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作者:醒冬 第1章 那个师姐   四月十九,宜出狱。   祁念一出狱时正值清晨,沧寰的狱峰之上已经站了好些个人。   有来迎接她出狱的,也有来押送她受审的。   一个月的狱峰生活并没有改变她什么,仍是一身清雅素淡的沧寰内门弟子服,衣摆不染尘,窄袖处露出一段白玉似的手腕,她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全身素净得只有用来束发的乌木冠勉强算是个装饰。   黑色的纱带覆于双眼之前,阳光之下,那纯黑的眼纱似有点点星尘闪烁,让祁念一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来接她出狱的这群人,都身着深深浅浅的沧寰蓝色弟子服,其中夹杂着一个不合群的黑色衣衫。   那黑发黑衣的少年楚斯年背着一把黑色大剑站在正中,人和剑似乎合成了一道,像一把孤绝冷傲的黑色剑影。   他直望向祁念一出狱的方向,看到她的身影之后,眼眸亮了一瞬,快步迎了上去:   “你出来了。”   祁念一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旁围观的师姐师妹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还听见了那句被掩盖在“你出来了”四个字下他内心真实的声音。   [又有钱了。]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脑子里就已经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楚道友那么冷一个人,看见小师姐的时候,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了,磕死我了磕死我了!]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想,楚斯年瞧她的眼神分明是狗见了肉骨头,贫穷剑修见到钱的眼神。   她正想绕过,又听见了围观群众中另外一句心声。   [被封印灵力,卸下佩剑,收走了所有防具,在狱峰那个鬼见愁的地方待了一个月,出来时还能这么光彩照人,不愧是沧寰小师姐。]   是不是光彩照人祁念一不在意,但有一句话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被卸剑足有一月了。   作为一个剑修,这不能忍。   于是她又硬生生收回了步子,拐回到楚斯年面前。   站在一旁围观的师姐师妹们眼见这个画面,恨不得当即炼一贴迷魂丹送这两人入洞房。   [不行,我还得再去给他们投点仙缘笺。]   万籁俱静中,祁念一朝着楚斯年伸出手:   “我的剑呢?”   楚斯年冷着一张酷哥脸,丝毫看不出一大早守在这里是为了干借钱这种事,安静几秒,不负众望地出声:   “你的哪把剑?”   剑是剑客的道侣。   对于祁念一而言,她的道侣,可能大概有点多。   原本,出狱,应该是个非常值得庆祝的日子的。   如果她不是在今天知道自己是一本狗血爱情故事中的白月光女配的话。   ……   在这个高危修仙世界生活的第十七年。   被关在狱峰的第三十天。   祁念一不慎被狱峰的罡风劈中了脑子。   伤倒是没伤着,但被劈晕过去之后,她的气海中莫名其妙钻进了一本书。   那书的封面上亮着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宠妾》,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书。   ——男主谢天行出身农家,由寡母一手带大,母子俩经常遭受村里的非议。但他天赋卓绝,在遭遇了种种危难和挑战,险些失去修仙机会后,遇到了天下第一大宗沧寰的掌门,一朝登天,成为了沧寰掌门的弟子。   之后,他凭借自己绝佳的天赋,披荆斩棘,问鼎仙道巅峰。   祁念一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她是男主谢天行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同时也是本文另外几个男配们共同的白月光。   根据这本书的描述,祁念一分析了一下自己成为能白月光的原因——主要是死得早。   在书中,祁念一和男主谢天行同为天道命定的救世主。   谢天行成就不世之功,成为人人敬仰的第一仙尊。   但她却只能在战至力竭后,被同道暗算,沦为活祭品。   她死时身上的每一寸骨肉都被深渊之物撕咬殆尽,而她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咬成碎片,献祭给那些深渊之物们。   身死之后,为了让谢天行能够更好的聚拢人心,她生前所有的功绩都被冠在了谢天行身上。   他踩着祁念一短短一生打拼下来的所有荣光,轻轻松松担下了完整的救世之主的名誉,带领仙道力克深渊。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祁念一的牺牲。   她就像是个被遗忘的影子。   在成为了第一仙尊之后,谢天行偶尔会怀念当年那个同为救世命格,最终牺牲了自己,并且为了大局着想,心甘情愿被抹消自己的一切存在的白月光,从前压抑在心里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和白月光长得非常相似的女子,开始了《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宠妾》中的狗血替身故事。   对于这一切,祁念一只想对书中那个倒霉催的替身女主说两个字。   快跑!   那本书是以替身女主的视角写的,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隐藏着某些真相。   祁念一并不是心甘情愿自我牺牲。   她在战斗中被放了冷剑,然后被暗算着成为了祭品。   她是被活祭的。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命格。   鬼谷批命中,享有救世命格的两人,注定有一人要为天下苍生而牺牲,而另一人则注定踏着另一人的骨血,成为世人眼中唯一的救世之主。   显然,这个注定被牺牲的倒霉鬼就是祁念一。   再强大的剑者,也防不住同伴刺来的冷剑。   这本书现在就待在祁念一的气海中,她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沉浸式阅读体验。   就是在她被放冷剑,被活祭,被深渊之物一口口撕咬尽每一寸血肉的全过程,她都亲身体验过了一遍。   直到现在接过剑之后,她身体隐约的颤抖才慢慢平复。   她从剑匣中拿出了她所有的道侣,哦不……所有的剑。   有清碧欲滴的竹剑,纯白无暇的白玉剑,深渊玄铁制成的重剑,漆黑的断剑,璀璨剔透如钻石的透明剑。   足足五把。   全是记录在百兵谱上的当世名剑。   并且全都是同一人所铸。   楚斯年在一旁看着,面上一片沉默看不出端倪,心里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祁念一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剑修。   众所周知,剑修这种职业,全都穷得叮当响。   祁念一与众不同在——作为一个剑修,她非常有钱。   楚斯年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都不足以斥责祁念一这种败家子行为。   楚斯年:“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去接受审判的,而是去打架的?”   祁念一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质地轻柔的红绸一一擦拭着五把剑的剑身,削金断玉的剑锋没有在红绸上留下一丝痕迹。   赤炼纱。   一寸价值千斤灵矿。   把楚斯年的剑和他这个人卖了都买不起。   她居然用来拭剑。   楚斯年这番心声完完全全被祁念一听见了,但有钱的剑修无法理解贫穷剑修的苦恼,祁念一不咸不淡的抬眸,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意思。”   审判跟打架,一个意思。   既然知道了剧情,她当然是不允许现实按照书里那样发展的。   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不存在的。   在入门的第一天,三个师兄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   ——搞事。   等祁念一慢慢悠悠地擦完所有的剑,一边刑峰等候的人才上前,跟祁念一说话的语气亲切又客气:“小师姐,孟师弟已经醒了,掌门召集两门三宗彻查上次误杀的事情,正召您过去呢。”   祁念一颔首:“多谢师兄。”   随后就听见了那个她打死都忘不了的声音。   “小师妹在狱峰受刑一个月,仍是风采依旧啊。”   来人一身白衣道袍,袖口似乎格外宽大几分,走路时更显得翩然若仙。   他声音自有一番英气逼人,能成为原书男主,当然是相貌不凡。   谢天行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唇角自然上扬,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旁人,都会让人觉得深情款款,举手投足都带着潇洒风流。   他靠近几步,深邃英挺的轮廓令桃花眼格外有神:“原本我同师尊说,想要一道进狱峰陪小师妹,奈何师尊无论如何都不许,狱峰罡风凛冽,师妹受苦了。”   祁念一抬手,用剑柄抵住谢天行的肩头,面无表情道:“不必,狱峰罡风对剑修修炼有益,你不行。”   谢天行无奈笑道:“师妹,不能随便说男人不行。”   言罢,他笑容深了些,竟是带了些欣慰:“小师妹竟会担心我能否适应狱峰环境,我真是荣幸。”   祁念一:“忘了提醒你,我昨日进阶筑基境巅峰了。”   谢天行一愣,便听见祁念一补充了一句:   “现在应该叫师姐了,谢师弟。”   他无奈地笑起来,眼神里竟又一丝宠溺:“你这好胜心,真是让人没办法。”   祁念一:……   好想让他闭嘴啊。   要说谢天行这个人,让祁念一最不耐烦的一点,就是他对所有女人都是这种亲近的态度。   明明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但是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尤其是在看过那本书之后。   那本书的后期,已经成为第一仙尊的谢天行回忆起祁念一时,已然是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误以为祁念一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才甘愿牺牲自己成就他的。   这让他对已经死去的祁念一更加念念不忘。   祁念一觉得书里的谢天行好像有点子大病。   她每天宠幸自己的宝贝剑道侣后宫都宠幸不过来。   男人哪有剑有趣。   只会影响她出剑的速度。   ……   前往明镜峰接受审讯时,楚斯年原本想跟她一起去的。   他跟在祁念一身后,背着他的大剑,紧跟着祁念一,形影不离。   谢天行看着他的动作,不动声色道:“楚道友和小师姐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不愧是青梅竹马,只是——”   “这次审讯是我们沧寰内部机密,楚道友不便前往。”   楚斯年丝毫不为所动地跟着祁念一,完全没理会谢天行说了什么。   没想到,祁念一也对他说:“你先回去吧,不用跟我来。”   楚斯年抬头,狭长锐利的凤眼都瞪大了一些。   满脸都写着“你去打架居然不带我”,仔细看甚至能从那张面瘫脸上看出一丝委屈。   祁念一只是摆摆手,解释道:“你还有别的架要打,去我竹屋等我。”   随后便踏上了前往明镜峰的路。   祁念一入狱一个月,纯粹是因为一桩有嘴也解释不清的破事。   一个月前,津溪秘境开启,全大陆各大门派都派弟子进入秘境历练,却不慎遭遇一个上古大妖设下的阵法。   当时陷入阵中唯一还有反抗能力的就是祁念一,她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挥剑破阵。   那拼尽她全部修为的一剑确实是斩碎了阵法,她本人也因此力竭昏迷,醒来却发现身在阵中的其余十三人,十二人尽数身陨,仅存的师弟也是奄奄一息。   所有人的致命伤都残留着祁念一的剑意。   而唯一存活着的师弟孟鸿雪,在被救后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句:“不怪小、小师姐,她不是故意的,她是为了救……”就昏死了过去。   正是这句话直接把祁念一钉死成了杀人凶手。   但因为她身份特殊,身后不光站着三个又能打又护犊子的师兄,还顶着天下第一人墨君关门弟子的身份,旁人不敢擅动。   在沧寰掌门的力保之下,牵涉其中的各大门派一合计,同意沧寰先将祁念一带回狱峰看守,待孟鸿雪醒来之后,再行追究她的罪责。   于是这一关就关了整整一个月。   按照书里接下来的剧情,孟鸿雪转醒,解释祁念一本意是为救人,结果受到阵中的幻境蛊惑,误以为身旁都是敌人,遂暴起杀人。   各大门派盛怒之下要求严惩祁念,废了她的修为和经脉,沧寰没抗住激愤之下的众怒,只得点头。   但最后被废修为断经脉的却不是她。   是她的二师兄。   是像亲爹亲妈亲哥一样把她带大的二师兄。   他为了保住自己捧在手心当女儿一样养大的师妹,自废修为,替她承受了惩罚。   [那透骨钉在他身上钉了足足一百零八根,才算彻底斩断这化神境体修的经脉,鲜血顺着陨星峰的河淌下,连瀑布都一片血红。]   看着书中亮起的这一行字,祁念一把手中剑握得更紧了些。   行至山穷,不一会儿,就能听见明镜峰激烈的争论声,谢天行低头,看着身旁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孩,眼神柔和了些:“这次审讯,不知小师妹、哦,是小师姐,可有应对之策。”   祁念一手指在剑柄上摩挲,她最终挑了那柄最为轻巧的竹剑。   竹剑不夜侯,轻灵而迅疾,剑过无痕。   是她所有剑之中,杀人最快的。   她垂眸想了想,答:“以暴制暴吧。” 第2章 天雷问心   祁念一在津溪秘境杀人一事所涉门派足有五个,都是东洲的名门大派,若不是看在沧寰这个东洲魁首的面子上,早在一月前,祁念一就应该被废修为逐出师门了。   唯二的另一个当事人孟鸿雪是被人抬着进来的。   他伤的很重,丹峰殚精竭虑了一个月才给他把这条小命吊住,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很是楚楚可怜。   见到祁念一时,还没说话,先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苦笑。   祁念一冲着孟鸿雪的方向,同样缓缓笑了。   一旁沧寰弟子见了她这个稀罕的笑,跟见了鬼似的。   [小师姐这又是要作什么妖了?]   祁念一没在意这个小弟子心里的吐槽。   上首的沧寰掌门灵虚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直阖上的双目睁开了一只,目光在祁念手上轻点了一下,又闭上了,一副不愿搭理作壁上观的样子。   祁念一感受到一道灵力在她握剑的手上嗔怪似的轻拍了下,像是教训家中不懂事的孩子。   她随即宁心精神,克制住了刚才那一丝险些外露的杀气。   忍住忍住,现在还不能杀。   在众人询问之下,孟鸿雪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满是悲戚地说出了那一日所谓的真相。   和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剧情一模一样。   “当时,大家都受到幻阵的冲击,精神恍惚,只有小师姐元神强大,可堪一搏。但没想到,她居然也受到了幻阵的影响,误认为周围的同伴是敌人,大家对她也并没有设防……”说到这里,孟鸿雪甚至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没想到,小师姐会因此铸成大错。”孟鸿雪看着堂下众人,目光纯洁而诚挚,“但我相信,小师姐拔剑的初衷是为救人而非伤人,虽然造成伤亡惨重,但还是恳请各位前辈念在她一片救人之心,能稍作宽恕。”   这番话简直就是在对在座的各门各派的长老们说:   虽然我失手杀了你们的精锐弟子,但我毕竟是为了救他们啊,这当然是可以原谅的对吧。   “宽恕?宽恕个屁!”   “谁能证明她是欲救人,或许她本意就是要杀人呢!”   “听说她前段时间还私自放走了一个妖族要犯,这分明就是叛徒之行。”   “各位长老,不是这样的。小师姐虽然往日不乏暴行,但我能感受到她这次是真的要救人的,虽然出了意外……”孟鸿雪在一旁表演得真情实感眼泪涟涟,没有注意到祁念一看向他的眼神。   大概也没有人能够注意到,毕竟黑色的眼纱蒙在她眼前,将她一切的神色都藏匿起来。   这一刻,祁念一藏在眼纱后的眼睛骤然变成纯白一片,只剩眼白的双眼中有一圈浅金色的光圈,瞧着完全不像个人类的眼睛。   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堂前众人,在她眼中,不再有具体的容貌,每个人都一团人形的光晕,有深有浅,颜色也各不相同。   每人头顶还有一行小字,仔细看去,写的正是每个人的姓名、身份和生平来历。   祁念一不动声色地往孟鸿雪身上扫了一眼。   他周身泛滥着幽深的黑。   这种颜色,祁念一只有在深渊之物身上看到过。   他的头顶还有一行红色的小字【高级深渊之物·影祸】。   果然,一点没错。   也是看过那本书她才知道,孟鸿雪这个在沧寰备受宠爱的师弟,早在两年前就被深渊之物吸食干净血肉,掏空了身体,只剩一具躯壳被控制。   控制他的是高级深渊之物,被人们俗称为影祸,像孟鸿雪这样被影祸吸食干净的人又被称作影祸傀儡。   影祸在吸食血肉占据人身之后,会继承这个人的部分能力和记忆,它们极擅伪装之术,让人很难看出破绽。   在书中,二师兄代替她接受了废除修为和根骨的惩罚,全身穴位被一百零八根透骨钉彻底毁坏,失魂落魄之际,被影祸趁机占据身体,让二师兄彻底沦为了傀儡。   此后,又是这个影祸,控制着二师兄只剩空壳的身体,利用二师兄的记忆,送出了无数沧寰重要的情报,让他们在深渊之战时连连败退。   甚至直到最后也没有放过二师兄,让他顶着叛徒的名头叛逃,在沧寰永远背负骂名。   祁念一气海内的书页,有几行在隐隐发亮。   是影祸控制了二师兄的身体后,它顶着二师兄的身体做出了背叛沧寰的事情,令二师兄彻底声名狼藉,再不屑地说:   [原本当时的计谋只是想离间祁念一和沧寰,没想到这个傻子一定要顶替师妹,反倒替我们解决了另一个大敌,真是蠢得没边了。]   祁念一稍转头,就能看她身旁的孟鸿雪。   他脸色苍白不已,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正殷殷劝慰着在座各门各派的长老们,放过她一马。   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却是这个非人之物生生夺来的。   “灵虚子掌门,此女包藏祸心,其心可诛啊!”   “上次她放走妖族余孽,还称是意外,我就觉得可疑。”   “此女自幼便无法无天,无视沧寰规矩法度,眼下更是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灵虚子掌门严惩!”   座上,沧寰掌门灵虚子换了只手托着下巴,恹恹地掀开眼皮:   “那依各宗各位长老的意见,我们沧寰的亲传弟子,你们想怎么处置才好?”   有几个长老碍于沧寰威势,犹豫了一瞬,也有人不畏强权,义正言辞道:   “自然是废除修为,斩断经脉,毁去根骨,逐出师门!”   “灵虚子掌门,沧寰乃东洲魁首,背负的是抵御深渊的重任,将这样一个有叛敌之嫌的弟子留在门中,属实是一祸根啊!   灵虚子掌门难道想看到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演吗!”   那人提到二十年前,一旁其他人纷纷敛目,不敢再说话,唯独灵虚子略略抬眸,瞥了那人一眼,轻笑了声,转头问祁念一:“师侄,证据证词都指向你,你可还有话说?”   “有。”祁念一朗声道,“刚才孟师弟所言——”   “全是假的。”   孟鸿雪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我信任小师姐的为人,才认定小师姐虽误杀同道,却绝非本意,而是受幻阵影响所为,小师姐为何污蔑于我。”   他难过不已:“小师姐此言,是认为我刚才在说谎吗?”   孟鸿雪秀气的脸很是苍白,因祁念一的这番话焦急得眼泪含在眼眶里,眉头紧蹙,惹得在场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担忧。   有人劝慰道:“说不定此事是小师姐和孟师弟之间有所误会。”   “孟师弟生性天真单纯,又怎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就是!孟师弟向来善良柔弱,绝不会无端污蔑小师姐的。”   祁念一淡笑:“柔弱者不会骗人,那便一定是我这个强者仗势欺人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修行之人,什么时候是谁弱谁有理了?”   孟鸿雪只是蹙眉,难过道:“鸿雪并非恃弱夺理,恳请各位师兄师姐,不要再为鸿雪争吵了。”   他眼底闪过一道暗光,语气坚定了起来,面向堂前长老和灵虚子,深深弯腰行礼:   “鸿雪在此以先父母的名义起誓,方才所说,绝无虚言。”   他此言一出,原本就有心偏袒他的人更加心疼,一时群情激愤,主张要严惩祁念一的声音越来越大。   孟鸿雪出身清白,父母都是沧寰的修士。他生在沧寰长在沧寰,父母都是二十年前对敌深渊牺牲的烈士,孟鸿雪又自幼身体孱弱,沧寰内门上下都格外疼爱他,对他刚才所言深信不疑。   祁念一瞧着他的模样,倒真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个反派。   “鸿雪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他怎么可能故意说谎栽赃你呢!”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况且,谁不知道,你祁念一是个瞎子。”   对方冷哼了一声,不屑道:“瞎子的剑,如何能准?说不定你误伤了同道,自己都不知道呢!”   祁念一循着声音,朝说话那人淡淡点头:“孙珲师兄,二月十三那日,我这个瞎子在问剑台上斩断你的剑时,剑风可还够准?”   此言一出,人群中名为孙珲那人的脸色更难看。   祁念一淡声道:“我双目虽渺,手中剑却不盲。”   “这些年,我的剑染过谁的血,念一悉数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灵虚子手指在桌上轻点,神色不明。   到场的两门三宗中,有一个长老却按捺不住了。   “如今你们二人各执一词,事关你们沧寰内部争议,老朽不想管,但老朽只想为我儿讨一个公道。”这人眼神冷厉无比,像刀子一样从祁念一身上刮过。   祁念一眼中白光微作,呼吸间,就已经将这人身份和生平收入眼底。   ——月读宗执法长老卢勘,化神境,津溪秘境十二个死者其中之一就是他年近百岁时艰难得来的儿子,也难怪他如此激愤。   “灵虚子掌门,老朽只要一个结果,究竟是谁杀了我儿!”执法长老指着祁念一怒道,“你们沧寰已经保了此女一个月,如今还要再继续包庇她的恶行吗!”   灵虚子不言,瞥了下首谢天行一眼,领会到了师尊的意思,谢天行随即躬身:   “卢长老暂请息怒,并非我沧寰有意包庇,而是眼下实情尚未查明,若要武断对墨君的亲传弟子予以严惩,未免有失公允,想来,墨君也是不会同意的。”   墨君这两个字,显然让在坐其他人有所考量,神色闪烁了些。   只有痛失爱子的卢勘仍怒喝道:“那要如何证明!入阵十四人只剩下他们二人活着回来,那白面小儿修为不过刚刚筑基,又是符修,如何能瞬间杀死十二个和他境界相同的人!剑修本就是同境界战力最强,你告诉我,凶手不是此女还能有谁!”   “还是说——”卢勘看向祁念一的眼神嫌恶之极,“要对他们搜魂,来辨明真伪?”   许多沧寰弟子皆是呼吸一滞。   搜魂就意味着,祁念一元神受损,极有可能会变成傻子。   孟鸿雪一怔,似是遭受了重大打击一般,缓缓闭眼,对卢勘俯身:“为证清白,鸿雪愿被搜魂。”   言惊四座,众人纷纷劝慰他。   “孟师弟,我们都知道你不会说谎诬陷祁师姐的。”   “对啊,孟师弟不要冲动,一定是有误会。”   祁念一平静敛目。   这影祸手腕确实高超,影祸连元神都没有,自然不会害怕搜魂。   他简单一句愿意接受搜魂就把她架在了高台上,如果她不愿接受,就代表她心虚。   书中的她正是被这一招构陷成功,再无翻盘余地。   书中那个满心赤诚纯善的祁念一,见孟鸿雪这般肯定,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真的在幻阵的蛊惑之下误杀了同道。   卢勘灰白的眼睛再次看向祁念一:“如何,你也愿和你师弟一样接受搜魂?”   祁念一不卑不亢地直视过去:“自是不愿。”   卢勘怒极:“那你这是承认——”   “长老莫急,除了搜魂,还有一法可以明辨真伪。”祁念一不慌不忙,缓缓道来。   众人皆侧目看去。   祁念一朝灵虚子缓缓拱手:“恳请掌门师叔,开明镜台。”   她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很浅,月牙一样的眼睛被眼纱遮住,无人看见。   “我要开明镜台,引天雷问心。”   灵虚子愣了一瞬,而后笑了起来,玩味道:“天雷问心,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沧寰明镜台已有二十年未曾开启了,你居然能想到这个。”   谢天行眼睛微亮,欣赏地看向祁念一:“明镜台可引天雷洗净心魔,若刚才两位都所言非虚,则天雷不伤人身;但若是所言有假,天雷直劈魂体,魂飞魄散,绝不容虚。”   灵虚子:“各位意下如何?”   沧寰两个亲传弟子都要因为此事开明镜台了,他们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连对祁念一处处横眉冷对的卢勘,在思索一会儿后,也同意了这个办法。   “沧寰明镜台,老朽也想领教一下,天底下除了渡劫外,唯一能引来天雷的地方。”   祁念一回身,不动声色冲孟鸿雪道:“如何,孟师弟,这是减轻伤害的最佳方法了。天雷问心,你,敢不敢来?”   孟鸿雪闻言,身体几不可见的颤动了下,深深俯下头去,眼底涌现出深深的忌惮。   搜魂对影祸无用,但天雷却是能直接将影祸魂体劈散。   沧寰明镜台已有二十年未曾开启,不少人都已经遗忘了此法,她此刻突然提及,莫不是怀疑了什么?   祁念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对付了。 第3章 瞎子的剑   “这,不合适吧,万一……”人群中有人小声说,“万一说的是假的,那可是要被连劈九道天雷的,比渡劫还要严重,孟师弟现在的身体……受得了吗?”   “不说谎,自然就不会被天雷劈了。”   祁念一瞧了孟鸿雪一眼:“孟师弟既然坚持自己所言非虚,想必是不会惧怕天雷的,对吧?”   孟鸿雪神色不改,只是沉吟片刻。   祁念一泰然道:“该不会,孟师弟不敢接受吧?”   “如果真的担心自己伤病在身,挨不住天雷的话,那再等等也未尝不可。总归我已经在狱峰闭关一月了,不介意再等上一个月的。”   狱峰的罡风与烈火之刑,被她说的倒像是简单的闭关一样。   “不必——”   孟鸿雪还未回应,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如寒泉击石,清寒凛冽,却又待着些懒洋洋的意蕴。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身姿颀长,和凛寒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举手投足间的慵懒。   这人一身当风的宽袍,只腰间一根系带,瑰丽的绛色勾勒出冷白的肤色。   他看着不像修行之人,反倒像什么游走人间的公子哥。   见他出现在此处,众人神色各不相同。   有松了一口气的,也有暗中忌惮的。   这人入门后就相当不客气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在灵虚子下首,宽大的袖袍飘逸如风,眼帘懒洋洋地掀起来扔给孟鸿雪一个眼神,他说:   “不用再等上一个月,现在就去问心吧,我在这,他死不了。”   灵虚子低声笑了起来:“你来得到快,不是昨日还在西洲办事吗?担心师妹?”   这人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衣带掀起一阵冷松似的熏风,手腕反转,煮茶点水间,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看祁念一,头也不抬道:“担心她做什么。”   “哦?”灵虚子支颐道,“淮瑜,你们陨星一脉可就只有这一个女孩,你就不怕她被废除修为,逐出沧寰?”   温淮瑜这才抬眸,他有一双极黑的眼睛,眼神却似温入一捧雪,说不出的凉薄冷淡,他扯了扯嘴角:   “若真做出这等事,不用各位动手,我亲自来为她打透骨钉。若没有,她皮糙肉厚,狱峰再多待几个月也无妨。”   感受到温淮瑜纡尊降贵的眼神,皮糙肉厚祁念一才低声喊了句:“大师兄。”   温淮瑜似笑非笑:“等过了天雷问心,再喊大师兄。”   祁念一:“哦。”   灵虚子瞧着这师兄妹的对话,眼神仍是玩味:“也罢,有你这位医仙在,鸿雪怎么也不至于被天雷所伤。”   温淮瑜眉眼微抬:“尚未得道飞升,称不上一个‘仙’字 。”   医修在众人的印象中,都是素手白衣,质朴纯善,温柔脆弱不擅战斗。   直到温淮瑜横空出世,狠狠地打破了天下人对于医修的刻板印象。   这位当世公认的医仙,将医道修行到了极致,但他不但不温柔,还脾气凉薄,说话刻薄,收费极高,并且暴力。   他的医术和他的坏脾气一样有名。   灵虚子起身领路:“各位同我来。”   沧寰从远处看是个驼形,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并立,明镜峰就是其中一座。   明镜峰终年飘雪,素白的雪色裹挟整个明镜峰,而最险峻处,一道冰瀑倾泻而下,迎向阳光,晶莹刺目,宛若照彻天地的一片明镜。   这也是明镜二字的由来。   明镜台便在那冰瀑之下。   台下碑上刻字“明镜”,这碑非石非木,而是一块坚冰制成。   千年来遭受过风霜雨雪,万钧雷霆,斑痕遍布,也未曾倒塌。   灵虚子取出一道符,单指画诀,不过顷刻,宛若天河倒悬的冰瀑骤然从中裂出一道缝隙,他合指轻擦过,三柱香在明镜台上点燃。   待最后一根香燃尽时,明镜台上雷云密布,遮天蔽日,让这一方小天地看上去宛若黑夜,人站在地面上,也能感受到让人呼吸紧绷的雷气正在弥漫。   灵虚子垂眸,拈起燃尽的香灰:“此峰以明镜为名,立峰之时便立志,求的是正道公理,为的是除恶务尽。”   “这是沧寰开宗三千余年,第七次开明镜台。”   灵虚子回身,眸色一瞬深沉:“上明镜台前,需立生死誓,你们二人,考虑好了?”   祁念一上前一步,率先立誓:   “沧寰陨星峰弟子祁念一在此立誓,我从未在津溪秘境误杀过十二名同道者,今日引天雷问心,若所言有虚,则令天雷直斩魂体,魂飞魄散。上明镜台后,死生自负,绝无怨言。”   她三指并拢成排,以横切的姿态,利剑一般直指自己左心口。   这是剑修独特的立誓方式。   脱口而出的话语在明镜台这个特殊的地方,似乎应证了某种法则一般,产生了一种无形的约束。   再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孟鸿雪身上。   只见孟鸿雪面容苍白,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声音极缓,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郁气:   “孟鸿雪在此立誓,我指证祁念一所言全部,无一有假,若违此言——”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停住了。   祁念一隔着冰天雪地,看见孟鸿雪一瞬间变得全黑的眼睛。   他只简单地微微一笑,双手扶住了自己的头颅。   天地一瞬,祁念一心有所感,她手中竹剑的剑尖刚挑起一粒雪。   孟鸿雪竟以迅雷之势,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他要放弃这具傀儡!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   祁念一双目再次变得纯白,天地在她眼中是朦胧而纷呈的各种色彩。   其中最为深沉的一片黑色,正迅疾地奔往西方。   ——是影祸逃离的方向。   她足尖在冰面轻点,移形换影间隐约的流光在脚底蔓延开,正是沧寰绝学身法虹光步。   顷刻间,祁念一竟是换了一把剑。   周身纯白无暇的白玉剑名为丹歌,唯有剑身正中一道腥红如火的血槽,艳艳夺目。   白玉剑丹歌入手竟是滚烫,祁念一多行快剑,但此时单纯的快根本无法捕捉到并无实体的影祸,这把纯白的剑材质特殊,能直斩魂体。   三柱香引来的雷云蓄势待发,闷雷之声在天空不断作响,旁人看不见影祸的实体。   惊变只在呼吸间,众人还未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孟鸿雪骤然自尽,便看见祁念一飞身而上。   横剑,偏锋,落刃。   雷霆被剑光所引,在她手中炸开噼啪的巨响,祁念一整条右臂都被震麻了。她毫不在意,遮天蔽日的雷云继续往她一人的方向倾斜,万钧雷霆将她整个人包裹。   银光落刃,席卷着九天劫雷,惊起一道如龙白练,狠而准地将其他人看不见的那道黑影稳稳当当地钉在了坚冰铸成的碑上。   明镜台前雷气未散,祁念一落地,对上无数道震撼的眼神,不言不语,竟又掏出那张赤炼纱制成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拭剑。   孟鸿雪被折断的头颅掉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最后那个玄妙的微笑上,他的身体倒在一旁,在短短几分钟内,这具身体竟然像被抽空了一样干瘪下去。   分明是生生折断头颅这般残忍行径,却没有一滴血液。   刚才他笑着折断自己头颅的那一幕,大概会成为在场很多年轻修者的心理阴影。   “怎、怎么回事?”   “鸿雪他为什么……”   温淮瑜双手拢在袖中,靠近打量了一下这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凉声道:“没有血肉,只有骨架子,是个影祸傀儡,看骨骼颜色,早几年前就已经被吸食干净了。”   灵虚子上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被白玉剑钉在碑前的黑影。   影祸无形无体,离开傀儡时格外孱弱,但因为寻常肉眼难以捕捉,甚至很少被人瞧见过真容,如今被这能直斩魂体的白玉剑·丹歌一剑贯穿,才稍微从中显露出一些面貌。   “你这把剑,有点意思。”灵虚子竟是先对祁念一的剑感兴趣起来。   迷雾般的黑影在剑锋之下扭曲着挣扎,它分明没有发出声音,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听见了它在说话。   ——“这一次,是我输了。但你们猜,所谓的仙道联盟,究竟有多少我的傀儡呢。”   灵虚子扬起眉峰:“只是个分魂,主魂并不在此。”   言罢,他伸出手拔下剑,竟是捏吧几下,把这影祸的分魂捏成了一个皱皱巴巴的黑影团子,扔进了随时配在腰间的酒壶里。   回身朝到场的两门三宗其他人,尤其是痛失爱子的卢勘俯身:“此事,沧寰须向各位道歉。”   “门下弟子被影祸附体,多年未曾发现,造成此等大祸,是我们的疏漏。”   卢勘长老被这一声叫得回了魂,目含痛色,竟是浑身灵力暴涨,朝天怒喝许久。   “我儿、我儿竟是死在那些肮脏的东西手里。”   祁念一这时才细致地拭完剑。   在她所有剑之中,丹歌最为娇贵,爱干净。虽然刚才一点血没沾上,但如果不擦一擦,回头定会闹脾气。   一个好的剑修,是绝对不会惹自己道侣生气的。   尤其像她这种,道侣略多的剑修。   要是每把剑都闹脾气,那她可遭不住。   就像她小时候不能理解自己父皇是怎么能招架得住后宫里那么多女人的。   收起剑,她突然被狠狠按住肩膀,面前是卢勘血红的眼睛。   “你,你是怎么能够看见影祸的!告诉我!”   不止他,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 第4章 救世灭世   虽然未曾言明,但这一遭下来,先前的事情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影祸吸取了孟鸿雪的记忆和能力,再利用自己最擅长的伪装之能,趁祁念一昏迷时,伪装她的剑法,杀死了在场没有反抗之力的另外十二人。   目的在于嫁祸给祁念一,逼她同沧寰乃至整个仙道反目。   影祸天生无形无色,方才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在自尽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孟鸿雪的身体里窜了出去。   为何她却能准确地一剑斩中?   祁念一星尘纱之下的双眼已经恢复成了常人样子,她平静地看向卢勘,只是淡淡道:“我说过,我双目虽渺,手中剑却不盲。”   “双眼看不见,但我的剑能看见。”   卢勘深深看着她。   这位已经明显有了老态的长者,在痛失爱子的这一个月,须发尽数变白了。   修行之人本不受岁月侵扰,生年数百面容仍如青年者比比皆是,但眼前这个强大的化神境修士竟然苍老至此。   许久,他干哑着声音,眼中带着审视对祁念一道:“早就听闻墨君的关门弟子是个千载难遇的剑道天才,曾经老朽以为言过其实,现在才有缘一见。”   “但你现在,太弱了。”   如她这般能够仅凭感觉斩中影祸的剑者,还太年轻,太弱了。   远不足以成为抵御深渊的中坚之力。   祁念一不卑不亢道:“我是很弱,但我年轻。”   “我还有时间来变强。”   虽然留给她的时间很紧。   卢勘只是长长的、疲惫的叹息。   “希望吧。”   [这几年,深渊蠢蠢欲动,那些暗处的影子,早就按捺不住了。   修为不及化神境,连临渊而立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够进入深渊屏障。   她如今不过少年游,要越过整整一个小重山,才能触碰到一丝化神境的机遇。   时间不等人啊。]   祁念一将这番心声记在心里,平静地颔首,在卢勘不明所以的表情里,道了一声:“多谢。”   ……   出狱这一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闹剧。   闹剧落幕,参与其中的人却不能放松。   东洲两门三宗,乃至沧寰本身,迅速开始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清查。   影祸擅长伪装,要辨别影祸傀儡,还尚有一番麻烦。   人群散去后,灵虚子招呼祁念一、温淮瑜和谢天行都留在明镜台,打量着地上身首分离的空架子尸体,凉声说:   “同宗之谊,你下手倒是快准狠,毫不留情。”   祁念一没再看地上的尸体,只是道:“被影祸附身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死了,斩断躯体,是结束他的痛苦。想必原来的孟师弟,也不想自己的身体被影祸利用,做出有害沧寰的事。”   就像书中被附身的二师兄。   在残存的躯体被斩尽后,空荡荡的原野,似乎有“谢谢”两个字在飘荡。   想起方才灵虚子赤手捏起影祸的那一幕,祁念一又亮起眼睛,看了眼灵虚子的头顶。   【沧寰掌门·灵虚子-太虚境(巅峰)】   这位深藏不漏,平日里看着总不太着调的掌门师叔,竟已不声不响的太虚境大圆满了。   距离大乘境仅一步之遥。   突然,祁念一愣了下。   她感到气海中那本书,开始无声地翻动起书页来,最后在某一页停下。   她开了内视,发现书页正是停在原先祁念一被构陷成功,二师兄替她接受惩罚挨透骨钉的那一页。   很快,像是被泼上了清洗剂一样,这一页所有的字慢慢溶解消失。   原本黑底上的金色字体消失后,一行新的、纯白的字迹冒了出来。   [影祸之主埋藏于沧寰的分魂被祁念一斩散,由灵虚子捕获,仙道联盟藉此发现了影祸之患,开启了史无前例的肃查。]   在这一行字迹更替结束后,这本书闪了闪,又重回到祁念一的气海中,归于沉寂。   祁念一无声勾起唇角。   她兴致勃勃地回身看向温淮瑜,却神色一僵。   温淮瑜头顶的小字亮得刺眼,毫无遮掩地写着——   【沧寰首座/灭世之人(进度12%)·温淮瑜-化神(藏锋大圆满)】   进度条怎么还加快了?   她又看了看谢天行,跟她所想的一样——【沧寰弟子/救世之主(二分之一|进度9%)·谢天行-筑基(大圆满)】。   