢真也有喜爱买买买的天性,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单独看那条山茶花手链就要三十多万,还不一定等得到货。   从前清丽的小白菜变成了人间富贵花,她不再是那个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不喜欢我”的奚言了。   她现在有人疼爱。   卢真深感欣慰,尤以为荣。   “对了,前几天周子寂还让人来学校找我,跟我打听你的下落。”   冰水冷敷一阵,血终于止住了。她龇牙咧嘴地把棉球从鼻子里夹出来,松了口气,“我说不知道,没见过你。不过我觉得他是现在在拍戏走不开,过一阵子说不定还是会再找来。”   “没事。”奚言说,“我又没有真的跟他结婚,他管不了我。”   卢真诶嘿了一声,暧昧地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那谢教授呢?”   “就是谢烬说的啊。”   奚言理解失误,耿直道,“他说我还不到结婚的合法年龄呢。”   她知道留下来就意味着以后总会再碰上周子寂,但她已经不会害怕了。最近都有在好好练习法术,就算打不过她开个传送阵跑路还是可以的。   她还可以给谢烬打电话。   大概也是担心她在学校遇到问题,谢烬回复消息很快。即使在上课的时候开小差发些毫无意义的无聊的话,也会被回复。   【好好听课】   【>_<】   卢真看在眼里,心想这俨然就是谈恋爱行为。   重回教室后她的身体状态非常好,原本要掉队的排练也都补了上来。下个月市里有台演出,主舞还没有确定,她也在认真争取,每天训练甚至自己加练,心心念念想去大舞台上跳舞。   院子里空着也是空着,谢烬清平地面,在樟树下给她做了把杆。每天清晨天刚亮时她就自觉地起床做早功,勤奋得让阿沅刮目相看。   她想要做成什么事的时候,心里那股韧劲儿是格外吸引人的。   谢烬总能在早晨看到她自己在院子里活动身体。长发利落地盘在头顶,绑成圆润的丸子头。   淡粉色的吊带连体舞衣紧贴身体,露出的白皙裸背上一层细细的汗珠。一片式裙摆蝶翼般轻薄垂顺,绷着小腿起跳时,短短的裙边在大腿边轻荡。   谢烬并不出声打扰,靠在走廊里看她跳舞。看着她抬起手臂在头顶停顿,一格格打开,自然地舒展,如同绽放的花苞。   好像真的能听见绽放般的轻响。   或是来自于他的心脏。   “谢烬!”   她靠在把杆上缓了口气,注意到廊下的人,高兴地挥挥手,“你想学跳舞吗?我教你!很好玩的。”   “……”   谢烬觉得这日子过得……有问题,但也不完全有问题。   他身边没有能诉说这种烦恼的朋友——此前他也从没有过这种烦恼。自己思来想去觉得无解时,给孟黎去了个电话。   要怎么对待小狐狸,还是得问问大狐狸。   孟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早就等着他打电话过来,好趁机炫耀一下自己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语气,“你也是个五百多岁的成熟大妖怪了,该学会给自己讨老婆了。喜欢就追,害什么臊啊。”   谢烬难得做事踌躇,看戏还怪有意思的。   “我总觉得是占了她便宜。”   “啧,她喜不喜欢你?她要是喜欢你,肯定也喜欢被你占便宜。”   “……”   “要不这样吧。”   好歹是自家族中的小狐狸,肥水不流外人田。孟黎道,“我手里正好有个项目,是现在流行的恋爱综艺,不如把你们俩送去公费谈个恋爱?”   谢烬顿了顿,像个没用过智能机的老年人一样问她,“什么综艺?”   孟黎失笑,“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回头我把企划和合同都发给你看看。对了,十五快到了,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谢烬说,“再跟我讲讲那个综艺。”   “……”   单身几百年,第一次对讨老婆这么上心。   孟黎颇感欣慰,也就不介意多费几句话,“是个奔着谈恋爱去的综艺。几对想谈恋爱的人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喜欢谁就主动争取出去约会。”   谢烬从前总在经历大情大义,才对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不怎么上心。“要的就是个氛围。把你们放到那里头,大家伙都在谈恋爱,你们俩还能不受点启发?”   孟黎笑得意味深长,“你只要能说服她一起去就行了。其他事我来安排。”   **   回来上课还没几天,八卦奚言的帖子就在学校论坛上飘红了。   她身上的气场变化很大,大到连原本就听说过她的人都会在偶遇时被惊艳的地步。联系前段时间周子寂发微博的时间,大家都在猜测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转折。   甚至比起现在,她从前那段在学校里寂寂无名的混沌日子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有人觉得这样的发展很正常——   她可是以“最美艺考生”的名头入学的,怎么能甘心一直让自己泯然众人?   校园里偶遇她的路透合照发到微博上,关注度越来越多,颜粉路人粉噌噌往上涨,有人开始给她冠以校花的美名,引起大片赞同附和的声音。   在京艺这种知名度相当高的艺术院校里,美人如云是一定的。能在这种激烈的角逐里得到大多数人的认证,校花本人应该感到非常光荣。   然而奚言整个人的反应用四个字就能概括:无动于衷。   她根本就不关注微博,每天练舞练得仿佛学霸附体专业课狂魔。卢真拿微博评论过来给她看,询问感想,也只是得到一句自我认证:“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好看的。”   偶尔还要再加一句:“不如问问我对下个月的演出有什么想法?”   不用问。问就是想跳主舞,想当A角。   卢真这次不在主舞的预选名单里,就没有那份野心。但每次看她排练,都企图用意念影响旁边的老师——   让她当!让她当!   这场校花风波最终惊动了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亲自等她下课,过来邀请她为学校拍摄下一年的新生入学宣传片。   卢真在旁边听得都激动了,挽着她的手整个表情就是:“让她拍!她可以的!”   到时候挂在学校官网上多有排面啊!   奚言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明天再决定可以吗?我还要一点考虑的时间。”   她还要回家问一下监护人的意见。   “当然可以。”宣传部部长说,“那我们明天再聊。”   上课铃响起,她们回到了教室。这是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以往她都会蠢蠢欲动得心先飞回家去,今天却有些消沉地趴在座位上,支着脑袋恹恹地看黑板。   上一次想去当平面模特拍广告的经历她还记得,什么都没做成,还被周子寂狠狠地嘲笑拒绝了。   万一这次谢烬也不愿意她去参加拍摄——   理智上她觉得谢烬并不会干涉。   但万一他不高兴呢。   比起拍宣传片,她还是更希望谢烬高兴。   “奚言……奚言同学。”   她想得正入神,旁边的同学压低声音喊她,“外面有人找。”   奚言怔了怔,以为是刚刚的宣传部长又回来,说不定是不需要她拍摄了,猫着腰从后排溜出去,到门外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她预想中的那个。   周子寂以落拓的姿势靠在窗边,余光微动,摁灭了手里的烟,回过头沉郁地看着她。   上课时间,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人相对而视,一时无言。   奚言心里已经预想过再见到他的情形,实际发生时却还是有点紧张。   他要是再不说话,奚言想,就回教室好了,站在这干嘛。   在她转身的前一秒,周子寂开口:“你什么时候回家?”   奚言说,“待会儿放学后。”   “我的车就停在外面。”周子寂说,“我等你下课,一起回去。”   派出的人手说她回到学校正常上课时,他正在剧组焦头烂额。   他是新戏的投资方之一,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前期准备时遇到的麻烦来自家里,好不容易开机,却又到处出纰漏,演员违约退出剧组,合作方撤资,就像有人再故意捣乱跟他过不去。   他通宵排了三天的大夜戏,才挤出这一天的时间空档,到学校来见她。她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要回的是我的家啊,跟你不是一路。”   “你还想去哪?”周子寂目光变得阴冷,“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什么身份?   奚言想了想,发觉他好像还活在过去,对两人的关系有所误解,便好心地解释道,“我现在跟谢烬一起生活,没有什么需要回你家的身份了。”   “在我最想对你好的时候,你都没有喜欢我,周子寂。”她口口声声地说,“现在我不想对你好,也不想让你再喜欢我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你能明白吗?”   周子寂心头钝痛,用力捏紧了拳头,咬牙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没有关系?”   “你别忘了!是我允许了你逃走,你才能活到今天。”   宅邸结界遵从天师宅主人的意愿。他从来没想过要她的命,是为了从周家手里保全她,才迫不得已跟周怀仁做了交易。   生死关头,也是他动了恻隐之心,才使得她能突破逃出去。   靠她自己在外面根本就无法生存,只有待在那栋房子里,她才是安全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她。他为了一只野狐狸这么费心,却被反咬一口说“没有关系”?   “我觉得你应该换个思路。”   奚言道,“是我天生就厉害,自己破了结界跑出来的。”   “……”   “你还在记恨我让人砍掉你一尾?”周子寂厉声道,“如果舍不得一尾,你没的就是自己的命!你有两条尾巴,舍一条保命怎么了?”   他对周怀仁的反悔,超出自己掌控的变故却闭口不提。   奚言听得生气了。   她不知道周子寂背地里跟那个凶神恶煞的天师做了什么交易。但无论是什么,都是完全绕过了她的意见,直接朝她下手的。   这个人可真是的,自己不长尾巴就不知道疼。奚言对着他指指点点,“我有两条尾巴?你还有两条腿呢!我砍你一条行吗?!”   “……”   她眼底有艳丽的红色光芒闪动,似乎被引出了妖性。周子寂深深皱眉,身体变换成防御的姿势。   果然是在外面放养了一段日子,才会变得这么野。   奚言也看出他的防备。马上就下课了,不想再跟他多说,耐着性子总结道,“你今后离我远一点,我就不跟你动手。”   互为天敌更加敏感,其实一个照面就能估计出来。周子寂为事业操心,法术学得丢三落四。她有谢烬亲自指点,每天都在好好学习,眼下真动起手来,还不一定谁打得过谁。   “谢烬说过,杀孽难消,会折损我以后的气运。我可还要活好多年呢,所以不砍你,也不会让我的朋友动手,免得造孽。”   就好像比起向他报仇,她更担心会脏了自己人的手。   她堂堂正正地说着,丝毫没有恶意诅咒的意味,可陈述事实的语气听起来反而更像幸灾乐祸,“你身上已经背了孽,就自个儿等着倒霉吧。” 第24章 ……小猫咪。   其实奚言并不能确定他会否真的倒霉。毕竟直接砍她的是周怀仁, 周子寂没有亲自对她下过杀手,主要行为是精神控制PUA,不知道算不算造孽的一种。   应该算吧。她相信谢烬, 也相信他所说的因果报应, 连带着还有点想要炫耀自己刚学的知识——作为学渣学习进步之后, 总会忍不住翘尾巴显摆一下子。所以说得中气十足,非常自信。   一个月没见,她变得很不一样。更漂亮了,也更咄咄逼人。周子寂皱着眉看她, 仿佛恨不得把她立刻塞回家里, 变回那个听话煮粥的乖巧少女。   前几天他还发了微博,“等你回家”已经是他在主动低头了。她还想怎么样。   一只妖怪, 对人类而言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流落在外不知何时就要被宰杀。他是在为她着想, 周怀仁的出尔反尔他也可以解释, 他从未想过要害她,只是要把她带回她应该在的地方。   他不愿想自己为什么对一只狐狸精这么执着, 也不屑于去想。   在他过去的二十五年人生里,没有哪样成就是靠单薄可笑的“喜欢”“爱”而获得的。他只需要去掠夺, 去占有。只有握到手心里的, 才是实实在在的。   更何况,奚言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所有物。无论有什么样的矛盾, 都应该关在家里解决, 是他和她两人之间的事, 由不得外人作祟。   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她原本是那么单纯无害的性格,他用一顿晚餐,一场焰火就能哄着她心甘情愿地回家。   如果不是有谢烬挑唆, 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言言!那个……要下课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卢真从教室里出来拉住奚言的手臂,半个身子挡在她面前,带着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插入了两人之间,“我们回去吧。”   等了好久她都没回座位,就觉得不对劲。卢真担心她会在周子寂面前吃亏,毕竟对面那位有权有势又有名望,对峙起来怎么看奚言都在弱势。   但这一声提醒了周子寂,此时对于他而言,名望是一套束手束脚的枷锁。   太多人认识他,更不要提这里的学生一毕业大多数都要进娱乐圈,不可能对这位业界前辈没有耳闻。马上就要下课了,走廊里会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庭广众的在这里闹起来会影响他的公众形象。   在他心里,亲手打拼出来的事业才是真爱,是永远的第一位。   离开之前,他压低声音留下一句——   “别忘了,你还有东西在我手里。”   奚言没能理解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狐尾被砍下后就跟普通肢体一样,无法长久保存,过段时间血肉都会腐败消失。距离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一个月,那群天师应该早就拿她尾巴去炼药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了。总不会费尽心思地骗着她砍了又任其放坏,太暴殄天物。   她想着这句话应该是在说她落下手机衣服那些东西,尤其跟卢真一起穿过的小裙子,拿不回来了是挺可惜的,但要用这个威胁她回去,力度不足。   她现在有很多新衣服可以跟卢真一起穿,也换了新手机。她没有恋物情结,对过去在周子寂家里曾拥有过的东西并不留恋。   周子寂是个很有名的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有千万粉丝关心,大多数时间都无法自由行动,不知道今天怎么有空来骚扰她。   卢真看着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迅速拿出手机往学校论坛里发帖。   【惊!zzj本人居然来我们学校了!就在明德楼啊啊啊大家快来围观影帝啊!】   恰好在下课铃响起,帖子里曝光了周子寂的行踪。得到爆料的吃瓜群众瞬时间蜂拥而出,往明德楼下聚集去把周子寂逮个正着。   他今天好像是一个人来的,助理经纪人都不在身边,想要脱困不是一时半刻的容易事。卢真使完坏接着蹲地下路人的跟帖,看到有人放出周子寂被包围的狼狈照片,愉快地跟奚言分享,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帮你报仇了!”   笑完才又觉得自己会不会太多管闲事。她不安地去看奚言,却被发觉奚言并没有看照片,眯起眼睛看着她,眼尾微翘,带着水汪汪的粉晕,笑起来像会发光:“你好可爱哇。”   “……”   怪让人害羞的。   卢真红着脸结结巴巴:“你,你也可爱。”   周子寂匆匆退场,估计接下来一阵子都无法轻易出现在她眼前了。小姐妹商量着要一起去吃个下午茶再回家。   卢真独占女神的课余时间,大手笔地点了好多小蛋糕和冷饮,自己只尝几口就放下了叉子,等着奚言把桌上甜点一口口全都吃光。   她前几天刚收了奚言的小礼物,是一枚小松果造型的钻石胸针,发誓要当传家宝珍藏起来,顺便承包女神一年的下午茶。   两个女孩点了三人份的下午茶,奚言自己要吃二点五份。   等明天课前上秤还是半斤肉都不贴,这体质,是个舞蹈生都要狠狠羡慕了。   卢真搅动柠檬水里的冰块,托着腮帮子幸福地近距离欣赏女神的美貌,“你发色都不怎么掉诶,一直有在补色吗。”   这次回来后她的长发带着微微的自然卷,变成了浓郁棕红色,在阳光下颜色还要更浅些。   卢真一直以为她是染了头发,还夸这个颜色很适合她,“超级仙诶!衬得肤色也好好看,干脆半永久吧。”   奚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过去,低头又挖了一勺抹茶慕斯,却不太甜了。   卢真是人类,也是她的朋友。她现在不惮于走出来跟人接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卢真。因为这个朋友,她愿意相信人类里也有善良的一部分存在。   但不仅是天师,大部分人类还是会潜意识地对妖怪反感抵触。   卢真不知道她就是个妖怪。   这天回到家后她晚饭没怎么吃,去书房学习时话也很少。谢烬看出她蔫蔫的,说今天可以先不学习。她趴在桌上枕着书叹气,又转头问他,“你有人类朋友吗?”   谢烬说,“有过。”   “那他们知道你不是人吗?”   “……”   谢烬大致明白她在为什么烦恼了。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奚言哦了一声,看起来没有得到太多安慰,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喜欢真真。她笑起来像小松鼠一样,眼睛又圆又亮……她要是有尾巴一定也好看。我想跟她当一辈子好朋友。”   她没法儿告诉卢真她到底是什么动物,怕会吓到小女孩,怕种族隔阂会伤害到她们的友情,也担心卢真知道了这些,会对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产生质疑。   这个世界上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了。其实当人就挺好的,不用担心被天师追杀,没有离奇的烦恼,就做个快乐的富家千金,轻松自在。   “合得来才是最重要的。”谢烬说,“你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也可以作为人类,跟她当一辈子的朋友。”   人类的寿命普遍短暂,随着时间的流逝,形态上会有很明显的变化,身体渐渐衰竭,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妖怪混迹其中,如果数十年都维持着同一个样子是十分异常的。他想起还没有教过奚言这项变换形态的法术,当即敲了敲书本,“翻到第 二十四章。”   “……”   忽然补课可还行。   奚言忍不住笑了出来,患得患失的担忧也被驱散许多。当真跟着他又学了一会儿,态度比刚进书房时还要更专注些。   大蝴蝶扑闪着翅膀飞了进来,在两人头顶上盘旋几圈,降落在书案一角,安静地聆听着。   灯影微微晃动,谢烬忽地抬眼望向门口。和睦安宁的氛围持续了没多久被打破——   “我来了我来了我的小宝贝!”   “……”   孟黎深夜突至。眼前一道雪白的灵光闪过,奚言还没从书中回过神就被她波涛汹涌的前胸埋得喘不过气,“九……孟姐。”   “想我了吗?我猜是没有。”孟黎把她按在怀里,亲亲热热地揉捏她的脸蛋,“整天就知道黏着谢烬,小没良心。”   “想了!真的想了。”她机灵地说了几句好话,才得以逃脱□□。   谢烬轻咳一声。孟黎哼哼着放开了手,“姑且信你。”   白天刚跟谢烬通过电话,她发现新乐趣实在好奇得坐不住,今天的工作结束后立刻赶飞机过来,想第一时间看个热闹。   她混迹人间已逾百年,很适应人类的生活方式,甚至比当妖怪还要熟练。在人间的娱乐圈里变换身份,明星当腻了就当星探经纪人,或投资制片,总归都是喜欢在美人堆里打滚的。一身红尘气息,跟谢烬的兴趣是两个极端。   前段时间周子寂片场工作屡屡受阻焦头烂额,就不乏她的手笔。眼下想送个新人去参加网络综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看情形,谢烬似乎还没跟小狐狸提起录节目的事。真难为她一个牵线搭桥的,撮合的心比当事人还积极。   谢烬才刚拿到她递来的合同。奚言晚上心情不佳,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没想到她这就风风火火过来催进度了。都不用他开口,三两句就把奚言说得频频点头。   “好啊。”奚言对工作并不抵触。毕竟赚钱养家是她应负的责任。虽然谢烬已经很有钱了,但她也要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我要在那里录多久?”   “一个月。”孟黎说,“不耽误你正常上课,放学了过去住就行。”   节目主旨是给八位想要恋爱的男女嘉宾配对。八人在同一栋房子里集体生活一个月,白天各自工作或学习,晚上结束忙碌后回到房子里一起住,在朝夕相处中彼此接触,寻找心仪的对象。   期间每周都有官方的约会任务,通过小游戏确定约会的分组。除此之外,也可以私下里直接向心仪的对象发出约会的邀请,利用一对一单独相处的时间来增进了解。   一个月结束后,确认双向奔赴的一组cp将会延续节目中的关系,成为真正的现实情侣。说白了就是个相亲节目。   奚言听得似懂非懂,抓住重点问,“那要是我没有跟人组到那个……那个cp,还能有工资拿吗?”   “能啊。只要出演就有劳务费。”   奚言松了口气,“那我去就好了。”   她对那些复杂繁琐的任务规则有点头疼,但要是只去混个日子住上一个月,应该不算难事。   再不济她晚上偷偷开个传送阵回家来住,也不是不行的吧。   “怎么就这点志向?”孟黎嫌弃地说,“拿出我狐妖一族的风范来!四个男人不说全部了,你起码得迷倒三个才行吧?又不是什么难事。”   奚言老老实实道,“我只想拿劳务费回来,给谢烬买礼物。”   谢烬整理书稿的动作有些许停顿,垂眼不说什么,却微不可察地露出笑意。   孟黎:“……”   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小学生处对象都比你俩刺激。   “你愿意去就行,到时候有个惊喜给你。”   孟黎无力道,“起码迷住一个回来。这可是没有要求的要求了。”跟内定有什么区别。   重申只想要劳务费的想法好像会打击这位,奚言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再反驳,“我会好好表现的。”   她晚上回来只顾着杞人忧天的心事,忘了自己还被学校邀请拍招生宣传片。这会儿孟黎抛出的工作橄榄枝提醒了她,才立刻提起来,“宣传部说会放在学校官网上。是很光荣的事。”   谢烬只问,“你想去拍吗?”   “我有点想。”她诚实地说。   宣传部对她发出的邀请,就像在说“因为你很好,所以可以代表学校去吸引更多喜欢跳舞的好孩子来这里”,即使拿不到什么报酬,她觉得这项任务本身就很有意义。   “那就去。”   在招生宣传片里出镜,尤其代表了学校的形象风貌。谢烬果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孟黎甚至从他眼中读出了类似于某种“家里孩子因为成绩很好所以被叫去当新生代表发言”的骄傲感。   更无语了。   这怎么行,赶快去给我谈个恋爱转换一下身份定位。   许翩翩停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也忍不住落在地上化成人形,插话问,“你们学校什么样啊?你天天往那里头跑。”   她是没上过学的,也没有上过学的朋友。恢复意识后就一直住在谢烬的院子里,虽然一觉能睡好几年消磨时间,可长此以往还是会觉得无聊。想出去又没人陪伴,所以才一直宅着。   “有很多教学楼,操场很漂亮,食堂也好吃,还有练功房。”奚言友好地邀请,“你想去看看吗?我带你去。”   许翩翩眼神飘忽,手指勾着垂落耳畔的发绳绕来绕去,“去看看也行。”   “嘿。”   孟黎一手一个,左拥右抱把小姑娘全搂进怀里,还抛给谢烬一个“哈哈哈羡慕吧”的眼神,悠闲道,“正好我今天晚上有时间~走啊,来个女生宿舍夜谈。”   许翩翩不自在地别过头,“我不喜欢跟别人睡一个房间。”   “我在人间这一百年啊~怎么就去过那么多地方呢。”   “……”   奚言乐呵呵地回头去看谢烬,“明天见!”   谢烬颔首,目送三人离开,又拿出那份节目录制的合同,端详片刻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数百年过去,参加这样的活动还是第一次。他身边渐渐热闹起来了。   倒也不是坏事。   **   奚言骄傲地向两位小姐妹展示了自己的房间。   她不介意跟别人睡一个房间,今晚女生夜谈的场地就选在她这儿。树屋上亮着一盏鸟巢灯,把卧室里宁静舒适氛围烘托得刚刚好。   连孟黎有些讶异,“他还挺舍得花心思。”   奚言继续骄傲地展示自己心爱的收藏——床上的大白兔玩偶每天都要被她睡塌又回弹,床头柜上摆着那只卡通狐狸存钱罐。   起初看纯白的石膏像还觉得这造型丑萌丑萌的,等谢烬画完只剩下萌,拿回家再看上几天就越看越喜欢。   可惜她日常支付也是用谢烬给的卡,找不到换硬币的机会,到现在小狐狸肚子里都还是空空的。只拿来把玩了。   奚言找出自己的睡衣,三个女孩子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说悄悄话。孟黎照例躺在中间左拥右抱,唠了一会儿就见她又拿起存钱罐放在肚子上,进行每日睡前一摸。   “录节目要出去住一个月,你可以把这个一起带去。”   去陌生的地方会不适应,带上熟悉的物件陪伴会安心些。   奚言说,“我也这么想。”   她这时才发觉,要判断有没有“恋物情结”,重点在“物”的意义上。   如果是像小狐狸存钱罐这样的物件丢在别的地方,她说什么都要找回来,“这是谢烬亲手给我画的。”   话题就此转移到谢烬身上。   孟黎神神秘秘道,“你们知道谢烬是什么妖怪吗?”   许翩翩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她更喜欢听外面发生的新鲜事,对院子里的谢先生身上有什么八卦不太感兴趣。   奚言却一直都对这件事很好奇,问过阿沅也没得到确切的答案。此时积极地问,“是什么?”   “他是只半妖!”   “这个我也知道!”   “诶,半妖的传说你也知道么?”孟黎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从没跟谢烬一起过过十五?”   奚言仔细地想了想,“我不记得诶。”   “……”   她来这里还不久,能过几个十五?再加上身处现代社会,对日期只有周一到周七的概念比较清晰,农历日期没有注意过。   “不知道了吧。”孟黎说,“谢烬从来不跟任何人一起过十五,你肯定找不到他。”   奚言捧场地问,“为什么啊。”   “凡是半妖都有血脉缺陷,农历每月十五那天就会变身!”   孟黎腾的一下坐起身,做出个饿虎扑食的动作,弯曲手指凶狠地嗷了一声,“所以很多天师专门挑那天猎杀半妖。因为状态格外虚弱,半妖族每到十五都会躲起来,轻易见人就等于送死。”   奚言听得一愣一愣:“谢烬也是那样吗?”   “当然了。”孟黎慢条斯理道,“想要谢烬的命的人那可多了去了。还好见过他本体的朋友都很讲义气,不会轻易告诉别人是什么。如此这般,即使被人发现了也想不到它是谢烬啦,计划通。”   “……”   唠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是什么。   奚言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被她逗着玩,倒也不生气,坐起来点点头道,“那还是不要说了。”   就像她也在学着于人群中隐匿妖气一样。这种关乎生命的大事,谢烬的安全比较重要。   孟黎又忍不住揉她的脸,“怎么这么乖?”   族中的小狐狸是狡黠的鬼灵精居多,这么实心眼的还真不常见。   “过两天就是十五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有缘自会相会。”孟黎道,“到时候你要是真的看见了,可要记得给他保密。”   奚言不假思索地说好,心想虽然不知道谢烬到底是什么,但就算他真的变成怪物,也并不觉得可怕。   只要一想到那是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   即使没什么坏心眼,把孟黎的话听进去之后,奚言这两天还是忍不住对谢烬额外关注。   具体表现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盯谢烬,晚餐也盯谢烬,书房里不好好看书就知道盯谢烬。   谢烬被她盯得哭笑不得,问了好几遍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她都欲言又止,坚强地忍住了。   事情重大,并且是谢烬的隐私。好奇心太旺盛会让他为难。   谢烬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今天就到这吧。”   “哦。”隔天就是十五,她没有课,只有下午要去趟学校拍宣传片。正打算回房间,又听见谢烬叮嘱她,“明天晚上不用来书房了,休息一天,晚饭后就回房早点睡觉。”   果然如此。   奚言望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隐秘的庄重:“你放心,我都明白。”   谢烬:“……”   她明白什么了。   谢烬犹感不安心,叫了阿沅陪她一天。   于是隔天清晨,勤奋的候选主舞起来做早功,不得不勤奋的小山雀也跟着起床了,蹲在墙角大樟树的树杈上,没精打采地看着她活动身体:   “你干嘛起这么早啊,什么时候练不一样。”   “早上效率高。”奚言看到他也很奇怪,“你干嘛起这么早?想跟我学跳舞?”   “不想。”阿沅说,“先生今天有事,让我陪你。”   “哦哦。”她又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严肃表情,“你放心,我都明白。”   “……”阿沅:“你明白什么了你。”   “谢烬啊。每个月总有这么一天,我懂的。”   “……”   阿沅从枝头掉了下来,变成小少年的模样挂在她把杆上,好笑道,“是不是你那个族长告诉你的?我跟你说,她的话你听听得了,说不定就忽悠你玩的。看着就不是正经狐狸。”   他是一只如此正直又纯洁的小鸟,对那种红尘里打滚的浪荡狐狸很是嫌弃。   奚言不觉得有什么。善意和恶意她还是能分辨得清的,各自的生活作风那是个人的事,无可置喙,“孟姐人很好啊,她是谢烬的朋友。”   “嘁,她是不是把先生本体都告诉你了?”   “没有哇。她说是重要的隐私。”   阿沅这才有些刮目相看,承认自己带着偏见,“那她还算讲义气。”   今天的院子仿佛比平日还要安静。大概是受到这种神秘的氛围影响,奚言不由自主地降低声音,“那谢烬现在,是不是不在家啊。”   孟黎说过半妖十五都会找地方躲避,谢烬也不例外。   “没有。他每到十五都只待在自己房间里,比去外面乱晃安全。”   阿沅踩了下地面,“每个法阵的阵眼是最难破的地方。在合院脚下的这个法阵里,先生的房间就是阵眼。”   谢烬的房间?   她只知道谢烬喜欢待在书房,却从没见过他回自己的房间。总被叮嘱早点休息,却没有见过他睡觉。   他不用休息吗?还是说每个月只在这不得已的一天里,有休息的闲隙。   奚言想了一阵,很好奇谢烬的房间里是什么样的,好奇这一天里他自己待在房间都会干些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没人见过。先生的房间从来都不许任何人进去。”   “敲门也不开吗?”   “当然了。”   阿沅很坚决地说,“谁敲都不会应的。”   既然不会应,那敲一下应该也没事吧。   奚言思路逆反,拉着他跑到离得最近的门前,饶有兴致的打算亲自尝试一下。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要亲眼见过才能死心。阿沅正想吐槽,听见她声音清亮,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   “谢烬!”   她伸出手,轻轻推门。下一秒,阿沅瞪圆了一双单眼皮的小雀眼。   门被推开了。   **   谢烬的房间毫无特色可言,简约冷清,仿佛客房样板间。   双人床上,深灰色的床单平整的铺着。床头中央卧着一团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银白,深浅撞色十分显眼。   奚言站在门口,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来。   “……小猫咪。”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她到底是怎么能进来的?阿沅更难以置信,谢烬给她留了房间的权限。   这个先生,这个先生……   也太惯着她了点!   他头疼地拍了下脑壳,反手把门先关严,“看见就看见了,你可不许说出去。”   奚言忙不迭地点头,眼睛越发光亮,快走几步扑到床上,惊得蜷缩成一团的小猫抬起脑袋看着她,瞳孔中震颤着不安。   奚言察觉这眼神很陌生,“他好小……他不认识我了吗?”   “先生的本体有一层楼那么高。这是幼年体,才一副小奶猫的样子。”事已至此,阿沅被迫开始解说,“这个状态下……先生没有之前的记忆,也没有自我意识。但等今天过完,恢复正常后他是会记得变小的时候发生过什么的。”   奚言不可思议地伸出手,“那他现在就只是一只小猫咪?”   银白色的小猫警惕地打量了她几眼,才缓缓移动身体,晃晃悠悠的踩着床垫蹭到她的身边,伸出嫩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奚言心花怒放,小心翼翼地把小奶猫捧在手心里,很轻,一只手就能举起来,“他好可爱。”   怪不得孟黎会那么说——“即使被人发现了也想不到它是谢烬”。   这怎么会是谢烬啊。   他一直是稳重可靠的形象,无论何时都是最坚实的后盾,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从容的应对。   谁能想到,他喵起来是奶声奶气的。   奚言捏了捏他肉粉色的爪垫,又揉他的后颈。小猫舒服得眯起眼,凑到她手心里要她撸毛。   奚言仿佛看到了某些时刻想要得到谢烬抚慰的自己。   怪不得先生他喜欢毛绒绒!原来他自己就是毛绒绒。   奚言大彻大悟,变回原形陪他玩。化形后成长一圈的赤狐比小猫大得多,用爪子拨弄着他在床上打滚,露出柔软的小肚子。   赤狐嗅他柔软的小肚子,有小太阳的味道。   “哎呀……真是。”   阿沅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只好暂时将纯洁的自己的眼睛遮了起来:“非礼勿视。”   奚言抽空也理他一句,“猫猫比狐狸还喜欢扑鸟的,你最初怎么敢待在谢烬身边?”   “你跟先生怎么能一样?先生的为人那可是……”   明明有很多义正言辞的话可以说,怎么忽然噎住了。阿沅看了看蹭她手心的小猫,恍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语言是苍白的。   他痛苦地掩面,宁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奚言却留下来陪小谢烬玩了一上午,连午饭都带到房间里来喂他吃。   如果是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一整天,肯定连饭都吃不上了。   奚言细心地陪伴他玩闹,小猫咪从一开始的满身戒备被她逗到满床撒欢,本来还想陪他睡个午觉,结果到出门前才恋恋不舍地停止折腾。   “我还有事情要去办,等下回来再陪你玩。”午后有学校宣传片的拍摄,她不得不先去学校,离开前最后抱了抱他,揉揉脑袋才走,“乖乖待在这里。”   她玩得有点忘了时间,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去换衣服。拍摄要用的服装是提前定好的白衬衫和黑色短裙,简单干净的学生气,很适合入镜。   到达学校时宣传部三人已经在等她了。其中两人是干事,一人是从校外请来的摄影师。   “你好。”应眠率先朝她伸出手,友好的笑容如同清风拂面,“第一次见面,希望合作愉快。”   奚言归心似箭,拍摄过程也格外认真,配合摄影师想用最快的速度拍完回家陪小猫咪。   应眠却是精益求精的人,每个场景都要求她尝试不同的表情和动作,连回眸一笑的角度都有要求,对自己的摄影作品非常严格。   直到暮色西沉,光线变差之前,拍摄终于圆满收工。奚言松了口气,正要开溜,听见他提了句口渴,另外两位同学立刻说去帮忙买饮料过来。   他是小有名气的专业摄影,工作之余免费过来帮忙,起码请个饮料是必不可少的。奚言没有去跑一趟,就跟他一起坐在亭子里边看照片边等。   傍晚人工湖畔没什么人经过。奚言听到他用专业的词汇分析照片里的光源和构图,虽然听不太懂,但也觉得自己被拍得很好看。   照片一张张翻过去,她专注地浏览,不知何时,讲解的声音停了,翻动照片的速度也逐渐变慢,最终停在她于校门口回眸的那一张。   看完了。奚言抬起视线,陡然对上应眠幽深锐利的目光。   下一秒,锋利的指尖刃已然抵着她细嫩的脖颈,再近一点就能留下殷红的血痕,“你身上有谢烬的气味。”   他哑声问,“你是……什么?” 第25章 还知道踩奶。   他的动作利落又凶狠, 但只是想把她控制住,不乱动就不会受伤。   奚言没有感受到杀意,也不怎么害怕, 在受到胁迫的姿势里还能迷之镇定地反问, “你是人吗?你不是人吧, 对不对?”   “……”   之前一直惦记着快点完成拍摄,她没有心思留意摄影师本人的相貌,这么近的距离里才察觉,他的眉骨到眼尾间有一道小疤。   是被天师血侵蚀过才会留下的痕迹。   应眠被她这反客为主的一句给打懵了, 足足沉默两秒才将指间刃收了起来, “也收收你那身妖气。”   今天出来得太急忘了戴隐匿气息的手链。奚言摸了摸头发,把束好的高马尾拆开, 皮筋套进手腕附了层小法术,“好点没。”   她法术刚入门, 直接隐匿气息会控制得不太稳定, 找个物件当媒介更保险。   应眠嗯了一声,从她的举动就更能确定这是个初入世的小妖怪, 略微意外,“你胆子倒是挺大。”   知道今天要拍的是京艺校花时, 他心里都没什么异样的感触。不过是个拍摄对象, 男女老少他都拍过,美丽与否都并不影响他镜头的捕捉与表达。   直到下午踏进学校大门, 亲眼看见她笑靥明艳, 带着一身妖气在校园里来去自如, 跟同学的对话也与常人无异。   这是个很特别的小妖怪。   他见过的小妖在人世里大多都活得战战兢兢,与人对视眼神躲闪,感受到威胁气息第一反应就是先逃跑。   她却落落大方, 镜头下的表现力也有张有弛,天然的气场加成暂且不论,身为舞蹈表演专业的学生,显然课都没白上,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大约是得益于谢烬的庇护,她在人类社会里生活得还挺自在。   奚言听这句是夸赞的语气,想着在陌生人面前还是得谦虚一点,矜持道,“还好吧。”   翘起来的嘴角却泄露出好心情,整个表情就在说——那是,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应眠微微一哂,很给面子的没有戳破。   “你怎么认得谢烬?”她说,“你是他的朋友吗。”   “算是吧,以前有过交集。”   应眠问,“你又跟他是什么关系?”   奚言被问住了。她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找不到身份定位,结巴了两声才回答上来,“我是……是他,他家里养的狐狸。”   “真的假的。”应眠一挑眉,露出揶揄的神情。几十年不见,不知道无欲无求的谢先生是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你是他的宠物?”   “你才是宠物!”   “……”   看着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居然这么不会说话。   奚言不喜欢“宠物”这个词,会让她联想到被关在周子寂家里的那段日子。   应眠看出她的不悦,很识时务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谢烬的院子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既然你跟他住在一起,应该情分不浅。”   “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吗?”应眠请求的语气多了几分诚恳和郑重。   “我有重要的事想问他。”   谢烬在法术上的造诣之高,数百年来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难以望其项背。笼罩合院的结界堪称巧夺造化,结构精妙变幻莫测,不是谁都能找得到的。   如果没有阵主的允许,这世上没人知道板樟巷的位置在哪。   ——除非跟着能入阵的人一起走过去。   即使一定会被谢烬发现,总能走到近处。哪怕隔着院门说两句话,也算是有机会了。   奚言却摇头,“今天不行,他有事在忙。改天我帮你问问。”   “……也是。又到十五了吧。”他乍一得到谢烬的线索太急切了些,又笑了笑说,“没事,再等几天也行。我们先加个微信?以后有需要我还可以帮你拍照。”   没有什么法术可以顺着网线欺负妖怪。不管以后聊不聊的,加一个也无妨。   去买水的同学回来时,正看见她在找微信码。校花的微信谁不想要啊,都是同学,她大大方方地都加了。   回来上学的这段日子里,班上的同学她也加了好多,都是同龄人,真正接触起来才发现她很好说话,关系比之前融洽了不少。   微信列表里的联系人数量日益增长,她的朋友圈内容日益丰富,也渐渐发现了玩手机的乐趣。接过饮料道别回家,上车后就一直在刷新。   班上的同学发了新动态,看到美女自拍当然忍不住要点个赞。卢真刚晒了下午茶探店,还特别提到她说新菜单很好吃改天一起来,必须也给点个赞。今天没有见面,就在评论里跟小姐妹贴贴。   她沉浸在线上社交的乐趣里,没有注意到后车窗视线的死角停了一只纯黑蝴蝶,几乎与车身融为一体。四片翅膀收拢成一片暗色的影子,在时速六十的风里被吹得不停摇晃,三对足却牢牢地附在车窗上。   直到路口分岔,车子拐弯后居然凭空消失了。蝴蝶的足在空气中无处停驻,直直地往下掉,跌落路面之前振翅飞了起来。   把人跟丢了。他又绕着这片街区徒劳地徘徊几圈,最终只能一无所获地放弃。   也是意料之中。   **   谢烬的合院不是只有在里面定居的人才可以进。像孟黎就能随时过来串门,基本上通行无阻,是因为有谢烬的许可。   应眠说曾经跟谢烬是朋友,但现在又进不了院子,应该是发生过什么矛盾,谢烬不愿意让他到家里来做客了。   奚言留着防备心,没有向他透露更多,回家的路上抽空猜了猜他是个什么。   他会被天师血灼伤,不是人类。十五还能在外面晃悠,也不是半妖。   一个伪装成摄影师的妖怪……有什么妖怪的种族天赋是擅长拍照?   她习惯性地想,待会儿问问谢烬就知道了。然后才记起来,今天家里没有博学多知的谢先生,他还是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   小猫咪还在家里等着她rua!   她把拍摄遇到的插曲抛到脑后。车子停在板樟巷外的道路边,她没等前座的助理下来帮忙开车门,车刚停稳就自己打开门跳下车,“明天见啦。”   知道他们不会回话,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小跑回家。   rua猫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在她推开院门时,阿沅正蹲在樟树旁的把杆上怀疑鸟生。   奚言走之后他忍不住自己也偷偷去敲谢烬的门,好家伙那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先生真是太偏心了。   他隐约能猜到谢烬的想法,应该是担心自己不在时万一出了什么事,小狐狸太弱了无法自保,所以才把这里最安全的地方开放给她。   他也知道,外面有很多人觊觎在谢烬的住处。真要是有什么人闯进来,她一定不会独自躲进房间去保命,危急时刻里能带着院子里其他住客一起避难,代替谢烬保护他们。   那个有本事闯进来的人存不存在暂且不论,这么做简直就像是把她当成这里的第二个主人对待,信任她会在紧急事件发生时做出正确的选择。   谢烬曾经对他说过,强大与否有时并不在于会多少法术,而在于心。   他连法术都不太明白,要弄懂这个就更难了,不过也觉得奚言是个心思纯净的姑娘。小小的嫉妒之后,福至心灵地想到,今后对这姑娘的态度得稍微好点。   不知是否错觉,他最近每次跟奚言吵闹时嘲讽得太过分,都会得到谢烬有意无意的一瞥。   奚言回怼他的时候先生都没什么表情。   ……果然还是先生太偏心了!   想了一圈又把自己给绕回去,小山雀愤愤地盯着空气。奚言进院时看到他正对着发呆的方向是假山旁的鲤鱼池,思路迥异,还以为他在担心谢烬的餐食。   “小猫咪是不是喜欢吃鱼?”她说,“要不捞起来两条晚上给谢烬炖汤。”   话音刚落,池子里的锦鲤惊恐地跃出水面,砸出显眼的水花。   奚言被吸引过去看,只见五六条锦鲤游到一处,用身体摆出个“不”字的形状。   “它们居然听得懂我的话。”奚言惊讶地说。   阿沅挥着翅膀对她指指点点,“你那是人话?那叫恶魔的低语!”   奚言嘿嘿一乐,说是开玩笑的,才安抚了锦鲤四散游开。但都对她安排的菜单心有余悸,纷纷游到睡莲叶子底下去躲着了。   她跨过台阶,穿过游廊,脚步轻快地停在最近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谢烬。”   山雀腾空飞起,羡慕嫉妒恨地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   小奶猫窝在床头睡得正香,听到她回来的脚步声,刹那间睁开了眼睛。眼膜上还蒙着一层未褪的婴儿蓝,瞳孔却是毫无杂质的纯金色。   它打了个呵欠,从容地站起身,想走到床那头去找她玩,却在迈出的第一步就栽了个跟头。   它还太小了,走路都不稳。奚言快步走到床边一扑,床垫的回弹把小猫震得腾空一蹦,表情看起来有点懵。   她笑得停不下来,趴在床上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背,“睡得好吗?”   猫咪也伏下了身,学着她趴在床上,面对面的抵着额头,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   “现在都是晚上了。”她看了眼时间,离中午那顿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就起来找温水冲奶粉。   她跟阿沅都不太清楚谢烬的幼年体跟普通小猫是不是一样——普通的小猫咪在这个年纪显然是吃不了鱼的,应该也吃不了大部分的硬食。于是她在手机上搜着攻略临时补课,找了专门的幼猫奶粉来冲给他喝。   阿沅看着她在手背上试温,把小奶猫捧进手心里,用注射器喂给他喝。   奶粉和水的比例也是按照攻略认真配好的。怕他抗拒进食,托着小猫咪那只手轻轻悠了两个来回,拇指蹭他的脑袋,用对待小朋友的轻柔语气哄着,“很好喝哦,喝完就不会饿了。”   小猫咪被照顾得舒舒服服,闭上眼睛大口吞咽得停不下来,很快就喝完一管,连她手心里被溅到的一点都舔得干干净净。   大概是画面太温馨,阿沅看得心里有些悸动,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在这之前,他已经陪谢烬过了很多个十五,却对谢烬在这一天里的饮食从未关心,连想都没想过。   就觉得,一天不吃不喝有什么要紧啊。普通动物尚且无妨,更何况他知道谢烬是厉害的妖怪。   奚言明明也知道。   她还是精心地准备了小奶猫能消化的食物,陪着他一起从床头滚到床尾,等哄到他又困了,才去吃自己的晚饭。   小猫已经困得抬不起头了,却还是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身子,不舍地蹭到她手边。   “跟着我吗?”奚言注意到他的动作。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今天待在这里比较安全。我吃快一点,马上就回来。”   “你留在这吧。”阿沅一直没出声,这时候才忽然说,“我去厨房帮你把饭菜带过来。”   他好像有点理解谢烬所说的“强大的心”是什么了。   她本身就还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怪,却仍怜惜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   谢先生最初也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怪”吧。那份济世怜弱的慈悲,并不是在能力变强之后才诞生的,而是一直都存在,存在于强大的心里。是不会磨灭的本性。   奚言也是同一类人。   那么他……好像也愿意承认这只狐狸有点院子女主人的资质了。   想通了这一节,嫉妒的心情就烟消云散。阿沅勤勤恳恳地帮她把晚饭的三菜一汤空运回来,连那道干锅千页豆腐的酒精炉都给她带上,“吃吃吃,趁热。”   未来女主人别的不说,饭量可是不小。   “谢啦。”奚言早就饿了,嗅到饭菜的香味火速带着小猫咪过来用餐。   小猫就趴在她手边,专注地看着她吃饭。视线无意间扫过燃烧的酒精炉,金色的瞳仁震颤起来,瞳孔收放,身体瑟缩了几下往她手心里躲。   他似乎害怕火。奚言很快找到罪魁祸首,眼疾手快地盖灭了酒精炉,只吃了个半饱就放下筷子,陪小猫咪一起睡觉。   奶猫的困觉一阵一阵的。等哄睡他,奚言抽身出去洗了个澡,换上舒服的睡衣,再回来看他时就已经醒了,又接着玩。   要不要帮他也洗个澡?谢烬身上总有很好闻的味道,肯定是很爱干净的。   为防万一,她又上网搜了几条,发现猫咪怕水,洗澡容易生病,权衡一下就放弃了。   “等过完十二点,你就变回来了吧。”她躺在谢烬的床上,惬意地逗着小猫咪,“到时候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记得自己去洗个澡再睡。”   小猫恍若未闻,信任地露出柔软的小肚子给她摸。闹了一阵又翻过身,抬起前爪按在她温软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踩,粉嫩的小肉垫绽开了花,愉快地眯起眼睛。   还知道踩奶,是只聪明的小猫咪。   奚言揉了揉他的后颈,被多踩几爪也不介意,只是遗憾地解释,“我没有吃的可以喂你。”   “……”   说得她自己倒是有点饿了。   晚饭没有吃饱。她想起那只炉子里的火苗,记着阿沅说过,他从百年以前就时时刻刻都在受孽火烧灼的痛苦,直到现在,用极地的冰也只能缓解一二。   她还不理解所谓大义。也不明白是怎么样残忍的苍生才会让这么可爱的小猫咪代为受苦,只是很为他心疼,“孽火烧你哪里?唉。”   小奶猫似乎也能听得懂她在想什么,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奚言便学着他曾帮忙揉尾巴的动作,也帮他也揉揉屁/股,轻声哄他睡觉,“不痛了不痛了,睡着就不痛了。”   银白的猫尾巴悄无声息地抬了起来,缠绕在她细瘦的手腕上,刚好能围住一圈。   她对着小猫咪喃喃自语,像平时跟谢烬聊天一样讲了些学校里发生的事,讲那个很懂构图的摄影怪。迷糊犯困时还惦记着,待会儿等他睡着了再溜出去吃个宵夜。   谢烬好像不大喜欢跟人一起睡觉。等吃完宵夜,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她正好回自己房间去睡。   意识从这里开始断层。   她的确吃到宵夜——却是在梦里吃了。   睡梦中她依旧将小猫圈在怀里,保护得好好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指针同时转过十二点。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一阵浅金色的暖光。   床垫更沉地下陷。   谢烬双脚悬空在床尾外,发觉自己埋在她柔软的怀抱里,半边脸贴在她胸前,一时间僵到动弹不得。   呼吸间是少女身体散发的馨香。   意识回流,身或心不知从哪边开始升温。顷刻之间,露出的耳朵红得发烫。   **   隔天早晨奚言一觉睡到自然醒,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这里不是她的树洞。她愣怔了一会儿,飞快地跳下床,匆忙出去敲了书房和早餐厅的门,在餐桌前看到谢烬好端端地坐着饮茶,才松了口气。   “早。”没看到小猫咪心里一咯噔。   谢烬微微颔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变回来就好。她昨晚睡前忘记调闹钟了,这会儿已经错过早功的时间,就顺便坐下来一起吃早餐。   阿沅把冒着热气的豆浆给她倒一碗,余光里瞥着谢烬镇定的反应,暗暗幸灾乐祸地看戏。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忘记自己在女孩子怀里打滚还被揉肚皮了吧。   “你今天……下午有课。”谢烬说。   奚言咬着炸酥的春卷点点头,“我下午会去学校的。”   “好。”谢烬说,“路上小心。”   “……”   阿沅快要无法隐藏上天的嘴角,拿起豆浆一阵猛灌。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羞耻得没话找话都聊不下去了吧。   奚言浑然不知。   接下来连着一周,她都没怎么见到谢烬。   谢烬暂停了每晚必至的学习时间。只是给她留了些功课,说她马上要出去录节目了,不能常回院里来,就索性从现在开始习惯自学,遇到不懂的再来问。   奚言相信这位导师,对课程安排的变动没什么意见。功课不难,她大多都能自己消化,偶尔有些困惑,在餐桌上遇到谢烬时顺便问了,三两句就被点通。   直到这天收拾行李准备去录节目,她才想起来,自己都连着一周没去书房了。   临走前要去跟谢烬打个招呼。她推开了书房的门,没找到想见的人,又去了餐厅,谢烬的房间,到处都找不着他。   “出门了。”   被她逮出来问话时,阿沅违心地帮着打掩护,“先生也有事情要忙的,怎么能天天待在家里呢。”   “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没说。”   奚言失落地回到了自己房间,把收拾好的箱子打开再整理一遍。   马上要去新环境了,她本来想跟谢烬说几句话再走。   第一次参与很多人的工作,她不像跳舞那样有信心,只是出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对赚钱养家的自觉,接是接了,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孟黎说她没问题,规则什么的看着唬人,其实没有大用,去玩几天自然就懂了。   但她还是最想亲耳听到谢烬的鼓励。   偏偏这天他不在家。等到孟黎打电话说来接的车已经到了巷外,她无法再拖延时间,只好自己拖着箱子去跟经纪人汇合,到节目现场去准备今天的录制。   还是那句话,肥水不流外人田。孟黎把她签进了自己的艺人工作室里,合同待遇之类自然不会亏待她,主要是图个有趣。   看她上车时蔫蔫的,心里猜得八//九不离十,故意道,“谢烬没来送你吗?”   “……”   她轻哼了一声,似乎有些赌气,很明显地转移话题,“我们去哪里录?”   “别着急啊。”孟黎不慌不忙,“还得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你困了就眯一会儿,到地方还要做妆造,导演会再把今天的内容流程讲一遍。”   她哪里睡得着,靠在车窗上望着道路边飞快后退的建筑,侧脸柔美恬静,就是看起来有点惆怅。   她来录制的《心动满屋》今次已经做到了第三季。节目主题是恋爱速配,嘉宾的筛选条件是条件好颜值高,每一季在网上的播放量都很可观。   帅哥美女谈恋爱谁会不喜欢看呢。   热度攀升,制作成本也逐渐提高。这一季选址在靠近郊区山脚下的一处私密小区,户型多为环境寂静清幽,方便保密录制。车却停在离别墅不远处的化妆间,要在这里做好准备后再依次进入。   参与节目录制的八位嘉宾事先都没有联系。今天要录的内容主题就是“初印象”,在正式录制之前,彼此互不见面。   按照节目台本,今天会有六位嘉宾在别墅里先见面。为了打造播出时“眼前一亮”的效果,奚言被导演安排在第一个进入别墅。   造型师也对她格外用心,搭配衣服时夸身材好,化妆又夸皮肤好,吹个头发都赞叹发质顺滑,夸得她都不太好意思。   此前入选节目的嘉宾大多是素人。而她作为艺术生参演过电影,半只脚跨进娱乐圈,天然带着更多的话题流量,在前期沟通时就是这一季的重点观察对象。   此时重点观察对象本人还对此并无察觉,换上淡雅的长裙又拉直了头发,被装扮成温婉动人的准初恋模样。   这是符合大多数异性审美,尤其会在初印象里得到高分的模样。节目组有意为之,是好心的,只是并不太符合她平时的穿衣风格。   奚言没什么怨言地接受了,很有打工人的自觉。反正只有这一天需要做造型,后面住起来日常还是穿自己的衣服。   比起这么点小事,她对于自己第一个进入别墅的现状更加紧张。   现代风的双层别墅里,每个空间都有固定的摄像机位。一楼客厅尤其夸张,从进门开始,她就被好几个摄像机对准了。   进入室内,扑面而来的空调凉意都没能消除她的紧张。她拘谨地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走到长沙发前第一个落座,绷直了背合拢双膝,不由自主坐得很端庄。   摄像大哥很有职业素养,只当自己是盯着镜头的一团空气,没有要跟她搭话的意思,勤勤恳恳地上班。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导演说随意,她在“去参观下房间”和“跟摄像大哥聊两句”之间犹豫,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拿起毛绒绒的沙发抱枕,思念毛绒绒的谢烬。   在下一位嘉宾进入之前,十分钟像有十年那么漫长。   她漫无目的地打量身边的一切。落地窗宽敞明亮,现代风的软装简洁大方,细节处却又是精致的。节目组花了心思布置,茶几和台柜上很多可爱的小摆件。   这是栋很漂亮的房子。   要是谢烬也能来住就好了。 第26章 你是个什么来着?   在神游中, 她仍然没有错过入户门被推开的轻微声响,耳尖敏锐地动了动,抬头望向第二个进入房间的人。   居然是她认识的人。   来人很会穿搭, 薄荷绿的圆领卫衣加浅色牛仔裤干净清爽, 一身行头都是自己原创的服装品牌这季度的新品。   是舒明洋,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初她想要攒点钱,确保自己离开周子寂也能生存,是卢真帮忙介绍他认识了这位创业中的年轻老板。   他们一起吃过一顿晚饭。她得到了许多夸赞,最后却没有被聘用。   舒明洋进门前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活跃气氛的开场白, 看到坐在里面的第一位女嘉宾是谁时愣是卡词了, 从门口到沙发旁,一路走过来跟她对视了三四秒,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尴尬氛围。   “你好啊。”奚言不计前嫌地率先站起身,一只手抱着毛绒枕头, 另一只手伸向她, 客气礼貌。   “你好你好……那个,坐。”舒明洋连忙地跟她握了握手, 不敢留恋地松开。   短暂的寒暄过后,客厅里又陷入了寂静, 倒是很符合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单独相处时会有的反应。   L型长沙发, 两人分别坐在两头,各怀心思。   舒明洋来录节目想找对象的兴致其实不高。他家室不错, 又混半个娱乐圈, 不愁没有美女献身, 主要是看中了这节目一季高过一季的网络关注度,想着来给自己的服装品牌蹭个热度带带流量。   可奚言怎么会到这儿来了呢。   上次带她去跟周子寂聚会,回去后找朋友打听了这事, 他才知道原来这两人是来真的,家里介绍甚至疑似在同居的那种,估计都当半个老婆看待了。   这种谈恋爱的节目,主要内容不就是跟身边的异性搞暧昧么。舒明洋打量着她,心想他自己一个单身汉过来撩妹倒是没什么,这姑娘过来……她老公能同意?影帝家也不缺这点通告费吧。   影帝家缺不缺的无关紧要,奚言本身还真就是冲这点通告费来的。   她看到舒明洋进来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   大概是最近店里生意不好吧。同样为了生活奔波,她都可以来上节目,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只大概记住了这个节目的规则,但还没有理解这场游戏的核心卖点在哪里。   《心动满屋》的固定任务是每隔两天就要发送的“心动频率”:嘉宾们在互相保密的前提下,向有好感的对象发送一条晚安短信。   如果自己向心仪的对象发送了短信,却没有收到对方的回信,是件伤感情的事。这个固定任务能影响他们的心意,也会在节目播出时成为每期固定的精彩看点——   观众们猜测谁给谁发短信,就喜欢看那种“男1爱女1可惜女1爱男2,然而男2却爱着女2同时还在女3之间反复横跳就是不理女1,于是女1伤心之下去跟无人问津的男3配对”的修罗场剧情。   总之越乱越好。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个任务贯穿始终,直到一个月的同居生活结束,最后一次发送短信后,彼此收到对方“心动频率”的两位嘉宾达成“心动同频”成就,会结为本季最终的情侣cp。   那么打工的主要任务是给有好感的对象发晚安短信。   奚言记着任务,对舒明洋的印象还算一般,不怎么喜欢,心想再看看下一个。   按照性别交替入场的顺序,接下来的这位应该是女孩子。她还挺期待见到女孩子的,说不定能结识新的朋友。   舒明洋也着急想要第三个嘉宾来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于是当游曦走进客厅,一瞬间被两道目光精确地对准,心里都一抖,“你们好……哈。”   奚言在心里哇了一声。   她长得好像小兔子。穿了身蓝白背带裙,个子不高,齐刘海短发,脸颊白白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捏。   三人互通姓名后,她在奚言身边挨着坐下了,彼此打量,忍不住开口羡慕地说,“你腿好长啊。”   奚言想谦虚一句,胡诌道,“可能只是裙子比较长。”   “不会啊,裙子太长反而会显腿短的。”游曦兴致勃勃地跟她科普,“主要是版型,要看腰线……”   女孩子之间天生就更有话题,随便一句就能聊起来,见面两分钟就相处得挺融洽。   舒明洋还坐在沙发另一头,独自尴尬也不是回事儿,索性起身道,“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饮料吧。你们想喝什么?咖啡果汁之类的应该有。”   在他去给两个女孩子倒果汁的间隙里,第二位男嘉宾入场了。   应眠信步走进室内,原本没什么表情,在看到沙发上的两个女孩时却很明显的脚步一顿。   奚言也几乎同时看到了他。忽然停在那儿,被震惊得不敢靠近了似的。   游曦是真正冲着搞对象来的,看到帅哥眼前一亮,拘束地抚了抚裙摆,望着他想说话又不太好意思先开口。   “……你们好。”   应眠调整成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走到沙发边介绍自己的名字,在镜头前也暂且当做是跟奚言第一次见面。   恰好舒明洋端着喝的过来,感动地给他放下一杯。   终于来了个能唠嗑的兄弟。   第三位到场的女嘉宾是贺凌菲。她没有穿裙子,西裤下踩着利落的高跟鞋,步伐自信,散发出都市丽人的气场,看起来是大姐姐类型的,说起话来也大方爽利。   人一多气氛也变热闹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不复最开始的尴尬冷清。   三个女孩子到齐,只剩最后一位男嘉宾。   奚言端着果汁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暗自腹诽,总不能又是她认识的人吧。   下一秒,她手抖差点把果汁撒到地上,回过神来眼睛亮得像一对小灯泡,炽热地盯着。   她这时才明白了孟黎说的“惊喜”是指什么。   谢烬一走进客厅,原本谈笑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奚言甚至感到游曦挽着她的手臂都握紧了些,小声地“呜啊”了一句,“节目组哪里请来的神仙……他怎么像是飘着仙气进来的啊。”   奚言眯了眯眼,注意到他今天也被拉去做了造型,,发丝被分向两侧微微露出额头,这种人为的精致感把他身上的疏离冷意驱散了些,像位气质出众的艺人明星。   今天是精致的谢烬先生,难得一见。   应眠稍微克制了下表情,垂眸没有多看,以免暴露在镜头里显得自己比旁边那群女孩子还双眼放光。   集合了六位嘉宾,大家再次互通姓名,才开始一起参观房子。   他们接下来一个月都要住在这里共同生活,对居住空间必然是关心的。一楼主体是客厅和餐厅,开放式的大厨房能同时容纳所有人一起准备晚餐。二楼也带了个小客厅,但主要是卧室,有三间。   男女宿舍各一间是对门,另外还有一间房门关着,门上贴了一个问号的标签,不知道会有什么用途。   内部装饰干净漂亮,大家都很满意。在参观的间隙里,奚言落在人群后面,悄悄问谢烬,“你怎么也来参加节目啊……嘿嘿。”   她本来没想嘿得这么明显,只是话一说出口,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上好心情,想藏都藏不住。   谢烬余光里看到她在傻笑,“开心吗?”   她点点头,“嗯。”   简直就是想什么来什么。   谢烬心头一软,想揉一揉她的发顶,余光里发觉被摄像机正对着,未抬起手就克制地忍住了,只是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她的态度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好像那一天发生的事并未在她心里造成什么特别的影响。   这样也好。也算没白来。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感到无措的情绪是什么时候,近来倒是深刻地重温了一遭。如果不是因为签了这个节目,直到下一个十五来临他都不一定能摆脱困扰。   孟黎知道他被自己尬得想退出录制时,只说了一句话。   ——这时候退出,你是想看着她跟别人组cp吗?   效果立竿见影。   他也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注意到这群人里还有熟悉的面孔略微有些意外。参观完毕下楼时在楼梯上跟应眠擦肩而过,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多说。   只是彼此心里都有了底,这场节目恐怕不会像导演安排的那样轻松又普通地结束。   再次聚集到客厅里,六个人接到了导演组递来的任务。   为了快速熟悉彼此,促进感情的发生,六人要合作做出一顿晚餐,也算是对初次见面的庆祝。   带来的行李还没有收拾,接到任务后大家暂时解散,各自到房间去稍微整理再下楼,一起商量晚上要做什么。   女生的宿舍里是梦幻的粉白公主风,高低床设计,可以容纳四个床位。奚言选了下铺,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镇床之宝——把心爱的小狐狸存钱罐放在了床头。   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聊天,话题也很显而易见,女孩们在讨论对刚刚见面的三位的初印象。   节目组设定的规则是在第一周结束时公开各自的身份职业,为了保留悬念,增加对身边的人们探究的欲望。到现在为止,六人只互相报了名字,对其他情报一无所知。   对其他人来说是这样的。   奚言发觉,一无所知的好像不包括她自己。   今天一共六个嘉宾,带她自己都认识过半了。本来以为的陌生环境顺便像是个什么熟人聚会,以至于在游曦和贺凌菲各种猜测对门那三位的身份时,她都不太敢放开了聊。怕一个不小心就剧透了,会扫她们的兴致,破坏游戏规则。   听她们猜测“医生”“律师”时,也都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有可能诶。”   舒明洋在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应眠是摄影师。   谢烬……谢烬是干什么的来着?   她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一起住也有段时间了,自己还真不知道谢烬是干什么的。   他曾经到京艺来做讲座,那么职业算是老师吗?可他只讲了那三场,之后就是每晚辅导她的功课,基本只是她一个人的老师。   除此之外……她都没见过谢烬出门。   谢烬是干什么的啊。   她忽然也能跟旁边两位女孩子的心情同步了,兴致勃勃地加入跟着一通乱猜,直到下楼时都还聊得意犹未尽,想得心里痒痒。   男生们下楼稍早一些,此刻正在厨房里,检查冰箱中有什么可用的食材。   奚言换了套更舒适的家居服,长袖短裤,双腿白皙笔直,踩在一双兔子拖鞋里,脚后跟泛着粉色,踮起来往冰箱里看,“你们在找什么?”   她个子不矮,可这里的男人们身高平均也一米八往上,把冰箱挡得严严实实。   脱下束手束脚的长裙后,她感觉舒服多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没像其他两个女孩子那样矜持地等在灶台边,而是好奇地往前凑,踮脚时甚至还扶了一下谢烬的背,从他和应眠两个人中间的空隙里露出脑袋跟着往里看。   像有那个社交牛逼病。   奚言不知道自己的两个新室友正对她肃然起敬,纯粹是好奇心旺盛。   ——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看看。   “食材不多……今晚先凑合着用吧,明天再去补货。”   应眠没注意到她过来凑热闹,转身时差点踩到她的拖鞋,“这么积极,你会做饭?”   “不会。”她干脆道。“你会吗?”   “会一点。”他说。   西红柿炒蛋,意面煮了拌上肉酱,冷冻层还有几盒牛排,能凑合做个黑椒牛柳。能做的花样不多,量大点应该就能凑合吃。   应眠用现有的食材在心里大致规划菜单,想再征求意见,一问才知道,在这里他居然是唯一一个能凑合掌控厨房的人。   连谢烬都摇头。   他需要自己操心食物的年代,煤气灶都还没有开始应用。是毫不夸张的几百年没有下过厨房了。   本来看三个女孩子都说不会做饭,舒明洋以为这晚的节目泡汤得点外卖了,没想到还有这位深藏不露,不由得竖起个拇指,“牛啊兄弟。”   “……”   对于他会做饭这件事,谢烬看起来不怎么意外。   奚言跟另外四个厨房小白一起给他打下手,过程中留心观察了一下。谢烬对待应眠的态度看起来并不算热络,但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像是……真的认识很久的朋友相处时会有的那种随意。   她之前跟小猫咪提起过学校里遇见应眠的事,也不知道谢烬变回来之后还记不记得。最近都没怎么见面,她也就没再想起跟谢烬聊这个人。   现在看来,起码应该不是坏人。   一顿饭其实也要不了太多帮手,都到厨房来是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自个儿闲着,想提升一下参与感。   她很快就把自己的一点活干完,冲完手对着洗手盆发了下呆,看起来像被饿到走神了。   谢烬挑着洗好的小番茄悄悄给了她几颗。奚言不明所以,反正他给就吃,一边嚼一边继续好奇应眠和他的关系。   今天人太多了,大家都在一起不好说悄悄话,打算明天放学回来之后再问问看。   晚餐由应眠掌勺,虽然菜色不算丰盛,滋味确是很像回事的。第一天认识又不能泄露自己的个人身份,能聊的话题不太多,吃过晚饭后大家收拾碗盘,各自回了宿舍洗漱休息。   上次跟孟黎许翩翩一起有过女生夜谈,奚言原以为在这里也是一样。但大概还是因为刚认识,关系还不热络,轮流洗完澡出来都在玩手机,没有太多交谈。   对面的男生宿舍里也没什么动静。夜色渐深,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平静地结束。   熄了灯,墙角摄像机的红外线光很显眼。奚言睡前盯了一阵,许久后才睡着,抱着自己的存钱罐。   **   隔天照常去上学,她和卢真谈了初录节目的感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很融洽。”   “真的假的。”卢真前几天听说她要去录《心动满屋》,比她本人还期待,“不会吧不会吧,这个节目我前两季都追了!大家都勾心斗角各怀鬼胎,戏很多的样子。”   奚言又回想了一遍,好像没谁符合“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的描述,乐观道,“可能我们这季就是比较和谐。”   卢真眉毛一皱,察觉事情并不简单,“也可能是刚开始,还没露出狐狸尾巴。”   奚言“啊”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知道这话不是在针对自己,可听到还是心头一跳。   “对了,我听说邵老师今天就要定主舞。”卢真没有察觉,鼓励她道,“你一定可以的!”   奚言点了点头。   下午的排练里名单公布,被卢真奶中,她果然是最终确认的主舞人选。只是今天老师临时有事,排练提早结束了,她回家的半路上才想起自己最近住哪,又改道去郊区的小别墅。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别墅两层都静悄悄的,大家都不在。连谢烬都不见踪影,她没有人可以一起分享好消息,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有点失落,不想一个人待着。正准备回趟合院,舒明洋打着呵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见她时一愣,包袱很重地压了压睡翘的头发:   “你今天下课挺早?”   “嗯。”奚言在冰箱里找果汁,顺手也递给他一瓶,“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啧,我都当老板了,难道还不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上班?谢了。”他拧开果汁灌下半瓶,打量她似乎不太精神,“昨儿晚上没睡好?”   奚言唉了口气,郁闷地点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认床,今天在学校也过得浑浑噩噩的。   “那再补一觉吧,时候还早。睡醒了不耽误吃晚饭。”   舒明洋三两口把果汁喝完,丢了瓶子。正准备换身衣服去准备晚上的应酬,瞥见她自己窝在沙发里,心中一动,没忍住问了,“你……为什么来这个节目啊,周子寂不管你?”   奚言本来还觉得他补觉的建议不错,听到后半句又感到不快,“为什么要他来管我。”   这种语气,难道是吵架了。   舒明洋琢磨了一下。他跟周子寂打过几次交道,能看出那是个掌控欲强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明显的大男子主义。估计是给小姑娘气受了,才跑来参加节目抗议。   他性格随和活络,习惯性地想当个和事佬,“其实男的就这样,你想想,小时候有没有男生喜欢扯你辫子,故意招惹你之类的?都是一个道理,越喜欢就越想欺负。”   “我小时候没有辫子,也没有男生欺负我。”奚言并不认同这个逻辑,一针见血道,“再说现在都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   听这冷酷无情的语气。舒明洋想,看来问题很大。   试探性的劝一劝也就罢了,趟这浑水干嘛。和事佬缓缓退下,“那你……自己斟酌斟酌吧。”   奚言摆摆手,表示不用他操心,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卧室去补觉。   空调安静运转,她缩在被子里意外的比昨晚睡得更沉。天黑后才悠悠转醒,听到外面小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地趿着拖鞋出去。   二楼小客厅里,应眠刚刚剥完半只柚子,装了一大碗。味道清甜,推给旁边的人时被嫌弃地拒绝了也不在意,自己全吃了。见她睡醒了从卧室里出来,心情很好地抬手招呼,“呦。”   奚言:“……柚。”   谢烬也在沙发上,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坐在他左手边翻书,听见yoyo两声,抬眸见她晃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走过来,像在梦游。   她平日里精神充沛,没有在白天睡过觉。谢烬没想到还会有失眠这个选项,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在正常范围内。   奚言贴着他的手蹭了蹭,昏昏沉沉的脸颊发烫,睡过了头反而不太舒服。如果是在家里就好了,很想变回狐狸再去他怀里窝一会儿。   应眠饶有兴致地看着。   她见到谢烬脑子稍微清醒了些,隐约记得自己回来时要告诉他什么,但又不完全记得,只好想到哪说到哪,“你下午……不在家。”   “去盘了间书店。”谢烬说。节目要求他有个对外公布的官方身份。   现盘可还行。   奚言还记得节目的要求,未公开职业之前在摄像头底下不敢乱说话,抿着嘴唇只点头。被他发现了,“没关系,孟黎会盯着剪辑。”   摄像机二十四小时的开着,这样录一个月积累下来素材巨多,当然不可能全部播出。剪辑时会根据节目效果安排,只保留比较容易引起观众讨论的片段。   他对行业的运作细节没太关心过,只要知道孟黎在导演那很有话语权就够了。   “那你现在是一家书店的老板了。”奚言笑起来。不用等到这周结束,她感受到提前被剧透的快乐,心情好了些。想想谢烬在家里也是经常待在书房的,这个身份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很适合你。”   谢烬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回避她的视线,放下书拿起还剩一半的柚子,默不作声地剥到碗里。   怎会如此。是在心虚什么。   即使看不懂,应眠很受震撼,还扑哧乐了,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力。   她还是没想起自己原本要跟谢烬说什么,但应该不是要紧的事,可以先关心一下眼前的。   这个房间里含人量过低,三个会喘气的都凑不出一个活人来。她的视线停留在应眠身上,终于有机会问,“你……是个什么来着?” 第27章 谢烬怎么能这样!   “你要是想聊这个, 可就不是谁都能听的了。”   应眠一笑,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桌上被剥下的柚子皮白瓤碎屑组成蝴蝶的形状,一只只飞起来糊到摄像机镜头上。   录像带里, 三人的影像停留在前一秒定格不动。而实际上, 奚言看着玻璃碗里剥好的柚子果肉颗粒飘到空中, 聚合成可爱的粉红蝴蝶,在她面前飞了两圈——   被她无情地张口吞掉。   “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摄影师。”她一边嚼一边说。   谢烬家里也有一只小蝴蝶,比他好看。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直觉上能感受到,从他踏进这栋房子开始, 目的就跟别人都不同。即使到现在为止, 他算得上是六人中累积好感度最高的一位——因为给大家准备了晚饭。但他无论面对谁,笑意都未达眼底, 显然不是为了交朋友才到这里来的。”   “来除妖。”应眠不介意告诉她,“有一族天师正在追捕一条蛇妖, 赏金丰厚。我刚得到消息, 就过来跑个腿。”   奚言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谢烬。   谢烬都没有提出异议, 那就是真的了。她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跟天师一伙?!可你, 你……你不是人啊!”   应眠:“……”   怪不得谢烬现在不愿意跟他玩了,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奚言跟他不熟悉亲近,潜意识里觉得妖怪们都是命运共同体, 当下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应眠却说, “妖有善恶之分。有些妖天性嗜血, 就像人类里那些反社会人格的,以谋杀作乐,骨子里就那样, 无法改造也不可能悔改,抓起来要被众筹判死刑……妖也是一样的。我只处理那些作过恶的,遇上了就清理掉或把它们的行动轨迹知会给天师解决,顺便拿点报酬。不算干坏事吧?”   看她反正这么大,应眠问,“你对人很有意见?”   他语速有点快,奚言还在回味那段反社会人格是什么,听到最后一句睫毛颤了颤,可怜地垂下去,在细白的脸颊上投了两片羽翼般的小阴影。   她撇了撇嘴别过头去,不愿意接他的话。   不难看出来,她或许是被人类伤害过。   “其实人类也分善恶。也有愿意善待妖怪的人存在。”应眠耐心地解释,还现身说法,“我就被人救过,舍生忘死地护着。”   谢烬闻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他面容平和,说这话时似乎并无太大感触。   “其实呢我消息还算灵通,相逢是缘,以后要是有天师想抓你,我就过来给你通风报信怎么样?”应眠玩笑道。“不过你大概也用不上我。你又不作恶,还有谢烬护着,闲杂人等伤不到你。”   “那你……要抓的妖怪做了什么错事?”   “上个月有一支旅行团进山踏春,正好赶上它冬眠醒了肚子正饿。连小孩带老人八个游客它全吞了,连双鞋都没留下。只有导游捡了条命,人已经吓得半傻半疯了。”   应眠说:“天师联合会找了只老王八占卜推算出它的位置,下个月初会在这里现身。”   “老王是谁啊?”奚言问。   