如果她能看到属于自己的身份卡,不出意外的话,另外二分之一就是她自己了。   救世主与灭世之人齐聚一堂。   今日的沧寰,还是一样的和谐呢。   是的,大师兄温淮瑜,就是原书中最大的反派。   ……   几十年前,鬼谷批命,灭世灾星与救世命星齐出。   灾星落于极北之地,命星一分为二,皆归于中洲。   这个灭世灾星就是温淮瑜。   按照批命,他这一生将遭遇无数坎坷,经历无数背叛,至亲之人视他为怪物,亲友全都离他而去,最终黑化成一个无心无情的魔头,拖着全世界一起下深渊。   所以多年前,知晓鬼谷预言的几个当世强者,在温淮瑜出生后不久就找到了他。   有一派主张当即杀死温淮瑜,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最后是墨君坚持要保下这个还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未来灭世之人,将他收到门下,成为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   天下最强者开口,其余人也无法阻拦,但仍是对温淮瑜做了诸多限制。   他一离开沧寰就必须接受监视,终身不能修习任何具有攻击性的法术。   于是便有了今日专行医道的医仙温淮瑜。   但在原书剧情中,原本在沧寰顺利长大没有丝毫灭世之心的温淮瑜,因为师妹献祭,两个师弟惨死,最终还是黑化了。   抛下各种牵制的温淮瑜强得可怕,所有人都不知道,一个从未修习过任何攻击性法术的医修,能让当时公认是第一仙尊的谢天行险些命丧当场。   最后黑化的温淮瑜是在全大陆各大门派的合围之下,生生耗死了一批又一批强者,才力竭而死,成为了那一代修者心中永远的阴影。   ……   对于自己是救世主这件事,祁念一是并不感到惊讶的。   不是她自恋,连天听天眼这等离谱的金手指都能拥有,那她能拥有一个神奇的身份也并不为过。   在她更小一些的时候,天听这个能力给她带来的困扰比帮助更大。   小孩不知如何趋利避害,融入人群,只会在听见别人心声的时候,下意识接下后面一句话,然后得到对方一个惊恐的眼神。   “小殿下当真只有三岁吗,她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   “小殿下不是天生眼盲吗?”   “只能说,不愧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孩子,年仅三岁心思竟深沉至此,处处都能切中要害讨人欢心。”   “小殿下的耳力也好的离谱,上次我在隔着一个花园说话,都被她听见了。”   “瞎子嘛,看不见,耳力自然会敏感些。”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她能听见一些别人不希望被听见的东西。   其实她也并非是天生目盲。   在她幼时尚不能完全控制灵力的时候,能看到的世界,是一团又一团的彩色光雾,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光。   和常人眼中看到的世界,相差太大了。   那时她双眼是一片惨淡的灰白色,便被认定是天生目盲。   这条覆眼的星尘纱就是三岁入沧寰时,温淮瑜专门找来给她的,自那日后,十四年间,她从未摘下过。   ……   “世人常说,沧寰是世间最高的山。”安静许久后,灵虚子才如此说。   在场三人不知他意欲何为,便没有人接话。   “若沧寰是世间最高的山,你们觉得,世间最高的峰是哪座?”显然不打算简单放过他们,灵虚子转头,笑眯眯地问。   谢天行笑了起来:“沧寰是天下之巅,明镜是沧寰之巅,东洲无论哪家黄口小儿都知道这个传言。”   “是啊。”灵虚子叹道,“但传言总是做不得准。”   “明镜峰,不是沧寰最高的峰。”   他抬手指向东方,那一头,另外一座山峰和明镜峰并立,撑起了沧寰的脊梁。   那是陨星峰。   祁念一在沧寰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谈及陨星峰,谢天行也不再多言。   毕竟那里住着立于天下之巅的人,他所在的地方被称作沧寰之巅,也是理所应当。   灵虚子又是一声幽幽叹息。   他生来一副少年相,最不显老态,即便穿着沉稳端肃的道袍,也让觉得只是个年轻修士,此刻却因为这连连叹息,无端生出些沧桑之感来。   奈何,这端重的沧桑感维持了仅仅几秒钟,立刻被打破。   灵虚子期盼地看向温淮瑜:“淮瑜,你师尊准备何日出关?”   温淮瑜凉声道:“不知。”   这样的对话在过往十几年中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祁念一已经能熟练地略过了。   沧寰墨君,天下第一人。   公认的世间最强修者。   亦是天下唯一的大乘境修者。   说来奇怪,这百年以来,天底下竟然再未出过一个突破太虚进阶大乘的修士,以至于大乘境已然成为修者口中的神话传说。   因此,墨君这位活着的神话才显得格外珍贵。   虽然现在已经有不少声音开始怀疑,墨君究竟是否还活着。   虽然是墨君的关门弟子,但实际上,祁念一从来没有见过他。   甚至连画像都没有看过。   因为墨君已经闭关二十载了。   十七年前,是大师兄温淮瑜接到正闭关的墨君传来的讯息,前往昱朝皇城,将祁念一收入门下,成为关门弟子。   这二十年,墨君从未入世,若非由温淮瑜偶尔传些消息出来,甚至有不少人猜测,是不是二十年前那一次深渊之战,墨君伤重不治,已然羽化了。   灵虚子摇头:“若非如此,他们今日怎敢直接逼问上沧寰,扬言要严惩念一。”   祁念一瞥了眼他头顶小字的颜色,红的。   心道这不是你有心纵容的吗。   这些年下来,对于自己这双天眼,祁念一已经能完全掌控运用了。   每人头顶小字的颜色,代表了对方对她的态度。   绿色友好,黄色中立,红色敌视。   还有如温淮瑜这般明亮温暖的橙色,是亲人的颜色。   她这位掌门师叔,在先前那一遭,头顶的字由绿转黄再转红,最后摇摆不定地回到了黄色。   也不知经过了一番怎样复杂的心理活动。   掌门师叔,一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这把剑,又是你师尊给的?”灵虚子不知何时又挤了过来,想要摸一摸祁念一的白玉剑丹歌。   却不想丹歌竟是震了震,拒不配合地把灵虚子的手弹开了。   “嚯,这把剑还挺有灵性。”灵虚子好奇道,“不知有没有修出剑灵的可能。”   祁念一将丹歌收入剑匣,严肃道:“师叔,剑修的剑不能随便碰。”   灵虚子:“……”   祁念一:“就像您也不会让别人随便碰您的道侣,对吧。”   灵虚子皮笑肉不笑:“你师叔我单身数百年,没有道侣。”   祁念一面露同情:“真可怜。”   灵虚子表情开始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   力量体系:   阶段:少年游,小重山,见龙门,千秋岁   少年游:炼气,筑基   小重山:金丹,元婴   见龙门:化神(出鞘 藏锋)   千秋岁:太虚,大乘 第5章 云野的剑   “剑都是有灵的。”祁念一的每一把剑,都有自己不同的秉性。   “只是要修出剑灵,还是需要时间和机缘。”   天下剑修千千万,却无一人遇到过,拥有剑灵的宝剑。   这位将祁念一收入门下但十七年从未露面的师尊,对于祁念一而言,是个虚幻又飘渺的符号。   这些年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便是给祁念一改名。曾经的昱朝小帝姬单名一个念字,在入沧寰后才被墨君添了个“一”,成了如今的名字。   第二就是自她十二岁那年起,每年都会给她送一柄剑。   起初,拿到手时,祁念一还只觉得师尊赠予她的是把好剑,后来她在每一把剑的剑柄上都找到了一个飘逸的古体字,是“野”字。   这个标记是百年前天底下最著名的铸剑大师,神匠云野所留。   云野此人,经他手的每一把剑,无一例外都被纳入了百兵谱,无一不是当世名剑,且相当有灵性。   江湖传言,此间天地的灵气不足以供没有生命的死物成灵,所以剑无剑灵。   而经云野之手锻造出来的剑,都格外有灵性。   若说此间还有什么剑能够有形成剑灵的机会,或许就是云野铸的剑。   因此,百年前云野羽化之后,他生前锻造的所有剑都成了无价之宝。   说来惭愧,像这样的无价之宝,祁念一足足有五把。   或许过几日,就会有第六把了。   “我记得,下个月就是念一十八岁生辰吧。”灵虚子笑眯眯地说,“不知道这次师兄又给你准备了一把什么样的剑。”   祁念一心道,这次,确实是一把很特殊的剑。   是传闻之中,能斩断一切虚妄的,不存在的神剑——非白。   但在原书之中,这把剑并没有被她拿到,反倒阴差阳错的落入了楚斯年手中。   “说到这个。”温淮瑜突然出声打断,“这次,取剑的方式不太一样。”   “你得去无望海。”   ……   无望海探锋,是全大陆各大宗门的少年游弟子在即将破境的关头,都会进行的一个仪式。   当修为超越少年游,迈向小重山,对于一个年轻的修士而言,她的新手保护期就到头了。   无望海探锋,就是这一群初出茅庐的少年修士们,下山的第一场试炼。   无望海百年一开,算起来,这是第三次开启。   但去过无望海的人,无一不是成长为对抗深渊的中坚力量。   若有幸修为正好合适,便能赶上这趟试炼之旅,越过从少年游到小重山的这道无比艰难的门槛。   有些门派甚至将无望海探锋的试炼,当作弟子是否有资格出师的评价标准。   有点像是修仙界的高考。   少年游,意气风发,豪情荡九州。   自然是要远游,才能称得上少年游了。   “大师兄,你可曾去过无望海?”   回住所的路上,祁念一问道。   温淮瑜:“我没有,我们三人,只有老二去过。”   倒也是,祁念一了然。   大师兄一出沧寰就会遭到仙盟的监视,三师兄是个仙魔混血,如今仙盟众人同魔域那边的关系仍是微妙得紧,自然也是不会放他们两人去无望海的。   这么一看,他们师门四人只有二师兄是个根正苗红正道好人。   “也好,现在二师兄应该还在我那,我去问问他——”说话间,祁念一推开了自己竹屋的门。   然后她愣住了。   这或许是一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人类躯体。   深灰色的衣襟不知为何大敞而开,露出内里蜜色的肌肤,紧致地包裹住全身。因衣襟敞开,可以轻易看见这人鼓胀蓬勃的胸肌和结实的八块腹肌,汗水沿着腹肌的纹理淌下。他反手被捆在身后,背脊弯起,宛如一只被绷紧到极致的凶兽,正在不断挣扎。   更因为被绑住的动作,黑色的绳索在他胸前结了三个绳结,让他看上去像一道……美味佳肴。   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楚斯年,抱着剑站在一旁,认真打量着他的肌肉,像是在研究这么好的躯体是怎么炼成的。   祁念一进门的时候,属实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大师兄,我让你拦着二师兄,没让你把他捆成这样。”祁念一嘴角抽搐,“看着,挺奇怪的。”   她其实是想说另外两个字,考虑到这个屋子里在场另外三个男人的心情,还是没说。   温淮瑜跟在她身后进来,拢手靠在门廊上,瞧着对方的样子,嫌弃道:“不捆成这样他早就溜去找你了。”   祁念一的竹屋里不知发生过什么,屋子里剑气密布,这剑气的主人显然正在努力控制让这些剑气不要乱跑搞乱祁念一屋子里的陈设。   “看样子,是打赢了?”   正在努力控制剑气的楚斯年:……   他额前的头发垂落着,跟着随他点头后又摆头的动作一阵晃悠。   祁念一便懂了,打赢了,但不是靠自己赢的。   楚斯年声音低了些:“打不过,靠灵器捆起来的。”   被捆在凳子上的男人悲伤地摇头:“念念,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都被你大师兄捆成这样了。”   他悲伤完,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摆出棒打鸳鸯恶婆婆的脸对楚斯年道:“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你们剑修不是讲究愈战愈勇吗,境界差的大你就不打了?这也能叫剑修?”   楚斯年冷漠摆头:“等能赢你的时候,再跟你打。”   “化神境对筑基境还输了,也不知在得瑟个什么。”温淮瑜瞧着这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个棒槌。   被绑在凳子上的男人立即眼泪汪汪地看着祁念一:“念念你说大师兄过不过分,我明明是被他的锁灵环绑起来的,哪里是输给了那个愣子。”   对他,祁念一的脾气明显要好一些。   她上前给他解开绳索,那黑色的绳索化成一道流光被温淮瑜收回去,显然又是个什么厉害的灵器。   随后,祁念一随手给他拉好了敞开的衣襟,把他那健美颀长的身体遮盖好,眼神在那之上游移了一瞬,又很快划走。   好大,比她的还大。   她的二师兄,晏怀风。   沧寰著名大胸男妈妈,哦不……是沧寰著名护崽好师兄。   “你倒是算准了,他这脑子里长肌肉的会直接冲过去。”温淮瑜凉声笑了下。   晏怀风腾的一下站起来,围着祁念一转了一圈,仔细确认了她当真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听祁念一慢慢讲完了前因后果。   “孟鸿雪居然是个影祸傀儡,难怪他这么针对你。”晏怀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所以,这次是深渊在试探我们。”   祁念一:“不如说是试探师尊。”   “二十年前,师尊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这才有了二十年的蛰伏。”温淮瑜轻笑了一声,声音凉薄无比,“果然,还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墨君,唯一一个令深渊狠狠痛过一次的名字,已经足有二十年未曾入世了。   深渊,就算是在世最为年长的修士,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一年出现在大陆上的。   它横亘于中洲和西洲之间,从地表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将大陆一分为二,如果把整个大陆比喻成一张人脸,那深渊就是盘踞于这张脸上,狞笑着的一张嘴。   人们也说不清从哪一年开始,深渊出现了一道登天梯。   深渊之物沿着登天梯从深渊之底爬了出来。   深渊上空飞鸟不渡,以裂口为中心,二十里内不能有人烟,否则会被深渊吸食进去。   就像卢勘说的那样,必须要化神境以上的修为,才能有临渊而立的资格。   那张深渊巨口,就像个贪婪无度的饕餮,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没有人知道,深渊之下,究竟是什么。   自那之后,人类就再也没有消停过。   但这一切,都距离这群即将下山游历,完成少年游最后一步的年轻修士们,还很遥远。   温淮瑜:“虽说老二去过无望海,但我觉得,你也别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晏怀风一听无望海,便看了过来,了解了经过,对温淮瑜嫌弃道:“你能不能靠点谱,一个生辰礼,以往明明都是直接给,今年居然还要千辛万苦地去无望海跟人抢。”   “所以。”温淮瑜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这个靠谱且亲自去过无望海的二师兄,给想个招。”   晏怀风:“师尊除了说让她去无望海取剑,可还有说别的?可给了地图,或者指了方向?她要取哪吧剑?”   他每问一个问题,温淮瑜就摇个头。   “什么都没说?”晏怀风额头直疼。   “师尊只说,她若去了,自然会知道自己要取什么剑。”   “应该是漏影春。”   晏怀风数着:“云野羽化后留下来六把灵剑,已经有五把都给了念念,这剩下的最后一柄,就只有漏影春了。”   “若是这柄剑的话,念念确实比较容易找到。”   晏怀风看着祁念一腰间的竹剑。   因为,漏影春和不夜侯,是一套对剑。   “一竹一木,一曰不夜侯,二曰漏影春。不夜侯轻薄迅疾,宜行快剑;漏影春端肃朴沉,更配慢剑,一快一慢,相得益彰。”   “据说,这套对剑,是云野最后一次铸剑所得。”   祁念一不由得抚上身侧的佩剑,正是竹剑·不夜侯。   这是墨君赠予她的第一把剑,她学剑的最初,就是这把不夜侯始终陪伴在侧。   世人只知云野留下的六柄剑有五柄都归沧寰墨君,唯独一把漏影春还未现世。   甚至连墨君的两个弟子都这么认为。   但祁念一知道,但这次会出现在无望海的,绝不会是漏影春。   因为漏影春已经有主了。   它的主人,正是她十几年从未谋面的未婚夫——玉笙寒。   对了,她那素未谋面的师尊,这十几年里还做了第三件事。   给她订了一门婚事。 第6章 下山取剑   沧寰沿海而立,从最高峰御剑而下,便能直撞入广袤无垠的海域。   奈何,祁念一不会御剑飞行。   剑修要结成金丹后,才能御剑飞行。   故而这一趟,她得老老实实一步步走下山。   “无望海是数百年前人族和妖族的古战场,后来两族和谈,划海为治之后,无望海就被两族联手,移山平川,桑田化沧海,成为了如今广袤海域中间的一座孤岛。”   “无望海之行,被很多人称作探锋之行,不少修者都是在无望海找到自己的本名灵兵。”   晏怀风说到这里,顿住了,他神情复杂地看了祁念一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又憋了回去。   本命灵兵?   她那位便宜师尊是想让她在这次无望海之行中,取得自己的本命剑?   本命灵兵同一般的武器不同,必须得立契才行。   如果不是同元神和功法十分契合的本命灵兵,对于修炼反倒无益处。   因此,许多剑修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本命剑。   当然,对于祁念一这种剑略多的剑修而言。   本命剑就相当于是她的正宫皇后。   最关键的是,立契后定下的本命剑,会压制主人其他所有的灵兵,她余下的五柄剑就会遭到压制。   和她并不想承认的婚约一样,此次取剑之行,总让她觉得……点包办婚姻强嫁强娶的感觉。   墨君这位师尊,怎么这么喜欢给人搞包办婚姻?   晏怀风这憋不住话的人立刻就说了:“念念,这次取到漏影春后,六柄云野的剑,你准备用哪把当本命剑?”   祁念一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   她现在有点了解自己父皇的感受了。   她只有六柄剑,尚且已经哪个都想要,哪个都放不下了。父皇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果然很难抉择。   于是她只能说:“无望海本质是一场试炼,一定争斗不断,找不到自己本名灵兵的人也比比皆是,你们对我未免太放心。”   晏怀风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如今是筑基境颠峰,只差一步就能破境,在此行之中,已是佼佼者。   云野的剑就在无望海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定是会引起在场所有剑修的哄抢,但好在,毕竟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   言罢,他转头厉色地看向楚斯年:“只要他不往外传不打注意。”   楚斯年冷漠道:“漏影春不适合我。”   沧寰临海,山下的黎城拥有整个东洲最大的码头,也是此去无望海的必经之路。   此时不同往日的清寂,黎城人潮涌动,不断的有身着各门各派服饰的陌生修者往来,大部分都是筑基和炼气境,也有少数的一些金丹和元婴境夹杂其中,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弟子,神色匆忙。   就像是来送孩子去高考的焦虑家长。   临别前,晏怀风只叮嘱了一句:“观你灵力充盈程度,怕是距离破境也不远了。剑修越过少年游后,每一次破境都千难万险,但你只记得一件事——若要在无望海结丹,一定要选择白天,避开血月。”   “还有。”晏怀风少有的沉默片刻,“因为一些原因,以往所有从无望海出来的人,都无法说出自己获取本命灵兵的过程,这或许会让你有些难受,切记,把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梦便是。”   “最后……无望海危险重重,若拿不到剑,也不必强求,切记要安全活着回来。”   “我知道了。”祁念一回头,淡定地摆摆手,“二师兄,回吧。”   送考家长晏怀风,望着祁念一负剑远行的背影,忍不住悲从中来,蹲在山门的一角偷偷抹泪。   “她入门的时候还那么小,我捧在手心怕化了,一转眼都能自己一个人去无望海了,时间怎么这么快。”   “明明是和姓楚那小子一起去的,你瞎?”凉薄慵懒的声线凭空出现,嫌弃道,“站起来背过去哭,太丢人了。”   “你说姓楚那小子我更来气!”   晏怀风深灰色的衣襟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一动就容易敞开,他抹了把眼泪的功夫,就露出了大片蜜色的光洁的胸膛和饱满的胸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忠于本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像你。”晏怀风扯着嘴角,颇为不屑地看着一路都不见踪影,却在刚才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温淮瑜。   “想送就送,偷偷摸摸跟在后面藏着,还掐了匿息术,你才丢人。”   温淮瑜掸掸袖子,没再拌嘴,无声地目送祁念一远行。   许久,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缓缓勾起唇角。   “孩子大了,也该出去闯荡了。”   ……   码头边,往来过客匆匆,今日分外热闹。   岸上很多是黎城的百姓。   黎城住着许多的普通老百姓,也不乏修士,或许是因为就建在沧寰山脚下的原因,老百姓们见过了各路素衣道袍的修者,面对往来飘逸的各路修仙者,也只是格外平淡。   一看就是一群见过世面的居民。   甚至,长此以往,勤劳智慧的劳动人民自行摸索出了一条生财之道——利用黎城靠山临海的地理位置,贩卖一些外来修士见不到的稀罕资源。   自己做的养护膏,灵矿和灵药,用以交换的各种灵兵,灵器等等。因着参与的人实在太多,修士凡人均有,久而久之,黎城便自发的有了山海市的说法。   山市就开在沧寰山脚下,海市在这码头岸边,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无数艘大船扬起了桅杆,各路修士呼朋引伴,正在“拼船”。   “拼船吗,人均二十中品灵石,一百等三。”   “道友,我们这船只差一人就满员了,赶紧的。”   “我们这船人均只要十八中品灵石,还差十人,速来。”   从黎城码头出发,要行驶足足三日才能到无望海,岸边无数修士整装待发。   怎么挑选拼船的同乘者,也是一门学问。   还没登船,祁念一的注意力就被路边不知道什么人吸引了去,她几乎一眨眼就出现在了对方面前,楚斯年愣神了一瞬,又形影不离地跟着过去了。   刚一过去,就听见了一个变声期刚过,干瘪中带着些尖刻的男声:“什么?!就这么一小罐,值十颗上品灵石?你这老婆子开的怕不是黑店吧?!”   十颗上品灵石,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此方修仙界的货币换算体系,非常的简单粗暴。唯一的通用货币就是灵石,灵石分下中上品和极品,换算方法皆取整百为进,一百个下品灵石可换一个中品灵石,以此类推。   通常,一个宗门对于门下弟子的月供是一月五十个下品灵石,这已经足够一个少年游修者一个月的正常开支,毕竟修真者不食五谷杂粮,灵石无非也就是换些修炼资源用而已。   大些的宗门,如沧寰,祁念一辈分高,每月拿到手的月供也不过十个中品灵石,若没有旁的资金来源,纯靠月供,要攒够八年三个月才能攒出来十个上品灵石。   虽然八年对于寿数动辄数百甚至上千的修真者而言,只是弹指一挥,但用这钱来买一个灵剑的养护膏,显然还是太不划算了一些。   卖东西的老婆婆看着年纪不小了,脾气也不小,只是道:“我这白梨霜向来就是这个价,且一月仅供一瓶,客官若嫌贵,可看看别的,这烟波膏就是三个中品灵石五两,够用很久的。”   那男修见老婆子一介凡人,质疑起来:“凡人做的,能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老婆婆轻笑了下,脸上的褶子活灵活现地动了起来:“这里是黎城,就建在沧寰山脚下。”   “仙长,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修士。”   这话把周围的所有人都逗笑了。   说话间,祁念一越过这男修上前,老婆婆一见她,就笑得眯起了眼睛:“祁小娘子来了,还是和以往一样吗?”   “对,一罐白梨霜,两瓶竹叶青,三两烟波膏。”   “好嘞,小娘子稍等。”老婆婆见到她,仿佛格外亲切些,“每月这一罐白梨霜,就等着祁小娘子来取呢。”   一旁熟悉些的修士起哄:“付婆婆,听您这话,也太偏爱这祁小娘子了吧,瞧不起我们还是怎么?”   付婆婆笑开了花:“就算我这白梨霜不为祁小娘子留着,你们难道买得起不成?”   众人甘拜下风连声道:“那必定是买不起的”。   只有最初嫌贵的男修见状,不解道:“真有人买这玩意啊?”   一旁的人好意解释:“付婆婆在我们黎城卖了十几年的养护膏了,经她手做出来的养护膏,就没有灵剑不喜欢的。”   男修无语:“剑乃死物,哪里有喜欢不喜欢一说。”   此言一出,一旁排队买东西的剑修都一脸你铁定不是剑修的表情。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却在看到他头顶的小字时,停顿片刻。   【仙道联盟(副盟主庄钧之子)·庄不凡-筑基(后期)】   仙盟的人。   庄不凡失魂落魄地走了,喃喃道:“你们剑修都是变态。”   她没再理会,照例多给了付婆婆一瓶生息丸,把买到的烟波膏分了一半给楚斯年,两人准备找一艘船一同上去。   付婆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满脸慈爱。   码头上人影攒动,叫嚷吆喝声起伏不断,他们还没确定要上哪艘船的时候,面前突然冒出来一道贼兮兮的声音:“这位道友,地图买吗?”   祁念一面无表情正想越过去,又听见对方说:   “我看两位道友都是剑修,可知道此次无望海,神匠云野所留的最后一把灵剑会出世,我这地图包你们找到云野的剑,五十中品灵石,划算吧!”   云野的剑,地图?   祁念一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人。   对方信誓旦旦的保证:“我这地图,保真!绝对能找到云野之剑!”   祁念一:……   大师兄二师兄,取剑这件事,好像跟你们想象得不太一样。 第7章 三枚灵石   地图贩子见两人因为自己的这番话停下了脚步,认为自己这番说辞非常管用,更加卖力起来:“原来两位还不知道神匠云野的剑会在此次无望海探锋之行出世的消息吗?”   祁念一:“……很多人都知道了吗?”   地图贩子睁大了眼睛,点点头,非常自豪地指着岸边一大群背着各种各样灵剑的剑修:“那当然了,他们都是在我手里买的地图,绝对不虚!”   说着,她掏出一打手札:“这可是我废了老大的功夫才从灵霄殿弄到的地图,货真价实,两位看看?”   祁念一眼神缓缓挪到这地图贩子的头顶,亮着一行黄色的小字。   【散修/月下听风楼幕后二当家·萧瑶游-筑基(巅峰)】   月下听风楼,聚集了全大陆最多的消息贩子的地方。   幕后二当家竟然是一个修为仅筑基巅峰的散修?   萧瑶游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完全暴露,仍然在竭力推销她的地图:   “诚然,买地图的人多了些,强手如林,二位也不一定能夺到云野的灵剑,但无望海那么大,拿一份地图在手里总是不亏的嘛。”   这话确实有理,祁念一掏出灵石,从萧瑶游手中买了两份地图,又看着她屁颠屁颠的跑去找别人推销她的地图了。   楚斯年锁着眉:“有内鬼?”   祁念一思忖片刻,摇头:“我知晓这件事也不过几日前,两个师兄和掌门师叔都不会泄露消息,约莫是师尊给大师兄传信的过程中走漏的风声。”   到现在为止,她天眼都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人身上标记了【叛徒】或【内鬼】的字样。   但无论云野的剑要问世的风声是如何走漏的,此行无望海,怕是不会轻松。   ……   入夜后,最后一批前往的船也出发了,码头岸边的海市渐息,付婆婆才背着装买了金贵的灵剑养护膏的背篓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刚推开门,才发现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她先是惊了下,而后又笑开:“少主,您怎么来了。”   屋内灯火很暗,他坐在窗边,手指轻拈,续上了新的灯油。灯影摇曳间,透过窗隙漏入一道月色,正好落在他肩上,撒下深邃的寂静。   他抬眼望向月亮,便是霁月清辉一树白,自带了三分空寂。   “闲来无事,来看看您。”   付婆婆欣喜不已,又开始忙活着给他烧水斟茶,被男子拦住了:“您歇着,我坐一会儿就走。”   知晓他只是要寻处安静地方,付婆婆便也停了下来,由他自己找清净。   许久,待男子准备离开时,老婆婆才笑着说:“今日,祁小娘子又来买养护膏了,她最喜欢用白梨霜,每次来都要买,奈何供应太少了,一次只得一瓶。”   “是她的剑喜欢用。”男子抬手,不慌不忙地挑动着灯芯。   付婆婆笑呵呵的:“区别也不大。”   她好奇地问:“少主,为何不让祁小娘子知道,白梨霜是您亲手做的?”   昏暗的灯火下,付婆婆凡人的眼睛,没看到男子在听见祁念一的名字时,眼底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   他道:“没有必要。”   付婆婆失落地叹气:“祁小娘子人美,心也善,见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每次来都会送我一瓶生息丸,助我延年益寿。她是墨君亲传弟子,出身与您也般配,若是夫人在天有灵,知道您的未婚妻是一个这样好的小娘子,定也会替您高兴的。”   而男子只是动作微顿,低声道:   “婆婆,早些休息。”   ……   祁念一最后是被在谢天行的热情邀请下上船的。   通往无望海的船,每一艘都建得相当大,能容纳数百人,上下三层房间,二层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天茶水台。   “我原以为小师妹不会来无望海的。”谢天行此时灵力格外充盈,他前几日同样也已晋升筑基巅峰,按照以往的习惯,便又叫起了小师妹。   祁念一淡淡道:“师命而已。”   此言一出,在场几个沧寰弟子都面露惊色。   “墨君又有传讯了吗?”   祁念一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据说,无望海探锋,死亡率非常高啊。”   “那又如何,我们修行之人,若害怕这一点风险,又何必走此一遭呢。”   大宗门的弟子,手头多少都宽裕些,他们住的都是三楼的单间,但此时此刻都聚集在三楼的廊道上,听着二楼平台的高谈阔论。   满满一船人足有好几百,各门各派的服饰都有,但更多的还是散修。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此起彼伏的声音正猜测着关于无望海的一切。   “此次入海者竟已有数千人,不知其中筑基巅峰者有多少。”   “据我所知,仙盟的少盟主玉笙寒,青莲剑派的小剑骨楚斯年,九转音阙的妙音仙子,西洲明家那位明大小姐,雁鸣剑黎雁回,早在去年就已晋升巅峰了。”   “沧寰首徒谢天行前些日子也已晋升巅峰了。”   “还有极北那位佛子。”   众人议论纷纷的这几人,显然是重点被观察的对象。   祁念一倒是庆幸,自己虽然顶着墨君关门弟子的名号,但外名声不显,此时反倒能落个清净。   说来神奇,除了沧寰本宗弟子之外,外界都只知道墨君收了个关门弟子,是个剑修,其他的诸如年纪相貌出身等等,一概不知。   她这十几年来的行径和踪迹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   本以为此行能清净点,奈何她想寻个清净,有人偏不让她找清净。   “我好像听说,这次无望海,墨君的关门弟子也会同行?”   听到这句,谢天行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地看了她一眼。   “天底下唯一大乘境修士的关门弟子,不知实力如何,又会是何许人也。”   “我隐约记得,曾经也有过她是剑道天才的说法,只是似乎没有流传太久,难不成是个半吊子?”   “这就不知了,这十几年她深居简出,鲜少外出游历,也没什么能看出实际水平的战绩。”   “传言是否有误?我怎记得东洲声名最盛的少年游剑修,便是青莲剑派的小剑骨楚斯年,别无他人?”   “听闻他天生剑骨,是千年以来除了青莲剑尊本人之外,第二个天生剑骨的人。与他相比,任何人想要自称剑道天才,都要多掂量掂量。”   “此行剑修似乎不少,应当有很多人是冲着神匠云野的灵剑去的吧,当真是强敌环伺啊?”   谢天行偏头问道:“小师妹,听他们如此议论,就没有想要辩驳一番的冲动?”   祁念一抱剑,神情平静无波:“闲言碎语,有什么好计较的。”   “关于墨君的关门弟子,你们就有所不知了——”   明朗的声音自楼下靠近,众人好奇之下循声望去。   祁念一站在暗处,扬了扬眉,抱臂看着这人准备说些什么。   这明朗的声音带着一种格外的潇洒和张扬,引来不少目光。   祁念一一眼就发现,这人正是之前在码头拦住她卖地图的人。   众人循声望去,在看到对方普通得甚至有一点破烂的打扮时,又不屑地收回了眼神,只是仍伸着脖子好奇地听着,看这人能说出些什么关于墨君弟子的情报来。   若不是这一身零碎破烂宛若丐帮弟子一样的打扮,这女子分明生的鲜妍明媚,一双张扬的杏眼里似跳动着火光,格外明亮,再看她那一身鸡零狗碎的打扮,似乎也觉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据我所知,墨君闭关二十载,他的关门弟子是由大弟子温淮瑜领了口信,代为收入门下的,在她入门时,也曾有过传言,称此女乃不世出的剑道天才。   正如刚才这位道友所说,这个传言并没有流传多久,就平息了下去,此后,墨君这位关门弟子,在外界便再无消息了。但是——”   她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眼睛一转,看到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来,满意地勾唇,又道:“一等秘密情报,惠承三个下品灵石,哪位来付一下先?”   祁念一神色沉了下来。   这下,在一旁围观的沧寰众人加上楚斯年,看了看祁念一的脸色,齐齐后退一步。   这位不知名的道友好胆魄。   廊下众人都不屑地看着这穿着破烂的消息贩子:“瞧她那样,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散了吧散了吧,又是个骗钱的。”   “沧寰把墨君小弟子的消息藏得太深,若此刻是月下听风楼的人在此,我倒是能信上一信,但此人看样子就是个骗子而已。”   这身着破烂的女子偷偷撇了撇嘴,眼底浮现起一抹深色,正欲转身,却发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手心放着三个下品灵石。   仿佛横空出现一般,在场众人都没有意识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但他们的目光都忍不住聚焦在这只手上。   像是秋月映梨花,透着一股干净的冷白,却绝不纤弱,反而显露出劲瘦的力量。那手指格外的长,甚至和身型都有些不搭,但丝毫不削弱这双手的美感。   她看见这个横空出现的人,眼前一席蕴藏星芒的黑纱,叫人辨不清面目。   祁念一递给她三个下品灵石,语调有些微妙,拖长了声音,玩味得很:“三个下品灵石,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   萧瑶游不知为何,呼吸滞了一瞬,她谨慎地从祁念一手里接过三枚灵石,深呼吸了下,这才朗声道:   “据我所知,墨君的关门弟子,是个瞎子。” 第8章 孤山雁回   这句话像一滴水溅入了滚烫的热油中,惊起喧哗声一片。   “不可能吧,她不是剑修嘛?瞎子怎么使剑?”   “应该说,瞎子要如何修行吧。”   “墨君选弟子的眼光竟如此独特?”   祁念一深深看着面前的消息贩子,对方头顶闪烁着偌大的【月下听风楼】几个字,她便记住了。   “瞎子也好,那这次无望海之行,夺剑的竞争对手就又少了一个。”   “看来这位道友也是冲着云野之剑去的。”   “在场这些剑修,难道有谁不是?”   “云野之剑,天下剑修所求的至宝不外如此”   墨君小弟子是个瞎子的事迅速在这艘船上传开来,说话这人穿得破破烂烂,也不知是何出身,这话当作说笑听听,倒也没多少人当真。   但一层甲板上有个黑衣女子听了这句话,脸色惨白了一瞬。   “瞎子……她,她竟是个瞎子?”这黑衣女子不可置信地低喃道。   这女子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从左眼蜿蜒直下颌,在脸上难看的扭曲着,显得她半张脸格外可怖,一眼望去,甚至让人完全忽略了她另外半张脸其实生的极为美丽。   尤其是完好无损的右眼,似是蕴了清泓一弯,透亮清澈。   她身旁有个身着苍术谷弟子服的男子担忧道:“师妹,你怎么了?”   黑衣女子惨淡一笑,并未答话。   萧瑶游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祁念一的脸色,哂笑了声,准备退开又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那人生了张一看就是凛然正气的英俊脸,只是脸上沉色遍布冷若冰霜。   他问:“你刚才所说是真的?”   萧瑶游茫然:“我说的哪句啊?”   “墨君小弟子目不能视这句。”   这人说话好生委婉。   祁念一偏头看去,对方头顶上写着【孤山/雁鸣剑·黎雁回-筑基(巅峰)】   萧瑶游还没开口,便听见身边的眼纱女子轻笑了声,道:   “是真的。”   这下,萧瑶游和黎雁回两人便都向她看去。   黎雁回先是她看向那双修长有力适合握剑的手,而萧瑶游却是先注意到了星芒闪烁的眼纱。   她愣了一瞬,才意识到,黑纱覆眼,说明这人……目不能视物?   “你、你……你就是墨君的——”   萧瑶游一声惊呼还未脱口,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楚斯年捂住了嘴。   祁念一和楚斯年四目相对。   干不干?   干!   青梅竹马的默契不是盖的,电光火石间,两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楚斯年捂嘴,祁念一迅速用剑柄敲晕了萧瑶游,两人身影一闪,便从廊下消失,出现在了某件废弃的货物间里。   “说说吧。”祁念一慢悠悠地拿出剑,把萧瑶游弄醒。   “说、说说什么?”萧瑶游惊慌道:“虽然我卖出了你的消息,但是这不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吗,我可没有——”   祁念一反手握着剑尖,用竹剑的剑柄挑起萧瑶游的下巴。   “说说,我为什么只值三个下品灵石这件事。”   楚斯年抱剑立于一旁,闻言帮腔:“至少也要是五十个中品灵石才行。”   祁念一:……   萧瑶游要崩溃了:“这是重点吗?!”   “额……打扰一下。”混乱的场面之中,黎雁回出声打断,“在你们刑讯逼供之前,能不能先让无关人士离场?”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祁念一看向楚斯年。   楚斯年无辜道:“他在当场,如果说出去了怎么办。”   只能把这人一并带来,一起封嘴。   黎雁回:……   他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握紧了剑。   萧瑶游趁此机会迅速溜了老远,让自己远离那柄一看就封喉不见血的竹剑,大声道:   “你们两个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宗门出身,为什么搞刑讯逼供封口销赃这种事这么熟练啊啊啊——你们剑修都是变态吗?!”   祁念一淡定点头:“对,我们是。”   在场三个剑修,黎雁回看着另外两个一脸反派的人,感觉自己有点无辜。   “你真是墨君小弟子?”他问道。   祁念一:“我是。”   得到这个回答,黎雁回眼神又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拔出配在腰侧的剑,长剑一寸寸出鞘。   他的剑是原始而古朴的银白色,这把剑的剑身格外细长,不足两指宽,却至少有三尺长,看着不像剑,倒像一条银白的长鞭。这柄剑的剑格也很有趣,两侧剑格的形状就像振翅腾飞的雁。   “孤山黎雁回,前来讨教。”   祁念一眉峰一扬:“船身不牢,不宜拔剑,不如入岛再比?”   黎雁回思忖片刻,道:“有理,入岛后再行比试。”   缩在一旁的萧瑶游迅速把这个名字对上号了:“孤山黎雁回?”   “你就是那个为了拜入墨君门下,自五岁时抱剑日夜不离,花了整整一年徒步走上沧寰三万阶步云梯的黎雁回?”   祁念一还不知道有这桩事,惊了下,便见黎雁回颔首,坦坦荡荡:   “习剑要诚,拜师亦是,我以毕生诚恳待之,相信墨君会感受到我的心意。”   “但……你不是没被墨君收入门下吗?”楚斯年疑惑道。   黎雁回平静的面容一寸寸裂开,他语气中带有一丝不甘:   “是啊,墨君不仅没有收我入门下,还转头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个徒弟,并且宣称这就是关门弟子,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我拜入了孤山习剑。”   黎雁回紧紧盯着祁念一的眼纱,“没想到,墨君竟是选择了一个……目不能视者。”   萧瑶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刚被祁念一用剑柄挑起,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留存着,她小声念叨:“我感觉她眼睛好得很。”   说话间,船身发出一阵惊人的震颤,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浪掀翻了。   四人目光一撞,迅速跃向甲板。   海面上朔风凛凛,呼吸间,数百修士已经齐聚向甲板。   刚见天光,便是当空一排黑刃齐齐袭来。   在利刃即将穿透飞舟时,碧色剑影闪过。   那剑光比风还要轻,掠至身侧时都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杀意。   “叮、叮、叮——”几声清响。   虹光掠影,流星飒踏。   稍慢一步的萧瑶游出来时正看见突袭而来的黑色利刃被祁念一悉数斩落。   她呼吸一窒,惊愕地看着这个自称是个瞎子的剑修只用一剑便斩落了漫天刃雨。   紧接着——   七道符影从船身周围无声浮现,燃起幽蓝的符火,颠簸不已的船身迅速被稳定下来。   另一头,正是此次同行者中,沧寰符峰的弟子曲微。   桅杆顶上,浅金色的阵纹从谢天行脚下绽开,他单手掐诀,三步连踏,灵力暴起,阵纹运作时暗芒时隐时现,如同一道最稳固的屏障,护住了在摇摇欲坠的船身。   祁念一反手挽了个剑花,从密密麻麻的黑刃中截下一枚,细看后发现这黑刃竟细如钢针,尖锐无比。   【逸龙黑鹰(翼羽)·傩蓝-元婴(巅峰)】   “不是武器,是妖修的羽毛。”祁念一声音微沉,“大家当心,是元婴巅峰的妖修。”   “无望海是人族与妖族领地的分割线,我们此刻还没有进入妖族海域。”萧瑶游迅速道。   云层蔽影,众人只遭到了攻击,却完全看不见深深云影中究竟是哪里在攻击他们。   唯有祁念一纯白的眼瞳中,隐约能看见远处云层里正无数团光影正厮杀得激烈。   “恐怕,我们是被卷入高阶妖修争斗的池鱼。”   祁念一如此说,萧瑶游立刻反应了过来:“是了,听闻最近妖族出了些乱子,老妖皇羽化,小妖皇继位,但妖族的几个大供奉对小妖皇似乎不太满意,如今正内斗着。”   言罢,萧瑶游狐疑地看着祁念一:“为什么我们一群眼睛完好的人还没你一个瞎子看得清楚。”   “哦。”祁念一弹了下剑,平静地敷衍,“大概因为我们瞎子眼睛不好使,所以听力格外好吧。”   “倒是你——”   祁念一挑起眉峰:“你一个散修,如何能消息灵通到连妖族内乱的事情都知道。”   萧瑶游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也就是一般灵通,一般哈……”   另一头传来几声低笑,是方才七张符纸便立刻稳住了船身的符修曲微。   曲微腕上缠着的紫木珠串正燃着幽蓝的符火,拍了拍萧瑶游的肩膀,调侃道:“这位道友,我们沧寰小师姐变态的听力,你再多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曲师姐的朗月幽符也不遑多让,顷刻便稳定住了船身,让我的阵法有铺开的余地。”磁性深沉的声音从空中接近,正是谢天行从桅杆上跃下,加入了调侃祁念一的队伍。   曲微:“小师兄不愧是沧寰最有天赋的阵法师,有这金罡阵相护,便不用担心船会再次无端遇袭了。”   谢天行桃花眼含笑,一副深情款款的眼神,微微颔首,接受了曲微的夸奖。   曲微身长玉立,眉眼镌着清霜般的冷意,一笑便如雾消散了,站在祁念一身边,十分顺手地搂住剑修的肩膀。   祁念一歪头看了眼,她抬头时才能够到曲微的肩膀。   于是她默默的挣开了曲微搂着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后撤一步。   不要紧,她才十七,还能长高。   “这就是天下第一大宗精锐弟子的实力吗……”萧瑶游低声叹着。   临危不乱,顷刻便稳定了局势,还能在危局之中谈笑风生。   众人四下望去,发现周围其他的船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那群在云海深处激烈缠斗的妖修,似乎将整个天空都当成了自己的战场,鬃毛和钢羽齐飞,云层窜动,罡风和羽针不断从空中落下,搅得所有船都不断地颠簸。   但总能找到些能人异士,不一会儿,所有的船身都亮起了符火和阵纹,用以稳定和加速,迅速冲出了风波之地。   祁念一回看了眼,空中激烈的缠斗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最后是一道白色的光团从空中狼狈地坠落。   瞧着它坠落的方向,正是无望海。 第9章 无望之海   无望海虽以“海”字为名,但实际上是广袤海域之中,唯一的陆地。   更是一座孤岛。   众人下船是正值深夜,海面上只有一道孤冷的月光,照得无望海格外的荒凉惨淡。   这群人上岛的时间卡得极好,待到第二天旭日东升之时,无望海就会正式开启。   “谈笔生意吧。”刚一下船,萧瑶游就像条泥鳅一样准备溜走了,奈何被祁念一拎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萧瑶游一听是谈生意,就来劲了:“早这么说我不就不跑了吗。”   她笑眯眯的,明艳的脸上露出张扬的笑容:“要无望海内部的消息是吧?没问题,一分价钱一分货,我绝不会亏你的。”   祁念一思忖片刻,淡声说:“这样吧,我买你。”   萧瑶游:“……?”   她愣神许久,后退一大步,抱着胸口:“这位道友我可不卖身的啊!”   “买你所知道的关于无望海的所有消息。”祁念一盯着她,“还有,关于我的所有消息。”   言下之意便是,以后不准再向其他人外传了。   萧瑶游搓搓手指:“独家买断啊,这就得看能出什么价——”   话音未落,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祁念一从介子囊里拿出三个袋子,每个里面都装了至少百枚极品灵石。   祁念一挑眉:“卖不卖?”   “卖!”   ……   “虽说各大宗门的精锐弟子齐聚,但据我所知,修为已至筑基境巅峰的,应当只有八人,其中剑修四人,你、小剑骨、黎雁回,以及西洲明家的明然。”   “按照你如今筑基巅峰的修为,若要夺云野之剑,真正能算得上对手的,也只有他们三人,既然小剑骨不会同你争这把剑,便也只有黎雁回和明然会成为威胁了。”   祁念一在原地调息,安静地等待天光大亮,无望海开启,边上是萧瑶游喋喋不休的声音。   萧瑶游说完后,喝了口水,见她稳坐泰山的样子,着急道:“你听进去没啊!”   祁念一目光奇异:“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萧瑶游无语道:“我收了你的灵石啊女侠!我这个人做生意很有原则的,接了活一定要办到底的。既然我卖了身……不是,既然你买了我的时间,那我一定要服务到位了才行!”   祁念一似笑非笑:“你的原则,就值这么点灵石?”   萧瑶游压低了声音:“姑奶奶,那可是三百个极品灵石好吗!够买下一整个中型宗门了!你到底是哪家隐世大族出来的散财童子啊?!”   祁念一淡定道:“祁家啊。”   萧瑶游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姓氏实在是过于平平无奇,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修真世家姓祁的,所以我才疑惑你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我的情报网居然没有覆盖。”   祁念一想了下:“我们家,应该还算是有点名望的。”   全大陆最大的消息贩子深感自己的职业素养遭到了怀疑,怒道:   “纵观天下,就没有一户修真世家姓祁,若一定要算,就只有昱朝的国姓是祁了!那你说,还能有哪个?!”   祁念一平静地望着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啊。”   萧瑶游惊道:“昱朝?国姓?你是昱朝皇室出身?!”   祁念一点头:“在我入山修行之前,是个帝姬来着。”   萧瑶游艰涩地挤出几个字:“前朝的?”   祁念一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本朝的。”   “在任的景帝是您的……?”   “堂兄。”祁念一支颐,远眺了一会儿,“我父皇膝下仅我一女,若不是我修了仙,现在兴许是个女皇吧。”   萧瑶游木着脸不想再跟这个该死的有钱人说话。   昱朝乃是当今五洲最大的皇朝,盘踞中洲许久,中洲的各大宗门乃至仙盟,背后都有昱朝的影子。   萧瑶游其实还有满腹的话,比如即便祁念一没有修仙,女子要为皇可能性还是不太大,但想了想祁念一的性子,她把这句话又收了回去。   说不定祁念一会直接把那些阻拦她登基的人都砍了。   她收回前言,墨君真会收徒弟。   “难怪你是剑修还这么有钱……”   萧瑶游的声音酸涩起来,被祁念一用剑柄戳了一下:“继续讲。”   萧瑶游委屈地开始给有钱人打工:   “无望海是一个很特殊的秘境,三百年前被人为的封印起来,里面所有的人修和妖修,都是从三百年前开始就生活在里面,能进不能出。因是三百年前,所以灵气格外充盈些,并且存有许多数百年前遗留的灵兵。”   “除了寻找本名灵兵之外,其实有许多人此行的目的是契约一只灵宠。”萧瑶游叼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狗尾巴草。   “你也知道,人妖两族划海而治之后,大陆上几乎所有的妖兽都被带去了妖域,普通的人族修士想要契约一只灵宠,也只有在这无望海还能窥有一点希望了。”   东边逐渐有一丝浅淡的微光冒了头,所有登岛的人,都紧盯着那微弱的光,心跳加快了些许。   黑夜之中,楚斯年冷然的声音从旁传来。   “一起?”   “一起。”   她回答的很爽快。   话音方落,楚斯年身边传来一个委委屈屈的少年音:“师兄,师尊说了这次不准你一个人跑到沧寰的队里去。”   楚斯年看着他,竟是有些疑惑,他指着青莲剑派跟在他身后的一大群人:“我没有一个人来。”   身后跟着一串呢。   卢沧海看楚斯年的眼神,就像在看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他把楚斯年扯到一边,恨铁不成钢道:“师兄,做人不能恋爱脑,做剑修更不能!”   然后,他便眼见着楚斯年伸手,接过祁念一从芥子囊中掏出一块极品磨剑石:“给你的。”   上次他帮忙拦住晏怀风时答应他的赠礼。   楚斯年心满意足地收下。   一旁围观人群不知道他们两人私下的鬼祟交易,看见这一幕,直接理解成了看见了富婆包养小鲜肉穷鬼剑修的画面。   卢沧海悲愤地想,完蛋,他们青莲剑派小剑骨,东洲剑修未来的希望,终于还是失去节操,败给了穷神吗!   他这般想着,又扯着楚斯年的袖子,小声问了句:“师兄,你觉得祁师姐能看上我这样的吗?”   这厢,青莲剑派的众人跟着自家小剑骨浩浩荡荡地坐在了沧寰的旁边,外人看来只是青莲剑派和沧寰这东洲两大宗门的友好会晤而已。   仙盟这头,有人低声道:“看来,沧寰和青莲剑派交好是事实了。少主,您看……”   玉笙寒放下手中的书卷,瞥了一眼。   祁念一在人群之中,身边站着的尽是东洲同龄修士中的佼佼者,她虽寡言,但一身风姿仍然引得不少人好奇,此人是何来历。   她异性缘倒是很好。   玉笙寒垂下眼睫,淡声道:“我们此行目标只有神剑,旁人不必理会。”   正在闭目养神的祁念一睁开眼,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玉笙寒身上落下。   她身侧的不夜侯正发出轻鸣。   玉笙寒带上了漏影春。   在场,或许也只有他知道,此次要在无望海出世的剑,绝不是众人以为的漏影春。   海上,太阳出来得总是快些。   很快,天光大亮。   祁念一手抚在不夜侯的剑柄之上,纯白裹着浅金的眼瞳之中,整个世界都是各色的光团。   而就在日光升起的这一刻,她眼前的世界骤然黑暗下来。   顷刻间,浓重的血色在她眼前弥漫开。   无望海,开启了。 第10章 曾经战场   “小娘子,新入境的?”   无望海大得根本就不像一个岛屿。   还没从这个玄妙的阵法中回过神,祁念一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她抬头,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咦,怎么还是个眼盲的小娘子?”说话那人走进几步,声音有些急促,扔给了祁念一一条白练,“牵着另一头,千万别松手,跟着我走,妖兽潮要来了。”   祁念一抓紧白练的一头,跟着说话的女修一路不停息地疾驰了十几里,进山后,脚步才稍微平息一点。   “小娘子眼睛不行,体力倒还不错。”女修靠在一棵树上,粗喘着气,“你是误入到这里的吗?还是被送进来的?”   祁念一清楚地看见,天空写着一行黑色的大字。   【无望海】   ——“无望海百年一开,持续三十日,期间我们所有人在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活下来。”   “无论你要取的剑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活下来才是第一位的。记住,每百年入无望海的修士中,死亡的可不在少数。”   在无望海开启之前,消息贩子萧瑶游秉持着自己的职业操守,最后叮嘱了这样一句话。   祁念一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是只身一人,面前除了这个陌生的女修,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云娘/前孤山弟子-金丹(中期)】   云娘身上的褐色短打已经和泥水分不清了,她牵着白练的另外一头,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泛起笑纹,她看着祁念一腰侧的剑,笑了:“你这小娘子,莫非是个剑修?”   祁念一默默点头。   云娘长叹了一口气:“你师门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你这眼瞎的筑基小儿都送进来了,筑基境在这无望海能顶什么用,妖兽潮以来,元婴之下,都是送死的命。”   祁念一眉心轻轻一跳,问道:“这里的妖兽,很厉害吗?”   云娘瞥了她一眼,疲惫道:“来之前没打听过吗?问这种傻子话。妖兽一旦进入成熟期便都拥有金丹境初期的实力,这无望海中的五个妖族统领都是元婴境中后期的实力,一旦妖兽化为人形成为妖修,便都是化神境。”   她顿了一下:“当然了,我们这儿是没有化神境的大能妖修,但五个元婴境的妖兽,已经让我们牺牲了一大批同袍了。”   祁念一安静地听她说着,却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虽然她从天眼看到云娘的修为是金丹境中期,但她实际感受到对方的修为却约莫是刚金丹境初期的样子。   云娘说着,神情突然紧张了起来,声音也突兀地停下来了。   很快,祁念一发现了变化。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但无望海的天黑的迅速,很快,太阳就没入了海面,取而代之升起的是一轮红月。   那颜色猩红如血。   祁念一顿时想起了晏怀风的叮嘱。   ——“不要在血月之下破境。”   这血月有什么蹊跷?   还没来得及思索,耳中掀起惊风。   “当心!”   不夜侯出鞘,快剑无声,切开风浪。   “吼——”   腥味扑面而来,这妖兽浑身鬃毛就像钢针一样坚硬。   祁念一飞身而上,一脚正踏妖兽的鼻尖,不夜侯平举,对准妖兽的眼睛。   一呼一吸间,连斩三十剑。   妖兽在死前发出一声哀鸣,祁念一收剑入鞘时,发现妖兽的左眼被玄水击中。   是方才云娘掐的诀。   她看着云娘淡定地上前,用一把小刀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一身钢筋铁骨的妖兽尸体,从中挑挑拣拣,剥离出一具刚硬的骨架和完整的兽皮,再剖出妖兽内丹,随手扔给了祁念一:“喏,金丹境初期的七星斑虎,还不错的东西。你杀的,归你。”   祁念一接过,盯着七星斑虎的尸体,有些不解。   【七星斑虎(被你杀的)·金丹(初期)】   她斩杀这只妖虎的时候,也只觉得对方和自己境界相仿,顶多筑基巅峰,绝对不是金丹境的实力。   看来,这无望海中有一种力量,能让原本就在此境中的修士和妖兽的修为都往下压了一个小境界。   兴许,也正是这个力量控制着无望海,让它每百年开启一次,且只有金丹境以下者才能进入。   “你这个小娘子剑法不错嘛,我瞧着,似乎是沧寰剑?”云娘夸赞一句,又牵起白练,“你赶紧吸收了妖丹,我们迅速离开这里,血腥味会吸引来更多的妖兽。”   说是妖丹,但并没有一丝妖气,而是充盈的灵气,甚至都不用打坐,很快就被祁念一吸收。   吸收完妖丹,祁念一感觉自己原本就已经接近饱满的灵气更加添了一笔。   云娘拉着她在夜里疾驰。   头顶的血月闪烁着诡异的色彩。   在疾驰之下祁念一说话仍然没有起伏波澜:“对,沧寰的沧浪剑法。”   云娘看了眼祁念一还稍显稚气的脸:“像你这般的年纪,如此修为,哪怕是在沧寰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了,沧寰竟舍得把你送到这种吃人的地方来。”   祁念一眼眸微垂:“历练而已。”   “每一个到这里来的小崽子都这么说。”云娘朗声笑起来,“却不成想,就这么轻易的把命丢在了这里。”   “血月时,妖兽会格外躁动,这种时候不要单独外出。”   两人在旷野上奔跑许久,接连遇到了七波妖兽袭击,祁念一手上已经捏了七个浑圆的妖丹。   等到进入人族驻地时,两人浑身都是血迹,险些被守门的修者误以为是浑身染血的人形妖修闯来了。   “云、云娘?”守门者抖着嗓子辨认了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娘笑骂道:“阿茂,就你这胆子,可别干巡逻的活了。”   名为阿茂的少年瞧着甚至比祁念一还要小上一点,他委屈道:“云娘您不知道,今天城里来了好多陌生的修士,说什么自己是来历练的,非要闯进来。”   祁念一问道:“他们在哪?”   云娘了然:“原来是和同伴走散了。”她问阿茂:“那些人呢?”   阿茂磕磕巴巴地说:“全、全都被朗大哥关起来了,说要确认身份。”   云娘啐了一声:“这棒槌!”   而后又拽着祁念一快步朝着阿茂所指的方向走过去。   虽然两人已经一起经历过了一整夜的战斗,但云娘似乎仍然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目不能视的少女,走到哪牵到哪。   “当心,前面有台阶。”   云娘牵着祁念一,让她在原地稍等,自己则敲开了一个房门进去了。   祁念一观察了下这座聚集着人修的城市。   瞧着和寻常的凡人城镇没有什么区别,但城墙建得格外高,且相比凡人的城墙要厚上好几倍,往来其间的修士,最少都是筑基境,也有不少金丹境初期的人。   如云娘那般金丹境中期,已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看起来,云娘在这城里的地位不低,大概因为她是云娘带过来的,镇子上的人看她的眼神倒也没有太过防备。   但祁念一注意到,她进镇子的时候,仿佛有某种力量在保护这里,让这里不受妖修侵扰。   “女侠!”   “小师姐。”   “祁道友。”   一转眼的功夫,云娘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城里竟是放出来了一批人。   正是一同进入无望海的其他人。   祁念一略微一看,这约莫三十多个人中,熟人竟还有不少。   曲微等一众沧寰的同门。   萧瑶游,以及……玉笙寒。   祁念一眼神在他身上微顿了一下,玉笙寒此时正好抬头,清寒如霜的眼眸漠然从祁念一身上划过。   旁人丝毫看不出,这两人竟是一对未婚夫妻。   曲微快步上前,语气有些急促:“小师姐,我们一入此境就遭遇了一大波妖兽袭击,众人仓促之下被打散,楚道友帮我们引走了大部分的妖兽,如今下落不明。”   祁念一眼神微动。   云娘安慰道:“无望海中一共有三座人族之城,若有修士误入,只要验明身份,确认并非妖族奸细,城中的巡逻队一定会施以援手的。”   祁念一了然,下巴轻点,示意萧瑶游到一旁:“为何无望海中还有这么多妖兽?”   萧瑶游轻叹:“据说,三百年前两族斗了个两败俱伤,和谈之时,无望海作为战场,似乎出了点怪事,为安全起见,两族联手将此地封印,除每百年一开的那一天,其余时候都是进出不能。”   “你是说,无望海中的人和妖兽,被封锁在这里三百年,不得而出?”   萧瑶游看着她,眼神中藏着悲哀:“是啊,此境人族和妖修一起被封锁其中,便也整整斗了三百年。”   两族势力本就相当,不然三百年前也不会落得个两败俱伤后和谈的下场。   可想而知,无望海中的人类,究竟是怎样渡过了这三百年。   祁念一沉默片刻,又问:“无望海探锋之旅,会持续三十日,无论发生了什么,必须要等到三十日后我们才能出去,可是真的?”   萧瑶游叹息:“千真万确,所以我才说,此次历练,最为重要的其实是保命啊。”   祁念一垂眸思索片刻,沉声道:   “如果,我们帮此境人族,赢了这场战争呢?” 第11章 算来能打   “你想怎么赢啊?!”萧瑶游用一种你是不是妖族奸细的表情看着她。   “无望海共有五个元婴境的妖修,两个元婴境初期,两个中期,最强的一个是元婴境后期,我们这一群筑基境的,哪怕加上这三座城里的人修,也仅有一个元婴境,怎么打,拿什么打?”   “此处所有妖修都被压了一个小境界,如此算来,两个金丹境后期,两个元婴境初期,一个中期。”祁念一扳手指数完,满脸正色,“能打。”   萧瑶游感觉自己又要崩溃了:“……你怎么得出能打这个结论的?”   “在场这些人,你、我、仙盟那个,都在破境的关口了,再多吸收几个妖丹,破境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祁念一分析完,却听见一旁有人嬉笑道:“快听听这两个在说些什么荒唐事,她们居然想要斗败五个元婴境妖修,赢得这场战争,简直痴心妄想。”   祁念一神色冷了下来,她偏头看向那名男修,对方手中拿着一个海螺状的灵器,显然就是用这个偷听到的她和萧瑶游的对话。   “九转音阙教你音修之法,就是让你来偷听别人谈话的?”祁念一冷声道。   【九转音阙弟子·薛堰-筑基(后期)】   薛堰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   他在船上时就发现,这个穿的跟乞丐一样的女修似乎消息非常灵通,且肯花灵石在这女修手中买下消息的,似乎正是这蒙了眼纱的人,于是便猜测,这女修约莫确实有些门路,便盘算起来偷听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灵兵的门路。   没想到竟然听到如此惊天的秘密。   薛堰的惊呼引来众人,大家听闻后,纷纷讥讽出声:“我说,你也把这个试炼太当回事了吧,三百年来都没人能改变无望海的封印,我们只在这里三十天,又能做什么?况且——”   “你知道我们面临的是多么可怕的妖修势力吗?”   “就是,我观道友年纪尚小,已有筑基修为实属不易,不要异想天开啊。”薛堰的师姐纪之柔也在帮腔。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更有人阿谀道,“玉少盟主还在这呢,不如,请玉少盟主来当我们此行的主事人,如何?”   玉笙寒闻言抬眸,仍是一副寂寂清寒的模样,微微颔首,便算接下了这遭邀约,他淡声说:   “诸位,我想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合适的本命灵兵。然眼下灵兵在何处,还无人可知,最好便先留在城内,了解情况,对于人妖两族战事不过多插手,各位觉得如何?”   玉笙寒说这话时,目光片刻不离祁念一。   祁念一甚至能感受到,因为距离靠近后,她身侧的不夜侯和他所配的漏影春发出的震颤。   他神色不改:“想来有不少道友关心漏影春的下落,不如我们在城内找人多打听打听。”   祁念一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倏尔无声勾起嘴角,吓得一旁观察的曲微心头一颤。   小师姐这又是被谁惹到了?   这一行人或多或少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被验明并非妖族奸细之后,云娘就给他们松了束缚,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   “我们这里,是人修与妖修的第一道战线,条件差了些。”介绍之下,大家才知道,此城名为靖安城,云娘就是这座城的城主。   “说是城主,其实就是个守城人。”云娘把碎发掖到耳后,笑出眼下一抹纹路,“其实最初无望海只有散落的村庄,没有城池的,后来老百姓为妖兽所害者越来越多,我们这群有自保之力的修士联合起来,也就有了如今的人族三城。”   云娘抱歉道:“查验身份是新入城者都必经的流程,朗河性子急,冲突了各位,还请不要见怪。”   玉笙寒端起茶杯嗅了下,没有喝,直接放下了,徐声道:“城主客气,是我们叨扰了。”   云娘下首坐着一个极其高大的男人,脸上横卧着一道疤痕,破坏了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常年的同妖修厮杀让他浑身弥漫着血色煞气,眼神冷厉如刀。   【朗河/前孤山弟子-金丹(后期)】   一对上弦月形的弯刀被他立于身侧,看来是个惯用刀的人。   他听着云娘这么说,也没否认,冷厉的眼神一一从在座众人的身上扫过,怀疑仍然没有打消。   “如今已经验证,各位确实是外面送进来对抗妖族的,我也不瞒你们。”云娘叹了口气,“我们在这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先前得到消息,五大妖王预备联手发起总攻,按照如今的形式,我们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的,还好有各位,让我们赢下这场仗多了点希望。”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他们都知道,自己只会在无望海留三十日,这场战争的胜负与否,也只与终身只能滞留在无望海的人们相关。   到了夜间,云娘给他们各自安排好了地方住下,祁念一才听见一些低语。   “为何云城主说我们是外面送进来对抗妖修的?”有人不解。   “据说,两百年前,无望海第一次开启时,境中之人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来,但境外却有人可以趁此机会进去,那是第一批进入无望海的人,本想解决掉无望海被封存的问题,奈何过了三十日之后,这批人被全部传送出来。”   “他们便带出了无望海中人族与妖族仍在对抗的消息。”   “自那之后的又一个百年,上一批进入的修士,便是以帮助他们对抗妖族为由,进入此境历练的。”   “原来如此。”   “管那么多干什么,总归多杀一个妖修我们又不亏,你不觉得今日吸收了几个妖丹,灵力都上涨了不少嘛。”   确实,大家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入的无望海。   原书中,谢天行、楚斯年和玉笙寒三个人,正是在无望海中一战成名。   他们三人各自选择了一座人修城池同妖修对抗,血战守城足足直到要离开的最后一日,同在场的所有人都结下了深厚的同袍之谊。   他们这一批进入无望海的人,同以往两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在三十日满,他们即将离开的那天。   五大妖王发起了疯狂的反扑,入境的人修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才勉强将五大妖王击退,离开无望海。   直到原书的最后,无望海都是一个没能被解决的问题。   被困在其中的人们,依旧只能被困在境内,时刻要遭遇妖兽的威胁。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仙盟以玉笙寒为首已然集结完毕,清点完这边的人数后,准备结队外出寻找其他散落于野外的同伴。   无望海大得很,南部是呈三角状互相拱卫的三座人类城池,北部是五大妖王的地域割据,中间是一段辽阔平坦的旷野,昨日祁念一已经跟着云娘走过。   他们的想法却被云娘阻止了。   “各位初来此境还不知,血月时,妖兽会陷入狂暴,此时离开城内非常危险,不如明早再做打算。”云娘劝慰道。   一行人中,有个九转音阙的音修反对道:“但我们好多同伴独自散落在外,岂不是更危险,我们结对外出,还能稍微安全些。”   “小师姐。”曲微在她耳边低语,“沧寰也还有十几人不知去向。”   “一群没脑子的!”云娘厉呵道,“若要送死,你们现在就去,没人管你们。你们师门将你们送到这里来,是为了帮助我们抵抗妖修,我自然会尽我所能保你们性命,但你们若不听指挥执迷不悟,便任由你们好了!”   先前云娘给他们留下的都是温和的印象,此刻厉声呵斥,倒是真的唬住了一群人。   听她这么一说,便有些人打了退堂鼓,但仍有人坚持,一定要出城去寻同伴的踪迹。   “我师弟还在外头呢,我不能不管他。”   正值此时,祁念一兀地抬手:“先别说话。”   对方被祁念一说的一愣,见面前是个素未谋面名声不显的修士,更是不悦:“你谁啊。”   却见祁念一偏着头,静听片刻,快速道:   “有妖兽,数量很大,正往这边过来。”她语速飞快,问云娘,“血月之下,是不是更容易爆发妖兽狂潮?”   云娘一愣,呼吸急促起来:“是这样,难道……”   “你谁啊,你说有妖兽狂潮就真有?”   “你该不会是帮着城主框我们呢吧。”   云娘没在管这些闲言碎语的抱怨,掏出一个哨子,尖锐的声音迅速响彻整座城市。   “妖袭——”   “备战——”   随着两声暴呵,城内所有修士全都集结起来。   这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队伍,如此仓促的通知也没有一丝仓惶之色,一刻不到,城内的所有修士已经尽数归位,各司其职。   符修联手燃起了捍卫符纹,城中最大的阵法由七名阵法师共同结成,立于阵中央的阵法师是城内除了朗河之外,第二个金丹境后期。   云娘单手结印,立于城门之上远望,窥见了北边由远及近的漫天黄沙。   她面沉如水:“听着,小崽子们,无论你们是因为什么来这里,现在都给我拿起你的武器。”   “妖兽狂潮要来了。” 第12章 靖安血战   生长于三百年后的少年修士们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兽,竟然是在战场上。   黄沙乱卷,尘烟弥散。   天眼难以分辨,祁念一索性直接用肉眼,入目是深深浅浅的红色光团在旷野上成群结队疾驰而来。   天眼之下,所有生灵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光芒。   人是白色的,深渊之物是幽深的黑,而妖,则是红色的。   血一样的红色。   在原野上狂奔的妖兽足有上千,修为最低的也有筑基境中期,最高者为金丹境后期。   来势汹汹,极为可怖。   朗河两把弯刀挥得如同月轮,带领一群金丹境初期和筑基境巅峰的修士战至最前线。   云娘一人立于城墙中央,不过眨眼的功夫,肉眼甚至无法看清她双手究竟掐了多少诀,只能见一道又一道法术飞出,每一道法术都能在妖兽群中炸开血花。   年迈的老年阵法师立于大阵中央,他身侧还有三个阵法师维持着小型阵法,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阵法灌输到老年阵法师的身体里,阵法每维持多一刻,他头上的白发便多添一缕。   他竟是用生命力在养阵。   城内其实还有一部分的凡人,全都不哭不闹,全都快步躲进了地窖里,母亲抱着孩子,父亲牵着老人,不过片刻,就赶在战火燃起之前把自己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绝对不给战斗中的修士添乱。   初入此境的众人眼见,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薛堰喃喃道:“他们……他们这里的筑基境巅峰,竟有如此可怕的战力?”   “不仅如此,他们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曲微沉声,她目光尽头是城中的所有符修,“符修人数越多,要结成符阵就越难,他们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出由十三名符修组成的符阵,据我所知,目前东洲还没有人可以办到。”   “西洲也没有。”   萧瑶游轻叹:“三百年前的修士,竟如此强大吗。”   众人想要入阵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很难插手进去。   ——城中的修士配合太默契了。   就像一个精巧的齿轮,严丝合缝,任何一个外人想要插手,都有可能会打乱他们的节奏。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改为单兵作战,直接去城外会——”玉笙寒话没说完,便看见祁念一早已飞身而上。   她落脚在城楼上,仅凭足尖立于城墙边,身体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远远望去像是摇摇欲坠的弯月,即将从城楼坠落。   不夜侯剑锋轻挑,在妖兽爪缝斩出连声“叮——”响,让人一阵齿寒。   竹剑剑身崩得极紧,上弦弯月,碧影摇曳,似是掀起云涛阵阵。   雨落,刃落,血落。   影狮兽脸上尤带着狰狞,硕大的头颅却已经与身体分离,轰然倒地时,血花四溅。   云娘愕然回首,竹剑正从她面前划过,替她挡住了从身后袭来的影狮兽。   薛堰愣神了半天才道:“这、这好像是……沧浪剑?她是沧寰的人?”   曲微已经捏着七枚朗月幽符冲了上去,在薛堰旁边留下了一声不屑地轻笑:“这是我们沧寰小师姐。”   ……   但是,无论是沧寰的小师姐,还是仙盟的少盟主,都无法阻止妖兽仿佛没有尽头的疯狂。   妖兽生来便有利齿和利爪,无比强大的身体,一掌挥下就能顷刻要了凡人的性命。更何况它们还没有理智,没有任何恐惧退缩的念头,只想要撕咬干净面前每一个人类。   到底是各大门派的精锐弟子,经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后,自发组成了配合。   符修以曲微为首,未经磨合的陌生符修短时间内难以组成符阵,他们便分散开来,尽量让自己的符扩散到战场的全部范围。   薛堰和他的师姐纪之柔一琴一笛,共筑《破阵曲》一首,众人顿时觉得精神振奋。   玉笙寒领着一众法修在云娘身边排开,法修十指飞快变换着掐诀,一个又一个法术如瀑般倾泻。   狂袭而来的妖兽足有三千,这座城里所有的修士加起来甚至不足五百。   这道加宽加高的城墙是人类最大的屏障。   在场剑修,仅祁念一一人。   众人眼见她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云娘,星纱蔽眼,余下半截冷白的肤色上沾染了腥膻的妖兽血。   衣袂翻飞,她竟是直接从城楼飞身而下,冲入了妖兽群之中。   云娘着急地怒骂:“这浑不吝的!给我回来!”   不夜侯挥动,几乎以目不暇接的速度贯穿一个又一个妖兽的身体。   青翠欲滴的竹剑不知被云野以怎样的手法锻造过,总能在被鲜血尽数染红的下一刻,又重新恢复成碧绿的颜色。   短短一刻,不夜侯至少挥舞了数千次。   城楼之上有人惊叹:“沧浪剑,竟能快到这般地步吗。”   祁念一也已经收割了至少一百多颗妖丹。   气海中,灵气几乎在被抽空的瞬间又被妖丹补足了灵气。   本就已经在突破关头的气海愈发圆浑,已经隐隐能窥见气海开始逐渐压缩,为结丹做准备。   气海缓慢的变化,她不是没有感受到。   但是,每当质变快要发生时,气海中那本金色的书就开始闪动,结丹的异变就被压制了下去。   还差一点。   结丹需要道心圆润无暇,她还差那一线裂缝需要补圆。   祁念一又一剑割开紫金貂的喉咙,紫金貂鲜血喷溅,发出不甘的尖啸,却不慎被身后袭来的尖牙咬中肩膀,回首一看,竟是一条幽紫色的巨蛇。   手腕轻抬,祁念一翻出一个剑花。   但剑锋还没斩下,空中惊风掠来,将巨蛇斩成两段。   祁念一缓缓抬眸,对上城墙之上玉笙寒深邃的眼神。   吹梦东风。   玉家的家传法诀。   两人的对视仅在瞬间,很快又被下一波的兽潮吞没。   天上血月眼神更加深沉,祁念一用肉眼看去,人影和兽影之中,天上的月亮周围尽是黑光,几乎要和夜幕融为一体。   就在此刻,月亮中幽光大盛,又在下一秒回落。   几乎同时,她感觉到兽潮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一千多只妖兽的眼睛同时闪烁妖异的红光,竟然是自发的集合了起来,开始集中力量像某一个薄弱点突破。   “丫头,到我身后来。”   朗河说话时,脸上的疤痕跟着一起狰狞地动了起来,他声音粗粝无比,说的话却让人感到安心。   祁念一收剑,飞跃至朗河身后,却意外地发现,和她一样深入妖兽群的修士还有一人。   是个和她年龄和她相仿,比她稍微高些的女修,对方一袭黑衣,手执一把三环长刀,脸上可怖的刀疤从左眼一直蔓延到下颌,破坏了那张原本应该清丽绝伦的容颜。   看着她脸上的疤痕,祁念一心中有某种奇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她没能捕捉到。   朗河两轮圆月弯刀挥舞得如同一个银色圆盘,掀起的罡风屏障一样挡在城楼之前。   “收收力,这是一场拉锯战,这群陷入疯狂的畜生们,只要还能站起来,还能咬人,就绝对不会放弃从人类身上咬下一块肉,今夜且还有的熬。”   他得空后,凶悍的眼神从祁念一和黑衣女修身上扫过。   “你们两个小女娃,倒是不错,有胆。”朗河收刀,对黑衣女修道,“女娃,你也是刀修?”   黑衣女修摇头,说话间反手一刀捅向妖兽,冷淡道:“我是医修。”   朗河凶狠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扯扯嘴角,挥刀捅进妖兽的肚子里,不解道:“是我太久没离境了,现在外面的医修都拿刀了吗?”   祁念一也愣了下,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原书之中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用刀如此厉害的人物。   说话间,城楼传来尖利的呼啸声,是云娘的号角在召唤他们回去。   孤月无星,一夜过半。   鏖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所有人的灵力都是抽干了又用妖丹补齐,气海撕扯得生疼。   眼下,剥夺妖丹的速度,已经赶不上他们灵力消耗的速度了。   薛堰吹笛子吹得喉咙里都是血腥味,疲惫地靠在城楼一角:“妖兽狂潮究竟会持续多久?它们都不会累的吗?”   朗河从喉咙里挤出哑笑:“还早呢,血月不散,妖兽不退。”   要到天明,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 第13章 本命灵兵   “道友,你怎么样!”符修中已经有人倒下了,曲微见状,又增加了一枚符纸替补上空缺。   所有人都不免升起一股无力的疲惫感。   难怪最后这里会被人为封存,成为一片死地,连名字都改成了无望海这样绝望的词汇。   这还只是一群筑基境占多数的妖兽,就已经让他们打到甚至开始失去希望,此境中金丹境妖兽无数,更有五个元婴境大能妖修。   这样的战争,还要持续三十日吗?   他们真的能撑过三十日吗?   容不得片刻休憩,妖兽再次成群发狂似的扑了上来。   祁念一挥剑时,感受到气海灵力旋转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   似乎是气海出了什么问题,她没空深究,执剑而上。   这约摸是初入此境的少年游修士们,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个时辰。   不断有人倒下又补上,妖兽的袭击如浪潮一般似乎看不到尽头,此行唯二没有参战的两人——医修云珏正手忙脚乱地治疗所有受伤的同伴,萧瑶游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战斗力不强,但身法极快,所有受伤的人员,需要的补给,全由她一个人补上。   