会推算还没发生的事,很厉害的样子。   “是老王八。”应眠惊讶道,“王八精的种族天赋就是占卜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   奚言为自己的无知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她不仅是个法盲,还是个妖盲。   谢烬剥完柚子递给小妖盲,抽出一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终于也搭了句话,“你可以去后山蹲着等。”   别墅区就在山脚下,环境私密清幽,入住率很低。节目租用的这栋别墅不算,其余基本都空置着,只有节假日时房屋主人才会回来度假。如果蛇妖想找地方藏身,这一片的确是合适的选择。   “我又不傻。”   应眠理所当然道,“这边好吃好喝住得舒舒服服还有通告费拿,打一份工拿两样工资,我干嘛自己去山上风餐露宿?”   “……”   “再说,不是还有你在这么。”   应眠把胳膊肘架到他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语气,“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我说什么都不能走。”   奚言自觉地抱着玻璃碗吃剥好的果肉,津津有味地听他们俩说话。   谢烬身边相熟的人大多对他带着几分敬重。这个人不一样,开玩笑的语气是只把谢烬当作同岁朋友。   应眠看起来温润斯文,对谁态度都不错。但在对着其他人的时候,他即使说笑也不会这样不着调,今晚眼底的笑意都比之前更真实了些。   连谢烬拂去他的手,他都不介意,“诶,给我也吃一口。谢先生亲手剥的柚子,啧。”   奚言把碗倾向他,又问,“那你要怎么把蛇妖除掉?”   “这样。”   应眠眼神突变,指间刃白芒一闪故技重施,电光石火之间抵上她的喉咙。   奚言有所防备,却依旧没能躲开他的近身。在这个暗杀经验比她丰富了几百年的大妖怪面前,她所学的还不足以应对。   可率先发出求饶声的人却是应眠。   “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他揶揄地看了谢烬一眼,“都是自己人,逗一逗怎么了。”   果盘里削皮的小刀凌空飞旋,锋利的刀尖闪着寒光,毫厘之距对准了他的颈动脉。   谢烬:“逗你自己。”   奚言没有注意到那把水果刀是什么时候飞起来的。看他俩一来一往的像是在较劲也不完全在较劲,给自己塞了一口柚子肉压惊。   太久没遇到能活动两下的老朋友,应眠压下想把老朋友拉去屋顶打一架的兴致,回答她上个问题,“除不除掉看情况。”   “能活捉就捉回去交差,成了精的妖怪皮肉筋骨都有用处,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他说,“不然联合会哪来的赏金付给我。人是最精明的,大头都给他们赚走了,我也就得一个辛苦费。”   “你缺钱吗?”奚言咽下果肉,“谢烬有钱。”   “……”   应眠笑翻在沙发上,“哥,你小棉袄漏风了哥。”   谢烬露出无奈的神色,眼中却有纵容的笑意。   “他不缺钱。”   天师联合会要他铲除的妖怪,不可能是寻常的小妖。他得到的那点报酬,远远不足以支付以命相搏担负的风险。   他游走在人与妖两族间的灰色地带,看似通吃,真要站队时哪边都不会容他。明知道一旦翻车得不偿失,却还一直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只盼着有一天,无妖作恶,人也没有理由再猎妖。”应眠笑了笑,“最好联合会也原地解散得了。”   谢烬只说,“恶是除不尽的。”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知道。”   何尝不知呢。   只是想为那种理想中的和平盛世出一份力,哪怕能靠近一点也是好的。   他靠进沙发的软垫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望向茶几上方垂落的水晶灯,眼神有些茫然,“我只是……太需要找点什么事做了。否则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像是知道就快要触及到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地停住,没再继续说下去。   话题就此告一段落。奚言安静地吃着柚子,看谢烬重新拿起了手边的书。   他们坐在一条沙发的两个端点,相似又不同。   奚言隐隐察觉身边的人情绪有些低落,想做些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   恰在这时,另外两个女孩子下班回来了。   脚步声还在楼下时,应眠指尖晃了晃,糊在镜头上的柚子瓤飞回来掉到垃圾桶里。   录像里的画面重新开始流动,正对着走廊的镜头拍到贺凌菲上楼,刚下班妆容还很精致,笑容轻松,“你们都在?回来得这么早啊。晚饭吃了什么?”   谢烬和应眠还没吃晚饭。奚言举起手里的玻璃碗:“吃了柚子。”   “那我们一起吃点儿吧。小曦正在楼下准备食材,我们打算自己做试试。”   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和应眠打趣,“幸好你在哈哈哈,我们还担心说今天晚饭要变成黑暗料理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应眠换上社交专用微笑,从善如流,“好啊,走下去看看你们买了什么。其实做饭不算很难的,主要是因为你们没试过。我可以教你们一点简单的,然后自己在家里也能做。”   奚言被提醒到,想着做饭这件事,她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会。   她会煮粥,在周子寂家被迫锻炼出来的手艺,会的花样还挺多的。   今天要做时间不太够,明天早上倒是可以做个简单的。   贺凌菲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秒。   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像是刚起床,素白的一张小脸带着未褪的粉晕和睡痕,披散的长发稍乱,带着点自然卷。   她坐在谢烬身边,离得很近,再靠过去去几厘米连大腿都能够贴到的那种近。纵然有小客厅沙发面积不太够的原因,但感情倾向已经表达得足够明显。   才一天时间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她心里产生了危机感,好像一场恋爱争夺战已经开始了,被别人占到先机,自己也不甘落后。   “我明天要去江北区谈一个项目,早上不太好打车。”   晚饭时,贺凌菲主动问谢烬,“如果顺路的话,能不能送我?”   谢烬说,“我没考驾照。”   “……”   “我送你吧。”应眠道,“正好我也要去那边见个朋友,应该顺路。”   蛇妖也能化形,妖怪遮掩气息的方式有很多,短时间内不一定会露出马脚。   占卜只说下个月它会现身,而非是它下个月才到这里来。除了谢烬和奚言,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人暂时都有嫌疑,他需要更近距离独处的时间以判断身份。   贺凌菲自然不会拒绝,也没有必要。   现在大家彼此都还不太了解,只凭第一印象,她对谢烬更有探究的欲望。但能多接触别人也是好的,之后才好判断比较。她对待感情比较理智,希望能找到最符合心意的对象。   游曦将餐桌上的暗涌看进眼里,不由得垂低了头,盯着自己的碗底心里有些失落。   她对应眠第一印象就很有好感,刚刚一起做饭好感度更高了。本来也在想要不要主动一点,可稍微犹豫就错过了机会。   奚言坐在她旁边,感觉到小兔子有点难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恰好舒明洋回来,在外面应酬没怎么吃东西,也坐下补了半顿晚饭,夸赞晚上笋片炒得很好吃,“谁做的啊,又是我们应大厨?”   游曦红着脸指了指应眠,“是他刚刚教我的。”   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   “是你学得快啊。第一次做就这么好吃,很有天赋。”   奚言听到应眠也夸,跟着点头。舒明洋更捧场地扫光了盘底,“真的不错。”   她的表情开心了许多。   晚饭后大家各自散开。今天晚上是第一次发送“心动频率”,为了不泄露收发短信双方的身份,每个人都找了独自的空间待着。   奚言坐在楼梯上,捧着手机编辑匿名短信,稍微考虑一会儿就发了出去。   屏幕上显示出一段卡通画风的心电图,心跳频率波动起伏,最后图上的折线组成了一颗粉色的爱心,表示短信发送成功。   她没怎么等待,发完短信就打算回宿舍。但前后只隔了十几秒,发送成功的动画结束后,又有一颗卡通爱心蹦了出来,噗通噗通地在屏幕上跳动,化成一截心跳频率的折线。   像是刚刚那段的倒放。她饶有兴致地坐在楼梯上看完,这次的动画结束,屏幕上提示她收到了一条新的匿名短信。   【今天早点睡】   看到这一句,奚言扑哧笑了出来。   虽然不显示发来短信的人是谁,但这个语气她太熟悉了,想猜错都不行。   她习惯性地想要回复,没找到常用的表情包才记起这是节目组提供的手机。按照规则,她每次只能给一个人发短信。于是起身回了宿舍,决定听话地早点睡觉。   宿舍里,两个女生正在讨论刚刚收到的短信可能来自于谁。   贺凌菲表情克制,没有显露出太多得意的神色,但语气间的开心还是无法掩藏的。   她收到了两条短信,在这种明晃晃的好感投票中个人魅力得到承认,虚荣心也极大地得到了满足。   架不住身边女孩子的好奇心,被问几句之后就分享了其中一条的内容,“上面说……希望我早点休息。”   奚言乍一听到还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屏幕上的“早点睡”。   这短信该不会是群发吧。   谢烬怎么能这样!   下一秒反应过来这并不现实。刚刚她还提醒自己每次只能给一个人发短信来着,谢烬当然也是啊。   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大概是昨天没休息好才失了智,今天是必须得好好睡觉了。   她觉得错怪了谢烬,却没有再多想“他怎么就不能这样”,只是对于自己和贺凌菲之间到底谁收到了谢烬的短信并不感到犹疑。   之前每天晚上结束学习的时候,谢烬都会揉揉她的头发对她说那句话。看到短信她都能脑补出谢烬的声音,不会认错的。   “啊……这条应该是应眠发你的吧。”   游曦勉强笑笑,“你们不是约了明天一起上班吗?”   “不知道啊,上面不给显示发送人的姓名。”贺凌菲收起了手机,大方分享之后就没有再继续炫耀什么,以免惹人生厌。   游曦对着自己的手机出神。   她也收到了一条短信,屏幕上的话看起来语气活泼。   【晚饭很好吃^^】   她很希望这条短信是应眠发来的,但结合晚饭时的情况,也能理智地猜测,发这条短信的人更有可能是舒明洋。   说不上有多开心,就是……总比没有强。   她看向坐在床边给自己拍枕头的奚言。   她们两个讨论短信的话题在发现奚言回到房间之后就有意快速结束了。不想结束得太突兀,也不想继续聊下去让奚言听到心里会难受。   对面一共三个男生,她们俩把三条短信分完了,就意味着奚言今晚一条短信都没有收到。   她其实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在这次参加节目的三个女孩子里,奚言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平时生活中肯定也是众星捧月的那种,不曾受过冷落。   游曦又在心里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安慰一下,怕她自己待着心里难受,又怕会是画蛇添足,反而让她觉得受了嘲笑更加不快,说不定还会把关系闹僵。   奚言没有注意到身后踌躇的小兔子,一心一意地要把枕头拍得松软点好睡觉,拿起狐狸存钱罐想换个方向放,忽然记起自己今天下午回家时找谢烬是要跟他说什么。   已经要熄灯了,她连忙跑出房间到对面敲门,一说要找谢烬,另外两个男生的表情都变得很耐人寻味。   “差点忘记告诉你了。今天老师说我可以当主舞,下个月去剧院里表演。”   她站在宿舍门口,捧着自己心爱的存钱罐,期待道,“我会好好跳的。你能来看我的演出吗?”   深夜里走廊灯都关了,宿舍内也只有一盏光芒微弱的夜灯留明,在她脸上区分出出半明半暗的轮廓。她的眼神里蕴着温和的柔光,怕打扰到别人休息,很小声地说话,说完后嘴唇不自觉地抿出弧度,漂亮得不可思议。   谢烬视线垂落在那片柔软的淡红色,不假思索地应了声好,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早点睡。”   就是这句。   像往常的每个夜晚一样,她笑着回答,“知道啦。”   **   早上的闹钟定在六点半。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时,奚言挣扎着起了床。   第二个晚上还是有点认床,很晚才睡着,也可能是因为白天已经补了一觉。她晃晃悠悠地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洗脸,清醒了不少。   需要的食材昨天已经确认过冰箱,她打算煮个简单的早餐粥,先给锅里加水烧热,淘洗干净两把小米沥干水分,加入锅里中小火煮沸。   南瓜洗净去皮切成小块,放进小米粥里一起煮。为免糊底,她一边转头打哈欠一边搅拌,半个小时后火候差不多了,放枸杞和冰糖,再稍微焖一会儿。   煮完粥都还是犯困,她盖上锅盖,趴在餐桌上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有人下楼发现她,才把她叫醒。   “怎么睡这儿了?”应眠皱起鼻子嗅了嗅,走进厨房里打开锅盖看,“嚯,今天吃得这么养生。”   早餐好弄,蒸几只小笼包煮几只鸡蛋,再配上昨天买回来的清口榨菜。养生早餐的重点是这锅南瓜小米粥,煮得软糯香甜,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奚言在半梦半醒中接受了一致好评,自己倒是没怎么吃,上楼回房间换了衣服,背上包脚步虚浮地去上早课。   谢烬看着她闭着眼下楼,怀疑她走不到门口就会摔一跤,“我送你。”   “可是你没考驾照。”她这个倒是记得很清。   谢烬说,“那一起打车。”   如果不愿意一起,有千百种理由可以拒绝。   只要想一起出门,再多原因也是挡不住的。   餐桌边众人看得分明,心思各异。游曦还吃了一惊。   她本来以为这位谢烬是很高冷的那种“谢先生”,没想到还会对人主动示好。   这样也好。昨天晚上奚言没收到短信,失落得半夜都没睡着,她口渴去客厅喝水都凌晨一点了,还听到下铺翻来覆去地失眠。今天一早被他照顾,应该会开心很多。   她暗自松了口气。   奚言点点头,看着谢烬把自己的书包接到手里,想也没想就跟着走了,走到车跟前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车库。   来录节目的同时日常工作并不会停,大家平时上班也是自己开车,别墅的车库里停了四台。   这边出去的路段有些偏僻,早上打车的确不容易,叫一辆过来最快也要等二十分钟才到。   谢烬叫了车却没有等,带着她到车库里,明目张胆地把应眠的车开走。   奚言坐在副驾驶座上,直到车子开出别墅区才后知后觉地笑出了声。   好像能想象到待会儿应眠下楼找不着车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谢烬使坏,“不是说没有驾照么。”   没去考驾照不代表就不会开车。谢烬调出自动驾驶模式,把导航连接到中控台,打开天窗。   清晨山间的空气灌入肺里,清冽沁凉,萦绕了一早的困意也被冲淡许多。   快要进入市区时他才关上窗户改为普通驾驶,单手扶着方向盘看了眼手机,不经意般问,“你昨天给谁发了短信?”   奚言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小曦。”   “……”   谢烬:“你室友?”   “对啊。”奚言愉快道,“你给我发了短信对不对?我一看到就知道是你。”   对,但也不完全对。   大概是想不到居然还会有人这样操作,节目组在规则介绍里只写了发给自己心仪的对象,所有人通用一个格式,没分男女。   她还觉得自己玩得没错。小兔子脸红起来那么可爱,谁见了不喜欢。   谢烬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跟她重新解释这项游戏的意义所在。   她显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节目开播以来第一个发“心动频率”给室友的人,在谢烬的沉默中独自开朗,“你喜欢早餐吗?大家都说很好喝,可是你没说。”   起了个大早煮一锅甜粥,想着给他是主要,分给别人是顺便,“因为你昨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第28章 “留着玩。”   她困得闭眼走路, 勉强自己早起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没有心情不好。”谢烬说,“粥很好,但以后不要再做了。”   奚言闻声一愣, 迟疑着点了点头, “……哦。”   他是对南瓜不满意还是对小米有意见, 难道不喜欢吃粥?可合院里的早餐明明也有粥,区别只在于……不是她做的。   会不会是嫌弃她给周子寂煮过,所以即使好吃也不喜欢?   到学校时她有些闷闷不乐,被卢真发现了, 一问之下听到她告状, “谢烬不喜欢吃我煮的粥。”   卢真拍桌而起。   “我吃!给我吃!!我可以连锅一起吃!”   “……”   她这么卖力,奚言果然被逗笑了, “那我以后做了带一份到学校来给你。”   算啦,不喜欢就不喜欢, 还能多睡一会儿觉, 总比他说天天都想吃,她天天都得早起强。   她学会了自我安慰, 只是有点心酸。   这天放学回到山脚别墅时,她被导演单独找到谈了场话。昨天的“心动频率”环节闹出乌龙, 本来是想当场纠正的, 可打断录制进程难免会破坏氛围,就另辟蹊径, 当作一个播出看点保留了下来。   这样的看点只能出现一次, 多了会显得人不大聪明的样子。导演简单说明之后, 她配合地点了点头,聪不聪明的不说反正态度很好,“我懂了。就是只能发给他们三个。”   “还有过几天第一次约会前交换礼物的环节, 以及之后每一次约会的对象。”   怕耽误以后的录制,导演一次性向她说明,“都要选你喜欢的男性,记住了啊。你个人喜欢什么性别我就不发表意见了……但我们录的这档节目,观众还有没那么开放,就从他们三个里头选吧。”   导演似乎对她有什么误解,还强调了两遍,“或者等第四位男嘉宾加入后,你选他也可以。总之一定要跟异性多互动,记住了吗?”   奚言郑重地点点头,“这次真的明白了。”   下一次发给谢烬就好了。   虽然谢烬不喜欢她的粥,但她还是愿意发给谢烬的。   跟导演谈完回来,她莫名惆怅地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更心酸了。   “怎么跟导演进小黑屋了。”应眠眼看着她回来,垂头丧气的,像是挨了批评,“他说你了?”   “没有,是我没搞懂游戏规则。不过现在已经明白了。”奚言瞥了眼摄像头,压低声音问,“你今天顺利吗?”   应眠听得出她是在问早晨同行的情况,坦然道,“暂时看不出什么来。不用这么小声,没意义的对话后期都会剪掉。”   她哦了一声,不懂就问,“什么样的对话算是有意义的?”   应眠笑得神神秘秘,漫不经心地朝她走近了几步,靠在楼梯上,侧身伸出手撩起她一缕长发,卷着发尾,轻触她的鼻尖,“这样的。”   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了这一幕。画面中两人离得很近,似有若无的接触,像试探也像调情,是观众心中最想看到的暧昧场面。   有点痒。奚言皱了皱鼻子,还想问为什么这样就算有意义,却见他被拎着后领拖到一边,“……喂。”   谢烬松开手,“挡路了。”   应眠没想到会被他逮个正着,知趣地收敛了调戏小女孩的行为,转移话题道,“你们俩可真够意思,早上不打声招呼就把我车开走,故意让我在人家小姑娘面前出丑是吧。”   奚言听得一乐,佯装不知,“谢烬帮你叫了车呀。”   “那我还得谢谢他?”   “……”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熟悉起来了,拌起嘴有来有回的。但她跟应眠对话时语气轻松,看到谢烬却反而有些微妙的收敛,是很不寻常的表现。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能藏得住心事的性格,很快就暴露了情绪。应眠玩笑几句,敏锐地察觉此地氛围不宜久留,迅速离场很识时务。   谢烬问,“怎么了?”   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她的心事向来都不吝于向谢烬坦诚,还是第一次这样烦恼——既想向他说明……可不知怎么,又不太想让他知道。   明明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似乎有难言之隐。谢烬稍加思索,又问,“是学校演出的事,还是卢真出了事?”   对她而言,最花心思的是舞台,最在意的是朋友。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值得让她这样欲言又止的事了。   “没有。排练顺利,真真也挺好的。”她抿了抿嘴唇,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咬咬牙问了出来,“就是……早上你为什么说,要我以后不要再做了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时都听不清楚了,几乎是说完的瞬间就感到后悔。   她怕会亲耳听到谢烬说出令人伤心的话,怕这次拒绝是某种不详的开端。   她怕会再变成没人要的狐狸。   “让应眠准备早餐,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谢烬想不到自己早晨无意的一句话让她郁郁寡欢了一整天,又不怎么会说漂亮话哄小女生开心,只得再强调一遍,“粥很好吃。”   奚言这次才听明白了。   谢烬好像不是嫌弃她,只是想体恤她早上多睡会儿觉。   “晚上也可以啊,等我放学回来就可以给你做。你以后要是想吃就提前告诉我。”   这次谢烬没有再拒绝。她心情恢复了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带着气馁又有些忐忑地问他,“我是不是不太聪明。”   “……”   谢烬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她这才高兴起来,挥挥手说,“那我去睡觉啦。”   小动物的快乐来得纯粹又简单。她回到房间,游曦正坐在桌边写日记,见她进来拘谨地停下了笔,“言言,你的日记写了吗?”   “还没。”   这是节目的任务之一,要求在录制期间每人至少要写七篇日记,会在接下来的环节中作为道具使用。   奚言前两天没休息好,晚上也没心思干别的事,今天精神还可以,就坐下一起写。   她没写过日记,还得问问游曦应该怎么写。   “就写你今天印象深刻的事情就好啦。节目组也没有规定字数,稍微写个几百字交差就可以的。”   游曦说着,笔尖触在本子上不小心落下个墨水印,不知怎么又脸红起来,“最好是跟这里的人有关,写你今天在别墅里比较有感触的瞬间。”   奚言点点头,看她继续写,自己也开始琢磨,最后熄灯前才完成了一篇小学生作文。   【今天我给大家煮了南瓜小米粥,是早上很困的时候煮的,大家都说好吃,只有谢烬没说。   我担心谢烬不喜欢,就问了他。   他回答我了,可是我没听懂他的话,还以为他嫌弃我,在学校排练的时候还想着,跳错了一拍被老师骂。   幸好晚上回来他告诉我,是希望我多睡觉才不想我做早餐的。他说粥很好吃,以后也会愿意吃的。   我弄错了游戏规则,连人话都要听两遍才懂,他也没有嫌弃我笨。   大家夸我的时候,跟谢烬说好吃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开心。   希望谢烬以后也能多夸夸我。】   **   第二次“心动频率”,奚言毫不意外地发给了谢烬。   别墅里也度过了一开始的尴尬期,大家相互之间聊天玩笑都更放得开。一些感情倾向便也隐约能够看出脉络。   然而这其中有一对异常显眼,感情倾向清晰得堪称板上钉钉。   节目组对奚言和谢烬的表现感到头疼。   节目的初衷是要拍这些人两两之间从陌生到熟悉的互动,最好任意两人之间都能组合出cp感来,这样在播出时感情线扑朔迷离,最有看头。   可他们两个压根不跟别人暧昧,除了彼此间有点小互动外,跟其他人的接触几乎为零。岁月静好得仿佛一对背景板,真就来租个房租过日子而不是来抢对象谈恋爱的。   何况他们彼此间表现得太熟悉,也是个问题:没有接触和试探,也没有过渡和发展,从最初就开启老夫老妻模式,稳定地熟悉着,怎么看都不像是陌生人在同居生活。   两人私下里关系如何不做干涉,在节目中拍不出感情变化会减少很多看点。尤其是奚言,她是这季的焦点人物,要是一直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当个背景板,实在很可惜。   于是在第一周结束后,奚言又被导演拎进了小黑屋。   这次的要求更过分,节目组希望她能暂时假装不认识谢烬,人为地制造出一点感情波折。   奚言不理解,但为免显出自己不聪明,也没有直接说出困惑,谨慎地问,“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吗?”   导演说是,还给她罗列了一堆好处,节目播出后她的感情发展会得到多少人的关注云云。   她只问了自己心心念念用来养家的通告费,在工资的威胁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那好吧。”   这天晚上又是一次重要录制。他们将要交换礼物,确定第一次官方约会的对象,同时公开各自的身份职业。   一楼客厅里挤满了拍摄设备,导演站在镜头后调度现场。镜头对准了L形长沙发,六人分男女两边坐满。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把代表着各自心意的礼物摆到了茶几上。大大小小的礼盒颜色不一,形状也不一样。   女士优先。三个女孩之间商量顺序,另外两人都说,“言言先挑吧,按年龄来。”   奚言一眼就看出哪只是谢烬的。   她不知道谢烬准备的礼物是什么,但有一只礼物盒子包装纸上印了猫咪的爪印。   应眠也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暗笑这线索可太明显了,简直就在明晃晃地对某个小女孩说“选我”,里面的东西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机送给陌生人的见面礼。   “我最后一个挑吧。”奚言看了那只小盒子好几眼,最终却虚心地推辞,放弃了直接把它拿到手的机会。   她刚刚才被导演下达了封口令,担心表现得太明显了会被扣工资。   “那就倒着来?年龄最大的先来好了。”贺凌菲大方地笑起来,伸出手在一桌礼物上巡回了一圈,打趣道,“我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没事没事,只是排个序嘛,美女的具体年龄可以保密。”舒明洋接话道,“快选一个,我开始紧张了。”   他话音刚落,贺凌菲就在眼前的礼物盒上轻轻一敲,“那我就要这个了。”   舒明洋眼前一亮,捂脸笑起来,“这么巧吗?”   “真的假的?这个是你的?”应眠饶有兴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菲快,拆开看看是什么。”   奚言也对这开盲盒的时刻很感兴趣,三个女孩子围成一圈,饶有兴致地看着中间的贺凌菲拆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套口红。在国内知名度颇高的品牌,全系列一共有七只,礼盒内侧的烫金字印了一串logo。   尤为特别的是,口红套盒下还叠放了一件女士短袖T恤,印着和口红套盒上相同的logo。   “这是我公司跟他们家联名的新系列产品。”舒明洋适时介绍自己的身份,“我嘛,就是还在创业,做自己的服装品牌。然后今年二十四岁,单身……其他的好像没什么要介绍的了哈哈。”   “才二十四岁就有自己的公司吗。”游曦发出感叹,“你做生意好厉害。”   “也没有做多大,其实还在发展阶段。”他谦虚道,“就做了两年多还没倒闭而已。”   谦虚归谦虚,名片也没忘了发。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啊。”贺凌菲笑着说。   她的笑容向来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显出自信却不过分夸张的气场,看不出对这份礼物究竟有多喜欢。但对女孩子而言,口红套盒是很保险的礼物,大概率是合心意的。   “我的就比较普通了。”她收好舒明洋的礼物,向他推出自己的,“这个是我的。”   她的礼物盒体积稍小,但包装得很花心思,磨砂黑配色低调又高级。舒明洋拆开看,里面是一支男士香水,挑了挑眉,当即喷在手腕上试香。   奚言隔空嗅了嗅,味道还挺好闻的。   “是在香水公司上班吗?”舒明洋半开玩笑地猜测道,“还是化妆品公司?该不会是跟我一样在创业吧,那之后我们说不定还能有个合作。”   “不是哦。合作倒是可以有。”她拨开胸前的头发,在镜头前微笑道,“我现在是在证券公司上班,做理财顾问,今年二十六岁。之后如果有需要理财的话也可以来找我啊,我可以帮大家规划利率最高的产品收益。”   奚言暂时无财可理,但这职业听起来就觉得是很有能力的人才能胜任的,在清淡雅致的香水味里不明觉厉地跟着一起点头捧场,余光里却发现了一只不安的小兔子。   游曦双手放在膝上,交叠着手指抠来抠去,配合场面一起笑也笑得不太开怀。   她没想到大家会准备那么贵重的礼物。那套口红礼盒起码四位数,名牌香水也得要好几百,相比之下她自己做的小手工有点上不了台面。   现在再想着换个礼物也来不及了。她正在暗自懊悔,抬头却对上奚言的目光,怔了一下。   “该你啦。”奚言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没关系,挑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谁都不知道会抽到哪个人的礼物,所以在准备的时候就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而已。这样无论物品贵重,包含的心意都是平等的。   ——奚言是这么想的。   游曦总是表现得不太自信,大概从第一天到这里来开始,身边的人都很优秀,使得她越发感到自己的普通。此时在奚言的鼓励下,才伸出手去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礼物盒子。   奚言看着印着猫咪爪印的小礼盒被她略过,又忍不住瞥了导演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这可不是她主动挑的。   是命运的安排!   游曦拆开了自己的礼物盒,里面放着的是一台粉色的拍立得。附带的水晶壳上有许多可爱的小贴纸,还体贴地放了几盒胶卷进去。   应眠笑着清了清嗓子,“这个就是我的了。”   他居然介绍自己二十五岁,硬生生缩了好多辈分。能够理解的同时,奚言听得心里嫌弃。   真是个厚脸皮的老妖怪。   游曦显然对这份礼物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上就没有再放回去过。看着应眠拆开自己的礼物,羞赧地说,“这对袖扣……是我自己做的。”   她准备的礼物是一对男士珍珠袖扣。圆润的淡水珍珠闪着莹白细腻的光泽,是她自家产的,亲手钉到了袖扣上,“我今年是二十一岁,正在读大三,学的是珠宝鉴定专业。”   “好漂亮。”奚言忍不住探个脑袋过去看。被应眠小气地按了回来,“这给我的。”   他今天没有穿衬衫,但还是取出袖扣在手腕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给足了小姑娘面子,“真的很不错,你们专业是不是就教这个的?”   终于有属于自己的话题,游曦被引着跟他说了许多话,兴奋得脸颊泛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珍珠更闪亮。   留到最后,奚言得到的是体积最小的一只礼物盒。   还没配对的人只有谢烬了。在她拆开礼物前,众人率先对这位一直不怎么出声的谢先生进行了一场轮流的调侃。   在互换礼物的活动还未开始时,只看包装盒,谁都想不到这只会是他的。   ——有些人表面上沉默少言云淡风轻,背地里可是会悄悄往礼物盒上印小猫爪的呢。   这份使得谢烬牺牲形象也要做出标识的礼物,拆开后是一只小巧的首饰盒。   黑色丝绒内衬上安放着一对红宝石耳坠。白金底托上镶嵌了一圈无色钻石,中间是鲜艳浓烈的红宝石,晶莹剔透,看起来就像是从内部在发光。   游曦率先张大了嘴巴,震惊得快要把拍立得吞下去。   她家里就是做珠宝生意的,周围邻居也大多跟父母在同城开店。从小就受到行业熏陶耳濡目染,长大后也学了这个专业,对珠宝行业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其它人。   她见过这对耳坠。准确地说,她见过这两颗红宝石。两周前的一场华人公开拍卖会上,是一位谢先生以天价拍下了它。   微量铬会使宝石呈现出红色,铬含量越高就越红。这对红宝石的成色就相当难得,极高的透明度和色彩饱和度,还拥有红宝石中极其珍贵的荧光效应。   尤为特别的是宝石内部有几缕缠绕的金丝,看起来就像流动的火焰。她只在行业报道中看过图片,但因为有这样举世难寻的特征,很难认错。   这一位“谢先生”,居然就在眼前了。   这样的稀世珍宝,居然没有放进安保严密的私人收藏馆里存放起来,而是像普通宝石一样镶嵌在一对耳坠上,在这样一点都不正式的场合里拿出来送人。   简直是……   暴!殄!天!物!   游曦努力克制痛心的表情,怀疑自己身边这位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手上拿着价值千万的名贵珍宝。   奚言确实不知道,也没有感到惊讶,反应就像是得到了一件漂亮的玩具。她很喜欢这对耳坠的深红色,晃动时金丝闪耀仿佛流动的光芒,只可惜道,“我还没有耳洞。”   人体的汗液皮脂甚至体温都会侵蚀宝石的美丽,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用来戴?   游曦无声地呐喊。   收起来!拿回去当传家宝!   谢烬说,“留着玩。”   “……”   他们为什么都这么镇定啊。   游曦怀疑自己是吃了没见过世面的亏。   但现场除了谢烬和她,其余的人本来就都不是什么专业的宝石鉴定师,根本看不出这份礼物的价值。   谁都想不到在这样的环节里,它居然会作为送给“陌生人”的见面礼,跟旁边三四百块的香水摆在一起,大方地送人。   这真的是“包含了平等的心意”吗?   不一样!她怀疑这个东西的心意不一样!   应眠倒还额外琢磨出点门道来。   他是不怎么懂珠宝一类的东西,但这玩意成色看着就不一般。根据这些天他对奚言的了解,送她珍贵的宝石跟送她不值钱的漂亮石头是一个效果。谢烬不会不知道,但并未因此而糊弄敷衍,仍旧给了最好的,只是不说。   不得了。谢烬的态度比他想象中还要上心许多。   奚言镇定地收了一对传家宝,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当成玩具捏在手心里把玩。进行暴殄天物的行为同时,听谢烬的自我介绍,越听越有点绷不住。   听应眠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还好。   为什么听到他说自己二十五岁这么想笑。 第29章 懂吗妹妹?   听到谢烬拥有一家书店, 大家没有太意外的反应。他本身就有书卷气,风华内蕴,这样的职业很符合他给人留下的印象。   只是这工作不算高薪, 也看不到太多前景, 就更让人难以猜到那对耳坠真正的价值。贺凌菲觉得那只是哄小女孩的东西, 公布职业后,对他的好奇心就减淡了些。   她已经过了收到小首饰就能够满足的年纪,还是想找个在事业上更有上进心,能跟自己一起打拼的对象。这一点舒明洋倒是很符合她的诉求, 要是这两人能综合一下就好了。   游曦心中暗藏一句“恐怖如斯”, 余光里谢烬一切言语和行为都变得深不可测。   他说的书店该不会是私人藏书馆之类的地方吧。   “最后这个是我的。”奚言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推到他手边,看起来比拆礼物的人还要期待, “快打开看看~”   拆开包装纸,牛皮纸盒里装满了她今天下午在卢真的指导下亲手做好的手工曲奇。这会儿一打开盖子, 巧克力的香味扑鼻而来, 似乎还带着点烤箱的余温。   这份充满心意的小零食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她在人世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卢真,在见面时也是送了她一盒巧克力曲奇。   在她心里就是友情的象征, 拿来送朋友是最合适的礼物。   大家都笑着说这应该是今天全场最真挚的一份礼物。但坏就坏在小饼干数量多,是可以分享的。这种场合不分享说不过去, 可一人尝两块瞬间也就少了一半。   “我现在是京艺大二的学生, 马上就二十岁了。”奚言说。大家都是二十打头,她也凑一个整整齐齐, “学的是舞蹈表演专业。”   “你是不是跳古典舞?考上学校的时候舞台照还上过热搜。”贺凌菲笑道, “我们两个其实偷偷找了你的百科资料, 因为一开始就觉得你有点眼熟。”   游曦不好意思地跟着点点头说,“真的很美,我把你们的舞台录像看了好几遍。”   奚言落落大方地承认了。即使那个时候跳舞的奚言还不是她。   “其实你真人比舞台照还好看。舞台上看起来好有气场, 现实里面就比较小女生。”游曦说,“我以前都很羡慕学舞蹈的女孩子,身材好气质棒。不过自从知道你们每天五点半起床练基本功……我就不行了,我连劈叉都劈不下去。”   “拉伸之后不难的,把身体活动开就很舒服。我们老师也有带成人舞蹈班,你想学的话,可以去试试。”   “真的?那要不要劈叉啊,我下不去。”   “当然要~别担心,老师会坐在你背上帮你压下去的。”   “……”   终于对彼此有了里程碑式的了解,大家的话题尤为热烈。信息量一给够就有太多能切入的点可以聊。   这晚聊天结束,谢烬的小饼干也被消耗光了。   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有什么小情绪也不能表现出来。应眠频频去瞥他的反应,平日里看惯了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今天却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录制结束,大家各自去洗漱休息。想着发发善心帮忙助攻一把,应眠叫住奚言:“小狐狸,给我看看你的礼物。”   奚言不明所以地把耳坠递给他。   被她捏了一晚上,小小的宝石坠子都被捂热了。他托在手心里看了看,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正在想要怎么委婉而不失准确地告诉她,这并不是随便被谁挑走都可以的礼物,手心里微光一闪,只留下一枚普通碎钻拼成的叶形胸针。   红宝石耳坠回到谢烬手上,重新递给了她,“自己收着。”   应眠:“啧。”   不难想到,如果是这对耳坠是被奚言以外的人挑走,他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替换成普通胸针。   想讨小姑娘欢心可以理解,但看都不让看也太小气了,应眠用“你错过了一个亿你知道吗”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原本想帮着说句好话的心思也收敛了回去,乐得看他吃一吃苦头,“睡觉去喽,明天还有约会。”   奚言还捧着这副传家宝傻乐,抬起头问他:“我们明天去哪里约会?”   触及她水盈盈的双眼,谢烬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两分。   “明天先去店里,给你认门。”   其实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夸张。天然红宝石数量稀少,可遇不可求,恰好见到了,觉得适合,就拍下来给她,是水到渠成的缘分。   那一天傍晚的公园里,她捧着存钱罐笑得很开心。夕霞落在她的发间透出的颜色,也是这样美丽的金红。   “是去你的书店吗?”奚言问。   她察觉到谢烬的视线落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耳垂,有些遗憾没法儿现在就戴上。   谢烬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又听到她问,“那我是不是得早点起床?我明天没课,几天出门都可以。”   “不用太早。你睡醒之后再走。”   奚言悄悄松了口气。   最近睡眠质量都不太好,她原本明天是打算补个懒觉的。   和谢烬一起出门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没觉得太特别,回房间却看到另外两个女孩衣裙铺了满床,在讨论明天约会的着装妆面,聊得热火朝天。   奚言被拉到两人中间,听了许多似懂非懂的名词。   原来约会是需要这么精心准备的。   好歹也是以后要混娱乐圈的女人,怎么能连化妆都不懂。贺凌菲恨铁不成钢地拉她到化妆镜前坐下,把自己包里的粉膏眼影腮红口红一一介绍给她,“明天你几点走?要不我帮你化个妆。”   这几天没见她化妆还以为是仗着年轻皮肤好为所欲为,原来是压根不会。   “嗯嗯,小菲姐超会。”游曦得到了跟应眠一起约会的机会,激动得比平时话都更多了些,整个晚上脸颊红晕未褪,“还要好好搭衣服!”   “你平时穿什么?先挑一挑明天出门要穿的衣服。我才好根据你的穿衣风格配合妆面。”贺凌菲有条不紊地指示。   她平时去学校排练还要换衣服,日常着装都偏宽松,喜欢穿大t恤阔腿裤。偶尔跟小姐妹出去约下午茶才会好好打扮,上一次为这个折腾还是一周前刚开始录节目时。   那套裙子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她从行李箱里找出自己的衣服,宽肩带的吊带上衣和阔腿裤……不行,菲姐说阔腿裤是对约会的不尊重,要换成牛仔短裤。   天气热起来了,她喜欢穿吊带,露出的肩颈弧度优美流畅。但短裤的利用率就不太高,乍一穿觉得腿上凉飕飕的。   贺凌菲让她换好衣服在眼前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带高跟鞋了没?穿过最高的跟是多少?”   奚言想起自己柔软的舞鞋:“没有。平底不行吗。”   “……不行!”   贺凌菲头疼地看着她。这么漂亮应该被从小追到大才对,怎么一点约会经验都没有。只能靠姐姐我了,“你还不到一米七,谢烬那身高会把你衬成小矮子,十厘米就算了……五厘米不能再少了。”   游曦也扒拉自己的行李,适时献策:“要不就三厘米吧,我这儿有一双。”   她比奚言低一点,但都穿37码,试一试还挺合适的。第一次穿高跟鞋还需要适应期,直接穿去约会说不定明天就搁在半路上了,碾成惨剧。三厘米的跟就正好,不会太过,也能让人看起来更精致。   得知奚言是第一次约会,同宿舍两位小姐妹好像比她本人还积极。   隔天贺凌菲和游曦的约会都排在下午,只有她是要出去玩一整天的。两人却硬是起得比她还早,把她叫起来一个化妆一个烫头发服务到位,女孩子的友谊和卷发棒一起迅速升温。   一个半小时过去,一切准备就绪。奚言踩着小姐妹友情提供的小低跟哒哒下楼,长发拉直以后烫成纹理更松散的发卷,披在白皙细腻的肩头跟着节奏蹦起来又落垂下去,丝滑柔顺。   舒明洋在楼梯上遇到她,吹了声口哨,“今天好辣。”   她抬眼一笑,“因为要去约会。”   贺凌菲给她化了精致的妆,眼线笔勾勒出眼尾的弧度上翘,笑起来像有小钩子,媚意横生。   成熟的狐妖懂得自己的天赋加成。她属于是在胡乱散发魅力,肆无忌惮。   舒明洋心里一酥,不知怎么就有点不太好意思看她,收敛了目光胡乱地点头,“那你……路上小心。那个谁,在楼下等你。”   游曦站在楼上给她扔了件衣服,“言言,带上这个。”   她穿着吊带,后背裸了一半,露出一对好看的蝴蝶骨,但开空调可能会冷,带件针织镂空的开衫还能顺便防晒。   奚言没有伸手去接,直接小跑到落点,白色开衫像头纱覆在她发顶,转了一圈楼上楼下一起笑。昨晚聊开后女生们的友谊突飞猛进,那盒小饼干也算没白牺牲。   谢烬等了她一个半小时,终于放下书,起身走过去。看她穿上开衫,视线顿了顿,不作声地抬手帮着拨出她的头发。   护发精油是带着甜味的茉莉香,拂过指尖就挥之不去,撩人得心痒。   游曦兴致勃勃看着两人走出房间,抱着手机说,“小菲姐,这个发型好看是挺好看呐,但我刚刚搜了下,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渣女大波浪吗?”   “啧,谢烬哪懂这些,你看他平时只看书不玩手机,上不上网都不一定。”贺凌菲循循教导,“清心寡欲的神仙就得配个小妖精才勾得动。懂吗妹妹?”   游曦恍然大悟,受教地点了点头。   “哦哦,记住了。”   **   谢烬的书店并不像游曦以为的那么严肃神秘。虽然是临时盘下来的,但选址地段不错,离商业街很近,装修得清雅别致,闹中取静。门口两侧的花架上养了许多盆绿萝,枝繁叶茂。门檐上不知盘踞着什么植物的藤蔓,翠绿的枝叶垂下来,几乎把店门挡了一半。   店里面积不算大,三百多平米一共两层,设了吧台提供简餐和饮品,玻璃墙边和书架下都设了看书的桌椅沙发,小台灯的款式跟谢烬书房里那种一样。   奚言看得很新奇。这是她第一次来的地方,却奇异的不感到陌生。谢烬把她引到一排书架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以后可以从这里回家。”   奚言愣了愣,眼睛亮起来,“我一个人也可以回家吗?”   “对。”   她现在上下学都要靠车接送。去别的地方可以打车,但如果目的地是谢烬的院子,只能等那两个从不开口说话的司机和助理来接,时间久了总是不太方便。   即使是临时凑数盘下的店,也要物尽其用。谢烬将这排书架后连通了板樟巷,只要记得住每日变幻的排阵规律,就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太好啦。”她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的弧度,认真保证,“我会好好学习的。”   谢烬挑了一本亲自起稿的阵法详解,封面被伪装成普通的科普读物,“去看书吧。”   奚言毫不犹豫地接在手里。   导演欲言又止,看着两人当真坐下来,面对面地打开了书。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谁也没抬头,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   录了两季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嘉宾,摄像机后一群人面面相觑。   哪有跟女孩子约会带人来店里看书的,这跟大学生去图书馆约会自习有什么区别。   好歹也讲一下你开书店的奋斗史吧?一个人拥有这么一家店也算是很牛逼了吧?   干扰嘉宾的约会进程也不太合适,只能干瞪着眼,期待他们自己什么时候想起来约会的目的,好歹交流几句。   毕竟今天出门是为了谈恋爱,又不是要考清华。 第30章 只送给我。   新店刚开业, 还没多少客人。环境幽静,两人在窗边坐着看书的画面也很美丽,但这录的是视频节目, 到时候剪出来总不能当PPT播放。   奚言托腮翻过一页书, 忽地眉头皱了皱, 抬眼望向谢烬。   谢烬也看了她一眼。   导演大喜过望。镜头聚焦,下一秒谢烬打开桌底的暗格抽屉,拿出一沓干净的稿纸和笔推给她。   奚言愉快地接过,打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   真就考前补习班了还。   其实书店里本身也不是适合语言交流的地方。上午的时间结束, 两人去吃午饭时倒是个很好的录制场景, 导演甚至趁点餐的间隙给了奚言一份采访提纲,上面是可以当做聊天内容的几个引导话题, “是为了帮助你们对彼此有更好的了解。”   在全体摄制组眼里,这两个人真的很奇怪。别的几组凑在一起都是有问不完的好奇心, 这两个坐一块, 画面倒是赏心悦目,但什么话都不说就纯待着。聊个天还得给台本, 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来谈恋爱的。   实际上奚言本身阅历就很少,前身那点事谢烬几乎全都知道, 没什么可问的。对于谢烬, 她每次见了就只知道捧着脸傻笑,也根本不在意他之前是什么样子, 只在意眼前的这一个谢烬。   因而当她看到采访台本上的问题, 才第一次对谢烬的过去产生探究的欲望, 说话时带着点口水音,“现在就问吗?”   今天来吃的是川菜。化形后的小妖怪大多也口味清淡,像她这样爱吃辣的很少见, 这家川菜馆里有一道招牌菜是仔姜兔,点完菜她就像个等待出分的考生一样期待着,心情有点焦灼。   俗称饿得心慌。   节目组虽然对她无奈,却还是日常宠爱的。正好中午,就顺便让工作人员换班去吃了个工作餐,再开机时她这边才半饱,边吃边聊也更符合节目想要的氛围。   奚言垫好了肚子,找回营业的精神,瞥着摄像机后举起的台本问谢烬,“你是独生子吗?家里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谢烬的院子里都是他收留的小妖怪,和她一样是被捡回家的。她潜意识里觉得,谢烬从小就独自生活,应该也没有别的亲人。   但出乎意料的,他说:“有过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有过”的说法十分微妙,奚言在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真的吗?他们在哪?”   谢烬看了一眼镜头,似乎在斟酌是否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诉出实情。   出于对孟黎的信任,也觉得并不算什么值得为难或隐藏的秘密,他没有停顿太久,缓缓道,“两个哥哥在我出生之前就夭折了。妹妹身体也很虚弱,在我离开家的前一天……长眠在我怀里。”   半妖的血脉十分不稳定。他少年时期也不如族中一般纯血小妖健康,在冷眼中离开家时,背后的声音大多都猜测他很快就会死在外面。   没有谁能想到他会变成今天的谢烬。   即使他用了“长眠”这样的词语替换表达,气氛还是变得空前沉重。   奚言筷子还举在半空中,动作和表情保持同步,望着他整个愣住,似乎有些难过。   “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谢烬温和道。“没什么要紧的。”   在摄制组听来像是为了安慰听众故意才说得夸张,对他而言却是平实的讲述。   时至今日,他出生的那一族早已没落了踪迹。氏族聚集地逐渐荒芜变成残垣废墟,曾经的长辈比他更早的化入泥土,野草与灌木掩埋了回家的路。   连回家的路都难再寻觅,过往的事也大可不必计较那么多。   奚言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低头又吃了一口兔肉,被辣得轻轻嘶气。   她脱了外衫,上衣只穿着吊带背心。服务员贴心地给她送了小皮筋,长发拢到脑后竖成低马尾,从纤细的脖颈到弧度优美的胸前,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空调不算低,她仍旧吃得出了一层薄汗,健康的血色浮到皮肤上,连圆润小巧的肩头都透出粉色,鼻尖上沁着细小的汗珠,惹人怜爱。   谢烬不动声色地欣赏了几秒,才将问题抛回给她。   奚言想了想,“我……没有。”   原本是有的,她出生的那窝有四五只小狐狸。可惜她早早就被母亲叼出去住,没接触过别的兄弟姐妹,所以没留下印象。也不知道那窝小狐狸里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成精。   接下去的问题都无伤大雅,像是些“为什么做现在的工作”,“喜欢什么食物或常去的店”之类的,怎么回答都行。到最后尺度才逐渐加大,“上一任恋情结束多久了?”   “没有上一任。”   “哦哦,那一共谈过多少次恋爱?”   “……”   属于是废话流的采访提纲。   在别人那明明是很有爆点的环节,硬是被两人聊得了无生趣。导演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第一周结束,心想接下去或许应该给这对的拍摄思路换一换——就换成那种温情的背景板cp好了,走一个纯纯的友情向路线。   可又很不甘心。总觉得这对还会有更有看头的情节,就这么把可能性埋没了是收视率的损失,还得再深挖一阵子。   在导演纠结的眼神里,她吃饱喝足穿上了外衫,继续下午的约会,“我们去哪?”   上午去书店学习,下午别是要找个自习室讲题了吧。   摄像机后的一群人都在脑补接下去的事情发展还会有多离谱,不料谢烬却说出了再普通不过的答案,“去看电影。”   他还从没跟人约会过,不知道现在的小女孩们喜欢的约会流程是什么,怀着虚心学习的心态请教了孟黎。   不用太标新立异,只是一起吃饭,看电影,去做这个世界上每一对平凡情侣约会时都会做的事。   即使在她心里,这是跟任何朋友都能一起做的事。   “真真也说最近有个什么片子要上映了,票房很厉害,好像剧情很感人。”她果然这么说。“我们要去看的也是同一部吗?”   电影也是孟黎推荐的。谢烬以往对此类活动不太感兴趣,也没太注意是什么剧情,这会儿才找出电影票给她看,听见她轻轻欢呼了一声,“就是这个!”   她一边走一边去看谢烬的手机,不防脚下忽地一绊,堪堪扶住他的手臂才没摔个脸着地。   游曦借给她的鞋子很漂亮,但是脚踝搭扣绑带式,只有一根细细的带子,她还穿不习惯,多走几步路就磨破了皮。   谢烬单膝蹲下,握住她的脚踝抬起放在膝上,看到破皮的血痂,不由得皱眉问,“什么时候磨的?”   她扶着谢烬的肩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一直走路时不觉得疼,吃饭时注意力在别的地方也不觉得疼,直到再站起来走动又开始磨了才发觉不对劲。   众目睽睽,谢烬没法动用小法术帮她愈合伤口。好在川菜馆跟影院都在同一栋综合商场里,电影开场前还有时间能去买一双舒服的平底鞋。   虽然还不知道鞋店在哪层,但商场总共也大不到哪去。她后知后觉疼起来了,火烧火燎的,剩下这几步路,娇气地朝谢烬伸出手臂,“你能抱我吗?”   她不久前还倔强地抱着自己的尾巴走路,被砍断了筋骨都没喊过一声疼。   不过短短一个月,就连脚磨破皮的痛苦都难以忍受了。   就是这种时刻!   导演眼镜片上一阵反光,心底暗赞她踏出这主动的一步太出息了。   镜头对准了两人,每一帧表情变化的细节都被放大再放大。镜头后的人们仿佛在看一场偶像剧,比女主角更紧张地等着谢烬的回答。   画面中女主角却气定神闲,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   属于恃宠而骄的行为。   谢烬叹了口气,向节目组借了件衣服给她系在腰上,抱起来轻若无物,“下次穿舒服的鞋出门就行了。不要为难自己。”   奚言自发地抬手圈紧了他的脖子,乖乖挨训,“哦。”下次换一双漂亮又好穿的。   除了脚疼,她还怀着些私心。之前总能往他腿上跳,最近却都没有机会,隔了好多天没能往他身上黏,对这个怀抱的味道格外想念。   以至于太快走到鞋店,被放到沙发凳上时她都还意犹未尽,忘了把手收回来。   谢烬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等了几秒都没见她动,在店员善意的笑声里无奈道,“现在可以放开了。”   她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臂,余光中碰到那位眼镜片又在乱闪的导演,对她频频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真有你的。   奚言错误地解读了这个眼神,心里一惊。   导演昨天才叮嘱过她要跟谢烬假装不熟的。   要被扣工资了!   “如果不方便穿鞋子的话,可以看看我们店里这边的半拖款式,也是很舒适的。”   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客户,店员细心地从柜台抽屉里拿出创可贴递过来,被谢烬接住。亲手给她贴上时,借着角度挡住镜头,指腹轻触她的伤口。   奚言感到一阵酥痒和温热,旧的表皮组织剥脱,细嫩的皮肤迅速长平。为了不显得异常仍旧用创可贴覆盖,但伤口已经消失,完全不疼了。   她惦记着工资,硬生生憋出一句:“谢谢。”   忽然又客气起来,仿佛跟刚才恃宠而骄的不是同一个人。   谢烬没有放在心上。   “还有别的款式吗?”她踩着新鞋子站起来,打算再挑一双。弄脏了游曦的鞋子,她很有些过意不去,要挑一双和今天风格类似的低跟鞋带回去当作赔礼。   购物袋暂时寄放在店里,等走的时候再来拿。他们去了三层的电影院,恰好是开场前十分钟,买好爆米花和奶茶也赶得上。   找到座位后灯光骤灭,开场前还零零散散的聊天声也在片头打出字幕的瞬间平息。   太过昏暗的环境令她感到不安。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去望谢烬,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右手上。   离得这么近。她分明能够握住那只手,甚至还记得被握住的温度和触感是如何的令人心安。   可是背后的摄像头虎视眈眈,仿佛在无声地威胁。她丧气地收回视线,拿爆米花解压,好一会儿注意力才被引入了逐渐展开的剧情。   这是部破镜重圆主题的电影,讲了男女主角在暧昧懵懂的校园时代擦肩而过,长大成人后又在职场中相逢的情感故事,前后两个阶段的比重各占一半。   途中经历了各种波折,直到两个小时后的大结局里,两个人终于真正地互诉心意,走到了一起。   爆米花很好吃,电影还算好看。但奚言没有哭,听过卢真的观后感特意带来的纸巾也没有派上用场。   从校园时代的剧情开始,身边的观众里就传来隐约的啜泣声,似乎对主角暗恋的心绪很能感同身受。她却没有共情的感触。   心上缠绕的那缕残魂离开后,她脑海中十九年的人类生活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与之相连的情感不复存在了。   换句话说,现在她回想起曾经上过的学,暗过的恋,都是完全抽离地在看,心里没什么波动。   “感情都是这样的吗。”   散场后,她不解地问谢烬,“谈恋爱为什么要哭?既然彼此都喜欢对方,为什么不说出口?”   谢烬说,“大概是不想被对方知道。”   可被人喜欢明明是幸福的事。   她仍旧不解:“我就很喜欢你,也很想让你知道。”   两人议论着电影,走出商场,黄昏时分晚高峰降临,繁华街道上一片车水马龙的嘈杂声响。   谢烬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知道。”   知道她是如何“喜欢”的。知道她的喜欢有多纯粹。   所以说不出口。   在她的世界里,感情没那么复杂,爱憎的标准鲜明又统一,可以用到每一个人身上。   她毫不掩饰的亲昵会开放给每一个视为朋友的喜欢的人,等跟应眠更熟络一些,跟游曦,贺凌菲,甚至舒明洋,也会一视同仁地亲密。   谢烬至今还不明白,孟黎为什么要推荐他和奚言来参加这场游戏。   难道是要他看清这一点,不要阻拦她得到更多人的青睐?   但他想要得到的,并不是那种可以大方分出小饼干的关系。   他并非奚言想象中那样完美,心底也存在着阴暗的一面。只要想到她或许也会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中脱下外衫,会缩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舍不得放手,就想直接把人拎回家关进书房,吝惜给予她更广阔的天地。   “诶,有什么东西蹿过去了。”   路灯刚刚亮起,他们避开车流,走进城市中安静的小道。奚言眼尖地瞥到敏捷的影子,狩猎的本能连同好奇心一起被勾引出来,趿着双半拖鞋都蹿得跟影子差不多快,“好像是小猫!”   “……”   谢烬拎着她的后领,阻止她往垃圾桶里冲。她还不愿意死心,蹲在路边喵喵叫了几声,居然真的把猫逗了出来。   是一只年纪尚小的流浪猫,黑白相间的奶牛花纹,瘦小但很有精神。流浪猫通常都对人类的靠近保持着敏锐和警惕,难得愿意停在她手边,弓起身体伸了个懒腰。   虽然没到能成精的地步,但也是只有灵性的小猫。   相近的族群之间血脉相连,由低到高存在着天然的引力崇拜。谢烬放出一点存在感,不动声色地替她把流浪猫引过来,看她小心地抚摸猫咪的脑袋,察觉它愿意亲近后才抱起来,看着被重力拉成猫条笑个不停,“哇,好长。”   猫果然是液体动物,揉哪里都是温温软软的,脾气还好,很乖巧地被揉。奶牛猫伸着爪子去够她垂落空中的发尾。她又改用发尾当逗猫棒,在路灯底下玩了起来。   道路旁无人经过,车水马龙也逐渐归于夜的静谧。只有头顶繁星闪烁,和摄像机共同记录这一刻。   摄制组没人舍得出声催促,谢烬耐心地看着她跟刚认识的小猫玩闹。   在这种时刻里,又总会觉得自己的私欲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显得这个世界值得眷恋。在他眼中天已迟暮之时,伴随一场春雨降临在他的生命里,告诉他,故事才刚刚开场。   他们之间有过许多个特别的黄昏。   他漫长的生命里,当然见过比这更壮阔的美景,但没有哪一幅画面能让他心中如此安宁。   没想到流浪猫会这么温顺,她惊喜地逗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抬头说,“它是不是喜欢我?”   谢烬嗯了一声,在她身旁蹲下,也摸了摸奶牛猫的脑袋。小猫受宠若惊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路灯下两人的斜影把猫咪影子夹在中央,模糊地看,像一颗心的形状。   谢烬说,“他喜欢你。”   **   奚言也很喜欢小猫咪。   虽然玩得挺好,但不知为何,谢烬不同意她把流浪猫带回家养,只好把这只小猫送去附近的猫咖。   还好饲养员是和善大方的人,留下了小猫,说要带去打疫苗驱虫还要做绝育。   她好奇地问了绝育是什么,拓宽知识面之后,回去的路上看谢烬的眼神里有莫名其妙的怜惜。   就好像在说——   幸亏你成精了。   如果应眠在场,必然又要笑得很缺德。   谢烬只当没看见。   今天三组各自约会路线不同,回到别墅里的时间却差不多。奚言到得早一些,从浴室里出来见到游曦,拿了新鞋子送她,讲明了事情的缘由。   游曦看到鞋盒上的品牌logo,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啊,不用这么客气的。”   鞋子磨脚是常有的事。商场专卖店里一双鞋抵得上她十双了,有种平白占人便宜的感觉。   “那能不能也送我你做的手工?”恰好能帮她抚平不安。奚言由衷地觊觎,“我也想要一个应眠那样的。好漂亮。”   “没问题!”游曦爽快道,“你想要胸针还是项链,想要什么图形?回头我先画设计草稿给你看。”   没想到设计首饰是这么讲究的事。两人聊着聊着来了兴致,找出纸笔开始打草稿,奚言比划着问她能不能做一只小猫咪。   贺凌菲回来时看她俩头碰头地趴在桌上涂涂画画,像一对上美术课的小学生,笑着问,“干什么呢?”   “小菲姐!”游曦手工之魂熊熊燃烧,“你有没有想要的首饰?我也做一件给你,留个纪念吧。”   “你自己设计?这么厉害,那我肯定得预定一个。让我想想要什么样的。”   她有点疲惫,但还是笑着加入,陪着聊一会儿才去洗漱卸妆。这时候话题已经变成了今天各自的约会情况。   这天的录制最后,又到了匿名发送“心跳频率”的时间。结果没什么悬念,都是各自发送给今天的约会对象。   另外两个妹妹都玩得很高兴。贺凌菲表面上没有表现出太多,发完短信后,心里却有些动摇。   她今天的约会对象是舒明洋。一对一的聊天能深入很多,整体上觉得人还不错,积极上进也会说话,但就是年轻,难免还有些浮躁。   她还是更喜欢谢烬那样的性格,可惜没怎么单独接触过,考虑着要不要再试一次,安排一个私下里的约会,或许一对一能聊出更令人惊喜的一面。   “言言,你跟谢烬约会的时候,他话也不多吗?”她先从下铺的小姐妹这打听消息,“有没有跟你提到工作上的事?”   “他话一直都不太多,但是很好的人。”正好奚言睡不着,真挚地献出赞美,“工作上的事好像没提……但是他带我去书店里了。他的店很漂亮。”   “这样吗。”贺凌菲若有所思。   懂得带女孩子去自己的地盘,应该也不算是毫无上进心的那种人,“那回头有时间我也去他店里参观参观。我对他的工作还挺好奇的。”   “好啊。”   奚言随口应声,翻了个身。   话题结束,宿舍里变得安静。她闭着眼想起书店里充满阳光的落地窗,又想起下午看过的电影,最后还想念了一会儿回来路上遇到的奶牛猫。   睡不着。   她在这里失眠都快成了习惯,时钟过十二点,困意还没酝酿出来就先饿了,索性起床去楼下厨房找点吃的。   夏夜的风比白天凉爽许多,吹拂在身上比空调更舒适惬意。她拿了饼干和水杯去二楼的露台上吃,望着不远处暗夜中的山林惆怅地感叹。   世事无常。她曾经也生活在那种林子里风餐露宿的,怎么就过起了骄奢淫逸的人类生活。   饼干好好吃。   夜风越吹越响。寂静的夜晚里,山林中风过树梢的动静尤为显著。她想起应眠说过后山会有蛇妖出没,再看那片被风吹动的林子,就觉得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不知道蛇妖吃不吃狐狸。   偏偏这时身后传来推拉门被打开的声响,她陡然一惊,瞬间炸毛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谢烬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反手把露台的门关上,“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睡不着……起来吃宵夜。”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脏还在剧烈震颤,又吃了口饼干压惊,“你怎么也没睡。”   谢烬是被风声吵醒的。   他觉很浅,稍有动静就会清醒。房间里窗户没关严,留了条小缝被风一吹噪音很大。   ——他单方面觉得噪音很大,另外两个室友还是睡得人事不知。起来关窗户才看见露台上坐着个惆怅的身影。   奚言扭头去看,“从你们的房间能看到我吗?”   “我把窗帘拉上了。”谢烬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为什么睡不着?”   想着会是因为今天玩得太兴奋,回来跟小姐妹聊到太晚之类的原因。没想到她说,“我也不知道,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总是睡不着。”   谢烬单手撑着头,不作声地端详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晃动在眼前,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奚言被这样的目光看得莫名有些难为情,放下饼干,摸着一起带出来的存钱罐,小声说,“怎么了。”   确认她只是失眠,而非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谢烬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触她眉心,“给你施个咒?”   咒语是特别的法术之一,用特殊的音节顺序念出语句,是天师一族创造出的语言禁忌。但需要有灵才能引出效果,通常是族中生有灵骨者必学的法术,普通天师或可依靠由妖灵淬炼的法器。   妖怪天生有妖灵,施咒反而更顺手些。使人丧失意识的咒语降低强度,也可以当昏睡咒用来给小姑娘一夜安眠。   奚言没想过还有这种用法,得救的同时像是想起什么,兴冲冲道,“待会儿再睡。”   露台上夜间摄像头是关闭的。白天没有抱够,她变回狐狸跳进谢烬怀里蹭一会儿解馋。   “导演不让我们表现得太熟悉,我也不懂为什么。”小狐狸在他怀里摇头摆尾地纳闷道,“他说我们关系太好了,拍不出波折的故事感。”   谢烬的手掌被她毛绒绒的尾巴覆盖,条件反射地握住揉了揉,想起她忽然规矩礼貌的那声“谢谢”,“是为了节目效果吗?”   “对!就是这个词。”   不愧是你,一下就懂了。   其实导演的本意是制造情感波动,向下变陌生或向上变暧昧都可。她在误解的道路越走越远,甚至还试图带偏谢烬,“所以为了工资着想,我们白天应该表现得像刚认识的人。晚上倒是可以趁没人的时候出来说悄悄话。”   白天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深更半夜出来背着其他人在露台上偷情。   她理解的这个版本是放给导演都不敢拍的程度。   谢烬潜意识觉得这逻辑有点怪,但也没忍心打击她努力工作自食其力的热情,配合地说好。   她还舍不得这么快回去睡觉,缠着谢烬玩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养小猫?我可以养好的。”   主要是之前十五照顾了谢烬一天,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谢烬显然想到了同样的事,觉得是时候好好谈一谈,抽出手说,“我的房间门禁对你开放,是要留着给你避难用的,不是让你……十五进来玩的。”   如果单单是被她见到本体也没太要紧,可谁能想得到她会留下玩一天。   各种玩。   提起这个,奚言很快把今天一面之缘的小猫忘在脑后。她记得谢烬在十五过后那几天,都不怎么愿意跟她说话。   是在不高兴自己弱小的样子被看到了吧。   尾巴没有东西可缠了。她化成人形,从谢烬怀里坐起身,郑重其事又很灵性地安慰,“你不要自卑。虽然你是有点小,但很可爱的。”   “……”   谢烬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她的逻辑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奚言犹然不知,想到好玩的小法术,葱白的指尖轻点空气聚集一团小水球,又聚出小团幽蓝色狐火,放在水球下烤。   水球受热蒸发,白色的水蒸气逸散在空气中,顺着她的掌控丝滑地流动,形状变成一只迷你的猫咪,被她懒散地托在掌心里。   奚言朝它吹了口气。小猫咪弱不禁风地倒下打了个滚,四脚朝天地躺着,安逸地露出小肚子。   “……”   感谢这场无边的夜色。   谢烬转过头去,悄无声息地脸红了。   “是不是很可爱。”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是怎样的行为,托着这团令人倍感羞耻的烟雾轻轻推向谢烬。谢烬毫不留情地扑灭了,又毫不留情地转移话题,“你存钱罐里装了什么?”   被她拿起时能听到声响。奚言哦了一声,双手捧着轻轻晃给他听,“你送我的礼物。”   珍贵的宝石居然受到磕碰撞击。如果被游曦看到,又要痛心疾首。   但她只是想把好东西都装进存钱罐里。用不到硬币,耳坠倒是能投进去。   奚言打开存钱罐底部的软塞,把耳坠倒进了手心里。被夜幕浸凉的红宝石美丽异常,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璀璨的星芒。   “我明天就去打耳洞吧。”   她福至心灵地说了这么一句。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多暧昧,宛如浑然天成的引诱,理所当然道,“这样等下一次约会,我就能戴这个给你看了。”   下一次约会,还是想跟你一起。   谢烬想起自己被瓜分一空的小饼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难得孩子气地提出要求,“那下次再被安排送礼物的环节,就只送给我吧。”   不要那种可以送给任何朋友的东西。   他说,“只送给我。” 第31章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首次官方约会结束后, 别墅里的感情线也基本稳定了下来。   导演说过,在节目结束前他们两两成组几乎都要单独约会。不一定非要为了搞对象,两个女孩子私下约着一起逛街这种友情向的也可以。   因此当舒明洋路过学校说顺便接她去一对一约会时, 奚言没有感到太过惊讶。不管是因为节目组要求还是他想增进友谊, 她都不会拒绝一顿精致又分量十足的下午茶。   都是, 也都不全是。   看她肆无忌惮地享用高热量甜品,舒明洋颇有些意外,听到她说不太会长胖可以放心吃时又夸奖钦羡了几句,语气却不算放松, 只是对此类语境例行公事的反应。   经过无意义的废话过渡, 他才问出今天这顿下午茶的真正主题,“你参加这个节目……是为了什么?”   奚言尚且记得, 这问题他在节目之初就曾问过。   “为了挣钱啊。”   舒明洋不以为然,“大少爷家还能缺你这点零花钱吗。”   他一直不相信这理由。一开始是觉得她就是想来混个脸熟, 毕竟以后也是要混娱乐圈的, 先提升人气总是好事。可一起住了两周,又觉得她似乎是在真情实感地玩这场游戏。   他有意保持了距离, 就无事发生。但她跟应眠和谢烬的关系非常好,相处间有种十分微妙且奇异的暧昧氛围。   是那种心照不宣, 共同守着什么秘密一类的氛围, 仿佛跟其他人都有壁。他看在眼里,已经超出了普通友情的范围。   尤其是跟谢烬。   这不太对劲。在他脑海的认知里, 奚言就属于那种“影帝家的出逃小娇妻”设定, 使使小性子也是为了让周子寂能追过来——无论做什么, 心总是在影帝身上的。   但同在一片屋檐下,他观察的时间一长,发现她表现得……好像已经对周子寂无念无想了。提都没提过一句, 从没表露过半分在意,心思都放在别墅里的人身上。   舒明洋啜了口冰咖啡。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刚刚得到的消息就无异于一记即将从天而降的炸/弹。   应眠和谢烬的人品暂且不论,到底是萍水相逢,接触的时间短。他跟周子寂结识在先,有过许多合作,手上也还握着共同项目的投资。私生活是另一回事,他对周子寂事业上的手段还是肯定的。   如果现实因素的影响下无法保持中立,真的到了要选择站队的时候,他还是会站在周子寂一边。   “你是不是挺久没回家了?学校功课挺忙的吧。抽空也回家看看。”舒明洋这样说着,像是在隐晦地提醒她什么。   “家里人说不定很想你。”   **   奚言还真的回了趟家。   她知道舒明洋说的“家”跟自己不是一个概念,无非是说要她去周子寂那或是回奚园。更深的原因还不得而知,暂且就当是好心的建议,只是她不打算采纳,甚至连解释的力气都省了,只点点头敷衍了事,转身就回了合院。   挺多天没见阿沅了,回去逗逗小鸟,比下午茶更令她身心舒畅。   她知道舒明洋没有恶意,但同时也发现,自己遇到的人类男性中总是有种自我意识过盛的通病。具体症状表现为无论她说什么都是白搭,他们只相信自己心里的那套逻辑,并不因为她的解释而动摇。   比“我不听我不听”稍礼貌点,但结果没差别,听完了之后也还是“不要你觉得,只要我觉得”。   还费劲解释什么啊,点个头得了。   阿沅说夏天到了,温度一高大家更不愿意出屋,整天窝在房间里吹空调续命。只有许翩翩隔三差五飞出来问问她什么时候录完节目,还记挂着跟她约定了一起去她学校逛一天。   “现在也可以啊。”奚言说。“录节目是晚上回去才录的,白天的行程安排很自由。”   “她就是那种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格。”阿沅打着呵欠,在她床上翻身压掉了两片羽毛,“说要等你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再去。”   最近院子里又安静得有些无聊。在奚言来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安静,谢烬不强迫他去书房学习,他就混着日子过,经常没精打采地睡一整天,只有小狐狸来的那段时间才有机会放飞自我,叨叨得整个鸟都精神了。   他其实也盼着奚言回家,只是没好意思说,“节目有趣吗?你和先生玩得怎么样?”   “很好玩。”奚言趴在床上陪他聊天,提起前几天的行程津津乐道,“我们去约会,还吃了爆米花。”   阿沅问:“爆米花是什么味道?”   可怜的小鸟!   “是又香又甜的。”奚言捡起床上灰蓝色的羽毛,怜惜地说,“下次我带你去吃。”   她起身把捡到羽毛放进树屋上的鸟巢小夜灯里。这里已经攒了好几片,每次阿沅来她床上打滚都会掉,攒一攒可以做只捕梦网挂在树上当作装饰。   “我跟你去吗?不了吧。”听说约会都是搞对象的人才玩的游戏。阿沅也为自己感到一阵心酸,“等你们下次约会回家,给我带点尝尝。”   奚言答应了,“那我明天就去给你买。”   “下次约会”就在眼前。第二周平稳地过完了,这天晚上她回到别墅里,录制的是第二次官方约会的情侣配对。   形式上和第一次不同,不再是交换礼物。节目组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明信片,由男嘉宾这边先挑,每人选一个代表自己的图案,抽出相同的两张。   按照游戏规则,他们将手中的两张明信片匿名送给明天最想约会的两个女孩,再由女孩子这边的选择决定最终的约会对象。   两边各自在宿舍里关起门来进行。男生投票完毕后,游曦收到了一张明信片,贺凌菲收到了两张明信片。   奚言收到了三张明信片。   这意味着对面每个人都投了一票给她。游曦羡慕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叹了口气,“我只有一张……没得选了。”   明信片上的图案是风景摄影,分别是山,海,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提示。   游曦手上的那张明信片印着云雾缭绕的山脉。而贺凌菲手上的两张分别印着浪花飞溅的海滩和幽绿茂密的森林。   二选一的概率。她看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做出选择,“那我就选大海吧。”   奚言被动地得到了仅剩的“森林”选项,看着手里的明信片有点纠结,“其实我也想要山。”   她第二次约会也想跟谢烬一起。凭着直觉,山和林都有可能是谢烬,她更倾向于山。   游曦听到,表情紧张起来,“啊。”   其实她不挑,有约会就行。如果可以,倒是很想主动承包没人要的那张“森林”,可惜对方并没有投给她。   票数最多不一定就是好事。奚言笑着叹了口气,弹一弹手里的明信片,“逗你的,我要这张就行了。”   她的确最想要“山”。但游曦手里只有一张明信片,如果被她选走,明天的约会直接落空,怎么想都很不厚道。   从明信片上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各自的风景代表了谁,在明天见面之前还是未知数。   再说森林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的卧室就被谢烬改装成了小森林,说不定正好蒙对呢。   隔天是周末,大家都有时间,可以单独出去约会一整天。清晨女孩子们起床装扮做准备,已经起得算早了,没想到对面男生宿舍更早,人去房空。导演说是先去约会地点做准备。   奚言最后一个起床。她刚刚学会了昏睡咒,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起眼给自己来一下,效果显著,一觉昏睡到天明。只是还做不到控制得很精确,且睡觉时宛如昏迷,除非到点自己起床,否则叫是叫不醒的。   在她迷迷瞪瞪从床上坐起身时,另外两个女孩子都已经画到眼影了,招呼她动作要快,免得待会儿约会迟到。   屋里打扮得热火朝天,她也被催动起来,从困意中挣扎着换了条吊带裙,坐在床上揉着耳垂,慢吞吞地回忆自己把耳坠放在哪里。   她刚刚打了耳洞,适应得挺好,没有流血也没有发炎。游曦给了她一副纯银的耳钉日常戴着,另外果然对她把饰品投入存钱罐的行为感到痛心,拿了天鹅绒的首饰盒给她存放。   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动作缓慢地走过去拿出耳坠,小心戴上,对着镜子晃了晃脑袋,“有点重。”   比耳钉的存在感更加明显。贺凌菲定好妆,抽空打量她,“漂亮是漂亮,就是跟你今天裙子的颜色不太搭。”   奚言低头往身上看了一眼。   “一定是裙子的问题。”   “……”   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摘下耳坠揉了揉脸颊,不知为何有些提不起精神。   大概是在练功房里穿惯了芭蕾舞裙,她对吊带情有独钟,私服也大多都是这类款式,大夏天的跑来跑去都没晒出肩带的印记,一身雪白肌肤看得人眼馋。   贺凌菲正在馋着年轻妹妹的好皮肤,被游曦旁敲侧击地科普了耳坠的价值,震惊中更加坚定地表示随便配个小吊带裙是对宝石的不尊重。   ——顺便对谢烬的印象更新成了“难道是深藏不露的富二代”,这么价值不菲的东西拿出来送刚认识的妹妹,怕不是人傻钱多。   奚言打着呵欠挑了条丝带,被游曦编进长发里作为唯一的装饰,起码显得稍微走心点。   半透明的丝带呼应了纯白吊带裙,不紧身不显胸的款式,细腻的蕾丝领口和荷叶边裙摆,到此为止都还是干净又清新的小公主。   直到涂了腮红和口红,氛围感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游曦竖起个拇指:“我愿称之为纯欲天花板。”   节目组有意筛选过嘉宾简历,每个人的气质类型都不一样。出门前小姐妹之间的互吹彩虹屁仪式举行完毕,各自上车去往约会地点。   奚言要去的是森林公园,出门前吸取教训特意换了一双舒适的鞋子,预感到今天可能会走很多路。   车子行驶没多久就到了。摄制组将车停在大门外,到入口处要下车走过去。车门打开,迎面来接的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尤其热烈,晃得睁不开眼睛。   她抬手遮挡阳光,到森林公园售票处跟约会对象碰头。接近实地之后,即使还没看清楚是谁,期待和紧张感却都提前降了下去。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确。   应眠在售票口的阴凉处等候多时。看到她过来的脚步有越走越慢的趋势,也不恼,撑开手里的遮阳伞,风度翩翩地打趣,“表现得这么明显我会很没面子的。”   奚言倒也不跟他客套,悠悠叹了口气,“我们要进山吗?”   应眠来录节目的初衷是追杀一条蛇妖。森林公园离别墅那片不远,山脉相连,要不是有摄像机跟着,她怀疑今天的约会主题会是扫荡山坳为民除害。   “先进去再说。”   公园内有大片的人工林,树叶之间层叠蔽日,比大门口凉快许多。   