直到朦胧的光晕从地平线出现,血色的月轮悄然隐去。   祁念一的右臂已经酸胀得完全抬不起来了,她今夜至少挥出了十几万剑,吸足了鲜血得不夜侯发出锋利的嗡鸣。   她清楚的听到,此刻每一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结束了。]   是啊,终于结束了。   少女剑修没有收回她的剑,开始缓慢旋转起气海中的灵力。   但灵力的旋转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在慢慢消弭。   没等她搞清楚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就听见城墙上传来的痛呼。   “师姐!!”   “老徐——”   薛堰又惊又恸地抱住纪之柔瘫倒下去的身体,她胸腔破开一个大洞,两条被斩断的巨蛇,竟然爆发出临死前的怒击,蛇头猛地窜出,直袭向距离最近的几人。   被纪之柔扑开时,薛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就看见师姐惨败的笑,永远的定格在了脸上。   另一头,蛇头咬住了老徐的喉咙,鲜血狂涌,只在瞬间,老徐就已经生机奄奄。   “让开,都让开,我是医修,让我看看——”在场唯一的医修云珏背着医药箱踉踉跄跄的跑来,却在看见老徐和纪之柔的情形时,难过地摇头。   老徐似乎还有一线意识没有消散,他正是城中组织众人结成符阵的符修,他望向云娘,惨淡的扯扯嘴角,却没笑出来,喉咙被咬断,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云娘只能从他的嘴型勉强看出他想说什么。   云娘不忍地转头,眼眶鲜红,却没有落泪,只是哑着嗓子说,对曲微说:“丫头,你过来。”   曲微茫然地走近,看着先前还并肩作战的符修前辈,他精妙的符阵手法还令她倾佩不已,她踉跄地跪坐在老徐旁边:“徐前辈……”   老徐眼神逐渐失焦,但仍然用力地看着曲微,像在考量什么,而后释然一笑,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曲微的手,没了气息。   令众人震惊的是,老徐死后没有留下尸体,他的身体竟是化成一道光。   那光芒渐渐聚拢,凝成了九张符纸的样子,汇入曲微的身体里。   曲微难以置信,哑声说:“这是,本命……灵兵?”   在本命灵兵的契约下,曲微筑基境后期的修为很快来到筑基境巅峰,只差一线便能结丹。   城楼上一片死寂,连惊呼都被压抑住。   祁念一就算用天听,也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心跳和呼吸。   她转过头,深深闭上眼睛。   “那是什么……”   “为什么他死后,化成了灵兵?”   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震撼和难以置信。   就连玉笙寒,清寒凛冽的眼底,都掠过一丝震动。   祁念一平静地转头,静默不过片刻,耳畔又想起了众人的心声。   ——无外乎,是关于灵兵的讨论。   这场名为无望,目标探锋的试炼,终于向这群尚且稚嫩的少年游修士,撕开了最残忍的面纱。   云娘的声音,平静得仿佛这种事情早就习已为常。   朗河冷笑一声,从旁走过:“每次有外人进来都是这样,还不清楚我们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吗?”   云娘淡然地指挥手下人收拾城外的一地狼藉,垂眸说:“小娃子们不知道此境凶险,情有可原,你脾气别总是这么差。”   朗河别过脸去,不再多说。   云娘看着被惊得说不出话的众人,漠然解释:“这里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月亮就变成了红色,像血一样。从那之后,被血月照射过的人修,死后不会留有尸体,而是会化成魂兵。”   “魂兵凝聚了这人生前的所有修为,是当世能够出现的,最高品阶的灵兵。”   云娘看着他们,平静地笑了:“你们不是很多人都是为此而来吗?”   众人心中都泛起一阵凉意。   城墙那头,薛堰终于在亲眼看到纪之柔化为魂兵,成为他的本命灵兵之后,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一夜战乱,所有人的体力和精力都绷到了极限。   战场被打扫完后,城内有人送来了处理干净的妖兽尸体。   妖兽的利齿、皮毛、骨骼、妖丹,甚至眼睛,毒液。   这些东西在境外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但眼下他们连碰都不想碰。   太阳升起,但战斗了一夜的众人,都没有心思睡觉。   祁念一漫步在城内,观察城中的一切,然后突然被人拉了过去,她蹙着眉,把自己的领子和袖口拍服帖,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萧瑶游和薛堰。   她不解地挑眉。   薛堰还没从极度的悲伤中回过神,萧瑶游神色无比沉重。   薛堰,这个在一开始偷听讥讽她异想天开不自量力的音修,现在双目赤红,紧紧抱住纪之柔化成的琴。   “你打算怎么做,我跟着你。”薛堰一字一句,声音嘶哑之极。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和其他秘境一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试炼而已。   尽管总有传言说无望海的死亡率很高,但他也没有往心里去。   九转音阙身为大陆七大宗门之一,他身为九转音阙尊主之子,自然有不惧的底气。   然后他这么轻松着来,本想轻松着离开。   没想到,师姐……师姐就这么没了。   短短一日,这个年轻的音修仿佛老了好几岁,他木然道:“无论你想怎么赢得战事,我都帮你,我只要报仇。”   萧瑶游拍拍他的肩,无声叹息。   纪之柔生前的武器是七弦琴,而薛堰是竹笛,这本不相通,其实并不适合做薛堰的本命灵兵。   但师姐弟的心意在那一瞬间无声共鸣。   他不愿师姐死后的魂兵都没有归处,不如用他自己的身体来接纳。   从今往后,他琴笛双修,带着师姐一起活下去。   “所以,此前进入无望海的人,全都严格保密本命灵兵的由来,就是因为这个吗。”萧瑶游眼底蒙着一层阴翳,“怕如果我们提前知道了本命灵兵的真相,有心之人会大开杀戒,在无望海刻意谋杀人修,对吗?”   祁念一摇头:“我不知道。”   “刚才我研究过了你卖给我的地图,如果地图所指的方位正确的话,那我要找的剑,在无望海的最北边,元婴境后期妖修——踏云貔貅的领地。”   萧瑶游沉声:“我不能告诉你我消息的来源,但我能保证地图是真的。”   “你不愿说,那我便不问。”祁念一缓缓道。   “那你为何想要帮此处人修赢得战事?”   “我要去北境妖域寻剑,不想一直耗在这里。”祁念一冷静道。   “若是此境人修死后会化为魂兵,且能被妖修以战利品的方式收存起来,那就证明貔貅的领地,除了云野之剑外,还有更多的魂兵。”祁念一转身离开时,听见萧瑶游这样说。   “你只是不想要人修无谓的牺牲,对吧。”   从最初相识起就吊儿郎当,笑容仿佛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消息贩子,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沉重而真心的笑容。   “陪你疯一次吧。” 第14章 分道扬镳   无望海的夜,比白天还要难熬得多。   尽管今夜并非血月,回想起前日无休无止的兽潮,众人心中仍是一阵后怕。   这次,祁念一再提出想要主动出击的想法时,支持者明显多了起来。   除了提前来找过她的薛堰和萧瑶游,沧寰的同门,还有几个散修,也都站到了她这边。   这么一算下来,同意插手无望海人妖两族战事的人数,竟然和坚持明哲保身三十日后便离开的人数形成五五之势。   玉笙寒看着面前的少女剑修。   她个子不高,身形清瘦矫健,一张脸原本就只有巴掌大,三指宽的星尘纱遮住眼睛,便也遮住了半张脸,叫人看不清面目。   任何人第一眼见到她,都只会注意到她的手。   一双修长有力,适合握剑的手。   [可惜了,我们之间,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这句心声,正好一字不落的被祁念一听见。   她想起了书中,这位未婚夫从背后刺来的一剑。   她觉得很有意思。   玉笙寒的父亲,现任仙盟盟主玉华清,正是鬼谷批命的知情人之一。   玉华清不仅是对大师兄最坚定的主杀派。   对于她这个注定会被牺牲的救世主,也只想要把她当成一个废物养着,不让她学任何的东西,等时机成熟,需要她为天下而死的时候,就送她去深渊赴死。   书中玉华清的那句话,她一字不落的记在心里。   [让她修习仙法又有何用?难道让她修炼变得强大起来后,有能力反抗了,不愿赴死了,脱离我们的控制吗?不如就把这个孩子金尊玉贵的养起来,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懵懂无知的活着,连死都不知道是什么最好。   这样,她赴死之时,才不会犹疑,不会有痛苦。]   这便是玉盟主,对于她短短一生的所有安排。   祁念一觉得甚是感谢那位素昧谋面的便宜师尊。   至少他不光保住了大师兄的命,也让她能够在沧寰,自由的成长。   像个人一样。   玉华清口中那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了。   那么,玉华清又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嫡长子、仙盟的少盟主、中洲玉家的宝树,和她这样一个必死之人缔结婚约呢?   “你等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坚持。”玉笙寒如此说。   他淡色的曈眸注视着别人时,总让人心头泛起一阵凉意。   但仙盟众人对他显然无比信服,出言反驳的,正是祁念一在海市见过的庄不凡。   庄不凡不忿道:“此境中被困的都是三百年前的人,即便不化为魂兵为我们所用,困在里面也只有死路一条,何必伤春悲秋。”   曲微凉声道:“所以在庄道友心里,这些为人族血战了三百年的修士,不值得我们尊敬,只是你眼中的魂兵,如此而已?”   庄不凡自然不敢承认,被噎得说不话来。   祁念一道:“既如此,不如我们就此分道而行。玉少盟主守你的城,我们去攻妖王域。”   玉笙寒闻言,薄唇抿成一线,神色似有不渝,但又好像多了些隐晦的期待。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甚至能听见剑风嗡鸣。   一时剑拔弩张,令众人不敢说话。   在场唯一的医修云珏左看看右看看,抱着自己的医药箱不知何去何从。   结果便看见自己的师妹毫不犹豫地走向祁念一。   面容带疤的黑衣女修站到祁念一身边,声音清冷,旁人听着,甚至觉得这两人声音有些相似。   她说:“我跟你走。”   她紧紧盯着祁念一,甚至因为脸上的疤痕,显得表情有些怪异凶狠。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念一听见这句,心有所动,亮开了天眼。   却在看见黑衣女修头顶那一行小字时,愣在了当场。   【苍术谷内门弟子·慕晚(再世之魂)-筑基境(后期)】   慕晚。   《替身情人:第一仙尊的落跑宠妾》这本狗血巨作的女主。   那个在她死后,被谢天行、玉笙寒、妖皇,还有其他好多人当成她的替身的人。   祁念一从怔愣中回神,想翻阅一下气海中的书册,确认剧情的发展时间。   她可以确认,自己死于整本书开始之前,很多未来剧情的发展都只能通过书中人的回忆和对话中的只言片语来推断。   但可以确认,她跟慕晚从未见过面。   为何慕晚会出现在这里?   她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奈何气海中的书册刚刚亮起,还没来得及被翻阅开,她的整个气海仿佛销声匿迹一样,和她失去了联系。   祁念一动作微顿,眼前成了完全白茫茫一片,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成了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光团。   她的灵力消失了。   便也没有灵力用以支撑她毫无障碍的视物。   她又变回了真正的瞎子。   祁念一只有在三岁之前体会过,一个真正的瞎子是什么感觉。   三岁她入沧寰后,能够控制灵力的使用,是第一次完整清晰的看到这个世界。   只要有灵力傍身,她就能够看得见。   到如今十几年,像这样彻底失明的状况,还是头一次。   思及之前气海的异状,她觉得,恐怕在前夜的战斗中,自己的身体出了些问题。   祁念一面不改色,同玉笙寒一干人等道别。   少女剑修转身离开,背脊笔直,脚步极稳,没有任何异状。   他们离开后,选择留下守城的人群中,也有人低声感慨。   “起先还觉得那小叫花子是空口瞎扯,没想到竟让她说中了,墨君关门弟子,沧寰小师姐,竟然真是个瞎子。”   “叫我说,这墨君收徒,眼光也是非常独到的。那日守城之战时,只有她和那疤面女敢冲进兽群之中,她挥剑时那叫一个英勇,哪里像个目盲之人。”   “这大概就是天赋异禀吧,我确实听说,有些目盲者,其余四感都格外敏锐,祁道友兴许就是如此。”   这群人已然不记得先前听闻祁念一这个瞎子想要赢得战事的宏愿时,是如何在内心瞧不上的了。   甚至有人暗自想过,原来墨君收徒的要求这么低,懊恼当时自己应该也去沧寰试一试的,说不定也能搏成天下第一人的关门弟子。   如今看祁念一杀敌的风姿,也只能惭愧,自己连个瞎子都不如。   人群散去后,庄不凡不忿地对玉笙寒说:“寒哥,那个女人,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哪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未婚夫的人!真不像话。”   玉笙寒收回目光,淡声道:“因为她首先是墨君的弟子,沧寰的小师姐。”   “她需要在此时,撑起沧寰的脊梁。”   庄不凡不解道:“寒哥,她这般驳你的面子,你怎么好像,还很能理解她的样子?”   玉笙寒转身垂眸,掩盖掉眼底复杂的杀意,声音中竟是有些自嘲。   “不,我是羡慕她。”   这一夜,祁念一和云娘畅谈一番,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云娘亲自送上了一份详细描绘了无望海山势地形和妖兽群分布的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解释一下,关于念崽的眼睛。   她眼睛有三种不同状态。   正常状态,不用任何灵力的纯肉眼,就是真瞎,看活物是各种光团,看路和死物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所以她基本不否认别人说自己瞎。   用灵力的时候,眼睛可以正常视物。   开天眼的时候,能看见人头顶写着生平来历状态和立场的小字。 第15章 不想放弃   云娘这份地图一看就比萧瑶游卖的那份精细多了。   萧瑶游闻言在一旁骂骂咧咧地跳脚。   “祁小娘子的计划虽然冒险,但若能成功,定是无望海开天辟地的大事。”云娘出神地望着北方,“我曾经也想做些什么,后来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徒劳,只能在这座城枯守着,能活一天就守一天。”   祁念一看着眼前的女人。   失去视力,失去天眼,她看到的属于云娘的光团,外圈是浅淡的红色,中心却只剩下惨淡的灰白,连她身上的光都显得恹恹的,毫无生机。   “就没想过,要去改变这一切吗?”祁念一问。   云娘回身,只是笑笑,反问她:“小娘子,你信命吗?”   她没等祁念一回答,又自顾自说道:“我曾经也是不信命的,但后来却发现,天命这东西,由不得你不信,无论如何挣扎,好像都会被命运裹挟着,推向既定的轨道。”   “你看,像我们这样,被封存在无望海的人,是不是就是被天道所放弃的一群人?”   云娘说到最后,语气里只剩疲惫了:“我们原本,也不是这里的人。只是因为当时听闻了些凡人被妖兽所扰的传言,又正好距离此处近,年轻气盛,觉得天下所有不平事,都能靠自己的一腔热血来解决,便来到这里,想要解救此处百姓于妖兽之口。”   “没想到这一来,竟不敢走,也走不了了。”   云娘茫然地看着高挂的日头,怅然道:“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最初来到这里的修士,都是为救人而来,为什么不仅被天道所弃,更被同胞所弃呢。”   停战后,人妖两族终于意识到了无望海这个地方的不对劲,于是合力将此处封存,这些人便再也无法离开,只能等待着百年为期,一轮又一轮的境外修士入内,想要的,却是他们身死后化作的魂兵。   “我不信命。”   祁念一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亲眼见过天命,但我不信命。”   这个世界的天命化成一本书,现在正在她的气海里不安分的待着。   天命写着,她活不了几年,就会被以拯救天下苍生的名义裹挟着,在深渊被自己的未婚夫赠与一道冷剑,被深渊之物啃咬致死。   没有人会记得她。   “修者吸纳天地灵气,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我不信天命,只信我自己的路。”   低着头的少女剑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少见的笑了起来。   “若我信命,或许我现在也该好好的游山玩水几年,然后在某个时刻,放弃一切,甘心赴死才对。”   这就是天命之中,她这个救世主该有的命途。   “但我想,我来这人世间走了一遭,修行了数十载,不悖逆天命去争上一争,总有点不甘。”   云娘目送祁念一一行人远行,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朗河,你说……她是不是真的能够终结这一切?”   面带刀疤的凶悍男人悄然出现在她身后,他摩挲着自己的刀柄,久久无言。   ……   “说起来,你和云娘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出城走了十几里后,萧瑶游才回过神,意识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祁念一淡声解释:“简单来说就是,集合全境的人修之力,逐个攻破五大妖王的防线。”   萧瑶游侧耳倾听了半天,还等着她的下文,没想到就只等到了这两句话,她瞪着祁念一:“就这?”   “就这啊。”祁念一回答得坦坦荡荡。   在萧瑶游又要怒骂的时候,一旁传来清冷的声音,竟是慕晚轻瞥了一眼,说道:“所以你想先出城,集合所有分散在野外的修士,再联合另外两城的力量,拿下较弱的三个妖王?”   祁念一:“没错。”   萧瑶游捂着脸,诚恳地问慕晚:“你是怎么能从她那两句话里分析出这么完善的方法来的?”   慕晚反问:“这不是很容易看出来吗?”   萧瑶游小声:“到底哪里容易了……”   祁念一道:“此次我们入境约有三千五百余人,筑基境巅峰九人,后期一百三十余人,中期五百余人,初期两千余人,余下八百多人,都是炼气境。”   “云娘告诉我,三城共有元婴境一人,金丹境后期三人,中期七人,初期二十五人,筑基境巅峰两百人,后期九百人,不在计的中期初期约有两千多人,炼气境五千余人。”   萧瑶游咂舌:“……三百年前被滞留在无望海的修士,竟然这么多吗?”   “三百年前只会更多。”祁念一的声音透着冷意,“无望海内还有凡人,他们的寿数根本就活不到三百年,还有当年不计其数的炼气境修士,寿元也不足三百,这三百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枉死在妖兽嘴下。”   慕晚低着头,不知想了些什么,低声道:“他们,真的是被放弃了吗?”   “不知道。”   祁念一抬头,望向无边旷野外,盘踞着五大妖王的北方。   “至少,我不想放弃他们。”   ……   在城内只看到三十多人的时候,祁念一就知道,大部分的境外修士入境,都分散在旷野上了。   事实证明她想得没有错。   他们出城在南部旷野走了不过一个白天,就已经找到了三十多个多名散落在外的同伴。   这些人被前日血月的妖兽狂潮追着四处奔逃,能活下来的,都是各有本领的,如今终于见到了活人,哭天喊地要跟着他们一起走。   从白天到黑夜,他们的队伍从十五人壮大到了五十人。   ——“想跟我们一起去攻打妖王域的,就入队;不愿的,往南走四十公里,那里是靖安城,同仙盟一道去守城。”   甚至曲微还会细心地叮嘱,如果要入城,记得结伴而行,毕竟血月何时会出现,完全无法预测。   就这样,人来人往,这一日过去,竟也有七十多人选择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去向妖域进发。   入夜后,每一个人身上散发的光,更加的亮眼。   在祁念一眼中,和白昼毫无区别,闪得她几乎无法入睡。   就地扎营后,她想了想,把慕晚叫了出来。   慕晚身上的光,非常奇特。   最外一层弥漫着血色,中间却是黑白交织混杂,如同白纸上被随意泼上的墨,根本无法析出黑白,但正中心,靠近心脏的地方,是不断闪烁跳动着的、清亮的金色。   复杂的构成,但又毫不意外。   慕晚看向祁念一的眼神总是非常复杂,萧瑶游甚至暗自揣测过这两人莫不是从前有些什么微妙的纠葛,半夜里被单独叫出来,她也不解,问道:“何事?”   祁念一:“你说过,你是医修,对吧?”   慕晚单手拿着大刀,冷淡点头:“对,我是。”   没想到祁念一压低声音:“正好,你帮我看看。”   在慕晚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淡定的说出:“我没有灵力了。”   就连慕晚这等清冷淡漠的人,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她立刻拉着祁念一的手,搭在她腕上诊脉,一边压低声音:“你现在是我们的领袖,你怎么能没有灵力了?!”   祁念一冷静道:“显然,这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这取决于你,慕大夫。”   慕大夫诊脉后,冷着脸不由分说扳过祁念一的身子,扯开了她左侧的衣领。   冷白的肤色在月光之下显得清幽如玉,她左肩上两个鲜红的血洞已经止住了血,但明显是中了毒,正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蝎蛇之毒,中毒者会灵力断绝。”慕晚抿唇道,“你现在这样,随便一个炼气境的小妖都能杀了你!”   “那你想杀我吗?”祁念一平静地反问。   上一世,慕晚被当成她的替身,被谢天行骗感情,被玉笙寒强行要求模仿她的样子,被妖皇捋到妖域关起来,被切断经脉,修为尽毁。   要接受所有人透过自己都是在看着别人,无法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被关在沧寰成为第一仙尊谢天行的夫人,毕生修为再无寸进。   重生而来的你,会想要杀了导致自己如此命运的源头吗。   慕晚愣了一瞬,声音冷且静默:   “不想。”   “我不想杀你。”慕晚垂着眼眸,帮祁念一处理肩上的伤口。   “我是来救你的。”   最后这句,低到几乎埋入深深夜色之中。   但好在,瞎子的耳朵总是格外灵敏些。 第16章 碧海潮声   手持三环长刀的医修,竟然也是带了医药箱的。   她在里面挑挑拣拣不知道怎样鼓捣了一番,最后祁念一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清理余毒还需要三天,这几天不要暴露自己失去了灵力的消息,遇到妖兽的时候站在我身边。”慕晚冷声说。   她不解地看着祁念一,这人此刻竟然在笑,看着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奇怪的人。]慕晚心想。   萧瑶游偷偷摸摸地走过来,正好撞见慕晚扯开祁念一的领口,在她颈边动手动脚,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慕晚收拾好自己的医药箱转身离开,留下硬邦邦一句:“刚才说的话,你给我记住了。”   作为一个被祁念一险些拿剑削掉鼻子的人,萧瑶游目光惊恐无比地看着祁念一此时格外听话地点头:“哦,知道了。”   萧瑶游倾佩地看着慕晚放完狠话扬长而去,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佩服谁。   “怎么?”祁念一面不改色地拉好衣领。   “刚才有人回城前,说自己见过小剑骨的踪迹。”萧瑶游这才回神,“你不是在找他吗?”   “他在哪?”   萧瑶游面带疑惑,也非常不解:“他说小剑骨和师弟被妖兽潮冲散了,他往北去赤面七尾狐的领地寻师弟去了,好像……好像被赤面狐瞧上了,要留他下来当压寨夫婿。”   祁念一:“……”   她想起来了。   书中这把原本该属于她的神剑,是如何被楚斯年拿到的。   因为她中途救妖皇被绊住了,而楚斯年被赤面狐掳走。赤面狐的领地里踏云貔貅最近,他逃出来后,趁着踏云貔貅离境和人修决战之时,捡漏捡到一把神剑。   妖皇误事。   这次她绝不会救什么妖皇。   五天时间,他们即将达到下一座城。   中间遇到过零散的妖兽袭击不计其数。   慕晚倒真是严守她的话,每当有妖兽袭来时,都牢牢守在祁念一身边。   然后眼睁睁看着祁念一脚踩妖兽手持竹剑,身影在兽群中来回翻飞。   失去灵力的这几天,让祁念一的感觉非常玄妙。   她此时全身空空如也,除了手中剑,一丝灵力也无。   反倒因为这样,对于剑法的领悟,更上一层。   她只习过沧寰剑法,且是所有沧寰弟子都要学的,最基础的沧浪剑。   沧浪剑共五式,起手式也是她最常用的一式——碧海潮生。   此招源于沧寰山脚下生生不息的潮声。   碧海无垠,浪花拍岸,风浪叠生。   碧海潮生起手,行剑平,剑锋如立于潮头,剑风荡开寒凉如水花四溅。   这本是一个面向多数敌人的群攻剑式,剑式席卷起的清寒潮气本应成包裹式围绕在剑锋周围,杀伤力本不强,却被祁念一这擅长快剑的剑者逼成一线,每一丝潮气都如同一道利刃。   如今的她,一息能斩三十三剑。   三十三剑,剑身潮气弥漫,化雨如刃。   只需一息,便能把敌人斩成筛子。   密密麻麻的血点喷溅而出,祁念一抹去了脸上的血渍,面前的惊角犀身上除了剑伤,还有七道极其细小的贯穿伤,正是被她凝聚的潮气。   但还差一点。   十三道,三十三道,乃至更多。   待她能控制数百潮气时,沧浪剑的第一式,才算是真正的大成。   冷月皎皎,慕晚在不远处看着祁念一和她的剑,心中仍难以克制的,震撼许久。   ——“小晚,剑是君子之器,剑修亦是所有武修中最强者,你身具无上剑骨,习医岂不浪费?”   慕晚还记得那时天真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   “剑修虽强,但至刚至强者,也终有受伤的一日,我们医修或许不强,但却能成为伤者的堡垒。再说了,你不会让我受伤,对不对?”   当时她没有注意到,她拒绝习剑时,那人眼底隐约的失望。   ——“你终究不是她。”   多天真,把一腔真情,自身安危,全都托付在一个男人手里。   那时,她因为那人的多次暗示和催促,对于习剑这件事生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抗拒。   那时,她还不知道祁念一的存在。   如今亲眼见到祁念一使剑,她才能稍微理解,上一世那些直到最后也对祁念一念念不忘,仍意难平的男人们。   一剑霜寒,一眼天光。   真是强啊,她月下挥剑血战,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灵力尽失的人。   灵力分明是一个修士的命,但对祁念一来说好像不是。   她只需要一把剑。   慕晚脸上狰狞的疤痕随着她露出的一丝浅笑而扭曲起来,她右臂灌满灵力,飞跃至祁念一背后,四尺三环的长刀祭出,长刀悍然一刀斩三兽。   “昨晚的话,你没有照做。”慕晚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冷。   “好歹打完这场再找我算账吧,慕大夫。”   他们在旷野上停留了五日,队伍从最初的十五人,变成现在的一百三十多人。   按照云娘给的地图,他们避开了旷野上有强大妖兽聚集的地区,尽量寻找失散在旷野上的同伴。这次进入无望海降落地点完全随机,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落在了距离人族三城比较近的地方。   仅仅五日而已,他们见到了无数的惨剧。   血月之下,亲眼目睹同伴被妖兽撕咬致死,身边只留下一地魂兵。   有的是陌生人的,有的则是同行亲友的。   分明前几日,他们还在船上谈笑风生,畅想天下大事凡我所想无所不平,没想到,只需一场血月,一个活生生的人,片刻就能成为魂兵。   有人抱着亲友留下的魂兵,加入了北上妖域的队伍。   有人抹干眼泪,佝偻着身躯,狼狈地向靖安的方向逃窜。   入夜后,为了防止引来妖兽,没有人敢点火,就着清冷的月光席地而坐,有人抱着同门亲友身死后化成的魂兵嚎啕大哭,被萧瑶游拍拍肩膀,往手里塞了一块肉干。   “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杀妖。”   “师兄,师兄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他胡乱抹着眼泪,一口一口恶狠狠地咬着烤制好的妖兽肉干,“都是因为我。”   他抱着师兄师姐所化的玉笔和红缨枪,眼眶通红,哽咽道:“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我们这一群金丹境都没有一个的人,要去杀五个元婴境妖修,实在太异想天开了些,但不为师兄师姐报了这仇,我这辈子都无法松开这口气。”   夜空很静,人群中有人郁郁出声:“是啊,我也不是不害怕,但如果亲眼看见同门师兄弟,多年好友就这么死于妖兽之口而不去做些什么,怕是修行之途,终身也就止步于此了。”这人沉沉笑了一声:“我可还想破境迈入小重山呢。”   少年游千山,小重山只不过是第一道坎。   众人一路拼杀,到淮安城时,已是日暮时分。   城外三公里时,祁念一就感觉到不对。   不远处尘烟弥散,她静听之下,能听到接连不断的拼杀声。   “妖兽同淮安城内修士在交战。”   她说完,便拔出了剑。 第17章 熊猫幼崽   为首的是淮安城年迈的城主,他身侧脚下每三步都能升起一个不同阵法的,正是谢天行。   即便祁念一如今没有完整的视力,但谢天行身上的光同样独特到让她无法忽略。   这一波的妖兽数量更为庞大,远远望去似乎都看不到头,而且比起前几日靖安城遇到的那一批,修为整体都要上升一个幅度。   淮安城守得便也更艰难。   谢天行这辈子都没有同时指挥过这么多个防御阵法过。   他此刻几乎已经把脑子分成了十几份,才能保证防御阵法固若金汤地守在众人面前,他不敢分神哪怕一瞬,因为只要有一息的机会,妖兽都能破开防御阵法冲进来。   而他身旁,淮安城最强的修士城主欧俊明就在刚才重伤。   明明今夜并非血月,为何妖兽仍旧攻城?   没有人知道。   这个城守得住吗?   也没有人知道。   “最近两个月的妖兽狂潮一次比一次更猛,这几个妖王是疯了吗!”淮安城内原有的修士恶狠狠地斩落敌首,他荒谬地看见,不停冲袭的妖兽群之中,甚至有不少的数量,都还是妖族中的幼崽。   “它们以前从来不会让幼崽上战场的!”   血战不过刚刚开始,就已经面对如此狂潮,众人心中都不免生出绝望。   但就在这瞬间,它们感觉,前方妖兽的威胁似乎小了不少。   有人远远望去,见到妖兽潮的另外一端,似乎有人影闪动。   “好像……是援兵。”   援兵?   无望海虽大,但人修屈指可数,不是缩在城里就是散落在旷野,什么样的人能够杀的众多妖兽都有所退惧?   “真的是援兵!”   谢天行咬着牙,用仅剩的灵力再次绘出一道阵法,人修这处瞬间爆开刺眼白芒,犹如天光重现。   趁着这一瞬的光,谢天行终于看清了。   妖兽狂潮的另一头,是一群人修。   他见过的,没见过的。   而人群之中,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无比熟悉的、弥漫着水汽和潮声的剑法。   谢天行捂着自己生疼的气海,心脏怦怦地跳动着。   是她来了。   又是一夜血战,祁念一能够控制的潮气从七枚变成了十一枚。   气海中的书册,自她决定要帮无望海的人们战胜妖修起,就没有终止过闪烁,金光红光相间,像是在提醒祁念一——你又逆天而行了。   祁念一才不管这些。   她道心的缝隙,皆因天命而起。   如今违逆天命救无望海中被困之人,不过是应心而行。   她隐约感觉到,因为自己违逆天命救人之举,她道心的那一丝缝隙,正在悄然补圆。   她有预感,她快结丹了。   就连淮安城年迈的城主都没想过,他们这次能胜。   欧俊明被搀着坐下的时候,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指着满地狼藉的战场,抖着嗓子说:“快、快——”   他手下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散落了一地的妖丹收了起来。   老城主看着面前横空杀出的满身腥血的救星,浑浊的眼眸里迸射出不符合年纪的精光。   这群人影影幢幢,自旷野集结而来,因这些日子斩杀的妖兽太多,总是衣衫染血,便全都换上了一席黑衣,自内向外都散发出肃杀之气,甚至有着远超筑基境的战斗能力。   他们不像修士,更像是一群战士。   “你们出城那日,我就接到云娘的传信了。”欧俊明脊背佝偻着,看着像一个完完全全的老人,丝毫让人感受不到,他是一个金丹境后期的修士。   “确实是一个很疯的想法。”老头子艰难的支起腰,眯着眼睛,目光最终定格在了祁念一身上,又落到她手中的竹剑上,“云娘说她在旷野捡回来一个小棒槌,现在看来,她分明是捡了一把剑。”   有人开始熟练的打扫战场,甚至捡回来很多没有被杀死的妖兽幼崽,这些幼崽以往都狠好地被护在族群内,但最近不知为何,妖王显然有些不对劲,就连幼崽都放出来攻城了。   幼年期的小兽看着还有几分可爱,也并不会伤人,因此成为了无望海人修签订灵宠盟约的最佳选择。   人总是难以抵抗毛茸茸又弱小无力的生物,即便这些看似软萌可爱的小兽在长大之后,就会化为袭向人群的利齿。   欧俊明在知道玉笙寒带领仙盟众人守在靖安城不愿外出时,毫不意外:“三百年前,把我们这群人封在无望海的,就是仙盟。他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骗我们一定放我们出去,结果呢,三百年过去,当年同仙盟立誓之人,都已经死的只剩下我一个了。”   祁念一这才知道,为什么这群驰援无望海的修士会心甘情愿被封锁在境内。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我在城内张榜问过了。”欧俊明摆手,“先停一下,都过来。”   祁念一看着数百人正从城内各个地方赶来,站在欧俊明身后,巧合的是,双方都是一袭黑衣,眼底有着同样的质疑和战意。   “少年人一身是胆,竟也有这么多人愿意一起去执行你那个疯狂的计划。”欧俊明笑笑,“还有三分之二的人选择退守城中,我们就在这里,守着人类最后的领土。”   他身后,有个眼神格外不羁的男修说:“就算我永远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但好歹我要让我娘不再每天都担心妖兽会把孩子叼走。”   这是个在无望海内出生长大,从未见过外界的人。   “老头,你放心吧,我们去探探就回来。”他说,“如果回不来……就当是给你们做先锋了。”   欧俊明长叹一声:“我们这样一群被天道所弃的人,又是何必呢。”   “你们这是在逆天而行啊。”   “那又如何呢。”祁念一突然出声,沾染血色的脸庞,映衬的冷白肤色如月姣姣。   “为众人抱薪者,最终被围困于风雪。若天道是这样的天道,逆了它又何妨。”   气海中的书册不满地连翻好几页。   再次上路时,一百三十人变成了四百五十人。   由于欧俊明老爷子热情的款待,祁念一带来的这一百三十多人,有大半都已经获得了本命灵兵,甚至有不少灵感较强的人,还契约了一只毛茸茸在地上打滚的灵宠。   前往北境妖域前,祁念一让人清点了下全部人数,却发现了一个没有被人契约,跟着人群偷跑出来的妖兽幼崽。   “这幼崽生的甚是怪异,从未见过,也没有半分灵力,契约了也无用。”   祁念一盯着那幼崽看了半天。   她现在本应该是看不见的,但这只幼崽身上的光实在过于眼熟。   耳朵、四肢、和眼部一圈黑色,其余地方皆白。   这不是每天在她竹屋附近的竹林里打滚的熊猫吗?   她拎起熊猫幼崽的后脖颈,圆滚滚一团,结实得很,瞧着是个爱干净的小家伙。   见祁念一把熊猫幼崽收下了,旁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人朝着北境妖域进军。   唯一有些异样的,是慕晚。   她想着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妖皇姬玚,在祁念一身死之后,把她抓到妖域,生生废了她诊脉施针的功法,强行令她学剑,导致她一身修为尽废的罪魁祸首。   姬玚和祁念一的缘分便是在无望海结下的。   她此行无望海最大的目的,便是阻止祁念一在无望海救下姬玚,并且找姬玚报仇。   但……慕晚抿唇盯着那只奇怪的黑白相间的圆形生物看了半天。   算了。   姬玚能够化为人形,想来早已化神。   虽没见过姬玚的兽身,但妖域皆称妖皇的本体是比狮狼虎豹更为凶猛的兽类。   怎么可能长这样。 第18章 亲自来杀   无望海旷野上,无数黑色身影在聚集,浩浩荡荡地向妖王域进发。   其实祁念一和云娘的计划非常简单。   “五大妖王中,最弱的便是赤面七尾狐,元婴境初期,它肉身实力比较弱,但天赋深通的能力很棘手,人修一旦靠近,非常容易被幻境所蛊。”   云娘告诉她:“其次便是猲狙,元婴境初期,但此境中猲狙有两只,是夫妻,他们联起手来也不好对付。我建议你们先去杀吞天蟒,元婴境中期,它习惯独居,巢穴附近没有其他小妖。”   祁念一原本打算一个个打过去,却被云娘阻止了。   这个中年女修在祁念一头上揉了揉:“还是个小女娃呢,有些责任,也可以让我们大人背一背。”   “沉寂了这么久,挨打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做些事了。”   空中传来嘶鸣,祁念一抬手接过玉玦,其中记载了朗河此时所到之地。   他们兵分两路,朗河带着无望海中的修士去截杀那对猲狙夫妇,祁念一带人去深入吞天蟒的巢穴。   人族三城,她还没有来得及踏足泠安城。   但欧俊明却告诉她,不用去了。   在她带队离城之前,云娘已经给淮安泠安两城都传了信。   泠安城内有着无望海境内最强的人修,亦是无望海中唯一的元婴境修士。   “在易承安离城前往北境妖域的第二日,泠安被屠城了。”   欧俊明说这话时,祁念一甚至无法分辨那悲戚究竟来自他颤抖的声音,还是来自北境妖域呼啸不停的凛冽风声。   ……   中洲,仙道联盟。   现任仙盟之主玉华清斟茶,眼神深不见底:“天机子到访,真是贵客啊。”   他面前的男人,竟然和祁念一一样,由星尘纱覆眼。天机子一头黑发没有束起,垂下直至腰间,额前有一缕显眼的白发。   天机子没有动面前的茶盏,他手指凌空虚拨,片刻后道:“两位天命之人,如今都在无望海中。”   玉华清动作停顿了下,又复笑道:“那女孩儿本就是必死之命,这命还是您亲手所批,怎么如今在您口中,又成了两位天命之人了?”   天机子:“神剑现世的消息,是你传出去的。”   玉华清颔首:“如此神剑,由一个活不过五年的女人来执掌,属实浪费。”   “若命数有变呢?”   天机子此言一出,玉华清缓缓抬眸,眼底竟是无尽杀意。   吞天蟒的巢穴,有着很浓重的腥味。   筑基战元婴。   祁念一带了五百人,仅仅四个筑基境巅峰。   即便吞天蟒元婴境中期的修为,会被结界压制成初期,他们之间也跨越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队伍中,有些人从进入巢穴开始,腿肚子就在打哆嗦。   “来了。”祁念一平静地睁开眼睛。   白茫茫一片的视野里,一道凶猛的红光正急速朝他们袭来,肉眼甚至难以捕捉到对方的速度。   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长达五十米的巨蟒破土而出。   谢天行在队伍的正后方结阵,缓速、重压、烈焰,一个又一个阵法炫丽的在地面绽开。曲微这几日硬是磨合出了一个三个符修组成的符阵,老徐用生命结出的本名灵符盘旋在众人身侧,七道符,能为所有人防御七次猛攻。   薛堰在谢天行身后席地而坐,七弦琴横卧膝上,琴弦铮然而动,一首《破阵子》弹射出森然杀意。手持三环长刀的黑衣医修连挥三道烈风,巨蟒吃痛之下盘卷起来,巨大的头颅惊雷般弹出,快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影。   祁念一把肩头圆滚滚的熊猫幼崽往远处安全的地方一扔,她用了巧劲,并不会伤到熊猫。   没有半分灵力的熊猫幼崽被扔到半空,惊得短粗的四肢乱摆,被扔到树枝上后,才长舒一口气。   祁念一睁着纯白的眼眸,竹剑平举。   没有灵力,没有视力。   她只剩她自己,和五把剑了。   