奚言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生长在野外,虽然也喜欢城市的热闹有趣,但天性里还是对自然更亲近,和他一起在林荫道上散步唠嗑。   “其实我猜到有可能是你了。”   妖怪很少生于人类聚集的都市,应眠最初的家应该也是这样的地方,把约会地点选在彼此都感到舒适的地方很正常。   再不济还可以用排除法。大海代表舒明洋就很合理,就是浪。   应眠哦了一声,语气揶揄,“但更希望是谢烬?”   镜头一路追随。奚言低头踩着道路上斑驳发光的树影,第一次在对方不在的情况下,向别人承认,莫名有点难为情。   “……嗯。”   **   游曦双手捧着茶杯,手心捂得冒汗,坐姿板正得有些僵硬。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谢烬的目光时总有种被年级主任盯上的错觉。当然形象和年龄上有一定的差距,但冷峻的气场如出一辙。   试问谁敢跟主任谈恋爱呢。   再说她从心底里觉得谢烬这样的人,自己压根就高攀不起。   再再说,谢烬想等的人显然也并不是她。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能得到一张谢烬的明信片,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怜悯——觉得她很大几率没人选,所以可怜她才给了一张?   另一张是在奚言手里。   游曦心里一凛,电光石火之间,仿佛悟到了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不愧是高瞻远瞩的主任,这样非常明智。况且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她不难看出,对面男生宿舍里谢烬跟应眠的关系比舒明洋更好。各种意义上都是双赢。   双赢的第一步,先要表明自己是个有悟性的学生。   她鼓起勇气,对谢烬开口:“要不我们……合作吧。” 第32章 为什么哭?   应眠出门时特意带了单反。虽然没有过提前沟通过着装, 奚言穿来的小白裙和自然环境中大片养眼的森绿很搭。少女灵动的剪影像山间难得现身的精灵,林间漏过的光线也配合得完美,出片率超高。   奚言不是第一次做他的模特, 对他的镜头比节目组还要友好些。走一路拍一路玩得也算有趣。   公园面积很大, 他们上午只是拍照闲逛, 没有费力往山上爬。   午饭时间聊起上一次约会,应眠不用问都知道,她只会说谢烬的好话。   反而是奚言率先问他,“跟小曦约会的感觉怎么样?”   游曦喜欢的人是应眠。虽然小姑娘害羞内向不太表现, 但住在一起久了大家基本都能看得出来。   应眠的心思就不太好猜了。除了跟谢烬更亲近些, 他对谁的态度都差不多。   “挺可爱啊,心灵手巧的。”他中肯地评价道。   他的“心动频率”几乎是平均分布的, 像个广撒网的海王渣男一样三个女生轮流发。在节目组看来也是谜一样的男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应眠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持续对一个人发送短信可能会造成对方的误解, 换句话说, 他来就是为了蹭吃蹭喝蹲捕蛇妖,不是为了搞对象的。提前诱捕到一颗少女心纯属意外, 明知道没结果,索性当个渣男不给她太多希望。   但心动这种事, 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控制得了的。游曦未必没看出他在客气地保持距离。   “小曦喜欢你。”奚言说。   她向来心直口快, 不爱整这些虚的。他夸了又没完全夸,听完还是不懂他的心意, 索性直接问, “你喜欢她吗?”   这段大概率要被剪掉。做节目很忌讳她这样的问法, 毕竟一直维持暧昧关系才是收视率的保证。   如果应眠回答是,跟游曦达成双向,等于主动断绝了跟其他人暧昧的机会;回答不喜欢, 就等于砍掉了之后两人关系发展的可能性。节目录制才刚过半,无论he还是be都确定得太早,会减少很多看点。   饶是如此,摄像机后日常吃瓜的工作人员们都在好奇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应眠笑着叹了口气,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带着些嗔怪的语气,“为什么一直提别人?这是我们两个的约会。”   工作组里有女孩子很吃这套,被撩得捂住嘴都挡不住姨母笑,听见他说,“可以对我专心一点吗?”   奚言也不难为他,想起上次约会时的采访提纲,配合节目组需求又对他进行了一遍前女友三连问。   应眠说,“算是有一个。已经分开很久了。”   “算是?”   “让我本人讲有点……回头你问谢烬吧。他知道。”   应眠不打算在镜头前说出来。提起这些事,他的情绪有些不易察觉的消沉,就像那个含人量不高的晚上,跟谢烬说到敏感话题时不约而同的沉默。   奚言想,他心里藏着一个很在意的人。   ——或许就是他对别的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原因。   应眠没有安排更多的行程。原本就无意搞对象,约会也就是走个流程意思意思得了,热爱磕cp的观众们会自行脑补。   奚言还记得要去买爆米花,路过游戏城时忽然被娃娃机吸引注意,问应眠,“这个你玩过吗?”   应眠被她拉进了游戏城。除了娃娃机还有别的游戏机,一个挨着一个,两人意外地在里面玩了一个下午。   虽然最后一个娃娃都没抓到,游戏中度过的下午却十足开心。镜头中的互动分量也拍得很足够,他们跟节目组各自都满意,天色变暗前愉快地收工了。   回到别墅时才发现,他们是结束约会的第一组。其余四人还在外面玩。   离晚饭还有一点时间,奚言换了家居服准备去楼下找点零食吃。经过男生宿舍,房门开着,明知道里面没人,她还是忍不住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谢烬还没有回来,应该正玩得开心吧。   可什么样的约会要玩到现在啊。天都黑了,就不能早点回来吗?   这想法着实有些奇怪。   她自己刚刚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应该希望谢烬也玩得开心才对。   一楼应眠正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修图,看起来工作得很认真。她不好打扰,自己待着又很无聊,想起还买了爆米花,就躲去没有摄像头的卫生间里开个传送阵回家,把约定好的零食带给了阿沅。   阿沅对新得的小零食给予了高度评价,跟她坐在床上一人一袋嚼得咔嚓响,房间里飘着奶油玉米浓浓的甜香。   问起谢烬时,她说,“今天我们没有一起约会。”   自称思想十分保守的小鸟听到这话,果然叽喳起来,“你怎么能跟别人一起约会?”   “是节目安排的。”她有些委屈,“谢烬也去跟别人约会了啊。”   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阿沅陷入沉思:“你们这个节目,听着不像正经节目啊 。”   奚言说,“游戏规则就是大家互相交换约会。”   阿沅对谢烬的约会对象很好奇。她就又讲了些室友的情况,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音量和语速一起降了下去,“他会不会更喜欢跟小兔子一起玩啊。”   游曦那么可爱——连应眠那样的老妖怪都觉得可爱。虽然是人类,但谢烬也有一半是人类,一定更觉得她可爱。   阿沅不以为然,“你把毛漂白一点,耳朵捏长一点也很像兔子啊。”   “……”   只是句玩笑话。她却突然发了脾气:“你才像兔子!”   阿沅吃爆米花的动作顿时僵住了,还张着嘴,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性格很好,认识这么久了,经常吵吵闹闹却没真的红过脸,认真地生气还是第一次见。   无心的调侃原本应该一笑置之,此时却有点难以收场,“我就是说着玩的,你不是很喜欢兔子么。”   他挠头道,“你别恼啊。要是不喜欢听,我以后不这么说就是了。”   “不是……不怪你。”   奚言回过神来,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吓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乱发脾气,只是心里堵得难受,小声地道歉,“对不起啊。”   “没事。”阿沅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不用在意。   大概她最近一边上学一边工作太累了,这就是成年人口中生活的压力吧,“唉,来吃点爆米花压压惊。”   奚言点点头:“……哦。”   朋友之间的小风波说开了很快就过去,并不影响情谊。   刚刚的无能狂怒却还梗在她心里。   她开始生谢烬的气。即使知道生他的气很没道理,反正就是气。   这股怒火堵塞在心里实在难受,好像必须找一个发泄的对象才能纾解些许。她把爆米花吃完就回了别墅,免得再波及无辜的小鸟。   夜幕降临,第二组结束约会时,客厅里依旧只有应眠的身影。   谢烬扫了眼客厅,“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奚言也在啊。”应眠这才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看了一圈,“去房间休息了吧……怎么都这个点了。”   工作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回家已经快三个小时了。   游曦抱着两本厚厚的珠宝工艺图解走到沙发边,看到他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哇,你们今天约会拍的照片?拍得好好看。”   “主要是模特漂亮,怎么拍都好看。”   应眠笑着伸了个懒腰,活动肩膀缓解长时间工作的疲惫,朝谢烬递了个颜色,“我看看厨房有什么能做的,你去叫她下来吃饭。”   谢烬随口应了一声,视线从他电脑屏幕上经过时稍有停顿。   应眠:“哎呀行了知道了,等我修完图发你一套。”   “……”   游曦放下书,腼腆地跟着往厨房去,“那我给你打下手。”   第二组跟拍的摄像还没收工。导演嗅到不寻常的气息,示意分出一台机器随谢烬一起上楼去看看情况。   二楼十分安静。谢烬抬手敲门。房门只是虚掩,轻轻一推,门缝变宽,冷气扑面而来。   室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下铺一团被子郁郁不乐地缩成个球,只露出个脑袋。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她连脑袋都缩到了被子里,显然还醒着,只是在赌气。   “言言。”   她有点想哭。   他回来得太晚了,比上次一起去看完电影回家的时间还要晚。   一定是比看电影更有趣的约会。   谢烬坐在床边,不知该如何安慰。小狐狸一向都爱黏着他,唯独没有连见都不愿意见他的时候。想摸一摸她的头发,被她察觉到,都要抗拒地裹着被子往墙角贴。   “应眠欺负你了吗?”   被子里传出的回答声音沉闷,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暗自哽咽过。   “没有。”   谢烬心知不太可能,只是问一句聊胜于无。   那还会因为什么?   又被导演抓去小黑屋挨训,所以为了节目效果故意避开他?   他转身看了一眼摄像机。   勤恳工作的摄像:“……”   他是不是瞪了镜头一眼。   谢烬陪她坐了一阵,没再听见什么动静。疑心她是睡着了,才又拍一拍被子球,“晚饭就快做好了,下去吃。”   “我已经吃过零食了。”   “那也……”   “我就是想自己待着!”她低低地喊了一声,似乎感到很不舒服。   谢烬沉默片刻,起身道,“好。”   奚言在被子里闷得心跳不匀,那种梗住的感觉膨胀得越发难受。她没有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抱着奇怪的期待,悄悄探出脑袋往外瞥了一眼。   房门被恢复到刚才那样虚掩的状态,卧室里只有她自己。   他真的走了。   奚言不言不语地踢开被子,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哭丧着脸埋进枕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困惑和羞耻。   楼下的声音她都能听到。大家聚集在餐桌的位置,交换白天约会时的感想,提到她时语气关切。   “是不是生病了啊”,“要不我上去再叫她试试看”,“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那晚餐留一份给她当宵夜”。   谢烬没有说话。   晚餐后两个女孩子上楼来找她,确认她没有生病,只是有点蔫,放心了一半,“那你饿的时候记得去吃晚饭哦。”   游曦把那两本巨厚的专业书抱上了楼,放到桌上时发出不堪重负的撞击声,被贺凌菲调侃了一句,“嚯,这是要考研了吗?”   “不是啦。我从谢烬的书店里借来的。”游曦语气很有些崇拜,“他店里居然连这些都有,我之前在市图书馆都没找到这一版。”   奚言刚拿出节目组发的日记本,听到这句脱口而出,“你们也去书店了吗?”   游曦由衷地叹了一声,“应该说,我们只去书店了。”   上午跟谢烬在离别墅不远的茶餐厅见面时,她还以为自己悟到了正确答案,谁知人家并没有那个互为僚机的意思,显得她提出合作的举动就有点蠢。   还好下午谢烬带她去书店看书。她本身性格就比较内向喜静,爱好阅读,还在店里惊喜地发现了自己一直想看的绝版书,尴尬的心情瞬间消失。甚至看得太入迷,一不小心忘了回家的时间,直到书店歇业之前谢烬才出声提醒。   “而且我还赶在打烊之前办了张卡。”   游曦对自己今日的约会成果感到满意。   还有上赶着主动办卡的。贺凌菲笑道,“都遇上你这样的顾客,店铺营销的工作都省了。”   “这是知识的魅力~”   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晚了吗。   奚言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只觉得心里忽然轻松了些,没有窝在被子里时堵得那么难受了。   “你要写日记吗?”注意到她的动作,游曦有意避开,抱起书另外找了张桌子,“唉,我好像也只写了三篇。节目都录一半了。”   “今天晚上是不是还要发短信?”   贺凌菲拿出手机查看日程消息,火速搞完去洗漱卸妆。“明天又是万恶的周一。”   奚言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分散注意力。可看着空白的日记本,她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只好又收到抽屉里。   按照以往的习惯,今天的“心动频率”大家都会发给各自约会的对象。她对应眠没什么特别的话想说,早发晚发都一样,抓起手机独自下楼去吃宵夜。   她很少有像这样食之无味的时候,只是不想浪费了食物才勉强吃完,在客厅里活动一圈消食,默默反思自己今天的异常,和困扰于心的情绪。   她发觉那种情绪叫做嫉妒。   她不是不希望谢烬玩得开心,只是不想谢烬跟别人约会。   虽然兔子是很可爱,但他已经养了狐狸。   奚言想,他不能什么都要。   他只能要一个。   他只能……   手机在桌上震动,屏幕被甜蜜的粉色填满,卡通爱心噗噗跳动。   她的思绪被打断,看见屏幕上一条剧烈起伏的心电图亮着,提示收到了来自某人的心动频率。   【为什么哭?】 第33章 我是自愿的。   短信匿名, 可她一眼就看得出是谢烬的语气。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其实并没有哭,只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大家都在享受约会,玩得高高兴兴, 她却煞风景地躲起来, 还朝谢烬发了脾气。   她拿起手机, 对着屏幕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却逃避般把晚安短信发给了应眠,趴在桌上揪着头发自暴自弃。   一定是这个节目太奇怪了,奚言想, 她原本也是心直口快, 什么都敢说的,但是在这栋房子里, 她对着谢烬却总是有说不出口的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节目才录了一半,接下去还有很多官方或私人的约会活动。如果谢烬再跟别人一起出去玩, 她还要再把今天的心情重复体验一遍吗?或更加苦闷?   她连这样的思考都有些惧怕了。   看来长辈们说得没错。开了灵智也不一定就完全是好事, 起码烦恼就会比别的狐狸更多。   谢烬督促她读书学习,她也不是不愿意上进, 可此时第一次觉得,这样痛苦地思考, 还不如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不会动脑子的时候快乐。   孟黎跟她提议这个节目的时候, 她觉得在这里好吃好喝住一个月有什么难的。现在才半个月,她却已经有点待不下去了。   太郁闷不想睡觉, 也怕打扰另外两个室友休息, 她在楼下待到很晚, 后半夜才轻手轻脚地回房间,走廊里感到一丝凉意,抬头看见露台的玻璃门开着。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站在门口望了望,夜色茫茫,露台上空无一人。   夜风无声地灌进纯白的棉纱窗帘,扬起一片晦暗的宁静。窗帘一角乘风轻拂她纤细的小腿,带来一点微凉的痒。   她如同受到蛊惑,往前踏出一步,踩在露台的木地板上。   结界闪烁,淡金色的流光转瞬即逝,仅向她开放。   空无一人的露台上,谢烬深夜独坐,望见她,合上了手里的书。   **   比起无意闯入打扰了他,奚言觉得他更像是在这里等人。   等……她?   想起那句被置若罔闻的“为什么哭”,她的脸颊在凉飕飕的夜风里不管不顾地烧起来。   她不能当没看见转头就走,可是留下来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手机上都没能回答的事,当着面就更说不出口了。   好在谢烬从不强迫她做任何事,即使想知道,也不会逼问她今天为什么这样反常。   他总是这样从容又耐心,不计较她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也不恼怒她没有礼貌的拒绝。甚至只是看出她需要安慰,就在这里等到了现在。   “言言。”他的声音总是令人安心。他掌心的热度恰到好处的温暖。   “来。”   奚言杵在门口半天,终究没能抵抗住拥抱的诱惑,委屈巴巴地走近。刚想变回狐狸跳上,却被他稍用力地握住了手腕,以人的姿势侧坐在他腿上。   她下意识地抱住谢烬的腰,呼吸下沉,和他贴得更近,心跳颤抖着加速紊乱,有某种“陷入”的微妙错觉。   当狐狸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个怀抱温暖宽厚得没有边际,即使在他怀里打滚也不用担心会掉出去。   可当谢烬的手缓缓抚摸她的背。奚言闭上眼,更觉得这个怀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严丝合缝地贴合着。除她之外,不容许多一点空间分给别人。   “今天过得不开心?”谢烬问。   她摇头,低低地应声,“我们去了游戏城,那里很好玩。”   谢烬没有多说什么。他天性喜静,应该是不喜欢那样的地方。抱着一丝希望,奚言小心地问,“我跟应眠一起出去玩,你会不高兴吗?”   谢烬顿了顿,“不会。”   奚言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就知道是这样。大家应该都是这样的吧?只有她的想法太奇怪了。   她很珍惜地贴在谢烬胸前,就像最后一次,尽所能地享用这个拥抱,紧接着放弃了令自己感到痛苦的理性,咬咬牙,冲动地把自己的困扰说出了口:   “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别人?”   她知道这样的要求是无理取闹,但脑海中的念头整晚都难以停息。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反常,但她信任谢烬更胜于信任自己。比起独自纠结下去,她还是更愿意剖白给谢烬。   过了好几秒谢烬都没有回答,在她心里已经等了几年那么久。她底气不足,可还是耐不住性子,握住他的衣角轻轻拉扯,小声地追问,“好不好啊。”   她也对心底的独占欲感到不安。可即使理不直气不壮,也想要得到他的偏爱。   姿势的原因,她看不到谢烬的表情。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惯常示人的稳重平和从他眼中消失,替换成有些稚气的愉悦,仿佛不期然间拾得了命运赠予的糖果。   黯淡的月色映在他眼底,化成了轻盈的光。谢烬明白了她别扭的原因,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反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奚言愣了。   怎么还要问为什么?   到底是谁问谁来着?   “就是,就是……”   她被这“仿佛什么都没问又仿佛什么都问了”的三个字难倒,磕巴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最后才闭着眼喊出一句:   “我把毛漂白一点耳朵捏长一点也很像兔子的啊!!”   只要有我就全都有了!多划算啊!   “……”   “我也不想再假装不认识你了!我明明最认识你,我比她们都认识你!!”   所以不用喜欢别人了。   只喜欢我就够了。   她耗尽了力气才喊出这么几句。谢烬压低的笑声从她头顶传来,她听着却像是无声的奚落,像在嘲笑她是个自私自利又异想天开的小垃圾。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就萎靡不振的信心直接降到谷底。   可是下一秒,有微烫的吻克制地落在她额头上,带着似有若无纵容的叹息。   “笨狐狸。”   她颤了一下,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不知道从哪里榨出来的勇气,破罐破摔地又问了一遍,“那你可不可以只喜欢我啊。”   “可以。”   这次谢烬回答得非常快。她反而懵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又画蛇添足地补充,“拒绝也没关系。你也可以生我的气。”   “不生气。”谢烬说,“我是自愿的。”   “……”   他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轻快。奚言当然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笑起来。心情一跃而起,因为过于满足反而感到奇异的轻盈。   郁闷了那么久,原来只是需要听到这么一句话。奚言抓住他的衣襟,抬头蹭了蹭他的鼻尖,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顶上,郑重地宣布:   “现在你可以摸了。”   危机感解除,她又打算跟谢烬全世界第一好了,被揉乱头发也不介意,还打听,“你们中午一起吃了什么?”   她发觉自己这语气酸溜溜的,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只是问问。”   谢烬背了张菜单给她听。   他把另一张明信片投给游曦的原因再简单不过——奚言喜欢兔子,算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爱屋及乌。   “原本是想带你回家看看。”   “祁连山?”   她睁圆了眼睛,傻乎乎地问出一句废话,“那你们去了吗?”   “没有。”谢烬说,“留着跟你一起去。”   她知道。她明明知道,就像已经看到糖果还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想听到他亲口说,就像能再多一倍甜蜜。   “其实我今天买了爆米花,但是我把你的那份也吃完了。”她也诚实地交待。“因为我……我有点生气。你回家太晚了。”   他们终于又能好好对话,只讲些琐碎温馨的小事,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氛围,又比以往多些什么。   隔天正常去上学,有摄像机跟着她一起到学校,说是要录制她跟朋友日常相处的情景作为素材,让她多说说在节目中的感受,或许朋友反馈里也有积极的建议。   卢真得到消息,为自己即将在大热综艺里露脸兴奋得提前一晚睡不着觉。但真正聊起来,奚言倾诉的内容完全代替摄像机剥夺了她的注意力。   她平时就经常会跟奚言讨论节目,只是一贯平和没什么大瓜可吃。没想到昨天的进展突飞猛进,只错过一天就仿佛错过了半部小说的剧情。   “再讲点细节!我想听!给我听听!!”   “……”   奚言没有那么乐观。虽然谢烬真的答应了她,但还是觉得更像安慰,也觉得自己这样独占的心思自私又小气。   “是因为你太喜欢他啦。”   卢真嘿嘿一笑,露出某种喜闻乐见的表情,“谢教授既然都答应你了,就说明他也喜欢你。别多心,这样很好呀。”   知道谢烬参加恋爱综艺时,她震惊得连续一周每天上学都跟奚言确认一遍到底是不是真的。   向来为人低调的谢教授居然在这种一点都不学术不严肃的节目里出镜——   这得是多想谈恋爱啊。   传说中的谢教授忽然就很有人情味了,以前那种如隔云端的距离感消失很多。   “可是我看到他跟别人玩的时候,还是会不高兴啊。”奚言苦恼道,“这样也算很好吗?”   “放心!这样很正常。就是吃醋嘛,人人都会有的,习惯就好了。”   卢真凭着自己二十年的单身经验说得头头是道,“谈恋爱哪有一帆风顺的呢?年轻人就是得要吃一吃爱情的苦。”   “……哦。”奚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晚回到别墅,她收到了一封等待多时的邀请函。   “时针转动,心跳声可还听得见?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在不被另外三位男士发现的前提下,去迎接一场崭新的盛宴。”   这是节目设置,她的另外两个室友也收到了。节目开始前的沟通中听到过,在录制进行到一半时,会加入一对新的竞争者。   类似于“鲶鱼效应”,在三对嘉宾之间感情倾向逐渐稳定时,加入新的危机,挑动更激烈的情感碰撞。   只是第四位男嘉宾的身份一直在保密,要像第一天来别墅那样,亲眼见到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奚言收起邀请函,对晚上的安排有些好奇。   三个女孩子边猜测边做准备,她也打开了衣柜,第一眼视线落在一条纯白的长裙上,心里莫名一动,直觉引发出微妙的预感,连自己也说不太清。   “穿这条吗?”游曦取下裙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女孩子的关系越来越好,连衣柜里的小裙子都是交换着穿的,甚至有时候还会约着一起穿差不多的款式和颜色,对彼此的喜好也大致了解。   长裙不是她平时喜欢穿的款式,应该是想着今天是比较正式的场合,“穿这个还挺合适的。”   “不了。”   奚言却摇头道,“今天换别的。” 第34章 还能是为了什么?   今晚的约会是一对三, 相对之前而言更有紧张氛围。约会地点定在市区一家很难预约的高级西餐厅,着装也得比日常约会更讲究些。   奚言挑了条黑色长裙,收腰修身, 复古的一字肩领口, 手工钉珠缀着层雾一般的轻纱。深红长发烫成柔软的波浪卷, 戴了谢烬送的红宝石耳坠,随步伐摇曳生辉。   比起清淡温婉的风格,她天生就适合这种不日常的造型。比娇俏多了些妩媚,又比美艳多了些灵动。游曦笑着说自己在她旁边好像一棵小白菜, 待会儿要隔着贺凌菲坐离她远一点。   “可我们为什么要瞒着其他人出来吃大餐?”她路上还记挂着这个。“不能一起见面吗。”   听导演说是见面地点是第四位嘉宾选定的美食店, 颇有名气。她希望谢烬他们也能来。   “应该是节目安排吧?说不定他们现在也瞒着我们,去见第四个即将入住的女生了。”   搞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更有悬念。另外两个女生都很能理解的样子, 奚言便也不说话了,默默地摩挲着耳垂下金红色的闪光。   她对这场特殊约会的感觉不太好, 戴着这个出来比较有安全感。   餐厅里音乐舒缓, 侍者微着笑候在座位边。节目组提前沟通过,今日用餐的客人只有平时预定数的一小半, 保证了录制的私密性。   游曦侧身坐下,对帮忙拉椅子的侍者道了声谢, 来到实际场地后也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我们是来录约会节目吗?怎么门口好像……有好几个像保镖一样的人。”   另一名侍者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奚言无意地坐进去,看着面前摆放规则繁复的餐具, 脑海中恍惚闪过相似的情景。   总觉得这地方……她好像不是第一次来。   导演提示她们先聊天, 拍摄等待约会对象时的好奇和期待感。重要角色往往要在吊足人胃口之后再重磅登场。   当奚言终于想起自己对这里感到熟悉的原因时, “原因”本身也踩着餐厅的背景音乐,在女孩们惊诧的目光中缓步走来。   周子寂一身纯黑色的高定手工西装,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 像是刚在颁奖典礼上走完红毯,餐厅环境都被他衬得提升了档次,原本简单的出场仿佛在拍摄什么院线大片。   “各位晚上好。”   他的视线掠过座位两旁的三个女孩,并未在谁的身上多停留一秒。用某种绅士而矜贵的陌生语调说:   “初次见面。”   **   周子寂出现的那一刻,奚言仿佛听见对面两个女孩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他怎么会在这?   他为什么会参加这种节目!   《心动满屋》是一档网络综艺,迄今为止邀请的嘉宾都以素人为主,“记录同居者恋爱日常”的节目内容本身也不适合太有公众影响力的艺人参加——他们的感情生活通常都被当成秘密严防死守,不给外界窥视的余地,更不可能放在这种不入流的网综里供大众消遣娱乐。   可周子寂来了,顶着影帝头衔,亿级票房的年轻男演员,风头无两。   甚至他并不是被节目组邀请来的嘉宾。这样万众瞩目的明星他们想都不敢想,是周子寂主动插手了这一季的节目录制,要求以第四位男嘉宾的身份入住。   节目组因此临时撤换了原本定好的人选,即使要赔偿违约金也不用犹豫。那可是周子寂,都不用等播出,只要在开播前的宣传中稍稍透露,就足够给下一季拉到大笔广告了。   明明是八人位的长桌,奚言后悔没跟另外两个女孩坐成一排,余光里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只低头盯着盘子不说话。   两人穿得倒是很搭。刚见面要找话题暖场,被大家调侃了几句。   奚言却并不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像什么豪门夫妻。   更像要去参加葬礼。   她记起自己曾被周子寂带到这里来用餐。在那个坐摩天轮看完烟花的晚上,她以为自己和他变得亲近了,很高兴来着。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周子寂也的确对她态度缓和,甚至在知道她的妖怪身份后都没有把她赶走,好吃好喝的养着。   只是到最后她才明白,那些好,是为了把她囚禁起来。妖尽其用,挫骨扬灰。   周子寂在陌生人面前仿佛变了副模样。他绅士地微笑,彬彬有礼,进退得宜,偶尔说几句幽默的笑话,轻易就能博得女孩子的欢心。   他实在是个很好的演员,以至于坐下才十几分钟,游曦和贺凌菲对他的印象就从遥不可及变成了性格随和,直言他比荧幕形象更加好相处,“就是有点不可思议,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要和我们一起上相亲节目。”   比起这样的行为,周子寂直接谈恋爱被曝光的可能性和合理性都更高。   是离谱到了听别人说起都绝对不会相信的程度。偏偏亲眼见到真人……果然现实比传闻更离谱。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他用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语气,无奈地笑了笑,上菜时借着避开的姿势微微侧身,看了眼奚言。   她几乎没有说话,偶尔被cue到才应一两句。相对另外两个女孩,对他实在算不上关注,连盘子里的食物都没怎么动过。   她还记得上次在这里吃完饭后记忆断片的事。即使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潜意识地保留了戒备。   “食物不合胃口吗?”   周子寂偏头看向她,温和询问,“我让主厨给你换一份菜单。”   奚言摇了摇头。贺凌菲闻言也对她剩下的食物留心了些,住久了都知道她吃东西不挑不浪费,今天确实有点反常,关切道,“这两天都不太有精神,是不是临近演出压力太大了?”   周子寂自然地接话,“演出?”   由此,四人各自介绍了个人信息。奚言没有说太多,他却好像很了解,叫人问厨房,“有没有能把兔子做得好吃的厨师?”   他跟奚言的绯闻在网上热闹过一阵子。桌对面的两个女孩都有所耳闻,心照不宣地没提起,却看得清听得明。   虽然两人表现得不太热络,但绝不是第一次见面的关系。   晚饭进行到一半,餐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小阵骚动。算不得多大的动静,只是奚言一直分心,听力又远超常人,才敏锐地捕捉到。   摄像机位置有所变动,导演也离开原本的位置,朝对讲机里说了句什么。方才接待的侍者再次出现,这时却是为了另外三人引路。   为首的是舒明洋。他已经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了周子寂会来空降,这会儿当着摄像机也表现出个惊讶的表情,笑呵呵地在他身旁坐下了。   “哇……今天好热闹啊。”   应眠没跟周子寂打过交道,也不怎么清楚他跟奚言的渊源。只是凭着动物的直觉,感到身后的气场忽然变了,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谢烬走在最后,一身休闲装,还是平时在家里的装扮,双手插着口袋,走近了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垂下眼睫,敛去眸底暗涌的寒意。   他不关心这个节目的其他配置,是在见到周子寂的这一刻才知道这个人要来。   那场让小狐狸痛到昏厥的大雨停歇之后,他是第一次见到周子寂。   同居的三个男人忽然出现,好像偷偷出来被抓包,虽然都知道是节目设定的环节,女孩们仍旧感到不太好意思,平时已经说笑惯了的人们,这会儿在餐桌上也因为微妙的氛围而相互看着眼色。   这其中不包括奚言。她沉静了半个晚上,直至见到谢烬来的这刻,眼中光芒才恢复如常,像是见到了救星,悄悄朝他做小动作,想要他坐到身边来。   “我好饿啊。”她倾向谢烬,贴近他耳边小声说。   谢烬朝她餐盘里看了一眼,不由得失笑,神色缓和了些,餐桌下指尖轻捻。   奚言没动,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心里有数,偏头时唇角擦过她摇晃的红宝石耳坠,略微愣了愣,才低声说了句。   “可以吃。”   她终于开始用餐了。额外点的那份兔肉也被烹调好端上了桌,她没有多看,只吃了谢烬检查过的那些食物。   周子寂将这一切看进眼底,心底是何感想不得而知,面上还在不动声色地微笑,回答大家抛来的好奇。   应眠好奇得最过分,恨不得比女嘉宾的问题还多。   他对周子寂的工作成就一点都不关心,但对“周”这个姓氏还是有所耳闻的。最知名的天师家族当今要属许谢奚周四家,其中前三家被称为“旧三家”,当世隐匿居多,活动并不明显。   只有周家野心蓬勃,对天师血统尤为看重,。但因为本家急于扩张,天师血脉越来越稀薄,天生灵骨的孩子越来越少。   这就是他们最初想要奚言的原因。   应眠对周氏的观感也不太理想。近年来这家明里暗里猎妖活动频繁,颇有些光复祖业的势头。坏就坏在许多时候都打了擦边球,但凡妖类,善恶不分通通收入囊中折磨致死。是他不屑为伍的那种家族,偏偏在天师联合会拥有话语权,分量颇重。   更不要提眼前这景象。   人类岁数里不过是个年轻人。连谢烬这种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都看他不顺眼,是作过什么大死啊。   周子寂被一个同性打量得很不耐烦,却也由不得他发作,忍着继续礼貌地回答问题。   在镜头前,他一贯都会戴上完美的伪装。哪怕是这种不入流的节目,粗糙的摄影里,他也不容许留下自己的职业黑历史。   这种娱乐大众的节目,原本是没资格邀请他的。   他屈尊降贵地来参加,还能是为了什么?   周子寂将视线平均地分给餐桌上每一个人,又不着痕迹地朝身旁扫去。   奚言身上发生的变故被他想尽方法地瞒住了,没有让家里知道,只传出了她被谢烬带走的消息。   在周家人眼里,奚言本身没什么特别的。灵骨也不是多难找的体质,天师氏族不止一家。   可连谢烬都想要她,反而额外引起了争夺的心思。   于是他几乎不需要花力气说服家里,就顺理成章地插足到这档节目中来——   来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晚餐进入尾声,周子寂敲了敲杯子,微笑道,“现在,我可以行使我的约会权利了吗?”   为了打造“鲶鱼效应”后加入的两位嘉宾,在时间上比起其他六人失去了两周的先机。由此节目组给了特别的权利:他可以直接邀请任意两位嘉宾,指定对象进行官方约会。只要他想,明天或后天,哪一天都可以。   这规则是提前沟通好的,每个人都知情,也都同意了。   理论上说,被邀请的人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拒绝。   “我想在这里,先行使一半的权利。”   他不出意外地望向奚言,在餐厅吊灯的氛围光影响下,显得有些含情脉脉。   应眠却很不给面子地轻笑起来,引来了半桌人的目光,又抱歉地摆摆手,调侃道,“周影帝真是心急啊。”   周子寂面不改色:“我向来都是目标明确的人。”   应眠耸了耸肩,没有解释自己忍笑失败的真正原因。只是很体贴地帮谢烬把手中弯曲的汤匙恢复原状,压着嗓子咳了两声,有意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是好心提醒你别乱来,这里人这么多,还在录节目。”   谢烬面无表情地收了手,向后靠在椅背,声色冷淡,“为什么提醒我。”   应眠用调侃的语气,话却说得颇为认真。   “因为你刚才的眼神,像是想在这就弄死他。” 第35章 连他都从未见过的情绪。……   二楼空置的房间是为周子寂准备的。这天晚上七人一起回来, 气氛因为多了一人变得更加热闹。夜深了各自洗漱熄灯后,女生宿舍还在讨论周子寂。   “他是不是为了你来的?言言。”游曦天真畅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预定跟你约会, 他真的很在意你诶。”   在她看来, 周子寂和谢烬都属于可望不可即的那种类型。谈恋爱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也就在旁边看看热闹。   晚餐时看着奚言和周子寂坐在一起,她满脑子都是霸道总裁的在逃小娇妻那一套。   两人明显早就认识,且关系匪浅。虽然谢先生也很好,但她实在想不出奚言为什么没有跟周子寂在一起。   “他是为了自己的事业。”   奚言一本正经道, “他心里在意的事情只有自己的事业。”   这话听起来渊源颇深。贺凌菲在旁边想, 难道是因为周影帝事业心太重,疏忽了感情, 才导致两人这样的局面?   她倒是挺喜欢事业心重的对象,即使谈了恋爱也不爱整天黏在一起。可惜周子寂是个公众人物, 和这样的人谈恋爱要承受的压力太大, 她权衡利弊,不打算主动做什么事, 接下来相处的半个月就当多认识条人脉。   再者说,周子寂今晚直接且仅仅邀请了奚言约会, 很大概率上就意味着想把另一场定向约会的机会留给还未露面的第四位女嘉宾。   人家没那个意思, 贺凌菲跟游曦也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是纯粹对他和奚言的关系感到好奇,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也不算很久。奚言回想道, “好像有小半年了。”   “哇……那关系怎么样?他很会照顾人的样子, 私下里也是这样吗。”   关系怎么样?   奚言坐在化妆镜前摘下耳坠,把玩了一阵。红宝石折射的光芒将她的手心映成一小片深红,仿佛洇出的血迹。   她说, “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   奚言一句话说完,房间里温度骤降。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直到次日晨起,早饭时汇聚在楼下餐厅里,周子寂表现如常,游曦和贺凌菲看他的眼神里却都多了几分微妙的疏离。   奚言甚至不用再多说什么。怪不得平日里没心没肺总乐呵呵的小女孩看到他时忽然安静忧郁,原来不是什么普通的八卦绯闻,是出过大问题。   女孩子之间的感同身受总是更加敏锐细腻。此刻在她们眼里,周子寂就是披着影帝皮的禽兽,背地里还不知道是个怎样虚伪阴戾的家暴男。   这样连单独约会都显得危险。   虽然有节目组一直跟拍,摄像机镜头中还算公开场合,他又很注意形象,应该干不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来。但奚言还是收到了姐妹们真挚的关心。   虽然定向约会理论上不能取消,但比起录节目违约什么的当然还是自己的安危要紧。   周子寂的约会邀请是一天后,并没有要求她立刻回答去还是不去。奚言理所当然是跟姐妹们一条心,“我也这么觉得。”   反正一见面肯定又是要想着把她带回去关起来。   她现在可比以前聪明多了,不会再轻易被一顿饭就骗走好感,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人类手里。   第四位男嘉宾入住后,紧接着是最后一位女嘉宾的加入。这次没有再搞什么特殊的见面环节,七人在别墅里一同欢迎她的到来。   朱妍提着精致的小行李箱走进客厅。紧身连衣裙配高跟鞋,走路时水蛇腰款款摆动,妖娆多姿,法式卷发长至腰际,玫瑰红唇妩媚动人,这豪华的阵仗面前毫不露怯,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   她的职业是高级秘书,年纪与贺凌菲相仿。同样是职业女性,比起贺凌菲的利落干练,更多了直击眼球的柔媚女人味。   好性感的姐姐。   奚言听见游曦悄悄地说了一句,“是我无法成为的那种姐姐了。”   她坐下与众人寒暄,游刃有余地探知情报,最后将兴趣投在了周子寂的身上,发出第一场约会邀请。   她从容又谨慎。这样指定对象的官方约会非常难得,一次性用完很可惜。如果跟周子寂接触后感觉不对,还能给自己留一个转变方向的机会。   周子寂接受了邀请,旁人无法看见的角度里,挑衅地看了谢烬一眼。   不算是人的应眠恰好看了个正着:“……”   幼稚。   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天师后人到底跟谢烬有过什么过节,但显然没法轻易地问出来。心里又实在好奇,这晚等八人聚会结束,就悄摸叫了奚言到天台上打听情况,过个耳瘾。   奚言不会说谎,连迂回婉转的话术都不会。被问就答个干干净净。   原来有过节的不是谢烬,而是小狐狸。应眠听得拳头硬了,“就这?他还有胆量在你眼前晃悠?你一爪子下去就能把他挠个半死。”   周子寂身份再牛逼也只是个普通人类,且从未出入过天师联合会,意味着对家学不怎么上心。动起手来真未必斗得过一只开了灵智又已化形成年的妖。   奚言却摇摇头说,“我不想让谢烬失望。”   要跟周子寂住在一起是很郁闷,可谢烬教过她宽容善良,收敛妖性与人类和睦共处。   她也想成为谢烬那样受到尊敬的大妖怪。   应眠挑眉:“你对谢烬的看法挺……那什么啊。”   “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也不全是。”   应眠循循善诱道,“你天性不嗜作恶,顺应本心就行了。也不用非逼着自己为了世界和平当什么大善妖,多累啊。你看看谢烬,他是不是都没怎么笑过?这就是心怀天下的代价。”   他教训起别个倒是头头是道的。奚言眨了眨眼,反问,“你到处清理作恶的妖怪,不也是为了世界和平心怀天下吗?”   应眠忽然语塞,没好气地戳了下她的额头,“就你机灵,睡觉去。”   奚言抿唇一笑,转身回宿舍时脚步倒是轻快了许多。   能有个对象发发牢骚还挺惬意的。她没有跟谢烬提过“报仇”“怨恨”之类的事情,不是真的不在意了,只是不想让谢烬觉得她是个小气的妖。   毕竟他是那么宽厚从容的性格,对一切事情都保持着包容理解的态度,一定也不希望她陷在仇恨里无法自拔。   朱妍刚搬进宿舍,晚上还在整理私物。高低床是四人位,今天才住满。她看到了奚言床头放着的小狐狸存钱罐,连夸两声可爱,“能给我看看吗?”   奚言大方地应了。看到她拿起时差点手滑,双手捧着一脸惊奇道,“好重啊。你攒了很多硬币吗?”   “重吗?是空的。”奚言疑惑地接过,手中重重一坠,比平时的分量明显多出很多。   取出耳坠之后,里面应该什么都没有了才对。她摇了摇,存钱罐里传来沉闷的碰撞声,但绝不是硬币。   “有人偷偷给你塞了礼物?”游曦和贺凌菲也被吸引注意,一同围过来打量,“要不打开来看看。”   存钱罐底部有能够倒出硬币的出口。奚言拔掉软塞,往下倒了倒,没有硬币掉出来。   片刻后,一条小指粗的翠绿色小蛇探出倒三角的头部,灵活地悬空扭动,缠上她的手腕,吐出了鲜红的信子。   奚言脸色唰的白了,举着存钱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下一秒,宿舍里响起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怎么了?!”   应眠刚从露台回到房间,还没走几步又冲了出来。   女生宿舍门没关,四个女生蹲坐在地毯上,以奚言为中心四散远离,吓得花容失色。   奚言手上的存钱罐里,更多不同花色斑纹的小蛇还在不停地探出头来,缠上她的手臂,不紧不慢地往上爬。   应眠卧槽了一声。谢烬紧随进来,看清情况的同时反手把门关上。   “等……等等。”   奚言反而成了最平静的一个。她跟已经探到眼前的金黄色竖瞳对视了一眼,仿佛能在意识上有些微妙的沟通,大胆地试着抬起手臂。   “它们是不是想跟我玩?”   在她把话说完之前,谢烬却先一步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金色的火焰在她手臂上蔓延,数条野蛇被烧成灰烬,细白的皮肤上却没留下一点烫伤的痕迹。   存钱罐里最后一条墨绿的小蛇缓缓游出,被溅到地上的火星集中,吱的一声发出微弱的惨叫。   奚言“唉”了一声,蹲下去看着它被烧成灰烬,最终也没留下一点可用的信息。   未开灵智的小东西无法沟通,谁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来。她心存不安,又捡起存钱罐嗅了嗅,神情一震,又嗅了嗅,冰凉的存钱罐抵在鼻头,不发一句。   房间里另外三个女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忘记了如何反应。   “你们是,是……什么人啊?是……人吗?”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自然规律,甚至超出了想象力。可被看破身份的几位并不慌张。谢烬道了声,“应眠。”   “知道了知道了。”应眠抬手凝出水蓝色结界,笼罩在惊慌失措的三个女孩身上,打了个呵欠,“睡一觉吧。”   蝶妖的天赋也在法术上,最擅长的一类幻术被称为“庄生一梦”,能够影响甚至篡改记忆,或切割成碎片融入梦境。   女孩们软倒在地毯上,被他一一挪到床上盖好被子。   记忆会按照常识分配给最优先的逻辑自洽。明天醒来,她们只会记得自己在某个时刻曾经见过一群小蛇,却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一起见过。记得见过有人能单手凝出结界,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场景,出现在哪部电视剧里。   将一切收尾后,应眠率先退出了房间,顺便回屋把听见动静想打听的舒明洋也放倒扔回床上。周子寂录完晚上的内容就去赶别的工作,正好省事。   随后翻出露台,他绕着别墅搜查了一圈,化作黑色蝴蝶融入夜色,无声地探进更隐蔽的山林里。   上弦月悬于高空,有什么东西也顺应占卜的预示,开始蠢蠢欲动。   留下的房间里,谢烬扶起奚言,察觉她的身体在颤抖。因为恐惧或惊吓,垂着头紧紧抓住他的手忘记松开。   像是想告诉他什么,又像在提醒自己。   谢烬心头隐痛,拿掉她手中的存钱罐放到一旁,拥入怀中轻声安抚,“别怕。它们伤不到你。”   奚言仍旧不说话,埋在他怀里许久都不肯抬头。   直到被他察觉有异,半强迫地抬起下巴,才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眼圈红得可怜,眸底水汽氤氲。   谢烬一怔。   那双清澈透底的眼睛里,除了震怒和委屈,还含着连他都从未见过的情绪。   恐惧或惊吓,都不是。   是她在面对周子寂时都未曾显露过,此刻却无法隐藏的滔天恨意。 第36章 好喜欢谢烬。   “他想杀了我。”   奚言语气颤抖, 含糊难辨的呢喃彷如梦呓。   “他想把我……砍成一段一段。”   被小蛇爬过的存钱罐里,存在着她无法忘记的气味——那个举刀砍断她尾巴的天师,他的味道混着鲜血深深刻在脑海里,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弄错。   她对周子寂尚且还能容忍。那个无知又傲慢的人类总想掌控她, 将她占为己有, 但是想养个活的,对她不曾生出过杀意。   周怀仁不同。年近半百的天师半生浸淫杀戮,手上沾满了妖怪的鲜血和怨恨,看她的眼神就是刽子手看牲畜的眼神, 手起刀落天经地义, 就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她也一样。   如果周怀仁此刻出现,她在谢烬身边学到的克制和理智全都会荡然无存。她只想化出利爪, 用最凶狠的力与速撕扯他的喉咙,把自身承受过的痛苦全部奉还给他。   谢烬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包含着无尽的委屈和不甘心。   他身边没有出现过蛇类动物, 也没让她见过。今天才知道她这么害怕蛇,或许是天生的, 乍一看到这样的场面,又被爬了一身, 实在可怜。   “吓到了?”谢烬柔声道, “这里是安全的,我会让应眠把蛇妖赶去林子里收拾。”   奚言摇了摇头, 原本打算解释,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应了一声好。   “别怕。我会在院子里再设一重结界,不会再有小蛇闯进来了。”谢烬有意逗她宽心,“她们都睡着了, 给你施个咒也好好睡一觉?”   她破涕为笑,乖乖地躺到床上,拉好被子闭上眼睛。谢烬俯身轻触她的额头,指尖泛起微光,看着她眉心舒展,呼吸放缓平息,才无声地转身带上门出去。   不多时,奚言翻了个身背对着门,悄悄睁开眼睛,抱着被子难过地蜷起身体。   谢烬的手法很温和。只能让她入眠数个小时的昏睡咒,有意抗拒就能够抵制。   她没有对谢烬撒过谎。可还是瞒了他,没有说出周怀仁的事。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阴影,不再执迷于过去。可原来不行,只要她嗅到那个天师的气味,就会记起曾如何在他手里吃过苦头,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她杀心难消,却不想被谢烬知道。   他一定会很失望。   或许有办法既能给自己报仇,又可以不被谢烬发现?   谢烬向来不干涉任何人的自由活动,也从没明令禁止过她去向天师复仇。   那么她就自己想办法去悄悄报仇,只要不被谢烬发现,应该就没事了吧?   奚言想到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次日早晨大家都起床,也跟着坐起了身。   除她以外的三个女孩都已忘了前一晚的变故,只觉得是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甚至没人提起。   一切照旧。只是游曦经过奚言床边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诶言言,昨天晚上没抱着你小狐狸睡觉?”   她每天都要把存钱罐放在床头,睡前还得摸一摸,同宿舍自然都知道。昨晚事情发生后,她对存钱罐上的气味有点膈应,才放到了离床远的桌子上。   “我……忘记了。”奚言没说实话,和蝴蝶的幻术一起圆了谎。   这天是跟周子寂定向约会的最后日期。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奚言答应了周子寂的约会邀请。   周子寂在楼下等她。宽敞的长沙发一人独占,架起双臂搭着靠背,俨然胜券在握。   谢烬没出房间。   就像女生宿舍里有整套漂亮的桌椅茶几,男生宿舍里也有一套小沙发。应眠前一晚追查蛇妖踪迹,天亮时才回来补觉,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看着窝进沙发里闷声不吭的老朋友,故意一本正经道,“谢先生,你书拿倒了。”   “……”   谢烬看都没看,抬手把书扔到他脸上。被他笑着抓住放到一边,又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认真的话,“不想让她去?真那么在意,直接出去拦不就行了。 ”   谢烬说,“她有她的想法和自由。”   “太自由了未必是好事。”应眠语重心长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大概明白孟黎为什么要把谢烬忽悠来参加这个节目。   谢烬生性淡泊,很少为自己求什么,也不勉强别人。看起来大度,其实是对别人不抱什么期待。   “不属于你的再怎么样终究勉强不来”——是这种想法。   但这个节目不一样。微型社会里,竞争关系无可避免,那种慢慢来日久见人心的悠闲节奏不吃香,找对象是需要抢的。   孟黎就是要他把得失心和占有欲都捡起来。   “再者说,小狐狸也不一定是看上那个姓周的了才要去。”应眠道。   “你要是不想当坏人,那就得相信她。让她自己去处理。”   **   “你似乎很喜欢这对耳坠。”   灯影摇晃在江畔高层餐厅的全景落地窗上。周子寂看着相对静坐的女人,率先开口搭话时,心里有陌生感油然而生。   从学校里不欢而散到现在的短暂间隔里,她又变了很多。在那张一对三的晚餐桌上,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陌生的惊艳感就始终令他万分在意。   他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也不想承认奚言在离开他之后光芒更盛。   她明明是那个穿着宽松睡衣在家里跑来跑去,天然纯净的少女,却开始拿这些锦衣华服,珠宝首饰来装饰自己,变得俗不可耐。   “这个吗。”奚言摸了摸耳坠,大方地告知,“是谢烬送给我的。”   整个下午到晚上她都是这样。一口一个谢烬,即使声如莺啭,听起来也讨厌得很。   周子寂脸色瞬间阴沉了不止一分。连旁边的摄像都露出犹豫的神色,对于这段该不该拍没能拿准主意。   “麻烦关一下机器。”他习惯性地发出命令。“我们有点私事要处理。”   “……”   奚言正合意。   从下午录到晚上,她耐着性子按照节目流程跟周子寂耗到现在,就是不想以此工作谋生的人们感到为难。   现在素材录得差不多了,节目组提前退场。她看了眼自己面前未动过的食物,抽出膝上的餐巾丢在桌上。   “怎么,怕胖?”连着两顿晚餐她都表现如此,周子寂嘲讽道,“也是谢烬教你的晚餐不能吃?”   她从前不是这样端腔作势的,胃口很好想吃就吃,即使是在旁边看着也让人很有食欲。   可那晚她也是这样,食物碰都不碰,直到后来的三人落座,谢烬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才欣然动起刀叉。仿佛被驯服得连吃东西都得经过他的允许。   周子寂想,她认错了主人。   “谢烬没有那样教过我。”   奚言也觉得面前冷掉的食物很可惜。但相比之下,她更珍惜自己性命,“我只是不想再失去意识,被你随便处置了。”   她还记得那晚的情形。   周子寂心头一紧,镇定道,“随意处置你?我可以解释。”   奚言静静地听着他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周怀仁的身上,不算意外,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他叫周怀仁吗?那个砍我尾巴的天师。”   她说得如此平静。周子寂直觉却并不乐观,心里没有放松半分,紧接着又听她问,“周怀仁在哪?”   周子寂反问,“你找他干什么?”   奚言不回答,只是执拗地重复:“告诉我他在哪。”   这是她今天来赴约会的唯一目的。   她被砍断尾巴时,在场的第三人唯有周子寂一个,问他是最快的。   周子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嘲讽地笑了,“谢烬让你来问的?他应该不是什么纯种的妖怪吧,也不是人。他的话你也敢听?被当枪使还乐在其中,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蠢到这种地步。”   即使无法深挖,但了解个七八分他还是有手段达到的。谢烬地位特殊,他回报给本家的消息里带着引导倾向,怀疑谢烬扣留奚言是想借此挑动战争,跟天师一族对立。   这也是他对谢烬的行为最坚信的猜测。   妖怪哪里懂人的感情?奚言即使逃过了周怀仁的斩妖刀,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被利用。无亲无故,谢烬对她的好意必然都带着目的性。   她在被谢烬当作挑起人类与妖怪之间战线的导火索,自己却还深受感动,浑然不知。甚至还胳膊肘往外翻,替那个不人不妖的畜生说话。   “谢烬不是你说的那样!”她气得红了眼,忍住踹翻桌子一脚踢到他脸上的冲动。   “你要是不知道周怀仁在哪,我就走了。”   或许今天来就是多此一举。周子寂周怀仁,既然都姓周,就是一家人。肯定会互相掩护着,问也问不出来。   “我不知道他在哪。”   周子寂果然这样说。   但他其实说了实话。周怀仁是家族中难得一遇的天才,嫌在家里被管束太不得劲,年少时就独自闯荡四处猎杀妖怪,威名远扬却始终游离在家族之外行踪不定,能找见他需要靠运气。   奚言是不信的。   浪费了这么大半天的时间,她失望地看着面前冷透的食物,很不甘心又开始生气,脑子里在想到底是要直接走还是踹他一脚再走。   这里是别人的店,万一打起来损坏了桌椅餐具,她肯定还是需要谢烬来收拾残局。   那么叫到外面空旷的地方去打一顿再走?   夜色初上,在隐蔽的街角巷道里应该没人会发现。   正在心里计较时,周子寂的助理姗姗来迟。晚餐开始前他被去取了什么东西,这会儿才回来,双手捧着一只扁平的大盒子,却是放在奚言面前。   所谓的约会里,节目组还要求送一份代表性的礼物。即使现在摄像机都撤走了,周子寂亲自起身,打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梦幻的白纱。   “这是你曾经为我穿过的。”   周子寂一字一顿,缓慢而郑重地宣布:“你可以为我再穿一次。”   “只要你回到周家,我就会承认你周太太的身份。”   让一只妖怪进入天师的家庭是多么大的荣耀,又是多么大的让步。   他愿意给这只狐狸真正的妻子身份。她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奚言看到盒子里美丽的白色婚纱,不知怎么,怒火反而平息了,只觉得他天真得有些可悲。   他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坚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执拗地活在过去的设定里,还试图把她也拉回去,按照他的思路活着,不肯接受现实。   “可是我从来都不想留在你家,无论是默默无闻还是名正言顺。”   奚言说:“你搞错了,愿意为你穿婚纱的人并不是我。”   那个无论如何都想留在他身边的女孩的确存在过。可他从来都不屑一顾,于是她绝望得从山崖上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她已经死在了祁连山,是因为你。”   奚言好心地告诉他。   “她生前最后一句,喊的是你的名字。”   倏忽间,一道如星如芒的火光冲向天际。奚言朝窗外望去,五光十色的烟花盛开在她眼底。江边的烟花表演才刚刚开始。   上一次看到烟花时,她以为自己很喜欢和周子寂在一起,才会玩得那么开心。   但其实呢?那时她喜欢的是能够鸟瞰城市灯光的摩天轮,在天际绽放的绚烂烟花,甚至是被动过手脚却依然美味的食物。   唯独不是在一旁共同经历过的周子寂。   要是能跟谢烬一起看烟花多好啊。她想。   跟谢烬一起,她连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让人头疼的文字都能耐着性子看得进去。   如果是看喜欢的风景,一定更更更开心。   心底的感受第一次这样强烈而清晰。   好喜欢谢烬。 第37章 说话算数吗?   “想快点回去见谢烬”的冲动甚至超过了“把周子寂拖进小暗巷里打一顿”的念头。   奚言起身离开座位, 临走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最后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周怀仁在哪吗?”   周子寂难得露出愣怔的表情,刚才的话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冲击。隔了两秒才沉下脸, “你找他……是想干什么?报仇?”   “不用你管。”   她哼了一声, 又补充, “不关谢烬的事,是我自己想找他。”   “你找不到他,也根本就不该找他。”周子寂冷声道,“如果想活命, 只能避着他走。我给了你更好的选择——回到我身边来。”   他跟奚言的世界观有本质上的差别。从人类的立场上, 他不认为周怀仁做的事有什么不道义的地方。他只是想要奚言一个,其余的妖怪该除掉就除掉, 能有几个真的无辜?总归都是轮不到他动手的。   周子寂说,“谢烬经历过多少战争, 你以为他的手上就没有沾过血吗?”   妖怪嗜血成性, 有点道行的三五成群就能屠杀整个村落。奚言看到的是妖怪被人类追杀,他看到的却是自古以来人类家园被妖侵犯, 如今再遇到也应该称之为“扫清余孽”。   尤其像谢烬那样活了几个世纪的见证者,眼中淌过的血怎么可能不染红他?风尘世俗中走过来的大妖, 剖开看都是黑的, 怎么可能真的像表面那样清冷脱俗,不染尘埃?   奚言将要离开的脚步顿在了原处。   她并没有很生气, 反倒有点可怜他。这个人能说出这样偏执的话来, 像是白活了二十几年。   “你是不是只见过坏人?所以觉得世界上全都是坏人。”   她看着周子寂, 目光清亮。   “谢烬是什么样的,我比你知道。”   周子寂的话总在挑拨人类与妖族之间的关系。谢烬却教导她生灵平等,只分善恶, 不论种族。   谢烬有一颗仁慈又坦荡的心。   她很庆幸自己能遇到谢烬。往前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妖怪,往后应该也不会再遇到了。   她甚至有点想叫应眠用蝶妖的幻术把周子寂洗脑,扔到谢烬家里去回炉重造。   谢烬的家真好,谢烬真好。   她想永远留在那里,永远都陪在他身边,逗他开心。   周子寂日程繁忙,经常要赶夜里或早班飞机,不回别墅去住。奚言拒绝了司机的陪同,自己跑到卫生间里躲进小隔间,指尖对着门板虚划空气,画出传送阵法,直接抄近路回去更省时间。   她的传送阵已经练习得有模有样,淡红的光芒也稳定地打开成矩形。往前踏出两步,视野陡然变暗,凉爽的山风穿过耳畔,耳坠微微晃动,在夜里发出幽暗的光。   她站在别墅的露台上,腿边裙摆被风吹成翻飞的小波浪。视野中空无一人,又四处走了一圈摸索查看,依旧没有谢烬的结界存在的痕迹。   她抬头认真地嗅了嗅,风中没有谢烬的气味,于是推开露台的玻璃门走进二楼。应眠听见动静,握着手机从房间里出来,“你怎么从这儿回来了?”   “我想碰碰运气。”她老实地回答。   谢烬晚上总是会在露台上一个人待着,今天却不在。   “这都几点了。”应眠看了眼手机。“早点休息,以后晚上别往外跑了。小心撞上妖怪,一口就能吞掉你。”   “我不害怕。”她随口敷衍一句,走近男生宿舍,探头探脑地想往里看,“谢烬呢?他已经休息了吗。”   “不知道。啧,注意影响,给我们也留点隐私啊。”应眠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往屋外推,“谢烬不在,没说去哪儿了。你找他干什么?”   奚言被问住了,似乎找不到什么理由:“我就是……看看他。”   想见他还需要什么理由?   应眠一乐,拎着她的袖子带到一旁,压低声音道,“真不是我说你,周子寂那什么人啊?你跟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谢烬呢,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起码不坑你不害你,对你好你可得珍惜。”   “我没有不珍惜啊。”奚言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应眠循循善诱:“那你今天为什么答应跟周子寂去约会?”   奚言抿紧了嘴唇,不敢跟他说实话。总觉得他转头就会跟谢烬去打小报告。   “那行,我换个方式问你。”应眠也没强求,索性一步到位给她指了条明路,“你去跟周子寂约会,就没想过谢烬见了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奚言一愣。   她想起来上次谢烬去跟别人约会,自己在家里嫉妒得躲在被子里搞自闭,还对谢烬提了过分的要求。   她一门心思想问出周怀仁的下落,却忘了自己名义上还是去“约会”的。   谢烬也自闭了吗?   她有点慌张。因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不想谢烬也那样难过.“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没说。不过我听见他接电话来着,好像是个小孩打来的,问你在不在。”应眠热心提醒,“说要你带爆米花回去吃。是你养的小妖怪吗?”   是阿沅!   她眼睛亮起来,顾不得解释,道声谢就又跑到无人的露台上去了。   传送阵的光芒闪烁数秒后消失。   应眠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走回卧室,深藏功与名。   **   院子里一切如旧。奚言把能去的公共房间找了个遍,自己的房间也没放过,却都没发现小鸟和谢烬的身影。   只剩下谢烬的房间了。她莫名忐忑。   她还从没见过谢烬发脾气,但万一呢。   做好了被责怪的心理准备,她走到门前喊了谢烬的名字。   门无声的打开了。她小心地走进来,望了一圈,卧室里没有人在,只是从里侧一扇像浴室又像衣帽间的门内,依稀传来音乐和对话的声音,听不太清,但很热闹。   她靠近这扇门,试探着问,“谢烬?”   没有人回答。   她贴着门又听了半分钟,实在好奇,慎重地伸手推了一下。门板顺畅地滑向一边,不需要任何密码或口令就轻易地打开了。   门后的空间里没有开灯。阿沅坐在巨幕前的沙发上抱着爆米花哈哈大笑,回头看到她时还乐得停不下来,“诶,你怎么也回来啦。”   奚言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这里和卧室相连,居然是间单独的私人影院。阿沅听闻她跟谢烬去看电影后就一直念念不忘,独自看家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撒娇带耍赖的也想体验一把。   可大银幕上放的是动画片。   谢烬也在沙发上坐着,听到动静却没有回头。这一集正好播完,阿沅心满意足地走了,路过她时还把怀里吃剩的半桶爆米花塞给她,“正好,别浪费。”   “……”   奚言吃不下,抱着爆米花桶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坐在谢烬身边,因为心里有鬼,还隔了一个人那么远的距离,欲盖弥彰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开心呢,原来你在和阿沅约会。”   谢烬早就知道回她来了。   院子里的一切动静都在他的意识范围之中。他眼前放着幼稚的动画片,脑海中却响起一扇扇门被推开的声音,耐着性子听到最后,才有那声弱弱的“谢烬”。   他不开心。   奚言说出口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心虚得很。理不直气不壮地说完,他甚至都没有接话,连哦都没有哦一声,好像很专注地在看大银幕上的动画片片尾曲。   字幕有什么好看的。   谢烬只是不想看她。   这样想着,她心里难受得厉害,比上次自闭时还要强烈。她宁愿谢烬不开心时也像她一样发脾气。哪怕也无理取闹地提要求,她都会答应,起码好过现在不愿意搭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奚言头越垂越低,在自以为堪比半年的半分钟内反复挣扎。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好了好了!我坦白就是了!”   “我就是放不下他砍我的那刀!我想去跟周子寂问清楚他在哪,然后找到他,我想,我想……”   她咬咬牙,彻底放弃自我形象管理,大声地检讨,“我也想砍他一刀!是他先针对我的。我不能杀他,起码也要砍他一刀才能给自己出气!”   “我知道这样不对,仇恨是没有尽头的,你一定不准我这样做。但是我,我就是,我……我好恨他,我疼了那么久呢……你都不知道尾巴断了有多疼。”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倔强地吃了一口‘爆米花,连同呜咽一起吞进肚子里,才有力气说完剩下的话,断断续续道,“我本来,来不,不想告诉你的,可,可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么,还莫名委屈。   明明跟他说这些只会显得自己更差劲,却想不到除了坦诚相告以外的任何法子了。   话说不下去,眼泪也止不住。恍惚间感到身边的沙发坐垫下陷,有温暖的手托起她的下巴,伴着一声叹息,拭去她脸颊上湿滑的泪痕,“别哭了。”   “那你不,能生气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忘记趁机提条件:“也不能因,因为这个,讨厌我。”   “……”   说是坦白,听起来更像是控诉。谢烬倒被她哭得像个恶人。大致听懂了前因后果,郁结于心的沉闷被这一通眼泪全都冲散了,只能哭笑不得地安慰,“知道了,不讨厌你。”   答应得太快,她又不信,“那你说,说话算数,吗。”   他无奈道,“你说呢?”   谢先生的信誉还是值得肯定的。抽噎渐渐平息,奚言就着他的手擦干眼泪,又塞了一口‘爆米花压惊,“……哦。” 第38章 你也变得有点奇怪了。   她的委屈和不甘不难以理解。人类社会里拥有司法机构, 法律和监狱会给作恶的人应有的惩罚,却只是向着人类开放的福利,并不会为妖怪伸张正义。   她生于山野, 受到过的道德教育仅仅来自于谢烬和脑海中十九年的人类记忆。疼痛和恐惧却是实实在在承受过的, 再怎么念叨世界和平不要冲动, 血性被挑动起来也很难咽下这口气。   在此之前,她从没提起过那个对她挥起斩妖刀的人。是有什么诱因,谢烬察觉有异,又追问了她几句才老实交代, “我闻到周怀仁的气味了, 在被那群小蛇爬过的存钱罐里。”   听到这个名字,谢烬颇感意外。   他隐世时周怀仁还没出生。这个最近十几年里臭名昭著的猎妖奇才, 令令许多小妖怪风声鹤唳,他只最近听应眠提起过一两句, 留下了这么点印象。   奚言也是刚知道, 那个砍断她尾巴的天师就叫周怀仁。   古往今来许多天师以猎妖为天下大任,但大多只是遇恶除恶, 追着没犯过事的小妖跑的还是少见。谢烬问,“只有那一天晚上闻到了吗?”   “嗯。”奚言低低地应了一声, 有气无力地拨拉着爆米花, “他是不是还不想放过我啊。”   “那群小蛇说不定是他养的宠物。它们是不是在帮他找我?可是我又觉得它们没有恶意……那会不会它们也被周怀仁追杀过?”   她脑袋里还困惑着,不太明白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但唯一能确定的是, 如果那晚周怀仁本人当场出现, 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肯定会不顾死活地冲上去。   她无意地说着天真又残忍的话,“既然你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那我可以杀了他吗?”   谢烬闻言没有责备也没有生气, 只反问一句,“你杀得了他?”   “……”   一句话就戳中重点。   奚言霎时间泄了气,无法反驳,抿了半天嘴唇才倔强地说,“我会好好练习法术的。我还能活很久,总有一天能厉害到打得过天师的。”   想到谢烬也夸过她在法术上的天赋,她很确定地点了下头,又加一句,“说不定还能保护你呢。”   谢烬微怔。像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有趣的话,他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有趣,垂眼看着她哭红的鼻尖,好奇这副娇嫩的口舌里还能再说出怎样不得了的句子。   “你打算怎么保护我?”   “平时应该是用不着啊。”她考虑得头头是道,“但你也不总是比我厉害的吧。起码每个月总有一天你是小……”   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烬亲吻了她的嘴角。   奚言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唇,并不抗拒,就像蹭一蹭鼻子那样的亲昵。   只是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忘记了。   打断她的那位面不改色,顺便还转移话题,“先别怕,不一定是冲着你来的,或许只是在捕猎同一只蛇妖,碰巧遇上。应眠接手了捕猎蛇妖的委托,让他去查。”   “哦。”奚言若有所思地吃爆米花,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阵,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忘了什么。   动画片结束了。谢烬借着关投影的动作避开她的注视,猝不及防地听见她问,“那你刚刚是在气我什么来着?”   “……”   回来的时候心太虚,只顾着坦白从宽,这会儿才回过神,谢烬还不知道她是去跟周子寂打听仇人的时候,就已经在生气了。   谢烬罕见地说谎:“我没有生气。”   奚言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也发觉这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对视间同时笑了起来。   “以后再有什么心事,无论因为周怀仁还是别的什么人,要告诉我。”谢烬说,“不能自己偷偷去做小动作。”   “知道啦。”   奚言虚心地受教了。放下爆米花主动挪近位置坐到他腿上,毫不避讳地跟他亲昵,说着最真心的悄悄话,“你别不理我就行了。我看到你不高兴的时候,比自己不高兴还难受呢。”   她的喜怒哀乐都不做矫饰,比宝石更加透明。   谢烬被她双手勾住了脖子,额头似贴非贴地蹭着,呼吸忽轻忽重。   余光里是那只微微晃动的耳坠。   她真的因为收到这份礼物就去打了耳洞。戴了一天,细嫩的耳垂肉被坠出浅浅的印痕。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等我们下一次戴这个给你看”?   她跟周子寂约会的两次倒是都戴着这个。   “言言。”出声了才觉得干哑,他清了清嗓子,好让沾染的私心有时间消退些许,试图用还算郑重的口吻嘱咐,“你可以喜欢别的任何人,但最好不要……”   他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这其中沾染的私心再怎么样也洗不清了,索性一字一顿道,“但不许,再喜欢周子寂。”   他很少强硬地提出要求,而非建议。   如今的奚言摆脱了周子寂的束缚,没有任何再跑回去受罪的理由,理智上他不是不知道。   可那颗“仁慈又坦荡”的心,在面对她时也会变得片面而狭隘。   狭隘得只装得下一只小狐狸。   奚言恍然大悟。   啊。想起来了。   谢烬原本是在不开心她跟别人约会来着。   “我知道啊。”她抱着谢烬的脖子,说起天师时张牙舞爪的模样都消失了,乖乖巧巧地说,“我也不想喜欢别的任何人。我最喜欢你。”   谢烬忍俊不禁,故意道,“再说一遍。”   她照实重复:“最喜欢你。”   是不是小狐狸天性就喜欢往人身上黏?谢烬想。也天生都会说好听的话。   他在涂山停短暂地留过一段时间,见过那里的小狐狸千娇百媚,宜喜宜嗔。离开时许多小狐狸死死抱着他的腿往他身上爬,撒娇耍赖地想把他留下。   好像也只有眼前这一个,松松垮垮地搂着他没什么力气,他却没有挣脱的念头。   谢烬分开她的胳膊环到自己腰上,腾出手去扯她的脸颊肉。奚言也不恼,蹭着他的手掌任由他捏扁揉圆,笑眯眯地陪他玩。   这么乖,好像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谢烬摩挲她的脸颊,眸底的颜色一寸寸黯淡了下去,低声问,“他亲过你吗?”   “周子寂?没有。”她大大咧咧地说,“我原来倒是想亲他的,可他不让。”   “……”   谢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收回手,垂首抵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可真不知好歹。”   奚言有样学样地抵回他,你来我往,像是新的游戏。边玩边一起说周子寂的坏话,有种奇奇怪怪的快乐感,还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以后再也不想亲他了。”   “乖。”谢烬抵着她的额头,语气如常。   奚言玩上了瘾,等他退开时再凑上去。这一次谢烬却没有用额头来接,微微后仰,温热的吻印在她前额。   游戏方式变得不一样了。她愣了愣,仰头想去问他,眼前一暗,那枚温热的吻便又降落在她的嘴唇上,一触即离,像在期待着什么。   奚言悟到游戏规则,聪明的脑袋瓜凑上去,吧唧一声也亲在他嘴唇上。   谢烬低低地笑起来,抚摸她柔软的长发,又夸了一声“乖”。   是这么玩的吗?   她却不知怎么忽地害羞起来,把脸埋进他怀里回味这个吻,越想越热,心里像有一团火苗在烧,直到热度蔓延到四肢百骸,全身遍布融融的暖意。   她很小声地喊谢烬的名字,“你也变得有点奇怪了。”   像我一样。   谢烬问:“害怕吗?”   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怕他看不到,又出声说,“喜欢。”   **   这天晚上没有再回别墅,久违地在自己的树洞里过夜,奚言睡得很香。   次日一早谢烬似乎也心情不错,亲自送她去学校。在教学楼下遇到时,卢真嘴巴张得很圆,招呼都差点忘了打。   道别后一起去参加排练,奚言频频回头,看到他的车驶离视野才不舍地收回目光,惆怅地叹了口气。   明明放学后就能见到了,自己也不知道在惆怅什么。   她总觉得谢烬好像不太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是哪点不一样,大概就是顺眼和更顺眼的区别,还傻乎乎地问卢真,“你有没有觉得谢烬很好看?”   卢真大惊失色:“你第一天发现?”   “……”   说不清。   奚言摇了摇头,又听见她问:“下周的演出,你有没有邀请谢教授来看?”   “当然。”奚言说,“你父母也来吗?”   “来!还有我几个哥哥。我提前跟他们说了把工作排开,要是谁还敢放我鸽子,等回家他就完蛋了。”   舞台是在世纪剧院里,演出规格也很隆重。班上的同学大多都邀请了重要的亲人,她却只叫了谢烬来看。   卢真戳着她的腰,不怀好意地套话,“你们进展怎么样?什么时候把谢教授拿下,我好出去跟人吹牛,我姐妹厉害死了。”   平常总爱这样开玩笑,她从来都没听进心里过,对那话中的“拿下”,“在一起”之类的词语没有什么概念。   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一听见这种词语就想起昨晚奇怪的吻,又不争气地脸红起来。   好在演出在即,排练时间紧张,没有空闲留给她胡思乱想。忙忙碌碌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第一次跳主舞压力是必须的,排练结束后她留在练功房里待得稍晚了些,回到别墅时大家都正准备洗漱睡觉。   游曦踩着跟她同款的兔子拖鞋溜达,捧着一碗洗好的草莓顺手投喂,问她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   “我回家住了一晚,早上就直接去学校了。”奚言看她露出熟悉的表情,八卦之魂蠢蠢欲动,“是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吗?”   “诶,今天下午你不在,错过了一出大戏。”游曦啧啧感叹,“朱妍姐问谢烬要不要一起去喝下午茶,被当场拒绝了,脸色不太好看。舒明洋看到她不高兴,就主动陪她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奚言“哦”了一声,语调上扬,饶有兴趣地问,“是正式提出的约会吗?”   “那倒不是。应该就是自己想去,顺便还想找个人陪吧。”下午茶也就一个小时的功夫。没想到这么点小小的互动都会被拒绝,才会觉得下不来台。   “不过她为什么会忽然约谢烬呢?我当时在旁边,紧张得气都不敢喘。”   即使话题中心的人物并不在宿舍里,游曦声音压得更低了,鬼鬼祟祟的语气居然还有点可爱,继续发出感叹,“她刚刚才约了周子寂诶。”   “不知道诶。”奚言被她鬼鬼祟祟的语气带跑偏,声音压低却不假思索道,“应该是被帅到了吧。” 第39章 “我想要你”。   “话虽然这么说……”   游曦被她耿直的一句逗乐了, 捂住脸闷闷地笑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不太好又马上收敛起来,清清嗓子说重点, “还有个大问题。其实今天晚上, 小菲姐有提前跟舒明洋约了晚饭的。”   奚言习以为常地颔首, “这样吗。”   乍一听没觉得如何,她还在等下文,碰到游曦意味深长的眼神才明白过来,露出个“啊这”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舒明洋改了计划, 没有按约定去陪小菲姐吃晚饭吗?”   游曦点头:“是。”   别墅里先入住的几人都知道,贺凌菲主要发展感情的对象就是舒明洋。   “朱妍姐才刚住进来大概不清楚, 但是下午茶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过分了啊。”   同样是漂亮姐姐, 显然她更倾向于维护相处日久的一个。   “小菲姐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不太高兴, 应该是舒明洋临时爽约了。”她指了指紧闭的宿舍门。   贺凌菲回来后虽然还跟往常一样谈笑,但显然笑意未达眼底, 话也少了许多,没聊几句就去洗漱, 到床上一个人躺着看手机。   她叹了口气, 羡慕地看着奚言。   不难察觉,谢烬是因为奚言才拒绝了别人的邀请。   别墅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意, 相处久了, 大家便也遵守着基本的原则相处, 互不打扰,起码不会太明显地去争抢别人喜欢的对象。朱妍和周子寂入住后却把一切都搅乱了。   游曦最近两天时长会感到沮丧。她更喜欢之前大家和睦共处的氛围。现在情况动荡,她心里很清楚, 像朱妍那样姐姐如果想动真的,她是抢不过的。   也就是因为朱妍还没朝应眠伸手,她才能还有聊八卦的心情。但其他三个人都已经被挨个撩过,应眠还能离多远呢?   连她这样软和无害的性格都有了强烈的危机感,节目组想要的“鲶鱼效应”也算是充分地达到了。   “谢烬回来了吗?”这会儿去宿舍氛围不太合适。奚言提议,“要不我们去男生宿舍玩一会儿。”   她上次不开心时也是谁都不想理的。推己及人,贺凌菲心情不佳,有独处的空间缓冲一下会更好。   “啊?我们去男生宿舍吗。”游曦紧张起来,“那,那我我跟你一起去。”   她从中学时代就住学校宿舍,可一直都规规矩矩的,从没到对面楼的男生宿舍去串过门,来参加这次节目已经是鼓起了“一辈子只有一次”级别的勇气了。   奚言概念上没那么多男女区分,只感觉是不同的房间而已,想唠嗑就大大咧咧地过来敲门。   房间里只有应眠和谢烬在。   谢烬身上有种随遇而安的气质,曾经四海为家过,陋室还是黄金屋都能住出男主人的风范来。   应眠却还是有点令人捉摸不透,在外面风度翩翩笑得一脸温和疏离,对内却有点缠着谢烬,有意无意的,好像总想围着他打转。   谢烬在单人沙发上看书,他就拉了个椅子坐在沙发边,时不时地骚扰几句,想尽办法套话。   本来关起门也没人看得见,两个女孩子忽然过来串门,他就不得不收敛些,起身又拉了两张椅子过来,“怎么想起到这里玩了?”   “反正还没到时间睡觉啊。”奚言轻车熟路地拖着椅子放在谢烬身边,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游曦拘谨地坐下,接过应眠递来的果汁道了声谢。   应眠顺手把另一瓶拧开,递给奚言:“你刚从学校回来?今天下课这么晚。”   “下课不晚。不过马上要演出了,所以在抓紧时间排练。”   “什么时候演出?我也想看,给我留位置没有。”   “没有~你看线上直播吧。”   “行啊,只要不是收费频道就行。”   他们一来一往地斗嘴,似乎已经混得很熟了。游曦羡慕地听着,自己却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来参与。   “对了,我们老师说,这次合作的服装道具都是隔壁专业的学生亲手制作的。我看到舞衣上的流苏好漂亮,配套的发簪也是。还特意拍了照片呢。”   奚言津津乐道,打开手机相册,“喏。这样的发簪小曦你也会做吗?上次的小猫咪胸针也好好看。”   游曦被她顺畅地拉入话题,笑起来也没那么紧张了。聊起女孩子喜欢的首饰配件,另外两位也只有听着的份。   不料谢烬却问:“什么小猫胸针?”   “不给你看。”奚言洋洋得意,“超可爱!小曦还送了我好看的首饰盒,我昨天回家的时候已经顺便放进床头柜里了。”   谢烬居然会问起这个。游曦有些受宠若惊,试探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做一只给你……们吧。”   她的余光从应眠身上飘过,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变细了,脸颊上也升起薄薄的粉雾。   “那太麻烦你了。”应眠笑道,“女孩子的手还是少受些累的好。”   “不麻烦的,我平时专业课布置作业就是这些东西……我都做习惯了。”   她连忙解释。很想把自己亲手制作的心意再传达出去,可惜谢烬和应眠都没有接受。   大概男生天然就不喜欢这些东西。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心里却也意识到,跟东西关系不大。   应眠对待她和别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他不是不喜欢东西,只是不喜欢送东西的人而已。   因为如此,跟他一起聊天变成了掺着苦涩的甜蜜。即使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想在一个月的同居生活结束之前,再多留下一点共同的美好回忆。哪怕是会招致惆怅的快乐,也甘之如饴。   这是别墅里在一起聊天氛围最融洽的四人组。直到舒明洋推门进来,她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唠嗑,回到宿舍里却没有看到朱妍的身影。   各自整理熄灯躺下后,奚言收到了应眠的短信。   【你们宿舍的朱妍今晚回来了吗?】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奚言如实回答,看到他又发来接连两句。   【她来别墅的那天就是你们遇到蛇的那天】   【我会想借口约她出去探明情况,你最近先不要和她单独接触】   他怀疑朱妍是蛇妖?   奚言一惊。昏暗的房间里中其他两人各自熟睡,她不敢露出太大动静,悄悄地翻了个身,把枕头旁的小狐狸存钱罐揽进怀里。   恶人的气味散去,她对这只吉祥物的喜爱又占领了情感高地。尤其像这种时候,还能摸一摸来给自己压压惊。   蛇妖可是会吃人的。万一真的混在这里,一不小心又露出本性,这里拍摄的主角们和工作人员岂不是都很危险。   奚言保持怀疑态度,又给谢烬发了条短信询问。   谢烬回得稍慢一些。他没有把手机随身放的习惯,枕边要放也是随手翻到一半的闲书。   这时像是准备睡了,听到手机的动静猜出是她,才又下床特意查看回复。   【让他去忙】   【早点睡觉】   就平常的语气。   奚言忽然就安心了。   既然谢烬觉得问题不大,那肯定是问题不大。   她放心地对着自己的额头戳一个咒印,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没想到隔天一早起床,下楼时的气氛十分紧张。   贺凌菲全程跟舒明洋零互动,反而对应眠和谢烬笑得更多些。朱妍昨晚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早仍旧风情万种神采奕奕,听到应眠私下里喝杯咖啡的邀请,不假思索地欣然应允。   奚言注意到身边低落的小兔子,知道原因却无法说明,只能递一杯鲜榨胡萝卜汁聊以安慰。   整个早上大家都在互相看眼色,唯独有一个周子寂缺席。   他在别墅里的人缘算不上好。因为到的晚自己住一个房间,还经常忙工作不回来住。   或许是约会那天奚言的话给了他刺激,最近他没有再放出“回我身边,我养你”之类的傻话,反倒是对法术上了心,天天窝在房间里搞封建迷信。   妖怪与天师同居还能相安无事,是自然界非常罕见的现象。   究其原因,大概是雄性之间竞争的好胜心。   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暂且不论,谢烬年岁放在那,跟他一般见识会显得小气。更何况奚言万分憧憬的那个谢烬,也是宽和仁慈的,怎么会跟一个二十来岁什么都不懂的人类计较。   在心仪的异性面前想要维持完美形象,是自然界一点都不罕见的求偶行为。   因而应眠每每看到他对周子寂视而不见,都要暗自忍笑。   除此之外,蛇妖的行迹追踪又受到了阻碍。占卜得来的日期就在这几天,应眠跟朱妍单独接触,却没有发现异于常人的迹象。   从奚言那里得到的线索颇为重要,他顺着去查,却查出周怀仁最近的行踪并不在这一带,心中疑窦更甚。   日子一天天推进,这天晚上到了第三次官方约会的配对任务。   依旧是依靠明信片的双向选择。只是这次由女生先选,每人选择同一种图案的两张,匿名送给自己想要约会的对象。   兔子,狐狸,海豚和猫咪。女孩子的心思隐藏在各自选择代表的小动物里。   四对四的匹配情况更加复杂,男生这边收到明信片的数量也各不一样。   舒明洋只收到一张,举着印了小兔子图案的明信片说,“那我就这个了吧?”   他还挺喜欢贺凌菲的,但觉得她不像是会挑这种图案的人。不过既然不是她,其他是谁都无所谓了。   另一个收到兔子明信片的是应眠。他手里一共有三张明信片,被动排除了这个选项也还剩两张,于是很绅士地请另外两人先选——   其实是想看戏。   周子寂和谢烬的手上各有两张明信片。而其中印着狐狸图案的,两个人都有。   “我要这张。”周子寂率先抽出狐狸明信片,斩钉截铁地放在自己面前。   “这张看起来像谁?”应眠有意加料,“我记得奚言床头就放了一只小狐狸存钱罐。她是不是喜欢这种图案啊?”   “也不一定吧。她还喜欢兔子呢,拖鞋也是兔子样式的。”舒明洋看着自己手里的明信片,“也说不定,游曦好像也挺喜欢兔子的。”   谢烬并不反驳,抽出与人重复的那张放在旁边,手上只剩一张明信片。   这张明信片上印着小猫图案。   就像命运的馈赠,不偏不倚地来到面前。又或许该称之为无需言喻的默契,这张明信片上印着的内容所代表的意义,大概也只有他能看得出来。   比起其他人的“选我”,更像是“我想要你”。 第40章 多夸一点。   故意挑小猫明信片足以证明, 她就从没想过要邀请别人。   不是谁都行了,就是想要他来。   谢烬格外受用,具体表现为连那张明信片上的小猫是打滚露肚皮的造型都没有计较。   这次的官方约会主动权轮换, 约会内容由女孩们规划。时间正好跟舞台演出是同一天, 奚言会如何安排就很好猜了。   饶是如此, 被节目组带到剧院里观看演出时,谢烬仍旧配合地给了些“嚯真没想到”的反应。   两台摄像机混入观众席,节目录制也被观众们当成是剧院记录舞台的官摄,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四组约会里, 他们的见面方式算是最特别的一对。各自到达约会地点后无法立刻碰头, 仍旧保持着台上和台下的距离。   演出完成前奚言一直和其他老师同学们待在后台,紧锣密鼓地做最后的排练准备, 即使平日里做了充足的练习,上场前心里也依旧会感到紧张。   这是今生的第一场演出, 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学校老师为她们选的群舞剧目是古典舞《爱莲说》。古筝声起奏, 女孩们单膝跪地,上身后仰, 后腿勾翘,双手在胸前合成一朵莲花的造型。   观众席灯光黯淡, 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舞台上。花瓣围簇的中心, 她由地面慢慢站起,绿衫粉裙, 清丽灵动, 游刃有余地回身旋转, 从半掩面的羞涩到亭亭玉立,行云流水地诠释一朵莲盛放的过程。   而谢烬坐在台下的观众席,目光静笃而专注, 不曾错过她盛放的每一个瞬间。   在他漫长的岁月里,曾经注视过许许多多如她一般稚嫩鲜活的生命,以各自不同的轨迹成长为迥异的模样。   或善良或堕落,他只是作为旁观者见证,从未插手干涉过。   本以为对她也是一样。   纷飞的绿色水袖转开如同清新的莲叶,纤丽的身影流利地完成点翻,舞台中央的女孩转腰回眸,朝他盈盈一笑。   怎么会一样?谢烬想。   从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是最特别的一个。   舞蹈圆满结束,观众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长达月余的排练的辛苦终于收到了应有的成效,可以预见,节目播出时又会是一场圈粉的名场面。   谢幕退场,奚言回到后台,迫不及待地给他发消息。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很好】   【!多夸一点】   【非常好】   【>_<】   演出最后还有一个全体返场的谢幕礼,她暂时还不能解散。于是一个在后台一个在前场,当着摄像机的面聊起天来。   【你记不记得这个舞啊,我在家的时候院子里就练过】   【其实今天的地板有点滑,换个场地我还可以跳得更好】   【待会儿结束我们去吃好吃的!真真推荐给我的餐厅,她说很适合我们一起去】   谢烬全都说好。   换了是别人,这么回答显然会有敷衍了事的嫌疑。但对奚言而言,这个字眼混着他纵容和宠爱的语气——即使听不到也能脑补出来。   他是真的在给予肯定,毋庸置疑。   甚至似乎她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卢真跟来到后台的爸妈合完影,看到她又对着手机傻乐就猜到了,“还得半个小时才完事呢,要不你让谢教授来后台探个班嘛。”   “不用,待会儿再见也行。”奚言说。   她知道谢烬不太喜欢热闹,也很少到人多的地方驻足。演出持续期间,后台的化妆间甚至走廊里都一片兵荒马乱的,他来了会感到不自在。   她是很喜欢被疼爱,但也从未仗着这个肆无忌惮地提出无理过分的要求。   一直到演出全部结束,大家整理着装共同返回舞台谢幕。全场观众起立,对舞台上优秀的青年表演者们致以掌声和欢呼。   奚言和同伴们手拉手面朝观众席的各个方向鞠躬,直到最后,官方摄影录制结束,表演者们也开始散去。有观众零零散散地走到舞台边,提出要合影,或者干脆跳上舞台拍大合照。   这些爱凑热闹的人们之中当然看不到谢烬的影子。奚言也被拉着拍了几张,之后舞台上人越挤越多,她就顺其自然地挪到台侧,打算趁乱先溜。   舞衣还没换下,今天的舞鞋也不防滑。舞台不高,她原本打算从边上直接跳下去,被拥挤的人团一撞,脚下重心失衡,就变成了倒头栽下去。   这么多人在看着,她都不好动些小法术挂在舞台上防摔。正以为要跌疼时,谢烬接住了她。   “冒冒失失。”他这样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移动到舞台下的。庆祝的人群没有注意两人这点小小的插曲,奚言扶着他的手站稳了,差点脸着地也没害怕,仍旧笑眯眯的,“我是被旁边的人撞到肩膀,才掉下来的。”   虽然谢烬并不嫌弃她笨手笨脚,但她也总得证明自己不是真的笨手笨脚才行。   “现在能走了么?”   “嗯!我去更衣室一趟,马上回来。”   她正准备往更衣室跑,想了想又回头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直接从那边走还离剧院出口近一点。”   谢烬跟她去了后台。   她换回自己常穿的吊带上衣和高腰阔腿裤,清丽的小白莲一眨眼变成娇俏的小狐狸,身段没了水绿色的纱衣半遮半掩,抬手解开头发时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腰。   舞台造型需要盘起头发,扎得很紧。这会儿终于能解开松口气,如瀑般披落在肩头,比平时卷得更明显。   谢烬看着她弯曲的发尾垂在胸前,恍惚间有伸手去勾在指间绕一绕的念头。   奚言背上了包,回头问他:“走吧?”   他不着痕迹地别开眼。“……好。”   卢真推荐的餐厅她也不知道在哪里。据说是热门的网红店,就只是提前打电话定了个位置,去时把地址给了司机跟着导航走。   餐厅离剧院将近一小时的车程。抵达附近时,天色已渐黄昏。到了晚餐的时间,店门外的星星灯亮起,白天温柔低调的莫兰迪色的店面到了晚上被灯光映得更加梦幻。   奚言并不知道,卢真推荐这里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食物,而是这里的氛围。   这间新晋的网红餐厅,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年轻小情侣们必来打卡的约会圣地。   今天却看起来意外的有点冷清。奚言察觉店门口的设备有些眼熟,里面似乎已经正在进行拍摄。   她靠近橱窗看了一眼,惊讶了然的同时,扫兴地叹了口气,“周子寂也在里面约会诶。”   周子寂的约会对象是朱妍。比平日里更精致的打扮,短裙和黑丝把成熟女性的魅力散发到极致。两人面对面坐着,似乎交谈得很在兴头上。   “那我们还要进去吗?”奚言回头问。   她对周子寂跟谁约会,度过了怎样的一天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触,关注的点全在打算作为约会地点享受的这家餐厅上。   今天的约会日程是由女嘉宾决定的,晚餐地点的选择自然也不例外。这姐姐和卢真都看上的餐厅,指定是有点东西,再说好不容易约到位置,错过的话太可惜了。   可她的约会对象偏偏是周子寂。那个人类自从再见到她之后简直到了无法沟通的地步,进去被他发现又说些奇怪的话,肯定会破坏氛围。   跟周子寂的矛盾是她自己的事,没有处理好也是她自己的问题,不想因此连累谢烬对晚餐感到不愉快。   她还不太理解所谓的“三角关系”,但潜意识里觉得把谢烬跟他放在一起,对大家用餐的心情都没有好处。   谢烬却态度平常,仿佛并不把里面的人放在心上。   “你想去,我们就去。” 第41章 什么是事实夫妻?   在朱妍看来, 为达目的使些手段再正常不过,无论是别的事还是在感情上。   之所以选中小狐狸明信片,她瞄准的人就是周子寂。   见过奚言枕边的小存钱罐后有所预料, 此时面对面坐着的男人更是印证了她的推想。   她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   无论用什么手段, 目的达到了才是最重要的。   “你想见的人是奚言吧?”她朝周子寂露出微笑。   “我可以帮你。”   她跟周子寂已经有过一次定向约会, 看得出对方心思不在她身上。但也无所谓,来参加节目收获的并不一定只有感情,还可以是千载难逢的人脉。   周子寂这样的身份,放在平时不是轻易就能搭上线的。能撞上他, 也算是来参加节目的意外之喜。   周子寂目光深沉, 盯了她一阵,淡声道, “你想要什么。”   这样的女人他见过不止一个,再美丽的笑脸也藏不住她眼底的野心。   但她懂得审时度势, 提出的合作也是顺水推舟, 并不令人反感。   成年人之间的利益交换再正常不过,有付出必然要收取回报。朱妍毫不扭捏道, “我有朋友正在准备投拍剧本,有一位非常想合作的导演和你关系不错。希望能有机会一起聊一聊。”   她居然不是为自己谋利。周子寂略微诧异, 客气的话里暗藏冷笑, “我可不一定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说动他为你们掌镜。”   “没关系。”她对周子寂的说法并不感到意外, 自信道, “只要能见到面, 之后的合作我们会自己用实力去谈。”   镜头面前点到而止,谈了也没法儿播。剪辑后的信息只给到两人达成合作意向,朱妍聪敏道, “那就这样,你帮我留意谢烬,我来帮你跟言言打听消息。”   她其实看得出来,谢烬那种人是软硬不吃的性格,只要心里打定主意,撩了也是白撩,这么说只是为了在镜头前显得名正言顺。背后她得到导演资源就够了。   但奚言那样的小女孩,正是青涩的年纪,没经历过多少感情,只要用心追就还有很大的摇摆于地。   区别只在于如何行动。   “谢烬比你先半个月入住,已经占了日久生情的先机。”   朱妍不知道前情纠葛,只是根据节目现在的情况分析,“如果你想赢过他,就不能再等着慢慢培养感情,必须主动吸引她的注意,给她留下更深的印象。”   周子寂不悦地皱眉:“你要我去讨好她?”   “……”   朱妍无奈道:“周大影帝,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从小到大都不用追女孩子的?”   周子寂嗯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他确实没有追过任何女人,也没有必要。感情对他而言时十分轻易的事,选一个看起来顺眼的女人交往一段时间,没意思了就分手。从来都只愁太多太烦,不愁没有。   “都是刚认识,女孩子的心意不是一成不变的。谁能吸引她的视线,谁就能占据她的心。”   朱妍坦率道,“说实话,只凭外在条件,跟谢烬比起来你并不占什么优势。这种时候,比的就是谁的行为更能打动她了。”   周子寂没说话。   天师与妖孽不共戴天,他没有告诉过家里此奚言非彼奚言。要把她从谢烬身边带回去,一半是家里的意思,另一半是他的占有欲作祟。   他至今没有认真地分辨过,对奚言算不算得上是喜欢。只是想得到,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尤其是谢烬出现,从中作梗之后,这种想法空前的强烈起来。   越是被别人觊觎,他就越要抢回来,握在自己手里。   但他用那断去的一尾威逼利诱,奚言居然都无动于衷。   或许真的是要用些没用过的手段。只要能达到成效,暂时放低身段也未尝不可。   周子寂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演过的剧本那么多,追女孩子的惯用套路应该也知道不少吧?”   朱妍耸了耸肩,拂开胸前一小缕卷发,语气轻松地调侃:“女孩子都很吃那一套的,就比如选餐厅的时候,像今天……”   话音未落,餐厅入口的玻璃门向两侧分开,前台响起一阵轻快的风铃声。似曾相识的摄像机先一步,被跟拍的对象不紧不慢地随服务生去往预订的座位。   ——就在斜前方向,隔着条走道的对面那桌。   周子寂甚至能听见女孩带笑的声音,对拉开椅子的服务生说了声“谢谢”。   “wow。”朱妍目不斜视,却掩嘴轻笑,“这么巧。”   这间餐厅是最近正热门的情侣约会打卡圣地,在这遇见一组cp也不算稀奇。   有趣的是来的这对,刚好是他们话题中的主人公。   周子寂坐在座位上,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同样是出来约会。别这么小气嘛。”朱妍镇定地给他倒了杯水果茶,“也是个观察的好机会。先看看他们是怎么相处的,知己知彼。”   两人的卡座位置很巧,旁边有绿植和屏风遮挡,够他们看到奚言与谢烬那桌,却阻碍了对面的视线。   如果不是在店外已经看到两人在这,奚言真的未必能发现他们的打量。   他们在不在也无关紧要,今天是跟谢烬的约会。她认真研究了一下菜单,发觉都是意面焗饭之类居多,除了有新意的甜品外,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特色菜。也没有兔子可以吃。   平平无奇地点完餐,这跟她想象得不太一样。“真真为什么推荐这里啊。”   大概是因为来这里的人,都不是冲着食物来的。   谢烬扫了一眼,心中有数。   “看看周围的客人,和别的店里有什么不一样。”   奚言闻言转头,四下里打量一番:“好像都是两个人来的,都是……一对一对的人?都是来约会的人吗。”   谢烬不动声色道,“他们都是情侣。”   她恍然点头。   “那我们也是情侣。”   周围的人大多都跟她差不多年纪,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们腻在一起,点个餐也是甜甜蜜蜜的,空气里仿佛冒着粉红泡泡。   奚言观察完毕,有样学样地放下手机,挪到对面去跟谢烬坐在一起,小声说,“这是店里的规矩吗?我们是不是也得像他们那样?”   谢烬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示意她看平行方向那桌小情侣,“他们在牵手。”   “那我们也应该牵手。”奚言确信地说。   再也找不到比她更上道的了。   谢烬忍笑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指,压在座位下不予示人。身侧跟拍的镜头恨不得伸进桌底去拍,凑得太近了。她不满地说,“牵着呢,举起来累。”   “……”摄像被逗笑了,又有点无语地摆摆手,“行吧,你们俩可真是……唉,行吧。”   谢烬垂眸不语,握住的手没有松开。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挲她柔嫩的手背。麻酥酥的,有点痒。   但是喜欢。她没舍得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上次冷战的那几分钟,用匮乏的语言表达,“你心情好的时候……比较好看。”   谢烬生气的时候,不会像她一样吵闹,反而比平常更安静。   安静得就像只是途经她身边的过客,不给眼神,随时都会从她生命中消失。   那样的谢烬让她感到慌张。   她不希望他只是个旁观者,不希望自己对谢烬而言无关紧要。   她想要谢烬一直留在她身边。   “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放暑假了。到时候不用上学,我可以带你去祁连山看看吗?”   她不安分地动着手指,也想去蹭他的掌心。却被抓得很牢,只好乖乖被揉捏,“你给我做的新家和我原来住的地方可像了,好神奇。”   其实深山之中的草丛树洞都长得差不多一个样。她带着名为“谢烬”的滤镜去看,才觉得处处都是神奇的。   连带着谢烬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这件事本身,都已经像是个奇迹。   可谢烬总是不露声色,话又少。即使对着她时已经算是软了性子,终究比不得她这么能叨叨。   那一声声的“好”“依你”藏着怎样的心意——谢烬是不是也喜欢她,就像她最喜欢谢烬一样?   她想知道,却又不好意思在摄像机前大大咧咧地问个清楚。   如果去了最熟悉的地方,应该会更好说出口吧。   “你们的暑假有多长?”谢烬问。   他太久没上过学,对这种时间概念已经不清晰了。得知有两个月,他欣然道,“那还可以去别的地方转一转。”   一提到去玩,她的眼神比头顶悬挂的小灯泡还亮。   “好啊。就我们两个去吗?”   感觉有点对不住阿沅,又要他独自看家了。   “给他带些礼物回来。”谢烬一锤定音。   好诶!   预定了一起去玩的行程,平平无奇的晚餐也变得可口了。   之后她肯定也会一直期待着,恨不得时光飞逝大法,剩下的一个月快点过。   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她完全忘记了餐厅另一边还有个周子寂。走出店门时才似有所觉,回眸望去。来时看到他的那个卡座已经空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没有发现他们吧。   今天过得真不错。   晚餐后没有去别的地方,他们直接回了别墅,没想到回得居然还算是晚的一组。只有舒明洋和贺凌菲还没回来。   “今天玩儿得怎么样?”应眠日常过来凑热闹,“周子寂怎么气成那样回来了,半道上撞见你俩卿卿我我了?”   “……”   奚言望了眼二楼。周子寂单独住着的那间宿舍灯还亮着,房门紧闭。   “不知道诶。不管他。”   她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摘下背包,打算上楼洗漱,轻快的脚步被应眠一句话打断了。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谢烬。“今天十四了是吧?我没记错吧。”   奚言脚下一顿,又退回了楼下,“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今天的日程安排太充实,她都差点忘了,明天就是十五,谢烬得回家。   “不用。”谢烬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像是嫌弃她的样子。   她表情垮了,站在楼梯边,闷闷不乐地抱着栏杆,“可是我也想跟你一起……我不打扰你还不行吗。就在旁边看看。”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上次的经历对小猫咪而言是多大的心理伤害。   虽然小了点,但也是有尊严的。   放任她回院,很有可能又跑进他房间里为所欲为。谢烬对她的自制力存疑。   某种程度上说,他也很不信任自己——不知道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会干出什么事来,过完十五又只能被动地接受后果。   就像断片,能免则免。   应眠知道他心底的顾虑,“你回去吧,我帮你看着她。要是你留下,我还得额外再顾着你。”   明天一整天都见不到他了。   奚言还站在原地,抿起嘴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已经提前感到寂寞。   “只有在餐厅里的时候能牵手吗?”她忽然问。“在家里可不可以牵?”   “……”   应眠呜呼了一声。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退场,但过于好奇,决定留下当个没眼色的观众。   “十二点前都可以。”谢烬说。   楼上响起开门声。奚言看也没看,朝他伸出手。   “那我想再牵一会儿。”   “奚!言!”   周子寂忍无可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给我过来!”   奚言惊了一下,抬头见到他站在楼上,气得咬牙的样子,想也没想就小跑躲到谢烬身后,“我又不傻。”   “……”   从餐厅里回到别墅,周子寂本已经推了所有的工作安排,接下来一周打算每晚回来,听朱妍的建议放低身段讨好她试试。   可看到这两个人黏在一起的瞬间,他就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费这些力气,参加这个荒唐的节目。   “我们是夫妻。”他一字一顿道。“你跟我走是天经地义的。”   奚言眨了下眼,比他更大声地宣布,“谢烬说我们没有领过证,不算合法夫妻!”   “……”   周子寂咬牙强调:“我们是事实夫妻!”   奚言愣了一下,触及知识盲区,当着他的面跟谢烬咬耳朵,“什么是事实夫妻啊?”   应眠笑倒在沙发上,庆幸自己作为没眼色的观众,才没错过这样精彩的画面。   他好奇谢烬会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只见那个面冷腹黑的老妖怪顿了顿,神色不动:“就是一起住过。”   新知识接收完毕,奚言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又牛逼哄哄地喊回去:“我跟谢烬也是事实夫妻!”   “……”   周子寂脸都绿了。 第42章 他能把这缕光芒再攥进手……   出乎意料的是, 周子寂居然没再逼逼赖赖,甩上门又回了房间。   隔天一早,他跟奚言前后脚下楼吃早餐。这才能看出来, 他是昨晚听到了谢烬有事要离开一天, 有意留下钻空子的。   谢烬在旁边只会碍手碍脚。他也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家的私事。   除了必要的互动环节, 他很少留在别墅里录节目。这顿早餐诡异的气氛里,大家都在互相看眼色,开玩笑的频率都变低了。   奚言捧着三明治边吃边走神,担心小猫咪在家里孤零零的饿着肚子, 很想回家去再看一眼。   其实昨天晚上谢烬回家后她悄悄跟回去了, 结果在院子里被阿沅拦下,义正言辞地撵了回来, 显然是被交待过的。   由此可见谢烬果真了解她,也担心得不无道理。   就她这点自制力, 的确是管不住腿。   早餐后各自上班上学。奚言回房间拿了包下楼, 却见周子寂还在楼下坐着,看到她才站起身。   “我送你去上学。”   “不用。”   她不假思索道:“谢烬会……”   说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 今天谢烬不在。   节目组提供的住址离学校有点远,她每天上学都得搭个便车。今天大家见氛围不对都一早溜了, 连应眠也不知所踪。   这片别墅区, 打车都难。可她表现出宁愿打车的样子。   导演在摄像机后示意她跟周子寂一道,增加互动量, 反倒听见她问:“合同里有写我们两个必须单独互动吗?”   “……”   相处半个月, 导演也逐渐能读懂她眼神中的意味。   ——这是另外的价钱。   要录也可以, 得加工资。   再读一读周子寂的眼神,导演哪还能不明白。   加,不能加也得加。   加班费真真切切地捞到手里, 这不和谐的上学路也变得能够容忍了。   她和周子寂分别坐在车的两头,当着镜头的面来回说了几句凑数的废话。   没几分钟过去,周子寂关掉了摄像头。她就知道,这人又要开始了。   但今天的周子寂改变了战略。他没有再威逼利诱地直接要求奚言回家,而是听取了朱妍的意见,开始迂回地关心起她来。   只说些过去共同经历的生活小事,对她的身份或两人的关系只字不提。   当他想要扮演一个深情的角色时,展现出来的演技毋庸置疑。有几个瞬间,奚言也恍惚了一下,好奇他是不是真的想转了性子想开了。   “陈芸总念叨你,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周子寂语气有些落寞,自嘲般说道,“你爱吃的那些菜,家里的保姆都练得很拿手了,说等你回去就做一桌兔子给你尝尝。”   奚言记得陈芸,那是她在周子寂家时真心关怀过她的人类。听到这种话情绪也变得低落了些,沉默着没有回答,是受到影响的样子。   果然感情牌是最好使的。   “过去或许是我做得不对。但我只是没有经历过夫妻关系,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对的。”   周子寂再接再厉道。   “人无完人,你总要允许我有犯错误的机会吧?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才会知道。”   在他的世界观里,女人就是关在家里养的,不需要也不应该出去抛头露面。奚言名义上已经是他的人,那么管束她,限制她的自由,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权利。   在奚言决绝地从家里断尾逃生之前,他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但她学的专业是比较特殊。以后如果有表演的需要,让她去参加剧团表演,登台跳舞也不是不可以。   “你可以像个人一样生活。我不会让周怀仁有再伤害你的机会,名义上你是我的妻子,只要你是一天,我就会护你一天。”   他顿了顿,像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外面的事你不用管。回到家后,我会把你当成妻子对待。”   这些话反而让奚言更清醒了些,细细琢磨一遍,莫名笑起来。   周子寂不悦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不是。”奚言说:“我只是觉得你说这样的话,很奇怪。”   因为不是开玩笑,所以更好笑。   “在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的时候,都没有把我或‘奚言’当成妻子看待过。”   那个名为“奚言”的傻女孩,无论身体里装载着谁的灵魂,在他眼中一直就跟家里的摆设没什么区别。偶尔他高兴了,可能会像宠物狗一样招来逗一逗。   从前好好的人,他不当人看。   现在知道她是妖怪了,却反而说要把她当个人看了。   又怪又滑稽。   “你说的那些,我现在不需要了。我也不信你。”   奚言直白地说完,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用某种“你真可怜”的语气说:“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   仿佛被拆穿心事,周子寂有些恼怒,“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听起来像是想讨好我,可自己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愿意。”   她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至少应该是发自内心地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而不是施舍般开出的让利条件。   奚言骄傲地说:“我喜欢谢烬。”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像他这样跟谢烬说话。但凡她有什么好东西,送给谢烬都会很愿意的。   周子寂噎了一下,心里很不痛快,冷哼反问:“那谢烬喜欢你么?”   这次奚言没能立刻驳回他。   当然是喜欢的……吧?   谢烬为她做过很多事。   可真的论起来,又的确没有说过“喜欢你”这样直白的话。   “他不说我也知道。”奚言倔强地怼回一句,到底是郁闷的。   看到她垂头丧气的,周子寂反而心气顺了些。   就像从前一样。欺负她比讨好她有意思多了,她越是露出这种可怜样,就越是让人更想欺负。   只是带她回家的计划还未完成,这样的恶劣心思暂且要收敛起来,今后关起家门再玩才是情趣。   “他不说,是因为他不确定。”   周子寂毋庸置疑道:“你不是想要我喜欢你么?只要你选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这一点我很确定。”   曾经她用尽办法想要得到的,那么重要的“喜欢”,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轻到显得不过如此。   价值观不同很难沟通。   奚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周子寂却以为她的惆怅代表着动摇,抵达学校门口后亲手给她拉开车门,又说:“晚上放学我来接你。”   “不用。”   奚言避开他的手跳下了车。不远处卢真正跟另外两个女孩说话,见她到了立马笑着朝她招手。   奚言走过去,到教学楼短短一段路上,跟遇到的同学打招呼。似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认识她,甚至和她一起走到楼梯口,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小群,有说有笑。   周子寂是第一次见到,不知从何时起,她在学校里变得很受欢迎,清晨阳光下微笑的侧影散发出难以忽略的,令人心动的光芒。   他没有错过自己的心跳声,有点不适应。惊异之余又觉得,如果这就是喜欢,那些所谓的让利条件都还算合理。她也算配得上。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缕光芒再攥进手掌。   **   傍晚时分,周子寂来得很积极,却扑了个空。   放假前最重要的演出刚刚结束,排练没那么紧张了。奚言下午的课上完没继续留在练功房,跟小姐妹约了下午茶,很会享受生活。   别墅里出来的司机载着周子寂在学校扑空后,冷汗淋漓地给奚言发短信,问她在哪,需不需要来接。   【奚小姐,周先生执意要等您】   她连司机的号码都加上了,唯独就没留周子寂的。看这动静又露出“这人好奇怪”的表情,打字回复司机。   【今天我自己回家,让他等去吧】   【辛苦您了】   都说了不用接。连累司机白跑一趟。   她压根不会把这样的行为往“周子寂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了”这方面上想,回复消息时完全看不出暧昧的态度。   以至于孟黎坐在她的对面,都想不到她回复的内容是和周子寂有关。   今天又来录朋友对谈的部分。上次邀请了卢真出镜,这回孟黎刚好有时间,也对她的参与体验很感兴趣,就顺便过来蹭顿下午茶。   她混迹娱乐圈对这种节目的运作方式很熟悉,聊天时给到的点都是观众感兴趣的,同时也不难回答。   奚言跟她聊得很愉快,一开始在谢烬那儿初见时的拘谨,随着时间推移消散了许多。虽然还做不到像朋友,起码也能当作比较亲近的长辈看待。   聊天的最后,她认真地抿着嘴唇,诉说烦恼:“……我好想听谢烬亲口说喜欢我。”   在长辈面前不好表现得太嚣张。心里的那句“只喜欢我”在说出口时还省略了一个“只”字。   孟黎精致的眉梢一挑,“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被周子寂挑拨得有点不耐,再加上谢烬无论如何都不准她回家陪伴,在这特殊的一天里显得格外不安。   她什么都愿意告诉谢烬。可谢烬心里还有很多地方,似乎是不愿意对她开放的。   “他知道的事情好多。”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孟黎形容这种感觉,“但是我……我好像,只是他手里那本书上很多页里的其中一页……不,一个句子,或者就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   她拿自己的小拇指比划,想要诉说自己的渺小:“他在见到我之前,就已经看到过很多句子了,有整本书那么多。所以我想,他是不是其实喜欢整本书……包括其中的一个标点符号。”   她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诚实地把心里话说出来:“可是我却希望他只喜欢那个标点符号。”   谢烬对整个世界都怀着包容的态度。或许是因为,她也是这个世界中的其中一个生命,所以才能得到他的那些“好”。   当人当久了,连比喻都学会用了,智商上升得很明显。   孟黎听得想笑,当着镜头的面,只说:“放心吧,你就算是个标点符号,也是放在最后一页最后一句结尾的那种。”   离开下午茶的餐厅后,她没有直接跟奚言分别,并肩在隔壁商场里闲逛。借着一起逛街的私人行程避开了摄像机,才对她说:   “谢烬就那样的性格,也不是一两天养成的。他不跟你多说……也是有他的顾虑。”   奚言听出这话语中有些许凝重,“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吗?”   “倒不算是不能知道。”   只是站在谢烬的角度,不愿对她说起。换个人来告诉了她也没什么。   孟黎随意拿起货架上的裙子朝她身上比划,用闲聊般的口吻说,“谢烬的处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悠闲自在。”   当年那些人族和妖族以“大义”为借口,几乎是道德绑架式的把他逼到了风口浪尖上。那时候谢烬就已经是声名远扬的半妖。   以身饲火后居然还能活着,是连谢烬自己都没想到的事。如果他真的能把孽火消化,灭世之力纳为己用,就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半妖。无论是哪一族,没有任何力量能再降得住他。   届时以他拥有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只要他动动念头,完全可以做出颠覆时代秩序的事。   “即使你我都知道,以谢烬的性格不可能当个危害社会的恐怖/分子。但只要他拥有了打破平衡的力量,无论意愿如何,本身的存在就不会被允许。”   孟黎低声说,“天师联合会不可能允许这样的情形发生。”   即使再低调,也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在天师们眼里,妖性是不定的,尤其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那一类,现在表现得再平和,终究有不确定因素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抹杀,一劳永逸。   “铲除谢烬的计划存在了不止一两日。过去的灭火事件是绝佳的由头,却没能成功。现在再想挑他的毛病,很难。”   如今人族与妖族偶有骚乱发生,大局还算稳定。在谢烬的庇护下,半妖的处境有了好转。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半妖免于夭折,展现出比单一血脉更惊艳的天赋,非人类隐隐显出起势,已经引起了天师联合会的注意。   这种局面,实在不适合再有“最强半妖”这样的存在诞生。   孟黎敬佩道,“他一直任由自己困在孽火中受焚烧的苦楚,百年来都没有挣脱。即使能够挣脱,他也会为了维持现有的平衡不被打破,继续受着。”   “他的未来是一条不确定的路。但有一条可以确定,无论两族的关系再如何发展,只要一有变动产生,他就会立刻再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届时再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孟黎叹了口气,隐隐能猜到谢烬隐忍内敛的心绪背后,藏着怎样的顾虑。   “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未来,当然也不忍心给你虚无的承诺。”   奚言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先前的小女孩心思荡然无存。这些未曾料想过的话语声,在她的心底烙下深深浅浅的灼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明明都没有做错什么。   他明明只是……   奚言想起那张空旷的大床上,孤独蜷缩着的一小团白色幼猫。   “心疼吗?唉,也不用。我瞧着他还活得挺好,还能再坚持好长时间。”   这种往事对她而言是沉重了点。孟黎转换话题,打趣道:“听说现在也有好些半妖感念他往日的恩情,四处云游寻找他的下落,想保护他避免天师围杀,反哺报恩呢。”   应该的。奚言想。   在那些幸存下来的孩子们心里,他大约等同于某种信仰。   在她心里也是。   他像祁连山最严酷的寒冬里也从不缺席的太阳。 第43章 让他好好夸你。   天色黑透, 周子寂才回到别墅。   他在校门口等了一个晚上。听司机说奚言已经离校还不肯相信,执意要把人接到。   他自以为很了解。奚言热爱跳舞,在学校的练功房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天黑之前从不会提前回家。   司机也拿他没办法, 只能坐在车里陪他耗着。   天色一点点变暗的时间里, 他的脑海中想着奚言从前是如何等他——乖巧地窝在沙发上,等他走进家门时欣然看过来,告诉他今晚的菜色以及又煮了什么口味的粥,然后一起吃晚饭。   如果回到那时, 他不会再让奚言跟谢烬见面, 也不会让周怀仁有插手自己家事的机会。   一切都是那个满脑子斩妖除魔不通人情的天师的错,否则他不会让自己落到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况且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着。   直到教学楼下的学生越来越少。夜幕降临, 除了宿舍生活区以外,大半个校园都空空荡荡。他才发觉, 奚言真的就这么把他扔在学校里, 干等了几个小时。   下午茶完事又逛了街还意犹未尽,奚言跟孟黎一起回到别墅, 小姐妹继续亲亲热热,早就把他抛到脑后去了。   孟黎久经人情世故, 三言两语就跟别墅里几个女孩子聊得欢畅。应眠许久没见过她, 笑着喊了声“老狐狸”,得到她怒目而视和反击:   “你个老扑棱蛾子!”   “……”丽嘉   “他们两个是朋友。”奚言盘腿坐在沙发上, 啃着刚洗好的苹果, 给其他人做实况解说, “认识很久了,所以喜欢给对方起奇怪的昵称。”   应眠在别墅里常喜欢叫她小狐狸,大家自然地理解成是源于那张出圈的舞台照, 平时听惯了,这会儿都点头表示理解。   周子寂到时,客厅里聊天说笑的氛围正融洽。眼见他走进来反倒安静了些,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他随口应着,路过奚言身边时看了她一眼,表情居然透着些幽怨。   奚言一口苹果差点卡在嗓子里。   孟黎注意到,轻轻嚯了一声,问她什么情况。   奚言这才想起自己放周子寂鸽子的事,没什么愧疚感:“我都告诉司机今天不用接了。他非要等。”   孟黎了然:“自我感动呢吧。”   “他是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应眠忽然问。   今天大家回来的时间都差不多是前后脚。这时客厅里不算孟黎和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已经聚集了七个人。   “大家都回来了。”   奚言点点头,下一秒,见他起身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一言不合就耍帅?”贺凌菲刚调侃了一句,一阵莫名的困意突兀袭来。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视线最后的落处是一群飞在空中的蓝色光点,组成了飞舞的蝴蝶。   同一时刻,围绕沙发坐着聊天的人们和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纷纷倒下。应眠说:“辛苦你处理录像带了。”   他什么都没解释,孟黎却默契地抬手比了个ok。   奚言左右看了一圈,这些被应眠放倒的人们,都只是受到昏睡咒的影响,明天自然就会醒:“为什么要这样?”   “我今天又回去找老王八卜了一卦,说是蛇妖出现就在今夜。先腾腾地方免得误伤。”   应眠一手一个把倒地的人们浮到空中,控制着往二楼飘:“先帮我运到各自的床上去再说。”   每月十五是特殊的日子,不止对半妖。月圆之时妖怪们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或许妖性大发,或许孱弱无比,端看各自的情况。   他在这儿蹲点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出蛇妖来,作为赏金猎人,效率这么低,说出去面子上都挂不住。   既然十五这天它要现身,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给它跑掉了。   几个摄像导演和后勤不知道往哪运,只好让他们都先在地上倒着。   孟黎一边听事情始末,一边展开个小结界,把剩下这几个人放进去护起来。   短短几分钟,周子寂换了家居服再想下楼时,底下的情景已经大变样了。   他成了在场唯一清醒的人类。看着三个大小妖怪忙忙碌碌仿佛在布置犯罪现场,愣在楼梯上一时无言以对。   “愣什么愣,下来啊。”   应眠有意把他排除在其他人以外:“你好歹也算是个天师后人,这种降妖除魔的时候,不得留下出点力什么的?”   他跟天师联合会的交情有几十年了,视情况而定,跟天师合作抓捕作乱的妖怪也有过几次。比起其他血海深仇一见到天师就冲上来拼命的妖怪,态度算是随和的。   可周子寂就活了这么二十来年,见识过的世面还比不上他十分之一。前面小半辈子都觉得自己家里是在搞封/建/迷/信,嫌弃得不行。后来忽然有一天老婆变妖怪了,接着老婆被另外的妖怪带走了,再接着遇见了妖怪的朋友,又他妈是个妖怪……   在楼梯上愣个半分钟用来重塑世界观,还是可以允许的。   “真不是我说你。好歹身上流着天师血,不能啥也不会啊。”   趁还没开始整活,应眠抽空还调/教他几句,“起码能分辨个气息,不过分吧?”   出于天敌的互克属性,他们生来就对彼此的气息更敏感。住了这么久周子寂都没看出他是只大扑棱蛾子,应眠不认为全是自己隐匿气息太成功的缘故。   “你们家小孩儿怎么教的啊,上学的时候不学妖怪史?阵法图鉴看过没有?天师法器会用吗?”   “……”   看周子寂的脸色,孟黎都觉得这小孩落老扑棱蛾子手里有点可怜了。   再一想折腾过她族中的小狐狸,又觉得活该。   周子寂被三个大小妖怪包围着,第一次生出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危机感。   只是上楼换了件衣服,怎么再出来世界都变样了。   他见过家族古籍中记载的妖怪生性如何顽劣凶残,能将人类生吞活剥。只是没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时代,如今纵然有危机感,却也只是慌乱,不至于到绝望的地步。   或许还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信任——他潜意识里知道,物以类聚,跟奚言在一起的几个妖怪都不是会滥杀无辜的恶灵。   他强作镇定道:“你们想干什么?”   应眠微微一笑:“放心,今天先不干/你。”   “……”   奚言打了个哈欠,伸着脑袋往阳台上看了一眼:“蛇妖什么时候来啊。”   大家都懒得再跟周子寂解释一遍状况。他也就只能从三个妖怪的对话里拼凑信息,这里似乎即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夜色深沉,别墅坐落的山脚处幽静无风。   孟黎原本只是来串个门,恰好遇到这情况,索性就留下来过夜,以备不时之需。   三妖一人在别墅里漫步等待。奚言顺便期待着十二点快些到,如果谢烬回来,对付蛇妖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可想起孟黎说过的话,又有点希望他不要这么快回来,继续安静地修养着。他已经做得足够多,这些“维护世界和平”的事情就他们来代为完成就行了。   他们一起走到了二楼的露台上。从这里可以眺望到不远处幽深的群山和森林,夜色一派平静,不像有什么东西会来袭击的样子。   周子寂走到围栏旁,似乎注意到空气中微妙的波动,伸出手触碰,被空气中无形的屏障挡住。   他不甘心地加大力度猛击,越是带着恶意,受到的阻隔就越发坚固。   “这是谢烬亲手布下的结界。”   奚言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你是破不了的。我也破不了。”   “……”   可把她给牛得不行了。   只听这骄傲的语气,仿佛亲手布下结界的人不是谢烬而是她。   “你真就二十多年都没学过点阵法基础?家里的情况,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孟黎犹然感到不可思议。   “人各有志。”   周子寂却并不感到后悔。凡事不可兼得,从前他的兴趣都奉献给了演艺事业,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最近被种种情况迫使着,半推半就地捡起家学研究,倒也颇有所得。   “你们怎么敢混在人群里生活?”他第一次问出心里的困惑,“就不怕被天师发现了,围攻猎杀吗?”   这是他看过家书后一直存在的不解之一。妖怪在人类之间人人喊打,见了面应该躲着走才对。   然而谢烬也好,眼前这三只也好,都坦然地生活在人群之中,和人类共享这片天地。   “为什么不敢?这个世界并不是只属于人类。而是属于每一个生灵。”   孟黎手掌中溢出紫色的轻烟。烟雾化成一只小狐狸,在空气里跳跃,正如她坦然的声音一般轻盈。   “我们问心无愧。”   应眠面对群山,身边环绕着十几只蓝色荧光的蝴蝶,围绕他飞舞,作为他的眼线四散到各处观察异变。   孟黎身后伸出雪白巨大的九尾,团聚成扇形摇动,紫色轻烟缭绕身旁,妖冶魅丽。   奚言靠在墙边,指尖在空中凝出跃动的红色火焰,百无聊赖地拢成一团火球,又捏成一只小猫咪。   她的脚下蔓延着淡金色的纹路,传送阵随时预备开启。   被两个前辈交待过,一旦开始干架,看情况不对她就先跑路,以免留在现场拖后腿。   小小的露台被各色光芒填满。气流吹起他额前的短发,周子寂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他生活在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里。   他早就该意识到,却一直拒绝接受天师身份带来的责任和枷锁,自甘当个平庸的凡人。   早晚都是要认清现实的。   如果这就是他的宿命,那么奚言的出现,就是他接受宿命的契机。   “来了。”   他的想法被打断。应眠神情一凛,戒备地留意着周边结界的波动,敏锐地感到有些许异样。   谢烬留下的结界不太可能会有异样,那么就是蛇妖的缘故。这感觉不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外部传入,更像是……里面?   孟黎猛地抬头,跟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喊:“去楼下!”   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听到声音的刹那,奚言不假思索地转身拉开了玻璃门,迎面被浓重的妖气冲了一脸。   数不清的幽绿色小蛇蜿蜒攀爬,依附在雪白墙壁和木地板上吐着鲜红的信子,獠牙上滴落着有毒的涎水,恶心黏腻。   “不要被咬。”   应眠抬手抛给她一柄乌黑的匕首。奚言接在手中,将自己的狐火依附在刀刃上淬了一层,控制匕首飞了出去。   火光伴着血光,一道抛物线划过,留下的是连续数条烧焦斩断的蛇身。   蛇嘶变成凄厉的尖锐鸣叫。她的动作却仍旧干净果断,不带片刻迟疑。   孟黎和应眠的速度更快,爬到二楼的蛇群转眼间被清理得所剩无几。   周子寂落在最后,看得脸色发白,不甘受到保护,咬咬牙也要了一柄匕首。划破手掌,炽烈的天师血附在刀刃上,对妖怪而言是最狠毒的利器。   二楼两间宿舍的门都还关得严丝合缝,奚言迅速打开查看了一眼里面的状况,没有蛇类爬进去。   整个别墅里弥漫着腥臭的蛇血气味,源头就在楼下客厅里。   楼梯上层层叠叠的蛇群还在争前恐后地往上爬。她想起那天晚上存钱罐里钻进的小蛇,控制匕首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些蛇群好像只是看着来势汹汹,她并没有感受到实际的杀意。   “累了?站到我身后来。”   应眠微微偏头,挥手引出一群闪光蝴蝶,降落在蛇群上化作蓝色火焰蔓延,烧焦的蛇肉味充斥鼻尖。   “……不是。”奚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微妙的感觉,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客厅里被孟黎的结界保护的摄像人员。   其中一人已经不能再称作是“人”了。   他的腹部撑得如同十月怀胎的孕妇,身体浑圆像只巨大的蛋,不停地从口鼻中冒出更多小蛇来。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目光早已变得呆滞麻木,木偶般转头看向下楼的几位,向外流窜的小蛇忽然停滞。   被撑到极限的皮肤如同一只薄如蝉翼的纸袋般剥落,一条墨绿色的巨大蟒蛇从他腹部破体而出,昂起蛇头,呲出的獠牙闪着寒光。   “怪不得它的气息时有时无,这个摄像外拍的工作时间不固定。”   应眠皱着眉双手结印,阵法在脚下升起,无数微光蝴蝶化作蓝色光点冲向蟒蛇,将它围得密不透风。点与点之间连起极细的丝线,将蛇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孟黎九尾散开,摇动间周身散播的紫色烟雾侵入蛇妖的本体,配合应眠使其迷失神智。   “知道七寸在哪吗?”   应眠语气急迫,“冲啊小狐狸!就是现在!”   奚言:“……啊?”   没想到最后一击是留给她完成。但身体依旧比脑子动得更快,她瞥见了蛇妖的命门,电光石火之间跳上楼梯扶手,借力一跃而起。敏捷的身影如同一道流光,紧握匕首插入蛇的心脏。   剧烈的挣扎过后,巨蟒溃败坠地。   尸体迅速腐败,腥臭难闻的血肉里落着一颗墨绿色的妖灵。   奚言下意识地捡了起来,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蛇灵,满脸难以置信。   就这?这就没了?   这真是我能干出来的事?   击杀蛇妖比她原以为的轻易太多。根本没有什么奋战到天明的惨烈战况,也不需要等谢烬回来支援。   顺利得过分,反而不太真实。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脸上都一览无余。   “做得好。”   应眠忍笑,竖了个拇指以示鼓励:“待会儿谢烬回来,让他好好夸你。” 第44章 你身上是谁的味道?……   “这种脏东西还拿着它干嘛。”   孟黎示意她把蛇灵丢给应眠, “让他带回去交差。”   妖灵散发着黯淡的墨绿色幽光,浸透了蛇血腐败的恶臭。应眠也嫌弃得不想碰,随手开个小传送阵让她直接扔进去。   蹲点半个月就蹲了个这。   不止出乎奚言的想象, 这条蛇也弱得超出了他的预期。   遍布整栋别墅的蛇体碎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腐水, 气味强烈难闻。   孟黎不得不当一回做清洁的苦力, 召出水流把污秽先冲掉。奚言也蹭着小水球把摸过妖灵的双手洗干净。   周子寂紧拧着眉,默不作声地冲洗手掌上被蛇咬伤的血痕。   片刻前奚言踩上楼梯扶手,缠绕在栏杆上的小蛇之中有一条探出头来,尖牙刺向她的脚踝。   他来不及转身挥动匕首, 下意识用空着的左手拨开, 才被狠咬一口。   孟黎全程看在眼里,只是什么都没说。   奚言未曾察觉, 洗完手看着客厅角落里的结界,心情有点复杂, 不知道该算是伤感还是惆怅。   才这么会儿功夫, 结界里的人类就少了一个。   被蛇妖附身的摄像曾经跟拍过她跟谢烬的约会,印象里是个和善的叔叔, 如今已经随蛇妖的尸身化成了腐水。   “我杀了它……他也死了吗?”她自言自语般,徒然地问了一句。   应眠顿了顿,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角落里昏睡的几人。   他们想不到今晚这一觉是在怎样的情形中睡过去的。明天醒来, 发觉朝夕相处过的同事离奇失踪,也不会知道自己曾死里逃生——被蛇妖附身的劫难, 完全有可能发生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他们只是更幸运。所以能够一无所知地继续原本的人生轨迹, 工作养家, 平凡地活下去。   ——就像那个“离奇失踪”后即将被逐渐淡忘的同事,原本也会有的一生。   “你已经保护了其他人。”   应眠拍拍她的脑袋,“别乱想, 回去睡觉。”   “……哦。”   她语气低落。仍旧不明白,为什么蛇妖不好好地融入世界,而是要为非作歹。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实人只是好好的上个班,就倒霉摊上这种飞来横祸。   她对“死亡”本身并不敏感,只是对于近在咫尺发生的“失去”感到不习惯。   离零点也没多久了。她本来是打算守一会儿夜,等谢烬回来打个招呼再睡的,没想到却睡着得比平时都更快。   她又梦到了周怀仁那一刀。离奇的梦境里,她的尾巴淌着鲜血,断口处却有碧绿的小蛇爬出来。   周怀仁带着意味不明的狞笑,把蛇妖的尾巴扯断,又强行安到她身上。   ……   天亮时她被吓醒了。   脑海中被改造成怪物的诡异画面挥之不去,奚言躲进空调被里悄悄变回狐狸,摸了自己几分钟才又安心地钻出来。   因为住在这里,她很久没有变回过原形了,有点想念自己的尾巴。   朝阳朦胧地通过窗帘。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还没醒,对面宿舍也没动静。   应眠施咒时给的劲儿有点过头,楼上这群人今天上班恐怕是要集体迟到。但比起亲眼目睹妖怪打架世界观崩溃,一次上班迟到还是要强上许多。   蛇妖已经被除掉,应眠大概去天师联合会交付任务了。孟黎也跟他一起去了解情况。   奚言打着呵欠独自下楼,想着去冰箱里翻翻找找,凑合一顿早餐。   踩在楼梯上,发现熟悉的身影坐在餐桌前。晨曦透窗而入,为他的轮廓隐约笼上一层微光。   她脚步一顿,欣喜地惊呼一声。下一秒,整个周身环绕的氛围都明亮了起来,飞快地跑下楼冲到谢烬身边。   “早!”   只是隔了一天。她仔细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摇尾巴,感叹了句,“我怎么觉得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谢烬一如既往的稳重平和,为她倒了杯温热的豆浆:“应眠已经告诉我了,先坐下吃早餐。”   “哦。”   奚言绕到他对面坐下,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听话的开始进食。   这一桌早餐十分眼熟,是谢烬直接从家里带过来的。大概也是应眠交待过今早只有她自己留在别墅,才免了她饿肚子。   她乖乖地吃早餐,谢烬反而有些意外。   好在情况不算凶险,听过她前一晚对战蛇妖立功的事迹后不难联想到,以她的性格,这会儿应该很骄傲地摇着尾巴过来求表扬才对。   她的情绪比想象中镇定很多。   或者说是低落。   她只在看到谢烬回来时雀跃了那么一刻。坐下开始吃早餐后,真正的状态流露出来,是略带消沉的疲惫。   谢烬问她是否又在这里失眠。   她摇头:“睡了很久。”   那还会是因为什么?   谢烬记起,午夜刚出房间时院子里遇到阿沅,说她昨天忍不住找回家却被拒之门外,离开得很不甘心。   难道还在记挂十五不准她探视的事?   他难得露出踌躇的神态。   刚刚度过的十五一如从前的平平无奇,午夜更迭时自主意识回笼,和之前每个月的记忆都大同小异。   唯独上个月十五的奇特体验大相径庭。只那么一次而已,却忍不住比较起来。没有她在的大段空白的时间,显得有些无趣寡淡。   谢烬郑重地思索过后,叫了她一声,“言言。”   “下月十五,要是你想……”   “不我不想!”   “……”   谢烬一怔。   她又给出了完全意料之外的反应。明明之前还很想进房间陪他,这会儿不仅没有顺势答应,还一脸深明大义,“我不会随便打扰你的。”   和孟黎聊过以后,她就悟了。   谢烬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定是深思熟虑,一定是为了世界和平。   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区区自尊心呢。   她自觉懂事地说:“你放心,今后每月十五,我就在你房间外守着,也不让任何别的人或者妖怪进你房间。”   “……”   谢烬张了张口,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看不出她是在闹小别扭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这么想。   “我想吃那个。”   她倒是态度良好,指了指谢烬面前的春卷,乖巧伸出自己的盘子。   谢烬注意力转移,抬筷夹给她几只,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手指上,却微微一顿。   一同顿住的还有他的筷子。奚言注意到,不解地跟着看自己的手,“怎么了吗。”   谢烬放下筷子,难懂地沉默了半分钟,才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奚言便迅速地塞了两口早餐,转过桌子坐到他身边,不明所以地把手交给他。   谢烬在她面前低下了头,贴近的鼻尖几乎碰到她掌心里细嫩的软肉。让她想起被小猫柔软的舌头舔过掌心时的痒意。   谢烬从她手心里嗅到人类的气味。   他嗅觉异常灵敏,也有自身血脉本就是一半人类的原因。但如果不是刚刚接触过,一般的握手或牵手都不足以留下这样的余味。   或者是更亲密,更长久的接触。   才离开了这么一天。   谢烬默不作声地将她拉到身边,以近乎拥抱的姿势贴近她,再近,更近,鼻尖停在她颈侧一厘米的距离。   奚言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过近的距离让她有某种错觉,谢烬仿佛是要亲吻她的肩窝。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亲密,只是莫名紧张,紧张得身体僵硬,动也不敢动,只好明知故问地说些废话缓解,“干,干什么?”   “检查。”他说。   视线错落成相反的方向。她没有看到,谢烬的眼神黯了下去,许久后,再开口时嗓音微哑。   “你身上……是谁的味道?” 第45章 还不太习惯说这样露骨的……   那缕陌生人类的气味只缠绕在她的手指间, 并未沾染别处。察觉到这一点,谢烬已经有意识地克制了心头涌生的不悦。   奚言却仍旧被这短句中裹挟的压迫感欺得一愣,表情也垮了下来, 不明白谢烬为什么忽然用这样的语气吓唬她。   “我砍蛇了。”她蔫巴巴地说。   谢烬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抽出桌上的湿巾, 托起她的手指,再一根根仔细地擦一遍。   气息是无法通过擦拭去除的,只能等时间长了慢慢散掉。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但如若不这样做, 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疏解心底异样的烦躁。   擦过手指的力气明显比平日里温柔的抚摸更重。奚言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点点泛红, 抿了抿嘴唇,更蔫了。   她自己知道自己, 并未跟什么陌生人接触过。谢烬大约是不喜欢她沾一身血腥味。   还说让她等谢烬回来会挨夸呢,扑棱蛾子的话真是没个准。   未曾料想扑棱蛾子说到就到。本该去天师联合会交差, 应眠却提前出现在门口, 抬手一挥,一颗墨绿色的妖灵直直地向谢烬面前飞来。   “闻闻是不是这个味儿。”   “……”   谢烬偏头躲开他的恶作剧, 微微皱眉。   附着在妖灵上的污秽已经被应眠洗掉,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陌生人类气息还缠在妖灵里, 与奚言手上的相同又不同。   是同一缕气息, 但不像附在奚言手上那样浅浅的一层,而是与妖灵紧密相连, 仿佛是生来就结合在一起, 所以才从由内而外地透出来。   瞥见他回来, 奚言不甘心地把始作俑者也拖下水,“就是他给我递的刀!”   应眠被她当面打小报告的语气逗乐,但很快又正色道, “对。不过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想杀妖怪没那么简单。妖灵是一只妖怪的核心,具有自主意识,肉身毁灭后会到处逃窜,找到藏身之地躲起来,静静地休养等待时机。   理论上说,妖灵未毁,这条蛇就不算真正的消亡。经过数十上百年,妖力凝聚足够,总还有机会再化形。   蛇灵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色荧光。应眠将其封印以免再生事端,丢回自己的小私库里暂时保管。   除了那一缕说不清的人类气息,端看它的外观跟别的妖灵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只是凭直觉推断情况或许不寻常:“先不交过去,再看看情况。”   谢烬向来不爱掺和这档子事,就当什么也没看见。随便他怎么处置。   趁他们说话,奚言悄悄抽出手,转向应眠问:“那你早上出去干什么了?”   “昨天孟黎帮了忙。”他半开玩笑道:“去请客一顿早茶,贿赂贿赂你族长。”   “那我呢?我也帮忙了啊。”   “平时我做的早餐,你吃的还少?”   奚言哼了一声,敏锐地察觉:“你是不是有事求她啊。”   他见到孟黎时眼前一亮的那个反应,跟见到谢烬时差不多。一定是求谢烬帮忙没有得逞,又转头去求孟黎了。   一群老妖怪的爱恨情仇。应眠不反驳,却也不打算跟她细说。   “小姑娘不懂,上学去。”   “哦。”她没再多问,转身看了看谢烬。   既没有没让他送,也没有接着撒娇,甚至什么话都没说,自己拿起背包出门了。   临走前这一眼望得耐人寻味。   应眠颇为意外,好奇地问:“怎么了你们?”   过完十五,谢烬一现身,按理说小狐狸应该会偎过来好生亲热一番才对。   实际情况跟他想的颇有出入。那一定是实际情况有问题。   谢烬垂眼不语。   他也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如果是她去跟周子寂约会那次,情况还好理解些。   但这次,他不仅不明白奚言在想什么,连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都不太能理解。   妖灵是每只妖怪最私密的核心。   他在嫉妒那只手握过别的妖灵?   “哎呀哎呀。”   应眠乐得调侃:“谢先生博学多知,难道就没看过哪本书上有教怎么谈恋爱的么?”   谢烬一顿,瞥着他轻飘飘一句:“你好意思说我?”   “……”   应眠看戏的心情顿时消减。想驳他句什么偏偏还真的驳不回,连带着自己差不离的烦恼也被他勾出来,属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我那时不懂……反正,孟黎让我带话给你。”   他只得转移话题,“说是‘周子寂开始干人事儿了,你再这么温温吞吞的,小心老婆被别人骗走’。”   听见这名字,谢烬心底暗涌的躁意更甚:“他在哪?”   “不知道。昨晚砍蛇时他也在,孟黎说他被咬了一口。”应眠说,“这会儿估计蛇毒正犯,回本家去找药祛毒了吧。”   “还有件事,昨天他去接小狐狸放学,扑了个空。听说痴心地从下午等到日落天黑,校门口路过的学生见到都被感动哭了。”   应眠不怀好意道,“你猜小狐狸会不会也被感动哭了?”   “……”   就一天。他就那么一天不在。   “孟黎在哪?”谢烬忽然问。   不亏是谢先生,再复杂的状况里也能抓住解题关键。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应眠说:“她还在茶楼等你。”   **   今天奚言上课的情绪不高。身为资深迷妹,卢真迅速地发现了。   平时约一顿下午茶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可惜今天时机不对,“我外公去世了。下午上完课我得回老家奔丧。”   奚言正对着黑板走神,闻言转头愣愣地问:“为什么去世?”   卢真:“……”   只看外表很难想得到,她女神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句令人难以理解的智熄言论。相处久了,她居然也慢慢习惯了。   “当然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啊。”   她用关爱小傻瓜的眼神看着奚言,压低声音说,“老人家们都这样,说不上什么时候……也没什么预兆,忽然就没了。”   年纪大了也会死!   奚言心想,幸亏谢烬是个妖怪,动不动就活个几百年不是问题。   她仔细地看了看卢真,小声问:“你是不是很难过?”   “还行吧……我跟外公不怎么见面,离得太远,只在过年过节的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子。不算很亲。”   卢真边想边说,“就觉得没什么实感,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如果是我爸妈,或者我哥忽然没了估计会更有冲击……呸呸呸。”   她嫌晦气连呸了好几声,“开玩笑的老天爷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奚言点了点头,心里还想着那个被蛇妖连累无辜枉死的摄像师。   她跟那个人类也不算很亲。但看着他化为一滩腐水,多多少少心有余悸。   她大致清楚死亡带来的感受是什么,或是惊惧,或是悔恨,或是不甘心,都是曾经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时才有的体验。   但当死亡降临在她身边的人身上,她只记得若干年前,自己的母亲走到生命尽头时,感受到的“失去”,是比祁连山的寒冬更刺骨的孤独。   她曾以为那是自由的代价。现在却觉得,为了摒弃那样的孤独,她心甘情愿被羁绊,被牵挂。   她现在跟谢烬很亲。可她一点也不想知道,甚至害怕知道,失去谢烬的孤独是什么感受。   不论是因为老死,被别人连累暗杀,或是……其他的什么无法拒绝的原因。   她还有另一种途径可走。   如果谢烬也变得很遥远,变得像她和那个数日短暂相处的摄像师,或者卢真和她的外公那样远,当“失去”发生时,感受大概就不会太深刻。   她记得自己刚到谢烬家里时,明明只打算住几天,伤养好了就走。谁想到几天过完又几天,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赖在谢烬身边太久。   如今她好像太喜欢谢烬,喜欢得……都不敢离他太近了。   忧郁的念头一旦生出就刹不住。她今天格外安静,安静得连旁边不经常聊天的同学路过都问她一句,“是不是不舒服?”   卢真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好像真的有点烫。”   其实妖怪们的体温普遍都比一般人更高些。但她忧郁得听不进去课,索性就借着这个理由,跑去医务室偷懒。   学习不好好学,学坏倒是无师自通的。   前一晚虽然睡得很快,但梦里乱七八糟地受罪,睡得很累。她躺在医务室的单人病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时,还想着不能被谢烬发现。   两个小时后被手机消息吵醒,居然就是谢烬发来的。   谢烬来接我放学了!   看清消息的瞬间,她睡意全消,趿着鞋子飞快地跑向学校大门。   大门口远远的一眼就能看到。她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隔着老远就笑着跟他招手。   无论心里有过什么千回百转的忧郁念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还是会忍不住地流露出最真实的反应,忍不住地开心,忍不住地想到他面前摇尾巴。   每次在外面见到他,她都是这么跑着过来的。不假思索地冲到眼前,长发被风扬到身后,露出细腻雪白的肩颈和锁骨,泛着淡粉的柔光。   还有小狗一样亮晶晶的期待眼神。   是心之所向,是迫不及待。   是毫无保留的全盘依赖。   谢烬无法不为之动心。任何人都无法抵抗。   可她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容易念着别人的好。最初周子寂只是为她提供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她就愿意抽出一截骨头作为回报。   只要一想到她或许还会对别人全身心地付出,对别人毫无保留地信赖——   史无前例的,谢烬放任了占有欲控制自己的理智。   不仅周子寂不行。全世界的男人都不行。   “你怎么来接我放学啊?”她单脚跳着穿好鞋。刚刚着急跑出来,鞋尾都被脚后跟踩塌了。   “从书店出来,顺……”   谢烬下意识地说到一半,却念及孟黎的叮嘱,把“顺路”两个字硬生生地咽回去,改成了不寻常的另一句:   “不想别人来接你。”   奚言哪里知道,这几天变幻莫测的情势背后发生了怎样的斗争。   周子寂有朱妍助攻,谢烬有孟黎支招。   但周子寂的一举一动不入她眼,更不入她心。谢烬忽然改变的表达方式却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听进耳朵里,惹得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谢烬轻咳一声,视线掠过她的脸颊,看向别处。   他还不太习惯说这样露骨的话。   这样的谢烬很不常见。她很懂得把握时机地欣赏了几秒,才笑眯眯地说,“如果别人来接我,我可是不会跟他走的。”   她刚刚在狭窄的病床上翻腾过,长发被压蹭得有些毛躁,红晕未褪的脸颊上还印着淡淡的睡痕。   这样的一张小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神采,仿佛在说——放心吧我聪明着呢。   错过这样可爱的瞬间就太暴殄天物了。   谢烬移回目光,欲盖弥彰地配了个假动作,抬手给她压了压并没有怎么翘起来的头发。   “怎么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啊。”睡着时的自我提醒瞬间被忘在脑后。一被问,她就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困,去医务室偷懒睡觉了。”   “……”   谢烬忍俊不禁,却没有责怪:“下不为例。”   “知道。”她蹭了蹭谢烬的手心,感到这抚摸的力度又变得如往常一般温和,心情也立时好了起来,拉下他的手掌摇了摇。   “真真今天家里有事,我们去下午茶吧。”   别墅里太多人。她还是跟谢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   可她睡得忘了时间。谢烬没有抽回手,仍由她双手握着,“已经是傍晚了。”   下午在她的忧郁和贪睡中偷偷溜走。今天的晚饭有拍摄任务,要回别墅跟其他人一起吃,回去之前剩余的一点时间,只够一起散个步了。   和京艺一条街道相隔,有个很大的市民公园。晚饭过后,许多教师家属院里的小孩子会被爷爷奶奶牵来这里玩。情侣倒是不常见。   因此两人牵着手过来遛弯时,引起了许多叔叔阿姨以及小朋友的注意。   有调皮的孩子驾着滑板车故意往两人身边靠,一边喊着芜湖起飞,一边绕着两人转圈飞。   看得奚言蠢蠢欲动:“我也想玩这个。”   谢烬:“……”   公园里的小商品店倒是真有卖这个的。谢烬禁不住她期待的眼神,在老板热情洋溢“老少皆宜”的推荐声里,拎了一辆给她玩。   滑板车还没她的腰线高,踩上去晃晃悠悠的。有热心的小朋友立刻围上来,指导她该如何帅气驾驶。   五分钟后。   奚言:“芜湖!起飞!”   谢烬:“……”   谢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着她玩到尽兴。   他不常笑,却意外的很招小孩子喜欢。不断有小朋友到他身边徘徊,还有一个试探着送他花圃里偷偷摘来的蔷薇。   花瓣柔软地摇曳在晚霞中,夕阳的余晖把那孩子的小脸染成暖色。   谢烬神情温软柔和,接过那朵粉色的小花,低头说了句什么。   奚言在不远处停下滑板车,看着橙红金黄的万丈霞光自他身后延伸于天际。