茶室中,两人气氛有些僵硬。   “命数有变?”玉华清笑了起来,又很快收起嘴角的弧度,“我不允许命数有变。”   天机子眼前是闪烁着光芒的星幕,在那星幕之上,无数条经纬线交织。密集错乱的命线之中,有三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线,开始无声地变动起来,竟是有解开的征兆。   玉华清却是面带微笑。   “天机子阁下,二十年前,是您亲手写下的批命,此女献祭,能压制深渊到下一个二十年。”他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下,一字一句,尾音有些轻慢,“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您莫不是这一次,心软了?”   天机子望向虚空,想起了上一个被他的批命送往深渊的牺牲品。   那也是一个女孩,尽管双手筋脉尽断,却很爱剑。   剑风凛凛,祁念一虚空一踏,步步都踩在谢天行铺好的阵法上。   少女身躯绷成一道弯月,腾空回身,九十九道剑风齐齐斩落。   却只是在巨蟒坚硬的皮甲上留下浅浅的白痕。   谢天行拧着眉:“冰冻不住,火烧不穿,迟滞效用很低,这皮甲实在太厚。”   当空一杆红缨枪飞来,正中巨蟒张开的大嘴,骆阳眼底刚生出一丝希冀,便见师姐所化的魂兵红缨枪被巨蟒的尖牙弹出,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   “这样不行,根本无法伤到它。”慕晚咬牙,长刀一撼,顶上腥臭的巨口,刀柄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纹。   潮汽渐消,祁念一轻巧地落地,不夜侯绷到极限都无法划破它的表皮。   无论如何锋利,不夜侯毕竟是竹剑。   祁念一深吸一口气,不夜侯收归剑匣。   取而代之的,是她手中另一柄剑。   如非必要,她平日里很少用这柄剑。   看到这把剑时,即便是在战斗中,众人都忍不住发生惊呼。   这柄剑实在是太大了。   它立于面前时,剑身比祁念一的脸还要宽,剑长四尺六寸,加上剑握与剑格,这把剑竟然和祁念一差不多高,剑身通透幽黑无光。   它出鞘时,重逾百斤的闷声令人呼吸都忍不住一滞。   重剑·沉渊。   世上唯一一把,由深渊之铁锻造而成的剑。   天机子并未静默太久,问道:“即便,最有天赋的嫡长子要因此而陪葬?”   玉华清抿了口茶,淡笑:“与天下安危相比,一个儿子而已。”   他眼底藏着深意:“我儿同那女人的婚约,是墨君一力主张,为的就是防止我们私下对那女人动手,但如果墨君羽化了呢?”   此时,天光终于大亮。   祁念一感觉到沉寂了三天的气海中的灵力终于开始重新转动。   不仅如此,灵力在被毒素压制三天后,以极其强势的姿态腾转又压缩。   白光逐渐凝聚压缩,微蒙的金光乍现。   祁念一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单手举起了沉渊。   沧浪剑第二式——晚来风急。   微蒙潮汽席卷成朔风滚滚。   众人只觉一阵惊人的灵力飙升,幽黑的重剑在空中似乎划开深渊般的裂缝。   玉华清缓声道:“她若不愿甘心就死,我亲自来杀。”   天下五位太虚境强者之一,如此说道。   祁念一落剑的同时,气海里书册不明缘由地疯狂挣扎着。   “哧——”声极轻。   只见吞天蟒的巨口被劈开一道裂缝。   其实是算不上轻的。   但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声音,比结丹的劫雷声更重又更动听的了。 第19章 金丹终成   结丹的雷云在上空凝结,吞天蟒终于感受到了威胁。   这群筑基境的小儿在它眼中不过是玩具而已。   但这把重剑出现的时候,它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这点不安在空中传来闷雷之时被放大了。   五十米长的蟒身在地上盘旋挣扎,把所有人都掀出老远。   祁念一单手握着和她人一样高的重剑,重剑牢牢地钉在巨蟒身上不松。   她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劫雷即将降临。   这把怪异的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虽没杀死它,却让它完全无法挣扎脱离。   吞天蟒惊惧之下口吐人言:“人类,你若再不放手,抵御雷劫,我们都会被天雷劈死的!”   祁念一轻笑了下。   重剑引来雷气,已经开始发出滋滋的声响。   她反手把重剑往吞天蟒身体里又捅深了一点,血液喷溅。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被雷劈。”   她声音不大,被掀开很远的众人没有听见。   慕晚焦急地大喊:“别管蟒蛇了,快应对天雷!”   谁也没有想到,祁念一会在此刻突然结丹。   谢天行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见这个脸上有疤的黑衣女修焦急不已,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道友放心吧,小师妹是变异雷灵根,她不怕天雷的。”   没想到慕晚竟是对他退避三尺,眼神防备之中还带着嫌弃。   慕晚看见他这张脸就想起前世种种。   妖皇废了她的功法,谢天行又何尝不想让她模仿祁念一的样子执剑呢。   第一仙尊的夫人又如何,她再也没有证得大道的希望了。   而这个人还觉得,给予了她无上荣光。   多可笑。   “离我远一点。”慕晚冰冷道,“也离她远一点。”   谢天行手僵持在空中,尴尬地收回,笑了笑。   他看着祁念一独自迎向天雷的身影,目光怔怔。   明明他才是沧寰首徒,被誉为沧寰玉璧。   但在修行一途上,却总是差她一截。   他入门时,一个月引气入体,三年炼气,引得举世瞩目。   但世人不知道,祁念一引气入体,仅仅用了一天,炼气也只用了半年。   如此惊骇的天赋,却不知为何,就像被刻意隐藏起来一样,永远无法传出沧寰。   但也让他松了口气。   筑基升金丹,要承受五道天雷。   足以把吞天蟒劈成烤蟒蛇。   “疯子!人类中怎么会有你这种疯子!!”吞天蟒被沉渊死死地钉住,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和祁念一一道直面天雷的暴击。   无望海上空劫云密布,茶室中的两人,气氛沉凝一触即发。   天机子眼眸看向虚空,星幕之上,属于祁念一的命线金光大盛,在这一刻,挣脱了另外一条命线的缠绕。   他眼神微动,并没有把这些异动,同玉华清提及。   那个注定无法跨越小重山的孩子,竟是要结丹了吗。   终于,伴随着惊天的雷声和吞天蟒惊恐的尖叫,五道天雷狠狠劈下。   祁念一丝毫不惧,单手执剑镇压吞天蟒,另一只手竟徒手去迎向天雷。   可怖的天雷直劈向她的右臂,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雷气缠绕她的全身,右臂顿时化成一团焦黑,又在下一刻裹挟着碎裂的金色重塑出冷白如玉的躯体。   “变异雷灵根千年难遇,天生不惧雷劫。” 萧瑶游深吸一口气,“这疯子,竟是算好了自己会在此刻结丹,打算用天雷来对付吞天蟒。”   “不然我们这群筑基,不知道要在吞天蟒的口中死多少人。”   慕晚眸子乌沉着:“但为何这个结丹雷,竟然堪比结婴雷的威力?”   气海中灵力翻滚压缩的同时,那本承载着天命的书也翻动了起来。   这次,书中足足有二十多页的字被溶掉了,空出黑色的纸张,待人书写。   这部分书页,正是所有人回忆中,关于无望海发生的一切。   灵力压缩到极致的时候,一颗圆润清灵的金丹终于成形。   祁念一只觉得通体舒畅,格外轻盈,好像下一秒就能腾飞。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弥漫着淡淡雷气。   小重山,金丹境,初期。   天雷滚滚而落时,赤面狐的领地,有人讶然睁眼。   “这鬼地方,竟然有人破境了。”这人手持一把长剑,眉尾横断,眼波却自带笑意,说话时自带一股风流桀骜的劲,“你们三个小子,还能动吗?”   十几米长赤面白狐被捅了上百个血洞,狼狈倒地,留下一个冰冷的尸体。   从入无望海后就一直失踪至今的楚斯年此刻正靠在树上,右臂软软地搭在身侧。   他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黎雁回和卢沧海,两人都进气比出气少,就连另一头劫雷落地的动静,都没有余力睁眼去看了。   楚斯年低哑道:“是她,她结丹了。”   断眉男人挑起眉峰:“你认识这个敢在我们这鬼地方结丹的勇士啊?”   楚斯年不解,便听断眉男人解释:“无望海有结界,在此处渡劫,天雷会比平日强上两倍都不止。”   躺在地上的卢沧海闻言,挣扎着爬起来:“什么?那祁师姐会不会出事啊?我们快去找她。”   黎雁回也愣了一瞬:“在渡劫的,是墨君关门弟子,祁道友?”   楚斯年轻声:“她不怕天雷。”   易承安却在此时猛地转头:“你说,在渡劫的人,是谁的弟子?”   ……   吞天蟒果不其然被劈成焦黑一团。   祁念一落地时,对上了众人的眼神。   “真、真死了?”   “我们成了?”   “赢了!!我们赢了!”   祁念一感受着前所未有过的充盈灵气,甚至想要当场就表演一个御剑飞天。   慕晚给她敷的解药此刻起了作用,她的灵力也回来了。   “恭喜结丹。”慕晚走近,眼神宽慰而又复杂。   上一世,唯一一个在无望海结丹的人,是谢天行。   她不知道改变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终究是不一样了。   见这两人似乎有话要说,萧瑶游非常识相的离开,带着队往猲狙夫妇领地的方向前进,把祁念一和慕晚两个人留到了最后。   慕晚思考了很久,才开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慕晚抿着唇:“在离开无望海前,如果你遇到一个叫姬玚的男人,无论他状况有多惨,都请不要救他。”   祁念一听完,便点头应了:“好。”   “你不问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干涉慕大夫的私事?”祁念一反问。   慕晚低着头哦了一声,摸着自己脸上的疤默默不言。   祁念一便开了内视,检视起了结丹后自己的状况。   一行浩浩荡荡几百人,向着猲狙的领地急速进发,去驰援朗河。   毛茸茸圆滚滚的灵宠幼崽跟在后面,显得画面格外可爱。   祁念一心有所感,开启了天眼。   结丹后,她感觉到天眼的能力似乎又有所提高。   环视一番,正想试试新的能力,眼神却在灵宠幼崽群中的某一只身上顿住了。   黑白相间,四肢短粗,两个显眼的黑眼圈。   这只没有灵力,没有人结契的大熊猫幼崽,头上顶着鲜红的、闪亮的几个大字。   【妖皇·姬玚-元婴境(颠峰)】   说好的邪魅狷狂疯批小妖皇?   说好的真身凶猛野蛮称霸妖域?   祁念一沉默半晌,拎着姬玚的后脖颈,盯了他半天。 第20章 八方来人   姬玚被盯得心头一阵凉意。   为什么一个瞎子能有这么锐利的眼神?好像一切都被她看透了一般。   祁念一确实是在用他试验自己的天眼。   她看着姬玚,熊猫幼崽的心口处像是亮着红灯一样,一闪一闪地给着提示。   此处是他的致命弱点。   她有预感,等到结婴的时候,天眼所能看到的东西,应该更多。   元婴,小重山的第二道坎,对她来说是一个命劫。   毕竟在那本书中,祁念一根本就没有活到能结婴的时候。   祁念一在姬玚黑豆豆小眼睛惊恐的眼神中,招呼来慕晚:“慕大夫,你们医修有没有什么封锁修为的法子?”   “当然有。”慕晚面无表情地从医药箱中掏出一排长针,“你要锁谁?”   魔鬼!这两个女人是魔鬼!   熊猫幼崽·姬玚眼睁睁看着那根长针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从继位之后就一路被追杀到逃出妖域,又倒霉掉进无望海里,重伤失去了所有修为。   妖域谁不知道无望海里的妖修都是一群疯子,疯起来同族都吃。   好不容易修为回复了一点点,混在幼崽堆里,跟着这群人修前往北境去找老貔貅,想办法离开无望海,结果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又要封锁住他的修为!   他堂堂妖皇冕下,从前对这种金丹境初期的小儿,都是一口吞一个。   如今居然要经受如此屈辱的事情。   长针落下之前,祁念一问:“慕大夫,如果你碰到了那个叫姬玚的男人,你会怎么做?”   现在还是一团熊猫崽的姬玚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下。   慕晚想了想,冷漠道:“废了他双手的经脉吧。”   这是上一世姬玚对她做的。   她只求如数奉还。   祁念一看着姬玚不断挥动的熊猫爪爪,沉吟片刻:“这个操作,暂时有点难,这样吧——”   在慕晚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从芥子囊中找了一条锁灵环,把熊猫崽姬玚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四肢都捆在一起,一副五花大绑的模样。   “暂时先这样,等从无望海离开了,你再找他算账。”祁念一拍拍手。   慕晚惊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它、他他是姬玚?”   “对啊。”   慕晚清丽的眼和熊猫崽姬玚的黑豆豆眼睛里都写满了问号。   “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念一神秘地勾起唇角:“慕大夫,我也有我的秘密。”   慕晚盯着熊猫半晌,憋出一句:“好憨。”   姬玚气得四肢乱蹬。   她憋了半天,抿着唇,拎着锁灵环的另一端,遛狗似的牵着熊猫崽,在姬玚的死亡瞪视中,低声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人型的妖皇恨得牙痒痒,对着这么个玩意儿,居然有点下不去手。”   这么个玩意儿:“……”   那你倒是松开我啊!   姬玚完全想不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这个两个女人了。   一行人跑到中途,接到了朗河的传信,祁念一顶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拿出玉玦,用灵力一探,里面只有两个字——告捷。   只是朗河受了重伤。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甚至都没有太过意外。   一边是筑基对元婴,一边是金丹对元婴。   他们这一行人原本应该打得更艰难才是。   没想到祁念一当场结丹,吞天蟒被天雷劈死,原本设想的损伤至少三分之一变成了现在满员毫发无伤。   吞天蟒或许是死的最憋屈的妖修大能了。   他们甚至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迷之自信。   说不定我也能在无望海结丹,用劫雷劈一劈元婴妖修。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而已。   他们可不是千年难遇的变异雷灵根,遭雷劈还能越劈越强。   两拨人马集结,正欲往赤面狐的领地出发时,意外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无望海唯一的元婴境修士易承安提前几日去独战赤面狐了,如今赤面狐领地被抓的很多人修都逃出来了,说明易承安胜了。   赤面狐也有些怪癖,它抓了为数不少的人修,但却不吃他们也不杀死他们,而是把他们关在自己的领地,有事没事遛出来晚点小游戏。   当然,在它眼中是小游戏,对于人修而言,却是致命的。   即便还没有见面,祁念一也已经听过了无数次易承安这个名字。   他是无望海所有人修的定海神针。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踏云貔貅了。   无望海五大妖王的最强者。   元婴境后期的妖修大能。   “那头貔貅有个癖好,喜欢收集人修死后化成的魂兵。”朗河的喉咙被猲狙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医修毫无办法,整整三天血也没有止住,他脸上的疤本就狰狞,再看着不停淌血的喉咙,便更是吓人,“若此战能胜,你们应该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本命灵兵。”   “听说你们这拨人,有很多都是要去那里寻剑的?”朗河嗤笑一声,“剑有什么好,有我的刀霸道吗?”   “你别说话。”慕晚手中银针不断,她想尽了所有办法给朗河止血,但猲狙的尖牙本就带毒,伤口又深,她恨自己医术还不够精,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在手中流逝。   “算了,治不了的。”朗河摆摆手,他现在说话都带着一股血腥味,“丫头,我问你个事,你想医刀双修吗?”   慕晚茫然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双刀,都是魂兵,一个是我妻子,一个是我女儿,都是被猲狙咬死的,我活着就是为了找那对畜生报仇而已,如今心愿了了,没遗憾了。”   难怪在计划兵分两路时,他就提出一定要让他去对付猲狙。   朗河拂过刀身,铁血硬汉眼底终于是有了一点柔软,“我死后,应该也会化成一把刀。”   “你是个用刀的苗子,你心里有恨。”   慕晚握着三环长刀的手在颤抖。   祁念一起身,把空间让给朗河和慕晚。   但无论避得多远,天听也会把旷野上所有的声音全都灌输到她耳中。   “别矫情。”朗河狠狠地瞪了这群人一眼,“老子不会死在报仇成功的前夜。”   不知不觉,他们在无望海,已经待了二十多天了。   目睹那日祁念一破境后,这几日,陆陆续续又有人有破境的征兆,但因为无望海的结界压制,若要强行在此处破境,雷劫恐怕无人能够承受,便压制了下来。   五大妖王如今死的只剩一个的消息短短几天内就传遍了整个无望海。   人们听闻这样的消息,对于妖似乎都没有那么恐惧了。   陆续又有人从不同的地方赶来。   祁念一不知道,易承安此刻带着楚斯年黎雁回和卢沧海赶来和他们汇合。   这次,祁念一见到了此行无望海中最后一个筑基境巅峰的剑修,明然。   据萧瑶游说,祁念一和明然见面的那一天,连草原都要冻成冰川。   主要还是因为明然。   西州世家派系林立,明家作为西州修真世家之首,千年历史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名门大派,明然身为明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年轻一代的主事者,确实有她骄傲的底气。   她入队时,冷眼瞥了祁念一一下,擦肩而过,一句话都没说。   连慕晚都小声问她是不是和明然有过节。   祁念一回想了下,自己似乎从来没见过明然,更谈不上得罪二字了。   萧瑶游解释:“明大小姐不是针对你,她是讨厌所有沧寰的人。”   她压低声音:“据说明大小姐以前钟情于你们沧寰首徒来着,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不了了之。”   祁念一和慕晚齐齐出声:“她是不是瞎?”   然后诡异地对视一眼,纷纷移开视线。   萧瑶游愣住:“……我看谢道友,应该还不错?”   与此同时,明然刚走到谢天行面前。   看着面前冷艳高傲的女子,谢天行桃花眼微垂,苦笑道:   “阿然,好久不见。”   但祁念一终究没能顺利听到谢天行的八卦。   南边尘烟滚滚,来了很多人。   她远远望去,带头的人青衫飘逸,一身清寂。   而玉笙寒到了之后,眼风一扫,径直走到了祁念一面前。   祁念一:……晦气。 第21章 婚约真相   祁念一和玉笙寒之间那种诡异微妙的氛围,其实大家都感觉到了。   碍于权势和拳头,并没有人戳破。   现在又来了个明大小姐,西洲明家也是惹不起的主,一群人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两个瓜自己竟然一个都不配吃,顿时失落地散开。   “玉少盟主不是不愿干涉无望海中的一切?怎么如今我们把敌人解决的差不多了,反倒来了。”祁念一平静地问。   玉笙寒眼中毫无情感波动:“本也不想来,但怕你死在这。”   无论人修还是妖修,修为一旦到元婴,每一个小境界之间的差距都天差地别。   祁念一想起他在书中在背后给了自己一剑,把她送去深渊献祭的那一幕,怎么都不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但离奇的是,无论天眼还是天听都告诉她,玉笙寒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怕她死在这里。   祁念一觉得男人这种生物都很难理解。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谢谢玉少盟主关心了,作为回报,我从无望海出去了,定和玉少盟主解除婚约。”   玉笙寒离开的脚步迈出一步,又因为这句话,停住了。   他扯起嘴角,回头看着祁念一,眼神极尽嘲讽:“我怎么不知道,墨君会教出这么天真的弟子。”   “你最好祈祷,这婚约能保留的长一点。”玉笙寒远望,眼神有些空洞,“这婚约可是你的保命符。”   [也是我的催命符。]   耳朵动了动,终于听到了玉笙寒心底一句真话。   他果然知道鬼谷批命之事。   也知道在批命之中她活不过五年。   但催命符又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门婚约是我师尊同你父亲的交易?”祁念一思忖片刻,突然明白了原因。   玉笙寒静默片刻:“你果然也知道批命的事,所以你这么拼命要救无望海中被困之人,是因为救不了自己,想要在别人身上补回来。”   “你又怎么知道,我救不了我自己?”   玉笙寒凉薄道:“因为我的父亲。”   “他即便牺牲掉我这个嫡长子,也一定要送你去死。”   玉笙寒紧盯着她:“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和墨君通过鬼谷批命测算出了你的出生地,你血脉特殊,如果将你送去深渊献祭,能够将深渊吞噬大陆的时间延后二十年,我父亲当即便打算在你出生后直接在昱皇都抢人。”   ——“但墨君不同意,他不同意将无辜婴孩献祭的来延缓深渊吞没大陆的时间,所以他在我身上下了同心契,用一门婚约困死了我,也绊住了我父亲,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关系。”   祁念一怔愣许久说不出话。   玉笙寒眼中是一片虚无的死寂,他缓缓勾唇,这样的动作让他周身的清寒又覆上一层阴冷。   “还不明白吗,因为有这门婚约的存在,你才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   “我也很期待,你要怎么救你自己,但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你死在无望海。”   玉笙寒走了。   祁念一终于明白,为什么书中,最后给了她一道致命暗剑的是玉笙寒。   但书中他杀了她之后,并没有因为同心契一道赴死,而是好好的活到了很久之后,甚至还在一群把慕晚当作替身的男人中也占了一席之地。   但玉笙寒嘴上这么说,心底的情绪并不完全是这么想的。   结丹之后,天听的能力果然也得到扩展了。   以前能够听见别人的心声,能够辨别旁人说话的真伪。   如今,还能够鉴别出对方说这话时的心情状态。   玉笙寒还有事没有说。   但也很好猜。   他在此刻从靖安城赶来,除了为保她不死之外,还是为神剑而来。   神剑非白。   传说中的虚无之剑。   云野生前留下六把灵剑,全都闻名于世。   世人只知六把剑皆归沧寰墨君。   但究竟有没有第七把剑,一直没有定论。   有人说非白是云野为斩断深渊的登天梯所铸,问世后便一直被藏在某个地方。   也有人说神剑非白不过是个传说,是有心人编造出来的,是神匠离世前,给世人留下的一个幻想而已。   之前,祁念一也怀疑过,所谓的神剑究竟存不存在。   后来那本书里给了她答案。   非白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在书中,原本属于她的剑,阴差阳错被楚斯年拿到了。   玉笙寒,他的目标也是神剑。   ……   “易前辈,为何我们不先去和他们汇合?”   四个人从赤面狐的领地出来时,一身衣服全都被血染红,满是腥味。   但托祁念一他们的福,五大妖王倒了四个,现在剩下的小妖全都惴惴不安,忙着逃难去了,只要不是血月,他们即便一身血腥,也不会引来其他的妖兽。   不然卢沧海要撑不住了。   楚斯年和黎雁回一人一边驾着卢沧海,可怜小卢同志堂堂一个青莲剑派的剑修,被赤面狐一抓挠废了一只手臂,现在握剑的手完全动弹不得,得找一个医修才能缓过来。   但易承安却带着他们一路狂奔,眼见就已经要到踏云貔貅的领地了。   易承安薄唇紧抿:“两百年前,我答应一个人,要把那把剑给他的徒弟。我等了一百年,他确实有一个徒弟进了无望海,却根本不是剑修。我又等了一百年,这次五大妖王发起猛攻,我以为我无法完成这个承诺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个弟子是剑修。”   易承安垮着半截袖子,凤眼一扫,单手拎起卢沧海,他们的速度便更快了些:“我给朗河去了信,他们会直接跟我们汇合,省时间。”   他灌了口水,晶莹的水珠从喉结滚落:   “那貔貅有天赋神通,能瞬移,麻烦得很,他们人多,一起上怕是貔貅能跑的影都没,我们先去拦截它。” 第22章 决战貔貅   “那貔貅是无望海中修为最高的妖,但其实胆子小的很。”易承安嘴里嚼了个果子,还反手给卢沧海嘴里也塞了一个,“修复伤势的。”   卢沧海被酸得龇牙咧嘴。   “我很多年前和它交过一次手,当时我元婴境初期,它后期,要不是它胆子小,见我不要命也要给它刮一层皮,吓得溜了,我当时就死在它手上了。”   易承安笑了起来。   当年没有弄死他,这不就让他有了反扑的机会吗。   “那个人的弟子啊,真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剑修。”他垂眸轻声道。   无论踏云貔貅在易承安这个现在已经是元婴境中期的强大修士口中是如何的胆小,至少对于目前无望海中的人修来说,确实是一个大敌。   在决战之前,祁念一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要吸收吞天蟒的妖丹。   妖兽一旦升入元婴境,妖丹中所含的灵气便完全不是同一个质量。   至少需要祁念一入定后慢慢去吸收,不能像当初靖安守城之战时,把筑基金丹境的妖丹当补药吃。   对于这颗妖丹的归属,大家都没有异议。   毕竟吞天蟒确实是死在她手上。   玉笙寒和祁念一之间的异样太过明显,慕晚上一世听说过某些传闻,便对玉笙寒格外忌惮,在祁念一吸收妖丹的时候,甚至在一旁给她护法。   妖丹灵气氤氲,祁念一感觉小小一颗金丹,比之前一整片气海能够容纳的灵气要高得多。   吸收完,就连祁念一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枚元婴妖丹直接让她从金丹境初期到了中期,跳了整整一个小境界。   不仅如此,稍远些的地方,劫雷声音渐息。   也不知道明然大小姐的出现究竟让谢天行发生了什么样的心理变化。   三日过去,他竟然也破境结丹了。   萧瑶游抱膝坐在祁念一旁边:“二十多天前,入无望海时八个筑基境巅峰,竟然有两个人在这个鬼地方承受双倍威压的雷劫破境了。”   “你们沧寰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一行人修整到状态最好的时候,距离三十日的期限,也只剩下三天了。   数千修士整装待发向踏云貔貅进军时,完全不知道,已经有四个胆大包天的剑修,趁着夜色,提前去拦截它了。   ……   羽烟袅袅,熏香沁人。   貔貅的领地被它装点得跟人间仙境似的。   但丝毫不能遮掩现场的杀气。   易承安手中剑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剑尖挑起潮浪和寒气,旋身、斩落,平地似乎都被他掀起了阵阵潮声。   楚斯年愕然道:“碧海潮生,沧浪剑?你是沧寰的人?”   易承安吐出嘴里酸得要死的果核,剑身高扬,凛冽风声开始凝聚:“怎么,你还见过有人用沧浪剑?我进无望海以来,许久都未曾见到过沧浪剑了。”   黎雁回不解道:“易前辈既见过墨君,又为何会没见过沧浪剑?”   易承安跃至树梢,反手便是一招潮平岸阔,闻言答道:“他的剑法很杂,虽有沧浪剑意,但蕴藏更多的,却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剑法。”   黎雁回那把极细极长的长剑甩起来时像条鞭子,在踏云貔貅如虎似豹的身上连抽三剑。   黎雁回是个和祁念一截然不同的剑修。   他喜欢行慢剑。   沧浪剑似海,那孤山剑就如同山岳。   他那把不过三指宽的剑能挥出的剑气就如山岳一般沉稳庄肃,剑气平地拔高,像一堵墙一样牢牢拦在踏云貔貅的面前。   貔貅被打疼了,巨大身躯一顿,发出震天的怒吼。   “人类!你们该死!”   四爪重踏,地面泛起似雾似烟的鬼火,迅速弥漫开来,顷刻间便已燎原。   “貔貅的鬼火沾上了就无法熄灭,当心点。”易承安说完,自己御剑腾飞,把主战场拉到了空中。   下面三个筑基境的剑修齐齐傻眼。   易前辈,我们还不会飞啊!   三人各自执剑,剑锋横斩,劈开席卷而来的鬼火,偌大一片森林,只有他们三人所立之地还在没有被鬼火点燃。   踏云貔貅原本被易承安引导了空中,没想到貔貅只不过在空中跳了一个来回,身影竟瞬间出现在了地面上,踏着自己的鬼火,瞬移到了楚斯年三人面前。   离得最近的是黎雁回。   雁鸣剑缠住貔貅的独角,惹得貔貅更怒,巨口一张,鬼火竟是要当面袭上黎雁回全身。   黎雁回来不及防备,怔愣了一瞬。   要死了吗?   剑修从不惧死,但就这样死在这个地方,总还是有些遗憾。   来不及多想,他感觉到衣领被什么人拎起来,下一秒就把他扔飞了出去。   紧接着,利剑破空之声赶到。   漆黑重剑在一瞬间撕裂了空气中弥漫的鬼火,落地时发出巨响,掀起一片尘浪,鬼火烟波荡开一圈热浪。   全身漆黑的巨大重剑正好落在楚斯年面前。   易承安看着那柄剑,凤眸微眯,他把黎雁回扔下来,看着劲瘦的少女剑修轻轻松松地单手拿起了这把数百斤的重剑。   眨眼间,朗河带着后面的人已经赶到。   “易承安你搞什么鬼!”朗河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嘶声大骂,“带着三个小鬼自己跑过来了!”   踏云貔貅意识到人数太多,几乎从未在旁人面前展开过的翅膀终于展翅腾飞,仓惶往西南方向逃窜,结果却在半空中撞上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谢天行身影悄然出现在结界之后,掌中数十道阵盘蓄势待发。   易承安断眉轻挑:“有阵法师啊,不错,记得把上空也封住。”   谢天行淡笑颔首,手腕一甩 ,十几个阵盘齐发,一个密不透风的阵网便把貔貅局限在狭小的范围内。   “前辈放心,不会让它瞬移逃走的。”   易承安眼风终于落在祁念一身上。   “沧浪剑?”   祁念一偏过头,感受着此处潮气密布,了然道:“你也是?”   易承安轻呵一声:“三百年前入无望海后,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沧浪剑。”   “那你现在第三次见到了。”   易承安垂眸,打量了半天眼前的少女剑修,实在没忍住,好奇道:“你的身高用这把剑,不会重心失衡吗?”   祁念一周身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星尘纱遮住了祁念一的死亡视线,她收起沉渊,又换上了不夜侯。   踏云貔貅没有吞天蟒那么厚的皮甲,它速度快,不夜侯也快。   以快制快,她最擅长。   祁念一和易承安一东一西,几乎同时使出沧浪剑的第二式——晚来风急。   懂剑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剑法基础都极强,只是易承安修为更深,剑风更强,但祁念一的剑意却更加精纯。   易承安起了兴致:“他倒是收了个不错的徒弟,没浪费他那一身剑术,你师尊如今修为几何?当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以筑基境赢了我金丹境,靠得便是这一手精纯的剑意。”   听清易承安说了些什么之后,境外之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这人说两百年前他同墨君交过手,那时的墨君仅仅筑基境?   那墨君岂不是只花了一百多年就从筑基境升至大乘境。   祁念一淡定道:“我师尊如今修为吗?还不错。”   易承安燃起了些战意:“他化神了?”   他问出这话,便发现周围众人齐齐噤声,甚至动作都停顿了下。   祁念一平静地摇头:“那倒没有。”   “那便同我一样,是元婴——”   “他大乘了。”祁念一一字一句地说。 第23章 魂兵兵冢   易承安一阵诡异地静默。   他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些什么。   大乘?是他理解的那个大乘吗?   众人心中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吵得祁念一一阵头疼。   一夕之间,不夜侯连斩三十三剑,剑剑命中踏云貔貅的独角。   天眼看到,踏云貔貅所有的生命力,都汇聚在额前的独角上。   这个角似金似玉,坚硬无比,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它。   自己的致命处被进攻,踏云貔貅被困在阵法囚笼里,发出暴怒的吼声:“人类,你们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人妖两族,早在三百年前就已休战了。你们胆敢伤害妖族的供奉,妖族绝不会放过你们!”   它放完狠话,本以为这群人类会稍有收敛,没想到略微停顿后,竟是攻击得更猛烈了。   朗河每挥一刀,都能咳出一口血痰,血里甚至夹杂着一些内脏碎片,慕晚跟在他身旁,眼神里藏着担心。他讥笑:“妖族十三个供奉,死在我手上了三个,多你一个不多。”   “若停战盟约在这无望海里真的有用,我们何至于打了三百年?”朗河又啐了一口血,“我的妻子女儿,又何至于全都死在你们这群畜生嘴里!”   薛堰眼眶通红,笛声骤变,杀气腾腾。   是啊,如果妖兽真的把停战协议放在了心上,那师姐又怎么会死!   玉笙寒默默注视着祁念一,她不知道,自己每挥一剑,都能引起他手中漏影春的震颤。   旁人都只当他玉笙寒是法修,从未见过他执剑。   偏偏他手中的剑,无时无刻都在因为不夜侯的出锋而战栗不已。   玉笙寒单手掐诀,幽幽玄水荡开,暂时压制住了生生不息的鬼火,挡下了从祁念一背后袭来的一击。   曲微五指轻拨,九枚符纸无声散开,燃着幽幽符火,送抵祁念一身侧。   祁念一剑身平举,翻出个剑花,吸附上九朵符火。   符火、潮声、剑气、水汽。   祁念一此刻心情平静到了极致。   天听也无法再将外界的任何声音灌入她的脑中。   心脏和剑气同步跳动,共谱一曲绝响。   只在这一剑。   沧浪剑第三式——潮平岸阔。   就在此时,另一个威势更加强劲的潮平岸阔袭来,裹挟着滚滚洪流,一剑清平。   “哧——”   踏云貔貅的独角被斩断了。   众人心里终于松下一口气,又隐隐涌出一些难以言喻的兴奋。   筑基和金丹,真的能战元婴。   这口气还没回落,踏云貔貅在地上止不住地翻滚,发出濒死之前的痛击,鬼火掀翻了整个森林,喉中的尖啸足以击穿元神。   谢天行的阵法囚笼终于支撑不住,元神被强势震荡之下,吐出一口血,面若金纸,从空中狼狈坠下,被明然掷出一把剑,透过衣领把他钉在了树上。   谢天行狼狈地看着自己的衣领,吊在树上哭笑不得。   趁着声浪掀翻众人,踏云貔貅爆发出了临死的挣扎,瞬移神通大作,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它逃了!”   “小子,阵法功夫修炼得还不到家啊。”易承安调侃道。   谢天行无奈拱手:“抱歉,是我的问题。”   明然收剑,对着易承安冷眼道:“让一个金丹境初期的人独自守阵,他做得已经很好了,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元婴境,竟也让貔貅在你眼皮子底下逃了。”   易承安被怼得一愣,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对谢天行道:“这位小友,眼光甚是独特。”   他瞥了眼明然:“好泼辣的小娘子啊。”   明然倒眉怒目,一张冷艳的脸煞气横生。   谢天行只得苦笑:“易前辈说笑了,我同明道友是正经的道友之谊。”   明然的脸便冷了下来,还没说话,却被祁念一打断了。   她平视着东南方:“它往那边逃了。”   明然拧着眉质疑道:“你一个瞎子怎么会知道?”   祁念一平静道:“明大小姐,瞎子也有耳朵,能听得见。”   明然不屑地切了一声。   祁念一准备去追时,却被易承安拦住了:“它受了重伤,暂时不敢兴风作浪,三城不会有危险,先去办正事吧。”   朗河嘴嗫嚅了下,没敢在此刻对易承安说,你离开之后,泠安被屠城了这种话。   “什么正事?”   一场鏖战过后,众人都十分疲惫。   朗河的伤拖不住了,被慕晚扶到一旁的树边靠着,哑声说:“你们莫不是忘了,貔貅收集了很多人修化成的魂兵,为了这些魂兵,它还专门打造了一个兵冢。”   “就在前方不远处,你们自行去取自己想要的魂兵吧,你们这群人,进无望海来,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他拍拍慕晚的手,声音很轻:“丫头,你就在这,等等我吧。”   慕晚牙关紧咬,不忍地转过头去。   众人面面相觑,竟是无人敢上前。   或许,他们一开始进入无望海,为的确实是寻一把本命灵兵。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经历了亲友同门的生死别离,经历了三十天日夜不休的浴血奋战,真到了这一刻,面对着生前同样是人类的魂兵,竟然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静默之中,祁念一迈出一步。   众人看着她独行的背影,云珏忍不住道:“祁道友,当真忍心接纳魂兵?!”   祁念一脚步挺住,回身,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不能?”   眨眼间,楚斯年已经走在她前面了。   云珏红着眼睛,不忍道:“如此一来,他们能安详入土的机会都不曾有。”   “幼稚。”明然嗤笑一声,率先迈步前往。   “不是这样的。”   祁念一认真地说:“不是像你说的这样。”   “这些人,生前是英勇无畏的战士,死后也能化作绝世神兵。无望海不是他们的归冢,若要安眠,此处更难安眠。”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祁念一话少,鲜少有这等停留下来解释的瞬间,只怕也是因为对方此刻的柔软心肠。   当今天下,杀伐果断者甚多,如此这般心地善良柔软的,倒是少之又少。   她看着对方,眼底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云珏身侧,慕晚淡声说:“师兄,莫说傻话。”她在对方肩膀轻轻推了一下,“快去吧。”   【苍术谷内门弟子·云珏-筑基境(后期)】   唯一让穿书而来的祁念一和重活一世的慕晚都放下心防的人。   书中祁念一最好的朋友,也是在她惨烈赴死之后,唯一对慕晚真心以待,并没有把慕晚当作她的人。   医者仁心,他总是谁都想救。   但上一世,无论是她,还是慕晚,他终究谁都没能救回来。   踏云貔貅的兵冢建得相当豪华,堪称富丽堂皇。   推开沉重的大门时,几百人已经克制住了方才的悲伤,转而一点兴奋之情涌上心头。   他们终于也要拥有本命灵兵了!   众人一齐涌进去,祁念一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回身看向萧瑶游。   “你不去?”   萧瑶游一向吊儿郎当的笑脸收了起来,她蹲在地上,身边围了一圈毛茸茸的妖兽幼崽,在她身后,被鬼火烧死的树木花草抖抖枝桠,似乎要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在祁念一的天眼中,萧瑶游的灵力同身后的森林毫无阻障地连成一片,如果闭上眼之感受灵力,甚至会完全感受不到萧瑶游的存在。   “我不去。”   她萧瑶游垂眸看着脚边打滚的妖兽幼崽,轻笑,“我已经得到了最宝贵的。”   祁念一了然。   难怪萧瑶游不过筑基境却能成为月下听风楼的二当家,拥有着如此得天独厚的消息渠道。   原来她是传说中能够以灵力沟通万物生灵的灵修。   自深渊登天梯出现之后,已有近千年再未出现过的,灵修。   于是祁念一没再问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兵冢。 