公园里和乐融洽的人群,拂面而过的微风与夕阳,她能感受到的一切,共同组成了这个曾经使得他不惜献身于火,也想要予以庇护的世界。   在广袤的天幕下,他与孩子的身影都显得微不足道。   可在她眼里,如此美丽的霞色都只能成为他的衬托。   奚言想,她一点都不想离开谢烬。   即使未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她都只想离他再近一些。   她愿做他手中柔软的花朵。 第46章 老公?   这样一想, 先前的郁结都消失得七七八八。她本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打定主意后豁然开朗,提高嗓音叫了他一声:   “谢烬!”   光天化日之下, 谢烬不知有多少年没被这样叫过大名了, 下意识地起身, 还以为她出了什么差池。   下一秒却见她又驾着滑板车起飞,直直地朝他冲过来。到了跟前都没半点减速,像个小疯子不管不顾地撞进他怀里。   换了是个普通人,说不得会被她撞得内脏移位。谢烬却不动声色地化去冲劲儿, 稳稳地接住她, 顺手擦去她脑门上疯玩小半天冒出的薄汗,将那一小朵蔷薇插/进她耳畔的发里。   奚言小心地摸了摸花瓣, 没有碰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家?”   “不急。”   天还没黑透, 就算提前回去别墅里, 等应眠准备晚饭也得好一阵。   究其原因还是别墅里没有想见的人。   谢烬对“一起做饭”这样用来给一群人培养感情的温馨互动环节兴趣不大。他对整个节目的兴趣都不大,会来参加一部分是因为奚言, 另一部分是因为奚言想来。   少年时游历四方,他时常能听旁人感慨“狐族的小妖怪可真厉害, 勾魂摄心的本领像是天生的”, 还不以为然。   真等自己遇上了才知道“厉害”。   躲也躲不过,还心甘情愿的想被她缠着。   “那要牵着手。”   她跟谢烬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还很懂地提出要求。   自从去卢真安利的网红餐厅打过卡以后, 她学到了这点, 也欣然纳入日常行为守则——   做情侣应该要牵手。   跟她牵卢真的感觉不一样,跟她被孟黎牵的感觉也不一样。   跟被湿巾擦拭的感觉更不一样。谢烬握住她的手指,仍旧在暗戳戳地摩挲她的指肚, 像想把她手上的脏东西蹭得一点都不剩。   奚言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在意,但莫名的有点想笑。   她玩尽了兴,终于消停下来。趁着安分坐下的这会儿,谢烬询问她早上为什么不高兴。   孟黎说她性子坦率,有什么就直接问本人是最简单有效的。   他明明也知道,早晨那一时却还是束手无策,属实关心则乱。   奚言一愣,脑袋忽然短路:“啊?我有不高兴吗。”   从前都是看到天师追杀妖怪,昨晚却第一次看到妖怪祸害人类,还做了莫名其妙的噩梦,早上起床时心情是有点低迷。   要说不高兴……   她想起来了。虽然觉得这点小心思不太适合直说,但当着谢烬的面,好像没有什么不能坦白的:“因为你没有夸我。”   “应眠说我表现得不错,还说你一定会夸我。但是你没有。”   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虚荣心:“我喜欢听你夸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   谢烬哭笑不得,心里积蓄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也消失无踪。抚摸她的脑袋,夸奖道:“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很勇敢。”   虽然不是什么极度危险的场面,但第一次遇到,多少会有些犯怵。应眠对她的安排也是躲起来就好,没想过她能跟着往前冲,才意外地赞叹。   谢烬却能预料到,她不是会安分躲在阵后的性格,因而暂离时才会那样担心。   好在没出什么太大的意外。   她轻轻“哼”了一声,似乎不以为然,却被上扬的语调泄露了好心情:“你知道就好。”   她始终觉得谢烬一身书卷气慈悲为怀,厉害也是厉害在阵法,生杀予夺都隔着段距离远远地操控,衣角溅上血污都会弄脏了他。   可周子寂说过一句她不得不当真的话。他是从那样久远的年月中走来,不可能真的从没被拖累过。   “谢烬。”   她心里还有没说的话,想着要斟酌用词。一开口还是斟酌了个寂寞:“你死过吗?”   “……”   这种问法也是少见。可谢烬莫名地听懂了她想问什么,避开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只说:“妖灵不毁,就不算真正的死亡。”   “那你能不能不要死?起码……不要为了保护别人死。”   她郑重其事道:“你应该先保护自己。”   应眠和孟黎都是这么教她的。遇到蛇妖的时候打不过就算了,先保护自己。   是不是没有人这样教过谢烬?   如果命都没了,就算保护了这个世界也看不到了啊。   只有自己活着,世界的存在才有意义。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很好。”她笑着说,“但我还是更喜欢你。”   晚风缱绻而温柔,这一方天地作为她的陪衬,却都显得苍白。谢烬望进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眼瞳里,霎时间忘记了如何回答,如何眨眼,甚至如何呼吸。   只听得到自己悸动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总是如同过客,旁观了无数个生命的诞生和消亡。可那些生命何尝不是也如过客,匆匆路过他,鲜少停驻片刻。   只有这么一个傻姑娘。   初历世事,对广阔自由的世界明明心怀向往,却看都不看一眼,愿意留在他身边,满眼满心的只有他的影子。   “如果有谁想伤害你,或者有谁逼着你,无论是人是妖我都会砍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   她捋下耳畔的蔷薇捏在手心里。即使要做一朵娇花,她也是朵间歇性暴力的霸王花:“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搞得一身脏兮兮。”   好大的口气。   谢烬被这句可爱的狠话招回了神智,忍笑捏她的脸颊,“砍完蛇妖有点飘了?”   奚言微仰起脸,盯着他的下巴回味自己的话。   “是诶。”虽然是有点像在吹牛,“但我是认真说的。”   “言言,孟黎告诉你的事里有夸张的成分,我没那么伟大。”   “她没那么说,是我自己那么觉得。”   才没有夸张。是他低调惯了,总是记不得自己做过多了不起的事。   奚言道,“再说,你又不亲自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到底什么样的?”   是在抱怨他平日里不常提起往事。谢烬反问:“想知道什么?”   她便噎住,乍一时又想不到了,看了看跟他相交的手指现场抓一条出来问:“你以前……有没有这样牵过别的小狐狸。”   “没有。”谢烬说,“那你呢,有没有向别人这样撒过娇?”   她皱起鼻子,细声细气道,“我没有在撒娇啊。”   她是没想撒娇。   可她说的每一句话,落在谢烬耳中都像在撒娇。   “那就记住,想撒娇的时候来我这里。”谢烬句句嘱咐:“不要对着别人。”   奚言想了想:“族长也不行吗?还有真真呢?”   “最好不要。”   “……”   “我们两个都好小气。”   她傻乐起来,片刻后又补充了关键的一句:“我喜欢小气。”   谢烬颇为受用,那些令他不适应的私心和占有欲便也趁这一句的东风,名正言顺地在他心里生了根。   不远处响起极轻微的快门声。他恍若未闻,倾身过去,“不要动。”   奚言任由他贴近,温热的嘴唇在脖颈上烙下一枚浅吻。隔着薄薄的皮肤,底下奔腾的血流沸得滚烫,连同神智也一齐烧灼起来,不甚清明。   她头重脚轻,却还听话地乖乖待着不敢乱动,感觉好像被吸了一口,又像被注入:“……什么?”   “今后别人再闻到你,就会知道。”   谢烬低声说。   这是我的。   **   一名摄像失踪的消息在组内引起了一小波骚动。   但谁都不会想到,好端端的人是被妖怪夺去性命,只当是在后山迷了路。报警处理后,没有耽误正常的节目录制。   这晚的录制主题是通过大家的讨论,决定出最终约会“三天两夜”的出游地点。   《心动满屋》的录制接近尾声,最后一场官方约会将会成为具有决定性的名场面。约会结束后,最后一条“心动频率”的配对结果将会成为节目最终的cp配对结果。   谢烬和奚言回到别墅的时间不算早,但最后一个到的人是周子寂。   来到厨房边时,他的左手还缠着雪白的纱布,夏天的衣服遮不住,一下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得到许多关心的问候。   他说是拍戏时不小心割破的。   应眠笑得意味深长:“那也要量力而行啊,不要太勉强自己。”   周子寂有苦说不出。   当着这群普通人的面,他总不能来一句“被蛇妖咬的”。显得脑子不太聪明——也显得自己很弱。   那晚在场的几人和几妖里只有他不慎被蛇咬了一口。还让蛇毒侵扰得头晕目眩,不得不回本家敷药才能保持清醒。   他尤其不想让奚言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事关男人的尊严。   奚言没空关心他的手伤,好奇地问导演:“写哪里都可以吗?”   节目组说让他们把最想去旅行的地点写在自己的题板上。经过各自阐述理由之后,投票表决出大家最想去的一个。   她对这世界上有哪些地方还不太了解。除了京海市,就还是最想去自己的老家。   从前是因为周子寂派了人在那边的林子里搜捕她,后来是因为上了学,一直没有时间回祁连山一趟。   结果晚饭后的投票表决里,奚言,谢烬和周子寂三位不约而同,都写了祁连山。   其余几人感到很神奇,看他们三个的眼神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暧昧。   这三位平时在别墅里时就有纠缠不清的关系。选择心仪的约会地点居然还有这样的默契,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于是本该激烈的讨论结果变得很难有争议。最终敲定了约会地点为祁连山风景度假区,也是下周节目收官之地。   这天晚上的录制提前结束,节目组也开始忙于联系场地。奚言得到公费旅游回家的机会,十分满意。   一楼客厅几人继续聊天,她先上楼回宿舍洗漱准备早点休息。睡前经过走廊,隐约听见应眠的声音传来:“等这些事结束,你能不能——”   谢烬:“不能。”   “……”   她好奇地朝男生宿舍看了一眼。门没关,应眠还是像以前那样徘徊在谢烬身边。似乎一顿早茶没能收买孟黎,他只得又回来继续磨谢烬了。   见门外探出个小脑袋,他自觉也有点丢面子,没好气道:“瞧见没,你们家谢先生真是无情无义。”   奚言只是来看个热闹,不接受他说谢烬的坏话。“干嘛,是你有事求他好不好,再多说几句好听话试试。”   “要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应眠已经磨得快没脾气,挥挥手赶她回屋:“小姑娘不懂,睡觉去。”   奚言对他的事是有点好奇,但也没好奇到追问的地步。不说就算了,隔着他跟谢烬挥挥手道了句晚安,回宿舍写日记。   这是节目组要求的最后一篇日记。她落笔前就心里有数,写得很快,认真完成后收到抽屉里,摸出手机打算问问卢真回老家的进展如何。   没想到手机上入目的第一条,是孟黎发来的感叹号。   还有语音。大家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她找出耳机戴上悄悄地听,大意是气死了烦死了快去看微博热搜某个男人在作妖。   她手底下有不少艺人,混在圈子里微博冲浪是常有的事。   奚言却不怎么会用。不太熟练地点开热搜后,在位居高处的话题中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周子寂霸气护妻#   孟黎又发来一长串消息。   【我yue了我yue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言言我的好大儿你可不能轻信!】   消息栏在手机顶部停顿。奚言瞥了一眼,继续点进热搜,下滑的第一条微博就是周子寂发的。   并不是原创微博,而是转发了营销号并评论:   “别乱猜了。是我的小妻子。”   只这一句看不明白在说什么。她又顺藤摸瓜,点开了那个营销号发布的内容。   几十万转的微博里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以及暗示她身份的配文。   奚言一眼就能认出自己。这场景还热乎着,就在几个小时前,照片上的她披了一身夕阳余晖,坐在公园长椅上正跟谢烬牵手聊天。抓拍的角度和时机都很巧妙,看起来亲密无间。   实际上也是。   奚言想起那个滚烫的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忍不住去嗅手指,黑灯瞎火的躺在床上害羞得蜷起身来。点出照片又点进去,反复几次才稳住细看。   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一对男女。肉眼可见的亲密。   显然网友们也是这么想的。   【是我老花眼吗这旁边这男的好像不是周子寂吧】   【有一说一虽然糊了点,但是好般配啊靠,三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小哥哥的全部信息】   【不可不可!稀粥cp不可拆!大家不要乱猜啊这么糊的照片也不一定就是我们言宝好么!】   【这么明显还能说不是吗……糊的是旁边的景可不是人,我都怀疑是有人故意拍来黑她的了】   【搞不懂……这男的谁啊,周子寂的大腿还不够她抱吗,有必要吗】   【大家先不要乱猜……据可靠消息奚言接拍了新综艺,说不定是在录节目】   【就是那个恋爱综艺???淦她都有影帝了还出去跟别人搞暧昧怎么想的啊】   【就作呗,我倒要看看这节目里到底有什么神仙小哥哥能让她抛弃影帝】   【……】   在周子寂发声之前,她已经凭着这张照片上了一波热搜,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原本众说纷纭的一条微博,看看热闹也就过去了。偏偏周子寂以自认为维护的语气发声,相当于给了实锤,她便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啊啊啊啊这个语气我爱了!因为爱你所以相信你!奚周yyds!】   【虽然但是……真的是在录节目吗?不会搞出感情吧毕竟都有对象了】   【换成是我女朋友去录这种跟人搞暧昧的节目,我绝对不会允许的,影帝也太大度了】   【我还是觉得emmmm正常男女谁会坐得这么近啊,影帝可长点心吧】   【点心?什么点心?(流口水】   【……】   照片上的女方就是奚言,而男方却只有模糊的侧影,很难猜测是否素人或流量明星中的哪一个。   舆论一边倒的维护周子寂。谢烬和她一样不玩微博,估计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只有孟黎看得“气死了烦死了”,比她本人还着急。   【没关系啦】   奚言关上微博,刚刚入目的纷纷扰扰压根没在脑子里留下痕迹。   【等节目播出以后,他们就知道我跟谢烬最好了】   孟黎只恨当事人太淡定,自己又无法越俎代庖地代为发声,只好对着她输出经验一通教。   【什么小妻子啊,他就是在占你便宜!yueyueyue】   【他平时也这么叫你?】   【没有】   【那就好。如果他当面这么叫,一定要去跟谢烬打小报告】   【……】   【发什么点点,记住了吗?】   【记住了】   孟黎犹嫌不满意。   【你平时怎么叫谢烬?】   【谢烬呀】   这怎么够!   【他怎么叫你的?】   【言言】   称呼有这么重要?奚言想了想,无师自通。   【我应该叫他谢谢吗?】   【……】   孟黎对着手机屏幕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狠心强行把她往道上带。   【你看看谢烬,五百多岁是不是挺老的了?】   【他又是只公的,你知道人类的称呼里应该叫他什么吗?】   奚言看着聊天框若有所思,片刻后,很有灵性地回复。   【老公?】   孟黎满意地露出姨母笑,隔空发给她一张摸摸头的表情包。   【真是只聪明崽】   【乖,明天就去他面前叫两声试试】 第47章 你碰过什么?   也是被不明真相的网友给逼急了。她清楚谢烬的人品如何, 相比之下,周子寂发微博暗戳戳占便宜的行为简直太不入流。   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人类祸害自己族中的小狐狸!她跟奚言聊完就又立刻打电话给谢烬,说什么也要把主动权再给夺回来。   接到电话时, 谢烬正在写节目组要求的最后一篇日记。   跟之前整理手稿时所做的批注性质不同。他从没写过日记, 也不觉得有必要。乍一提笔画风颇为官方, 记一记天气记一记行程,唯独想不起要记一记自己的心情。   今天才刚开了个头,思路就被孟黎的电话打断。他配合着应了两声,笔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纸张, 笔锋内敛。   “啧, 不是我说你,都当了几百年的孤家寡人了, 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早晨淤积的躁意已然消散,谢烬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稳稳地在纸上勾画一朵蔷薇。   “为什么着急?她又不傻。”   孟黎都知道的事, 奚言也能看得分明。   她本来就没有网上冲浪的习惯,也不把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周子寂在微博上再怎么高调地公开和她的关系, 都不如现实中送她一朵花。   她的心意从不遮掩,但凡喜欢了谁, 眼神里都透着光, 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   更别提被那样的眼神集中关注的谢烬本人。   谢烬脑海中尽是她望着自己说“比起世界我更喜欢你”时的神情,在蔷薇花蕊间顿笔, 洇开的墨点都像浸了蜜, 透着不一般的甜。   她太会说话。不是工于心计矫饰辞藻, 而是发自心底的吐露。   一颗明明白白捧到眼前的真心,谁能拒绝得了。   “话是这么说……我怎么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孟黎郁闷道,“你这性格也真是越来越佛了, 我记得明明刚认识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   她的话没说完,电话被打断了。节目组派人过来敲门,询问各个嘉宾的日记。   入住以来的日记并不是白写的,在最终环节里也会派上用场。谢烬最后一篇没来得及写,看了眼笔下的墨水蔷薇,就这么交了上去。   女生宿舍里熄灯早。隔天清晨节目组同样过来收日记,奚言好奇地朝一摞日记册里瞥了好几眼,很想知道这么些日子以来谢烬都写了什么。   想象不到他对着日记本吐槽或感慨地写心里话的样子。   该不会是书店的运营工作记录吧。   “早~”   应眠打着哈欠走出宿舍,见到她顺便打了个招呼。   奚言点了点头,越过他看到前后脚走出房间的谢烬,才小声说,“早。”   带着点不常见的娇羞小女孩模样。   应眠视线在她和谢烬身上轮回一圈,碍于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起床聚集一团,倒没怎么调侃,只是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奚言脑子里还在回想昨晚孟黎的话。   即使她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却也觉得叫“老公”似乎是很羞耻的称呼,轻易开不了口。   叫谢烬就很好了啊。   可她又无法拒绝跟谢烬变得更亲密的建议。非但不想离开他,还蠢蠢欲动地想要跟他靠得更近。   只是涉世未深,没什么经验,憋着股懵懂的情意,却找不到好的方法表达。   “早。”谢烬刚开口,就见她路过身边,飞快地拉了一下他的手。   包裹他手指的掌心像花瓣中最柔软的那层,却只是握了一瞬,就做贼心虚似的收回去,闷头往楼下冲了。   被发丝遮住一半的耳廓染上了半透明的红。   “这小丫头。”   应眠看得直乐,刚想调侃两句,余光跟谢烬的眼神碰上,又很识时务地噤声了。   心怀宽厚的谢先生在某些时刻里也会意外的小气。   不仅如此,嘴边说着不用着急,行动起来却是不动声色的严防死守。接送奚言上下学不假人手,学校之余要么带奚言去书店补课,要么回到别墅里各自到宿舍休息。   周子寂哪怕想当只苍蝇都没缝可叮。每日里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同进同出,言笑晏晏的样子,眼红得快不行了。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   比求之不得更折磨的是,得而复失。   连舒明洋都快看不下去了。   堂堂一影帝,走出去也是万众瞩目,狗仔粉丝成群的。怎么偏偏在这儿转悠就,看着实在是有点……多余。   他来得晚,无论是男嘉宾还是女嘉宾中积累的好感度都一般。倒是朱妍得到了想要的资源,还不吝指教他几句。   “接送上下班谁都能做到,谢烬也只是占了早来一步的先机。你应该考虑的是怎样给她意料之外的惊喜,要为她做谢烬做不到的事,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或者这样想,有什么东西是你有谢烬没有的?”   周子寂沉思一晚,隔天回了趟自己的家。   这栋三层的别墅自从奚言离开后,又恢复成往日的寂静空荡。她的房间还留着,里面所有物件都没有动过位置,和她住时一样。   唯一和从前不同的是,她的床上放着一盏流光溢彩的容器,里面养了一颗赤红的玻璃珠子。   玻璃珠子里,封印着奚言断去的一尾。   那个雨天里,周怀仁遭到阻拦破口大骂,愤然离去,连这一尾也因为被生灵盏镇住而无法带走。   他起初是为一己私欲,想瞒天过海地想朝小狐狸下手,不仅骗过周子寂,也并未取得联合会或周氏本家的任何支持许可。因而他无法去告周子寂临阵倒戈袒护妖族的罪状——一旦说出去就等同于揭发自己。   这一尾便被周子寂留了下来。   房间门口下了数道天师禁制。周子寂将繁琐而缜密的阵法一一解开,走进房间坐在床边。神色不明地坐了许久,才伸出手抚摸那颗珠子。   玻璃珠微微晃动,奇异地悬空漂浮,昼夜不停地发散着光芒。   他原本就不是那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恰恰相反,他取得成就的每一步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既然付出了,就要得到回报。感情这种事上想当然也是一样。   只有他能给的,奚言想要的,也就眼前这东西了。   可他并不能确定,是否只要把这个给了她,她就会乖乖地跟着他回家。   如果没有,他就连最后的底牌都失去了。还能用什么办法把奚言带回来?   周子寂看着悬浮的玻璃珠发光,已经形成定式的逻辑习惯和情感之间来回牵扯挣扎。   直到天色近黄昏,他空着手出了房间。   回别墅时路过花店,他让司机停车,下去买了一束鲜花。   浓郁鲜红的玫瑰搭着可爱的白色满天星,让他想起奚言那柔光顺滑的皮毛,和她噙着眼泪时瞳仁中星星点点的反光。   “诶,今天大家都回来得这么早啊。”   朱妍刚换完家居服,到楼下厨房拿了饮料正准备回宿舍,见他进门,笑着招呼了一声,“好漂亮的花。”   顿了顿,她又补充:“奚言在房间里,正跟游曦聊天。”   “好。”   他捧着花,却没有立刻上去。目送朱妍回到宿舍里,心中踌躇了一会儿,居然一时想不到见了奚言要说什么。   敲门进去,放下花就走?又太浪费机会。   正在他犹豫之时,二楼的房门又打开了。   这次是男生宿舍。跟人类生活在一起有许多便捷的小法术不能用,谢烬亲自下楼拿水,发现他杵在客厅里,神色未动,路过他时就像路过空气,连同那捧香气浓郁的玫瑰也未曾多加半分注意。   周子寂越发心烦意乱,不自在地放下那一大束鲜花,独自坐在沙发上想等这老妖怪走了再重新打腹稿。   谢烬没跟奚言在一个房间,他就算去女生宿舍待上一会儿又能怎样。   可料想中的脚步声并未如来时一般漠不关心地路过他。玫瑰放得远了些,香气从他身上抽离,暴露出浸了一下午的另一层气息。   谢烬走到他身后,直线距离最短的刹那,敏锐地捕捉了这一丝微弱的讯号,眼底闪过暗色的流光。   刹那间结界展开,隔绝了楼上的视听。周子寂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已经亮起陌生的阵法符号,金色的牢笼拔地而起,将他围困其中。   他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怒目而视,却被谢烬眼角眉梢显露的锋芒硬生生逼退,语气矮了三分,便像是底气不足:“你想干什么?”   谢烬不回答,反问:“你碰过什么?”   他居然连这个都能察觉得到?!   周子寂不傻,立刻意识到他在问什么,哑然怔住。   即使不承认,微妙的眼神变化也足以暴露内心。   牢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窄,仿佛要嵌进被囚者的皮肤血肉里。   谢烬神情冰冷更甚。   气流吹起他的衣角。手中的矿泉水波纹平稳,眼底却暗流涌动。   “交出来。” 第48章 好怪,又有点刺激。……   结界受到施放者本身状态的影响。与往常放给奚言做示范时的稳定不同, 无形的气流在客厅里窜动嗡鸣,像一场被压缩过的微型风暴。橱柜上的摆件被引发共振,像开了震动模式, 高频地颤着就快要从边角摔落。   周子寂看着微微陷进他手指中的矿泉水瓶, 感觉自己仿佛也是塑料做的。落到他手里, 弱小得一捏就碎。   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一个妖怪动怒时能做到什么程度。而他刚刚打开尚且贫瘠的除妖知识库里,没有一条足够应对这样的情形,只能咬牙挺直了脊梁, 硬生生地对峙。   金丝的牢笼还在不断地收窄, 明明下一秒就能勒进他的血肉里,将他切割成无数块。偏偏十分缓慢地一点点靠近, 带着某种优雅从容的残忍,像是要留够充分的时间, 让他看着自己是怎么死得明明白白。   这样的动静, 应眠想不注意到都难。   原本瘫在宿舍里修照片,一瞬间还以为是什么牛批的天师来砸场子了, 不假思索地往外冲,想给谢烬搭把手。   冲出来才发现他只是在针对周子寂, 哭笑不得:“喂, 你这……”   话音未落,对面的宿舍房门也打开了。奚言带着一脸可疑的红晕想出来透口气, 乍见这情形也是一愣。   这是在干嘛。   谢烬和周子寂在对峙?   谢烬只是拿了瓶水, 周子寂为什么露出那么扭曲的表情。   一定是谢烬在被针对!   这还了得。她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到楼梯边, 单手撑着栏杆翻身一跃而下,护短心切连走楼梯的功夫都省了,对周子寂怒目而视:“你干什……”   “咣!”   责难的话刚开了个头, 巨大的碰壁声响彻客厅。奚言头晕目眩地捂额后退了两步。   好久没撞上过空气了。   “……”   她像个来暖场的气氛组。先前几乎凝固的氛围被打破,谢烬硬是被逗得气性都散了七分,无奈地收起结界,拿手里的矿泉水给她冷敷,“冒冒失失。”   随着这句话落地,客厅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的原貌。   禁锢骤解,周子寂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在这三只大小妖怪的身上巡回一圈,半句话都没说就甩手走人。   他看得出来。即使他解释是谢烬莫名其妙出手责难,也未必会有谁听他的。   今天的事无异于一场羞辱。当务之急,他必须得找出对付谢烬的方法,不能再动辄受制于妖。   奚言果然只关心他俩刚才差点打起来的情形,看谢烬不像有事的样子才放了心,连原因是什么都没问,就先郑重地叮嘱:“千万不要碰到他的血,烧起来很疼的。”   那滋味她可太知道了。虽然谢烬很厉害,但只要是妖怪就都会受到天师血的侵蚀。总是危险的。   倒是没说不能打。   应眠也从二楼翻了下来,顺手放出几只小蝴蝶干扰摄像头:“刚才怎么回事?难得见你这么冲动。”   谢烬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讲清,问奚言:“你还想要吗?我去拿回来给你。”   有的小妖会因为嫌弃沾染了天师的气息而对自己的灵体有所排斥。   在今天之前,他也没想到周子寂还留着那一尾。   一般而言,天师猎得妖怪的灵体后会以最快的速度封印加以利用,以免存放时间久了灵气逐渐消散。周子寂不懂这些利用法则,反而误打误撞地用生灵盏将其保存了下来。   奚言果然干脆地回答:“我不想要。”   但不是因为嫌弃天师气息。她只是觉得,自己那一尾既然在周家,一定是被保管在很危险的地方,被周怀仁那样危险的天师看管。无论谢烬能力高低,去一趟都无异于以身犯险。   比起那一尾的得失,她更在意谢烬的安危。   还算是只明事理的小狐狸。应眠暗自提起的心放回了远处,悄悄松一口气:“是啊,不值当。”   谢烬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被很多眼睛盯着,很多时候行动本身不止代表了自己的意愿。   换句话说,如果是奚言冲进周宅,不过是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冲去送死。死那就死那了,对别的生灵没什么影响。   但要是谢烬亲自去,看在天师眼里就像是在带头鼓动妖怪们朝人类宣战。无论能否为她取回尾巴,都相当于白给一个把柄,让本就蠢蠢欲动的天师们更有借口肆无忌惮地猎杀妖族。   人类和妖族好不容易维持了百年的稳定,就此重燃战火也不无可能。   “没什么不值当的。”谢烬淡声道。   应眠一怔。   “去冰箱里找些冰块敷一敷。”   奚言只听到后半句,摸着发红发热的额头,轻松地笑了笑,“没事的,我又不是第一次撞了。”   刚才那个瞬间倒是让她想起自己被关在周子寂家里时,每天出门都要撞上天师结界的日子。   也就是没多久之前的事,现在想起居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应眠打量着她,比以往的注视都更探究些。颊生粉晕,眼含桃花,狐族的小姑娘没一个不是美人胚子。   怪不得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半开玩笑地打趣:“要是谢烬真就为一条狐狸尾巴往天师窝里冲了,你也算是只能载入史册的小狐狸。”   奚言未必懂得这话中的深意,却也跟着嘿嘿地乐。谢烬看得心头柔软,开口时语气便带了些不自知的嗔怪,“还傻笑?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没忘了疼啊。”她不假思索地说,“就是因为没有忘,才不想让你也疼。”   孟黎跟她讲过许多,她大概能明白。   或许她还不够强大到能护着谢烬,但起码也不能拖后腿。   她现在能蹦能跳,活得好好的,收回尾巴的期望并不迫切。   总有一天,等她也变成了强大的妖怪,就亲手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比现在让谢烬去犯险强。   谢烬没再说话了。应眠看着都替他害臊。   这么大个老妖怪居然被一只小狐狸撩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   “对了,你下楼本来是打算干什么?”他问。“应该不是察觉到楼下有妖力的波动才出来的吧。”   以小狐狸的这点道行,还没有到如此敏锐的程度。   不知想到什么,奚言腾地一下脸又红了,像刚出宿舍时那样,“嗯……我是看妍姐拿了饮料……眼馋,我也想喝。”   她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没说实话,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进厨房,拿了两瓶冰镇果汁,又迅速地穿过客厅上楼了,竟是没好意思再跟他们两个继续聊天。   “唠什么呢那帮小姑娘。”   应眠看得好奇,被道德感束缚着才没变个蛾子去偷听墙角。   无非是小女生的话题。谢烬不太感兴趣,目送奚言上楼关了门,神情便冷了几分,转而对应眠道,“你在联合会行事方便,替我查一查,周子寂在家里是什么地位。”   天师的成长速度比妖怪要快很多。由于家族经验一代一代地传承,杰出天师的年龄也越来越年轻。数十数百年的猎妖经验记录下来,刚识字的小孩也能阅诵。   各族妖怪都有针对性的弱点,在以往与天师的斗争中或多或少被摸清了命门。周子寂如果有心,又有家族的支持,短时间内学会这些不是什么难事。   他跟奚言曾有过牵扯。这种跟妖怪有前情的天师,一旦因爱生恨,留他成长起来会是个大祸害。   谢烬寥寥几句说清了原因。应眠却因从中听出罕有的杀意,沉默了更久。   片刻后,他问:“你是因为想保护妖族,还是……为了她?”   周子寂的身份背景在刚来节目时他就已经查过一波。不是那种在家族中可有可无的纨绔子弟,反而因人丁凋零被寄予了延续家族的厚望。换言之只要他想掌权,能调动的资源和权利有很多。   谢烬想动的这个人,不是轻易能动的人。   他也活了这好几百年,早过了热血上头陪着兄弟“不多说就是干”的年纪,遇事擅长权衡利弊。所谓的“大局观”是年少时不屑的赘虑,如今倒是变成首先。   如果周子寂掌权,仍旧提出想要奚言——如果以小博大就能换到妖族的平安,似乎牺牲小狐狸才是更明智的抉择。   明明谢烬本也是这样的性格。   应眠想,谢烬为所谓的道义活了太久,久得他都快要忘了,这也是个活生生的妖怪,做不到完美和毫无偏颇,也会有喜恶和私欲。   茶几上,周子寂留下的玫瑰花瓣无声地掉落。   谢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如果我连她都护不住,还谈什么保护妖族?”   为了大局,牺牲某一个。多么熟悉的抉择。   他曾经接受过这样的命运。谈不上后悔,也绝不引以为傲。   绝不会让这样的命运再发生在奚言身上。   **   夜幕已临,女生宿舍里话题逐渐变得不那么健康。   “怎么这么久啊言言,快来快来,我按暂停了。”   游曦盘腿坐在地板上,小茶几上放了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一部经典爱情电影。   这片子因为尺度稍大而在各平台都被删除下架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资源,好东西当然是要跟小姐妹一起分享。   “还,还看啊?”   电影的进度条才跑到一半。奚言放下饮料,感觉刚刚这一路上来贴脸冰镇的效果散得飞快,瞥一眼屏幕就又开始火烧火燎。   刚才开门出去就是想去散个热,没想到正好撞见楼下的情形。   这会儿都过去好几分钟了……怎么还对这小电影这么执着。   “我每年都要看好几遍!呜呜呜神仙爱情,画面也好唯美,跟那些直接床上打架的片子一点都不一样。”   看她的反应不像是被安利到的样子,游曦感到失落,“言言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   奚言在她身边坐下,拧开瓶子灌了口果汁压惊,不忍让她失望,只好艰难地描述:“我就是……就是,看着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会奇怪?多好看的亲亲抱抱啊。”   游曦拖动进度条给她复习名场面镜头,一边欣赏一边发出羡慕的赞叹:“我男朋友要是这么帅我肯定也天天亲!不起床地亲个够!”   “……”   胸膛里有陌生的悸动,心脏跳得很不正常。   奚言诶呀了一声,叹着气,也没诶出个名堂来。   游曦喜欢的片子男女主角都是西方人,无论样貌还是背景文化都是西式的热情奔放,接个吻都是啧啧有声的。听得人脸红心跳,更别提接下去的步骤了。   游曦听到她问“这是不是生孩子的步骤”时表情很奇怪,但还是善良地点头解释,“他们拍片肯定都会戴套的啊,万一真搞出孩子来就糟糕了。”   奚言被迫涨了知识。   人类在做繁衍的行为,却并不以繁衍为目的,好奇怪。   又有点刺激。   她又跟着看了一段,电影里的男主角一边出卖美色,一边说着深情的台词,引得旁边的小女生一阵痴笑。   但她还是觉得谢烬长得更好看。   就是……想象不到谢烬那样,那样亲…… 第49章 竟以为他是喜欢花。……   她想起自己跟谢烬也曾有过亲密的贴贴, 温热的吻落在额头或唇角,很,很……   很喜欢来着。   电影里这样亲……这样……没这样亲过。   也会喜欢吗?还是不喜欢?   即使眼前电影接吻画面的代入感对她而言不算强, 奚言仍旧自顾自脑补得头顶冒烟。   “别忘了收拾行李。”   朱妍半躺在上铺, 提醒还在沉迷爱情电影的小姐妹, “明天可就要出发了。”   最后的录制场所是祁连山。节目组斥巨资规划了这趟行程。因为参演者阵容史无前例的豪华,配置也得跟上。原本的一日游变成了三天两夜的加长版,期待拍到更多有看点的镜头。   奚言回过神来,兴冲冲地指了指行李箱:“我已经收拾好了!”   有这样公费回老家的机会, 她提前两天就整理完行李, 只等着出发。   三天里包含了周六日,学校那边只缺一天课问题不大。卢真自告奋勇, 上课时万一被点到名就帮她混过去,也没请假。   隔天下午, 节目组安排嘉宾们共同出发, 入住祁连山脚下的森林温泉度假酒店。   同一趟航班,只有周子寂没一起来。   周子寂鲜见地回了趟本家, 以求找能制衡谢烬之类大妖的方法。   能找到的记载中,擒妖要点是要找到妖的弱点与命门所在。想一招制敌, 得先搞清楚敌人的情况。   他却还不知道谢烬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妖怪, 只得囫囵记下了几道降妖符,以备不时之需。   符咒是否真的有效先不论, 这一趟离开前, 他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周怀仁更稀罕地出现在祠堂里。望见他时原本也没打算理会, 擦肩而过的瞬间表情却变了,二话不说阻断他去路。   “你最近跟什么东西混在一起?”   自上次因奚言不欢而散后,这是两人首度见面。不由分说的质问让周子寂心情更加恶劣, 自然也不愿多透露半句。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并没有否认。周怀仁便落实了心中的猜测,冷笑道,“你知道自己身上的妖气缠了几层了么?迟早被生嚼活吞,还得是我去给你收回骨渣。到时候可就跟我有关系了。”   他是经验丰富的天师,即使瞧不上周子寂这样不学无术,却也不会坐视不理。   日夜相处中,他身上沾染的妖气很复杂,不止来自于某一只,甚至还有些许熟悉的气息。   周怀仁的目光落在他左手未愈合的咬伤上,眉心一拧:“你的手是被什么咬伤的?”   “蛇。”周子寂不耐烦道。   他落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人,没有看见周怀仁骤然冷却的神色,以及微动的手指。   瘦骨嶙峋的指节捏出一道符咒,捻成无色的丝线,飞出去牢牢地粘连在他身上。   **   周子寂后一步抵达祁连山脚下的酒店,其余众人已经等候多时。   大明星的派头算是体验到了。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各自心中都颇有微词。只有一位,对姗姗来迟的大明星毫无注意。   奚言在吃酒店前台送的鲜花饼,窝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屏幕上播放的是祁连山脉开发出的森林旅游项目宣传片。   她还是头一回从航拍视角看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家乡。从那高低连绵的幽深绿色中,她很难辨别哪一处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才知道,原来山外有山林外有林,自己以为叫“祁连”的那片土地,不过只占真正的祁连全貌的十分之一。   世界真的很大。   她想起谢烬答允过自己,暑假时会去更远的地方玩,一时期待起来,不由得转头去寻脑海中的身影。   谢烬离她稍有一点距离。   他身上的收音设备出了些问题,被技术组调试后依旧没能正常运转,便又联系后勤送来新的,临时更换。   来回折腾的,换个人或许就不耐烦了。谢烬神情却没怎么变化,当然谈不上高兴,但也看不出生气,只是站在那,平平无奇地看着手机屏幕,任由技术小哥把新的设备穿套固定在后腰。   从这边的视角看过去,像是在抱他。   奚言手一顿,酥松的饼渣掉到衣服上。她站起身抖落干净,忍不住地再望一眼,又好像并没有碰到。   大家都在注意压轴登场的周子寂时,她却在关注一个技术小哥抱了谢烬。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马上来拍一下今天的主要内容。”   导演召唤各部门注意。嘉宾们集合到VIP休息区的长沙发前,像在别墅里时那样围着茶几。   奚言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小沓薄薄的信纸。   很眼熟。大家见惯了,也都能轻易分辨出来,那是和他们写日记时用的本子里一样的纸张。   “最后一次分组,我们就通过这个来匹配。”   四张日记纸上各自承载着语气风格各不相同的话,都是从男嘉宾的日记中摘录出来的。这次的选择权依旧由女孩们掌握,和之前不同的是,被选择的四人就在旁边待着。通过观察他们的反应,或许可以判断日记的归属。   现在四个人的表情都还挺淡定的。奚言伸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日记纸,翻到有内容的那一面,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字迹。   这页日记上没有写具体的句子,只画了一朵墨色的蔷薇。比起其他三页上或文艺或幽默的字迹,显得尤为特别。   最后四个女孩围在一起观察这页纸上的图案,在应眠和周子寂之间猜测。   应眠摄影师的身份使得他天然就带着这种浪漫的表达特质,而周子寂曾经参演过的电影中也出现过类似的花朵图腾的情节。   奚言仍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纸没有松手,心里不太确定。   其他纸上那些抒发情意的句子不像是谢烬的笔迹,更不像谢烬的口吻。   但这个就是了吗?她也没见过谢烬画画。   谢烬刚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正对上她困惑的目光。   他不常这样摆弄手机。倒像是给予了她充分的信任,他并没有跟别人一样紧张地关注这场游戏,也没给什么眼色当做提示。   她只能靠自己聪明的脑袋瓜来解题。按他教过的思路做排除法,把第一个触碰就捏在手中的蔷薇留到了最后,忐忑地交给导演。   已经做好了选错的心理准备。因而听到导演宣布那是谢烬的日记时,她震惊的表情和其他人如出一辙。   谁都没有想到。在大家心里,谢烬仿佛和那样浪漫的手笔挨不上边。   度假酒店有院落别墅式的客间,每个院子里都有单独引入的私密温泉。节目组下了重本,根据分组结果,配对的嘉宾能够分享同一个院子,近水楼台是天然的优势,接下来两天的体验游玩项目也都能以官方cp的身份约会。   不同院子方向不同,距离也稍远。奚言跟着谢烬往院子里走,见他今天总时不时的盯手机,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谢烬反常地把手机收了起来,没让她看到半点内容,镇定道,“孟黎要我好好照顾你。”   这句话把他看到的实际内容美化了不止一个层次。可惜奚言一无所知,只记得孟黎是有说过得工作,很可惜不能一起来玩。   刚想点头,又觉得不对,改口道,“这里是我家,应该是我照顾你。”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风里缠绕着故乡熟悉的味道。   她长大的那片林子跟酒店还隔着个山头。好在酒店房间毕竟不是拍摄主场地,布置的摄像头也没那么密集。放下行李,她拉着谢烬头也不回地奔去撒欢。   两道身影消失在镜头的拍摄死角。片刻后,周子寂才从酒店另一头的独栋小院辗转过来。   跟他抽到一组的朱妍心知肚明,也不介意他随便离去。酒店里地形复杂,小路弯弯绕绕的绿植成片,宛如巨大的植物园,问了一路才找到这处被植物覆盖的幽静小院。   他抬手敲门。却已是毫无声息,终究迟了一步。   **   未经开发的丛林茂密幽深,倏忽间林中传来小兽的啸声,带着不可自抑的兴奋与欢跃,在熟悉的地盘上肆意奔跑,惊得枝头的鸟雀一通乱飞。   谢烬还在看手机。   大概奚言也觉得在林子里疯跑这种事不太符合他的形象。他没被拉去一起撒欢,原地找了块没有青苔的巨石坐下等她玩够,顺便托腮看着屏幕上的微信消息。   离开信号区,消息很快就停止了收发。依旧占据了整个屏幕,是会吵到眼睛的程度。   【你们是不是要去旅游了?有没有被节目组安排单独住?】   【这你都不干点什么?还等我们家小狐狸主动吗?】   【啊你,你,你别是不会吧】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算了以防万一给你点学习资料参考】   【[视频链接][视频链接][长图][长图]】   ……   那一长串颜色网站的链接映入眼底,谢烬心情复杂地收起了手机。   视线边缘,一道火红的流光从林海深处迅速朝他奔来,靠近时骤然拉长,化作少女的身形,无瑕的足踝蜻蜓点水般轻盈地穿过丛林,白裙在纤细的小腿边翻飞似云,红发飞散如灿烂的晚霞。   她风风火火逛了一圈,总算心满意足地回来,笑得眉眼弯起,还带了礼物。兴致盎然地咬着一枝新鲜的野蔷薇,直到近前才吐掉口中咬碎的叶屑,拿下来伸到谢烬面前。   “给你。我们这里的花也很好看的。”   她已经忘了那天傍晚在自己鬓发边随风摇曳的花朵是什么模样,却记得他亲手勾画在纸上的形状。   谢烬垂眸看着她,迟迟没有接过。   这小傻子。   竟以为他是喜欢花。 第50章 “宝宝。”   谢烬原本要接蔷薇, 伸出手却鬼使神差地绕过花,握住了那截柔若无骨的细腕。   花瓣颤巍巍地一抖,掉了一瓣。他掌心的热度烫得离奇, 奚言差点拿不稳花, 由着力道懵懂地被拉进怀里。莫名不太好意思抬眼看他, 抵额在他胸前小声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   有点奇奇怪怪的。   谢烬没有松开她的手,问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是我的家啊。”她理所应当地说, “当然要带你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怎样特殊的含义, 只是一直这样想着,自念头诞生之初到现在, 从未质疑过“为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母亲, 再没有谁知道她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她也从没有和谁分享过这片土地。   谢烬是唯一的。   生怕他误解了自己是想从此都留在这, 她连忙抬起脸补充道,“我只是回来看看, 还要跟你回去的。我现在更喜欢住你那里了。”   她从前独自生活,没觉得如何, 可现在有了朋友和谢烬, 尝到了新生活的甜蜜,要是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孤独的滋味必然难以忍受的。   好在谢烬也并没有想过要把她留下。   她解释完就想再把脸埋回去, 可被谢烬的手制止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指擒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 指腹便能顺势抵在她唇珠上,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低声唤:“宝宝。”   “今后都要跟着我吗?”   他的语调里并无旖旎心思, 可偏偏声线低沉得蛊惑狐心。奚言听迷糊了,脸红心热,未知的情潮从心间满溢,往脑门上涌。   她连视野都变得模糊,看不清谢烬的表情,恍惚恍惚的却还没忘记回答,“……要。”   “哪怕要颠沛流离,也不怕?”   “不怕。”   她的嗓子像不是自己的,婉转轻柔得不可思议。疯跑的劲头才刚过去,这会儿倒收敛起来,变成一副羞赧的小女孩模样。   她只在谢烬面前会这样。且越来越这样。   自己也不太明白。分明是好好的在说着话,怎么就迷糊了呢。   谢烬的视线落在她抿了又抿的嘴唇上。那两片比蔷薇更娇嫩的软红,因为紧张而被咬得微微充血,饱满丰盈,艳□□滴。   她没有错过谢烬眼神的变化,模糊地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缩了缩脖子,却没有挣开他手指的掌控。乖乖待在原地,又怂又期待。   任君采撷的模样,比任何网站上的“学习资料”都更直白地刺激神经。   谢烬低头亲吻了她微蹙的眉心,颤动的眼睫,泛红的鼻尖。有条不紊地一路落下来,让她舒舒服服的,心都化成一泓春水,又像被熨过几个来回,澎湃后服帖得不行。   她很喜欢这样亲密的接触,和上次一样,又不一样。多了些什么她想不清楚,也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只要享受就好。   最后一个温柔的贴吻落在她嘴角。正当她以为这就是亲密的结束时,谢烬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轻笑了一声。   接着,微凉的嘴唇贴上了她的.没有再顾念着她年纪小浅尝辄止,而是逐渐放肆地轻/吮着,碾磨着,像要把她仔仔细细尝个遍才肯罢休。   奚言整个懵了,僵在原地予取予求。在一遍遍的吮吻中,逐渐放松沉迷,浪潮般涌来的舒适中夹杂着陌生的恐慌。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突如其来的快//感,既承受不下去又不希望真的暂停。煎熬中觉得这已经是最过分的亲密,直到听见一声,“宝宝。”   他低声吩咐,“张嘴。”   耳膜上滚过一阵嗡鸣。奚言脑海中全然放空,身体不由自己控制,却像是着了他的魔,迷糊着照做,连齿关都乖乖地打开一条缝。   探出的舌尖霎时间便被掠夺,在她口中一遍遍地确认领地,毫不留情地榨干每一口氧气。一口一口,全部置换干净。   她像被温水煮熟的那只青蛙,不知不觉间已经跌进水深火热。等自己发现时,早就逃不出去了。   夜幕来临,深林温度骤降,即使在夏天也带着凉意。谢烬眼底深藏的暗光却燃成了烈火,映照出他绝无仅有的一面。   她也是唯一。   只有她见过这样的他。   “谢,谢烬。”奚言艰难地找到间隙,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里隐隐透出哭腔,“站,站不……我站不稳了。”   她腿软得不像话。谢烬这才肯放开她,腾空抱起来,传送术法瞬间生成:“那就回去。”   她松了口气。下一刻出现在拍摄的院子里,以为终于能消停下来缓一缓时,却又被他放在沙发上,俯身压下来。一瞬间心惊肉跳,“还,还要亲?”   谢烬平时连三餐都不怎么吃的。   还以为他没有口腹之欲。原来是不爱吃饭,爱吃别人的嘴唇。   听到这话,谢烬的动作倒是真收敛了些,只浅浅地啄吻:“困了?”   困是不可能困的。她的脑子里像在炸烟花,比任何时候都亢奋,却也比任何时候迷糊,只能带着一脑袋浆糊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   不管怎样,想暂时逃开喘口气。   她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明明谢烬就在身边,却不敢离他太近。   倒也不是不喜欢这样的亲密,只是来得有点太……太刺激了。跟她之前习惯的贴贴完全不一样。要习惯这样的,得再花点时间才行。   谢烬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向来体贴沉稳的谢先生今天却难以置信地由着自己的性子使坏,眼底笑意愈浓,少有的没顺着她的心思,故意道:“想回房间就自己走着去。”   奚言哭丧着脸窝在他怀里,自暴自弃:“站不起来……你不能抱我回去吗。”   可以是可以。逃不过的还是逃不过。   在被抱回房间之前,她像电影里那样,被亲了个透。 第51章 不放你走。   他甚至没有刻意挡住摄像头。客厅里的拍摄明目张胆地进行着, 奚言更无暇顾及,陷在沙发里进退两难。   耳畔一声声“宝宝”让她身心都被融成了水,没有反抗的力气。这场面, 任谁看都是热恋中的小情侣。   舌尖都快被吮/麻了。她面红耳赤地躲, 试图抿紧嘴唇不给可乘之机。谢烬却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 怜爱地亲吻她的脸颊和耳垂。   细密的吻落在薄薄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烙得滚烫,比直白的掠夺还要折磨人心。   他一点都不像那个熟知的谢先生了。变得很随心所欲,很……缠人。   奚言在沉沦中困惑, 到底是什么导致事态发展到这一步。   是因为那个吗?   谢烬只问了两句, “以后要不要跟着”“怕不怕吃苦”。   她明明回答得很简单,他却好像觉得那是多了不起的话。   所剩无几的理智只够她想些糊涂招。这么亲下去迟早也得两眼一黑, 她虚弱地抗议得来几秒钟的喘/息时间,趁这间隙飞快地给自己放了个咒, 两眼一闭昏睡过去。装死逃避现实。   谢烬:“……”   他用指腹蹭了蹭怀里的小脸。不知道是真的挨了太多亲还是过于羞愤交加, 红到不像话,摸起来烫得像刚煮熟的蛋清。   就是有点委屈巴巴的。   小小法术要破很容易。谢烬冷静下来自觉也有些过分, 没有再闹醒她,把她抱到床上去休息。   刚才回来旅行箱一放就跑出去玩, 她连房间都没有进, 行李也没整理。一套院子里有三个房间,谢烬选了间最近的把她安顿好, 规规矩矩地带上门退出去。   带着点意犹未尽的余韵, 又去院子里踱步。   私人温泉在后院。前院修了小小的凉亭, 攀生的藤蔓在亭顶撑起绿盖,垂落的藤条上结着嫩黄的花骨朵,要开不开的样子, 在晚风中簌簌地摇晃。   谢烬心情极佳,看这花苞都觉得可怜可爱,心中一动,便稍微出了点力。   满亭的花朵在他眼前缓缓绽开,随风摇曳的姿态也换了一种,像在朝他感恩示好。溢出丝丝缕缕的甜香味来,混在风里散入好梦。   他在亭前站了一会儿,待凉风驱散心头的燥热,忽地皱了眉,转身走向院门。   眼前的花束属实破坏心情。   私人小院需要刷房卡或按铃请院子主人放行才能进。周子寂来得不巧,徘徊未果,只在院门外放下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   这是奚言的颜色。也是她喜欢的花。   两次,周子寂却都没有机会送到她手上。   谢烬不动声色地把花束拿进院里,扬了扬手,随风飘落的残叶忽然向上飞起,不偏不倚地糊在摄像头上。   下一秒,他手中的玫瑰烈烈地燃烧起来,化为灰烬,成了藤蔓生长的肥料。   销毁完玫瑰,谢烬心情稍微回升了些。   幸好奚言没有看见这束花。   他始终有些苦恼,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并非那种怜爱万物的终极大善人——他刚刚就对这束无辜的玫瑰下了狠手。   但如果这样的形象是她喜欢的,他暂时也不想纠正得太过。   回到客厅里,他瞥见沙发上那枝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蔷薇,找了只干净的花瓶装水插起来。   花瓣都掉了小半边,实在有些不像样。谢烬不欲深究“不像样”的到底是谁,指尖轻触花蕊,已经断去根茎的花枝在他的力量下仍旧长出幼嫩的叶与花瓣,迅速舒展开来,变成盛放的模样。至少可以开到他们退宿。   他想把这支花送去奚言床头,要她一睁开眼就能看见。   **   隔天一整个上午,奚言都处于某种“醒了但没完全醒”的状态。   节目组安排了丛林穿梭,滑翔伞和滑草三个游玩项目给每对cp体验。体验的顺序是单独由两人决定的。也就是说,四对cp在同一时间段撞上别人的几率很大。   奚言就早上出发前随机抽了第一个。先来玩的是滑翔伞,到达场地后跟应眠和游曦这对打了个照面。   把滑翔伞放在第一个玩的只有这两对。被导演组调侃一大早的起床先来上个天,提神醒脑。   但神奇的是,奚言玩之前和玩之后的状态差别不大。按理说她是最热衷“芜湖起飞”这种游戏活动的,没有在上面大呼小叫一阵再下来属实不正常。   应眠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不正常还是有范围的。   只要待在谢烬近旁,被他直视超过三秒,这姑娘铁定就要跑。   “怎么了这是。”他举着个相机,仿佛cos工作人员,拍拍这个又拍拍那个。“又闹别扭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担心。   “什么叫’又’……”   奚言侧了侧脸,避开镜头,“你为什么要拍啊。”   “孟黎说你俩再玩出什么花样来都让我拍个照片录段视频传给她,上了年纪就爱看这个。”   “……”   “挡什么呢,给我看看。”   应眠出其不意地闪现绕到她身后。在对上她微愠的眼神之前,首先捕捉到她颈边星星点点暧昧的晕红。从耳根到锁骨散落着,用头发遮,用手指捂都没捂严实。   “不许看!”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她被莫名其妙的羞耻心挟持,窘迫得脸颊通红。   早上特意请化妆师帮忙盖住的,可遮瑕液在刚刚玩滑翔伞穿安全设备的时候被蹭掉了。   应眠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了,谢烬的表现你不满意?”   “……”   “也不是……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云里雾里的心情,“太,太……那个了。”   “是吗,那个是哪个?展开讲讲。”   “……”   扑棱蛾子就知道开玩笑,不靠谱。   她不肯再说了。   应眠哈哈笑过去,没再逗她。   看谢烬还是那副不担心的模样就知道了,也不用再问。   小姑娘害羞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下午的项目玩过去,奚言这边接连碰见了贺凌菲组,又碰见了应眠组第二次。   只有周子寂那组。三次项目都跟她错开,一面都没见着。   连跟拍她的摄像组看在眼里,都感到遗憾。   一是因为这样就少了些戏剧性的镜头,二是见证到现在,也觉得这两个人恐怕是真的没有缘分。   唯独谢烬知道,论起缘分来,恐怕周子寂运气比他还要更胜一筹。   只是亲手把命运赠予的先机给作没了。   这是来到祁连的第二天。晚上节目组在酒店宴客厅举行了小型的晚宴,也是这季节目的最后一次晚餐。接到的拍摄要求是盛装出席。   明天就是最终的配对日,节目收官近在眼前。奚言白天玩累了,对晚上的大餐都没太兴奋,打着呵欠化完了妆。   她肤质很好,基本上只涂口红就能上镜,化妆一贯很快。做完准备后化妆师退出了休息室。她想起白天应眠说过的话,犹豫片刻,给孟黎打了通电话。   虽然说得结结巴巴,孟黎仍旧懂了她的意思:“哎呀,你也得体谅体谅他。毕竟是单身几百年的老妖怪,憋太久也是正常的。”   奚言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正常的?”   她觉得昨天晚上的谢烬一点都不正常,作风既不正也不平常。   “你就这么想。”   孟黎简单粗暴地给她打了个比方,“现在你是能随心所欲地吃上兔子了。可从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一年半载的才能吃上一回。好不容易能吃上的时候,是不是就想着猛吃几口?”   “平时你胃口不大,就那会儿使劲吃放开了吃,才显得很能吃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   奚言沉思片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不愧是族长。果然狐狸之间交流起来就是顺畅。   她也希望谢烬也能随心所欲地活着……亲就亲吧,反正习惯就好了……吧。   大不了以后多涂点润唇膏准备准备……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今天的口红是哑光,被她舌尖一扫,上了层水色的釉。   “谢烬呢?”孟黎问。   奚言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去录采访了。”   节目各阶段都会有单人访谈,记录各位嘉宾的心路历程。谢烬刚被叫走,怎么说也得再耗个十几二十分钟的。   孟黎心中有数,似不经意地说,“对了,像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狐狸一定也没什么经验,给你点学习资料参考。”   【[视频链接][视频链接]】   “……”   奚言想也没想就点开了。   她可不像谢烬那样见多识广,看到学习资料自然是要好好“学习”一番的。更别提是万分信任的族长亲自赠予的,趁着晚宴没开始,躲在无人的休息室里用手机播放。   孟黎阅片无数,精挑细选给她的不用想都是质量上乘。并不是那种简单粗暴直入主题的,片子有剧情有演技,故事背景跟今晚的活动风格很像。   甚至女主角的外表类型乍一看都跟她相似。眉眼明艳人美路子野,去参加豪门夜宴不知怎么跟小叔子勾搭上了,眉来眼去地跳完舞往房间里走。   奚言对人类的亲属关系没什么概念。看下来就理解成一个好看的女人在舞会上遇到一个好看的男人,好像认识关系还很好,搂抱在一起上楼,在没人的房间里亲着亲着开始脱衣服……   谢烬过来敲门时,小电影正进行到脱衣服的环节。   她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重要情节要发生了,正聚精会神时,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开门时表情不太对劲。   “导演叫你去采访。”谢烬朝她手上瞥了一眼:“在看什么?”   “马上就去。”   她心虚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一边说着没什么一边暂停视频退到后台,打算等晚上的录制结束以后回去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地继续学习。   路过镜子时她顺便检查了自己的衣着。跟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都是吊带长裙,只是造型上有微妙的差别。   一天时间过去,暧昧的红痕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她没再散着长发,像电影里那样盘起长发,展露出弧线优美的白皙肩颈。   看了几眼,她似乎悟出什么,用手指勾着吊带的领口往下扯了扯。晚礼裙本就低胸的设计,再这么一扯更泄出动人的春光。   谢烬尽收眼底,绕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拉上去:“外面空调凉。”   可学习资料里是这么教的。   她在“相信小电影”和“相信谢烬”之间略微摇摆,就还是如往常一般,听从了谢烬的意见。   等采访完成可能来不及再回休息室了。她拿起化妆台上的首饰盒打开,把那副红宝石耳坠倒进手心里。   重要的场合都戴着。而且得是最后才戴,足可见她的重视。   谢烬顺手取了一只,慢条斯理地帮她戴上。剔透的宝石红如鸽血,在嫩白的耳垂上摇曳生辉。一时间宝石的耀眼,竟像是为如玉如脂的肤色做了陪衬。   他迟迟没戴第二只。奚言捧着剩下的耳坠老老实实地等了几秒,耐心告罄时才抬眼望向镜子。   镜子里谢烬也在望着她。   奚言一个激灵。她昨天才见过这个眼神,还熟悉得很,不知想到什么,那层脂白的肤色上骤然浮起的粉晕,很小声地说,“我还要去做采访呢。”   虽然是想着亲就亲了他开心就好,但是现在……就……一时半会儿亲不完吧。   为了显得目的合理而不是自己太怂,她又补充了句:“导演还等着呢。”   谢烬手一顿,笑意酝在眼底,拿起另一只耳坠为她戴上:“不急,我陪你去。”   低沉沉的嗓音滚过耳膜,激起一小阵战栗。她听着这句怎么听怎么像“不急,待会儿再吃。”   不知是否错觉,她看着镜子,总觉得这耳坠的光芒都不一样了。   送她礼物时,意思是“想要你留下来”。   而当他亲手戴上,意思变成了——   “不放你走”。 第52章 当面叫声老公怎么样。……   刚结束采访的人又原路返回当跟班, 导演组见怪不怪,只玩笑着说让摄像机顺便拍一拍幕后花絮。小情侣黏黏糊糊打卡上班都要一块儿来,甜度不比正片低。   奚言在组里的定位大概就像个吉祥物,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性格随和又爱笑, 见到她心情就好。采访途中镜头前后有说有笑,半玩半工作,跟刚才谢烬被迫营业时公事公办的氛围截然不同。   谢烬不远不近地站在窗边等她,时不时瞥一眼, 再分心回复孟黎的消息。   看来是小女孩挨了欺负, 忍不住找长辈告状了。   说来该是要兴师问罪的时候,然而这不着调的长辈却只有一句:   【呦, 厉害了】   颇乐见其成的语气。   这只狐狸就是这样的性子,谢烬不怎么意外。趁着采访还没结束, 倒是难得有兴致主动挑起话题, 要跟她再聊两句。   【我有事想问你】   【等等,我也有事要问你!让我先问!】   【你问】   知道他会这么说, 孟黎消息发得几乎没有间隙,一连串的涌进了手机里。   【以后你就算是我涂山的半个亲戚了对吧?】   【既然以后都是亲戚了, 就跟我交个底吧?】   【你的妖灵, 还能撑多久?】   她其实早就想问这个了。可即使是关系再要好的朋友,涉及妖灵这种安身立命的话题总还是有些忌讳的。更别提是谢烬这种特殊情况。现在借着关心自家小狐狸的机会问出口, 也算情有可原些。   谢烬有所察觉, 坦言回答。   【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或许在外界看来, 他是因为强悍得像个传说,才能在饲火后还安然无恙地生存下来。但实际上正相反,他是因为侥幸活下来, 才成为传说的——或许差那么一点就是一堆灰烬化入黄土,成为寂寂无名的殉道者被历史掩藏。连自己都没想到如何会有这样的运气。   更何况,即使侥幸活下来了,也不是安然无恙的。妖灵能撑到几时,他的确没有办法准确推测。   因为这样的不确定性,他才一度不忍心强行把奚言留在身边,担忧未来的变故会连累她无法善终。   他瞥着手机屏幕,抬眼去看被摄像机围在中央的奚言。   不知说到什么话题,她正笑得眉眼弯弯,略微倾斜靠在沙发上,习惯性去撩发尾,才想起今天被盘了起来,于是改去抚摸耳垂上的宝石坠子,又由此自然地朝他望过来。   发觉谢烬恰好也在看着自己,她眉梢眼角的笑意更明艳了几分,当着镜头的面明目张胆朝他招了招手,还熟练地告诉导演,“这几秒可以剪掉,好了继续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谢烬忍俊不禁。   以她的性子,又总是心向着他,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根本也不可能丢下他自保。   如此再想,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他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坚定。左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上什么就解决什么,尽他在这世间的每一分力,护她周全。   明日之事还未可知,太过悲观也是徒增烦恼。倒不如先考虑考虑,怎么哄小姑娘开心。   今天奚言有点儿躲着他。或许还是做得太过火了,得想办法给赔个不是。   他可不想那样的旖旎滋味只能尝一次。   【算了,说来说去也是为难你】   孟黎自然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但也不全信,只当是有所保留的谦虚。   【你刚才打算问什么来着?】   【我想知道小狐狸都喜欢什么】   【……】   【怎么了?】   【没什么……还以为你要问的是什么大事,整个那么郑重的】   【她喜欢什么我哪知道啊,我族的小狐狸大多都性子跳脱,没什么共性,得要你多多留意才行】   【依我看,你有什么就给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给什么都行?   谢烬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奚言已经将自己的今后都应允给了他。   他想给她更好的东西。   “卡!”   采访任务告一段落。整季节目“最后的晚餐”也拉开了帷幕。   酒店的宴会厅装修得金碧辉煌,这顿晚饭的规格也史无前例的丰盛。除了周子寂,大家都准时出席。   最后一个晚上,离别之际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伤怀,彼此在说着感性的话。   他们大多不是娱乐圈内的人,隔行隔业,如果不是因为节目,人生轨迹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等节目结束后,也很难再有什么机会见面了。   “以后还可以一起出来约下午茶啊。”奚言说。   游曦的学校离京艺不算远,大学生活也挺自由的,下了课能随意支配的时间有很多。不愁见不到面。   游曦点点头,又叹气,手里的餐刀把鹅肝切成碎块也没心情吃一口:“我们当然可以约下午茶了,可是……别人就很难再见到了。”   除了她们俩是大学生,其他人都有正经工作的。忙事业不说,成熟的社会人士跟未出校园的小丫头好像天然就隔着层认知的屏障。如果不再被节目圈在一起,结束以后也很难有话题提约会。   奚言听得懂,她是在说应眠:“那明天,你的最后一通电话要打给他吗?”   明天要拍摄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各自分散的。八位嘉宾分别选择一个地点独处,给最终想要选择的人打电话。   只有互选,才能知道对方的位置,面对面的牵手成功。   “我还是想最后再试一把。万一呢。”   游曦鼓起勇气道,“其实我也能感觉到,他对我跟对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或许他在这里,没有真正喜欢的人吧。”   “但是,最后一次了,他总要选一个人打电话的。万一他选了我……起码我还有理由,在节目结束之后继续约他出来。”   节目结束后,生活并不会结束。   她不是来节目里演戏博取知名度的,就是想认识一个真心喜欢的对象。   奚言几乎没有这种顾虑。她知道明天谢烬会选自己,甚至从一开始,来上节目就是为了那些在大家看来不值一提的通告费。   但录制到现在,自觉收获的经历远远超过那些钱:“那就祝你成功吧。”   万一呢,她也想。   游曦是她的朋友,扑棱蛾子也是她的朋友。   或许一个月的时间太短。等再相处下去,真的能培养出感情也说不定呢。   对面谢烬和应眠似乎在说什么,奚言看不太清楚。餐桌上水果塔堆得太高,在她的位置正好被阻隔了视线,只好认认真真地吃大餐,还得忙着安慰杀青焦虑的小姐妹。   晚餐中对面两位消失了她都没注意。直到她去了趟洗手间,走廊上看见应眠又在日行一求,缠着谢烬做最后的努力。   杀青焦虑他也有。明天录完各回各家了,谢烬往院子里一钻他上哪找去,再没有这种能面对面的机会。   可谢烬一如既往地拒绝他:“你应该死心的。她没有妖灵,不可能还活着。”   “可她跟一般人不一样……她灵骨还在。”   应眠厚着脸皮,“我这辈子就喜欢那个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你就让我跟你回去看一眼行不行?你那儿收留了那么多生灵……”   “你怀疑我把她藏起来?”   “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   “……”   奚言越听越离谱,越走越近,最后明目张胆地到他俩身边当面听墙角。   事已至此,应眠也懒得再赶她了,只专心缠着谢烬,“你肯定知道她的下落。只是故意不告诉我。”   “不想让我跟着你回家也可以。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线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他把脸一沉,郑重其事道,“劝你识相点,否则我就跪下来求你。”   “……”   奚言在他的自杀式威胁中艰难地捋清思路。   原来应眠有喜欢的人。那个女人……不仅是人类,甚至还生有灵骨。她是天师?!   扑棱蛾子居然喜欢一个天师家族里的女人!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用力扯了扯谢烬的袖子,再指指应眠,生动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心理活动。   谢烬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捋下她不安分的手指握进掌心,对应眠的态度却依旧没变:“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应眠一瞬间触角都露出来了,又克制地收回去敛住情绪,咬牙憋出一个字:“艹。”   那副烦得要死又不能真跟他打一架的憋屈表情,配上一句粗口可谓精彩纷呈。   奚言大开眼界。   应眠平日里温润斯文的社交风格已经形成了印象,现下被逼急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会出现在他身上。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烬。   这些老妖怪,原来都有两幅面孔吗。   谢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回去吧。”   谢烬和应眠所提的事,粗略算年头也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那时候她还没出生,没经历过没有发言权。   但她却能由此确定,游曦的心意注定会落空。回到座位时心情有些低落,被游曦注意到,还反过来安慰她几句。更伤感了。   “人都到齐了,干坐着聊天也没意思,要不我们来玩点小游戏吧。”   在导演的授意下,朱妍主动起身cue流程,在清过碗盘的台面中央放了只空酒瓶:“玩点大家都会的,上手简单。就……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奚言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迟到的周子寂已经入座了。   “可以啊。”大家纷纷表示赞同,玩笑道,“有些黑历史再不挖可就没机会了。大影帝你说是吧?可别藏着掖着。”   “以后就要见不着了,在这历史性的离别时刻,高低得给大家爆个料助助兴吧?哈哈。”   周子寂矜贵地掸了掸衣襟,“玩就是了。”   的确是很简单的游戏。大家都知道规则,奚言之前没玩过,看了两轮也懂得差不多。   感觉这游戏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她平时就不对人撒谎,有什么说什么都是真心话。还莽得一批,什么高难度任务都敢干还乐得挑战。因此无论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没什么压力——她自认为是这样的。甚至还挺期待轮到自己玩一玩。   直到酒瓶口缓缓停下,真的对准了她。   这一轮的庄家正是朱妍:“言言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吧。”她还给自己挑了个听上去更有意思的。   “哦~让我想想……那就,从在场的嘉宾里挑一位……”镜头前,经验丰富的游戏前辈技巧性地略一停顿,聚集了全场的注意力。   “挑一位喜欢的,当面叫声老公怎么样。” 第53章 听见了。   晚饭吃到现在, 大家都喝了点酒,微醺的状态下听到这段展开,一个个的被挑动了吃瓜神经, 起哄很大声。   奚言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人类发明出的缺德游戏的威力, 窘迫得下意识地看向谢烬。   是很简单的两个字, 但私下里她都不好意思叫,更别提是在这么多双揶揄的眼睛前。可要是不叫,又显得她玩不起似的。   谢烬原本已经被应眠缠得有些倦乏了,面前的盘盏都撤去, 单手撑头, 徐徐转动着茶杯,只等收工回去好好哄小姑娘。   原本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净角色, 闻言抬眼望向她时,却也像旁人那样, 墨色的眼里闪着不常见的亮光。   看她的反应, 是知道那两个字什么意思的。   ——由此才更为期待。   水果塔已经被撤掉了。视线没了阻碍,奚言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像被塞了只小猫抓挠。   “……”   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那个……反正是说要挑一个嘉宾, 也没指定男女对吧。”游曦怕她为难, 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言言选我啊, 我也很有男友力的~”   她敏感又细心, 总觉得大家这样当众起哄不太好, 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被要求叫老公,可能会羞愤得当场表演一个头顶冒烟憋出眼泪来。   “这可不行啊,小曦不能帮忙作弊。”   舒明洋见这种酒桌游戏见得多了, 倒是觉得不痛不痒,“叫不出口就喝酒嘛,公平公正。”   周子寂皱了皱眉。   他还记得奚言被舒明洋介绍工作的那天晚上,在KTV包厢里,她也是被一群人调侃,只抿了一口鸡尾酒,回去的车上就靠着车窗晕晕乎乎安静了一路。   今晚的规则是真心话答不出罚一杯酒,大冒险做不到要罚两杯。奚言看着手边小小的玻璃酒杯,感觉要干两杯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正在犹豫时,忽地听见对面传来熟悉的一声。   “给我。”   谢烬不拘小节地将自己的杯子倾向了她。   周子寂刚要起身,见此情形又重重地坐了回去,脸色不虞,跟周围热闹的氛围都格格不入。   总是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干什么都总是迟一步,连挡酒这种小事都迟一步!   英雄救美的桥段喜闻乐见,连舒明洋也没再挑刺。奚言抿着嘴唇,把那两小杯清酒倒进谢烬的空茶杯里,装了个半满。   他干脆地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滑动,吞下那些热辣的酒液。   她看着谢烬面色如常将茶杯放回桌上,心跳仿佛不由控制,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   “……”   呢喃般的声音在喧闹中几不可闻。比起玩笑般的游戏惩罚,更心甘情愿,更情不自禁。连调情都认真得可爱。   人们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下一轮游戏上,没人注意到这迟来的两个字。   谢烬握住茶杯的手却重重地抖了一下。   **   明天就要走了,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晚上录制结束后回到院子里,奚言换掉衣服跳进了温泉池里,打算泡个晚安浴再睡觉。   谢烬被节目组拉去补拍素材。她自己泡在池子里没什么意思,便又打开手机,趴在池边上找孟黎发给她的“学习资料”,想接着被打断的部分继续往下看。   可不知怎么,她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谢烬帮她挡酒时的画面。慢动作逐帧反复播放,手机里在放什么根本就没心思注意。   过了一会儿热度上来了,都不知道是温泉蒸的还是自己心里有鬼。   难道是她见过的世面太少,才会被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撩到?   她叫的那一声大家都没听见,谢烬应该也没听见吧……   潺潺的水声透过门窗传进客厅。谢烬录完今天的工作回到院子时,她还正趴在池边发呆,半个身子都压在池边,雪白的裸背浮在水面上,握着手机昏昏欲睡。   她大大咧咧惯了,就这么自顾自地泡着,前后两道院门都没关。   谢烬反手关得不留一丝缝隙,大步走到吃池边,想把她先捞出来免得泡久了着凉。   没想到反而把她惊着,腕子一颤,手机掉进了温泉里。   奚言瞬间清醒:“我手机……手机!”   池水不深,手机落下去时还差点砸到她的脚背。她眼疾手快地从池底捞起来,暂时还不能开机,只能湿漉漉的丢在池边,待会吹干了再碰碰运气。   看她有些闷闷不乐,谢烬道,“坏了就换一个。”   “可这个是你给我买的。”   谢烬说,“下一个也是我给你买的。”   他的话像有魔力。奚言再看那只可怜的手机,也不觉得太失落了。   反倒他回来之前乱七八糟的念头卷土重来,裹着乱七八糟的学习资料的影像一起出现在脑子里,混成一腔甜蜜的心烦意乱。   她把肩膀沉入水下,默默地退到温泉的另一边,半张脸都浸在水里,也不出来换气,吐出一串泡泡。   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还直勾勾望着他,欲说还休地盯着他的脖领,心里有奇妙的冲动。   很想舔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 第54章 想给你生小猫咪。   脑子里这样想, 现实中却还离得八百丈远。   谢烬以为她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活了几百年,头一回因为不知道如何讨好小姑娘而伤脑筋:“你……想要新手机吗?”   奚言摇了摇头, 缩着身子又沉下去几分, 只剩半个额头露在水面上, 咕噜噜地冒泡。   “那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   谢烬绕着池子走了半圈,单膝跪在冒泡的池水边,因她不寻常的反应而逐渐感到担心,“出来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话, 她终于浮起来一些, 湿漉漉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睫毛上眨落的水珠滴在水面, 落了场小雨。   想干什么都可以?   谢烬读懂了她目光中的询问,毫无原则地颔首, “什么都可以。”   她的头顶倏忽间冒出一双狐狸耳朵, 兴奋地抖了抖。下一秒,哗地一声从水里钻出来, 扒着他的膝盖仰起脸,眼中光芒炙热, “我想舔你。”   “……”   谢烬敛了敛神色, 这么诡异的要求居然问都没问,大方地伸出手。   “来。”   奚言不疑有它, 交出自己的手本想借力上岸, 被他握紧的那一瞬又换了心思, 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故意用力向后一挣。   谢烬果然没有放开她的手,被她牵连着失去重心, 跌进冒着热气的池水里。   水花溅起,顷刻间全身都湿透了。   他倒是不恼。被胡闹一通也只是把她按进怀里,免得再滑进水底,染笑的语气听不出责怪的意味,“祸害我干什么?”   奚言揪着他胸前的衣料,努力抬起头,吧唧一声亲在他喉结上,像盖了个宣示所有权的章。   只是个子还不够高,那匆匆忙忙的一个吻像风拂湖面,不痛不痒地蹭了过去。   谢烬却猛地一僵,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的力度骤然失衡。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她还没来得及抗议,被他双手提起放在腿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便见谢烬主动地低下头来,刚刚亲过的地方再次送到她嘴边。   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终于知道,谢烬说的是真的。   这样近的距离,只要她心生恶意,随时都可能被她尖利的犬牙一口咬穿。   可就只为了哄她开心……   再没有谁能引得他这样不设防地露出要害了吧。   她还从没有被谁这样信任过,飘飘然的心里拥挤着强烈的满足,只愿从此也为他献上全部的忠诚与信赖。   “谢烬……”她记起自己还没听过一句确信的话,心心念念想要听到的那句话。在这样的时刻里,似乎也能顺理成章地问出口了,“你喜欢我吗?谢烬,你说。”   她来到这个人世里,最初也是最强烈的执念之一,就是求得一份喜欢。   她为之干出过许多傻事。说她是被一缕残魂影响也好,说她本来就像小狗摇尾乞怜也罢,那份影响至今残留在她的心海里。   她知道谢烬有多好。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   可他要是说了——他,他要是说了……丽嘉   奚言不自觉地紧张着,把嘴唇咬得发白,露出一副欲哭欲笑的表情。   谢烬用指腹抹着她的嘴角,把可怜的一瓣软红从那口小白牙底下拯救出来,温声道,“是。”   “是什么是。”明明没有喝酒,她说话的语气却醉醺醺的,“你说好一点……说,好好说。”   谢烬终于明白她在期待什么,便如她所愿,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为了一句话,她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像只以情话为食的小兽,餍足地眯起了眼,“我也喜欢你。”   喜欢得心疼,疼得都有点想哭了。   “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要是我没有的,我就去弄来给你。”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从颊边滚落还不自知,“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吧?谢烬,你知道吧?”   谢烬半是叹气半是疼惜,揉了揉她紧张竖起的耳朵尖,要她放松下来。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温柔的吻落在她唇瓣上,轻轻抿开咸涩的滋味。   如同为她挡住苦辣的酒,也一点点地吞干净,“我知道,宝宝,别哭。”   愿苦痛与灾祸尽数远离。   想把我的一切,你想要的一切,全都给你。   数百年光阴弹指,才能觅得这样一位愿意与之交换忠诚与信任的存在。   居然是个小哭包。   奚言被渴望已久的情话冲得有点上头。抽抽搭搭一阵子后清醒了些,才开始觉得没面子。   谢烬看出来了,故意逗她,“什么都肯为我做?”   她懒洋洋地点头,被他揉捏在掌心里,舒服得不想动弹,“当然。”   温泉水滑洗凝脂。被热水浸泡过的皮肤透出漂亮的血色,嫩滑如脂,触之流连忘返,不知该算是伺候还算是享福。   谢烬压低了声音,耳边呵出的气流如同难以拒绝的引诱,“那就把晚上的称呼再叫一次。”   “……”奚言蓦地被提醒,臊得想跑路,挣了挣却被他早已预料地牢牢按在怀里。   “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不对?宝宝。”他不紧不慢地诱哄,早已把微不足道的自省抛在脑后,甚至还想做些更恶劣的事,“乖,再叫一次。刚刚还对我说的承诺,这么快就不算数了么?”   “……”   这是谁?这肯定不是谢烬!   这氛围她已经逐渐熟悉了。奚言面红耳热,索性紧闭上眼,一副“太丢脸了反正就是不叫有本事你亲死我得了”的架势,准备耍赖混过去。   谢烬微哂,到底是有对付她的办法,从容地逗弄:“真的不叫?”   她刚想说不,腰间的水流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搅动。软而有力的尾巴缠住了她的大腿,陷进她的皮肤略略收紧。   仿佛连同她的心也一并缠紧了。绒毛的触感即使是在水底也能轻易地分辨,更何况缠的是格外细嫩敏/感的部位。   她睁大了眼睛,想低头去看,却被他的手按住脑袋,不容拒绝地落进一双炽热的眼中。   谢烬额头抵着她,意图不言而喻,“可以给你摸摸。”   这也太犯规了!   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做交易!   奚言哑然无计可施,萌点弱点都被拿捏得死死的。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声若蚊蝇的,喊出他想听到的那两个字。   “……老公。”   柔韧的长尾顷刻间离开了她的大腿,尾尖打着卷扫过她的手腕。被她揉捏在手心里,好奇地轻轻拉扯。   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她立刻停手,小心地询问,“疼吗?”   谢烬的呼吸声变得沉闷而急促,“……不疼。”   尾巴根部与脊椎紧密连接,分布着高精度的血管和神经,是极其敏感的身体器官。   以她这么点手劲,疼是不至于的。   别样的感觉居多。   奚言不明所以,好奇心得到满足,对他的尾巴没那么执着了,可都已经主动地松开了手,却反而被缠得更紧。   从手腕到小臂,从腰间到胸前再到纤细的后背。尾尖细软的绒毛拂过她的每一寸皮肤,像要将她完完整整地染上自己的气味,再也不允许别人觊觎。   心底被骚动侵袭得不安又难耐,她拨开水花,抱住谢烬的脖子,想再近,更近地看他。   “你的眼睛里有……一个我。”   她不知死活地凑上去,舔舐他侵染薄红的眼角。幼嫩的舌尖刷过皮肤,还没尝到什么味道,就被翻了个个摁在池边。   背后垫着谢烬的手掌,一半是温暖一半是池边瓷石的寒凉。她煎熬地将身上热源抱住,贴得更紧,主动朝着他的嘴唇嘬了一口。   软软热热的。她还感到意犹未尽,想再嘬一口时却已丢失了小打小闹的机会。   唇齿间追逐缠绵的游戏逐渐加深,让人心焦又沉迷,她恍惚地咕哝,“到底是你吃我还是我吃你。”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长而灵活的尾巴重新缠回她腿上。   她脑海中隐约飞过几帧“学习资料”里的画面,却毫不抗拒,更像被引诱,趴在他耳边软乎乎地喊了一声,“……谢烬。”   想给你生小猫咪。 第55章 想要你买的冰激凌。   深夜里, 院门口按门铃的声音越发急促,继而变成了敲门声,又变成气急的砸门。   而院内, 被结界笼罩的春光无限蔓延。有意或无意, 谁都没有理会不合时宜的打扰。   奚言神思恍惚, 深感自己历了一劫,甚至还没到头。   昨晚想逃时,爬不出两步就会被尾巴敏锐地缠紧脚踝拖回来。   醒来后也是一样,刚把手伸到床外试探就被握住塞回被子里。   手和脚都被压住, 紧密地交缠在一起。仿佛是用身体当作结界, 把她困在这里哪都不许去。   她抱着自己的存钱罐睡觉时好像也是这种姿势。   但是她可没有对自己的存钱罐做过这种……这么……这些事!   今天的拍摄是在下午,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睡懒觉。但手机没在身边, 她估摸不出现在是几点,只看得到从外面透窗而入的大好日光。   奚言屏住呼吸, 悄悄地往床边一挪一挪, 小心翼翼地蹭到沿上,掀开了被角。   逃脱在即, 那截雪白细腰却乏力地塌陷下去,脸着地差点摔出个好歹, 身后一只有力的臂膀把她提了起来。   谢烬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只是听动静便精准地把她捞回窝里。   “躲我。”   奚言生怕他拿这个当借口翻来覆去地再闹一遍,立刻端正态度, “不, 不不不躲了。”   “不喜欢这么玩?”   “不, 不敢不喜欢。”   “……”   她是爱玩,但再爱玩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好不容易从奄奄一息中恢复气力,她试图讲道理来说服他不能这样, “要懂得节制,才不会吃腻。”   “……”   这句话是在她一口气吃完十支冰激凌时,谢烬用来教育她的。   理所当然地没收第十一支冰激凌时他怎么会想得到,居然有一天这“教育”会被反过来用在他自己身上。   “而且我们今天,还有工作没录完。”   她再接再厉地找理由,“你看天这么亮,说不定都已经中午了。我好饿……我没力气,没法工作的。不工作怎么挣钱……挣不到钱,我就没法儿给你买礼物了。”   没有谁能拒绝小狐狸可怜兮兮的示好。   那种“毁灭吧只想抱着老婆回家睡觉”的躁意从心底消散,谢烬半是无奈地笑着叹了声气,拎起她的睡裙放到床边,“想吃什么?穿上衣服去吃。”   穿衣服好啊。可喜欢穿衣服了。   她如蒙大赦,腾地坐起了身。被角从身上滑落,暴露出大片旖旎春光,清凉的吊带睡裙即使穿上也完全挡不住。   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奚言小脸一垮,回头朝始作俑者瞪了一眼,波光潋滟,媚意横生。   而当瞄到他颈间若隐若现的抓痕,她又心虚地收回目光,转移话题,“我不想穿这件了。”   谢烬不置可否,倾身勾住她的肩带,慢条斯理地往下拉。   指尖抚过肩头有热意蔓延,注入的妖力缓缓流动,活血化瘀,斑驳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下面还有。”他伸出手,“先躺回来。”   奚言想也没想,听话地趴在他腿上等拾掇。   然后才反应过来,别处的痕迹穿了衣服就遮住了,根本就拍不到。   他就是在逗着她玩儿!   谢烬笑出了声,指间被她的长发卷住,绕了几下,被缠得更紧,忍不住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   即使回过神来,她也没变回毛绒绒的小狐狸蹿到远处去,一边怨念一边还是由着他玩儿。   被折腾得哭哭啼啼时,也没有拒绝和他更亲密。   又乖又可爱。任谁都得食髓知味,撒不开手。   起初只是蹭一蹭,后来不知怎么黏黏糊糊地就亲到了一起。   奚言抱着他,被亲得散了神,自言自语般嘟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烬低声问:“变成了什么样?”   她说不出口,哼哼唧唧了半天,“变坏了。”   可是一点也不讨厌。   是再坏一点也可以的那种坏。   醒时本就天光大亮,再这样闹一通真就拖到了中午。   负责跟谢烬这组的工作人员打他手机好几遍才得到回复,长舒了一口气,“奇怪,监控这边显示你们院里的摄像设备好像出了问题,画面都是灰蒙蒙的啥啊也看不见。”   “言言也联络不上,院子也不开门……您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得去找管家要备用钥匙了。”   奚言的手机前一晚掉进温泉池里,还正关机。   催开工的节目组人员似乎欲言又止。谢烬面不改色地回,“我们正要去餐厅。在那里拍也是一样的。”   刚才消除的痕迹又得重新来一遍。奚言深感又受了一劫,只觉餐厅怎么离得那么远,生平第一次连干饭都不积极了,换完衣服坐在床边,懒散地朝他伸出手。   谢烬会意,半蹲着为她系上凉鞋的搭扣,转过身背起她去吃早午饭。   她安稳地伏在谢烬背上,满意地晃了晃脚。鞋子穿得好好的,也没有往下掉。   天高日朗,院子里不知名的藤蔓绽开了鲜亮的花。   奚言惬意地呼吸,呵欠打到一半,余光里瞥见杵在院门口的人,又噎了回去。   周子寂一身定制西装,已经做好了最后一天录制的造型。   她不知道周子寂在这等了多久。因为关机,从昨晚开始周子寂打的电话她也一个都没接到。看这身行头,只以为是今天做完造型刚过来的。   “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脸色不虞,斜睨着谢烬,一字一顿道,“下来说。”   谢烬拖住她大腿的手指收紧了些。刚刚才挨过拾掇,奚言警醒得很,察觉危险的信号立刻不假思索道:“不用了,我什么都不要。”   “你会想要的。”周子寂执拗道,“也只能给你。”   奚言愣了愣,还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谢烬却不知为何改变了态度,主动屈膝把她放下来,似乎希望她跟周子寂继续说下去。   “别……”还以为谢烬要把她留给周子寂自己先走,她急急地拉住他的衣角,顾不得思索个中奇怪之处,丢给周子寂潦草的一句,“我现在没时间。非要说的话,等录完节目再说吧。”   等录完节目还有什么意义?   他特意在最后一场选择到来之前,从晚上等到白天。就是为了放手一搏,做最后的努力。   周子寂心中沸腾不休,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球。   他理智上知道奚言最后一场不会选他,所以昨天晚宴迟到,是因为临时回家,去拿了生灵盏中保存的奚言之尾。   如果在此时强行给她,只会被她当作最后一场选他的要挟。   但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场节目里选择的结果。   “好。”周子寂咬牙道,“那就等录制结束。”   等录制结束,没有利益相关,他把那条妖尾送给奚言,得到的动容必定要比现在的多。   他放弃了这场较量里的赢面,让出唯一的底牌,是为了换取她的以后。   他仿佛经过了多大的心里斗争,才能做出这样的牺牲。谢烬却一眼就能望个通透,微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垂落身侧的手指不动声色地一划。   指风如刃,斩断了周子寂后背上肉眼不可见的无色丝线。   唯有蛛妖一族才能炼出的丝线,通常用来追踪猎物给其定位。身为天师不知从哪里沾染了这样的东西,自己竟也没有察觉。   谢烬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即使觉察到他是打算用狐尾讨好奚言,非但没有从他身上获得威胁,甚至还有些长辈看待不学无术的孩童时无奈的意味。   只带来那一尾,却没有拿生灵盏做媒介,即使给了奚言,也是接不回她身上的。   蛛丝单单是附在周子寂身上他也就懒得管了。只是节目还剩最后一天没录完,但凡真出了什么意外,少不得会连累奚言和那一大群共同工作的人类安危。   无色的丝线断落在地上,自燃后随风化作尘灰。   奚言主动牵起他的手,生怕自己被丢下似的,拉着他往餐厅走,“快,我想吃冰激凌。”   最后一场镜头,只有谢烬和奚言是素颜出镜。   主要是因为赶时间,其次这两人只要把头发理好,素颜和带妆的效果也差不太多。   节目录久了,奚言终于有了点女明星的包袱,跟游曦借了唇釉,好歹涂上一层。又点在脸颊上拍开当腮红,气色提升,又是美少女元气满满的一天。   谁都别想看出她不久前刚被如何地捏扁揉圆。   最终选择开始之前,是例行的单人采访。奚言在餐厅里做完采访,连地方都没挪,抱着节目组给的手机原地等电话。   可以说非常明显的在走程序了。   谢烬应该也没走远,这样待会儿见面就比较方便。手机上的来电显示都是陌生号码,看不出身份,片刻后响起了第一通电话,她接起后,听到对面熟悉的笑声。   “我猜你现在还在餐厅里。”   “……”   “你放心,我可没有破坏别人感情的爱好。”应眠笑道,“只是跟你说声恭喜,没别的意思。你们俩好好处就行了。”   奚言“啊”了一声,虽然感到遗憾,却也觉得他这样做很体贴。   在女孩子里,除了她,跟应眠关系最近的就是游曦了。   游曦当然是会打给他的。如果他最后一次电话也打给游曦,就算双选成功,就还会有“以后”,必然会引起那小姑娘不必要的幻想。   而他心里早已经有了喜欢且放不下的人。   他参加到这个节目的最初到现在,从来都不是为了寻找一段新的感情而来,走的时候也不想带走一颗真挚的少女心,又让她失望。   所以打给奚言最保险——依照对她的了解,不用想都知道她只会打给谢烬。   挂掉应眠的电话,奚言接到的第二通电话来自周子寂。   通话的内容是会播放给节目观众的。如他这样的精明的人,当然不会在这时透露私人感情说出什么真心话。只是在场面话的最后,多说了一句,“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奚言愣是想了半分钟才想起自己到底跟他有什么约定。   不就是要送她礼物讨好吗,说得郑重其事的。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是什么稀罕的好东西,都不会收下的。   否则就跟背着谢烬偷偷摸摸收了贿赂似的。谢烬一定也不开心。   可稍后第三通电话打来,谢烬的口风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们刚刚在餐厅才一起吃过饭。就这么几分钟没见,也酝酿不出什么海誓山盟,更没总结什么“在节目里遇见你真好”之类的季末感言。只说了几句平常的闲话,和面对面的语气也并无差别。   因为知道这节目结束以后还要一起回家。   后期孟黎少不得会插手。有她把关,不该播的内容都会剪掉。谢烬并不像另外的人那样瞻前顾后,言语间十分坦然。   “他要给你的东西,想要就拿着。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奚言略一怔,撇撇嘴哼了一声,别扭地说,“我才不要他的东西呢。我什么都不想要他的……我只想要你的。”   搞对象就搞对象,怎么能想着再搞别人。   是自我管理意识很强的小狐狸。   她心口如一,连过分煽情的话说出来都直白得可爱。谢烬听得忍俊不禁,握着手机语气愉悦而松快,“好。想要我的什么?”   奚言想了想,“等收工之后,我们去吃冰激凌吧。”   刚才来餐厅时就想吃,可今天的菜单上没有。又赶时间录下午的节目,没空出去找别的店,这会儿还馋着。   她的愿望简单又纯粹。   “我想要你买的冰激凌。” 第56章 做你们小情侣的墓坑也合……   人类的冰激凌就像甜蜜的雪, 是尝过一次就会爱上的滋味。   结束了谢烬的电话,她只要再打回去就算是双选成功,接着cp见面, 剧组杀青, 最后开开心心地去买冰激凌。   并不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念想, 说出口的瞬间,她甚至都在想要买抹茶还是巧克力味。   或许两种都要?   谢烬会一如既往地满足她小小的贪心。   事情都顺利地进行了下去,一直到拍摄结束。谢烬还留在节目组的人群之中,听导演的叮嘱。   因为节目“猜cp”的特殊悬念, 合同里也有项特殊规定。在这季节目全部播出之前, 已经配对成功转成现实情侣的cp暂时不能太明目张胆地约会,以免在线下被认出传播到晚上, 变成剧透影响播出效果。   他本身也不怎么会往街上晃,有时间约会也是把小狐狸摁在书房好好学习。   或许以后摁在那干点别的, 但总归书房就够用了, 违反合同的情况不太可能发生。   “你这边我当然是放心的。”导演直言不讳,“主要是不放心言言。她那个活蹦乱跳的性格, 我都怕她一时兴起直接拉着你搞出个官宣什么的……你可得看着她点。”   谢烬不由得露出笑意,在外人面前一贯维护, “她很乖。”   导演也笑, “她也就在你跟前乖了吧。”   据说很乖的奚言正在进行吃冰激凌前的最后一项任务——跟周子寂进行一场严肃的聊天。   由于谢烬不露声色的严防死守,他很少跟奚言有单独对话的机会——某种程度上说, 连这一次也是谢烬察觉他的意图后默许的结果。   他选了个僻静的地方, 花园角落的凉亭, 远离最后一场拍摄的酒店宴会厅。   奚言倒是不介意,即使独处时周子寂忽然翻脸,也有把握打得过他。   再不济她最熟练的法术就是传送阵, 分分钟跑路去找谢烬,总归是吃不了亏的。   “你昨晚没有接我的电话。”周子寂说,“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奚言摇摇头:“我手机进水了。”   她说的是实话。可周子寂却笑了。   在他听来,就跟“脑子进水了”差不多。不过是她跟谢烬在一起的借口。   “你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奚言看得出来,只是撇撇嘴,懒得计较,不以为意道,“你想给我什么?”   她来到这里,就像录节目的心情一样,来走个流程。是因为谢烬好像希望她来,她才来的。   可无论周子寂拿出什么,在她眼里都不如谢烬买的冰激凌。   周子寂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还攒了半个月的话没说,不想这一面飞快地开始又结束。“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喜欢谢烬?”   “因为他很好。”   “有多好?他对你做了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奚言语塞了。   是想要驳回几条他做不到的事证明谢烬比他厉害,可脑海中一时浮现出的,全都是最平凡最日常的小事。   最近的记忆是今早谢烬梳顺她的长发,俯身为她系好鞋带上的搭扣。   这些明明可以用法术代替,他却亲自动手的小事,发生在他们共同生活的每一天。比任何惊心动魄的大事都更令人心熨帖,更想要留在他身边。   “或许你也可以做到。”她清晰道,“但是你没有做。我也不想要你做了。”   “……为什么?明明你先遇到的人是我!”   周子寂说,“你还在介意那天的事?我已经对你解释过了。那时候你甚至愿意抽一根骨头给我,失去一条尾巴换到留在我身边的机会,我以为你也会愿意。”   换成是别人,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耐心,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   周子寂也不懂,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从那天分别到节目里见面再到现在,面对她的姿态节节溃败,一退再退。想尽办法都不愿把她让给别人。   为什么她可以变得这么无所谓?   为什么她能转眼就跟谢烬好上,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毫不留恋?   “我承认,以前没把你当成妻子看待过。但今后我可以向你保证,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过妖,也不知道怎么跟妖相处,才听了周怀仁的话被他利用,因此而伤害你,都不是本意。既然现在还有机会,就当是让我补偿你,还不行吗?”   “我可以从头开始追你,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谢烬能做到的事我全都能做到。”   她不知道这是多艰难的事。他是第一次对着谁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知,只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况且我……是,真的喜欢你。”他顿了顿,用镜头前难以听到的语气,似乎从未有过的真心。   “你跟我一起生活过,那时候不是也过得很开心吗?跟谢烬在一起,会让你比那时候更开心吗?”   奚言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受了打击在她这告状的小孩子。   她当然记得,初入人世的时候看到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会感到欣喜,她在周子寂家里也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只是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如果周子寂从一开始就像说的这样对她好,或许她很早就会像舍不得谢烬家一样舍不得他的家。   为什么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得曾经拥有过多么珍贵的东西?   “我们不应该一起生活。”   无关她后来有没有跟谢烬在一起。   奚言说,“因为,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   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   她无法相信周子寂的“喜欢”是真心的。是反悔想要抢回曾有物的占有欲也好,是跟谢烬竞争引发的好胜心也好,她都已经不能再单纯地看待周子寂了,总觉得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别有用心。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释怀的过往,即使不当仇人也当不成朋友,更遑论其他。   在人间生活到如今,她说话还是不太懂得委婉意授。可这样直白说出的,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大实话。   周子寂一瞬间苍白了脸色,握紧了口袋里的玻璃球。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的真心话能让奚言的态度有所松动,而非不得不动用这个。   “你还有很多东西留在我家里,可你一次都没有回去拿过。”   他缓缓摊开手掌,赤红色的流光封存在玻璃球里,即使在白昼中也光彩夺目,“那这个呢,你也不在乎了吗?”   像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奚言没能一下看出那是什么,眯起眼辨认了几秒。   触及周子寂复杂的眼神时,她脑海中刹那间闪过灵光,还带着谢烬的声音。   想要就拿着。不用有心理负担。   怪不得想要她来这趟,原来他早就猜到了周子寂打算拿出什么。   “你为什么……还留着我的尾巴啊。”   她并没有冒失地扑上去直接抢夺,而是谨慎地打量,“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来换吗?”   周子寂苦笑:“只是给你的礼物。”   拿到面前她都没有伸手接。   如果是谢烬给的东西,她大概不会这样疑心了吧?   奚言紧盯着他手里的玻璃球,身后一条红棕狐尾悄然冒出摇动,心里异常剧烈地挣扎着。   那是她的一部分。她很想要回来,可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过无论看到什么都会拒绝,被打脸难免很没面子。再说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被做过手脚……   很难立刻说出要还是不要。她看起来像是愣在原地,脑海中却飞快地权衡着。正在努力思考时,身后传来寒意料峭的一道刃风,斜斜地朝她仅剩的尾巴砍来。   她立刻警醒地向一侧跳开,保持平衡后迅速缩回尾巴转身回望。   只一眼,她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许久不见了,周太太。”   与记忆中无异的腔调,如同梦魇在她的面前再次响起。周怀仁拖着斩妖刀,在地面上划过长长的一道痕迹,朝她斜嘴一笑,“看来近段日子过得还不错。”   就是那柄刀,毫不犹豫地砍断她的尾巴,还几乎剁了她的性命。   前情往事不期然涌到心头,全身的血液一半被冰封凝固,一半被烧得滚烫沸腾。   奚言呼吸陡然急促,被仇恨熏红了眼睛,定在原地直直地看向他。   周子寂吃了一大惊,不假思索地向前几步将她护在身后,疾言厉色:“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是怎么找来的?”   周怀仁哈哈大笑,将斩妖刀扛在肩上,空余的手捏出符咒,搓捻成妖气未泯的无色丝线,“当然是得感谢你了。”   当日在本家遇见周子寂时,他身上的妖气里有一道就来源于这只狐狸。   那时就知道会有再见的时候,甚至还有可能由她引来更令人垂涎的猎物。   放在周子寂身上的蛛丝,即使相隔万里也能留下踪迹定位,“祁连山倒真是个好地方,真会挑。”   周怀仁语气如常,说着令人闻之惊悚的话,“做你们小情侣的墓坑也合适。”   祁连山颇有灵气,深山里隐居的妖怪想来也不少。恰好是不归天师联合会管辖的地界,他即使在这一刀剁了这小两口,转身报告回去就说是在山里遇上妖怪送了命,也是顺理成章。   什么世家子弟?只要条件允许,他的刀挥起便不会慢半分。   在他眼里,周子寂的命还不如一只妖怪来得有价值。   “我们有缘呢。”他笑着说着,挤着皱纹的眼角抖了抖,浑浊的眼珠里射出精光。   冤家路窄,亦或许是周子寂配合引来的祸事,奚言无暇分辨,只是攥紧了手指,死死地抿住嘴唇不想发出声音求饶。   那柄斩妖刀上冤气更重了。在全盛状态的周怀仁面前,她没有还手的机会,自保也很难。   但谢烬还跟组里的人们在一起。如果开传送阵回去找他,眼前的一切都会暴露无遗。   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一只本该被除掉的狐狸。 第57章 哪里都不敢碰。   “你有了同伴?很好……非常好, 还不快放出些信号叫它们来救你?还等什么?”   一双贪婪而狂妄的眼睛盯在奚言的身上。她身上交缠着似曾相识的妖气,即使藏得再滴水不漏,在天敌面前也无法完全隐匿痕迹。   似乎已能预料到这会是丰收的一天, 染血无数遍的斩妖刀兴奋得发出嗡鸣。   “想多了, 只有我自己。”奚言将手背到身后, 真正面对着仇人的紧要关头,头脑反而冷静了,不再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两爪报仇,第一时间思考最合适的跑路位置是哪里。   能展开传送阵的地点只限于去过的地方。她熟悉的地点不多, 酒店, 节目别墅,学校, 都是和人类息息相关的地方。谢烬的合院和书店更不应该暴露,唯独背后绵延无垠的群山与森林是最佳避难之处。   周子寂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反而拉住她的手腕攥得死紧, 打断了阵法的展开,“你别怕。留在我身边近处, 他不敢对我动手。”   奚言:“……”   “你最好松开我。”她由衷地说着,换了只手结阵。   这样我们各自活命的几率都会大一点。   这人看起来并不像会顾念同族情分的样子, 斩妖刀起势时就是冲着两个一起砍了下的手。周子寂勉强躲过两刀, 终于也认清了这点,瞪着他目眦欲裂:“你疯了?!对我动手, 天师族中再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   “容身之地?多少年了, 我稀罕过么?”   周怀仁纵声大笑, 刀锋裂风,眸中盛满热切的欲/望,“我拥有的, 是你们这群无能的天师永远都得不到的!我想要的容身之地,是你们想都不敢想的时代!总有一天,你们全都要跪着来拜我这个疯子!”   赤色光芒闪烁,传送法阵在身后展开,连通了大片幽绿的森林。奚言对天师家族的内讧没有丝毫兴趣,只是甩不开手,索性连同这人一起往阵里拖,居然还被反方向往回扯。   周子寂是哪里来的自信,能打得过这个一看就发起疯来不要命的前辈?   大概是上次出其不意的甩符成果给了他底气。随身携带的引雷符飘浮在空中,被他催动着连成一阵朝周怀仁身上砸。   倏忽间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周怀仁冷笑,斩妖刀旋转在头顶,密不透风地截断了雷击。细小的电流带着火花溅落四处,燎焦了亭外精心养护的花草。   “卧槽……你在这干什么?!”   才听过不久的粗口从不远处飞速靠近,奚言转头对上了应眠凌厉而震动的眼神。   他袖中飞出的深绿色妖灵不安地躁动着,在空气中发出尖叫般的痛苦哀鸣。   身后的传送阵在同一时间扩大到几倍,应眠额上探出墨蓝色的蝴蝶触角,咬牙推进。传送阵如同被赋予生命,眨眼间吞没了亭中所有生灵。   乌云散开,天高日朗。除去被烧焦成炭色的亭边花草,一切都恢复成平常模样。   百里外的祁连山深处,林海惊动。奚言趔趄了一下才站稳,不懂他为什么出手篡改传送阵,把所有人都带到这里来。   “他就是周怀仁?”应眠将问句说出了肯定的语气,示意她往后站,“他和蛇妖有关。”   月中蛇妖附身在人类身上时,满屋子的恶臭掩盖了他的气息。但在更早之前,奚言曾在被小蛇爬过的存钱罐里嗅到过。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追查周怀仁的踪迹。这个离群索居的叛逆天师不与任何人交好,线索全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怪不得蛇灵反应剧烈。   “原来是蝶妖……你的翅膀呢?是双翼还是四翼?”   像个遇到了上好货色的商人,周怀仁面对比自己经历丰富了数倍的大妖居然丝毫不怵,甚至更感兴趣地打起他的主意来,“跟三尾的狐狸尾巴相比……不知道哪个妖力更强?就是你收了我的蛇?”   虽然不受天师联合会的管束,但逾矩行为被发现,总是会被警告干扰,麻烦得要死。   这里就很好,远离掌控,足够他为所欲为。   周怀仁的神色被巨大的愉悦扭曲,瘦骨嶙峋的手指飞速结印,凝出的符咒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烙在那颗颤抖的妖灵上。   “不听话的宠物,能有今天的用处,也不枉我花费力气拿人肉喂养了。”   蛇灵光芒暴涨。森林中乍起一阵骚动,刹那间升腾靠近,万蛇嘶鸣。   蛇嘶如同锐利的刀锋划过耳膜,奚言下意识地皱眉捂住耳朵。身边应眠急急地骂了一声,“妈的这老东西……去高处用结界护好自己!”   还在林子里当野狐狸的时候,奚言也曾经拿蛇当过食物,并不觉得如何可怕,别墅里还游刃有余地帮忙对付。   然而那颗蛇灵在此时才显出真正的力量。那是周怀仁以一己私欲炼成的妖灵,全然顺从地被他的符咒驱使。不计其数的野蛇与巨蟒憩息在森林中,此时却被强制唤醒,带着暴怒与不适遮天蔽日地游走在丛林与树影中,午后平静的森林显得阴森恐怖。   它们有的只是单纯的野物,有的稍开灵智,却都不足以摆脱掌控。同为妖类却站在了对立面,成为贪婪的天师的助力。   周怀仁微微一笑,斩妖刀悠闲地垂下,随手一指。   “吃了他们。”   **   结界展开的瞬间,无数粗细长短不一的野蛇扑了上来。视野被花色各异的绿纹填满,间或吐出鲜红的信子,以獠牙啃噬结界幽微的光芒。   这片森林中从未有过如此浩劫,奚言被亲眼所见的景象震慑住,张开的五指隐隐化为利爪,眼瞳被赤红的妖光充盈,展开结界,本体的狐尾在身后不安地挥动。   周子寂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帮着妖怪对付天师。   他站在奚言的结界里,双手飞快地结印画符,额头布满细汗。符咒化为利刃飞出,将蛇群击穿震落。   源源不断的蛇扑到结界上,视野严重受阻。奚言看不到应眠的状况,只能大概猜出他在被周怀仁单独针对,心中焦急却腾不出手来,“你们天师的符咒不能互相克制吗?”   原本是为了跑路才把传送阵开到林子里来,谁知道却成了周怀仁的资源库。   整座森林里有多少蛇蟒盘踞,祁连山脉之中又绵延着多少生灵!在他们力竭之前,绝不可能全部清除干净。   “不知道。他的符咒我从没见过,也从没传给任何人。”周子寂怒目切齿道,“那就是他被称为猎妖奇才的原因。”   天师家族内部的资源是流通的。往往有新的符咒被创造出来时,都会分享给其他天师,代代传承代代改进,以求威力更强。   但周怀仁的驱妖符从未示人。没人知道他竟然在暗地里喂养妖怪,取妖灵来做实验,驱使妖怪替自己对付妖怪。所以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战绩悍然,令妖族闻风丧胆。   这样的行为严重越界。被他驱使的生灵都是懵懂无辜的,全都当了他野心的牺牲品。   奚言终于明白,他仅仅一个天师,看到应眠这样的老妖怪到场却丝毫不惧的原因。   他早就打好了算盘,肆无忌惮地残害背后取之不尽的无辜生灵。   他能驱使的不仅仅是蛇。脚下传来细弱的嘶叫,奚言低头看去,弱小的虫鼠在她脚下聚集,双目猩红地发狂乱跳,像要从她腿上撕下一块肉来。   更多的鸟兽盘旋在头顶发出挣扎的痛苦哀鸣,却终究无法挣脱驱使,绝望地向结界上撞击。   被断躯残体填充的视野,空隙之中,她仿佛能看到应眠伤痕累累地落在巨树枝干上,半边翅膀被咬破,吃力地扇动,摇摇欲坠。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这里是她梦回无数遍的家乡,却化作了眼前阴森绝望的地狱,变成无论如何都逃不出的困境。   要阻止这一切,只有破坏源头才是唯一的希望。   奚言狠狠地咬痛嘴唇,维持结界的双手忽地收回,没有转头地对周子寂说,“你自己找地方躲着吧。”   语音刚落,她的身体急剧收窄变短,在一团红光中化成本体,隐隐有鱼死网破的势头。   周子寂瞳孔骤然缩紧,却分不出手来拉住她,呼喊声梗在嗓子里的那一刹,更耀眼的金色光芒刺痛了他的视线。   光芒覆盖之处,发狂的动物动作停滞在半途,眸中显出挣扎的迷茫。   应眠得以喘了口气,指间刃上还滴着蜂鸟妖咽喉的血,不忍地垂下了手,朝奚言看去。   几乎崩溃边缘的小狐狸被稳妥地护进怀中,熟悉的嗓音里,唯独这一次带了真实的怒意。   “胡闹。”   **   奚言一门心思要冲周怀仁,已经做好了半途中全身被撕咬的心理准备。   意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如期袭来,反而撞进温暖的怀抱里,引得一阵鼻酸。   谢烬单手抱着她,左手维持着小范围的暂停式。视线所及之处的景象足够他辨明这里发生了什么,愠怒之意更甚。   “滚到一边去。”   他没有看周子寂。风雨欲来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锐利,看向周怀仁的目光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意,“是你?”   曾在奚言手中残留的气味,在丧心病狂的天师身上愈发浓烈。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踩到了底线。   “小心……这狗东西符咒很强。”应眠咳出一口血痰,粗鲁地擦了擦嘴角的污秽,当机立断道,“不用管联合会那边怎么交代了,先弄死了再说。”   怪不得离群索居把自己藏得了无踪迹,原来是为了藏这一手。   活了数百年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天师,驱妖符流传下去后患无穷。   “好……是我,哈哈哈!都是我的!”   周怀仁恍若未闻,望着谢烬的眼中发射出无与伦比的迷恋光芒。   那是终于钓到了大鱼的眼神。仿佛这片天地之中,所有的生灵都注定要成为他的猎物。   怀里的小兽发出低低的吼声,谢烬低声安抚了句“别怕”,往前踏出一步踩断枯枝,脚上还穿着酒店的拖鞋。   他的左手上不断聚集的金色光团耀眼得近乎泛白,光芒辐照之处,野兽们被控制的状态却并没有消除。   谢烬眉头皱得更紧,“你是怎么做出这样的符咒的?”   他听到的关于周怀仁的描述中,即使夹杂着“奇才”这样的词汇,也不足以概括此时看到的景象。   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驱妖符,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要创造花费的功夫却绝不止是一朝一夕。   “当然要感谢你们妖族的付出。”   隐忍数十载,周怀仁再不惮于此时诉出自己的成就,“只有亲手做过实验,才能知道符咒能达到如何的效果……为了将各个妖族都试一遍,可花了我不少功夫。”   他要的并不只是驱使蛇群,或单独的哪一族。   他要的是全部!   从他之后,没有所谓的平衡与自由,不需要所谓的和睦共处。普天之下,所有妖族都会成为人类的奴隶。   他将会创造一个全新的时代!   在他手底受过折磨解剖的无辜妖怪不计其数,甚至奚言原本也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意识到这一点,谢烬眸色更深了几分。怀中的小狐狸呲牙欲动,被他牢牢按住。   “或许就是今天。”周怀仁露出奇异的享受表情,一字一顿地说。   他当然听过谢烬的名声,在妖族之中仿佛主心骨的存在,即使无法驱使,只要断命在他手上,妖族大乱,内外都不堪一击,是最好的统治机会。   他能想象到谢烬的强大。可再强大又如何?整个祁连山都受他驱使,单单一个谢烬,如何抵挡数以万计的妖灵不要命的冲击之势?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来临。   他必定会因此在人族中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   驱妖符光芒大盛,万兽沸腾。应眠骂了一声,蝶翼振动飞起,尽力为他挡住即将涌来的妖兽。   周怀仁双眼放出精光,抡动斩妖刀,在自己的手掌上毫不留情地划过一道血痕,催动血流。炽热的天师血肆意流淌,将整柄刀都涂成通红的颜色。   奚言看见的瞬间就炸了毛,“他要砍你了!快把我放下,我去咬他!”   “……”   谢烬拍了拍她的尾巴,“老实待着。”   他应该给她并肩作战的机会。奚言憋着一口气窝在他怀里,想帮忙却不被允许,只能不乱动免得拖后腿。   可即使只是安静地待着,擦肩而过的刀锋上溅起的血滴仍旧让她胆战心惊。那些禁忌的血液离谢烬太近,近到她觉得下一秒就会没入谢烬的身体。   无数被驱使的妖兽卷土重来。应眠已经被消耗了大半体力,渐渐自保不暇,接踵而至的咆哮声几乎将他们淹没。   谢烬却不许她动手。   关系到生灵万物,他没有把握在这里除掉周怀仁,只是习惯了面不改色地奋力一搏。私心留了一分,仅仅给她。要她保存力量,在最危急的关头来临时,至少可以打开通道回家。   奚言不愿想最危急的关头是什么,前爪攥着他的衣襟,不遗余力地撑开结界,护住他的后背。   要一起回家。   金红色的光芒交缠在一处,笼罩了谢烬。而谢烬的身体笼罩着她。在一地惨烈悲戚里,变成出离温柔的剪影。   周怀仁咬牙挥动斩妖刀,竟被逼得节节败退,也腾不出手来再画符驱使更多生灵。   他看出了谢烬心慈,临时来救场本就没带任何武器,扑上来撕咬的小兽也都只是震晕过去。   余光里一只火狐扑近,周怀仁偏身一挡,故意挨了一爪,又伸出手被那小兽咬伤。   越来越多的小兽咆哮声化为不甘的悲泣,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被恶人驱使的命运,只是不由自主,无奈地看着身体被控制,露出獠牙扑向谢烬迎接死亡。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   “放过我……”   绝望的哭叫声充斥于耳,在同为妖族的耳中更直接地化为言语。因为听得懂,所以更受影响。奚言渐渐被这样的悲戚感染,恍惚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朝谢烬身边靠近。   那是只跟她十分相似的小狐狸,年纪不大,琥珀色的双瞳里盛满了泪水,嘴边还带着鲜艳的血迹,不情愿地朝着她扑咬过来。   谢烬似乎也被影响,只是转身护住了她,没有朝那只狐狸下手。   然而露出的犬齿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的手背。沾染天师血液的皮肤顷刻间便被灼伤,腐蚀得深可见骨,连同抱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   奚言猛地惊醒,对痛楚感同身受,眼泪一瞬间滚落下来,试图去舔舐他的伤口,却被他严厉的声音制住。   “不要看。”   周怀仁等到机会,斩妖刀锋芒毕露,直直朝他砍来。   奚言看不到刀锋的寒光,却能听到肉//体被刺穿的摩擦声。那一瞬间仿佛是将心头的血肉削成了两半,连痛意都感受不到,只有一片麻木的寒凉。   耳边响起的却是周怀仁痛苦的嚎叫。   谢烬没有理会没入心口的刀锋,仿佛不受天师血的禁锢,顺势更进一步,将他握刀画符的那条手臂齐肩斩断。   再进一步,便能瞄准心脏。   电光石火之间,她甚至没有机会看清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回过神来,周怀仁已经在死亡的威胁前止步,弃手逃命。   谢烬眼看着他落荒而逃,发狂的兽群潮水般退去,才半跪在地上,终于松开了抱她的手臂。   他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瞄准心脏。   应眠从高空降落,急不可耐地问,“你为什么不……”   话音只到一半便无声地坠落,他看清了穿透谢烬胸口的刀刃上浸抹的天师血。   刀口处带着火星溅开。他像一副被烧穿了的画,被火光渲染成可怕的猩红颜色,带着侵蚀血肉的焦糊气味,创口迅速扩大。   “别怕。”   他语气如常,稍微虚弱了些,仿佛只是受了点小伤,“先回家,等……”   他咳了两声,天师血侵蚀到喉咙,再也出不出话。   奚言跪在他身边,茫然地伸出手,却哪里都不敢碰。   她好像也痛得发不出声音了,惊慌地伸出手,想要握住谢烬的妖灵。   她知道,妖怪即使身体被毁掉,只要妖灵还在,他就还没有死。   可他却没有妖灵。   她亲眼看着猩红的天师血把谢烬的身体烧成了灰烬。最后一缕光芒转瞬在空气中湮灭,她收拢手指,只抓到一片虚无。   一切都荡然无存。   什么都没有了。   谢烬……没有了。 第58章 先生就在这里啊。   应眠也怔住了, 看她万念俱灰的神情,心中着实不忍,正要抚一抚她的背说句什么, 伸出手却被她猛地起身的动作撞开。   余光中有丝缕金色的流光逃逸, 承载着最后的希望。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跌跌撞撞地在断崖边奔跑,看得人心惊肉跳。   周子寂刚从野兽的围困中缓过神来,转眼便见她跑到了悬崖边上,追着一缕流光纵身一跃。   “言言!”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行动。他顾不得想奚言是不是脆弱的人类体质, 只来得及把她拉进怀里, 以自己的身体做缓冲。   落地的刹那,周子寂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奚言却连看都没有看他, 视线中微弱的希望随着那缕金色闪光的泯灭而彻底黯淡。   那并不是妖灵,只是身体化烬未散的余温。   “谢烬没有了。”她的声音毫无起伏, 自言自语般重复, 仿佛根本无法理解自己在说什么。   “谢烬……没有了。”   周子寂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背后是撕裂般的疼痛, 心中却被巨大而复杂的情绪填满。看着谢烬消失在眼前,他明明应该长舒一口气, 此时却感到难以掩盖的悲恸。   这段悬崖是一切的开始, 似乎也是一切的结束。   他没有听到那声响彻山谷的“周子寂”,却在同一个地方, 亲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只是奚言, 已经不是奚言了。   她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 为的也不再是他。   “我不恨你了,周子寂。”   她冷静地站起身,从数米高的悬崖上摔落却毫发无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最后一次,代替从前的某个人朝他说出这句话。   “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   合院里传开一小阵骚动。   阿沅在自己房间里待不住,跑出来在院子里焦急地团团转。   “别转了行不行,晃的我头疼。”   许翩翩在他身边烦躁地扯着发绳,“你不是有手机吗?担心的话直接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就是因为他们都不接电话,我才着急的啊。”阿沅无奈地说。   结界的状态关系着谢烬的状态。忽然有这样明显的波动,大半个院子的住客都察觉到了,不安的氛围正在蔓延。   同时失联的情况太过异常。正当他犹豫是否要打给涂山的那位打听情况时,院子里悄无声息地展开传送阵,闪烁后又立即关上。   他看着奚言毫发无损地走进院子,心安了大半,又像平日一样絮絮叨叨起来,“怎么回事?先生的阵法忽然削弱,我还以为是有人打上门来了……你怎么这个脸色?先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奚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和他对视一眼,自顾自地绕开,走过长廊上,在最近处的门前站定,轻声说,“谢烬。”   没有任何回应。   门没有打开。   “不用喊了,直接推。”   许翩翩对她说,“合院里所有门上的禁法都消失了。谢烬的房间也一样,谁都可以进。”   “最好还是不要随便进……”   阿沅察觉她的反常,心里也开始涌生出不祥的预感,催促道,“你别这样……说句话啊,你这样怪吓鸟的。先生受伤了?你们遇到了谁?天师么?”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把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脑海中却太过混乱,无法组合成完整的句子说出口,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更揪心,“谢烬他……妖灵,不见了。”   妖灵的泯灭意味着妖怪真正的死亡。可她无法相信谢烬会这样死在周怀仁的手上。   在消失之前,谢烬要她回家等。既然要她等,他就一定会回来。   谢烬从来不会骗她。   难为阿沅,从她破碎的词汇里也听出个大概。恐怕是谢烬遭遇了什么变故,危急之时身体损毁的景象吓坏了她。   什么样的对手能把谢烬逼到这一步暂且不论,先把眼前这只生无可恋的小狐狸抚顺了毛才是要紧事。   阿沅难得没跟她逗趣,一本正经的语气听起来意外的可靠,“你别急,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既然回来了就不碍事的。结界还能撑一阵子,进来慢慢说。”   许翩翩跟着点了点头,化作蝴蝶停在她肩膀上,扇动的蝶翼释放出安抚心绪的花朵甜香。   “先生就在这里啊。”   奚言茫然地望着他,眼底光芒明灭摇晃,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再也承担不起一次希望后的绝望。   阿沅却看起来并不太担心,拉住她的手,一起推开谢烬房间的门。   “走啦,我带你去见他。” 第59章 还是老妖怪有办法。……   当留在院子里的能量整体削弱, 就会优先供应给防御的结界保证安全,因而院子内部非必要的变化会减少。   习以为常的门禁规则消失,谢烬的房间也唾手可得。这里原本是整座院子最要紧的地方, 即使知道身处院子里的朋友都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但是能够这样随意进出, 还是让她很不适应。   房间里是空的。奚言下意识地望向床上,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团毛茸的银白身影。   可再一眨眼,床上也是空的。阿沅牵着她走到房间最深处,推开了隔间的门。   这是他和谢烬当影音室吃爆米花看过动画片的地方, 如今变化的法术也已经消失, 实际上的影音室相隔在另外的房间。如今推开门,只剩下幽暗的台阶直通地下。   阿沅随手打了个响指, 通道两旁亮起的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照亮了台阶。细看是墙上嵌入了许多照明的鲛珠。   “这是先生出海时鲛人族送的礼物, 带回来堆了好久不知道做什么用。幸亏我聪明, 想到用在这里,都是我亲手一颗颗敲上去的呢。”   那是她不曾经历过的年月。阿沅在谢烬身边跟随久了, 似乎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过。   那么今天谢烬身殒,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奚言深呼吸, 飘忽零散的魂魄似乎回来了一半, 跟着阿沅下到地下层最底层。台阶尽处,视线豁然开朗。另一处光源映亮了她的眼睛。   “虽然知道你不会害先生, 但我还是得再嘱咐你一遍, 这地方跟谁都不能讲。”   一人多高的冰凌竖放在眼前, 从极地到内陆千年不化,将整个地下层浸染得寒气逼人。   这是谢烬用生灵盏做交换,从周子寂手上拿回的东西。像一副巨大的冰棺, 极冰里封印着一团成分复杂的光焰,被岩浆般炽热流动的黑色包裹着透出金色的光亮。   阿沅挥手一指,“这是先生的妖灵。”   奚言点了点头,屏住呼吸默不作声地靠近,趴在冰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拥有灭世之力的孽火被压缩成篮球大小的一团火焰,当中黑雾流动,纠缠着一颗暗金色的妖灵。   她见过蛇灵散发出鲜艳油亮的绿色,谢烬的妖灵却有些灰扑扑的,金色的流光被黑雾缠得黯淡无华,仿佛裹了一层尘灰。   “他的妖灵还没有与孽火分脱。要是出门的时候还缠在身上,一边逛街一边挨烧,像什么反派大魔头自带特效登场似的,会吓坏路人的。”   阿沅解释道,“所以先生才会将灵体分离。普天之下,或许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到。”   妖怪化形都要由妖灵发生。奚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是她的妖灵所在的位置。要把妖灵拿出来,身体还能如常行动,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谢烬却在那样的状态下一只手护着她,一只手挡住祁连山万千被操控的生灵,斩断了周怀仁作恶的手臂。   “那他什么时候能再化形?”她问着阿沅,视线却粘在冰棺上,“他以前,也不止一次地被这样伤害过吗?”   “这倒是没有。”阿沅听她把来龙去脉讲了个大概,摇头道,“从前先生做实验,自己朝自己下手的。”   灵体分离也需要妖力维持。用力过猛或是用力不够都会让身体出问题,谢烬也不是尝试一次就成功的。   他亲眼见过谢烬面不改色地研究自己的身体,器官衰竭或肢体残缺都是尝试失败的下场,只能亲手把自己了结再重新化形。直到获得现在的身体才稳定下来,“最后一次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重新化形要多久,大概十天半个月的?”   可那都是他在研究自己,下手总共是有分寸的。   奚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是他被天师血烧成灰烬,怎么想都跟阿沅口中平平无奇的人体实验不是一个量级。   极冰的寒意把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她却舍不得后退半步,仍旧头抵着冰棺,一眼不眨地看着那颗弱小可怜又无助,被烧得灰扑扑的妖灵,低声呢喃,“他不会死吧。”   阿沅一愣。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先生就是先生啊,怎么可能会死呢?像谢烬这样强大的妖怪,在这世上他都没见到过第二个,连灭世的火都能抗衡,无论遇到什么意外肯定都能化险为夷。   他甚至都没有见过真心实意地觉得谢烬要死了的小妖怪。知道谢烬的小妖怪几乎都把他当成救世主膜拜,怎么着都得活他个天地同寿。   奚言对谢烬的崇拜和依赖也不遑多让。可她还是担心得要死,即使已经亲眼看到了妖灵,都无法抵消那一瞬间心头的恐惧和绝望。   “怎么会呢……你不要胡思乱想,先生他肯定过个十天半月的就回来了。”话虽这么说,阿沅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也没有见过谢烬受到天师血如此严重的侵蚀,内里又有孽火在不断地消耗,说不定会趁此机吞噬妖灵。内忧外患的,越想越凶险。   奚言听出他的迟疑,心凉了大半截。只是嗯了一声,望着无声闪烁的妖灵,也不再说什么。   她厌恶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刻,好像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到。可谢烬交待她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回来等着。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应该相信谢烬。在眼前的妖灵状态好转之前,她哪里都不去。   气氛一时凝重。   许翩翩绕着地下层飞了个来回,忽然化为人形落在她身边,神情戒备。   “好像有谁进来了。”   **   这次的情况是与之前都不同。谢烬不仅抽离了维持内部法术运转的妖力,连用来防御与隐匿的结界都受到了影响。   所幸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不是坏人。   应眠阴差阳错找到了合院的位置,降落在院子里的第一时间,差点挨了同族小姑娘的毒刺。   许翩翩从没见过他。正是特殊时期,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上手就是一击毙命的杀招。   应眠从容地接住她,卸去大半力量,垂眼看着她指间的锋刃,离自己的咽喉只有两厘米,刃上涂着幽蓝色的毒素,“小蝴蝶,别紧张。我是来帮谢烬的。”   “……”   “奚言在哪?”   阿沅紧接着跑出来,“等等!你是不是那个谁,你叫大扑棱蛾子吗?”   应眠:“……”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群小孩聊天看来没少提到他。   奚言守在地下没有一起出来。事急从权,阿沅带着他到地下层。甚至不用多加解释,他看到冰棺就对情势一目了然。   “就知道他还留了后手。”   多半是一开始就抱着舍弃身体的念头,才会被捅了一刀不退反进。   这种自杀式的攻击都只砍了周怀仁一条胳膊,实在太可惜了。   应眠看着冰棺内流窜的黑雾,目光沉沉,半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还是受了这团鬼东西的拖累。   奚言全然不想理会周怀仁有什么下场,此时的脑海中只关心这一样,“那他会没事吗?”   阿沅和翩翩都拿不准,她太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来定住仓皇跳动的心。   在场的除了谢烬也就属他见多识广。应眠一哂,敲了敲巨型冰棺,“这不妖灵还活蹦乱跳的么,能有什么事。”   “……”   奚言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挪了挪位置,挡住极冰不给他再敲。   看那架势,要是能缩小了,恨不得塞进她怀里装起来护着,谁都不准碰。   应眠叹了声气,不知道该说她傻还是窝心,一时间甚至有些羡慕谢烬。   他环视这层昏暗的地下空间,双手结阵,由此为阵眼加了一层结界,覆盖整座院子,和原本的结界重叠,层层护住,“在他回来之前,先靠我撑段日子吧。虽然手艺不精,也能凑合用。”   谢烬留下了的妖力虽然能维持结界,效果却不如从前。应付寻常天师和大小妖怪是够的,但要是遇到像他这样一直在关注谢烬行踪的,细心探究还是能寻到线索。   这院子里不知道收留了多少流浪儿,聚集在一起妖气浓厚。但凡泄露出一丝,像他这样顺藤摸瓜地找进来,破阵只是时间问题。   他终于如愿进了谢烬的地盘。只是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形下,也算是命运的安排了。   看他真是来帮忙的,许翩翩对他的警惕才放松了些,靠在奚言身边默默地打量他。连同阿沅也是只闻其名不见正身,今天第一次见,少不得多看几眼。   “喏,这个也给你带回来了。”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被探究地看来看去,布好了结界,反手丢给奚言一部手机。   她的手机从温泉里捞起来后就没管过,晾干水分后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此时开机,上面有很多未接电话。有几个来自卢真,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周子寂打来的。   有了应眠的保证,她才能抽出心神来想些别的事。   周子寂总是说她不相信的话。可在那一处断崖旁,他什么也没说,条件反射般冲出去,拿自己当肉垫,怕摔坏了她。   她有点相信周子寂是真的想对她好了。   但这点好,只够她对天师的仇恨不迁怒到周子寂。   应眠善后,把他送进医院之前稍微动用了些治疗的法术。没留下大伤,只剩些皮肉刮擦,上了药过几天就能好。   以这个人类的头脑,应该懂得要如何说明这场“意外”。   他没有抹除周子寂的记忆。亲眼看见了谢烬倒下,周子寂的反应也很值得观察。   是向家族坦言“谢烬已死”,乘势向妖族发动进攻?还是为他们这群妖怪隐瞒,站在和平中立的一方?作为未来将会掌管家族的天师,在看到周怀仁的符咒拥有如此超常的力量之后会如何行动?   应眠在他身上留了眼线监视。一旦他决定煽动联合会撕破和平的脸皮,在他做出实际行动之前,藏在他影子里的暗蝶就会将剧毒的口器刺入他皮肤中。   **   在谢烬化形回来之前,奚言打定了主意在地下层守着,因此拜托卢真向学校请假。   被问到要请多久时,她顿了顿,语焉不详,“大概要……先请两周吧。”   “那也太久了吧!我们下个月都要期末考了。”   卢真担心道,“言言,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告诉我好不好。”   起初只是为了去录节目,旷一天课而已。忽然变成半个月都不回学校,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我没事。”她没法跟卢真说得太详细,“是有很重要的家人生病了,所以要请假一段时间,好好照顾他。”   “啊……这样吗。”卢真自动理解成卧病在床不久人世的长辈,无奈又理解地叹了口气。   那是见一面少一面,没办法了,“你别耽误回来期末考就好。不然下学期还要申请补考,很麻烦的。”   “嗯,我知道了。”   跟谢烬相比,补考无关紧要。   把自己关在地下的许多天里,奚言并没有停止学习。这甚至是她最用功的一段日子。她把书房搬到了冰棺旁,昼夜不休地沉浸在各种阵法原理中,连吃饭都要阿沅提醒一遍又一遍。   困乏时趴在桌边浅眠,被噩梦惊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身旁的妖灵。   浅金色的光芒一如既往微弱地闪烁着,没有什么变化。   她很久没有出过地下,不知道日夜更替到什么时辰,也不知道离那一幕过去了多少天。   可无论过去多少天都没有用。   那一幕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成为终生无法抹除的阴影。   研习阵法是为了替谢烬维持护院的结界。除此之外,她还翻阅了许多天师一族的历史资料,学习对方的符文原理。   从前都不感兴趣,此时才知道是多么深奥的学问。但即使是以她粗浅的入门级理解,也不难想清楚,那条作恶的蛇妖也是因为被周怀仁改造的驱妖符操纵,才会失控吞吃了一整个旅行团,事情暴露后遭到联合会的追杀。   在节目别墅里时,从存钱罐中游出的小蛇分明没有恶意,对她吐出信子时,更像是对新朋友的好奇。   或许它也只是条不谙世事的野蛇,本性并不坏,只是恰好开了灵智,又恰好被恶人利用。   正如那日祁连山无辜殒命的万千生灵。   周怀仁才是该被追杀的那一个。   “你别这样……我害怕。”   阿沅围观她发愤图强好几天了,这会儿连跟她说话都怯生生的,生怕再刺激到她,“你吃不吃兔肉煲?爆米花呢?要不你休息会儿吧,我给你搬一张床过来?”   平时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渣,忽然不眠不休地用功起来。听说妖怪受了打击都会性情大变,说不定还会滋生心魔,阿沅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冲出去找周怀仁报仇,“先生还没醒……你可不能干傻事啊!”   “不用了。我不累。”   奚言头也不抬,“我不会想不开的,放心吧。在谢烬回来之前,我哪都不去。”   阿沅刚要松口气,又听见她旁若无人地说,“我会杀了他。或许要在很久以后,但无所谓。”   她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如同石沉大海般笃定。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   天师的符咒再厉害,命却只有一条。   人类的身体十分脆弱,一旦损坏严重就不可再生。只要她能找到近身的机会,豁出命去也要咬穿周怀仁的喉咙,连同他丑陋的灵魂一起撕咬成碎片。   就像谢烬曾经做过的那样。   她也能做到。   脑海中闪过尖锐的疼痛。奚言不愿再重复回想梦魇中的那一幕,短暂地放下书页,想要清空脑海中沉重的缓存。   可一闭上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心慌。   她不受控制地想,自己原本是可以帮上忙的。她也想能跟谢烬并肩作战。   可谢烬从始至终都不许她动手。   是不愿她的双手沾染无辜的鲜血,还是觉得她太弱小,放下她只会拖后腿?   奚言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又落在密密麻麻的字符上,拾起笔重新推演阵法。   阿沅在不远处看得忧心忡忡。书案后她的身形被高高摞起的古籍挡住了大半,即使看不清她的脸,也能想到那张脸上的表情都是灰沉沉的。   “就让她用功吧,不然还能怎么办。”许翩翩说,“能有件事打发时间也好,干等着不是更心焦?”   他当然也承认这话是对的,“我就是不习惯看她那样。”   连应眠都说了不用太担心。可她从那天回来以后,就再也没露出过笑脸,连话都少得要命。   某些时刻里,他几乎从她身上看到了谢烬的影子。沉默地埋头在书籍中,不理会时间的流逝,对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漠不关心。   明明他跟许翩翩都在,她却好像孤独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   从前谢烬那么爱看书,也是为了打发漫长岁月里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她喜欢谢烬啊。”许翩翩说,“关心则乱,像你这样迟钝的小妖怪是不会懂的。”   阿沅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他并不怎么了解许翩翩。这只蝴蝶在他来时就已经陪在谢烬的身边,偶尔会代为跑个腿什么的。除此之外,始终不知道她跟谢烬是什么关系,有怎样的渊源。   但这都不妨碍许翩翩是谢烬身边除他以外出现率最高的妖怪。事实上,在奚言来之前,他一度以为这院子的女主人是许翩翩。   蓝色蝴蝶在他头顶飞了几圈,百无聊赖地落在鲛珠上,墙上映出四片蝶翼美丽的影子。   不多时,她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忽地又飞下来,化成人形拉了拉头绳往外走。   “你去干嘛?”   她说,“应眠今天要来结阵,我去院子里等。”   这半个月以来为了安全,应眠会定时过来检查护院的结界是否完整。   他的结界也很牢固,但跟谢烬不是一个路数。奚言学习的结界承自谢烬,只是迫于年纪尚小,能操控的妖力有限。   如果要做出和谢烬同样的结界,只能维持半天就会被耗空。想延长结界存留的时间就得降低强度,可这样即使能长时间地维持也不够安全,暂时还要依靠应眠。   她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力的弱小,却是第一次如此介意,甚至憎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护住这些谢烬在意的生灵。   “最近阵法学得突飞猛进,没少下功夫吧?”这天应眠走之前,特意叫住了她,“原本我是想着从明天开始,就把院子的结界渐渐交给你来控制的。”   奚言一怔,却接着又听见他说,“但今天见到你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她急急地反驳,“我已经学得很快了。我可以做到,先做一天,然后……”   “你不可以。”   应眠打断她的话,望着她的目光很沉静,“你应该什么都不做,现在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的小姑娘,熬夜熬得脸比纸还白,像什么样?”   奚言被噎了两句,很久没照过镜子,不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不好反驳,只能倔强道,“我又不是人,不用每天睡觉。”   “那也得休息。”   应眠强行把她手里的书都没收,连同书案都开个传送阵一起丢回书房,“一天不学阵法也忘不了。休息一天,后天我来看着你布阵。要是还这个脸色,那就推迟到大后天。”   “……”   奚言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还是老妖怪有办法。   能劝动她休息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她离开地下层是不可能的。阿沅变回原形,久违地窝在她的大尾巴里,靠着极冰跟她一起打瞌睡。   寒气肆溢,她用毛绒绒的尾巴把身体裹起来保暖。起初还能跟小灰雀说几句话,没过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   即使应眠没有强制叫停,她也已经濒临极限。   阿沅在她蓬软的尾巴里翻了个身,打着呵欠齐齐坠入梦乡。   地下层里,被禁锢的妖灵如常安静地闪动。不知从何时起,圆润通透的形状有了变化。   闪烁的浅金色光芒大了一圈,变长,变高,逐渐盖过冰棺散发的寒光。   奚言始终不敢睡得太熟,须臾间被一阵几不可闻的动静惊醒。   小灰雀兀自睡得香甜。她睁开眼睛,视线中似乎有模糊的身影从冰棺中走了出来,迟疑着靠近。   她的视角很低。先看到的是一双赤/裸的脚踝,向上是细瘦小腿,紧绷得笔直,皮肤被极冰的光芒映得苍白。   他有一张熟悉又青涩的脸,银白色的发尾攒动在肩窝。同样生着银白绒毛的猫耳机敏地竖着,发觉她睁眼的瞬间咻地一下藏进头发里。   他诧异地打量这处的环境,又歪头看了她一眼,开口是清爽的少年音。   “狐狸。” 第60章 微妙的妒忌。   奚言跟他对视了数秒, 都没从那双墨色流动的眼眸里找到熟悉的温度,震惊地抬起尾巴,扫掉了熟睡的小鸟, “阿……阿沅!快醒醒。”   这是谢烬吗?这应该是谢烬吧?!   可他怎么……从前刚化形时也是这样吗?   阿沅在地上一滚, 终于慢吞吞地挥着翅膀扑腾起来, 绕着小了不止一号的谢烬飞几圈。   因为不是第一次见,也不怎么意外,“唔,这是先生本体第一次化形时的样子。”   每次化形都会回到这个初始形态, 就跟恢复出厂设置差不多。   “没事啦, 先生还是先生。只是记忆停留在第一次化形时,之后的经历还没加载出来。”   小鸟翅膀一挥, 跳落在地上打个哈欠,丝毫不慌, “过几天就想起来了。”   鸟族化形后普遍身材矮小, 他本身就是少年模样,站在谢烬身边, 居然还要高出一头。   谢烬第一次化形时才这么点大。   奚言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六七岁模样的小少年,终于受到传说中“天才”的直观冲击。哇啊一声, 摇晃着尾巴跳到谢烬面前, 化成人形继续盯。   一瞬间长高后能看到他的头顶,银白色的耳朵紧贴着发根试图隐藏, 看起来很有些紧张。   与紧张的耳朵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少年故作镇定板起的脸。   一只狐妖一只鸟妖, 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面前,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的记忆停留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族中克扣他屋子里的吃食,才不得不进山猎些口粮, 刚打到两只野兔却又被饿狼追赶,生死关头意外地被激发了妖力,踉跄着栽倒在山洞里化形。   视野最后的山洞,是荒无人烟,漆黑阴冷的,还伴随着震裂高空的电闪雷鸣。   这里虽然也冷,但很明显寒气仅仅来自于那块不断闪烁的巨大冰凌。除那之外,环境甚至称得上是静谧安适。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在意我的下落。”   少年镇定的声线已有后来清冷的语调,只是终究年纪尚小,瘦削的脊背绷得像被拉满的弓弦,攥紧泛白的手指泄露出对未知困境的恐慌。   “所以,你们即使抓了我,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眼前的两个妖怪都能自在地化形,生存经验比他丰富,显然硬碰硬是打不过的,只能尝试找机会逃跑。   但是这只狐狸……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谢烬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想起曾听闻的狐妖传说,神色可疑地别开脸,“我还很小,也不能拿来修炼。你,你去找别的大妖吧。”   “……”   奚言露出个似笑非哭的表情,捂住眼重重地揉了几下,眼眶干涩得快要睁不动了。   他是谢烬。   虽然小了点,可是实实在在存活于眼前的,不再是一颗光芒微弱的珠子了。   煎熬到今日,她终于能放松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小心翼翼地,与重生后的他搭上了第一句话。   “你饿了吗?”   年幼的谢烬瘦得像一道影子。她看着那张缺乏营养的苍白小脸,心疼地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   当然。所有的食物都留在了家里。他独自进山寻找生路,已经记不清上一顿是多久前。   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在这个陌生的妖怪面前,他本来就势单力薄,绝不能再表现得软弱。   谢烬倔强地抿直了唇线,僵硬道,“我不饿。”   然而下一秒,他腹中传来可怜兮兮的哀鸣。来自身体的背叛让自尊心正强的少年瞬间红了耳根。   “我也好久没吃东西了。”   奚言朝他伸出手,大方道,“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烬没有回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轻信任何陌生妖怪。可就算是熟悉的,甚至带了血缘关系的妖怪们,对他也不怎么样,外面的妖怪再坏还能坏到哪去?   再说,他有什么可被觊觎的价值呢。   他不由自主地往那只洁白柔软的手掌上看一眼。   迟疑了至少有两分钟,那只手悬在半空中已经在控制不住地打颤,却还执着地等着他,没有收回去。   他悄悄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正要把手交出去,猝不及防却看着奚言朝他倒了下来。   “……”   单薄的少年吃力地抱着她,手足无措得快要被压垮。阿沅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诶,睡着了。”   紧绷了太久,心神一松就扛不住了。   趁她昏睡过去,阿沅熟练向幼年版谢烬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他其实已经活了好几百年。说他因为跟天师交手,被损毁了身体,才会重新化形,记忆也短暂地回到七岁。   怎么听都太过匪夷所思。   这套解释不是第一次说,他脸上那副“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小就当我是个傻子”的表情,阿沅也早就见识过。   这回还好啦。前几次说“你自己做实验把自己作死了”的时候,他的表情更精彩。   年幼的谢烬还不懂得如何隐藏心事,从表情中便能一览无余。阿沅嘿嘿笑道,“等过几天你记忆回来,自己就明白了。”   甚至不用全部回来,只要先想起一部分,就足够证明这些匪夷所思的说辞是事实。   只要他发现自己脑海中多了“未来”的记忆,就由不得不信了。   为了防止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跑出去闯祸,前几次做实验时,谢烬都会提前布好结界把自己关在地下层里。   想也想不明白,跑又跑不出去。因此之前几次,遭遇巨大精神冲击的小谢都会沉默地蹲在墙角里度过他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直到他关于“未来”的第 一部分记忆出现。   这一次事发突然,什么都没有准备。如果他执意要离开,阿沅已经做好了施法困住他的准备——   再天才的谢先生,如今也只是一只刚化形的小奶猫,困住他的本事还是有的。   有的……吧?   但这一次,即使没有结界的关押,谢烬也并没有急不可耐地逃离。   他蹲在忽然倒下的狐妖身边,犹豫着伸出手,也探了探她的鼻息。   是有在好好呼吸。睡得还挺沉。   “她为什么忽然这样?”   阿沅转了转眼珠,有心道,“她为了照顾你化形,力气用光了。你要是想报答,不如等她好起来再走。”   不料眼前的少年却说,“她想照顾的……不是我。”   他的语气低落下来,但还是不卑不亢道,“你口中的谢先生是个很厉害的大妖,但不是我。”   他还没有接受阿沅那套匪夷所思的说法,即使对处境感到困惑,也保持着自己的判断。   “你们应该是搞错了。”   “诶呀……”阿沅没想到他这样思路清晰,噎住一会儿,才又说,“那你起码等她醒了,一起吃个晚饭再说嘛。外面天都要黑了,赶夜路多不安全啊。”   若非不得已,他可不想跟谢烬动手。   即使是小奶猫,也是实实在在的谢烬啊,万一真逼急了,他连只小奶猫都打不过,日后传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表面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忐忑地等待谢烬的反应。   所幸谢烬对他的这条建议没再提出质疑。   **   奚言蜷在地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两个小时。   她能感觉到谢烬就在身边。即使这一觉睡得不算舒服,却很能补充精神。醒来时萦绕多日的头痛消散了大半。   谢烬跟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靠在墙角疲惫地打瞌睡。   他原本就在长身体的年纪,又刚刚化形,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却饿着肚子在山里跟野兽拼命,接着还“重生”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精力和体力早就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奚言没花太多功夫,就把他劝到餐桌上一起吃晚饭。   到底是个孩子,在生存面前,饥饿会压倒一切疑心。况且她的态度和煦又温柔,是他生于世间数载以来,除了生母以外遇到的少有的散发善意的妖怪,天然就带着亲切感。   虽然这只妖怪……总用让他不自在的眼神看着他。   奚言对饭菜没有兴趣。除了一开始为使他安心示范性地把每盘菜各吃一口,确保没做过邪恶的手脚以外,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只坐在他对面满足地捧着脸,看他吃饭。   被盯久了,谢烬不安地放下筷子,“我吃得太多了吗。”   多吗?她回过神看了看桌面上剩余的饭菜。谢烬只吃自己面前最近处的菜。大半碗米饭下肚,那盘盛得冒尖的小炒肉才刚下去一个小尖。   她晃了晃手指,长桌远处的餐盘飞过来,顺从她手指的方向,稳稳地降落在他面前,“你应该再多吃一点。”   原来不是嫌他吃得多。是嫌他吃得不够多。   谢烬小声说了句“谢谢”,从飞到面前的红烧兔肉里夹起一块,又听见她上扬的声调,“我也喜欢吃兔子诶!真巧,我们一定能当好朋友。”   “……”   太明显了吧。就是故意把这盘挪过来的。   “我叫奚言。”   奚言托腮凝视着他,一脸期待,“不过我现在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姐姐。”   “……”   谢烬含糊地唔了一声,秉承着一贯的沉默,不想向她表露太多情绪。   ——哪怕是心里已经暗暗感动到不行。   他生为半妖,在家族中向来都是被嫌弃驱逐的对象。没有朋友,也没有谁会主动凑上来认亲,对他避而远之还差不多。   因此,哪怕遇到一点点善意,都会视为涌泉万分感激。