第24章 兵冢之争   祁念一踏入兵冢的时候,气海里的天命书又开始不满地翻页翻得刷刷作响。   这本书比以前灵活多了,从前它表示不满的方式只有发光,现在没事还会翻翻书给祁念一解闷,说不定等她修为再高一点的时候,这本书还能在她气海里游个泳。   能把书泡散了最好,祁念一默默想着。   书缓缓地翻动到其中一页,开始心不甘情不愿地溶解掉原本的字迹,并书写上新的内容。   毕竟,在书中,祁念一从未真正到过兵冢。   这虽然是祁念一迈出的一小步,但却是天命书被迫自我改写的一大步。   兵冢囊括了貔貅领地的大半个山头,洞里光线很暗,肉眼甚至连路都看不清,以至于祁念一此时成了兵冢之中视力最好的人。   明然大小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嫌弃地“啧”了一声:“什么鬼地方,人修英灵化成的魂兵居然被那头畜生扔在这种地方,呀——”   伴随着一声轻呼,在幽暗的甬道里摸黑行走的明大小姐被地上的不明物体绊了一下。   她眉心跳了跳,表情分外不爽地继续往前。   如果甬道中的光能更明亮一些,或者明然被绊倒时稍微摸一摸,都会发现,立在地上绊倒她的,是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   一路不时有磕磕碰碰的声音传来,甬道很黑也很长,明然打头,祁念一押尾,走了约莫半刻后才豁然开朗起来。   见到眼前这一幕,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实在是太震撼了。   数以千计的魂兵悬浮于半空,这个山头竟是全部由魂兵堆砌而成。   刀枪剑戟、阵符丹琴。   甚至还有玉如意、笔、拂尘、大锤和鞭子这等少见的魂兵,几乎囊括了在世所有的武器种类。以奇诡的方式堆叠在一起,从远处看去,根本无法想象这铁灰色的山头之上,竟全是神兵利器。   感应到有人进入,无数的魂兵开始发出震颤,它们无声散开,整个空间里尽是魂兵碰撞发出的哐啷声,清脆和闷声交杂,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心跳快了起来。   倏然,魂兵们原本微小的动静逐渐变大,声音变为刺耳的尖啸,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撕扯得元神一阵钝痛。   祁念一忍不住按着太阳穴,无数个不同的声音在她脑中呼喊,那些声音根本就杂乱无章,只是些胡乱的痛吟,一股脑地全都灌入脑海中,令她太阳穴犹如针刺般疼痛。   “呦,你们动作还挺快。”   从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经历了长时间战斗的众人警惕不已,都霎时拔出武器回身望去。   却是易承安拢着袖子,缓步走了进来,他“啧”了一声:“搞什么,一惊一乍的。”   一见是他,众人才松了口气,暗自心道明明是你一声不响跟在后面,怎么还好怪别人一惊一乍。   但碍于易承安元婴境中期的修为,无人敢开口,也没有给人给他更多的注意力。   人群中有人问:“易前辈,我们该如何选择本命灵兵?”   他们进来之前,也没想到兵冢里居然有这么魂兵,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   易承安瞥了他一眼,掏掏耳朵,不耐烦地说:“师门没教过?问这种白痴问题,你师门还敢放你出来游历?”   对方悻悻不敢言,便听易承安略带深意道:“最适合你的,就是最好的,收起灵力,用元神去感应。本命灵兵,最忌讳强求,得双方都全身心地接纳,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就像薛堰,即便他不学琴,但他师姐所化的七弦琴和他心意相通,他们彼此都愿意无条件接纳对方,如此,即便是没有学过的乐器,在他手中也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云珏眼底有几分不忍:“这么多魂兵,这三百年,无望海究竟死了多少人修啊。”   “只会比这更多。”易承安冷声说。   不安和惊恐过去之后,大家终于放下心,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自己想要的灵兵,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明然冷笑了一声:“最好的,就是最适合我的。”   她目光扫视过在场所有的剑修,傲然道:“在场哪位剑修敢说,自己不是为云野之剑而来。”   云野两个字像是点燃了某些战火的信号。   黎雁回漠然瞥了眼这位闻名四海的明家青年一代主事者,淡声道:“黎某不是。”   明然嘴角噙着讥讽的笑:“哦?那你为何来此?”   黎雁回垂眸望向自己手中极细极长的雁鸣剑,不卑不亢道:“黎某已经拥有了最心仪的剑。我的剑道,毕生所求不过一个诚字,我与雁鸣乃是最佳搭档,此生绝不择二剑。”   他温柔和缓的语气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含蓄的情话,一副弱剑三千只取一把的模样,让在场不少人都打了个哆嗦。   你们剑修,果然都是拿剑当道侣的吧。   背着五柄剑的祁念一:……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庄不凡再次无语地低声说:“剑修果然都是变态。”   明然呵呵了声,下巴一抬:“既如此,就别在这占地方,可以先走远点。”   祁念一觉得她想说的是可以先滚远点。   黎雁回抱剑站到一旁:“黎某为诸位护法。”   明然有些意外他竟真的不要,眉峰挑动一下,扯着嘴角道:“那看来,剩下这几位,都是要夺云野之剑的了?”   玉笙寒作为法修,此时不出所料地被明然排除在竞争对手之外,他身侧,庄不凡有些着急了,压低声音:“寒哥,我们——”   却被玉笙寒一个眼神止住了,让庄不凡肉眼可见得焦急起来。   除开黎雁回,在场共有十三个剑修,修为最高的便是祁念一,其次就是楚斯年和明然。   其余几人互相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地在明然身侧站定,而楚斯年和卢沧海,也默默站到了祁念一的身旁。   祁念一未曾执剑,按揉着太阳穴,神情有些不好。   自从她筑基之后,天听再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磨人过,成千上万的魂兵之声如影随形,让她一瞬间有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错觉。   明然笑了起来:“看来,你们沧寰是执意要同我明家作对了?”   谢天行轻咳一声,摸摸鼻子,在明然的死亡瞪视下,也站到了祁念一身侧。   “抱歉了,阿然,我是沧寰首徒。”   明然面无表情看了他半晌,一字一句冷声道:“谢天行,你很好。”   下一秒,她便把嫌恶的眼神转到了祁念一身上。   “拔剑吧。”明然用高傲的姿态掩饰住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狼狈。   “既要夺剑,那便以剑定胜负。谁胜,谁取剑!”   明然紧紧盯着祁念一,见她终于把按着额头的手放下,接下来的动作,却并不是拔剑,而是又侧着头,仿佛在认真听些什么东西。   明然怒了:“你——”   祁念一竖了支手指在唇前:“嘘,明道友最好不要如此这般高声说话。”   这一瞬,她被遮掩住的双眸似乎能穿透星尘纱迸射出强烈的情绪。   祁念一道:“会吵醒亡魂的。”   “他们死后连魂魄都没留下,全都化成了灵兵,哪有什么亡魂。”明然不屑地拧眉道。   祁念一耳朵动了动,听见了洞口传来的某些动静,她意味深长说:“再者,明道友又怎能确定,你就是云野之剑想择的主人,或是……还有其他的灵剑对明道友比较感兴趣呢?”   明然冷冷一笑:“剑不愿意又如何,我愿意,谁也拦不住,强扭的瓜,最甜。”   她说这话时,眼睛的余光飘到了谢天行身上,显然意有所指。   祁念一摇头:“看来是谈不拢了。”   那便只能拔剑了。   两方同时出手,看得周围围观的法修丹修医修符修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躲得远远的。   在他们心里,剑修=疯子。   现在这里有十几个疯子,打群架!   此时不躲更待何时。   明然冷笑拔剑,她身侧,另外八个剑修同时拔剑,其中不乏有跟着祁念一一路从旷野拼杀过来的同伴。   “抱歉了祁道友,云野的剑,对任何一个剑修而言,都是天大的诱惑,我等也不能免俗。”   祁念一倒是非常能理解。   说实话,他们也不愿这样直接站在她的对立面,更何况在场唯二两个金丹修士都是沧寰弟子,平心而论,无论是明家还是沧寰,他们这样的散修都开罪不起。   便只能先联合起来对付剑修之中的最强者。   “嗯?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剑修。”易承安突然道。   他的剑尖横在两拨人中间,见是他,明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也要夺剑?”   祁念一也有些惊讶。   凭易承安元婴境中期的修为,即便他无法独自击杀踏云貔貅,要到貔貅的领地偷点东西走却是不难的,如果他也对云野之剑感兴趣,那这把剑根本就轮不到这百年一次的无望海开启,他早就可以收入囊中。   “这倒不是。”易承安眯眼打了个哈欠,“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把这把剑,完好无损的交到她手里。”   他手指着的,就是祁念一。   明然咬牙切齿:“好,好。”   她举剑怒斩,却在剑锋尚未落下之时,发现面前悄然飘过来一把剑。   通体赤红,剑身流畅通透,十分精美华贵。   这把剑飘到她面前,就赖着不走了不走了,飘来飘去,把明大小姐所有的攻击路线全都挡住。   易承安忍笑:“这把剑叫飞红,就爱暴脾气的美人,明大小姐觉得如何?”   他表明立场,余下人明显就忌惮了起来。   一个元婴境修士的重量,和两个金丹境可完全不同。   僵持不下时,祁念一似有所感地回望,看见了玉笙寒深邃的眼神。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将漏影春佩戴在腰侧,腰间只有半枚玉玦。   玉笙寒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靠近她,用极低的气音问:“你对神剑势在必得?”   “当然。”   “可惜了,我也是。”玉笙寒道,“或者说,仙盟也是。”   他先说了他自己,再称仙盟,便是无形拉开了他这位仙盟少主同仙盟之间的联系。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   “此处只有你我知道所谓云野之剑的真相,要不要做个交易?”玉笙寒仿佛在蛊惑她,“我的……未婚妻。”   说话间,更多的魂兵当空飞来,停在了那些释放出元神,小心翼翼试探着的修士面前。   云珏怔然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一排粗细不一的长针,轻轻伸出手去触碰了下。   他好像听见了空中传来一声轻笑,而后这排长针便化作流光,钻进了他的体内。   甚至就连先前对峙的几个剑修面前,也各自都飘来了一把剑。   整个场面如同一个大型毕业双选会。   玉笙寒微微笑了:“我不是剑修,我对神剑其实并不感兴趣,但如果这些人知道这里藏着的剑,并非是漏影春,而是传说中的神剑,你说,他们会不会不顾一切也要争抢?”   当然会。   祁念一低语道:“你想怎么交易?”   “我保守秘密,助你拿到神剑,而你……在拿到神剑后,同我解除婚约,破除同心契。”   玉笙寒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像是在问祁念一:如何,每一个剑修毕生追求的神剑和自己的命,你怎么选?   祁念一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启唇:“好。”   玉笙寒脸上有一丝惊愕,似乎难以置信她为了剑当真这么不要命。   与此同时,听到他们对话的庄不凡急了,他扯着玉笙寒的袖子:“寒哥,盟主说了——”   玉笙寒淡淡道:“不干你事,别说话。”   庄不凡急得头上冒汗,看见玉笙寒阴沉着脸,缓缓勾唇:“一言为定。”   另一边,明然还在和那柄赤红色的长剑缠斗,烈女怕缠剑,祁念一觉得她短时间脱不了身。   而在场的其他剑修,一部分在送到面前的灵剑和云野之剑两者间挣扎不定,另一部分却已经非常有效率的开始找起了剑。   “漏影春是一把乌木剑,这么特殊的剑,定然很显眼。”   “你在那边看看。”   确实,当世的剑多为钢铁所铸,但云野似乎偏爱用各种常人想象不到的材质铸剑,不夜侯用竹,漏影春用木,丹歌用白玉,沉渊用深渊玄铁,铸剑风格堪称五花八门。   在一群或钢或铁的魂兵之中,一柄木剑一定相当显眼。   但可惜,神剑非白,这把虚无的、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剑,就连在场唯二知情的祁念一和玉笙寒,也不知道究竟长什么样子。   祁念一的脑海中灌满了各种声音,但其中有一道声音,却格外清晰,始终在不停地呼唤她,去往它身边。   此时,卢沧海小同志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兵冢里爆开惊天巨响,卢沧海一脸惊恐跌坐在地上:“我什么都没干啊。”   祁念一闭着眼睛,径直向某个地方走去,冥冥之中,她能感应到,那把神剑,就藏在那个地方。   而玉笙寒站在她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其他剑修提供一些“线索”,比如指着某把木剑,非常友善道:“那把剑似乎是木质的。”   然后引起一阵哄抢。   庄不凡见状,急得额头直冒汗。   他紧张得牙齿不断打颤,几次想要劝说玉笙寒抢夺神剑都被玉笙寒岔开了话题。   庄不凡无可奈何,最后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运用灵力让声音扩张到所有人都能听见:   “各位道友,我有一事相告。”   众人眼神随即看去,便听庄不凡一字一句,郑重道:   “被埋藏在兵冢中的云野之剑,并非漏影春,而是传说中的神剑,非白。”   此言甚至让在场所有人都静默半晌,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像是还嫌这个场面不够热闹一般,庄不凡又添了一句:“不仅如此,仙盟玉盟主让我转告大家,仙盟将答应神剑之主一个无条件的要求,无论他是否是仙盟中人,只要……”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看向祁念一:“只要,神剑不被此女夺得。” 第25章 神剑非白   此言完全打破了现场的局面。   玉笙寒缓缓扭过头,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面像个尾巴似的弟弟。   祁念一骤然睁眼回头。   就连易承安脸上都有一丝惊讶,显然他虽在两百年前答应了墨君将这把剑交给他徒弟,却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剑。   楚斯年、黎雁回、明然全都在这一刻看向庄不凡。   最终,是黎雁回打破了沉默,他用剑柄敲了敲庄不凡的肩,看了眼在场局势,郑重问:“这位道友,可能确定?”   庄不凡不敢看玉笙寒,偏过头去:“千真万确。”   祁念一冲玉笙寒低声道:“这就是你要和我做的交易?”   玉笙寒眼中氤氲着风暴,他眼神未曾从庄不凡身上移开,艰涩地说:“非我所愿。”   祁念一当然能看出来。   只能说玉笙寒确实惨,十七年过去,当年因为父爱而容忍了她这么久的玉华清盟主,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终于是坐不住了,情愿不要这个儿子,也一定要至她于死地。   在书中,她为了救姬玚而耽误时间,但分明也是有余力前往兵冢的,但这一路,她遇到了无数的袭击,受了重伤。   一个重伤的她,和重伤未愈的姬玚,根本无力参与到神剑的争夺战中,她便被姬玚半是救半是挟持着离开无望海,前往妖域,并在妖域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这其中,应当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位玉盟主的手笔。   明然终于摆脱了那柄赤红色长剑的纠缠,几乎是瞬移到庄不凡面前,厉声问:“你再说一遍。”   庄不凡咽了下口水,破罐子破摔一般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明然眯起眼睛,质疑道:“既如此,为何这话不是由玉笙寒来说?你们仙盟的少盟主就站在这里,怎会轮得到你?”   这也是很多人的疑惑。   庄不凡喉结上下滚了滚,艰难地看向玉笙寒。   心道如果不是寒哥不愿听从盟主的指示,宁愿不要这条命也要违抗一次盟主,他也不至于出来做这个恶人。如果他现在不这么做,以盟主的脾气,寒哥回去可能真的会脱半条命。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再说了,一把剑而已。   他眼神游移瞥向祁念一,又很快移开。   之前他也看到了,她拿出来用过的两把剑,都是当世罕见的神兵利器,这把神剑让出去又怎么了。   见庄不凡不说话,明然立刻转而看向玉笙寒:“玉笙寒,他说的可是真的?”   玉笙寒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但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不否认便是默认。   明然当即就明白了:“神剑非白,原来是这把传说中能斩天梯的剑,难怪仙盟如此重视。”   “我之前还不解,为何云野之剑出世的消息,会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原来是仙盟在背后做推手。”   战意一触即发,所有人都拔出了剑。   而先前误以为出世之剑是漏影春,争夺得最为激烈的明然,此时得知此处的剑是神剑非白时,竟是莫名地平静下来了。   明然轻笑一声,反手握住了一直在她身后蹭来蹭去的赤红长剑,就连飞红剑本身都惊得震了震。   下一刻,光芒大作,本命剑契约成。   明然竟是放弃了神剑的争夺。   “斩天梯。”明然讥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兵冢,“你们想清楚了,这把剑可不是什么宝贝。”   黎雁回看着明大小姐的背影,有些惊愕。   祁念一心中轻叹。   确实,关于神剑非白的传说,没一个是好的。   传闻它曾经有过好几个主人,无一例外,都是死于非命。   这个传言从未得到过证实,但在书中,楚斯年拿到非白之后,即便在非白从未真正认主的情况下,他也还是堕仙入魔了。   没有认主的神剑非白,终究没有能完成它斩天梯的使命。   余下几个剑修彼此对视,心下了然,只能道:“抱歉了祁道友,若是神剑非白,我们势在必得。”   言罢,齐齐拔剑。   几乎同时,不夜侯出鞘,一夕之间抗下八柄袭来的剑。   劲风裹挟着声浪,在祁念一脸上划破一道细长的口子。   旁人不知她遮眼的纱究竟是什么材质,竟是没有丝毫损伤。   虹光步乍现,祁念一闪现至八名剑修身后,手中剑顷刻间换成了沉渊,漆黑的重剑避开剑锋,横拍向八人,一瞬间竟爆发出险些将这些人身体拍断的可怕威势。   与此同时,脑海之中那个声音不断地呼唤着祁念一。   这个声音仿佛已经等待又或是寻找了她很多年,乍一相逢,对她的吸引力简直无法控制。   似乎每一声呼唤都在告诉她,快来取走我,我天生就是属于你的。   围观者甚至也有不少并非剑修的人加入了战局。   神剑或许对他们而言吸引力不大,但他们只要做到任何人抢到了神剑,都能找上仙盟,换来一个无条件的承诺。   修仙界最强大的修士联盟组织许下的无条件承诺,千金难换。   于是祁念一要面对的敌人,从八人变成了八十人甚至更多。   数百个筑基能耗死元婴。   当然也能耗死她这个金丹。   她脚踏着袭来的剑锋,反躬身在空中倒悬,身体崩成一道弯月,沉渊卷起劲风和闷响,载着可怖的威力拍向众人,带起一阵狂浪涛声。   沧浪剑第四式——惊涛拍岸。   又一个强势的浪潮拍来,祁念一抬头,看见易承安沉色的脸,还有他冷静之极的声音:“还不快去找,这有我。”   他不算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剑尖萦绕着水汽。   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沧浪剑。   时光微妙,冥冥之中,将这样一个三百年前不曾留名的沧寰修士送到她身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为师尊和她守了两百年的剑。   一旁,幽幽符火悄然将易承安包裹,曲微神色凛然冲她点头,她未曾说话,却用行动表明了,快去吧,我一定帮你守着他。   谢天行见状,无奈的摇头,那双格外勾人的桃花眼中还含着笑,却是笑意不减地低头,咬破了自己中指的指尖。   “以血绘阵,我可是连阵法师保命的底牌都拿出来了,小师妹啊小师妹,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他低语着,手中动作不停,以血为牵引,凌空画出一个极其罕见的阵法图。   画到最后一笔时,指尖的血迹有些干枯,收阵的最后一笔开始疯狂吸收着谢天行的灵力,他很快便脸色苍白起来。   阵法师的修习是众所周知的难,也因此让阵法师这一职业在各大职业中成为了人数最为稀少的一种,阵法师中广为传言,入阵法一途,全靠一个悟字。   显然,谢天行的悟性,是各种佼佼者。   下一秒,烟雾迅速弥漫开,将整个兵冢全都包裹住,无人可以看清任何东西。   待眼睛缓过来,众人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先前的兵冢中,而是仿佛置身于万顷桃林间,落英纷飞迷人眼,原先数以千计的魂兵,竟是完全看不见了。   就连身侧的同伴也消失了,整个桃林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沧寰这一代最为精彩绝艳的阵法师,以血为引,竟然画出了在阵法师之中号称最难绘制的幻阵。   绘制完这个阵法,谢天行面若金纸,努力压下了喉间涌上的血腥味,他低声道:“这个阵法,就连施阵者本人都会被迷惑,小师妹,我相信你的直觉,可千万不要迷失方向了啊……”   这个幻阵的真实程度极大的证明了谢天行确实是有潜力在未来成为第一仙尊的书中男主。   若不是祁念一的天眼天生就能堪破所有迷障,她大概也会被这万顷桃林所震撼。   此刻,世界在她眼前分割成了两端。   左眼中,万顷桃花、落英缤纷,世间最是清雅柔美。   右眼中,兵冢魂兵、四散奔逃,满目仓惶萧瑟兵戈。   她平静地从一拨又一拨人身侧路过,对方完全迷失在桃林之间,无法感受到她的踪影。   谢天行绘的,竟是一个迷踪幻阵。   幻阵中,在场其他人的心声都淡了下来,少了人类的声音,魂兵的声音就变得更加清晰,而唯一她能够听清的指引,也就愈渐明晰。   当一切迷惑选项都不再是困扰时,那唯一的目标就更加一目了然。   她左右眼两端不同的景沿着她的步伐交叠,穿过茂密的桃林和悬于头顶的魂兵,她眼中的景,最终只剩下了一棵树。   一棵直入云端的树。   这棵树的树干或许需要十几人连起来才能环抱,抬头望不到云端之中的树顶,无尽的花瓣堆叠在一起,像一团柔软的粉白色棉花糖。   而那棵树干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洞口周围缠绕着铁青色的藤蔓和倒刺,以及泛着枯黄和锈色的老化纹理。   洞很深也很黑,中间反射出一丝耀眼的明光。   那是一把剑。   祁念一不受控地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把剑。   像是水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荡开一阵清漪,破坏了澈如明镜的剑身原本的一身清明。   她听见一声轻鸣,那是剑出鞘的声音,是她这么多年来,最爱听的声音。   还有凭空出现的男声,对她说:   “你是谁?”   ……   幻阵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连施阵者本身都会被迷惑。   谢天行灵力耗尽,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他就地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摸索着去寻找幻阵的破阵点。   每一个施阵者在绘阵时,都会设置一个破阵点,这是阵法师的基本规则,也是阵法师每一个阵法师独一无二的无声之言。   只要能够找到施阵者的心魔所在,便能打破这个阵法师所绘制的阵法。   但那又如何呢?   谢天行如此想着,席地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旁人看现在的他,都称赞玉树兰芝、清和风雅,就好像如沧寰之后,他所有的过往全都可以不用在意,他是如何从泥地里背着娘亲爬出来的过程,也无需在意了。   现在世人眼中,只有沧寰首徒,没有当年中洲小渔村里的谢天行了。   心魔?   谢天行轻笑一下。   沧寰首徒,不允许有心魔。   “小鬼,你再不起来去找本命灵兵,就真的要被人抢先了!”   他气海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让谢天行又叹了口气。   哪怕如今不在幻阵之中,这个声音,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   “江老,本命灵兵应顺心而为,强求不得的。”话虽这么说,谢天行仍是撑着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他气海中的声音是一个苍老的男声,除了声音听着苍老之外,别的方面倒是丝毫不显老态,尤其是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精神。   前提是被骂的对象不是他自己。   奈何江老作为一个没有躯体的游魂,附生于他体内,平日里也只能骂骂他来解闷了。   江老恨铁不成钢道:“还被人称作沧寰玉璧呢,修为屡屡被人压一头,你心里就不虚?”   谢天行沉默了下来。   知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江老也停顿了下,又语重心长地说:“小谢,你资历之高是我生平罕见,即便是灵气充盈的千年之前,你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阵法天才,你和那丫头不一样,我虽看不透她的命途,却能看见她命数中缠绕着的黑气已经快要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你真的甘心落于这样的人之后?”   谢天行靠在树上,茫然地望着天空。   许久之后,他才说:“我不甘心落于任何人之后,与她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   “那你为何废了这么大修为布心血阵也要助她去取神剑?!”江老急了。   谢天行手遮在眼前,挡住了耀眼的阳光,他声音低喃,如同梦呓:   “我只是觉得,我们分明是战友,若因为命数这种莫须有的原因,我不帮她,这也太过卑劣了。”   江老只是长长地叹息,最后落了一句:“天真小儿啊,你与她之间的命数彼此缠绕,此消彼长,你若不杀伐果断抢占先机,便会被她远远抛下,再无回转余地,你且看吧。”   谢天行垂眸,眼中风暴氤氲,阴晴不定。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缓缓迈步,向一个方向走去。   江老问:“你找到焚天云图了?”   谢天行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听见江老在他气海中哇啦哇啦兴奋地不停念叨:“焚天云图可是阵法师一途的开创者——封澜仙尊的本命灵兵,阵法师可用的本命灵兵种类繁多,你若能拿到梵天云图,实力定会大增,这趟无望海来的不亏……”   江老后面说了些什么,谢天行半点没听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埋头在地上挖了多久。   正如谢天行自己所说,本命灵兵要随心而动,他跟随自己的心意走到了这里,直觉告诉他焚天云图被深埋在地下。   他需要用手,一抔一抔挖开泥土。   直到天幕甚至都出现了星光,谢天行双手全都是血,他顾不上江老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直到疲惫到恨不得就地躺下休息时,终于感觉到,指尖碰到了一方柔软的质地。   谢天行心头一动,便看见自己指尖上脏污的血不慎蹭到了云图上,又在下一秒被云图吸收不见。   以血为引,契约成。   谢天行抱着柔软滚烫的云图,埋头倒在土地里,望着无边星空,深深闭上了眼睛。   ……   此处,桃花瓣似乎被什么东西碾过,落在泥里,碎裂满地。   玉笙寒踏着满地残红走来。   他腰侧挂着漏影春,这么多年以来,十分少见的,保持着安静。   想来是因为不夜侯也安静了下来。   她那边应该遇到什么事了吧。   十几年,他因为一门婚约,从备受瞩目的仙盟少盟主,沦为一个可怜的陪葬品。   剑本是利器,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枷锁。   玉笙寒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眼底透着一丝薄蓝,便映得着双眼格外淡漠。   没有人知道,这双手,生着号称千年不遇的无上剑骨。   如果不是这门婚约,他本该是个剑修的。   如今的他,却只能佩剑但不握剑,感受着多年以来被不夜侯牵动的漏影春每一次的震动,却连感受这其中的剑意,都做不到。   但如果两个字,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遗憾。   法修的本命灵兵选择范围,就更广了,毕竟法修的主攻方式是法诀,双手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他身侧漂浮着无数个魂兵之引,都是被他吸引而来的。   玉笙寒原本不打算在此次无望海之行择本命灵兵的,他原本就是为夺神剑而来,更何况,他也不想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副魂兵的身上。   但这一刻,他改主意了。   他在此刻,突然也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兵。   挥袖屏退一众魂兵,玉笙寒漠然抚上自己左手小指的指节。   皮肉之下,是无人所知的天生剑骨的骨节。   他面无表情的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小指,骨节染血,从皮肉之中刺穿出来。   玉笙寒捻起被折断的一截指骨,吹了吹,也没能吹掉覆盖在上面的血肉,他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连一分疼痛之色都无,只余满面清寂。   用这永远无法问世的天生剑骨,来做一枚骨戒,似乎是本命灵兵的不错选择。   他无法相信别人化成的魂兵,他只相信自己。   ……   楚斯年身侧,剑影重重。   他身后常年背着一把黑色大剑,虽说和沉渊看着很像,但其实只是青莲剑派每年都会给弟子发的剑。   批量制作,用完凭借任务积分还能重新去领,质量也好,堪称青莲剑派上上下下一众穷神最爱用的剑。   他是和剑一起长大的。   也是和祁念一一起长大的。   他最初其实并没有想过要修道,他小时候身体很差,连跑几步都气喘吁吁的,更别提像现在一样仗剑天涯。   但后来,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小殿下,突然又一日不见了。   他无论去哪里,都找不到小殿下的踪影,宫里那些人告诉他,小殿下被仙人带走了,他便去到处寻仙人,但小孩一个,身体还不好,上哪里去寻仙人。   他不过刚摸索着走到城门口,便被家里人截了回来。   但也正是这时候,遇上了青莲剑尊。   对方喝酒喝得醉眼朦胧,伸手随意往他腕上一搭,含着酒意说:“呦,这小子天生剑骨,要不要跟着我修仙啊?”   他听到修仙,以为可以去找小殿下了,连连点头,但家里人却不同意。   奈何青莲剑尊解释,说他身体这么差,就是因为凡人的体魄无法支撑起这具千年难遇的无上剑骨,若不走修行之道,他活不了几年。   于是他就这么没头没脑的成了青莲剑尊名下的亲传弟子,那会儿他甚至尚未引气入体,更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个满脸胡茬不修边幅的人,实则是当今大陆上,仅有的五位太虚境强者之一。   他问了一个问题。   “青莲剑派离沧寰远吗?”   青莲剑尊掏掏耳朵,眯着眼睛想了会儿,自信道:“不远,一点都不远,都在东洲南边。”   去了之后楚斯年才知道,青莲剑派在东洲最西边,而沧寰临海,在东洲最东边。   青莲剑派的师兄弟们不太好意思地偷偷告诉他   ——青莲剑尊,是个路痴。   但他和念念两人分开几年,却都阴差阳错的走上剑者之道,说来确实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楚斯年无比确定。   他爱剑。   但却并不像祁念一那样,眼中除了剑道再无其他,她于剑道,是一个纯字。   也不像黎雁回那般,满怀赤诚永不消减,他于剑道,是一个诚字。   自从决定要来无望海寻本命灵兵那日起,他就开始思考,他楚斯年自己的剑道是什么。   剑于他而言,又是什么。   沧浪剑是海,浪涛滚滚、亘古不断。   孤山剑是山,擎与天高,千载屹立。   那青莲剑是什么呢?   号称当世三大剑法,青莲剑对于他而言,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刚入无望海时,他都还没有答案。   同赤面狐一战时,他才隐有所感。   青莲剑自在恣意,飘逸灵动,让人觉得,眼中所见并非实际所感,是旁人看得见却永远都摸不透的剑法。   那时楚斯年望着天边令人不由心生燥意的血月,突然明白了。   是月。   明月朝朝,人生代代,无穷已。   楚斯年终于确定,这就是他要追求的剑道。   心意已定,便如同拨开云雾,寻剑,不过是片刻的事。   魂兵之中,一柄剑出现在他的面前。   楚斯年感觉似乎有一阵清风撩动他的发梢,头顶,明月依旧高悬。   但他知道,明月已经在他手中。   ……   本命灵兵的立契形式各有不同,但同样的事情,在这片桃林之中,陆续发生着。   有人小心翼翼捧着手中的长针泪湿眼眶;有人艰难地抱起一个巨大的丹炉,暂时还没找到把丹炉缩小的方法;有人翻转手腕甩了甩长鞭,宛如划开夜色的一霎明光。   兵冢之外,夜色降临。   萧瑶游隐与山林间,身侧是一群还茫然不知人妖两族争端的妖兽幼崽,在她手边打着滚,争抢吃食,她含笑看着这一切,听着树林里传来的风声告诉她,兵冢中已有结果了。   慕晚手中,出现了一把此前从未见过的长刀。   刀长四尺八寸,上有九环,刀身是漂亮的亮银色,干净无瑕,只是赫然三道血槽格外夺目。   慕晚知道,这三道血槽代表朗河还有他的妻女。   晚风很寂静,她身侧再没有别人了,那个和她一样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已然化作一道流光,成为了她手中刀。   慕晚说不上悲伤,只是有些怅然,她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给不了朗河。   但转念一想,像朗河这样的人,也不在意这些。   他如今为刀,便也算重新活过了。   天又阴沉了些,待到天幕彻底亮起的时候,就到了他们这些人要离开无望海的时间了。   慕晚把朗河一直用的他妻女所化的双刀收起来,和长刀放在了一起,也算是让他们一家人团圆了。   如今兵冢之外,只有她和萧瑶游两个人。   她们俩看着明然提着一把赤红的长剑走出来,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抱剑缓行的黎雁回。   “三个时辰过去了,兵冢里仍是只有他们两人出来,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萧瑶游抱着一只三尾狐幼崽,紧张得在对方头顶薅了一把,惹得小狐狸不满地叫了好几声。   见状,慕晚缓缓把眼神挪到一旁,被她和祁念一拴起来的熊猫妖皇身上。   姬玚感受到她的视线,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危险,抖抖身上的毛往后退了一步,又被慕晚无情地揪住了后脖颈拎起来,在他柔软的毛发上狠狠揉捏了几把。   姬玚不断挣扎,慕晚面无表情地继续撸。   她想,祁念一说的没错,这么做确实很减压。   ……   巨树之前,祁念一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你是谁?”   一直在冥冥中指引她前往的男声此刻清晰无比,祁念一确定,就是这把剑发出来的声音。   她心头跳了跳,紧张了起来。   这把剑……会说话?   思及至此,便又听见面前的这把剑又开始说话了:“你为何来此?”   祁念一深吸一口气。   这把剑真的会说话。   会说话的剑代表什么?   祁念一不敢往下深想,她安慰自己,还不确定的事情,先不要高兴太早,万一不是剑灵呢。   于是,她清清嗓子,郑重道:“我为你而来。”   这次,面前的剑缓缓吐出一句:“哦?真的吗?我不信。”   祁念一语气便又诚恳了些,她一字一句,仿佛面前的剑是她此生挚爱一般,认真地说:“千真万确,我是来取你的。”   “娶、娶我?”剑大惊失色。   这下,剑沉默了很久,久到祁念一以为他要装死不说话并且开始思考要不要夺剑了直接离开时,才听见剑轻咳了一声:“这……这不好吧,小娘子尚且年轻。”   祁念一眼睛都亮了些。   她暗自思忖,不愧是传说中的神剑,说话做事果然非常有效率,这就已经开始进入下一阶段的讨论了。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既然要取剑,而且是本命剑,对她来说也就是正宫皇后了,确实应当拿出些诚意来,于是她说:“不算小了,我刚满十八,我家那边,许多和我年纪相同的小娘子,都已经议亲了,我们修行之人不计较年岁,不然我这都算晚了。”   她说完,试探着问:“我这个年纪,你意下如何?”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剑开始发烫,隐约的热意连她都感受到了,没等她搞清楚原因,剑又道:“小娘子这般行事,家中长辈可允许?”   祁念一立刻道:“当然允许了,就是师尊令我来取你的,这件事我整个师门都知道。”   剑又诡异的沉默片刻,似乎被这荒谬的事情惊到说不出话。   见它沉默,祁念一想了想,觉得只怕是自己诚意还不够,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剑,她如今仅仅金丹境,对方怕是会觉得这个剑主实力太弱,不愿同她立契。   她站在原地,开始数起自己的身家来历。   “我姓祁,名念一,中洲人士,家中有点小财,也算有些名望,因此我手头还算宽裕,若跟了我,你不必担心物质条件。”   祁念一说完,又开始反思初次见面说这些是不是显得太俗气,神剑会不喜欢,又迅速说:   “我是沧寰弟子,师门在陨星峰,上面有三个师兄和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师尊,修行十四载,学剑十四载,无一日间断,如今沧浪剑五式已学成四式,修为金丹境中期,在东洲也算是还不错的天赋。”   她目含期待地看着这把剑,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对方,她问:“所以……你能否现身一见?”   她问这话也不过是试探,试探神剑究竟是否拥有真正的剑灵。   毕竟她从未见过拥有剑灵的剑,对于剑灵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形式,她也并不是特别清楚。   只是猜测,这样仅能说话,会思考的,便算是这把剑的剑灵,还是说……对方是有灵体存在的,只是尚未露面?   刚想到这,她便听到了头顶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我剑长三尺七寸,于这无望海中已有三百年,无亲无友,无过往也无未来,我是一把被诅咒的剑,我的历任剑主全都死于非命,即便如此,你也要娶我?”   祁念一怔然看着空中半透明的身影,久久不能言语。   她十八年的生命力,见过美景珍宝无数,但没有一种,能敌此刻一眼。   面前的男人一席玄色宽袍,衣袂上闪烁着点点星芒,整个宽袍如同一片星幕,他这件外衣,竟是由千金不换的星尘纱所制成。