更别提是奚言这样,一眼不眨地关心着他喜欢吃什么,够不够吃……   未经世事的少年心被来势汹涌的好意冲得不知如何招架。   他想,面前的狐妖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他是半妖,又把他错认成了某位“谢先生”,才这样不遗余力地照顾他。   “谢先生”到底做过什么好事?   能让她这么……   进食的速度再次变得缓慢,他还没有吃饱,却觉得眼前的饭菜不香了。   大概是因为心底涌生的,毫无缘由的,微妙的妒忌。 第61章 那可是你老婆诶。   “你休息好了吗?”像要驱散心底无端的念想, 他故意生硬地说,“我该回家了。”   奚言只愣了一秒,迅速调用出女明星级别的演技, 虚弱地倒在桌上, “啊我不行了, 我头晕。”   “……”   谢烬偷偷弯起嘴角,听见她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语,“谁让你这么急着走,过几天等你想起来了一定会笑话我……唉算了。”   她趴在桌上侧头看着他, 用某种诱拐小孩的语气说, “你跟我一起生活在这里不好吗?每天都有好吃的。再说,这里原本就是你的家。”   他摇了摇头, “我妹妹还在家等我。”   奚言一怔。   他没有父母,哥哥化形失败夭折之后, 唯一的家人就是妹妹。   她很乖, 很懂事,是他对那个家唯一的留恋。但进山之前, 他剩下的全部食物只够她吃一周。之后即使断粮,家族之中没有谁会朝她伸出援手, 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这里食物丰盛, 看来是片很富庶的土地。他很想让自己幼小的家人也能享受眼前的一切,但连吃带拿的毕竟太不像话。   所幸心里还抱着好的期待, “族里的长辈还不知道我化形。我应该快点回去告诉他们。”   等待奚言睡醒的那段时间, 他深思熟虑后渐渐感到今日的奇遇并非坏事。   如果知道他化形成功, 知道了半妖并不都是弱小畸形的代名词,说不定由他开始,别的生而为半妖的孩子们也会得到稍微好一点的待遇。   他在期待回家之后的日子, 变得越来越好过。   奚言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   时过境迁,家人离世,族群没落。走出这个院子,他甚至会在回家的路上迷失方向。   “今天太晚了,你可以明天再走。”她轻声说,“明天我送你一起走,我也想看看你小时候的家是什么样。”   至少在他发现一切都不复存在时,在他伤心的时候,还可以抱抱他。   “不用了,我家没什么好看的……也没有什么可招待你的。”   想到自己在家徒四壁的环境中长大,跟现下所处的安静雅致的房子云泥之别,他一点也不想让奚言看到。   又不想太忘恩负义惹她伤心,顿了顿才补充道,“不过,等我以后有空,或许会回来看你。”   他声音很低,自己都对这空口无凭的许诺没什么信心。回家以后要照顾妹妹,想办法过上能够糊口的生活已经把他难住了,哪有多余的心思再出来玩。   可或许……在很久之后,等他有能力把家人安顿好之后,他是很想出来闯荡的。到时候顺路再来看看她……也不是不行。   带着妹妹出来也行。怎么都比困在深山旧族中受一辈子的排挤强。   “那你是答应我明天再走啦。”奚言语气轻快。“好耶。”   苦大仇深的内心活动戛然而止。   她怎么,一句话里只捡喜欢的部分听?   “快吃啊,等你吃饱了,我带你去书房玩。”她说,“你长大以后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书房。”   谢烬想,她说的一定又是那位“谢先生”。   但这一点,他倒是真的和“谢先生”很像。虽然年纪小,家里能接触到的藏书他都看过不止一遍。   可惜再怎么求知若渴,家族中的资源也不会倾斜给一个没有前途的半妖。   这段遗憾的幼时经历一直影响着他。所以后来的谢先生更爱书惜书,日常之一就是自己编撰整理书稿,希望能惠及后代。   而此时的幼年版谢烬,第一次踏足如此浩如烟海的书库,被自己亲手打造的书房震惊了。   这地方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堂。   家里的藏书阁向来不准他进入。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走之前多看些也好。   奚言带他到房间中央的书案前坐下。椅子对他而言还有点高,小腿垂下来勉强够到地面,索性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书。   小灰雀悄悄地飞进书房,在自己躺惯了的软垫上降落,软趴趴地扑腾两下翅膀,看着奚言为他挪来台灯,调亮灯光。   书房里许久没有这样安宁静谧的景象。   这一夜,他本该缩在地下室的墙角,在恐惧与不安中等待恢复记忆。   如今却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坐在灯光明亮的案边翻看喜欢的书,眼中都是兴奋的光。   奚言拉了张椅子坐在书案一角,满意地捧起个脸,继续在旁边盯着他看。他都没再感到不自在,全神贯注地看书。   要是明天真得陪他走一趟的话,奚言想,打包几本给他带着路上看好了。   也算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了吧?谢烬说过暑假出去玩,没想到要在这时提前实现了。那应该怎么去?要找地图么?坐高铁还是飞机?   她漫无边际地计划着行程。时间缓慢流逝,恍然不觉谢烬的目光何时已从书页间抬起,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手中摊开的书里,夹着一页空白的稿纸。   ——乍一看是空白,翻到另一面,却写了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言”字。像是不经思考地提笔写下,换了好几种不同的书法,笔锋慵懒写意。   谢先生好像很喜欢她。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听说的狐妖都是魅惑勾人,婀娜风流的。眼前这只是很漂亮,可怎么有点……傻乎乎的。   奚言从旅行的畅想中回过神来,见他居然在看书时分心,稀奇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困了吗?我带你去睡觉。”   “……”   谢烬飞快地把手稿夹回书页间,垂眼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可以睡在这里。”   睡这里怎么行,书案书椅都是硬邦邦的,跟床不能比。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书房的门又被推开。   许翩翩语气有些别扭,“他们在这里。”   奚言循声望向她的身后。应眠被小蝴蝶领到书房,望见谢烬的瞬间惊讶地挑眉,“呦。”   当谢烬妖灵的力量不用再集中于化形,便重新分散到院子各处的结界中,恢复成平日里井然有序的运转。   他察觉到这样的变化,撤了自己的结界,过来参观缩小版的谢烬,并趁机耍赖,“你没有拒绝我进来,就当是允许了哈。”   谢烬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然无从反驳,也没把他赶出去。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应眠厚着脸皮待了一会儿,在他的书房里东看西看,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狐狸,过来我问问你。”他靠在书架旁,仗着谢烬脑子里暂时没他什么事,堂而皇之地使坏,“你知道谢烬把好东西都藏在哪么?”   生灵盏算是一件。谢烬手里的好东西远不止如此,那份灵物无数的小私库被觊觎了几百年,“我不拿来干坏事,就是问问。有一件我熟悉的,说不定也收在他这。”   他诱哄小朋友的语气还要更专业些。可惜奚言眨了眨眼,“谢烬不想给你的东西,我当然也不给你。”   “啧,事急从权嘛。”   “我不知道他的小私库。”   奚言思考片刻,很确定地说,“谢烬教过我‘事急从权’的意思。虽然我记不太清了,但肯定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你不能趁他还不懂事就偷偷拿他的东西。”   谢烬:“……”   当着他的面在说谁不懂事。   应眠被噎了两句,嘀咕着“那本来就是我的”,不在意地摆摆手,“小姑娘长大了不好骗了。看来只有打一架硬抢了——”   他的身影一瞬间从书架旁消失,下一刻出现在谢烬身边,拎着小男孩的衣领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三道声音来自不同的方向,异口同声。   小男孩本身却面不改色,放下手里的书,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你从小就是这副表情。”应眠放开他,探究地打量。   录节目时在他身上碰了钉子,原本准备把气撒一撒的,现在看真就是个小孩,欺负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应眠下不去手,只得遗憾道,“算了,小蝴蝶帮我找个空房间,我就在这儿住下了。免得他什么时候想起来,又把我关外边儿。”   许翩翩迟疑了一下,看向这院子的主人。   未果,又看向奚言。   奚言点了点头。   他虽然无赖了些,但还是讲义气的。留他在这里,到谢烬完全恢复之前,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都还能帮忙应对。   应眠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不介意自己留下看家护院当几天保镖。打着呵欠临走时,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附在谢烬耳边说了一句。   小男孩强装镇定的侧脸浮起一片薄红。   调戏一句也算是回本了。应眠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跟着许翩翩的引路去外面找房间休息。   奚言没有注意书案旁有趣的变化,跟着应眠前后脚出了书房。   她还有话想单独跟应眠说,“你在周子寂身边安顿的眼线,能帮我着重盯着一样东西吗?”   离开书房,她声音里的温度降下了许多。应眠略感意外:“什么?”   “我的尾巴。被封在一颗玻璃珠里。”奚言说,“周怀仁或许会去找他拿。”   周怀仁被谢烬断了一只手。那是他画符的惯用手,对天师而言十分珍贵,等同于去了半条命。他不会认命罢休,一定会想尽办法地修补身体。   在酒店的花园凉亭里,周子寂差点就把她的狐狸尾巴还回来了。那个瞬间,她的迟疑使得机会被周怀仁打断。   现在想,或许周怀仁也发现了那颗玻璃珠被掌握在周子寂手里。她的一尾曾经将摔成碎块的人类躯体修复如新,那颗珠子对周怀仁的断手也会有奇效。   着重盯着那颗珠子,能抓住周怀仁的几率更大。   她要留在谢烬身边走不开,但没有一刻不在想着这件事。知道应眠一定也在追查周怀仁的下落,能让他代劳也好。   应眠沉思片刻,颔首道,“明白了,我会盯紧他的。你就不用……”   “你们能不能不要总是丢开我去解决问题?”奚言忽然打断他。   她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力压低音量,隔着书房不想被听见,“谢烬也是这样。你们总是这样。”   “我也想做点什么的。我也有能做的事。”   她很少有这样冷硬的腔调。应眠是第一次见到她动气的表情,掺杂着倔强,委屈和不甘。看得很有些心酸。   总觉得她是个小姑娘,该被好好保护起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却没想过,这样的过度保护也会给她心理负担。   应眠叹了口气,笑着双手拉扯她的脸颊,声音放缓,“小小年纪,别学的跟谢烬似的。丧着脸可不好看。”   “我答应你。需要你的时候,一定来找你帮忙。”   **   由于奚言宣布书房晚上会落锁,院子里的最后一个空房间又给了应眠,谢烬不得不答应和她睡一个房间。   这倒不是什么很难习惯的事。在家里时,他也是跟妹妹睡一张床的。尤其冬日里被子单薄,靠在一起睡才够暖和。   问题是——现在是夏天,不需要抱团取暖。   这院子虽然低调,但也看得出修缮得雅致用心。真就一个多余的房间都没有?   年幼的客人敢惑不敢言。   到底是出门在外,他不好多提什么要求。只想着这晚凑合过去,明天回家就是了。   奚言的房间很别致,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房间里装进个小森林。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只狐狸放着端端正正的房间不用,非要把自己的屋子摆弄成野地的样子。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反正明天就要走了。他也不该多问。   热水澡令他身心放松,房间里有不知名的机器将室温调节成体感最舒适的温度,床又软又宽敞。   谢烬躺在床上,原本僵直的姿势也逐渐软化,悄悄翻了个身,很快泛起困意。   在这里的一天,仿佛南柯一梦。他半梦半醒间想着,如果小鸟妖说的话是真的,其实也不差。   他希望自己能生活在这样舒适的地方。即使现在不行,长大以后的自己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也算没白活一世了。   可要是真像鸟妖说的,他的妹妹如今也该有几百岁了,怎么从他化形醒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出现呢。   长大后的他,怎么会过着独居的日子,忍心与家人分离?必定会接来一起生活才对。   除非是她已经嫁人,或者……   谢烬没能再往下继续想。他的思路被身侧床垫微微下陷的动静打乱了。   奚言洗完澡出来,以为他已经睡着,蹑手蹑脚地放轻了动作。怕吵醒他,湿发也没有吹干,敷衍地拿毛巾揉了揉,摊开晾在枕头上。   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靠过来时尤为明显。谢烬一瞬间紧张起来,又恢复了直挺挺的躺姿,紧闭着眼睫毛乱颤,脑子里也开始胡思乱想。   传闻中狐妖一族可怕得很,会抓大妖小怪用来给自己修炼。   生怕被狐妖吸了精气,他应该逃跑才对,偏偏僵硬地躺着,似乎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心里叫嚣着不要过来,身体却一动不动地等着她靠近。   奚言没有注意到他激烈的内心戏,只是侧过身,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   只是这样而已。   过了十多分钟,察觉她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谢烬才半睁眼睛,偷偷摸摸地看了她一眼。   她睡着了。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好像很怕他忽然消失。   谢烬试探着抽了抽手,被她无意识地抓得更紧,小声说,“我不会逃跑的。”   说了明天走,就是明天走。   奚言没有回应。   蜷在地上临时补了两个小时的觉,根本就不够。这是她回来半个月第一次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躺在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最在乎的谢烬也在旁边,她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   谢烬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见她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彻底放下心,又生出几分好奇,也侧过身去,小心地撩开她额头散乱的碎发。   树屋上的鸟巢小夜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足够他看清楚身边依偎的侧脸。   她不像姐姐,睡着时更像他的妹妹。很乖,很安静,只是微微皱着眉,仿佛做了噩梦,睡得不太安稳。   住在这么舒服的地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他不懂,只是看得心头沉闷难安。等再反应过来,自己的指尖已经落在她蹙起的眉心,徐徐抚平。   他看着不听使唤的手指,脑海中蓦地响起应眠不正经的语调。   “那可是你老婆诶。” 第62章 我很快就回来。   亲手为她抚平眉间的皱褶时, 谢烬没有想到,这晚做噩梦的是他自己。   梦中光影晃动得越来越剧烈,如同利剑劈开他短暂封存的记忆。那些记忆原本就存在于他的脑海, 以梦境的形式湍急地流泻出来, 一幕幕刺得他生疼。   他想起自己的确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里意外地化形, 可并没有遇到狐妖,只是靠自己撑着一口气从山里走回了家。   妹妹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病重多日却没有任何名义上的“家长”前来照顾,甚至没有谁路过时多关注一眼。   他没能救回唯一的亲人, 安葬那具幼小的身躯后, 对所谓的家彻底死了心。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化形的消息,独自出走, 再也没有回过头。   奚言原本就没睡踏实,身旁细瘦的胳膊腿稍一挣扎就醒了。   谢烬以痛苦的姿势蜷缩在床沿, 紧闭着眼。睡前还是只小奶猫, 再睁开眼睛看到时,他的身体已经生长到十岁左右的大小。   急剧长大的代价是少年的冷汗浸透了床单, 奚言甚至能听得到他骨节拉伸摩擦的咔嚓声。   一瞬间,那种只能看着他被痛苦裹挟却无计可施, 哪里都不敢碰的记忆又回溯到脑海里, 拉扯得阵阵钝痛。   她屏住呼吸轻轻叫谢烬的名字,声音抖得像小动物的呜咽。   谢烬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 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她湿滑的脸颊, 反过来低声安慰,“我都还……没哭呢。”   她拉下谢烬的手,双手小心地捧在中间。他掌心里也湿漉漉的, 汗水混着她的眼泪,还在无意识地用力握成拳,想要抵抗什么,“你是不是很疼?”   “……疼。”   奚言眼泪流得更凶,“那怎么办啊。”   她知道这是恢复状态的必经过程。阿沅说从前都是这样,说时听得轻巧,是因为她没有亲眼见过。   现在亲眼见到了,很讨厌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马上就好。”脑海中涌入的记忆停滞下来,骨子里将他的身体强行拉长的力量也正在减缓速度。他艰难地坐起身,像对待小女孩一样,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别哭。”   他记起自己已在人间流浪了百年。他学到了些有用的法术,也在学习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有难得的天赋,用这些自我发掘的能力保护一群刚化形的小妖逃脱了人类的猎捕。   但关于她的内容,还只有刚刚见面的这一天。应该是因为认识得太晚,记忆还没回复到认识她的时候。   谢烬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在逐渐接受他“回炉重造”的逻辑设定,心情复杂。   大概是觉得被一个半大孩子安慰有点没面子,奚言只待了一分钟就爬起来,用睡衣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思索着自己还能做什么,“你要不要去泡个澡?会舒服很多的。我陪你去。”   她的手指自然地落在谢烬衣襟最顶端的纽扣上。把心情复杂的半大孩子给吓了一跳,捂着领口往后躲。   着急避闪的动作多少是有点伤感情。他自己也察觉到,硬着头皮解释,“不用了……不用,我已经不疼了。”   奚言点点头,安静地打量着他。   即使坐在床上,也能看得出来他身形的变化,从小男孩营养不良的瘦弱变成了少年人拔节后的清瘦修长,虽然还是瘦,却更有力,身体里隐蕴着更大的力量。   “你想起了过去的事吗?”奚言对他过去的经历知之甚少,也无从判断他的记忆恢复到哪。   谢烬沉默片刻,眼底有金色的光闪流动,又很快归于沉寂。   对他来说,并不能算是“过去”的事,更像预知了未来。   他宁愿一切只是场噩梦。但和梦境的本质不同,脑海中的记忆并不是凭空产生或被强行灌输的,像本就存在,且存在了很长时间的宝石被拂去灰尘,重新散发光芒。   是只属于他的光芒。记忆本身连同携带的情绪都十分私有而紧密,只有亲自经历过才能有这样的体会。只属于他。   他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是吗?”   奚言难言地点了点头。   在录节目时,谢烬曾无意地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可她觉得这样太悲伤了,也太绝对,又想了想才说,“我跟你很亲的。虽然我不是人。”   谢烬一怔,被她真挚的语气逗笑了。这样的情形中还能笑的出来,让他觉得自己状况还不算太糟。   “如果你还想去小时候的家里看一看,我陪你一起去。”她说,“你还记得家在哪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去。”   传送阵法只能抵达布阵者去过的地方。谢烬头脑中恢复的知识库里包含了这个入门级的阵法,听到她的话,却没有急着立刻回家,去印证梦魇中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   他心底涌生着近乡情怯的恐慌,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奚言悄悄地靠着他,牵起他的手,“你不想看也可以的,怎么样都行。”   “但你要是想看,得带我一起,不能走了就不回来了。回到这里,才算回家。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她说。   “我也是你的。”   **   隔天早餐的时间比往常迟了许多。   阿沅大概能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大早就在餐厅门口转悠,等得快打瞌睡了才把姗姗来迟的两位盼到眼前。   “你们今天还要不要出门?”   一晚过去,谢烬就又成长到了无法轻易看出情绪的地步。他挠了挠头,靠着餐桌问,“要是出门……是不是得把老蝴蝶也叫上?比较安全。”   之前几次谢烬都没到那一步。这回不好说,万一被天师血伤到了脑子,记忆恢复得慢了也情有可原。   不知在想些什么,谢烬没有说话。   奚言把热腾腾的豆浆倒进杯子里。想起昨晚在一片荒芜的野地前红了眼眶的少年模样,决定帮助谢先生维持形象,“吃完早餐再说别的吧。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挪过来。”   她有点内疚,如果不是这次要照顾小谢烬,她从没仔细想过谢烬对吃食有什么偏好。   谢烬说,“我喜欢吃鱼。”   奚言哦了一声,露出恍然的神色,“因为你是小猫咪。”   “……”   帮谢先生维持形象的计划进行得不是很彻底。   “我已经化形了。就……不算小了。”谢烬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我想出门看看。不是再回旧家,只是想看看现在的外面是什么样。”   昨晚亲眼见证过,惆怅也好,遗憾也罢,都算是了却了心思。   他的记忆跟现在还隔着几百年。在等待那些空白一天天被填满时,他有很多问题想知道,尤其想知道自己如果已经是个厉害的妖怪,又是怎么遭遇变故退化成了现在这样的。想去外面一边看看这个世界,一边听奚言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   “好啊,不过最好等明天。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奚言说。   她假请了太久,下午要去趟学校办公室先销假,隔天刚好是周六,能带他出门逛一逛。   现在的谢烬只有百年记忆,控制妖气一定也不如以前收放自如。从前她用过的手链有小法术加持,可以帮助隐匿妖气,还放在学校的储物柜里,下午正好拿回来给他。   “我很快就回来。”   她不在,谢烬明显有些茫然。下午坐在书房里捧着书发呆,脑子里乱哄哄的捋不出头绪。   似乎也用不着怎么捋。他只要被动地接受已经发生过的命运就行了,只是等待的过程相当煎熬。   为了帮他打发时间,阿沅为他介绍了名为电视的娱乐工具,用名为遥控器的道具熟练地挑选节目。   直到一档刚上线两期的网综映入眼帘。《心动满屋第三季》手写的花体字搭配着爱心和星星的小贴纸,被放在综艺区最显眼的位置。   阿沅诶了一声,选中节目粉色的标题细看,“这是你和言言一起录的节目,播出了诶。”   为了赶在暑假档播出,节目录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剪辑开头。上周首期开播热度高涨,如果不是一直请假在家与世隔绝,奚言在学校绝对会成为被簇拥讨论的焦点。   “节目”,“录制”,谢烬看着屏幕上逼真的影像,听得似懂非懂。   阿沅看热闹倒比他还投入。打开第一期后没多久,画面里出现了奚言的身影。   谢烬一愣,疑惑地看着那节目里散发长裙的温婉少女,记得她今天离开时并不是那副打扮。   阿沅乐了,如数家珍地跟他介绍电视运作和综艺节目播出的原理。在科普声中,首期嘉宾依次登场,直到最后一位。   阿沅一指,“喏,那个就是几百年后……呸,原本的你。” 第63章 他看起来像要跟周子寂干……   原来这个时代已有机器能将记忆储存播放。谢烬一眼不眨地看着屏幕, 起初还感到新奇,渐渐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节目中各嘉宾初登场后,节目组根据每个人的性格分配好了人设, 按照最容易引起热度讨论的剧本去剪辑彼此的互动。   他不知道世上还有“剪辑”这种奇妙的能力, 可以“操控”记忆变成与事实不那么相符的模样。由于谢烬初登场留下的印象十分高冷, 而奚言是女嘉宾里最活泼外向的一个。为了制造反差,节目之初有意将两位打造成不和的一对。   本该一起做饭的温馨镜头,却一边一个隔着整个厨房站得最远。好不容易同框,奚言递来东西, 后期却剪接了他转身的画面, 看起来像故意无视她。   节目播出进行时,弹幕上纷纷留言不看好这对。   [救命啊啊啊我这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   [为什么谢烬不理她还要往上凑啊, 无语,影帝也是被她这样钓到手的吗]   [本来挺吃高冷帅哥这一款的……可这么冷淡未免也太没礼貌了吧, 还是溜了溜了]   [这对可以直接弃股了, 看着就很不来电,都不往对方身边凑]   [影帝什么时候出场呜呜呜想看影帝甜甜的互动!应该会来吧节目组预告不会在溜粉吧]   [随便啦我的言言宝贝啊啊啊跟谁都配一脸好吗!快点给我更新下一期我倒要看看那个叫谢烬的有什么厉害居然这么随便地无视我崽]   [……]   阿沅看着屏幕上飘过的留言, 诶了一声转头说,“原来你们在节目别墅里是这样相处的吗。”   谢烬哪里知道。   录节目的时间这么近, 他没有恢复到这段的记忆还处于看电视上演什么就信什么的状况里。   最新这一期节目结尾尤其引人争议, 卡在互相发送“心跳频率”的地方。别的cp大家都猜测纷纷,唯独猜奚言与谢烬互发短信的少之又少。   在剪辑的操控下, 电视里的谢烬对奚言的态度着实谈不上温和友善, 把电视机外的谢烬给看懵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奚言。   几百年后的他, 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老妖怪?   可即便如此,奚言现在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最后你们到底把短信发给谁了?唉,可惜你现在不记得了。”   阿沅也被这吊胃口的剪辑勾起了兴趣, “还好明天是周六!明天中午就又有两期更新啦。”   “在看什么?”   奚言从学校洗手间里直接开了传送阵回来。   以往的习惯是在人类社会里少用法术,遵循人类的行动规则,尽量融入人群保持低调。但最近谢烬状况特殊,她实在没有耐心等车接车送,一处理好请假事宜就归心似箭地跑回来。   “在看你们一起录的那个同居节目。刚好看完。”   阿沅忍不住好奇,询求剧透,“你们第一次发那个晚安短信,发给了谁?”   “第一次吗?”奚言随口回答,“发给了小兔……唔,小曦。”   她说的是她第一次发短信的情形。可没加主语,谢烬乍一听,先带入了那个长大后对奚言态度冷漠的自己。   他不仅冷落奚言,还把节目里设定得颇为重要的短信发给了另外的人?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长大后的他怎么变得那么……不懂得珍惜?   他的视线在奚言身上停留了太久。以至于被她发现,笑盈盈地拉住他的手,“我把手链带回来了!今天太晚啦,明天再出去玩。吃晚饭去么?”   “哦……好。”   一期节目两个小时,看完已更新的两期,整个下午的时间就都被消磨过去了。谢烬应声起身,任由她牵着往餐厅去,一路上还在心里进行自我谴责。   年少时他一无所有。长大之后他终于又拥有了同家人一般珍贵的牵绊,居然还那样视若无物。   真是不像话!   奚言心情尚可,不觉有异。她今天外出事情都办得很顺利,也久违地呼吸了新鲜空气。出去放风是很有必要的,明天也得带小谢到外面遛一遛。   她把自己用过的手链认真地戴到谢烬手上,“这个东西能帮你遮挡妖气,明天出去玩,回家之前都不可以摘下来。”   “好。”   谢烬拨动手腕上的山茶花,花蕊中心镶嵌的钻石里游动着几不可见的金色丝缕,附带的小法术气息熟悉。是几百年后他自己的手笔。   “今晚我教你隐匿妖气,以后出门就不怕被天师盯上了。”奚言说。   谢烬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完全恢复状态尚不确定,在那之前,虽然出门都能带着小法器遮掩,但总归是不如学到自己身上用时保险。   拥有一百岁记忆的小谢,脑海中的活动范围还仅限于山与海的边缘地区。那些地方过去几乎都被妖族占领,人类活动踪迹很少,便还没有接触过用来隐匿妖气的法术。   晚饭后在书房里一起学习。有生之年,居然还有她领着谢烬学习的时候,奚言深感命运奇妙。其实她本身并没有多么好学,以往喜欢看书,都是喜欢跟谢烬一起的氛围。近段时间里发狠似的学习,心里却是带着对他的气。   她感到不被信任。因为生死攸关之时,谢烬不给她并肩作战的机会,仿佛是在质疑她弱小无用。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谢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她气的是大谢,自然不会跟眼前的小猫咪计较。最多在心里先记着仇,等大谢回来再好好算账。她一边翻书一边想,冷不防听见一声,“言言。”   奚言恍惚了一瞬。熟悉的声线里带着青涩的上扬,是他,又不是他。格外引得心底的思念泛滥,酸涩难言。   她勉强露出轻松的表情,抬头玩笑道,“要叫姐姐。”谢烬没有错过她故作明朗的态度,此时落在眼底,成了别样的佐证。他咬咬牙直截了当地问,“我是不是对你不好?后来的我。”   “……”   意想不到的对话增加了。   奚言一愣,哑然失笑,“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对我最好了。”   他们说的仿佛不是一回事。那样冷淡地视而不见,也算得上好吗?谢烬脑子里想的都是节目里被剪辑过的画面。   一定是她要求太低了。   “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谢烬掷地有声道,“再也不会不理你。”   他没头没脑地表白了这么一句。偏偏说得态度端正,诚恳又认真,有种别样的可爱。   奚言不明其究,却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唉,知道啦。”   少年清瘦,皮肤又光又紧,都没什么软肉好捏。可她还是觉得爱不释手,漫不经心道,“我们要是生一只小猫咪,一定像你一样可爱。”   “你……别说这种话。”谢烬别开了脸。   满满少年感的害羞。   她还没有见过谢烬这么清纯羞涩的模样,更舍不得撒手了。笑得眉眼弯起,月牙般勾着一泓甜软,眼尾染上朦胧的桃花颜色。   “想对我好吗?”她故意引逗,“那给我摸摸耳朵。”   自见面后,她语气或轻快或温柔,表情却总是绷着,从没有如此真正地笑过。   谢烬一时看得愣怔,反应过来后飞快地别开了眼,“……嗯。”   他支起耳朵,朝奚言低下了头。   心脏怦怦跳,强烈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不知道是被什么蒙蔽了心智,让他丢弃一贯谨慎稳妥的作风,连脆弱敏感的耳朵都能送出去任意揉捏。   少年情动而不自知。可连这作风,都跟后来的谢烬如出一辙。   ——要什么都给。   细腻的绒毛下是半透明的幼嫩肌肤,能看得到交错聚集的毛细血管。奚言怕弄疼他,轻轻地揉了揉就放开手。   那对透粉的耳尖不自然地折起来,又迅速隐藏到发丝里去。   亲近归亲近,这晚谢烬却拒绝跟她再一起睡觉。   “我不会跑的。”   他没有别处家可回了,知道这里就是自己今后的容身之所,也不再想着离开。   “为什么?”奚言当然不答应。前一晚剧烈生长的情形已经让她感到害怕,特殊时期她甚至想二十四小时地黏在谢烬身边,生怕他再出个什么差池。   可正是因为那样。   谢烬说,“你会哭。”   看到心疼的眼泪在身边不住地掉落,比自身承受的痛苦更难容忍。   再说少年时期的自尊心正是最有存在感的时候,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受苦的样子。   他是吃过很多苦。那些艰难的经历,会在他的记忆里一一浮现出来,让他身临其境般再苦一遍。   奚言知道,才格外地想陪着。可谢烬态度坚决,她忧郁了半天不得不妥协,打开床头柜,把里面的小猫咪胸针拿出来,塞到他手里。   “这是你的宝贝吗?”   她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谢烬笑起来,“我会把它当成是你的。”   明明只是一晚不见,睡隔壁屋的距离,却搞出了今夜就要去远航的悲壮。   “无论想起什么,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是过去的事。不要难过太久。现在你是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她叮嘱完,又认真地说,“你才是我的宝贝。”   **   奚言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按耐不住地起床,到谢烬房间前敲门。   他应门的速度不快,看起来反倒是睡了场好觉的。   “怎么样?”   “还好……我什么都没有梦到。”他困意朦胧,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身体没有什么增长变化。   原来不是每个晚上都会长大的。他面容间没有痛色,奚言松了口气,又有点惆怅。   万一十天半个月才恢复一点,得长到什么时候去啊。   “这个,给你。”他朝着奚言伸出手,摊开的手心里是那只珍珠镶嵌的猫咪胸针。整晚都握着,手心里已经硌出了深红的印子。   “你留着,放床头。”奚言说,“我床头也有一只存钱罐,是你送我的东西。”   关于存钱罐的记忆尚不明确。谢烬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打哈欠,眼中蒙着一层水汽,看着她歪了下头。   奚言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跳。   谢烬这时的个子比她还矮一头。微微倾身,额头便抵在她左肩上,睡意未消的嗓音无意识地拖出一小串气泡,“我们今天,是不是要出门……什么时候去?”   她还没有见过谢烬犯懒的样子。记忆里的谢先生从认识她开始就一直都维持着平稳的精神状态,好像不会累也不用休息,随时都能成为最强大最值得信赖的依靠。   而眼前少年不加修饰的慵懒模样,让她又觉得,即使恢复得慢一点也无所谓。   他不用很快地回来当谢先生,是谢烬就很好了,能有这样放松的时候是件难得的事。   一直没听见她的回答,谢烬低低地哼了一声。这一声简直像在撒娇了,她心软了半边,舍不得不应,“随时都可以呀,等你起床吃完早饭再去。”   她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银白的发丝柔软微凉,从指缝中划过触感绝佳。一瞬间的错觉,他仿佛只是哪个家族里赖床不想上早课的小少爷。   而她看得心生怜爱,丝毫不想加以督促,甚至还主动纵容,“想不想再睡个回笼觉?小懒猫。”   谢小少爷挣扎了两秒,从困意中艰难地脱身,目标明确。“想跟你去吃早餐。”   无论几岁,“出去玩”三个字都带着某种天然的召唤魔力。   他还没有在这个“几百年后”的世界里好好逛过一回。出门前戴好了手链,为了遮住惹眼的发色,奚言为他找了顶帽子扣上。左右打量,又给戴上口罩,遮得严严实实才满意。   谢烬觉着自己仿佛是只见不得光的蝙蝠成精。   合院与书店有阵法相连。外出第一站,奚言带他去了自己的书店。   他对自己有间书店这件事接受良好。独立拥有书房是很小时便有过的憧憬,书店便是爱好进一步的扩大延伸。   小时候想要的东西长大了都能变成现实,看来他这几百年混得确实还可以。   书店闹中取静。这条街上其他的店上午普遍开业没这么早,今天门口却提前围了一群年轻观众,打破以往清晨的静谧,纷纷举着手机,像在等待什么。   “大概是新店开业吧。”奚言到一楼的饮品吧台后,饶有兴致地给他调一杯柠檬水,“这个可好喝了,配方在哪来着……之前我们每次来都喝。”   “哦。”谢烬没见过这种阵仗。他如今看什么都是好奇的,推开门试探着走了出去,询问离得近的路人,“你们在做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和句式还保留着古意盎然的风格,乍一听味道很特别。   “周子寂今天在这里有拍摄啊,都在蹲他想拍几张路透图。”   “……”   “周子寂!影帝!你不知道?”   以为他没听到,路人又重复了几遍。扭过头来不耐烦地看他。   他面庞不详,帽檐遮住眼睛,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只看得到一头银白色的落肩发窝在脖颈里,看起来像低调出门的年轻爱豆。   “影帝?”他缓慢地咀嚼这个似曾相识的词语,“周子寂?”   他想起了节目里的那些弹幕。是有些人持续地说起这个名字,明明还没有出场,却一直活在弹幕里,尤其是跟奚言的名字在一起时出镜率很高。   甚至是他跟奚言同框的镜头里,夹杂在一大片“不看好”“不相配”的吐槽里,这个名字都会从两人的脸上飘过。   “是啊。你不知道他?那一大早来这儿干嘛?”   路人玩笑道,“该不会你也是来这儿跟影帝一起工作的吧。”   谢烬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对面店门口的喧闹声变大了,应该是话题中心的人物结束了工作正准备出来。   谢烬后退几步,退回自家店门口。没急着转身进店,停留在原地,想看看这个活在弹幕里的男人到底什么样。   再沉稳端重也是后来的事,哪怕骨子里是副天内敛的性格,在不同时期也有变化。   譬如现在。   他的记忆仅仅恢复到了一百多岁。家里的小灰雀八十多岁还觉得自己是个宝宝。一百多岁,正是少年意气的年纪,随时随地都能热血上头。   因此,当周子寂从对面店里走出来,目不斜视地走向书店时,他站在店门前,一步也没有挪动。   周子寂也可以绕开他去侧门进店,或者伸手,隔着他也能直接拉到店门上挂着的一串门铃。   但莫名的,他就是看这挡路小孩儿不太顺眼,冷声道,“让开。”   奚言终于调好了柠檬水,抬头望向书店橱窗外,正好赶上这戏剧性的一幕。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对峙,身形一大一小,神奇的是小的那个气势完全不输,隐隐透出些不悦敌意。   他看起来像要跟周子寂干一架。 第64章 来找你睡觉。   “诶。”奚言收回视线, 把一扎柠檬水放进托盘,另拿了四只玻璃杯一起放上去,顺手还把操作台收拾干净。   端着托盘从吧台后走出来, 他俩居然还在对峙, 她腾不出手招呼, 便提高了嗓门喊——   “喝饮料吗?”   “……”   这种家长喊你回家吃饭的语气,显得门外两个对峙的很幼稚。   谢烬压低了帽檐,冷傲地转身拉门回来,帮她接过托盘。   看到她还拿了多余的杯子, 口罩下的表情凝固了。赌气般明知故问, “你认识他?”   周子寂随后拉门进来。   “当然,你也认识的。”奚言倒了杯柠檬水递过来, “只是还没想起他是谁。”   谢烬拉下口罩,默默地灌了半杯饮料。酸甜沁凉, 也没浇灭他心头郁闷的火气。   奚言倒了另一杯, 推到周子寂面前,“坐。”   周子寂受宠若惊, 对她沉稳的行事作风也有些意外。   真要动起手来,她不是那种会去喊着“你们不要再打啦”劝架的性格, 在旁边看热闹已经是最安分的反应了, 赶上有兴致说不定还加入一起干架。   “我们一起录了那个节目,不过节目里他还没出场。”她朝谢烬介绍, “他叫周子寂。我以前跟他一起生活过, 但很不合适, 后来就分开了。”   她省略了许多细枝末节。周子寂听着她把彼此跌宕起伏的过往总结成短短的一句话,心情复杂难言。   他压抑翻涌的情绪,问起旁边明显跟他不对付的少年, “这小孩是谁?”   在他的认知里,谢烬已经被斩妖刀捅穿,当场灰飞烟灭了。   眼前的小孩他从没见过。感觉不到妖气,只是身上有似曾相识的影子。   奚言说,“他是来店里帮忙的。”   给他的介绍比周子寂更短,甚至都没有说出名字。谢烬拉起口罩的动作顿住,抬眼望向她的目光里含着不可思议的委屈。   奚言却故意没有看他,随口扯回话题,问周子寂,“你今天来的路上,遇到过什么吗?”   少年的面容被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周子寂将诧异的视线收回,知道她是想打听谁的下落,笑了一声,不在意地回答,“还没有。”   他看出这少年身上有谁的影子了。   谢烬的离去该是给了她不小的冲击,所以帮他经营书店,连挑店员的眼光也因此受到影响——   倒也符合情理。   虽然奚言说过两不相欠后把他丢在祁连山崖底,但不得不承认,谢烬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也让他感到事情在向另一个阶段发展。   起码对他而言,是好的阶段。没有谢烬搅局,奚言又变得沉稳了许多。今后的相处,他会更得心应手。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脑海中已经“灰飞烟灭”的谢烬正身就坐在他们近旁,一语不发,将帽檐压得更低。   “已经半个月了。”奚言蹙眉道。   “会来的,别着急。”周子寂说,“半个月正好。”   他今天来接受采访,把地点定在对面,当然不是巧合。   谢烬斩断了周怀仁的一臂,妖气从伤口处向体内蔓延,和天师血对妖怪的侵蚀效果无异。如果不想等死,只有天师氏族的清创药能暂时抑制。   一贯以来,负责研制伤药的天师与前线追杀妖族的都不是一波人。术业有专攻,他自己做不出药,只能靠抢。   “他回到本家拿走的清创药,分量也只有半个月。”   周子寂说,“那个先放在我身上。如果遇到他,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或者直接帮你引他到这里来。”   奚言点了点头。   那颗封着她尾巴的玻璃珠放在周子寂身上,比还给她更能吸引到周怀仁现身。   被断去一臂的天师送了半条命,只是在苟延残喘。遇到她这样化了形有灵智又有私人恩怨的妖怪讨不了好,只会避着走。   书店这个小据点,后面连同了合院的结界。结界之内是妖怪的地盘,只要能把他引到这里——就是解决私怨的时候了。   周子寂知道,只有在这件事上,奚言还会愿意跟他谈合作。   他也有自己的立场。毕竟跟周怀仁出自一家,亲自动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如果能助奚言除掉周怀仁这个不稳定因素,对意在稳定的人类一方也是有益的。   “他的驱妖符是禁术。联合会还不知道消息,我帮应眠把祁连山的动乱瞒了过去。”   周子寂说,“谢烬……的事,暂时不传出去比较好。”   生灵之间的命运休戚相关。如果大批妖族□□,人类社会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比起赶尽杀绝或暴力镇压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更倾向于合作共赢,维持眼前的平衡。   不知从何时起,周子寂发觉自己已然接受了既定的命运。   他生于这样的家庭,无论从前如何抵触,今后都无法再从天师与妖族的纠葛中脱身出来。   他们的聊天很久没这么融洽过。只有在这种纯粹涉及利益交换的时刻,周子寂是个不错的交谈对象。   到最后,他说,“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我不想跟你当朋友。”奚言却说,“我只想要周怀仁没有好下场。”   他语塞了一瞬,有些无奈,心跳却不合时宜地乱了一拍,放松地笑起来。   无论之前稳重的交谈有多么融洽,都没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这一句才是真正的她。   “联合会里不止我们一家。另外一群人正在蠢蠢欲动,似乎是在打谢烬私库的主意,看来他收藏的东西不止生灵盏一件。”   临走之前,周子寂提醒道,“如果他们已经盯上了谢烬,那么他……出事的情况,瞒不了多久,早晚也是会被挖出来的。”   谢烬死了,瓜分私库的好事自然有得是人去抢。届时的动乱谁都拦不住,最理想的情况是奚言即刻便从与他有关的一切事宜之中脱离出来,明哲保身。   但如今看她代替谢烬经营书店,周子寂就明白,自己拿权衡利弊的那套来劝她,半分作用都没有。   这是奚言第二次听到有人以严肃的口吻谈论谢烬的私库。   他身为天师,如果闭口不谈,也是能分一杯羹的。   奚言问,“你打算站在我们这边吗?”   周子寂没有正面回答,“起码我跟周怀仁不是一伙的。你可以信我。”   他还没有放弃奚言。如果两族发生冲突,他只能也只会保她一个。提前递来消息已经算是仁义之举,站在妖族一边实在谈不上。   奚言没再说什么,看着他推开店门离开,心底有些许释怀。   或许是因为周子寂看她的眼神不同了。往日她曾被视为一只宠物,一只狐狸,一只妖怪。于是他们的交谈往往从一开口便毫无意义。   如今她被视为平等的生灵。   **   送走了周子寂,奚言即将面临更棘手的难题。   她知道周子寂会过来交流信息,但没想到是今天,以至于忘记提前跟小谢交待人物前情。   达成的结局是小谢在旁边听了半天,浑身冒着酸味,连出去玩的念想都没了。   人都走了她还在盯着背影目送。口罩下表情抑郁得彻底,谢烬抱着书原路回家,单手打开传送阵的动作帅得毫不拖泥带水。   奚言刚要叫他,转身只见他被光芒吞没的背影。   他今天明明是第一次来,她还没来得及细说传送阵的变化规律,只讲了个大概。这完全是在她跟周子寂谈话的时间里,他独自推算出的成果。   不止在阵法上的造诣,一不高兴就谁也不理的习惯也是从小就有的。   奚言跟他回家进了书房,当面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清清嗓子故意道,“你再不出声我就哭了啊。”   “……”   谢烬困扰地抿紧了嘴唇,又不想对她发火,摘了帽子和口罩用力地扔到地板上,无声地抗议。   奚言没慌,甚至看得有点想笑,靠着书案想去揉一揉他的发顶,被他偏过头坚决地躲开了。   “真的不理我了吗。”   奚言弯下腰,盯着他倔强的侧脸看了会儿,忽地凑过去亲了一下,“这样呢?”   “……”   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白净的侧脸一瞬间蒸红,扭头羞赧又恼怒地看她。   偏偏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就生不起气来,最终也只能挫败地磨牙,“你……干嘛这样!”   前一天还温情脉脉地说着他是宝贝,隔天就跟前任相谈甚欢。   他甚至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当个没有姓名的听众,被晾在一旁。   他不满自己的情绪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却又无可奈何,喜怒哀乐都被她操控着。   果然是只狐妖,喜欢玩弄人心!   “别生气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是谁。”她拉谢烬除了书房,到隔壁找个舒服的沙发坐下慢慢说,“这故事有点长。可谁让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什么都想不起来呢,只能靠我来讲了。”   她心里对谢烬不打一声招呼就舍身还是有气的。同样是事发突然来不及解释,他今天受的这点委屈,哪里比得上当初她看着谢烬灰飞烟灭时的心情。   气气小谢,就当找补心理平衡了。   看他记忆恢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奚言索性从自己入世开始讲,一口气说了许多,解了他不少疑惑。   一直讲到祁连山分别,他迎着斩妖刀把自己捅穿了。小谢敏锐地察觉她语气发生变化,开始避重就轻,“周子寂对你不好,你不应该跟他在一起。”   奚言“哦”了一声,“那我应该跟谁在一起?跟那个一言不发把我丢下,自己变成小孩子装无辜的老妖怪吗?”   “……”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谢烬完全不明白。   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时,有错的一方已经变成了自己,只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奚言也觉得有点过了,本来想得好好的先记仇不跟小谢计较,这会儿属实是讲故事讲嗨了一时语快,“你别害怕,我骂的不是你……也不能这么说,不是现在的你。”   谢烬:“……”   不敢长大。   “总之,你要记住那个叫周怀仁的天师。”奚言总结道,“传送阵你已经会用了对吧?今后要是遇到他你就开阵,什么也别管先跑。”   小谢不解道:“为什么要我跑?”   “还管为什么?让你跑你就跑。”   奚言不容置喙地说完,蓦然想起,从前谢烬好像就是这样叮嘱她的。   遇到危险不要逞强,先保护好自己。   并不是不信任她,与能力无关,只是太重要,必须得保护得好好的,不容有半点闪失。   她忽然想通了,心里记仇的小本子也随之消散,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背,自言自语道,“是啊,原来是这样的。”   “……”   女孩子的情绪真是说变就变。   看她又和颜悦色起来,谢烬不明所以,但暗暗松了口气。   这天中午新一期的《心动满屋》将会更新。虽然被剧透了,阿沅还一直记挂着看直播,知道他俩回来了就拉着一起看。   这期里主要内容是揭开已入住六人各自的身份职业,以及相互间礼物交换。虽然同为参与者,奚言看这个像是复盘,谢烬却纯粹当不存在的记忆第一次看。   上一期的短信悬念率先揭晓。他对自己最终把“心动频率”发送给奚言的做法暗自满意。倒是奚言,第一次发短信没弄清规则,发给了女嘉宾,意外在弹幕上圈了波粉。   [呜呜呜呜我的崽果然是小天使老母亲落泪了]   [还能有这种组合?!姐姐妹妹冲啊扛起姬圈大旗]   [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啊,女孩子之间的感情才是yyds!]   [没人说谢烬吗他居然把短信发给奚言……上一期完全看不出来啊]   [合理怀疑节目组故意剪辑矛盾!欲扬先抑是吧,这对我下注了,估计能成]   [下注+1,按照节目组的套路这对估计有情况]   [但谢烬整个看起来性格真的好闷啊哈哈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你在心口难开”?]   [好想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会是程序员吧(住口]   [嘿,程序媛表示如果同事长这样,分分钟我就把键盘吃了]   [哈哈哈哈蹲一个前面的姐妹直播吃键盘]   [……]   正片中给的信息量越少,就越是引人好奇。这期节目的弹幕几乎都集中在谢烬身上,从他出乎意料的举动到他深藏不露的性格,一直猜到最后。   奚言颇感兴趣地看到最后。他们交换了礼物,谢烬书店老板的身份被揭晓时,弹幕变成了另一种画风。   [啊啊啊言言我的言言宝贝手好巧!小饼干看起来好好吃!]   [救命啊哈哈哈哈一人两块分完了,谢烬真的盯着那只饼干空盒看了好久]   [哈哈哈哈哈此时的谢老板内心:我的小饼干呢?我那么大一盒小饼干呢?]   [怎么会有这样又高冷又可爱的男人!]   [前面说爱你在心口难开的那位姐妹,你恐怕是真相了]   [这对太有意思了!好想看他们之后的互动啊啊啊压一个能成cp!下注下注!]   [书店风格我爱了!有姐妹一起约去打卡吗说不定会偶遇老板斯哈斯哈]   [前面的姐妹口水擦一擦,顺路捎上我]   [……]   谢老板人设说变就变。   这跟前一天看到的弹幕走势完全不同,谢烬从字缝里都没再看见“周子寂”三个字出现,心态上有种微妙的满足感,却秉承着一贯不露声色的态度,问奚言,“节目里,我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当然啦。”奚言朝他伸出一根食指挥了挥,“节目里最多可以成4对cp,但是录到最后,我们是唯一一对成功匹配的cp。诶,你知道什么是cp吗?”   谢烬矜持地点了点头。他大概知道,就是一对儿的意思。还是这么多人……看着,这么多人都承认的一对儿。   跟大家住在一起的日子挺有趣的。只是到最后没能好好告别。奚言又想到那天的情形。录完最后一期节目后,一系列的遭遇让她无暇顾及除了合院以外的事,因此杀青到回别墅去取行李都是由应眠代办的。她推说有事,游曦她们的聚餐也没再去过。   就这样守了半个月,好在没出什么岔子。   在祁连山的那个夜晚,都像上辈子发生的事了。大悲大喜地经历过来,恍然如梦。   她想得有些心神不宁,回过神来有意逗弄地问谢烬,“那你知道成了cp,意味着我们应该做什么事吗?”   小谢一脸纯洁地看着她,半点没有缠着她不让离开被窝时那副无赖样子。   “还是得我来告诉你。”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这就意味着,我们应该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呀。”   她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小谢一脸坚定,“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你昨天晚上都没有长大。”   “也许今天晚上就会长了。”   “你为什么总在夜里长?白天不行么?”   “……”   阿沅打了个呵欠,觉得自己属实有些多余,“这集中间的广告怎么插播这么长。”   以谢烬心情不佳为由,奚言陪他看完电视,又在书房度过了这天剩下的时间。   明天是周末,还有空出去玩。但她明天原本约了卢真——小姐妹太久没见等不到去上学了,先约一顿下午茶解解闷。   只是这下她得带着谢烬一起去了。   晚上提到时,卢真欣然答应。   【好哇!】   【期待一下谢先生的侄子,应该也是个大帅哥吧?】   这是奚言能编出的最符合人类生长规律的身份了。   谢烬被动地接受了这个身份,比上午那会儿已经坦然许多。   他现在还不足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奚言才希望他隐瞒身份。今天在周子寂面前故意模糊说法的用心也能理解了,他可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要计较,也得是冲着别人。   “真的不跟我一起睡吗?”晚上回房间前,奚言最后问了他一遍。   “可以做点只有cp之间才能做的事情哦。”   “……”   不知想到什么,谢烬脸颊微热。却有自己的考虑,仍旧摇了摇头。   小小的年纪,以强大的意志力抵抗住了诱惑。   奚言可惜地唉了一声,没再逗他,放他回房间去休息。   直到关上了自己卧室门,转身的瞬间,故作轻松的笑意卸下大半。   他一天没恢复完全,她就一天无法真正地安心。   这晚照旧没睡踏实。后半夜带着身冷汗惊醒了,梦里梦外全是那个场景,连带着房间里的布置都觉得扎眼。   如此布置原本是为了让她不要想家。可如今看起来太像她的祁连反倒不好,也太像谢烬出事的地方。   被噩梦惊醒后很难再酝酿出困意,她疲惫地坐在床上,双手摩挲着存钱罐心不在焉地考虑,是不是要暂时搬去别的房间住几天,好脱离这样的精神困境。   之前很少会做噩梦的,这些天却好像没停过。她太想念谢烬的怀抱了,那种翻个身就能被他拥进怀里,温暖又踏实的幸福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要是能快点恢复那样生活,哪怕每天晚上累点她也愿意。   寂静的夜里,她房间外却忽然传来敲门声,“言言。”   奚言心里一惊,跳下床时急切得踉跄了一步,险些被自己绊倒,小跑到门前用力地拉开。   第一眼看见的是洁白柔软的枕头。站得太近了,差点直接糊到脸上。她退后两步,才看清谢烬的样子。   他又拔高了几寸,站直了已比她还要高出一些。未曾见过的青年模样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气质十分诱人。幽白的月光下,发丝丝丝缕缕垂落在胸前,半湿着垂在枕头上,暗金色的眸子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目光纯净而安宁。   他刚冲完澡,抱着枕头过来敲门,抓紧枕头的指尖被热水浸得透粉,声音紧张却主动,又乖又粘人。   “我来找你……睡觉。” 第65章 做人不能贪心啊宝!……   他刚刚经历了又一轮的生长, 短时间内新增的百年记忆尚且无法完全消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些记忆里仍旧没有奚言。   “都这么晚了……”奚言絮絮叨叨地拉他进来,连手腕都没敢碰, 拉着他的袖子, “还疼吗?”   冲完澡就好多了, 谢烬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还不睡?”   过来敲门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她看起来不像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已经睡过一觉了,是醒得太早。”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像想把那段记忆从脑子里抠出来,“我又梦到你在祁连山挨刀。”   周怀仁落到她手里之前, 这样的情形或许还得再持续一阵子。   谢烬已听她讲了祁连山的变故, 无可辩驳,那确实是他干得出的事。即使本身的记忆还没回来, 也只能态度良好地提前赔罪,“我帮你揉揉。”   奚言欣然挪到他腿上躺着, 惬意地闭起双眼, “你两百岁的时候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讲给我听听。”   今晚回来的记忆里,他走进了热闹繁华的人类生活区域, 见证朝代的变迁,结识好友, 同仇敌忾, 有不少精彩纷呈的故事。   谢烬边想边讲,回忆历久弥新, 自己也觉得有趣, “可我遇到你太晚了。如果我早点遇到你……”   如果早点遇到, 他会带奚言亲自去体验,而非像现在这样,让她只能困在一处小小的合院里靠倾听来虚无地想象。   “我遇到你的时间很好呀。”奚言不觉委屈, 愉快地畅想,“照这样下去,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能变成五百岁的谢烬了!诶嘿嘿。”   谢烬没听明白那串诶嘿嘿的含义,带着点“她高兴就好”的纵容也没再问,只是垂眼摇了摇头,徐徐按揉的指节清瘦有力。   “五百岁的谢烬也没什么好的。”   虽然自己跟自己吃醋的感觉很怪,但那档节目的弹幕里常有人说,五百岁的谢烬看起来是个无趣的人。   他不愿意,也不懂自己为为什么变成那样,更不明白为什么奚言喜欢那样的谢烬。   如果是现在的他做选择,他更想继续两百多岁的生活,游历四方,跟朋友快意恩仇。不太可能偏安一隅,守着这处小小的院子……   “可是我想要你亲我。”奚言悠悠地叹气,回味般探出一点粉红的舌尖扫过唇瓣,留下层莹润的水光,带着不自知的引诱微微闪着直晃眼。   谢烬手指微蜷,动作停顿下来,意识到她说的“想要你”是哪个“你”,自己醋自己的DNA又被催动了,不服输地低下头亲了她的脸颊,啵的一声,存在感明显。   他说,“我也可以亲你。”   奚言觉得痒,笑着想翻身避开,却被他扳过身子又啵了一口,笑得更停不下来,“不是……不是这种亲。”   “那是哪种?”谢烬追问。   少年意气使然,他体内充盈着新生的力量,胸膛里聚集着无限的勇气,他相信自己任何地方都去得了,任何事情都做得到。他不用长大,不用变成老妖怪,也能让她满意。   可奚言还是说,“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   虽然两百多岁状态里的谢烬理论上也已经比她年长,但心理上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占小男生的便宜。   长大。   再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唯独这件事情做不到。   谢烬郁闷地嗯了一声,一缕长发从背后滑向胸前,柔软地拂过她的耳廓。奚言抬手捏住他发尾,逗猫棒似的竖起来,戳了戳他的下巴,“明天带你去见我的朋友。”   谢烬眯起眼,条件反射般抬手扑了两下,“什么样的朋友?”   “真真啊,她是个很可爱人类小女孩,但还不知道我们的事,以为世界上只有人类。”说起喜欢的朋友,她语气里带着柔软的笑意,“她叫卢真。她对我很好,会烤很好吃的小饼干。”   “你在节目里送的那种饼干吗?”   “嗯,是她教我的。”   奚言想起别墅里的经历,边笑边说,“那时候你不是很满意我送的礼物,说大家都能分到,不够特别。你说下次想要只能属于你的礼物,只送给你……”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笑意也隐没在眼角,随戛然而止的回忆转变成难掩的失落。   “下次”是什么时候?她还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送给他,一切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总是会有奇怪的念头——尤其是在见过周子寂以后,她会想,或许今后再也不有那样安稳快乐的日子了。   那时候她身处其中,并不觉得如何特别,到现在才感到怀念和珍惜。   深夜里是容易情绪泛滥的时候。她恹恹地松开了手,在那束发尾从她指尖滑落之前,谢烬接住了,松散地扫过她湿润洇红的眼角。   情绪不仅会泛滥,还会传染。   他不想看到她总是难过。但失去了那段共同经历的记忆,他也不想仅靠道听途说的那点内容就轻率地安慰,顿了顿,才低声道,“我也有很多朋友的。以后带你去见他们……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的话。”   奚言破涕为笑,听得懂他弦外之音,伤感也没那么浓重了,伸开手臂久违地撒个娇。   “抱抱我。”   随便吧。世界要被人类还是妖怪主宰,朋友会变成敌人或是敌人会变成朋友,都随便吧。   窗外是即亮的天光。躺在这个半是青涩的怀抱里,她也同样的感到安心。   “我有点困了。”   谢烬抱紧她,声音却轻得不可思议。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   回笼觉睡到大中午,起床吃过午饭差不多就要出门了。   奚言换完衣服还上了层薄妆,是对姐妹下午茶的基本尊重。看到谢烬铺了满背的银白长发却又发愁,念念有词地在考虑给他扎个马尾还是编个丸子头。   谢烬满脸拒绝,干脆捞起长发拢成一束,毫不留恋地剪掉。   奚言看得心疼,他却不在意,“下次还会再长出来的。”   “下次就是明天了吧?”她把手机放进包里,想了想又拿出来,找到相机对着他咔嚓一声,“我们应该趁这时间拍点照片~以后可就很难见到了。”   谢烬没有防备,表情还有点愣怔,被拍下来后有些羞赧,拿起帽子压在头顶,拽了拽帽檐,“走吧。早去早回。”   今天不算是玩。他对小女生的茶话会不太感兴趣,只是想陪着奚言一起出去。   接送他们的车来得更早,和以往一样,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谢烬是第一次坐,对前排两位大哥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表现居然都不觉得诧异。   奚言忍不住问了。他一本正经道,“啊?他们那不是在工作吗。”   这时候的他都没觉得如何,五百岁的大谢当然更不会在意了。   可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坐车去上学的时候,路上紧张,就这么点不算事的小事,谢烬也陪着她有来有回地聊了好几句。   “你为什么笑?”下了车,谢烬走在她身边,明显感到她心情不错。   她的情绪总是来得鲜明又生动,还总很迅速,毫无预兆。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好动手,奚言克制住伸手捏捏他脸颊的冲动,语气上扬,“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   谢烬压了压帽檐,“……嗯。”   “诶,在那里。”她看到咖啡馆橱窗前招手的女孩,开心地回了个手势,“真真每次都比我早到。”   卢真的反应可谓跌宕起伏。望见她时兴奋的眼神在瞄到她身边的那位时更是放光,可又在发现那双手指交缠牵连时变得分外纠结。   进店后谢烬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仍旧以“谢烬侄子”的身份自居,接着就当自己是个摆件,等小姐妹聊完天再陪奚言回家。   他就在旁边,卢真有些话想说却不好说出口,于是夸完侄子帅气后也当他是个摆件,跟奚言聊些近况。   “有天中午食堂里忽然有隔壁班的叫住我,问我你是不是还没回来上课,说有人找你。”卢真道,“就是前几天的事,正好在你回来销假之前。”   奚言意外地问,“是什么样的人在找我?”   “我也没看见,只是听同学说的。”   她在学校里向来跟奚言走得近,所以才有同学来传话,“说是听到你请假不在学校就走了,别的什么也没提,也没让帮着稍信之类的,可能找你不是急事吧。”   奚言点了点头,心底生出些许无法解释的猜测。因为困惑不清,表情便随之凝重了许多。   卢真看着她,迟疑片刻后才开口,“言言,我总觉得你最近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是你都不说出来,也不让我帮忙。”   “虽然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家里人还挺厉害的,我朋友遇到难处了他们肯定会愿意帮忙。而且你别看我平时爱八卦,其实嘴很严的,即使帮不上忙也不会跟别人乱说。”   “我知道真真,别担心。我能处理好的。”奚言安抚地说,“也不是不相信你。”   她很早就有过向卢真坦白身份的想法,在遇到应眠之后就更有把握了些——如果卢真实在不能接受,还可以拜托他帮忙消除记忆。   但现在情况特殊。形势不稳定的节骨眼上实在不适合再节外生枝。或许等以后,一切尘埃落定时再好好告诉她更妥当,“我只是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她花了些时间来使卢真理解她“不是解决不了只是比较复杂朋友们不插手就等于是帮忙了”的现状,还算有些效果。   看她打定主意要保守秘密独自处理,卢真贴心地没有再追问,“那……你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请谢教授给你想想办法。他一定会帮你的,别自己扛着。”   奚言瞄了眼身旁的摆件,煞有介事地点头,“他倒是可以麻烦一下试试。”   小姐妹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可惜“谢教授”还没上线。谢烬只能听得一头雾水。   “唉对了,还有件事想跟你说,但现在不太合适。”   卢真瞄着卡座对面侧脸堪比明星的少年,吞吞口水欲言又止,“等明天上学的时候再跟你说吧。”   明天开始就得重新回学校上课了。期末考临近,她再缺课会影响学期总评分。   晚上回到家,奚言叫了应眠一起权衡斟酌,最后决定还是独自去上课,谢烬和阿沅留在合院里好好休养。应眠和许翩翩去书店里蹲守周怀仁的动向。   不知是否同族间的吸引,最近这两只蝴蝶在合院就相处得形影不离。   谢烬却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休养,“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学校吗?”   “乖,我一放学就回家。”奚言把心爱的存钱罐拿出来给他,放在书房案前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哄他开心,“我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课就回来,天都没有黑呢。”   “……”   应眠在旁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有观众在场的情况下,谢烬也不好意思显得太黏人,这才闷闷不乐地收下了小狐狸罐,“那好吧。”   隔天去上学,奚言终于听清了卢真欲言又止的内容。   “虽然谢小侄子是很帅,但是言言你已经有谢教授了!咱就是说年纪轻轻还是不好搞叔侄修罗场文学了对吧?只选一个好不好?”   “小谢侄子”不在,卢真才敢放心大胆地发言,“虽然我个人更看好谢教授,但是就算你喜欢谢小侄子我也会支持你言言!前提是不能整出伦理关系的bug来啊做人不能贪心啊宝!咱就选一个啊宝!”   奚言:“……”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这么想好像也没毛病。   奚言听得乐不可支,差点脱口而出“我又不是人”,及时打住又润色道,“我才不是那么花心的人。放心好了。”   卢真略略松了口气,“那你可得注意着点,昨天下午看见你俩牵手过来,我都怀疑你身边那个是谢教授重返青春了。”   她说完还觉得这猜测过于滑稽,恍然不觉自己无意间道出了真相,双手合十补充道,“没有说谢教授是老男人的意思。”   “什么,谢教授?是谢烬谢教授吗?是不是跟你一起上节目的那个?”   百人大课的阶梯教室里,她俩走进来刚坐下没一会儿,身边就有同学凑上来,主要目标很明确,“奚言言你太有出息了!那是谢教授没错吧?我看到他出现在节目上的时候都震惊了!”   “我昨天也看节目来着!好家伙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他参加综艺录制,恍惚还以为自己跳频到了国家宝藏。”   “不过你在里面第二周的造型好美啊言言,那件吊带平时没见你穿过诶,有代购吗?”   “能不能求一个剧透……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全部录完了吧,不用说太详细的,就告诉我们最后成了几对儿行吗?”   “剧透什么剧透?这种节目就是要边看边猜才有意思啊!走走走你给我走开!”   “……”   奚言坐的课桌被团团围住。年轻人好奇心旺盛,同学之间也没那么多芥蒂。大家七嘴八舌,上课前班里当菜市场似的。她却不急也不恼,没听清的还再反问一句,好像天生就有那种女明星处变不惊的气场,被团团围住也坐得气定神闲。   事实上,在经历了被一波又一波发狂的飞鸟走兽围追扑咬的场面之后,她再看这些同班同学热情的面貌,都只能用和蔼可亲来形容,完全没什么可怕的。   上课之前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就答了几个能回的问题,太详尽的节目细节她不能透露,“签了保密协议的。”   大家都能理解,没有特别执着地追问什么,大多还是好奇节目的拍摄花絮。此时她补充讲述一些正片里看不到的有趣小细节,就当是补充格外的物料了,都听得津津有味,互相玩梗气氛融洽。   这样聊了十来分钟,人群渐渐散去。上课铃都快响了,才忽然听见班门口有人叫她的名字。   “奚言?”对方显然是走廊上被随机叫到的幸运观众,过来帮她传话。   “外面楼梯口有人找。” 第66章 确定过眼神是我凡夫俗子……   即使等在楼梯口, 奚玉也能听见教室内的笑闹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妹太过内向,甚至有些自卑,明明有着引人瞩目的天赋, 却总是耻于展示自己的美丽, 不合群也不敢合群。   而今天, 欢声笑语中围绕的主角终于是奚言。她曾满含期望地鼓励过这样的转变,真正亲眼目睹时,她心里却并没有感到多少欣慰,更多的是惊疑不定。   奚言走出教室, 见到她时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意外。   她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周子寂家。那时她还对世事懵懂无知,只凭一腔热血凑起来见面实在算不上愉快, 但最后她们离开周子寂家一起去了茶室,奚玉对她说了许多体贴的话。   以她的身份, 应该叫声姐姐的。奚言犹豫了一下, 终究没有那样精湛的演技,只朝她点了点头, 希望她先说明来意。   “言言,最近怎么都没回家?”   奚玉不着痕迹地欺近她一步, 仿佛想看得再清楚些, “我看了你的节目……你在节目里变化很大。”   那样明艳生动的笑容,属于她, 却又不属于她。   从小一起长大, 才更看得分明。   “是吗?导演说会帮忙加好看的滤镜。”   奚言并不躲闪她的眼神, 只是也并不热络,有来有往地说些寒暄的话,“你好像是没怎么变。”   决定继承奚言的身份留下来生活时, 她没顾虑过这些遗留下来的人际关系。一来是她身边活跃的人际本就简单,二来是不怎么在意。   想留就留下来了,单凭个自己开心。谢烬也惯着她,底气在于即使有问题也不算难处理。   她从小是独自长大的,没有处理这种亲属关系的经验。从前被身体里残存的情感影响,和奚玉有着难以割分的亲情,如今也都随那缕魂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身份对立得更加鲜明,以至于再面对面地站着,会有种难言的尴尬。   奚言回头看了眼空旷的楼梯走廊,提醒道,“我快要上课了。有什么事吗?”   真的很像。从身形到声音,无一处不像,又处处都透着别样的光彩。   她越是这样安然无恙地说话,反而越是令人难以心安。   “你还记得高三那年,我们一起去的茶楼吗?”奚玉笑了笑,眼睛紧盯着她,“有一道龙井虾仁你尤其爱吃。我想不起那家茶楼在哪条街上了,所以来问问你。”   话音刚落,上课铃应声响起。   在这段恰如其分的插曲中,奚言得到了短暂的考虑时间。   她并不是需要时间去回忆那天发生了什么。这是一次试探,她的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如何回答。   她实在不擅长这种心理博弈的环节,甚至飞快地在脑子里闪过了假设——如果是谢烬在场,会如何应付。   直到上课铃结束。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高三我们没有一起去过茶楼,那道龙井虾仁是高一在浙菜馆里吃过的。”   “我都记得。”她最终选择了直言不讳,“从一岁到十九岁,以前的那些记忆都留在我脑子里。”   这样的试探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顷刻间,奚玉的眼神变得锋芒锐利。   手心里攥着的符咒早已被汗水浸湿,她毫不犹豫地捏碎,一柄短剑紧握在手中,锋芒直指眼前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不是言言对不对?!”她眼中冰霜骇人,一字一顿,“你究竟是什么?”   **   奚言没有后退半步,也捏了捏手指,光芒闪动,结界笼罩了这处狭窄的楼梯间。   即使是在上课时段,也可能会有行人经过。她还有心思关注这种细枝末节,奚玉握住剑柄的手又收紧了些,厉声道,“你就不怕?”   “你根本就不想杀我啊。”奚言说。   她听出了奚玉的来意,也清楚自己能控制局面,才留下说这些的。   真正起了杀心,就不会让剑锋上光洁无血,还对着肩膀这种并不致命的地方。她清楚地记得奚玉曾说过,未来的目标是设法接掌家业,那就不可能不懂得这些。   “更何况其实……人的动作真的很慢。”   她说话不怎么委婉,甚至还微微叹了口气,下一秒身形在原地消失,微扬的发丝拂过奚玉的手臂,出现在她身后,“你挥剑的那一秒,我都可以绕着你跑一圈了。”   “……”   妖怪与人类的五感敏锐程度本就不同。能从周怀仁手中生存下来,她也算是见了世面。   那会儿糟老头子挥刀的速度比眼前的小女孩快上三倍不止,在她的眼里尚且还能捕捉到清晰的轨迹。而奚玉自出生以来都生活在园子里,本就不是实战型的天师,带着武器出来护身的用途远大过捕猎,普通人看起来凛冽的先发制人,在她看来就像慢镜头里的动作。   奚玉没有杀心,她也无意伤人。这是她们能够交谈的前提。   年轻的天师后人也明白了这点,咬紧苍白的嘴唇用力一磨,下定决心收起利器,望着她语气转为恳求,“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奚言蹲下,吹了吹地面的浮灰,坐在台阶上从头讲起,“那天我在林子里瞎晃,忽然想去溪边喝水……”   她最近总是被动地从头讲狐生经历,都快能写回忆录了。   但奚玉人不坏,虽然立场不同,她还是愿意花上几分钟,给一个交待。   奚玉一边听着,一边还在不断地看着她,一眼又一眼,像是想再最后从她身上找到亲人的影子。直到全部听完,自责与哀伤侵袭了她的双眼。   “我相信你说的话。”奚玉苦笑,张了张口,又失落地抿上嘴唇。   许多话涌到嘴边,都因为时已晚而失去了再说出口的意义。   “开春我们见面,就已经是你了对不对?我却没看出来,只是有些疑惑。”她半是自嘲道,“怪不得我觉得……可那时候的你,还有跟她相似的眼神。”   如今连当时初入世的懵懂不安都褪去了,不同的灵魂透过眼眸清晰可辨。她望进奚言沉静的眼睛,由衷道,“你现在长大了很多。”   奚言没有接话,“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来之前就猜到了,只是想亲自听你告诉我。”   “你不怕我?也不恨我吗?”   “怕你是有一点,恨却谈不上。”   奚玉黯然道,“万物有灵,原本没有善恶之分。到头来只看如何行事,才有得定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恶,可你起码没有伤过我,我没有恨你的理由。”   “你代她活下去也好……只是需要小心的地方很多,家也得少回。不过灯下黑也是有可能的,或许还比别的家庭更安全些……只要你不作恶,我会保守秘密的。从今以后,就过些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她比想象中更明事理。奚言想,如果天师家族里的人全都是这样,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族群间的冲突纷争了。   身为天师后代却体恤一只妖怪,显然让她有些不自在。可话一出口便是带着关怀的,奚言默默记在心里,“谢谢,我会的。”   她嗯了一声,仍旧颓丧地坐在原处,看起来很受打击。   奚言也没急着回去上课,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我化形的时候,见过的人还很少。”   “谢烬说化形的样子会受到既往经历的影响。那段时间我见过最多的就是镜子里这张脸,所以我的脑子也觉得我就应该长这样。”   她最近过得有点压抑,心里积攒了许多话没处说,此时倒是在意外的地方找到了意外的倾诉对象。   “我遇到过一个很坏的天师。他把欺负妖怪当成理想,还希望人类把妖族当成奴隶任意支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眼里妖怪是低一等的。明明我过马路从来不闯红灯,买奶茶的时候也没有插过队,不干坏事不危害社会,为什么不可以像人一样好好生活?”   “并不是所有天师都像你说的那样偏激。”   奚玉听得皱眉,严肃地问,“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联合会里有专门管理那类天师的规矩,会把他列上黑名单,找出来针对处理。”   奚言略一斟酌,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丽嘉   她不需要联合会的处理。   让人类处理人类,怎么想都太袒护他了。她只想动用私刑解决。   “那好。以后奚园就不要回了,如果需要见面,约出来见更安全。”奚玉说,“我们并不一定非要是对立的关系。如果遇到什么问题,还可以联系我。”   奚言颔首,临回教室时才想起问,“对了,前几天你也来过学校吗?我同学告诉我的,说有人来找我。”   “没有。”奚玉一愣。“我只有今天来了。”   不是她。奚言神色如常道了别,没再追问什么。   回到教室时已经过去了半节课。快到期末,大家上课时态度也端正起来了,卢真一本正经地把划好的重点推给她看。   奚言以为真是正经的学习时间,刚翻开前一页,就瞄见书页底下压着的手机:“……”   “看看。”卢真压低的声音里还泄露出一丝兴奋,“谢教授上热搜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热搜又换了一拨。《心动满屋》对标的观众原本就是年轻人,昨天的节目播出后,几个嘉宾的身份底细都被扒了一遍,挨个上热搜,唯独谢烬纯“素人”的身份没能挖得那么快。   他甚至没有官方的社交平台账号,从没参与过节目组的宣传互动。除了正片当中,没有任何线索能了解到他现实中是什么样的人。   直到今天上午,有人发布了一段早年的古琴演奏视频。高糊的像素反而像是自带复古滤镜,一袭长衫的演奏者赫然就是节目里宠辱不惊“爱在心头口难开”的书店老板。   [我惊了这曲子好好听,这年头开书店都要这么多才多艺的吗]   [//网址链接//淦官网上的介绍也太少了吧但是音协主席好牛的样子]   [神仙哥哥!!!这气质是真实存在的吗啊啊啊确定过眼神是我凡夫俗子配不上的人]   [现场听过谢教授讲座的音院狗表示真人更杀我!!光是站在那就好像隔着次元壁似的没错就是我配不上的人(狗头.jpg]   [……]   奚言看了好几遍,还两指戳着屏幕试图放大,从旁边看像是把课本当平板用了,专注得不行。   她好久没见过这样的谢烬,虽然家里藏着一个小的,但果然还是大的更香。   想冲进屏幕里,坐在他腿上被他抱着听琴。 第67章 跟你结婚。   这一天还是无心学习。她把卢真的手机还回去, 惭愧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视频,又重播了几遍。   因为怀着快点见到他的想法,放学的脚步格外迫不及待。卢真被她拉着手差点起飞, 抗议过后才让她想起, 这只是个普普通通人类女孩, 没有她蹿成一道闪电的能力。   她们习惯上车时才分别。奚言打算去洗手间里抄近路,先陪小姐妹一起去停车场。走在外面时不时的会往身后看一眼。   卢真也跟着她转头去瞥,“怎么了?有东西忘在教室里吗?”   “啊,没有。”奚言道,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事实上她是觉得被什么跟着。不知是否心理作用, 走到开阔的地方时,这种感觉又似有若无地消失了。   她心里存着疑影, 目光却被前面奶白奶白的一团人类幼崽吸引。   大概是从教师家属院那边过来玩的小孩,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夏天穿着小背心, 露出的胳膊腿都藕节似的嫩生生, 像动画片里跑出来的,挥一挥小手就引人怜爱万分。   谢烬化形时都没有这么小!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步伐也慢下来。   卢真也感叹好可爱,就是一个人在校道边玩, 没看见家属。   下课时间校园里人来车往, 眼看那奶白的一团已经走到马路中央,奚言耳尖动了动, “好危险。”   一语成谶。   那么小一团很容易被前面的行人挡住, 临到跟前才踩刹车就已经晚了。卢真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飞过去的, 视野里只留她一道潇洒的残影,一眨眼人就已经出现在校道上,抱起小奶团, 和行驶的车身惊险擦过。   “学校里开车能不能慢点!”   她骂骂咧咧地跑过去,路边便利店里家长这时才出来,问清了缘由连声道谢。   奚言把怀里的人类幼崽放到人行道上。   那孩子眨着眼看她,又抬起手指了指她,像是要说什么,被感激的家长握住手指连声叮嘱,“不要指姐姐,不礼貌。快说谢谢,谢谢姐姐。”   他却只是望着奚言,像看见了什么惊奇的景色。   奚言一笑,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   “换个地方玩吧。”   等人都离开她才单脚跳了一步,呲牙嘶了口冷气,“真真扶我一下。”   冲过去那一下护崽心切把脚崴了,不是什么大伤,但卢真在身边,她不方便自愈得太离奇。   她很能忍疼,卢真看着原也以为只是扭到冷敷一下就行,到医务室里检查后,医生却说大概率是骨折了,要送到医院去拍个片。   “这么严重?!”卢真显然被“骨折”两个字吓了一跳,担心得语无伦次起来,“要不我打个120吧?!”   “……”   去了医院就更没有自愈的机会了。奚言看了眼红肿的脚踝,睁眼乱说话,“没事的,我应该没那么倒霉。你先回家,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行?!你脚都不能动了!我叫司机过来接。”卢真越想越怕,“万一恢复以后影响跳舞怎么办……”   “别担心。”奚言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我们两个去医院也是手忙脚乱的。我叫谢烬过来接我就好了。”   谢烬的名字是靠谱的保障。她好说歹说把担惊受怕的小姐妹先劝回家,自己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甚至还有心思在回家之前先去趟书店看看情况。   应眠和许翩翩帮她看店。她到店里时,这同族的一对相处得正融洽,靠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看书。   下午阳光正好,透过橱窗映出他们稍重叠的身影,氛围感似曾相识。   奚言没立刻打扰,站在店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忽地想起这画面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很像她从前跟谢烬在一起的样子。   “这么早?”应眠先发现了她,不经意地轻咳一声,将将触碰到的手指收了回来,欲盖弥彰地开玩笑,“课上完了吗?不会是逃学回来的吧。”   “言言。”许翩翩也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焦灼地攥着手指。情态与表现和平日里的她相去甚远。   “上完了,今天课少。”奚言一本正经地问,“店里有什么情况吗?周子寂或是别的什么人,有没有来过?”   “无事发生。”应眠合起书,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脚怎么了?”   “好像断了。”她单脚蹦到桌边坐下,忍着疼掰正位置,自力更生地接了回去。   “……”应眠啧了一声,“回院我去给你找些消肿止痛的药草敷一敷。”   “不用,我自己也可以走。”   她擦掉额头沁出的冷汗,一脸正直道,“你们继续看书,不用管我。”   不能打扰朋友谈恋爱的原则性很强。她身残志坚地单脚蹦了回去,到书房找谢烬。   奚言不在家的时候,他一整天都待在这,不悲不喜地消磨时间。如果不是垂落肩头未经打理的银白短发,坐在书案前闲闲地翻书的模样已与从前别无二致。   奚言想,如果要选出一个地方,是她只要身处其中什么都不做都会感到安心的,从前她会选择自己的小树窝,但现在她更愿意选谢烬的书房。   是因为这里环境的布置,空气的味道,更因为分开一天都想念的,那道沉稳而挺拔的身影。   “怎么不进来?”   谢烬抬眼,看见她靠在门口发呆,脸色有些苍白,不怎么精神。   “没电了。”   她小声地哼哼,留在原地没动,只是微抬胳膊,很懂得享受地等着谢烬走过来抱她。卸下全身的戒备呜啊一声倒进他怀里,满意地听见一声低笑。   “那过来充一充。”   **   “你应该多笑的,笑起来更好看。”她被抱起来放在书案上。在谢烬为她检查脚踝的空隙里,还不安分地给出评价和建议。   “你以前很少笑。”   在她刚遇到谢烬时,他就已经是谢先生了。像别的大大小小崇拜敬仰他的生灵一样,她也依赖着谢烬,受伤的时候谁都不想依靠,只想靠着他。但她也喜欢谢烬不沉稳的样子,很可惜,那一面好像只有在晚上或床上才能看到。   录节目的时候,她不懂cp是什么意思,还特意问了导演。那在另一种语言中代表着“一对”。   她想永远都跟谢烬是一对。   “你以前是不是很爱笑?”谢烬反问她。“可你最近很少笑了。”   即使不靠记忆,他的脑海中也能勾勒出奚言宜嗔宜喜的模样。   该是比眼前的模样更轻盈些,眉眼间萦绕的郁色更薄一些。   他指尖沁出幽微的光芒,贴在她的脚踝上揉开瘀血,热度与力度都适宜,“是为我吗?我很好,也很快就能恢复到你想看到的样子。”   比起自己醋自己,哄她开心更要紧。   也不全是。刺痛变成麻痒,被涌动的热流融化成舒适的暖意,她踩在谢烬的腿上动了动脚踝,片刻后便只剩些滞涩迟钝,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堪称医学奇迹。   她把和奚玉的碰面讲了一遍,阐明自己的感受,“我不喜欢这样,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朋友的关系。”   她想要谢烬和阿沅这样能够确定的,无论何时都不担心会被背叛的关系,或是像周怀仁那样,再怎么悔过都不原谅他的关系。善与恶的界限分明。   也不是不明白,因为各自的立场和处境变化,动态地考虑问题是无法避免的,但她不喜欢。总结起来就是不乐意动脑,只想当个快乐的小动物。   当小动物的时候才没有这些烦恼。   她垂头丧气地往前倒,额头抵在谢烬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不揉几下都说不过去。   谢烬抱她下来。冰冷的书案当然比不上带着体温的舒适怀抱,他有意说些轻松的话题,“我想起应眠了。”   他跟应眠认识时间的确很早,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   应眠幼年期是纯纯的野生动物,还曾差点被人一把火烧了栖息的林子。起初因他不避讳和人类接触,引得许多矛盾,几次三番之后才算彼此了解,抛开立场结识成朋友。   “可是他有喜欢的人!他还喜欢天师。”   他一直都表现得很亲近人类,甚至跟天师联合会都有合作。奚言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福至心灵般说了句,“那应眠是因为喜欢她……才接受了她的家族?”   “谈不上接受。也是像你说的,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喜欢。”   谢烬不打算把话题扯回沉重的部分,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难得主动跟她聊些八卦的话题,“猜猜他喜欢的是谁?”   书店里温存的那一幕从脑海中闪过。奚言恍然道,“是翩翩吗?”   “这么聪明?”   “当然了!他在节目里就总是缠着你,想到院子里来。是不是就为了见翩翩?怪不得他赖在院子里不走。”   引珠成串,现在再想他那些奇怪的举动,似乎都有迹可循。   只剩一个问题。奚言不解道,“可翩翩是小蝴蝶,也不认得应眠。”   谢烬叹了一声。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情感纠结,说来难得还有些求助的意味,“言言,帮我想想怎么办。”   作为一人一蝶的共同好友,他脑海中的记忆里完整地留下了这段感情的始末。   许翩翩曾是天师家的女儿。但就像周子寂一样,不喜欢留在家里搞这些封建迷信,人生追求是当名独立摄影师,走遍大好河山寻觅美景。   直到有一天,她拍下了一只罕见的蓝黑蝴蝶,在暗夜里发着光。   应眠来自一个珍贵的族群,受到天师觊觎已有百年。贪心的许氏族长以女儿为诱饵,想钓到这只珍贵的蝴蝶——若非谢烬察觉不对出手干预,或许真的会成功。陷入爱情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妖,都难免变得冲动而盲目。   因为这段感情,许翩翩不得已和家族决裂,期望和应眠出走天涯,再不踏入纷争。可天师族长自此为由,声称被妖怪掠了心爱的女儿。于是人与妖的矛盾演变得越来越激烈,爱侣与族人注定无法两全。最后她还是站了出来,以一己之身平息两方的斗争。   因为听过谢烬的牺牲,奚言对她更心疼,“那翩翩又是怎么变成小蝴蝶的?”   “和你的际遇有些像。”谢烬说。   许翩翩不是一般的天师。她生有灵骨,濒死之时由谢烬布阵引魂入体,转生到一只小蝴蝶身上,又在谢烬的帮助下化形成了妖。   就像当初在山林里被人砸中的小狐狸一样。只是那时小狐狸的意志更顽强,才成了身躯的主体。否则也和人变成蝶一样,是人变成狐狸,而非狐狸变成人了。   许翩翩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谢烬。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敢相信人类也无法融入妖族,唯一能信任的对象就只有谢烬。   她请求谢烬抹去自己的记忆,不要向应眠泄露分毫,以免他去寻仇,再生事端。   可机缘巧合之下,应眠还是找到了这里见到了许翩翩,“说不定他已经猜出翩翩的身份了。”   奚言明白了抱她的这位在烦恼什么,“你在发愁要不要向他说出实情吗?”   这种情况,向来都是保守秘密的那个最为难。   “眼下我自身难保,他或许还不忍心来为我增添烦恼。”谢烬自嘲,“也可能是没料到我记忆恢复得这么快。或许过几天,他就得住在这书房里不走了。”   奚言顿生危机感。   这怎么行!书房是她和谢烬约会的地方。   “翩翩的记忆是无法恢复的吗?”她问谢烬。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有些惆怅地唉了一声,“那我找个机会问问翩翩怎么想……操纵记忆不是应眠那族才会的法术吗?你也能够做到?”   她忽地警醒起来,抬起头故意横了他一眼,“该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也删过我的记忆吧。”   “怎么会。”谢烬失笑。   从今年春天开始,他和奚言相遇至今还不到半年。这么短暂的时间,珍惜地储存起来一秒一秒回放着看都不够,哪里舍得再删去一时半刻。   玩笑归玩笑。奚言嘿嘿笑了两声,拱进他怀里继续哼哼唧唧,“我肯定舍不得跟你有关的记忆,一秒钟也不能少。不过那个操纵记忆的小法术倒是很有趣,我也能学吗?”   “那可不是小法术。”   “复杂的我也能学!大不了慢慢学。学上一年半载的也不怕……反正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一时兴起,找出今天在课堂上偷偷摸摸看了好几遍的视频,跟他一起欣赏,“我的同学都说你很帅,又很可靠。还说你很适合结婚。谢烬,你结过婚吗?”   “……”   谢烬轻咳一声,不太明白女孩子的思路,话题怎么一下跳到这个地方,“应该没有。”   依照他的性格,这样郑重的承诺很难许出。但凡曾许给了谁,他身边……现在必然不是奚言了。   这样的假设他只敢在心里过一遍。怀里的女孩还在兴致勃勃地畅想,“我也没有结过婚。我的生日是在冬天,跟身份证上的日期不一样,结婚得按照人类的年纪算,我好像很快就要过生日了。”   她愉快地说,“等我过完二十岁生日,就可以跟你结婚了。”   **   隔天去上学时,奚言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谢烬没有像她一样毫不犹豫地说想结婚,显得她兴冲冲的样子有点傻气。   虽然现在住在一起,跟结婚也没什么区别。但多一个名分总是很有仪式感的,况且她觉得夫妻比cp更好听。   谢烬却好像压根没把她那句话听进心里。或是听进去了,却只当是随口的一句玩笑,所以才没有接话。   越想越气,去教室时她把台阶踩的蹦蹦响。卢真等在教室门口,眼睛都瞪圆了,“你脚也好得太快了吧!”   “……”   糟糕,忘记她还该在骨折的。   “其实……其实还有点疼。”她又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被自己的演技尬住,只得往外推锅,“昨天检查过了,没有骨折。只是崴了一下,休息几天就能好。可能……可能我天生体质抗崴。”   “……”   卢真狐疑地看着她,把她盯得快绷不住了,才收回视线,语气如常地去扶她,“那你最近走路要轻一点。”   不只走路轻一点,她接着好几天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在家也是这样,好像不愿意被谢烬发现,面对面地说话。   谢烬越是沉稳温柔,就显得她脱口而出的话很小孩子心性。   可她是真心的。虽然说得是顺口了点,但就算再考虑千万次,她也还是会那么说。   谢烬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只能看得出她避着自己走,想哄都不知道往哪使力。应眠看得乐呵呵,时不时还乱出一句主意,烦得她很想把小蝴蝶藏起来,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奚言想,要等到谢烬真真正正地恢复完全以后,再郑重地跟他说一次,让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那天离得不远。   谢烬似乎也有话想对她讲,说放学之后会来接她一起回家。   这种或许要被求婚的氛围惹得她一整天都很紧张。恰好下午最后两节课,老师临时有事改了自习,她在教室里都坐不住,拉着卢真跑出来,在离学校不远的广场转悠当散心。   这是她刚化形时跟谢烬一起逛过的广场,那天买了许多漂亮东西,她最喜欢的还是那只小狐狸存钱罐。就是在这个广场上的小摊位画的。   可惜今天的广场上没有当时的小摊。倒是有冰激凌车开过来,她很久没吃了,卢真在忙着自拍发朋友圈,她就自己过来买。   还没到傍晚出来散步的高峰期,广场上没什么游人,显得很空旷。   她没想到会在冰激凌车前,再遇到那只小奶团。   几天不见,他似乎长高了点,还是胖乎乎,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可爱的小窝。圆圆的小短手指着她,含糊不清道,“狐狸……姐姐。” 第68章 人比妖怪还可怕吗?   “你认得出我吗?”奚言蹲下来看他。   小孩子的眼睛更澄澈, 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她有些好奇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离得近了,却未能从他眼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双溜圆的眼睛本该清亮映人,却黑沉沉的如此黯淡无光。奚言皱了眉, 回头望向空旷的广场, 行人寥寥, 只有卢真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玩手机。   这孩子的家长她前几天才见过的,还有印象,周围望了一圈却都没见着大人的身影。即便是带孩子出门,未免也离得太远了。   “你自己出来玩吗?”她问。   孩子依旧不回答她, 只是执着地重复:“狐狸, 姐姐。”   就像是冲着找她才来这里,刻意来见她似的。   奚言察觉出不对劲, 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妖气,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身体, 指尖似乎黏上了什么。   一截几乎无色的蛛丝从他的后背延连到她手指上, 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被她毫不迟疑地燃起一小团狐火烧断。   下一刻, 孩童的双眼变得澄明,恢复神采后诧异地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 因为不安而瘪起嘴大声地哭泣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寂静无人的广场上, 这哭声很刺耳。卢真听见动静,收起手机小跑过来, “诶, 这不是前几天遇到的小孩儿吗。”   “他好像一个人在这。”   再可爱的小孩子一旦哭起来也是头疼。奚言安慰他几句没见到效果, 拿做好的冰激凌哄他才勉强平息。   “上次也是……他家长心太大了吧。”   卢真接过另一支冰淇凌,是她喜欢的巧克力味。又多要了一只小勺子,三个人蹲在原地分着吃。边吃边哄, “小宝贝,你家长在哪?不会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吧……这么小,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吗?”   小宝贝沉迷冰激凌,呜呜啊啊地说了几个音节,拼凑在一起也听不懂。   今天游客稀少没什么生意,冰激凌车放着欢快的音乐离开了广场。一时间周围几乎只剩下他们三个。周围的寂静使得五感放大,更加敏锐,奚言闭了闭眼,直觉中不祥的部分似乎也被放大。   “我们去找派出所吧。”她一口没吃,把冰激凌给了小孩,率先起身,“先离开这再……”   变故是一瞬间发生的。卢真手中还握着冰激凌,舌尖是巧克力甜蜜的滋味,看见了此生难以想象的场面——   无数流火如坠星飞驰,横穿广场毫无顾忌地向着他们三人袭来。还未靠近便能感觉到高温的可怖,铺天盖地的火星,碰到身体便毫无疑问能像将人烧穿。   冰淇淋掉到地上溅开一小滩巧克力。无处可躲也无力去躲,她只能抱紧身旁的孩童,停顿几秒后没感受到火星烧在身上,才睁眼去看,脸色震惊得苍白,“……言言!”   **   最差劲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赤红的光芒闪烁在身周,奚言单手开阵庇护身边的两人,却来不及将整个广场都笼入结界里。广场跑道边偶然路过的行人惊慌失措地后退着,一不小心腿软摔倒在地上,“妖……妖怪!”   奚言顿了顿,发现那行人视线望向的方向并不是她。   半个多月没见,她几乎认不出周怀仁的样子了。他瘦的只剩一副骨架,缺失的一只手臂使得半边袖子空空如也,伤口创面已经蔓延到锁骨,溃烂结痂又溃烂,露着暗红的血肉,反复的折磨让他整个人精神陷入激进癫狂的状态。   蓬头垢面又灰暗的脸色和当初看到的那个满眼精光,张狂地妄想着要统治妖族的人类天师相比,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奚言看着他,心底忽地一阵恶寒,甚至感到后怕。   她看着周怀仁被恨意充盈,失去理智的眼睛,想起自己当初被砍去一尾时挤满仇恨的心。   如果没有谢烬,她也会变成这副样子?不甘心独自垂死挣扎,转而将最后的力量用于无意义的复仇。   仇恨将人变得如此丑陋。奚言看着他从隐身的树丛后脚步颠簸着走来,轻声说,“你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比我活的还像妖怪?”   周怀仁并不知道她那被砍下的一尾还由生灵盏保存着。天师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会任由那样灵气十足的宝贝搁置,他料定了周子寂那样精明的人早就物尽其用。   他只有放手一搏,捕获这只狐狸再取一尾给自己疗伤。   跟了许多天都找不到她落单的时候,他的体力也濒临极限。从那小孩身上察觉到她遗留的妖气时才放出蛛丝,像条小狗似的栓着,代他寻找奚言的踪迹。   可惜人类的小孩终究太弱,只能当个眼线,却无法成为武器。他已经无法再等,连天师一族不能暴露于普通人眼中的祖训都不再顾忌,势必要得到这只狐狸。   “妖孽还想混淆视听!”他冷笑着,看向她身后被结界保护的两人,“怎么,你一只畜生还在人间交到了朋友?她知道你茹毛饮血,妖性不驯吗?知道你手上沾染过多少条性命吗?妖族与人类之仇不共戴天!”   “我没有杀过人。”   “看看你现在的眼神吧!你恨不得吃了我。”周怀仁仰天大笑,仿佛从她颤抖的声音中找到了她的软肋,“转过去!让你所谓的朋友也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言言……”   熟悉的声音带着惊疑不定的语气从背后传来。奚言攥紧了手指,没有勇气回头看她失望或厌恶的眼神。   “我本来想……抱歉。”   亲眼让她看到这一幕,再多的辩解都显得无力而仓皇。“快走,带那个孩子。”奚言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说,“如果还能再见到你,我会跟你好好解释的。”   让她先走是对的。没有身后的牵挂,周怀仁也已经是穷弩之末,打起精神对付未必会输。   事终至此,她也不再隐藏什么,棕红的尾巴从身后伸展,如同巨大而蓬松的火焰,伴随她轻盈的跳跃,燃烧于高空。手指暴长成利爪,轻易便能撕碎猎物。   卢真仿佛身处异世界,看着忽然出现的老头凶神恶煞地跟奚言缠斗在一起,仿佛不死不休。广场上鸟雀皆惊,火星四溅,她从一开始震惊得不知所措,到恢复了些理智,颤抖着拿出手机报警——即使不知道这事儿应该归谁管,人管不管得了,起码要做些什么。   奚言身形敏捷地绕到他身后,寻到破晓挥爪狠狠地插入他的血肉,几乎要再撕扯下一条手臂,连天师血沾了满手的灼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周怀仁痛苦地嘶嚎着跪倒在地上。身上积存的符咒已经全部用完,画不了符又拎不动刀的天师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   奚言后退一段缓了口气,意识有些恍惚。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仇人就在眼前,只差一点就能报仇了。可她的耳畔响着周怀仁的哀嚎,孩子受到惊吓的啼哭,还有不远处路人惊慌失措的报警声,一切混杂成团,让她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大仇得报的快感。心底怅然若失,只有一片虚无。   “你的手,手……”   卢真看着她浸满鲜血的手上滋滋冒烟,血肉脱落露出白骨,吓得六神无主,“我我我帮你打120……”   “你看清楚了!站在你身边的可是只妖怪!”   周怀仁垂死之际,眼中放射出奇异的光,“难道在你看来,人比妖怪还可怕吗?”   “我管你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卢真忍无可忍地喊回去,“我只看到刚才你放火球想烧死我,言言只想保护我!还挑拨我们感情,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奚言怔了怔,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真真。”   “别怕他!我已经报警了你你你,先,先把尾巴收起来,待会儿别被警察叔叔看看看到!”   “……”   警察来临之前,先要解决了眼前的祸害。   亲自下手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爽快。奚言甩了甩手上的残秽,握住身边的路灯杆用力拔起来,折成两段来用,听见她又“呜啊啊”的喊了一声,“好,好好厉害言言!”   “……”   怕得要死了也没忘记喊声加油应援。   奚言绷不住笑了出来,心情也放轻松,扛着半截路灯杆打算干净利落地把人锤扁收尾时,忽地发觉周怀仁不太对劲。   他瘫坐在地上的姿势变端正了,像是做出了什么最终的决定,显出些许从容赴死的意味。可又不见丝毫洒脱,只有想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骇人执念。   他颤抖的手中飞出一张张复杂而陌生的符文,那是他仅剩的底牌。他不相信任何人。连身为同胞的联合会都从未透露半点风声,只带在自己的身上。   “既然人与妖都没有区别……既然都没有区别……那驱妖还是驭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口鼻和眼角渗出暗红的血,似乎在榨取身体中最后的力量,献祭给未知的恐怖。天色骤然暗沉,广场上阴风阵阵。奚言握紧了路灯杆用力地砸过去,却被那黄黑一片的符文摊成盾挡住,无法打断周怀仁施法的进程。   她看不懂那些符咒是干什么用的,但直觉前所未有的阴森可怕,情急之下打算先开个传送阵把朋友送回合院里保证安全再说,转身却对上卢真失焦的眼神。   “……真真?”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卢真没有回应。   不远处周怀仁一声令喝。她的眼睛忽地眨了一下,挣扎恐慌的色彩闪现一瞬,便被黑色的沉寂吞没。   她捡起路旁的树枝,抬手向着奚言的胸口刺去。 第69章 要不要一起睡?   跟随她的动作, 连身边那团奶气的孩童都吃力地蹲下,捡起路边的小石块丢到她身上。奚言没有防备,侧身险险避过, 只在衣服上留了道浅擦痕。   “你们在干什么……”   树枝和石块的杀伤力都很小, 攻击的意向却很明显。她叫了好几声都没唤回两人的神智, 焦急地望向周怀仁。   “抓住她。”   周怀仁发出熟悉的命令声,眼角鲜血流得更加狰狞,“把她的尾巴砍下来!”   眼前一大一小失神地上手扒拉她。奚言不得不用结界挡开,踢起的石子飞起削断路边景观树的枝条, 把这两人绑在一起消停下来再说。   大地传来沉闷的嗡鸣。她望向四周, 空旷的广场上四面八方都有人的身影靠近,有的手里拿着修理草坪的长剪, 有的握着吃了一半的烧烤签,甚至有小孩拿着喷水枪。无一例外的眼神空洞, 行尸走肉般向着广场聚集, 演变成毛骨悚然的场景。   他的符咒不仅能控制妖兽,还能控制人类。   全都是和他血脉相连的, 无辜的人类!   他祭出了最后的杀器,就没想着要善终。哪怕引得社会动荡不安, 哪怕会引起妖族的仇视, 也要把她埋葬在这里。   奚言看明白了。他所谓的理想根本就不是为了振兴人类天师一族,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欲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那天在祁连山的森林中, 应眠与谢烬当机立断“要杀了他”的用意。   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伤害了我, 我要报复回去”这样浅显的理由才燃起杀意,是为了世上无数无辜的生灵不会再被这个疯魔的人类继续祸害。   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她用完好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卢真的发顶。   顾不得她的朋友会给予如何的回应,也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安危, 她下意识的反应与那一日谢烬的重合,冲向对面的短短几秒里,脑海中出现的首选方案不再是“打不过开传送阵跑路保命”,而是“要不计代价地杀了他,才能挽救更多生灵”。   她曾以为自己是任性的,自私的,至多只想要身边的朋友好好的,并不关心这个世界会如何发展。   可当这样的时刻降临在她身上,失智的人群如潮水般将她包围,她不想逃跑也不想后退,满脑子只有那一个念头——   即使要牺牲自己。   她收起了利爪,抓起路灯杆双手紧握着横扫过去,将涌到身边的人群震晕一片,撑杆借力,足尖点在人群中高低不平的肩膀上,如轻盈的舞步跳跃,飞速靠近发出咒文的源头。   到最近处的刹那,她收回路灯杆,用力紧握,带着腾腾的杀意全力一扫。   “锵!”   排列密集的符文上闪过颤动的波光,挡在他身前的坚硬的盾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周怀仁咳出一口黑血,目眦欲裂地双手一推,“不自量力!”   符文化作黑色的牢笼,如同她在周子寂家中时,向着她敞开,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掌心被震得又疼又麻,铁杆脱手飞出,奚言随惯性不受控地倒向身后的人群。   视野中是逐渐沉沦的太阳,残红如血。像极了那一天,她对世界感到失望,从阁楼的窗棂一跃而下。   但这一次,她并不感到后悔。   顷刻间,洗涤万物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广场。她没有跌在动乱的人群中被撕扯成碎片,而是落入熟悉温暖的怀抱。   视野边缘飞扬的银白长发像是风的形状。环绕她响起的熟悉声音,带着被触怒的愠意。   “不自量力。”   **   意识比身体更先苏醒。   卢真安然平躺,回想脑海中那一幕幕场景,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垫,心想果然只是一场离奇的噩梦。   她应该是睡过了头,都没听见闹钟的响声,不知道上课会不会迟到。   费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树顶。   卢真:“……”   树?   她躺在一棵树里??   卢真腾地一下坐起身,震惊地茫然四顾,和树屋外的谢烬对上了视线。   他看起来有些忙碌,银白长发垂到脚踝也没去打理,挪来了一张小桌,正在书写信笺。   听见她的动静,淡金色的眼眸微抬,朝她淡然颔首,“醒了。”   “谢,谢谢谢教授!”   “……”   “真真!”   奚言抱着一只保温杯跑进来,见她醒了很开心:“我帮你煮了凉茶。谢烬说这个药草是压惊的,你尝尝。”   “……”   确实很需要了!   凉茶倒在保温杯盖里,卢真双手捧着小口地喝,余光里瞥着谢烬,欲言又止。   看顾的任务告一段落,谢烬将桌上的信笺挪回书房,体贴地给小姐妹留足说体己话的空间。   奚言领着她参观了院子,一边走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事无巨细,都答得真诚坦荡。   卢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刷新世界观的同时,居然有种“本该如此”的豁然。   “你最近一直都表现得很反常……从这学期刚开始就是了。”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卢真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脑补过很多的,你是异世界来的魂魄,穿越到这个身体里之类的,咳咳。”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奚言迟疑了一会儿,压下心底的不舍,对她说说,“你如果觉得害怕,我有一个朋友,可以帮你消除记忆。遇到我之后的记忆都可以……”   “为什么要消除记忆?”卢真惊讶道。“这记忆我得留一辈子,以后讲给我孙子听。”   “……”   “哈哈哈放心啦,我才不告诉别人呢。”   卢真没有自己被周怀仁操纵的记忆,只记得今天下午奚言的处境看起来很危险,像在被什么人针对。特殊身份能隐藏还是藏起来的好。   “我不想忘记你。”她一字一顿地说。   最初吸引她的,是舞台上那道光芒四射的身影。可后来真正相处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是眼前的小狐狸。   对她而言,奚言不再是舞台上的一道光——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应该说,她不再仅仅代表着舞台上的一道光了。   卢真说,“你是我的朋友。”   **   女孩子感情细腻,遇到事情总是要一起哭哭笑笑来抒发一下的。   许翩翩如此想着,进来时看到她们两个对着抹眼泪就不太意外,“去吃晚饭吗?”   今天下午闹出的动静太大,应眠去处理善后工作,谢烬也有得要忙。   闲下来的便只有她一个。索性过来凑作一团,刚到场便被奚言指认:“她是小蝴蝶!厉害吧!”   卢真:“哇!!”   许翩翩:“……”   晚饭时她两个也像小学生春游逛动物园。奚言把院子里知道的妖怪都数了一遍,引得她的朋友一阵阵大惊小怪地哇个不停。   “这些算什么啊。”   许翩翩傲娇插话,“外面奇奇怪怪的妖怪异闻才多呢。”   奚言立刻捧场:“让翩翩给你讲故事!她知道得可多了!”   卢真:“好哇!!”   许翩翩:“……”   乍一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晚上卢真舍不得离开,索性留下过夜。三个女孩子在奚言卧室里开茶话会,连阿沅也飞过来凑热闹,在树屋上的鸟巢灯里窝着听故事。   许翩翩都没怎么出过门,却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半晚。   身旁的小伙伴都听得津津有味。奚言顺带打听消息:“是应眠给你讲的吗?”   说起应眠,许翩翩滔滔不绝的势头忽地打住了,疑似害羞地清了清嗓,故作不在乎道,“对啊。他说以前跟一个朋友有过很多奇奇怪怪的经历,觉得很有趣,就都告诉我了。”   那“一个朋友”,是身为人类摄影师的许翩翩吗?   后来应眠代替她拿起了相机,把共同看过的景色珍藏在心里,兜兜转转,终于能再次讲给她听。   这样的一对情侣相见不相识,似乎太过可惜。   奚言更心软些,有意问她对应眠的感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但总觉得我好像以前就认识他。”许翩翩说完又品了品,自己也觉得玄乎,补充道,“很久以前……上辈子就认识的那种感觉。”   奚言一拍床板:“那就是喜欢!”   卢真:“诶嘿嘿嘿。”   许翩翩:“……”   “别说我了。”她把话题引回奚言身上,“听说你今天在外面遇见周怀仁,还把他打趴下了?”   “没有没有。”   奚言摸了摸缠绕纱布的手掌,很不好意思地谦虚道,“我都吓傻了,忽然热血上头才冲的。”   “那也超帅!我记得我晕过去之前还看见你把路灯杆子拔起来了!”   “……对诶。”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担忧道,“我弄坏了好多东西,广场上砸得乱七八糟……”   “没事的,应眠他们去处理了。归根结底是那个坏天师惹出的事,怪不到你头上。”许翩翩安慰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卢真在旁边跟着点头,又悄悄地馋她身子,“言言,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尾巴?”   奚言郑重地思考片刻,“谢烬说不可以。”   “……”   “但是可以给你摸摸耳朵。”   女孩子们抱在一起笑闹,床上扭作一团。她还沾光碰了碰许翩翩的触角,感慨造物的奇妙。   后半夜时玩累了,才渐渐都睡过去。   奚言也感到疲惫,可翻来覆去都没能酝酿出睡意。抬起受伤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突然想起谢烬为她一圈圈缠上纱布时紧绷的侧脸。   今天回来之后一直忙着陪卢真和小姐妹聊天,都没空闲和他独处说话。   奚言小心地翻身起床,看了眼熟睡的小姐妹,又抬头望一望打呼噜的小鸟。大家都睡得很香,她便独自抱着枕头去找谢烬。   果然不在卧室里。从外面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忙,这么晚了也还在加班。   奚言敲开了书房的门,没急着往里走,松松垮垮地靠在门口,欣赏书案后忙碌的身影。   今天原本是他复原的日子,却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好好地看看他。   事发突然,他来去都匆忙,连晚饭都没去吃,更腾不出空闲打理自己。及踝的银白长发散在背后和身侧,垂落在地板上。连眼睫都是冰雪般的淡色,在晃动的灯影里,一点都不像半人半妖的怪物,更像传说中的仙人,遥远又神秘,不可染指半分。   半晌不见她进来,谢烬先绷不住停下了笔,抬眼望向门口。   她不自觉地站直了,乖巧地举起枕头露出笑脸,向仙人明示。   “要不要一起睡?” 第70章 “救救我。”   她好像还是从前刚来院子时那样, 小动物心性。谢烬招招手,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跳进他怀里。   可这只小动物,今天干了件不得了的事。   谢烬眼底一片幽沉, 托起她裹缠的手, 透过纱布似乎还能看见深可见骨的伤势。   和别的伤不一样, 即使痊愈了,也免不了会留下疤痕。   她太急着解决周怀仁。那会儿必定是不惜代价奋不顾身的情形,即使没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出来。   谢烬后悔自己到得太晚。   他这一生活到现在, 即使刚刚把数百年的记忆重温了一遍, 也想不出什么称得上后悔的事。   唯有把她独自留下一件事,在下午那个心脏骤停的瞬间, 他后悔了。   在祁连山时就该带着她先离开,周怀仁作乱并非没有机会再抓, 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从重新化形到今天为止的日子他都记得。奚言是如何联络旁人寻找周怀仁的下落, 他也都记得。   却怎么都没料到,她会直接跟周怀仁对上, 还试图硬碰硬地为世除害。   “疼得厉害吗?”   “已经不怎么疼了。”   一点点隐痛可以忽略不计。奚言原以为自己是来享受爱抚的,心情美丽地窝在他怀里, 等待他的抚摸落到头顶。   可谢烬却执起她伤势轻微的另一只手, 打了一下她的手心,语气少见的严厉, “为什么不听话?”   奚言怔了怔, 被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打懵了, “我……”   “遇到难题要先回家,至少先告诉我,不记得了吗?为什么自己去做危险的事?”   “……”   听这声音, 她居然是来挨骂的。   奚言抿紧了嘴角,委屈的眼泪迅速在眼眶里聚集,一言不发地垂下脑袋。   谢烬心里一紧,自觉语气重了些,看她垂头丧气,刚想放轻声音安慰。下一秒,奚言抬头瞪着他大声地控诉:“明明你也自己去做危险的事情了!还丢下我!你凭什么骂我!”   “不是骂你……”   “那你干嘛这么凶?难道会是在夸我吗!”   “……”   如果吵架是声音大就算赢,她无师自通。   谢烬哑然失笑,又陷入了前不久才出现过的那种,无论事情从何开始说到最后有错的一定是他的境地。   当时两百岁的小谢不知所措,如今恢复正身了居然也一点招都没有。无论缘由对错,都只能软着嗓音先哄,“是我不好。”   的确是他不好。   他还照着从前的习惯取舍,果断地舍弃一己之身。却没想起,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   回院后她过得煎熬,他都看在眼里。   奚言始终介意他一言不合人间蒸发的事。这会儿听着态度端正,火气终于消了一半,可还没发完牢骚,“况且今天,又不是我故意主动去找他打架的。是他还想找我砍我尾巴续命,还把那些自己的族人当工具驱使……他还控制真真!呸。”   本以为他会去找周子寂拿,原来是在蹲点等她落单。她很为自己感到不值,“我一开始只是想去买冰激凌……怎么每次都会碰上那个讨厌的人?再这样以后我以后都要对冰激凌有心理阴影了!”   “我只是想吃个冰激凌!怎么就这么难啊!”   谢烬忍笑问,“那以后还吃吗?”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吃。”   “……”   算了吧。谢烬无奈地想,没事就好。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她决意想做的事,就算要拦也拦不住。教训的话说得再多都无济于事,今后好好看牢,不许再乱来就是了。   谢烬低头亲了亲她的掌心,那一小片柔嫩的皮肤晕开了粉色,手指害羞地蜷起来,像收拢的花瓣。   “别哭了。”   奚言还想再补几句撒娇,刚仰起脸便得到一个深吻,霎时间溺入如愿以偿的温存里,再也没空想别的,连自己是怎么从书房被转移到他卧室的都不太记得。   夜色深邃,深入浅出的交流最适合释放思念。之后身心和谐,再多小脾气也消解得干干净净。   奚言在枕边看见自己给他的小猫咪胸针,习惯了,一见就条件放射地捧进手里摸几下,困倦得趴在他身上打呵欠,似梦非梦道,“我好像……今天原本打算,好像还有件什么事要跟你吵架的,但是我忘了。”   “慢慢想也来得及。”谢烬等她玩一会儿,将胸针拿到一旁,怕睡着了压到她未愈的手伤。   还有另一件事,说来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回来后却只顾着关心朋友和谢烬,连问都忘了问。   这会儿才想起,“周怀仁死了吗?”   谢烬闻言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拾起散落在床尾的开衫披在她肩头,直接带她去看。   地下层的冰棺仍旧闪着极寒的光,孽火中封印的身体变成了另一幅破败的模样。   被谢烬重创多日后又挨了奚言那一下,本就是强弩之末,周怀仁以残余的性命为代价,动用了还未研究完成的符咒,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谢烬却没有那样轻易地让他解脱,把他带回来扔进了这里。他像一具残碎的尸体标本,只留意识还清醒地承受孽火焚烧的痛苦。另有数十颗妖灵幻化的光刃环绕他闪动,兴奋地切割他的身体。   这些闪动的妖灵来自那一日遭难的祁连山。   他狰狞的表情不再嘶吼着“我要杀了你这妖孽”,而是哀求着“求求你杀了我”。   谢烬却分了一簇妖力护住他的性命。伤痕愈合又被割开,他求死不能,永远都要留在这里,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奚言参观得啧啧称奇。谢烬笑了笑,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轻蹭,漫不经心道,“是不是很像坏人才会做的事?”事已至此,也无意再在她面前维持大度的形象。   “哼,他活该。”   奚言本就觉得不能轻易饶过他,如今终于狠狠出了口气,抬头满意地朝他一笑,“你坏也坏得让我很喜欢。”   周怀仁所谓天才,不过是把聪明劲用在了禁术上。歪门邪道,终有被反噬的一天。   谢烬何辜,还在孽火中受了百多年的苦。   这糟老头子,且让他在里头烧上百年谢罪吧。   **   广场上那场动乱,谢烬一力担下责任,对外宣称周怀仁滥用禁术,已被就地正法。   意料之中的,在天师族中引起了许多激烈的反应。有相当大的意见认为这是他对人类积怨已久,带头挑事的表现。   他们对周怀仁的劣迹避而不谈,却声称其因为向来惩妖除恶,就成了牺牲品,被他第一个拿来开刀。奚言听得嗤之以鼻。   其中一位的反应与众不同。周子寂隔天就打电话过来,“谢烬没死?!”   都化成灰了居然还能诈尸再找周怀仁索命,这就是大妖怪的境界吗。   悬在心头的大石落地,奚言心情很好,也不介意跟他闲扯几句斗嘴。谢烬在旁听了一会儿,危机感顿生。   从前他只是觉得周子寂碍眼,算不上威胁,是因为奚言根本不愿意搭理,嫌跟周子寂说话是无效沟通。   如今趁他重新化形的那几天,居然能斗起嘴来了?   奚言正在嘲笑电话那头的人类无知迟钝,连化形都搞不清楚。余光里看到他往桌面上摆开各色小盒,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谢烬给我买了冰激凌。”   这回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她吃冰激凌了。   再加上临近期末学习压力大,吃点喜欢的零食心情好;卢真偶尔会过来一起复习,要招待朋友……等等各种理由,谢烬没有拘着她,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续一周,每天饭后她都得挖两只冰激凌球解馋,居然也吃不腻。   应眠带许翩翩走的那天,她刚考完期末第一门考试。回家之后以“发挥不错”的名义,窝在谢烬怀里看综艺吃巧克力球。   应眠踏入影音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谢烬帮她托着冰激凌杯。她挥着小勺吃得欢快,拿勺的手背原本白皙平整,如今却多了无法愈合的狰狞疤痕。   她抽空点评屏幕上嘉宾们的约会表现,见应眠进来,还招呼他一起看,“我们第一次约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浪猫。没想到节目里连这一段都播出了。”   那时她和谢烬刚看完电影,被一只黑白奶牛纹的小猫拦住了去路。应眠看向屏幕,听见她遗憾道,“我差点就抱回来养了。”   他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谢烬,调侃,“你身边那位怎么可能答应?”   一语中的。奚言又唉了一声,惆怅地吃冰激凌。   谢烬弯了弯嘴角,直接地问他,“来干什么?”   应眠笑道,“是来告别的。”   许翩翩的记忆无法恢复,却可以由他再去创造新的记忆。曾经许下过一起看遍万水千山的承诺,即使她不记得,他也会用余生去兑现。   奚言心里清楚,却仍有些不舍,“翩翩肯跟你走吗。”   “我当然不会强迫她。”应眠说。   “她很想出门逛逛。等她累了,倦了,我会送她回来。或者如果她愿意,我们会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安顿,有时间再回来看你就是了。”   许翩翩是喜欢去外面玩的。奚言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带她去学校逛了一天,那天她连路过的乒乓球桌都会仔细欣赏,回家时还意犹未尽。   “或者你们也一起来。”应眠眨了眨眼,“外面好玩的地方多得是。”   奚言很有些心动。但她考试还没结束,“那你们先去,等暑假再见。”   应眠在隶属于天师世家的联合会打了几十年的工,任劳任怨,为的就是打听许翩翩的消息。如今得偿所愿,走时也毫不拖泥带水,只是提醒谢烬,“他们接下来估计又得再针对你一段时间,要怎么应对你看着办,有事随时叫我帮忙。”   谢烬够仗义的,不声不响地替他养了一百多年的媳妇儿。   他直觉也是够准的。只有谢烬会接这么个烫手山芋。   “去玩吧。”谢烬只说。“短期内不要回来。”   许翩翩身世特殊。虽然已经是一两百年前的恩怨,可只要有心翻旧账,未尝不能再扣上一顶“囚禁天师后裔”的帽子,拿来挑拨人类与妖族之间本就动荡的关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应眠和许翩翩走后,阿沅日子过得越发寂寞。   从前他还能跟奚言叽叽喳喳地说话。如今只要谢烬往她身边一坐,分分钟就总有那么点不适合纯洁小鸟掺和的氛围冒出来,他都不好意思多待。   直到奚言答应带他去学校玩,他被冷落的忧愁才消散了些。   这是她本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奚言进考场了他就在教学楼下转悠着等,等她考完出来再一起逛逛校园,去附近的小吃街买零食,黄昏时有说有笑地等车来接。   学校附近的广场已经修缮得平整如初,被她折断的路灯杆也安装了新的,到处都看不出被破坏过的痕迹。   那场动乱过去之后,她又恢复了老老实实车接车送的上下学生活。努力遵守人类世界的交通秩序,也是为了不给谢烬惹麻烦。   她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正等着挑谢烬的错处。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明明已经处处忍让,还是免不了被针对,如今因为周怀仁的事情越发如履薄冰,每每想到都很替谢烬委屈。仿佛善良与宽厚是种错误,才会这样被人欺负。   车停在板樟巷口,她和阿沅下了车,结伴走进巷子里,离院门口不远时,忽地听见阿沅一声惊叫,指着前方伤痕累累的弱小身影,“那是个什么?该不会又跑来一只小狐狸吧!”   奚言闻言微怔。院门口的情形似曾相识,一瞬间让她恍了神,仿佛又回到那个凄凉的雨天。   强撑着一口气倒在院门口,那只小动物已经奄奄一息。   “救救我。” 第71章 等我回来,我们去结婚。……   这是一只年幼的花栗鼠, 半个头顶被削掉,鲜血淋漓的耳朵断了骨却还连着一点皮肉,似掉非掉的垂着晃在腮边, 污血把浅棕色的毛染成深棕。   奚言把它抱在胸前, 到书房短短几步路, 心脏被温热的血浸得生疼。   阿沅原本还想打趣一句“它怎么有点像当初的你”,看到她凝重的神情,玩笑的心思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没事的吧……先生一定有办法。”   逃难到这里的小妖怪, 她不是第一个, 也不是最后一个。   同样还未化形,它的伤势不比奚言当初的严重, 却因为更幼小而更虚弱。谢烬亲手为它清理创口,谨慎起见, 没有接回那只被完全削掉的耳朵, “年纪太小,感染了会有麻烦。”   奚言难过地嗯了一声, “它会活下来吗?”   它陷在昏迷之中,身体还会不时地痉挛, 看起来十分恐惧。   “会的。”谢烬揉了揉她的脑袋。   施以安慰的手掌被她拉下来双手握着, 低头不语。   广场上的动乱发生后,谢烬拿到了周怀仁的驱妖符, 只留下一张, 其余的尽数销毁。用那一张符, 他推演出了破解之法,附在信中第一时间送到各族并提醒警惕,提防人类天师的诱捕。必要之时, 也将合院开放给走投无路的小妖怪。   这种事也就只有谢烬做得到。大部分妖族之间分布不均,距离遥远,语言文字也不通。他写信时至少换了十数种晦涩的符号,奚言看得头都大了。   眼前这只小妖怪来求救,像某种不详的开端。   “我们会有麻烦吗?”   谢烬把昏睡的小花栗鼠放进藤编摇篮,交给阿沅带去房间里休息。回过头听见她问了这样一句,并未粉饰太平地说不会,只是温声道,“害怕吗?”   她摇摇头,托腮打了个呵欠,“只是有点担心。”   谢烬好端端在这,合院起码自保无虞。那些流浪在城市里远离母族的小妖怪,就能帮一个是一个好了。   “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奚言说,“周子寂和应眠都跟我提起过,有很多人在眼馋你的私库。”   怀璧之罪。或许那些天师知道谢烬心善,才故意伤害那些无辜的小妖怪,逼着他交出好东西当作交换。   谢烬一怔,好笑道,“我什么时候有过私库?”   “……”   这下轮到奚言发愣,“可应眠说我们院子里的灵气很重。”   谢烬说,“院子里的每一处你都逛过,可察觉过哪一处灵气最重吗?”   奚言郑重地想了半天,又摇头,“好像没有。”   “他们以为的灵气,也是妖气。”谢烬提醒道,“合院里已化形的妖怪很多。”   妖灵成熟会惹人觊觎,一个族群里成百上千的小妖怪,盘踞几个山头间,能有一两个成功化形的就不错了,也才算是正常。   合院里却罕见地聚集着高密度的妖灵。奚言恍然地点点头。怪不得那些人觉得谢烬私藏了什么宝贝,其实因为那些足不出户的邻居。   许翩翩走后,院子里更冷清了些。邻居们却还像往常一样,闭门不出。   奚言时常觉得,它们或许也像小蝴蝶那样,需要等待属于自己的“应眠”找来。有了陪伴,才会心满意足地踏入外面的世界。   谢烬说她的想法很有趣。她又补充,“谁来我都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不是说放了暑假想去找翩翩玩?”   “不去了。以后再说。”   她做这种选择时毫不犹豫,“我可以帮你一起带孩子。”   阿沅积极地举手,“还有我!”   在小花栗鼠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小妖怪出现在院门口。大多都还未化形,没有和族群一起深居,被人类天师发现后撵着打。   因为肚子饿了小偷小摸被发现的还情有可原,有的只是纯粹好奇,想进城开开眼就招惹了杀身之祸,一个个委屈的要死。   这种时候不仅要给他们包扎伤口,还得讲讲生活道理善恶有报教导一番。阿沅说和带孩子没有区别,暑假还没过半,院子里都能开个幼儿园了。   谢烬就像个真正的老父亲,再顽劣不服的小妖怪被他教导几天也变得规矩起来,每天一出房门就被满院撒欢的小动物齐齐围住。   奚言时常赖在床上起不来,房门一开,够不着谢烬的小动物就冲进来蹭到她身边争宠,蹭得她母性泛滥更起不来了,还得谢烬回来捞她。   一大家子就是要整整齐齐。   这些能忍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孟黎从涂山传来的消息,“妈的那些[哔——][哔——]的天师!乱闯我族的领地还说什么找错路了,我的小狐狸都失踪好几只了!一定是他们搞的鬼!”   城市中落单的小妖被针对或许还能解释得通,组织力量往妖族领地去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老扑棱蛾子要是在联合会还能给我们插个眼报信。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要打就开打,老子没打过仗吗还会怕他?!烦死了!”   “……”   人与妖维持了百年的表面和平摇摇欲坠。而在这种时候,谢烬反倒成了他们进犯的借口。   “说是把周怀仁交回去就停止骚扰我们,但我觉得那说的是个屁。”孟黎没好气道,“周怀仁现在是死是活我一点都不关心。就算他回去了,那群[哔——]的天师有他制符对付我们只会更不手软!这世道也太虚伪了,掀翻了得了!”   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妖族各个族群之间太过分散,少有往来。如果人类力量已经商议好要拧成一股绳,将它们逐个击破,那么即使不灭绝也会使得今后的生存困境艰难百倍。   换句话说,妖族缺一个主心骨。一个要么能把和平局面延续下去,要么能使妖怪们也拧成一股去对抗人类的存在。   谁都知道,那个位置说的就是谢烬。   **   和孟黎通过电话后,谢烬整晚没有说话。   他的绝大部分力量,都被囚禁在那段永不熄灭的黑色火焰里。   估计是看这么多年了他还活得好好的,天师联合会怕他哪天真的能把灭世之力纳为己有,才要率先下手以免后患无穷。   他可以尝试吞并孽火,下场无非两种:要么他失败了被反噬,孽火重出于世,所有生灵一起迎接末日。要么他成功了,成为最强大的妖怪,引领妖族打开新的局面,让人类天师再不敢胡作非为。   还有第三种选择。   他可以退出这场争斗。以现在的能力,他仍旧可以护住奚言,护住合院,不拘搬去世界上哪一处去过自己的日子,不问世事经年。   他已经救过这个世界一次了,也不再灰心得那样无所谓生死。   他有了不可割舍的牵挂。有一只小狐狸看不得他受罪,他更放不下小狐狸孑然一身。   奚言看在眼里。白天要陪一群小动物,到了晚上才有跟他独处的时间,腻腻歪歪地玩一会儿再睡。   夜深时房间里逐渐安静,谢烬以为她已经睡熟了。轻吻落在她的后背上,却听见她嘟嘟哝哝的声音,“你去吧。”   她慢吞吞地翻身,丝被滑落肩头,钻进他怀里被抱得满满当当,贴着他胸口小声说,“你是不是在顾忌我?我自己也可以的。”   她知道的谢烬,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刻袖手旁观的。那么她即使不舍得,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放心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她语气轻快,自信道,“我会好好守着我们的家,等你回来。”   她只是表面看起来不爱费心也不想动脑。其实是非曲折,心里全都清楚知道。   谢烬抚过她柔软的长发,在她额头上落一个吻,低声说,“我想给你一个更好的世界。”   如果一味地隐忍求和并不能使世界更好,那就把主导权拿回来,握在自己手里。去创造一个,让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当小动物的世界。   “那要多久啊。”她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   她知道没有谁能回答出一个准确的时间。或许十天半月,或许一年半载,或许轻轻松松普通人半辈子就过去了,他还被困在那团黑雾里不得脱身。   又或者,他会被孽火吞没,妖灵融化在火里,从此再没有谢烬了。   结局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出生的时候,祁连山下了很大的雪。”她轻轻地说。   “等到了冬天,你会回来看我吗?”   这是他听过最乖最可爱的道别,无尽的不舍都藏进无限温柔的理解与包容里。谢烬吻她湿漉漉的眼角,哑声道,“会的。”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跑进祁连的森林里去,找一只公狐狸厮守终身。”   “不给我生小猫了吗?”   “哼……到时候我就改生小狐狸了,我们一家好几口,在林子里快快乐乐的。”   她说着,自己笑起来,小声地吸吸鼻子,“算啦,我好像还是最喜欢小猫咪。”   比起上次的猝然分离,这个漫长的夜晚显得从容而温情。她从未离谢烬这样近过,近得仿佛能够融入他的呼吸,触碰他的思想,抚摸他仁慈的心。   她怀疑自己一开口,谢烬就会为她留下来。可她不想那么做。她愿意成为谢烬的一部分,作为他的一部分好好守住这个共同的家。   “宝宝。”她听见谢烬的声音。“等我回来,我们去结婚。”   她自己都忘了。   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当成玩笑,不放在心上。是太郑重地想过,才不想轻易地许出承诺。   可在这样的时刻说出来也太犯规了,让她怎么拒绝呢。   奚言埋头把眼泪蹭在他身上,带着笑,语气笃定,“好啊。我等着你。” 第72章 是我不花钱能听的吗!……   整个暑假奚言都没出过家门。   谢烬收回了分散各处的力量全部凝回妖灵, 合院的结界运转全部交给她来维持。应眠离得远且不知所踪,孟黎留在涂山分.身乏术,只有阿沅还是在身边陪着她, 每天跟一帮小动物叽叽喳喳的, 算是帮她调节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 先生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   他看着奚言照顾合院,连书店那个前端据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感叹道,“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原来这么能干吗。”   奚言对照书籍研究阵法, 不时在院子里做些复杂的标记, 闻声抬头露出丧脸,“你看我这黑眼圈。”   “……”   “我才不想这么劳心劳力呢。谢烬快点回来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日子一天天过去, 后来逃到合院里的小妖怪们伤势都在她的细心照料下好转起来,满院溜达热闹非凡, 甚至还勾出零散几个不怎么出门的老住户一起玩。   唯一不允许进入的地方就是谢烬的房间。她始终能力有限, 倾注精力保护合院的安全,从前院内精妙的门禁小法术就无力负担了。好在大家都很听话, 叮嘱过后就没有乱跑。   谢烬房间相连的地下层里存在着什么,只有她和阿沅知道。她搬了张床下去, 每天夜里睡觉可以到地下层陪谢烬。   冰棺里只封着孽火和谢烬的妖灵。谢烬抽回力量的那一瞬, 周怀仁就被烧得连渣都不剩。想来也没受多久折磨,还算是便宜他了。   身旁映照着幽暗的光。晚上阿沅迷迷糊糊地睡了, 奚言照旧守夜到很晚, 趴在床上托着手机追自己的综艺。   她一期不落地看了不止一遍。谢烬不爱拍照, 想他的时候只能看看节目。暑假过去,节目也播到了尾声,今天更新的是祁连山的收官旅行。   丰盛的晚宴桌两旁坐着熟悉的身影, 散伙饭连热闹显得有些伤感。直到有人提出要玩酒桌游戏……   奚言看得津津有味。看着她被转动的酒瓶口指到,选择了大冒险;看着谢烬帮她挡了酒,全桌人起哄。   然后听见一声羞涩但十分清晰的“老公”。   “……”   她愣了一下,又倒回去几秒重听。那声“老公”仍旧像画外音般字正腔圆的清晰可辨,连她当时自己说完都没听得这么清楚。   当时桌上热热闹闹的,大家都没怎么注意。却被她身上的收音设备忠诚地记录下来,还被后期剪辑去掉噪音放大,生怕观众听不见。   理所当然,热搜炸了。   [啊啊啊啊这是我不花钱能听的吗!再听一遍!]   [下周这对要是没牵手成功我就直播吃键盘]   [how pay给我直接结婚!]   [呜呜呜我言言宝贝就这样跟别的男人走了吗老母亲怅然若失]   [给影帝的几个镜头表情都很耐人寻味呢hhh]   [打起来!打起来!影帝粉睁大眼睛看好了!现在是谁高攀不起!]   [……]   连卢真都发微信跟她瞎扯。   【周子寂是不是人啊?他不会也有什么隐藏身份吧?他要是人的话跟妖怪会不会有生殖隔离?】   【不管有没有生殖隔离你跟谢教授才是最配的!结婚我要坐小孩那桌!】   “……”   这些无关痛痒的八卦话题很能舒缓神经。奚言忍俊不禁,刚想回复,手机里又涌入一条短信。   【有时间吗?去书店见一面吧,我把东西给你】   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破碎声。   她呼吸一滞,放下手机转头去看。   暗金色的妖灵被黑雾包裹,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纹。   **   隔天周子寂乔装打扮,低调地到书店里见面。   进店后奚言关了店门。他摘下墨镜口罩,语气有些急切,“你还不愿意走?”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可以避开他们的眼线把你送出去……谢烬到底在干什么?他们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他生平第一次参与到家族内部的纠纷中,也是生平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古老的大家族真正想动手时可以谋划到什么地步。他提出的求和求稳原则根本不被重视。   在他看来,奚言跟天师氏族作对根本就是螳臂当车,只有主动投诚才有一线生机。要么就干脆消失,人间蒸发再也不要回来。   奚言看上去比他镇定许多,倒了杯饮料推到他手边,“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说,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周子寂也变了,没有再以自我为中心强行把她留在身边,反而要把她送走,听起来还挺稀奇。   “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我从来不想跟你们作对的。尤其是你。”   可她是执意要留下了。周子寂已经想到会是这样,黯然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留在我身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会与你无关。”   “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分开,会是什么样?”   奚言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挥手一扬。   “你想看看吗?”   烟雾在他眼前展开,侵入五觉,迷人心智。这是狐妖一族的天赋幻术,他得以在眼前的迷雾中窥见另一种可能性。   他真的绑回了奚言,把她关在自己的别墅里。她不肯服软,只想着逃出去,却一次次地被他拉回来,眼神逐渐变得灰暗,像一朵花断绝养分,失去了生机。   他恨极了,又不甘心,不知道该打她还是该疼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像握在手中的沙,攥得越紧就越要流走。他啃咬她的肩膀,眼红心乱,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勾人魂魄的妖怪,连沁出血丝都是香甜的。   他懦弱又无力,看不清自己的心,却被发狂的爱意吓住。   “明明是我先遇上你的!我也可以对你好,你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是不是只要我像谢烬那样假惺惺的放你走,你就也会死心塌地再黏回来?”   “你真的爱我吗?”雾中的奚言露出讽刺的笑。   “你演过那么多深情的角色,知道什么是爱吗?你在读剧本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一直都在嘲讽他们?周子寂,你心里只有自己,根本没有爱别人的能力……”   “够了!”周子寂猛地抱住头。   奚言叹了声气,挥去他面前剩余的迷雾,幻象随之消散。   这是从周子寂的意识里滋生出的幻象,也是他潜意识里默认会有的结果,只是自己不愿承认。   “是我……欠你的。”   他语气苦涩,将随身带来的玻璃珠给了她,还有一张眼熟的符咒——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被精心拼起来,“这是那一天广场上剩下的碎片,周怀仁的驱妖符……你拿走吧。”   谢烬已经解了这张符。但他并不知情,冒着风险送来,奚言感到很是意外,“你不交给家里吗?”   “交给他们能有什么好的用途。”周子寂苦笑。他觉得家里边激派进要开战的计划真是蠢透了。他只是还没有足够的实权阻止,“你们留着研究吧,或许能找到破除禁术的法子。”   奚言接过他带来的东西,想了想又说,“如果你觉得痛苦,我可以帮你把从前的记忆都抽出来。关于我的那些。”   他肯送符过来,起码心是好的。作为交换,给他行行方便未尝不可。   应眠临走前教给她蝶妖的幻术,单单要抽出记忆也不难。   “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周子寂摇了摇头,拿起墨镜口罩戴回去,起身走到门口。   出门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想起和她的第一次见面。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里,只有对饱暖的向往,纯粹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此时奚言神情平静地坐在桌边,捻起那颗赤红的玻璃珠微微转动,眼底仍旧澄澈清明,却叫人琢磨不出在想什么。   “活下去吧。”他忍不住说。   “活下去,我们会再见。” 第73章 正文完结 是告白。   目送周子寂离开, 奚言独自在书店里坐了很久。   今天没有对外营业,门窗都关着,依旧听得见外面街道的喧闹声, 店内却安安静静。   书架上整洁如新, 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她把用过的杯子洗净擦干, 放回原处,一切都恢复成井然有序的样子,做好了短期内不再开业的准备,才回到合院。   院子里阳光明媚。阿沅倒挂在她从前练晨功的把杆上, 看见她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怎么样?他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奚言抛起手中的玻璃珠,晶莹剔透的珠子在阳光下被折射得闪光, 下落时被小灰雀叼在嘴里,“走。”   地下层里寒气淡了不少, 连冰棺的体积都缩小了一半。阿沅化为人形, 双手捧着那颗赤红的玻璃珠,小心地投了进去, 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吞没,妖灵上淡金色的光芒一闪, 又黯淡下去。   阿沅无措地望向身后, “言言……怎么办啊。”   奚言凝视着那颗妖灵。他被一层黝黑的釉包裹着,裂开的痕迹越来越大, 蛛网般密集延伸, 仿佛不堪重负马上要破碎。   那一条尾巴的力量并不足够, 情况还是没有多少起色。她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抚摸冰棺,被刺骨的寒意冰痛了指尖也没舍得收回手。   片刻后,她镇定地问, “大家都在房间里吗?”   “在呢。你早上不是交代了么。”   阿沅说,“我就告诉它们今天要重置结界,得封院几天。大家都没出门,乖乖在房间里待着呢。”   “好。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奚言去了趟书房,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叠书信似的手稿。阿沅很不适应看到她这郑重的神情,心里又急又怕,很想哭,可还是努力地沉着性子听她说。   “我在院子里布好了传送阵,天黑前如果没有解除,就会把整个院子都送到涂山去。我只去过一趟涂山,有点担心传送的地点不够精准,不过大范围应该不会错。前几天去找族长时已经谈好了,她会在那里接应你们。”   “这是驱妖符,周子寂带给我的。不知道和谢烬破解过的是不是同一种,保险起见,你把她交给我的族长,她能看出是什么东西,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理。”   “我写了些留言。这个是给族长的,见到她时连驱妖符一起交给她就行;这个是给真真的,这个不着急给,等一切过去,形势安全了你再找个机会帮我走一趟;这个给翩翩和应眠,更不用急了,等你碰上他们再说;这个是给谢烬的……要是你见到他,交给他就行了。”   她把一切交待的妥妥当当。阿沅捧着一堆物件,眼泪忍不住地掉,“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些啊……你要去哪啊?别留下我自己,我记不住的……我自己不行。”   “在你晚上打呼噜的时候啊。谢烬把你们交给我,我当然要保护你们的安全。”   奚言掩下眼底的决绝,双手并用地揉乱他的头发,微微露出笑来,“别担心,到涂山就好了。我的族长是个很好的狐狸,你知道的吧?她会保护你们的。”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我得去帮谢烬。”   “为什么要你去?为什么……你才是一只小狐狸,你还没我大呢。”阿沅难舍地看着她,像是在对她的勇气和决心感到惊异。   看出他的想法,奚言笑着叹了口气。“我不去,谁去呢?”   这一刻在脑海中反复思索过太多次,真正到来时,她出奇的镇定,只觉得这或许就是所谓命运的归宿。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命运。她遇到谢烬,从警惕到亲密,心无旁骛地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刻。   百余年前,他自己受烧灼之苦,孤零零地承担着,没有任何人帮他。而现在,即使全世界袖手旁观,也有只小狐狸愿意陪着他赴汤蹈火。   奚言想,刚好谢烬也能陪着她。   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阿沅哭得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语气中的解脱和释然。   好像这段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等的就是今天。   “我喜欢冬天。”她微笑着说。   “等到了冬天,你要记得替我看一场雪。”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化为原形轻盈地一跃而起。仰身坠入的一瞬间,身体在黑色的火焰中融化。   只剩一颗颤动的妖灵,燃烧着炽热的红,仿佛在融化,又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两颗妖灵光芒四溢,阿沅不得不捂住被刺痛的眼睛。   千年不化的极冰蒸发成水雾逸散。原本黯淡的妖灵震脱了黑色的壳,暗金的裂痕中嵌入丝丝缕缕的赤红。赤红妖灵上碎裂的痕迹转瞬间被金芒填满,充盈成更瑰丽的色泽。   密不可分。   **   这年暑假的尾声,城市上空离奇的落了一场大雪。   短短二十分钟的诡异天气在各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连续一周,微博热搜上“今年的第一场雪”位置居高不下,各种气象学家地质学家甚至玄学之流都在分析这场史无前例的奇景,众说纷纭。“世界末日”的说法也趁机盛行一时,人心惶惶。   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再没有别的异象发生。那一天的景象,仿佛只是平静的世界感到无聊,开了个玩笑。   民众的激动心情逐渐平复,社会生活也恢复成往常的秩序。明星绯闻再次占据热搜头条,关注的视线从社会新闻上淡去,重新投入娱乐八卦之中。   恰好赶上《心动满屋》收官,最后一期的cp互选结果上了波热搜。   四对cp中唯独奚言与谢烬最终互选成功,大家纷纷表示是情理之中,恭喜祝福之余,也不乏质疑挑拨的声音。   [她这样算什么啊,现实里不是都已经跟周子寂在一起了么?又多一个男朋友?]   [前段时间不是都传她已经跟影帝结婚了……嫁入豪门啊,家里还让搞这种绯闻?]   [这夫妻俩真会玩,谢烬就是炒作的牺牲品呗,可怜]   [不信谣不传谣ok?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   [……]   一群人在网上真情实感地吵得天翻地覆。偏偏当事人一个常年不管微博的闲事,一个干脆连微博都没有注册,想吃瓜都只能在节目官微里扒拉,或是去周子寂微博里逛一逛,捡点陈年旧瓜,难免不太够味。   眼看热度快要下去,当事人之一却忽然发声了。   “@谢烬:没有领证算什么夫妻?”   配图是博主本人和奚言的结婚照。   这是个仅注册一天的账号,似乎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发这条微博。众多技术流博主分析后鉴定,不是营销号,没有p图。属于正主出来镇场子的名场面。   热搜又炸了。   书案后,谢烬放下手机,捏了捏眉心,一只手轻敲案边。金红相交的光圈凌空出现,将他面前那摞厚度可观的文件圈住,传送到别处去。   不知想到什么,他略微疲惫的神情舒展开来,也没再理会网上的纷纷扰扰,起身推开书房的门走进院子。   入目之处是皑皑白雪,晶莹覆盖了每一处。屋檐上还结着冰凌,剔透的细锥将日光折射得斑斓多彩。   地上更是厚厚一层。墙角已经堆了好几只形态各异的雪人,一群小动物用雪垒砌隧道,在里面钻进钻出,其中一只三尾的赤狐最是耀眼,带头玩得酣畅淋漓。   谢烬靠在廊下看他们撒欢,估摸着该累了,才笑着唤她,“言言。”   奚言欢快地应了一声,最后在雪地里滚了一身白,才尽兴地抖落雪花跳进他怀里。   钻进他怀里的小身体顷刻间化成曼妙的少女,只留下三条蓬软的赤红尾巴,一起挤进他怀里紧贴着汲取暖意,絮絮叨叨,“雪天太好玩了!就是太冷。”   院子里的雪一直在下。她喜欢那天的景象,谢烬就封在结界里,给她玩个痛快。   她的身体里涌动着难以估计的新生力量。孽火被吞噬消化,一半融进了她的妖灵里,这么点寒冷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她还是喜欢窝在谢烬怀里取暖,尾巴缠着他的手腕,仰起的小脸上笑意娇俏,眼睛明亮,“你忙完了吗?可惜我马上要开学了,暑假过得好快。”   那一天的落雪究竟原因是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孽火被谢烬吞噬的消息震惊了天师世家和整个妖族。孟黎有意将奚言与其共患难的消息散布出去,对外依然声称她是天师奚氏的女儿。   于是这一场结合,变成了人族与妖族史无前例的联姻。孽火的灭世之力也相当于平分给了人族与妖族,再不容人置喙。   未曾料想的新局面展开。几个相熟的大妖怪郑重地开了场会议协谈,联合妖族各个族群,一同拥立谢烬为会长,由他牵头成立妖联会。   用孟黎的话说,早该这样了,就得居安思危。要有组织有纪律地将零散的星星之火聚合起来,以后再面临危机时才有能力对抗。   新组织建立起来,前期事情又多又杂。他已经好几天被困在书房里,看各种繁杂的文件。   “嗯。”不仅忙完了,还抽空往年轻人的浑水里蹚了一脚。谢烬不动声色道,“离开学还有两天,明天带你去玩。”   “好哇。”她兴奋地踢了两下空气,“去找翩翩玩!我得给她看看我们的结婚照。”   “她可能已经看到了。”   “啊?”   谢烬但笑不语,握住她冰凉的脚踝,“回屋穿上衣服再说。饿不饿?阿沅。”   还在沉迷打雪仗的小鸟闻声转头,精神奕奕地喊,“知道啦!今天晚上吃红烧/兔子。”   “还有冰激凌!我今天尝了尝雪,感觉还是冰激凌好吃。”她乐呵呵地环住谢烬的脖子,攀在他肩上被带回房间,去穿衣服和袜子。   离晚饭还有点时间,她故意不配合,尾巴卷起来晃过去地到处撩拨,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被压着亲得晕晕乎乎,没力气再胡闹。   谢烬把她漂亮的尾巴擒在手里,一段段吻过去,呼吸下沉,低声道,“小疯子。”   她头脑懵着,却还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只是回答得有点颠三倒四,“谁让你一直不理我的……你再不出来试试。”   她也不是毫无考虑就横冲直撞的。如果谢烬不能回来,仅靠她自己护住院子,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去帮谢烬。   虽然帮完了才知道,妖灵上裂开的痕迹只是被孽火烧焦了,是本来就要褪掉的一层壳。她还以为是谢烬要碎了,吓得不想独活。   谢烬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哭笑不得,“忘了么?我答应过你会回来的。”   他只是习惯了不把话说死,才没百分百地断定自己绝对能把孽火消化,可也确切地承诺过她——以他的性格,既然承诺了,就必定会来兑现。   奚言平时都很相信他。唯独这种时候关心则乱,没听进去,后来想想自己还是吃了没见识的亏,自我圆场道,“我知道你行,不过我陪你一起……这不是更快么。”   谢烬无奈地叹息,亲吻她白皙光滑的手背,“我怎么舍得你也跟我受苦。”   她实在很擅长乱来。可偏偏无法责怪半分,只剩盈满心间的疼惜。   “你最好是。”她哼了一声,瞥着自己恢复如新的手,暗自满意,“还好出来得快,再多待两分钟我尾巴就要烧焦了。”   其实只是不着调的俏皮话。她一进去就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颗妖灵在那晃荡。痛苦也没太感受到,只记得触碰到谢烬的妖灵时,意识里铺满了安心和欢喜。   在孽火中重生,她的身体被重塑,手背上丑陋的疤痕消失了,连尾巴都恢复得整整齐齐。谢烬好像比她还欣慰,每天睡觉都挨个亲一遍。   “哪一段烧焦了?我摸摸。”谢烬配合她不着边际的玩笑话,揉了揉她的尾巴尖。温软的绒毛在指尖滑动,触感更胜从前。   窗外雪花扑簌簌地落着,室内温暖如春,低声笑闹,有尘埃落定的心安。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奚园,你当时还特意嘱咐过我。”   奚言忽地忆起从前,清了清嗓子,特意模仿长辈的语调:“尾巴不可以给别人摸~”   “不过后来到了这里,我也对你嘱咐过。记得么?只有你可以摸。”   谢烬低笑,“对我而言,那可不是嘱咐。”   那该是什么?她原本想问。可疑惑碰触在唇齿之间被缱绻吞没,还未问出口,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是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