男人黑发半束,瞳色相比寻常人更黑,对视时便如同撞入夜色之中,让人难以抽离。   他眉眼掀开,便见山海。   他声如流泉撞冷石,又自带一种很轻的、让人难以分辨的沙哑,这声只有细听才会明显,那是一种低吟般婉转的磁性。   祁念一眼神就像定格了一般,没有离开过。   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非常神奇,他眉眼分明是冷的,眼风袭来,便如惊涛,但他因无奈而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薄唇噙着的笑,让他身上混杂着凛冽、温雅、和一种奇异的如同山岳海浪一般的沉稳和包容。   祁念一盯着他,喃喃道:“你们剑灵也穿衣服的吗……”   非白耳根悄悄爬上红色,他脸上的无奈更明显了些:“那你还想看什么样的?”   祁念一立刻清醒过来,无比坚定地说:“你怎样我都喜欢。”   这句话绝对的发自内心绝不掺假。   这可是剑灵啊。   天下独一无二的剑灵。   祁念一笑了起来,问他:“考虑好了吗,要不要跟我走?我很好,对我的剑也很好,成为我的剑,是一件不错的事。”   非白垂眸,仔细看着眼前的少女剑修。   她个子不高,身姿却格外挺拔,像极了一株修竹,蒙住了眼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他却感受得到,她此刻的真诚和坦荡,以及独属于少年人的那一份热烈。   于是他说:“我说自己被诅咒,并不是吓你的,是真的。”   祁念一也说:“我说自己来取你,也是真的。”   最后,非白凛冽的眉眼柔软下来,他似乎在笑。   “这样看来,我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   祁念一也笑了下:“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说话间,她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非白虽是传说中的神剑,但仅从外观看上去,比起其他云野所铸的剑,倒是要显得普通不少,又或者说是正常不少。   这就是一把看上去同其他所有剑材质都相同的铁剑,只是剑身上的花纹如同水纹,镌刻着一些祁念一看不明白的符文。   但在触手的这一瞬间,她感觉,这把剑像是活着的,是温热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非白的震动重合了起来。   这是一把有生命的剑。   祁念一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剑。   非白飘在她前方,凛寒的眼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   长剑离开巨树的那一刻,倏然雷动。   原本就夜色已深,此刻却在突然间,仿佛天幕之上又添了一笔暗沉。   整个大陆在这一瞬间同时雷云密布,惊雷之声响彻天穹,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极暗之中。   只有祁念一和她手中的剑是有光亮的。   祁念一感觉自己心跳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快,应和了手中尘封数百年的长剑,终于能够得见天光的兴奋。   她抬眸看向非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天命书中,楚斯年拿到了神剑,却终身没能让神剑认主。   神剑的意志,自然也是剑灵的意志。   并不是楚斯年无法让神剑认主,是剑灵不愿认主。   她无声望向非白深色的曈眸,想要问他,她要如何他才愿意认主。   没想到非白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认真。   然后冲她笑了笑,飘向她手中的长剑,身影便这样消失在了空中。   祁念一感受着手心滚烫的热度,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   非白竟然,毫无反抗地认主了,即便是普通的灵剑都不会这么快这么顺利。   就在此刻,兵冢之外,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祁念一回身望去,见到了隐约的鬼火幽幽。   她还未迈步,便听见脑海中,出现了流泉似的声音。   “去吧,你我共同的开锋之战。”   ……   全大陆都陷入极暗后,又转瞬恢复了正常,有行者在惊恐过后不解究竟刚才发生了什么。   沧寰,明镜峰。   生着一张娃娃脸的掌门手中的棋子停顿在了棋盘上,只差一厘便能落下。   但灵虚子终究没有放下那枚棋子,白子在他指尖转了一圈,最后被他轻轻一丢,扔下了沧寰背后的万丈悬崖之中,再无踪影。   灵虚子拢袖站在悬崖边,望向和明镜峰并立的陨星峰的方向。   他轻叹了声:“师兄啊,希望你的决定是对的。”   中洲,仙道联盟。   玉华清背着手,望着极深的夜色,脸色也如同夜色一样难看。   天机子已经离开,但天机子此番前来的目的,却让他无法释怀。   那个孩子,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神剑之主又如何,他不允许计划有变。   西洲,明家。   明家那位在后院闭关几十载未曾露面的老太爷,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盘腿坐在石床上,皱纹遍布的脸发着灰,和一身粗陋的灰衣融入了这灰黑的陋室之中,宛若一个沉默的雕像。   片刻后,他在石床上连敲三下,不一会儿便进来一个明家家仆。   明老太爷垂着眼,漠然道:“该叫洛儿出关了。”   孤山,万仞峰。   孤山道人手指在自己的长眉上轻点几下,片刻后,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看着方向,正去往深渊。   青莲剑派,朗月峰。   青莲剑尊从满地的酒坛中清醒过来,轻笑了声。   “就知道这小混蛋拿不到神剑。”   他言罢,又灌了一口酒,沉默片刻,舒了口气。   “罢了,他拿了也无用。”   ……   兵冢之中,谢天行手忙脚乱地收起焚天云图,还没有研究透云图的用法,巨响之后,鬼火在一瞬间蔓延开了。   此刻所有人都在阵中,幻阵仅由谢天行一人维持,本就难以持久,如今在踏云貔貅的全力冲撞之下,再也无力维系。   阵眼破,阵法灭。   被幻阵迷惑的所有人都如梦初醒,有些人看着自己在这段时间一时脑热便择定的本命灵兵,有些懊恼,还没来得及对谢天行怒目相向,踏云貔貅的怒吼声就已经把他们掀翻。   谢天行气海中灵力尽数被焚天云图吸收走,这一刻经是抽不出任何灵力来应对,他眼睁睁看着貔貅的巨口朝自己猛冲而来,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要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银光撕裂黑夜,剑意如同白昼。   当空一剑飞来,正中踏云貔貅的左眼。   祁念一随后赶来,长剑在刺穿貔貅的左眼后,在空中飞了一个来回,又回到了祁念一手中。   非白飘在她身后,双手拢在袖子里,看见这一幕,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原来是那个貔貅。”   他面露嫌弃:“也不知它有些什么爱好,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那扔,臭死了。还特别喜欢哭,没事就被撵得到处乱窜,扰人清梦。”   祁念一回神,潮平岸阔横拍向踏云貔貅。   沉寂数百年的神剑,终是饮血开锋,朝世人挥出了最夺目的一剑。 第26章 提剑斩月   如此可怕的剑意,她竟是以金丹修为,一剑斩元婴。   祁念一不可思议地抚摸着手中剑。   这就是本命剑的感觉吗。   没有任何阻隔,仿佛自己和剑完全融为一体,用手臂来形容都略嫌不够,她甚至觉得,这把剑就像她的思想。   心之所及,剑之所往。   她抚摸得太专注,没注意到身后非白一直在不自然地抖动,他生了一张凛寒锋锐的相貌,此刻却是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这、这如今的小娘子,都这般、这般……   非白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他感受着那双覆有薄茧的手仔细轻柔地从自己全身拂过,带起一阵阵酥麻和痒意。   当着这么多双眼睛。   她居然在爱抚自己??   在祁念一回头看他的瞬间,非白满脸正色地又飘到她身后,不让她看见自己。   祁念一不解,便听非白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一把有原则的剑。”   “所以?”   “剑灵跟随在剑主身后,是剑灵应当遵守的规则。”   祁念一心道你刚才明明天上地下到处飘,哪里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了。   众人也没想到,她拿到神剑之后,实力上涨竟如此巨大。   一时间又是惊惧,又是羡慕。   神剑既如此厉害,那如果拿到神剑的是他们呢,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样,拥有金丹斩元婴的可怕实力。   但现下她是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者,要从她手中夺剑,难度未免有些大。   人群中,几个剑修再次集合,站在了祁念一的对面。   还是那句:“抱歉了,祁道友。”   祁念一:“我同神剑已经缔结本命契,你们此刻对我下手也无用。”   对方却是不信:“祁道友这话说来就有些好笑了,普通的灵剑都需打磨至少一月才肯认主,传说中的神剑,又怎会在当场就认主。”   祁念一认真地说:“但他真的认主了。”   周围所有人都一脸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玉笙寒站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暗藏着一些病态的欣喜,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身边的庄不凡,满脸如丧考妣,显然是在害怕自己任务没能完成,不知回去之后会遭受盟主怎样的惩罚。   玉笙寒轻轻拍了下他手臂:“回吧。”   庄不凡满眼写着惊慌:“寒哥,我……”   “我知道,回吧。”玉笙寒漠然说,“这次任务失败,我一力承担。”   庄不凡这才注意到玉笙寒左手小指,有一节指骨不见了,破损的皮肉软软的挂在上面,极为可怖。   他这句话没说出来,便被玉笙寒带着离开了这里。   离开前,玉笙寒回头看了眼祁念一。   她一人一剑,面对着近百个对手,脸上却只有认真,毫无惧意。   可惜了。   玉笙寒再一次这么觉得。   真的可惜了。   祁念一并不知道此刻玉笙寒所想,当然,就算知道了,也会随便听听就过去了。   她修行到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不需要旁人可惜。   她闭着眼睛,眼前的每一团火光都在她心里跃动着,她握着长剑非白,感受着剑每一次震动的声响。   再睁眼时,她眼中只余平静。   对面的每一道剑风都像慢动作一般在她面前展现,她能够清晰地看见利剑破空时在风中斩出的纹路,也能看见盘旋在非白剑锋之上,数万滴细小的水花,利针一般,时刻等待着蜂拥而至。   第四式——惊涛拍岸。   狂浪掀惊涛,拍岸不分昼夜。   以往,她用这一式时,都会换成重剑沉渊,以求更强大的力量。   但现在,祁念一觉得,非白并不算宽大的剑身,竟也能发挥出如同山岳一般巍峨的壮丽威势。   一剑,又只有一剑。   这一剑掀翻了向她攻击而来的所有敌人,甚至斩断了试图同她争抢非白的八名剑修的剑。   这八人脸色难堪之极。   剑修剑断,便如同人被打断了脊梁骨。   她能断剑,便能杀人。   说明此刻他们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对方留手了。   围观者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般威势,竟是比几天强了好几倍都不止。”   “难道神剑真的当场便认主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八人中,有人难堪地当场甩袖离开,有人拾起地上的断剑,躬身向祁念一鞠了一礼。   “谢过道友,道友成为神剑之主,当之无愧。”   为首的八名剑修散了,玉笙寒带着庄不凡离开了,其余人互相看看,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争抢的,便也陆续拱手道别。   距离离开无望海还剩两个时辰,人群散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只剩了他们最初的这几人。   萧瑶游抱着一群不太听指挥的妖兽幼崽,行动非常艰难,抱起这只那只就跑了,狼狈地跟在众人身后:“你们好歹等一下我啊。”   慕晚手里牵着熊猫妖皇,背着朗河化成的长刀,祁念一瞥了一眼,没再多问。   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刀疤脸汉子,终于得偿所愿,在报仇后和他的妻女团聚了。   谢天行把焚天云图收了起来,旁人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拿到了什么样的魂兵。   只有他自己知道,江老日复一日的灌输,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烙印,只要想起来,就会忍不住撕扯着烙印留下的疤痕。   楚斯年的剑攀明月得到了全场围观。   无他,这把剑实在是太美了。   美到不像楚斯年这种茅坑里的臭石头会用的剑。   这把剑似乎蕴藏着明明月光,温莹烂漫,剑身勾绘着波浪般的晶莹线条,挥动时如跃清波,月辉盈盈。   即便祁念一这样拥剑无数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咦,攀明月啊,确实是把好剑。”再想多看一眼的时候,便听见耳畔非白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这样说,“这把剑的原身,是当时无望海中最美的人,他化成的剑,自然也成了最美的剑。”   祁念一立刻收回视线,再不多看,迅速道:“不及你。”   语气那叫一个诚恳。   非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飘回空中去。   是了,比起来时,她身边又多了一把剑,和一个剑灵。   离开的时间就快到了,几人随口聊了下,竟都有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于是几人就地分开,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你想去做什么?”非白问她。   他虽然看着十分成熟,但实则是一个足足三百年未曾入世的剑灵,如今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无论去哪里都觉得高兴。   当然,非白本人坚决否认他有如此幼稚的行径,认为这都是祁念一杜撰的。   祁念一也随他。   自家剑灵,还不得自己宠着。   她带着她的剑,还有从踏云貔貅身上割下来的独角,正飞速向靖安城赶去。   她说:“我要去见一个人。”   ……   修为升入金丹境之后,御剑飞天对祁念一来说都不用学习,稍一尝试,便能成功御剑腾飞。   感受着风声呼呼往脸上刮过来,祁念一学着一些前辈将手背在身后的样子,慢慢加快速度,又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从密林之间穿梭出来,最后全速向靖安城飞去。   非白飘在她身旁,幽幽说道:“我有两件事不太明白。”   “明白什么?”   非白怪异地瞥了她一眼,在空中侧了个身,落在祁念一身后,和她一同站在剑身上感受了下,他说:   “我不明白,升入金丹境之后,修士本人便能够御空,不需要剑的辅助,甚至御剑比起本人直接御空还要更麻烦一些,既然如此,为何你要坚持御剑?”   祁念一神秘地回答:“你不懂,这是剑修的职业素养。”   非白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又道:“好吧,我确实不懂,还有第二个问题,你既已拥有了本命剑,为何要用别的剑来御剑飞行?”   他看向两人脚下的重剑沉渊,语气有些纳闷。   祁念一一本正经地胡诌:“那是因为,我不舍得把你踩在脚下。”   她绝对不会说,是因为沉渊剑身最宽最大,能让她御剑飞天的时候能够站稳。   非白面不改色地听完祁念一胡扯之后,露出一个冷静的笑容:“很好。”   他说:“看来我的剑主,还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了解的。”   祁念一宽慰道:“时间是解决一切问题的良药,我们总能熟悉起来的。”   非白挑了下眉:“哦?既然这样,那您是否能告诉我,您究竟同时用着几把剑呢 ,我的剑主?”   祁念一咳了几下,清了下嗓子:“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慢慢跟你讲。”   非白的表情就像和丈夫结婚之后才发现对方在老家已经有了未婚妻,并且还不止一个,而他还该死的不能离婚。   他意有所指:“你对每把剑,都是这样的说辞吗?我是说,来娶你这句话。”   祁念一摇头:“当然不了,我只对你说过。”   毕竟以前的剑都是师尊给了大师兄之后,她直接从大师兄手里拿的,亲自来取的,还真只有非白。   非白的表情显然并没有被安慰道,他幽幽长叹:“现在的小娘子,都这般让人无法招架吗。”   御剑飞天的速度很快,祁念一筑基境要五天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她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飞到了,她落地时,云娘已经在城门口等着她了,像是知道她一定会来一样。   云娘站在城门口,就像那日她送他们离开时一样,简单的布衣荆钗,笑起来时眼尾有亲和的笑纹,城门后,阿茂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祁念一从芥子囊中翻出一个包裹:“给你的。”   云娘打开,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这是一根质地似金似玉的独角,正是祁念一从踏云貔貅身上斩落的。   云娘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笑得有些腼腆,但更多的是伤怀:“给我这个做什么。”   祁念一只是把包裹推过去:“你拿着便是了。”   她听朗河说过,云娘的女儿,死在踏云貔貅手上。   他们这一批人,被困在无望海中无法离开,几百年过去,留在此地生儿育女,牵绊太多,便更加无法离开了。   云娘转过身,偷偷抹掉了眼泪,再回头嗔怪道:“最初在旷野见到你时,哪能想到我捡到了这么厉害的小娘子。”   入城时,云娘又想牵着她引路,想到祁念一即便眼盲也毫不影响她奔波杀敌,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还没撤回时,被祁念一攥住了,她反手握住云娘的手:“要带我去哪?”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云娘愣了一瞬,又牵着祁念一去了她家里。   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大包裹,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我们在这里三百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了些什么样的变化,这些是我们这群人的信物,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回到我们在外面的家里去?”   云娘犹豫着,包裹攥在手中,没好意思给祁念一,她抿唇道:“我知道,这事很麻烦,毕竟已经三百年了,这些地址还能不能找到我们的家人,甚至他们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但是……”   祁念一从她手上拿过包裹,问:“地址和名单呢?”   云娘红着眼眶,递给了她一枚玉玦。   “前两波人来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但当时妖兽之患没解决,万一信送出去后,我们哪一日死在妖兽手中,让境外的家人无望地等待下去,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如今好了,妖兽之患被解决,我们能安全地在这里生活,哪怕永远见不到面,知道我们还活着,他们也能好受些。”   “我还有一点私心。”云娘哑声说,“如果我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就为我女儿立一个衣冠冢吧,她死前都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定是不想被葬在无望海的。”   祁念一粗略看了一眼,玉玦中的委托人,竟有好几百,若要一个个寻过去,一定是个大工程。   但她只是接过,郑重地承诺:“好。”   云娘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祁念一瞧着她的样子,好像最大的心事沉吟片刻,轻声说:“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云娘握着她的手:“你说,你为我们解决了生存大患,你若有要求,无望海倾全员之力,也一定办到。”   祁念一轻笑了下、   “如此,还得拜托云娘,让无望海中的其他人,再撑一段时间。”   祁念一望向天空中光辉皎洁的月亮,它在没有被血色染红之前是那么美。   云娘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心头唯一记挂的事情被解决了,那她未来的生活要怎么走呢?   祁念一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请你们,努力活下去。”   云娘泪如雨下,她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   就在此刻,空中卷起阴云,刚才还皎洁的月亮染上一缕血色,云娘在此刻脸色大变。   “妖王不在了,剩下小妖不足为惧,一段时间就能清扫干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血月出现,会怎样?”云娘声音有些颤抖。   惊变只在一瞬间,几乎是眨眼间,整个月亮都被染红。   今日是满月,血红的圆月高挂空中,令人心头一阵发寒。   耳边惊风掠过,易承安声音比人先到了。   他看都没看祁念一,先关切地问云娘:“没事吧?”   云娘摇头推开他,牙关紧咬,正准备拿出号角出来召集城内所有人。   祁念一感觉到这次的血月似乎有些不对,她睁开天眼,空中那轮月亮,分明还是同从前一样,缠绕着满满的黑色,无法挣脱。   但这次,祁念一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这东西连她的天眼都无法看见,只能靠敏锐的感觉来判断。   “先别急。”易承安看见了祁念一此刻的样子,他阻止了云娘想要召集众人的动作。   祁念一闭上眼,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剑上,天听全开,没有放过无望海中任何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   但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种明明察觉到了异样却无法找到任何东西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甚至有些烦躁。   这不同寻常的烦躁出现时,祁念一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   若是往常,她握剑时,哪怕是再困难的局面,她都从未有过这种无法平静的情绪。   “放缓呼吸,闭眼,别再看血月。”非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像一阵清风,吹散了祁念一的躁意。   平静下来之后,她开始慢慢感觉天听在恢复作用。   她听见了远处萧瑶游带着的妖兽幼崽在地上打滚的声音,听见了风吹过慕晚为朗河搭建的衣冠冢,听见谢天行翻开云图的声音,以及城墙另一端,楚斯年静默着拭剑的声音。   最后,是隐藏在所有声音之下,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有东西裂开了。   碎裂的声音很快消失,祁念一平静地睁开眼睛。   易承安问:“如何,你发现什么了?”   云娘更是着急:“会不会再有妖兽狂潮,我要不要叫人。”   他们俩的问题,祁念一都没有回答,她像是出神了一般,呆愣地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易承安细听了一会儿,安慰云娘道:“放心,没有妖兽狂潮。”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祁念一提剑腾空,动作快到连他都来不及阻止。   高空气温很低,祁念一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非白的声音,其余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心中此刻有一个奇异的直觉。   她觉得这轮血月,似乎能够被斩落。   不巧的是,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于是她提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看来我的剑主想做一些惊人的事情。”   非白仍飘在她身后,目睹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没有太大的惊异之情,语气一如既往,甚至还有些调侃。   “是啊,那你会帮我吗?”   非白轻笑一声,从身后靠近她。   祁念一看着他半透明的手从身后覆上自己的手,两只手同时握住了非白的剑柄,凛冽清冷的力量顿时灌满她全身,和她本身灼烫的灵力交织。   耀眼剑光划破天际,直向天边血月而去。   无望海所有人都看到了此刻,那道惊天剑意。   祁念一连斩七剑,每一道剑风落在之前挥出的剑风之上,交互裹挟着往高空愈加推进,被第七剑推至顶峰。   云娘捂住嘴发不出声音,易承安怔然看着高空,倏然想起了两百年前他和那人交手时的场景,和今日竟是如此相像。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形的黑气从无望海的每一寸土地出现,触手一般悄悄缠绕上楚斯年和谢天行的身体,而他们本人对此事无知无觉。   只是觉得刚才有一瞬间的头晕。   紧接着,便看见了祁念一提剑斩月的姿态。   黑气顺着他们的脚下一直蔓延至脖颈,他们的眼底无声浮现出妖异的红光。   剑风飞掠的同时,整个无望海都剧烈的颤抖起来,地震一般。   云娘迅速召集城内的青壮年保护好老人孩子。   易承安紧紧按着云娘的肩膀:“别怕。”   云娘担忧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想冲出来。”   震动持续片刻,剑光已至。   无论多久之后,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日那一剑。   更不会忘记那天,有个人,试图斩落月亮。   就在剑光触碰到血月的那一刻,祁念一听见了清晰的裂开的声音。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原本在谢天行和楚斯年身上肆意蔓延生长的黑气似乎被什么阻断了,他们两人眼底的红光褪去,黑气蔓延到脖子之后,停住不动了,但仍然缠绕在他们身上,没有散去。   与此同时,横亘于大陆数千载的深渊,爆发了百年以来第一次暴动。   轮值深渊的所有化神境修士险些被吸进去,仓惶逃出来之后,有人面色沉重,正欲联系外接求援,却被横空伸出的手拦住了。   他回头,见身后是一个穿着古旧道袍的长眉道人,立马行礼:“问道尊安。”   孤山道人摆摆手:“都退后。”   所有化神境修士被他屏退,他拂尘一扫,深渊黑洞般的吸力被压制得平息下来。   身在无望海的祁念一并不知道外界的动静。   她只知道,在斩中血月的瞬间,她似乎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变数,你竟真的找到了变数……”   声音十分模糊,一闪而过。   祁念一看着自己的双手,刚才她似乎……破坏了什么事情?   这一刻,所有人望着天空,连呼吸都忘了。   所有人都看见,无望海三百年来所有人类的噩梦,血月,真的被一个金丹境的修士斩出一道裂缝。   但血月并没有消失,只是慢慢褪去了血色,回归正常。   此刻,距离天光大亮,众人被传送出无望海,只剩下半个时辰。   “修为还是太低了。”祁念一有些不甘,若此刻她已化神,绝对能够将血月彻底斩落。   非白:“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啊,剑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从空中坠落,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27章 抹消踪迹   众人既目睹祁念一斩月,自然也看见了她从空中坠落。   楚斯年和谢天行一怔,同时往那个方向奔去。   但他们赶到时,却发现慕晚跃至半空接住了她。   黑衣女修抱着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少女剑修往回走,和他们两人擦肩而过时,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谢天行/楚斯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祁念一转醒时,是在云娘的房间里。   见她醒来,云娘松了口气,房间里满满当当站着好多人,全都关切地凑过来。   “小师妹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祁道友你还好吧?”   “祁道友刚才那一剑,真是漂亮。”   祁念一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灵力都被抽干了,一点都挤不出来,她四下环顾一圈,看见非白飘在床沿边上直勾勾看着她。   果然,其他人是无法看见非白的。   云珏换上了新的长针,给祁念一诊过脉之后,非常严肃地说:“祁道友,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冲动了,肉身即便再强劲,也经不住这么折腾,气海中灵力抽干是极危险的事,会埋下一大堆身体隐患……”   云珏这人就是这样,碰到不听话的病人,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   但在他所有病人之中,祁念一或许是最不听话的一个。   她听着医嘱,连连点头,仿佛自己真的会照做一样。   云珏施完针后,又递给了她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的丹药,她服用完才感觉灵力稍有恢复。   房间里人散去后,只有易承安留下了。   他抱剑站在床前,眼中尽是打量和质疑。   他是个说话不会拐弯的人,有什么便直接问了:“你为什么会想去斩月。”   祁念一坦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一瞬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这么做,我便这么做了。”   易承安盯着她片刻,自嘲地笑了:“枉我在无望海三百年,因血月的缘故,不知和妖兽厮杀过多少次,却从未想过,要真正却解决导致我们如此境地的源头。”   “或许人身处其中,才更难看清,有时候,眼盲倒不是没有好处。”   祁念一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易承安笑了几声,没再言语,拖了把椅子坐到祁念一面前:“你师尊现在如何了?”   祁念一摇头:“不知。”   “不知?”   祁念一便老老实实摇头:“实不相瞒,我入门十四载,从未见过师尊。”   易承安不可置信道:“那你的剑法是谁教你的?”   祁念一不解:“沧寰教习啊,前辈你也是沧寰弟子,沧浪剑难道不是沧寰学堂教习都会教的吗?”   易承安眉头紧锁:“我说的不是沧浪剑,是你的剑意。”   “但我只学过沧浪剑。”   “你修为不及我,沧浪剑也只学了四式,在剑道之上,本不该如此强,但你剑意极为精纯,堪称当世罕见,你的剑意从何而来?”   祁念一垂眸思索了一会儿。   对于剑修而言,剑法是基、剑式是招、剑骨是本、剑意是魂。   当世剑修将这四者并称为剑者四心,四心皆具,方能成就无上剑尊。   如今世人公认的,天下唯一的剑尊,青莲剑尊,就是具备了剑者四心。   其中,剑骨也分先天与后天,先天剑骨千载难逢,到如今也只有青莲剑尊和他的亲传弟子楚斯年拥有,天生怀有剑骨的人,在剑道上天生便比旁人更加有优势,他们的身体就是当世罕见的神兵利器。   祁念一并非天生剑骨,她习剑之时就知道。   大师兄那时就提醒过她,以她的体质,其实并不适合习剑,她天生灵感敏锐,更适合做法修,但她拒绝了。   “我的剑意……来自我自己。”   来自她盲眼在修行之路上跌撞的每一次感悟。   “这不可能。”易承安果断道,“剑修习剑,最难的便是第四心剑意。”   “剑法能学,剑式能练,剑骨能锻,唯有剑意极难形成,一个剑修,至少也要到化神境出鞘期,才能够勉强摸到剑意究竟为何物,如你这般年轻的剑修,通常都是师长魂授剑意才能够领悟,你怎么会——”   他没说完,看见祁念一平静的神色,这才想起来。   两百年前,他同她的师尊交手时,对方也不过筑基境,却也凭借一手精纯的剑意,越级胜了他。   那他如今为何不能相信,他的弟子也能做到一样的事情呢?   只是……   “你和他的剑意真的太像了,很难相信你们只是名义上的师徒,他没有教过你。”   祁念一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一个外人似乎很奇怪,但祁念一也没有别人可问了。   她对于墨君这个人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江湖传闻。   师门的三个师兄是绝不会告诉她的,灵虚子掌门对于师尊的事情也很避讳,不会在她面前讲太多,她所知道的墨君的事迹,全都来自于道听途说。   比如他高冷寡言,时常身穿一件玄色长袍,带着银色的面具,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时祁念一还不理解墨君这两个字在大陆上意味着什么,她还天真地问大师兄,既然无人见过,岂不是很容易被冒充?   那时温淮瑜和晏怀风笑得肩膀直抖:“傻念念,天底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谁敢冒充?”   传说中的大乘境,身体不动便能神念万里,天下万物尽收眼底,天下万事尽纳耳中,若有人胆敢冒充墨君,最先知道的,就是他本人。   对于墨君究竟是什么职业,外界传言也没个定数。   有说他坐拥万法,乃当世第一法修,也有人说他丹阵双修无可避敌。   当然,传言最多的,还是剑修。   据说二十年前同深渊一战,他当空劈下一道剑光,令深渊伤筋动骨蛰伏二十年。   云野所留的七柄旷世灵剑都由他一人所得,他若不是剑修,折腾这些做什么。   但真相究竟如何,也无人能够证实。   易承安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一切,肯定道:“他绝对是剑修,并且有一颗无比纯粹的剑者之心,不然,他不会拥有这样的剑意。”   她和易承安说话时,非白就坐在桌边嗑瓜子。   他一个剑灵,只有灵体,自然是无法真正磕到瓜子的,于是百无聊赖地把一整盘瓜子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实则竖起耳朵听着八卦。   还时不时插一句:“他说的这人,听着还挺厉害。”   当着易承安的面,祁念一无法和非白说话,便坐在他旁边开始剥瓜子。   沾了她灵力的东西,非白就能碰得到。   易承安的表情有些不解,显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剥个瓜子还要用灵力。   不一会儿就剥了满满一碟,非白避着易承安,时不时捞一把,为了掩饰他的行为,祁念一也只能一边和易承安说话,一边抓几颗瓜子扔嘴里。   “说来奇怪,那时他不过筑基境,就好像能预见到很多未来发生的事情了,在打败我之后,让我帮他守着一把剑,交到他未来的弟子手中。”   祁念一剥瓜子的动作顿了下:“然后你便就这样守了两百年,等一个不一定会出现的人?”   “那是自然,我答应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祁念一低头笑了。   像易承安这么有趣的人,怎么在沧寰从未听说过呢。   天光终于亮起时,祁念一发现自己的身影变淡了,成为了和非白一样的半透明状。   在易承安的注视下,云娘闯了进来,她看着祁念一,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一言不发。   “云娘。”   “你说。”   在身影彻底消失在无望海之前,祁念一说:   “要好好活着啊,等着我,一百年之后,回来替你们斩了血月。”   云娘张嘴说了些什么,祁念一已经听不到了。   但看嘴型,她辨认出来,云娘说的是:“好。”   ……   再次睁眼时,祁念一已经离开无望海,出现在了境外。   明明是同一坐岛,此刻他们的感觉却格外不同。   岸边,同时被传送出来的修士们三三两两相互拥抱奔走着欢呼,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前来和祁念一道别的人很多,她一时还有些惊讶。   慕晚突然走过来,把手中绑着熊猫妖皇的锁灵环的另一端给了她。   祁念一不明所以地接过:“不是说了,它由你处置?”   慕晚面无表情在熊猫崽的头顶薅了一把,瞧着姬玚生无可恋但已经逐渐习惯的表情,想来这段日子慕晚没少撸它:   “我用针法锁住了他双爪的经脉,也算是以牙还牙了,眼下他还不能死。我在苍术谷不同于你在沧寰,不能自由行事,我把它带回苍术谷是个负累,不如交给你,听说你家后院,有很多这种长得奇怪的动物。”   祁念一便接过锁灵环:“它们叫熊猫。”   “嗯,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慕晚犹豫片刻,临行前,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祁念一:“你问。”   慕晚紧紧盯着她:“我的眼睛,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祁念一愣了一瞬,她当即就明白了慕晚想说的是什么。   原书之中,无论是谢天行还是姬玚,起初都有所收敛,小心翼翼隐瞒着,不让慕晚知晓他们将她当作替身的事情,直到这一切被戳破后,他们反倒肆无忌惮了起来。   慕晚忍不住抚上从左眼横贯到下颌的疤痕。   谢天行曾不止一次的抚摸着她的眼睛,用令她生厌的缠绵声音说:“你知道吗,你和她有五分相似,但唯独这双眼睛,像了有九成。”   她固执地看着祁念一,想求一个答案。   祁念一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荒唐,她甚至有些不忍开口,却又觉得,自己必须要给慕晚一个答案,这样慕晚才能彻底抛开过去的一切噩梦,真正重新开始。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你。”   慕晚愕然。   祁念一点了点眼前的星尘纱:“你知道的,我是个瞎子,虽然偶尔用一些手段能让自己短时间内看得见,但本质上,我还是个瞎子。”   “我遮眼所用名为星尘纱,从三岁那年戴上后,无论是当着旁人,还是独自一人时,我都再没有摘下过,因此我自己的眼睛究竟生的什么模样,我自己不知,旁人更不会知晓。”   慕晚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站在原地,捂着自己脸上的刀疤,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片刻后,笑出了泪来。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祁念一平静地看着她,顿了顿说:“不是这样的,你的医术不错,刀也很好,你会治病救人,也能提刀斩不平。”   还愿意对她伸出援手。   这次,不会再有人因为那些原因,毁掉你的修行之路。   “你很好,你也可以相信,自己很好。”   慕晚抿唇:“我明白了。”   她抹掉了眼泪,然后果决地转身离开。   她明白了,为什么上一世,在祁念一死后,那些男人都追悔莫及,将祁念一永远奉为心尖上的白月光。   慕晚觉得,那些男人都错了。   祁念一不是高不可攀的月。   她是月光落在地上的那一截。   云珏在不远处茫然地抬头,看见慕晚独自走远,冲祁念一匆匆点了个头,背着医药箱含道:“师妹你等等我啊。”   非白在空中飞了一圈,又回到祁念一身侧,看着慕晚离去的背影:“她是什么人?”   祁念一垂眸:“是医者,也是刀客。”   非白眼神有些了然,勾了勾唇,笑着问:“那她是你什么人?”   祁念一便也笑了。   不爱笑的人,乍一露出笑容,便如春山融雪,清丽璀璨。   她说:“朋友,她是我的朋友。”   或许是因为这三十天,祁念一在无望海确实结识了不少人,此刻大家纷纷道别时,她这边一时间人满为患。   “来找祁道友说句话还得排队了。”黎雁回打趣了一句,同她道别后,临行前问道:“半年后的南华论道,你会去的吧?”   祁念一:“自然,全天下修行之人的盛会,我怎会错过。”   黎雁回颔首:“那便好,你我尚未完成的一战,便留到南华论道,如何?”   “没问题。”   听见黎雁回提到了南华论道,其他人也兴奋起来,祁念一陆陆续续和其他人道别时,都听见他们在谈论南华论道的事情,彼此相约届时好好再战一番。   来接他们的船已经缓缓靠岸,这些人呼朋引伴的样子和三十日之前相似又不相同,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生离死别,终究还是让人改变了不少。   祁念一拒绝了其他人一同乘船的邀请,准备独自御剑回沧寰。   离开前,她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萧瑶游。   萧瑶游看着她手里牵着的熊猫崽,惊叹道:“这不是慕晚的灵宠吗,怎么给你了?”   再听到灵宠这样的词汇,姬玚已经连生气都懒得生了。   他黑豆眼一转,思忖起如今已经顺利离开了无望海,应该考虑怎么摆脱这个女人,恢复修为杀回妖域的事了。   祁念一拎着他的牵绳,面无表情说:“慕晚嫌他长得奇怪。”   姬玚气的恨不得挠花她的脸。   “嗯……确实有点奇怪,但看久了还怪可爱的。”萧瑶游忽略了这个话题,把祁念一拉到一边,见人少了,关切道:“这些年,你所有的消息,都被人为地抹消过,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她说完,看见祁念一镇定的表情,于是轻叹道:“你知道。”   萧瑶游:“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你三个师兄全都闻名于世,你作为墨君的关门弟子,怎么会如此岌岌无名,哪怕你自己有心不愿张扬,这些年,应当也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时刻关注你的消息。”   她说的像她这样的人,就是那些时刻盯着陨星峰的消息贩子,这些人无孔不入,哪怕是挖到哪些人最近吃饭口味是否有变化,都能够分析出一些不为人知的蛛丝马迹。   萧瑶游沉声说:“但你入沧寰十几年来,对外界而言,你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你任何的事情从来都传不出沧寰,若非我功法特殊,能够探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墨君的关门弟子天生眼盲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外界也不会知晓。   这样一来,即便哪天你消失了,也无人知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不解地看着祁念一:“我原先以为,你的消息是被沧寰刻意隐瞒的,毕竟一个眼盲者想要习剑,得付出相比其他人千百倍的努力,当时我觉得,或许是你修为低下,沧寰担心你的消息被外界获知,会有损墨君威名,于是有意遮掩。”   祁念一问:“那现在呢?你又如何觉得?”   她很想听一听,这位天下消息最为灵通的消息贩子,是怎样看待这件事。   萧瑶游也顺手在姬玚头顶揉了几下:“现在,我看过了你的剑,也看见了沧寰上下对你的态度,我觉得此事并非沧寰所为,但沧寰的主事者,一定默认了这种行为。”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祁念一简直想给萧瑶游鼓掌。   不愧是最厉害的消息贩子,仅凭这些线索,就已经将事情基本还原了出来。   她自己也是在看过那本书之后,才知道灵虚子掌门一直以来对她的奇怪态度从何而来。   对于她,灵虚子掌门时而怀抱杀意,时而又当她是自己的师侄多有疼爱,在这两种极端情绪之下,灵虚子掌门默认了这件事情,他不愿自己动手,却也无法忽视心底里那一丝期盼。   期盼真像批命中所说,她的死能解决深渊的隐患。   如果不是她所有的消息被人刻意隐藏起来,在书中,她在深渊外围战场坚守三年,立下赫赫战功的事迹,也不会完全无人知晓,最后悉数被谢天行所顶替。   其实祁念一也不理解,为何他们要如此对待一个以身为祭,献出生命拯救了世界的人。   他们分明可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以当时谢天行的威望,她那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并不足以影响他的地位。   但他们偏偏这样做了,让她死去之时,连一个名字都不能留下。   “看来你知道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也知晓原因,我就不操这闲心了,南华论道再会。”   哪能不知道呢,她出身不凡,能调动这么大的力量将她的消息完完全全封锁在沧寰境内的,除了仙盟,还有哪个势力能有如此的权力。   但更多的,她也不便同萧瑶游透露了,不然,以玉华清对她杀意之坚决,怕是会连累萧瑶游。   现在,祁念一是真的对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尊开始感到好奇了。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二十年前他又预见到了一些什么样的事,能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收了这样几个麻烦的徒弟。   岛上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之后,仙盟一众人才离开。   他们确实排场够大,连离开之时,都是派了专船来接的。   祁念一御剑飞天,从高空往下,和玉笙寒遥遥相对一眼。   玉笙寒眼眸蕴藏着深不见底的黑,庄不凡失魂落魄,顺着玉笙寒的眼神看过去,看见空中的祁念一时,更加没了好脸色。   “寒哥,你该不会真的对这个女人——”   他话没说完,瞥见玉笙寒的脸色,闭上了嘴。   这些年寒哥有多讨厌这个女人,他最清楚了,这怎么可能呢。   玉笙寒嘴唇微动,正转身离开的祁念一没有看见,庄不凡垂着头也没注意到,他无声说了三个字:   “快逃吧。”   ……   在无望海训练了几日,祁念一御剑飞天的技能越来越熟练了。   在非白的眼神暗示之下,祁念一最终还是踩着非白返程的。   她觉得自己的本命剑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习惯,居然喜欢被人踩着。   非白坐在剑的末端,翘着腿,畅快地将海天之景收入眼中,眯着眼,表情隐约有些愉悦:“剑主,你御剑飞天,不用自己的本命剑,还想用哪把剑?况且,你对本体做什么,又不会影响到我这个剑灵。”   祁念一顿时感受到了自己父皇的苦恼。   “居然感受不到吗?”她有些惊讶,足尖在非白剑身上来回轻轻地划拉,“我还以为剑灵和本体之间是有感应的。”   她足尖来回轻轻地摩梭,比之前抚摸他剑身时还要痒。   非白忍着全身酥麻的痒意,一本正经道:“并不会,是你想多了。”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海面上,即便是小雨,天也阴沉得很快。   乌云蔽日,海风变成了阴风。   祁念一摸了摸自己忍不住起的鸡皮疙瘩:“总觉得这样的日子,非常适合搞暗杀。”   雨中,海上。   若是干净利落地一招毙命,尸体坠入海中,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非白提着袖子接雨水玩:“剑主当心坏话成真,那可不好——”   他话音未落,眼神沉了下来。   几乎同时,祁念一脚踩剑锋,偏身在剑身横点两步,反手握住剑柄,仓促仰头。   冷厉箭影一瞬间穿透她的发丝,四箭齐发,恰好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若不是躲得及时,那一箭应该正中她双手双脚。   完全足以卸去她的行动能力。   非白飘在空中,和她背靠背,防御另一侧的攻击。   同时无奈叹息:“剑主,我该夸你言出必灵吗?”   祁念一眉心直跳:“那就不必了!”   她浑身汗毛倒竖,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感涌上心头。   这是在无望海越级战元婴时都未曾有过的压力。   海上无垠,辽阔千里,一望无际。   连天眼都捕捉不到攻击者的踪迹。   祁念一深深吸气,缓缓握紧非白,心脏疯狂跳动。   化神境。   居然是化神境。 第28章 拐卖团伙   如果用一种简单的语言来形容修仙每一个阶段不同的水平的话。   那炼气境是幼儿院,筑基境是小学,金丹境是初中,元婴境是高中。   化神境并非大学本科,而是研究生,博士那种。   世人用化神之下皆蝼蚁来形容元婴和化神之间的巨大差距,足以见得化神究竟有多强大。   据说全天下化神境修士不足一千,祁念一也不知道这个数据从何而来,可不可信。   非化神不临渊,这是所有修行之人都默认的规则。   每一个修士渡过化神境的雷劫后,一定会成为神机的一员,轮流执行驻守深渊的任务,无一例外。   如若逃避这个责任,将会被所有的化神境修士追杀,不死不休。   因此,外界确实很难见到化神境修士。   虽然祁念一的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化神境,但此前她修为太低,她也基本上没有同化神境交手的经验。   这次,是她第一次对战化神。   又是三枚箭矢袭来,仍是之前那种能让她重伤失去行动能力,却不致死的招式路数,如此一来,祁念一便明白了。   想要活捉她而不是杀她的,也只有仙盟那位了。   玉华清,开始急了。   竟然派人埋伏在她回沧寰的途中。   只用稍微一想,便能够理解玉华清的想法。   庄不凡受他指使,也是只令人阻止她取剑。无望海的结界有修为限制,能够克制她的人无法进入。此时出了无望海,若任由她顺利回到沧寰,玉华清便再难对她下手了。   今日若是被俘,被带回仙盟,再要脱身就难了。   说不定往后的日子,真就像书中玉华清所说的那般,被当成废物养起来,五年后押送到深渊去献祭。   如今玉华清是太虚境。   五年,金丹至太虚,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若让旁人知晓,祁念一真的曾经考虑过这件事,怕是会笑掉大牙。   这人看上去是个使弓箭的高手,根本不屑同祁念一正面相抗,而是躲在暗处,一箭一箭消磨她的灵力和精神,等待她精神紧绷时间过久后放松警惕,再下手将她活捉。   在空中她就是个活靶子,祁念一立刻反应过来,向海里逃去。   刚触碰到海平面,五支箭矢裹挟着雷霆在海面织了一张雷网,想要阻拦她的去路。   祁念一当即确定了,对方此行来的仓促,应当是玉华清知晓无望海行动失败后的临时决定,因此对方并不知道她不惧雷霆的体质。   那箭矢虽快,却总是透露着一股猫捉老鼠的闲适,将祁念一当成成为他手中的玩物,用箭矢当逗猫棒使,让她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这种被人逗弄观赏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   封锁住海面的雷网甫一形成,紧接着又是四道裹挟着朔风的箭矢当空而来,封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像是刻意在逼她去往某个方向。   祁念一眼神一厉,索性用灵力包裹住全身,闷头直接扎进了海里。   她扎进海里时,海面的雷网劈得她全身泛起焦黑,又被令人惊异的体质瞬间复原,全身激起焦黑后复原的金色颗粒,丝线一般包裹住她。   三公里之外,独眼男人讶然站了起来,他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睛,手中的弓比他本人身高还要长,被他单手持着,稳如泰山。   “胆子很大啊。”   男人吐出口中的野草根,两指在箭簇上一划,一瞬间七箭齐发。   这个季节,雨后入海,即便她用灵力防御,也仍然冷得打了个哆嗦。   在海边长大的人,水性没有不好的。   但事情依然超乎所料。   对方的箭矢穿过海面,虽然威势被水流削减些许,但化神境修士射出的箭矢,每一根都带着化神境修为最纯正的道心,只需一箭,就能将祁念一彻底击垮。   巨大的修为差异,让她即便听到了对方从哪里传来的动静,也根本无法近身。   这简直是天生的暗杀者。   七根箭矢接连袭来,一根推动着前一根爆发更强大的力量,细看之下,有些像祁念一斩月之时所用的剑意。   箭矢破开海浪,祁念一直接闭上眼睛,身体宛如游鱼在水中灵活窜动。   箭矢受阻,她的剑在水中却灵活自如。   沧浪剑应水而生,她每天在海边挥剑数万次,对于海水和海风已经熟悉到刻入骨髓。   “剑主,我发现你这个人运气不太好。”   非白如此说这,却仍是靠在她身后。   有剑灵的剑和没有剑灵的剑区别究竟在哪里,祁念一终于感受到了。   非白单手轻抬,玄色宽袍掀起水波,本体剑的灵力护层骤然增厚了一圈,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祁念一感觉万千剑意从手中剑灌入她的身体。   对于剑者而言,最难求得的剑意,此时悉数冲进她的脑海中。   她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甚至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一道又一道可怕的剑意从她手中迸射而出。   如果此刻祁念一有意识,就能发现,她跟随这种玄妙的感觉,用出了她此前从未学过的剑招。   剑随影动,水波逐流。   七根箭矢被她一一弹开。   恍然间,她似乎看见曾经有人也手持非白,立于万人中央,同万人为敌。   那人似乎同样也是一个女人,和她不同的是,对方身后并没有一个飘荡着的剑灵,但身侧并肩而立一个男子。   对方所用的剑式和剑意,正是她现在被带动着舞出的剑招。   剑意吸纳完,祁念一猛地睁眼,七根箭矢应声而断。   海面掀起巨涛阵阵,遮掩了对方的视线。   三公里之外的独眼男人冷笑一声,张弓将弦拉至满月。   这一箭上没有附上任何的符棣效果,只是最为单纯的一箭。   但比此前所有的箭矢都更为恐怖。   几乎瞬间,箭矢就来到祁念一面前。   无法抵挡。   只一眼,祁念一就做出了判断。   海中惊涛丝毫没有对这枚箭矢有任何影响,箭矢只有纯粹的力量,让人几乎在瞬间失去抵抗的能力。   她当即将剑横于胸前,非白也在此刻挡在了她身前。   第一次,祁念一见到这个除了听八卦偷吃和飞来飞去看风景之外的剑灵,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   可怖的灵力从非白的身上传到祁念一的身上。   小雨转为雷暴雨,惊雷阵阵,海中炸开的波涛掀起好几丈高。   连遥远的岸边,也有人听见了动静,频频回望。   最终,祁念一再也握不住剑,剑身倾斜一瞬。   那枚箭矢毫不留情地贯穿她的右胸口。   她失去意识前,只感觉到非白轻柔地抱住了自己。   “坏了!”独眼男人惊呼着往海面飞去。   中了他噬魂箭的人,就没有能活下来的。   刚才那箭是为了逼她离开海里,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如此坚决,宁愿受死也不愿被俘。   独眼男人看着海面渐渐涌上来的血迹,脸色阴沉不已。   ……   西洲,明家。   离开无望海后,明然只身一人乘坐飞舟回到了家中。   她背后挂着飞红剑,赤色长剑通透无暇,和明然的红衣交相呼应,更显得她招摇明媚。   只是她此时,脸色却不太好看。   “大小姐,您回来了,无望海之行可还——”对方在看见她背后的赤红长剑时顿住了,尴尬地问,“这把剑,似乎从未听说过。”   如此被小觑,飞红剑不满地闪了闪,被明然指尖轻叩,安抚了下来。   明然眼神斜过去,声音微冷:“剑名飞红,乃无望海的英魂所化,怎容你这般质疑。”   对方有些为难:“但老太爷说……”   提到这个,明然脸色更是阴沉。   “带我去见老太爷。”   进了后院,明然刚迈入一步,铺天盖地的灵压就将她压得全身不得动弹,每一寸肌理都犹如撕裂般得疼痛,但明然只是脸色稍白,仿佛习以为常的表情。   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你可知错。”   明然抿唇,解剑后提起裙摆,于中庭利落一跪。   “太祖父,阿然有一事不明。”   后院之外,驻守着的老仆轻声叹息,把门掩上了。   若此刻有外人见到这一幕,定会惊讶,作为明家青年一代主事者,明家下一任家主最强有力的竞争人选,明然似乎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地位超然。   她跪了许久之后,屋内苍老的声音才缓缓道:“何事?”   明然深吸一口气,固执地看向屋檐那端,清亮的眼底燃烧着火光,一定要寻一个答案。   “太祖父可知此次在无望海现世的云野之剑,并非漏影春,而是神剑非白。”明然一字一句地问。   苍老的声音缓缓道:“知晓,又如何?”   明然笑了声,眼圈通红:“所以,您明知神剑非白会吞噬剑主的魂魄,持剑者会迷乱心魄失去自我,除非神剑剑主持剑斩断深渊登天梯,否则神剑剑主只有落得堕仙入魔的下场,也要令我去强取神剑吗?”   这一次,明然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答案。   她咬着下唇,跪到了第二日白昼之时,院内属于太虚境的可怕威压也持续了一夜。   明然面若金纸,摇摇欲坠,木门这才吱呀一响,踩着草鞋的老者迈步而出。   “阿然,若我告诉你:是,老夫知晓。即便如此,我也要让你夺取神剑,我们明家需要神剑,你作为这一代嫡长女,理应承担这个责任,你待如何?”   明然扬起一抹惨淡的笑,跪地冲老者深深一拜。   一滴泪珠滚落泥里。   再抬头时,明然眼底只余冷然。   “太祖父,阿然明白了。”   ……   祁念一知道自己此时在做梦,但她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她像一抹游魂,始终跟在一个女修的身边。   大抵梦中的人总是看不清脸的,祁念一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却像被什么力量束缚了,无法去到这个女修五米之外的地方,只能一直跟在身边看着她。   这个女修生于月读宗,长在月读宗,踏入修行之道后,也一直都在月读宗生活,性子有些天真不谙世事,祁念一有时瞧着,都有些替她担忧。   “师姐,琅华仙尊来挑选弟子,师姐灵感法术如此出众,一定能当选的。”   祁念一面无表情看着对面和女修说话的无脸人。   这个梦境里没一个人有脸,起初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噩梦,缓了好一会儿才能习惯。   女修有些迟疑:“但……我想学剑,我不想当法修。”   师弟说:“但此次琅华仙尊和凌霄剑尊同时择徒,且都仅择一人,若师姐去习剑了,以我这般天资,怕是很难被琅华仙尊选中。”   祁念一听着那师弟的语气,暗藏着一些不耐烦,女修明显没有感觉到,她说:“师弟太过谦了,你明明是我们月读宗这一代弟子里法相天赋最高的人,为何老是说些丧气话。”   师弟笑了几声,又开始软声恳求。   看到这里,祁念一就在心里叹气。   她已经能预料到女修绝对会同意了。   因为月读宗现任宗主,是这师弟的亲爹,他若不想让女修去学剑,女修便学不成。   后面的事情,果然和祁念一预料的一般——女修被师门勒令去参加琅华仙尊的择徒会,被选为琅华仙尊的弟子,而她的师弟则被凌霄剑尊选为徒弟,如愿成为剑修。   祁念一开始生气,就像在天命书中看到慕晚悲惨的遭遇一样生气。   她还想接着往下看,眼前的画面却开始模糊,祁念一预感到,她或许是要醒了。   偏偏事情发展到这里,她不能看到之后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遗憾。   祁念一努力睁大双眼,却只能勉强看到些走马灯似的碎片场景。   清醒之际,祁念一在梦中看到了一幕,顿时令她全身发寒。   她看见,梦中的师弟,将女修踩在地上,一刀一刀,亲手剜出了那女修的骨头。   师弟甚至还一边剜她的骨头,一边笑着,缓缓对她说了些什么。   奈何此时梦境的抽离感愈重,她没听见对方说了些什么,就离开了梦境。   祁念一猛地坐起身,头顶一痛,才发现自己缩在一个十分狭窄的地方,就连坐直身体都能碰到壁顶。   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现在正在一架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即便是如今尚带清寒的初春,马车内也仍然一阵闷热。   此时应是黑夜,马车里没有点灯,十分昏暗,祁念一环顾四周,差点吓出冷汗。   马车内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乌沉沉的车厢里,此起彼伏都是呼吸声,还有几双眼睛在此时向她看过来。   祁念一冷静下来,细看之下,发现车厢里全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   “你醒了啊。”祁念一身侧,有个少女压低了声音,倾身过来关切问道。   祁念一看着这诡异一幕,总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人口拐卖团伙,于是同样也压低声音问:“这是在哪里?”   她分明记得,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从无望海回沧寰的途中,遇到了化神境杀手的伏击,被对方一箭穿胸。   祁念一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胸口,浅蓝色的衣裙上血迹遍布,稍有一点动作就撕扯得生疼:“嘶……我怎么会在这?”   “我们路过时,见你从海上飘来,还以为是具尸体呢,把你捞上来之后才发现你没死,竟然还是个小娘子,便带着你一道上路了。”旁边的女孩儿轻声解释,“我叫盈夏,你呢?”   “依依。”因情况不明,祁念一便随口报了个假名。   她想着得赶紧脱身回沧寰,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却发现自己与气海怎么都联系不上,连同金丹一道,宛如沉入死水。无论怎么掐诀,都无法使出一丝灵力。   和之前中毒失去灵力还不同,现在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力量尚存,却用不出来。   祁念一:……   她面无表情的原地思考了三秒,最后确定。   她好像,修为被封住了。   “不用试了,被化神境杀手全力射出的箭正中胸口,你还只是重伤暂时失去修为,已经是万幸了。”   非白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中,祁念一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你在哪?”   “回到本体里去了,马车里太挤。”非白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比平时说话声音要微弱很多,像是经历了巨大消耗之后还没有恢复。   “灵体状态还会觉得挤啊?”   非白呵呵几声:“灵体不配有灵权了?”   又尝试了调动灵力仍旧无果,祁念一感受了下,确实是胸口受伤的地方让她灵力运转出现滞涩,右胸口的伤像一个紧闭的大坝,将灵力封死在体内。   她此刻空怀一身金丹境的修为,却无法使用出来。   好在境界仍在,不影响她用眼,否则此刻境况或许更糟。   祁念一回想起自己中箭时,似乎被什么力量保护了,以至于原本夺命的一箭只是令她气血受阻,修为被封,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   “是你救了我吗?”   得益于本命契约,即便她如今修为被封无法调用灵力,也能在心中和非白交谈。   “是啊,反正都被你骗走了,当然要拼尽全力保护我的剑主了。”   非白的声音透露一丝懒洋洋的味道,似乎没有把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但祁念一还是发现了他极力隐藏的虚弱。   刚才救了她,应该让非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不用担心,我已经是剑灵了,不会再死一次了。”非白声音就像寒夜里的一碗温水,“好好养伤吧,剑灵的状态和剑主的修为息息相关,等你重获修为时,我就会好起来了。”   也只能如此。   “唉……”非白幽幽长叹一声,“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   “我的剑主,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麻烦一点。”非白心痛地说,“这门生意我也太亏了。”   祁念一点头,笑了起来:“似乎是这样,但你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看你毫不意外,应当已经知道是谁要杀你了?”非白问。   “有了点猜测了。”祁念一如此回答,只是她现在更加关心另一件事,“非白,你的上一任剑主是什么人?”   会是她在梦中见过的那个女修吗?   梦中的女修,最后又为什么会被师弟剜去一身骨骼。   非白却说:“不记得了啊,我没跟你说吗,我失忆了。”   一个剑灵还能失忆就很离谱。   但祁念一能听出来非白并没有骗她,他真的失忆了。   她于是更加不可置信:“那我取剑之时你说你被诅咒了,你的每一任剑主都死于非命又是怎么回事?”   非白淡定道:“哦,我骗你的,我对每一个前来取剑的人都会这么说,为了把他们吓走。”   没想到祁念一是个不要命的,吓都吓不走。   这下,连祁念一自己也无话可说了。   “依依,你为什么会从海里飘过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车厢里太挤,盈夏只能贴在祁念一身边,和她手臂挨着手臂,说话时呼吸就喷在祁念一的耳畔。   祁念一从小就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此时非常不自在,她借口伤口不舒服和盈夏稍微离得远了些,开始瞎编:   “我是黎城人士,家中捕鱼为生,前日出海时遭遇大风浪,渔船被掀翻了,我有幸捡回一条命,被冲回了岸边,被你们搭救。还没问过救我的恩人名讳?为何这马车内有这么多人?”   盈夏听完她的遭遇,万分同情,拍拍她的手:“真是可怜,我家里也穷,三个阿弟吃不上饭,阿爹都想要把我卖掉了换点粮,还好徐师搭救,给了我们一条活命的路子,准备带着我们上西京。”   祁念一愣了一瞬,惊道:“我们要去西京?”   盈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是啊,徐师说我们如今距离西京只有两日路程了。”   祁念一木着脸转过头。   西京,昱朝帝都。   昱朝位居中洲,沧寰则在东洲临海极东之地,两者之间的距离若要以马车为交通工具,至少要全速跑上一个月才能到。   非白的声音适时出现:“忘了告诉你,你已经昏迷了将近一个月了。”   祁念一皮笑肉不笑:“你再晚一点告诉我,其实就可以不用说了。”   果然人生的境遇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在她成为神剑之主的第二天,向人生巅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遭遇化神境修士袭击,掉进海里昏迷一个月,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人贩子团伙拐带到距离沧寰三千公里外的西京,修为还被封了。   “徐师……又是谁?救了我的人吗?”祁念一轻声试探道,“待天亮之后我可否一见,我想向他当面道谢。”   盈夏眼神警惕了起来:“你不会想要找徐师走后门吧?我告诉你啊,徐师说了,我们这两车人,都是平等的,他绝不会因为谁向他示好便徇私的。”   听着更不像什么正经勾当了。   祁念一耐着性子问:“敢问,我们去西京是要做什么。”   这时,挤在盈夏另一边的少女似乎被她们的声音吵醒,不耐烦的动了动肩膀,盈夏便声音更小了,同祁念一耳语道:   “上个月,西京宫中的长乐公主生了急病,宫里的太医谁都拿她的病没有办法,眼见着就要重病不治了,好在青阳道长用仙法将公主的病势暂缓,并拿出一个方子,只要找到命理相合的人,以对方的血肉为药引,便能让公主好起来。   故而宫中发了布告,在全境遍寻和公主年龄相仿的女孩,只要经青阳道长验命能于公主相合,就能从此留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   祁念一听闻这个消息,沉默了很久。   她的想法从一开始的“以血肉为药引一听就是什么邪术”到现在的“长乐公主?为什么是长乐公主?”   感受到她激烈的心理活动,非白又冒了头,好奇问道:“怎么,你认识那个长乐公主?”   祁念一沉重地点点头。   “当然认识了。”   非白:“她你什么人啊,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你斩元婴时都未曾有过。”   祁念一掩面,沉痛地说:   “我就是长乐公主。” 第29章 月下听风   说到长乐公主,就不得不提起祁念一还未入沧寰时,在宫中的那几年。   她父皇灵帝是个好皇帝,却一直身体不好,子嗣单薄,大臣们从来不担心皇帝作妖,只担心他没有子嗣。   但无论他再怎么广纳后宫努力耕耘都没用,不仅没有儿子,连其他女儿都没有。   偌大的一个皇宫,就只有祁念一这一个孩子,偏偏又天生目盲,无缘皇位。   就算他有心冒大不韪将这唯一的孩子培养成女帝,朝臣也绝不会接受一个瞎子皇帝。   诚然,长大后的祁念一能有不同意她登基就硬打上去的气魄,小时候的她却是对这些毫不了解的,灵帝便也就彻底放弃这个念头,转而开始寻找秉性天资不凡的宗室子弟培养。   对祁念一,他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遂赐她封号长乐。   十几年前她离开皇宫去沧寰修仙后,灵帝对外称长乐公主去往渭城行宫修养身体,此后,西京再无长乐公主的消息。   如今,宫中怎么会又冒出个长乐公主来。   非白有些感动:“没想到你父皇这么挂念你,或许是他同你心灵相通,感应到了你在海上遇袭重伤,他慌乱之下,用了些邪术。”   祁念一眉心直跳:“我父皇在我离宫去沧寰修行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这下,连非白也沉默了。   半晌后,非白说:“实不相瞒,我不是很明白……”   祁念一撑着脸思索:“我也是。”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病重垂危?   非白问:“那现任皇帝又是你什么人?”   “是我四伯祖父膝下次子同曾姑祖母的外孙女的第三子,在家受尽冷眼,也不知从哪被我父皇挖出来的。”   非白感叹:“你们家的关系真复杂。”   已经把他这个孤家寡剑搞晕了。   祁念一抹了把脸:“不用在意这些。”   知晓她实际是去修仙的人,也只有在任的景帝,父皇千挑万选接班人时有一个标准,一定要对他女儿好。   景帝这个远方堂兄也算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   如若此刻宫中真有那样一位公主存在,只能说明一件事,景帝如今的状况怕是不好。   另一边,盈夏见她没反应,推了推她肩膀,语气暗藏炫耀:“你该不会不知道青阳道长是谁吧?那可是仙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仙人。”   这姑娘定是个话篓子,祁念一无比确定。   但也正好解了她现在的燃眉之急,她问:“如何才能算与公主命理相合呢?”   盈夏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徐师私底下偷偷告诉我的,据说只要摸一摸骨头就能确定,我也不知道这骨头要怎么摸,或许是仙人有什么仙法吧。”   祁念一心中添了些沉色。   盈夏不了解这些,她却了解。   盈夏口中所说的摸一摸骨头,应该是探根骨,几乎每个仙门招收弟子的时候,都会对新入门的弟子探根骨,以确定对方的修行潜质。   若只是为了给公主治病,取血肉当药引就行了,探人根骨做什么。   祁念一想起了她在梦中最后见到的那一幕,女修的骨头被她的师弟剜下。   “剑主,你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非白轻轻问她。   祁念一闭上眼睛。   根骨之于武修,就相当于灵根之于法修,都是决定一个修士修行之路起点有多高的东西。   每个人的根骨和灵根都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   除非使用一些邪术。   几百年前,人妖魔三族感到深渊威胁无法抵挡,决定停战,联手解决深渊隐患。   为彰显停战诚意,时任魔尊重澜下令,将魔族的三大禁术永久封存,其中一个禁术,便是根骨和灵根替换。   使用这一禁术,需要生生剖出修士的骨骼、灵根,整个过程中,对方必须要保持意识清醒,且不能死亡,一旦被施术者死亡,则替换中断。   不仅如此,要完成替换的仪式,还需要抽出被施术者所有的血液,浸泡七日,才能让骨骼灵根真正融入自己的身体中。   这种术法实在过于残忍,因此被魔族列为禁术,将该术的法诀秘笈销毁,一旦发现有人使用,魔族定会追究到底。   虽然休战盟约过后,魔族举族搬迁至漠北,但曾经魔族的威望也丝毫不容小觑,令人族闻风丧胆数百年,魔族在人们的心中,比妖族还要可怕。   所以当年知晓这一禁术法诀的人,也不敢轻易使用,   没有人敢冒被魔族越境追杀的风险。   数百年过去后,关于当年的三大禁术,也随着魔族将秘笈销毁,知情者缄口沉默,逐渐湮没在历史中,变得无人知晓。   祁念一能知道这么清楚的内情,还是因为她的三师兄,陨星峰另一个麻烦人士,是个人魔混血。   如此一来,这个所谓的青阳道长,还有宫中冒出来的那位假的公主,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祁念一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听着耳畔盈夏的呼吸声。   西京啊。   自从父皇过世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那你如今打算如何,还回沧寰吗?”   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如今修为被封,要离开这样一个全都是凡人的车队也并不困难,但非白觉得,她在听说了刚才的事情之后,就不那么想回沧寰了。   祁念一未答,非白心下了然,便说:“既然如此,不如随他们一道去西京吧。你修为被封的原因来自于胸口伤势淤积堵塞灵穴,需要至少元婴境以上修为的医修来帮你打通,才能回复修为,西京应当能找到元婴境医修吧。”   祁念一靠在车壁上,轻轻嗯了声。   没一会儿,她身边亮起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莹莹光芒。   非白无声的出现在了她身边。   祁念一瞥他一眼,轻笑:“不是嫌挤吗。”   非白抖抖袖子,半透明的身体有一半和她交替重叠起来。   平日看他,只觉得他眉目间透露着剑意凛冽。   今夜在黑暗中看,才显得他锋锐眉眼之中,眼神蕴藏着的沉默包容。   祁念一从前只觉得,剑能有剑灵,这很好。   这一刻却觉得,她能有剑灵,这很好。   ……   很久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待过,祁念一一夜未眠。   到早上的时候,马车的帘子被人粗暴的掀开,扔上来一箱食物,有人对车里喊:“别喝太多水,待会儿又一个个喊要如厕。”   祁念一看着满满当当一车熟睡的少女们此刻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拥而上哄抢着吃食。   在看到盈夏熟门熟路的抱着两人份的食物一边咬了一口,再呵呵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抬头问她:“抱歉依依,忘了你,你还要吃吗?”   说着递来被她咬了一口的馒头。   祁念一满脸难以言喻地摇头:“你吃吧。”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盈夏对她如此关照。   推开帘子跳下车,天光回落。   祁念一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家马车,算来,这一行足有三十多个少女。   两辆马车之间,有一个身着靛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他眉细眼长,手中捻着一截拂尘,瞧着面容平平,但是这么一打扮,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想来,这就是盈夏口中说的徐师了。   【江湖骗子/人贩子·徐二狗】   祁念一顿了下,她想,如果是自己,确实也不愿意让人叫这种名字。   “这位小娘子,看着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啊。”徐二狗捻着胡须,一语道破。   在他面前,祁念一就不能再像对着盈夏那样随口胡扯,于是她说:“不瞒恩人,家中有些小财,只是日前落了难,跟贫苦二字也差不离,十分狼狈,让您见笑了。”   祁念一编了一套十分完整的出身,尽管细想之下或许有漏洞,但要短时间内瞒过徐二狗,想来也不是难事。   徐二狗摇头晃脑:“如此年轻漂亮的小娘子,遭此大难,属实令人心疼啊,不如就跟着我这车队一同前往西京?”   他心里则想着[还好,虽然出身好一点,但也是个好骗的,不然还真担心她鼓动别人一块儿跑了。]   “敢问徐师,这青阳道长为公主挑选药引,可有标准?如何才能算与公主命理相合呢?”   徐二狗端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煞有其事说:“天机不可泄露,批命之事,怎能轻易言明,若是能推算命途者,人人都泄露天机,知晓天机者,借此去提前干涉一些事情,岂不是扰乱了旁人的命途?”   祁念一颔首:“徐师其言善也。”   心中却是好笑。   连一个江湖骗子都懂的道理,鬼谷那位天机子和玉笙寒却不知晓。   祁念一和徐二狗,一个本着搭个顺风车去西京一探究竟,另一个想着能多骗一个是一个,于是十分顺利的就此事达成友好协商。   车队又行驶了两日,期间,为了不引人注意,祁念一还是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但她都偷偷塞给盈夏了。   她早已辟谷,虽然平时也喜欢四处寻觅些吃食,真要不吃时也并不影响。   被温淮瑜冷笑评价为:“辟谷了,但没完全辟谷。”   盈夏眼泪汪汪:“依依你真好。”   盈夏吃东西时像个松鼠,或许是因为经常挨饿的关系,一定要把嘴里塞满才能有安全感,她嘟嘟囔囔地问:“依依,你为什么要在眼睛上蒙一层黑布啊,家中有人去世了吗?”   祁念一梗住了,非白又笑得整个灵都在抖。   她设想过如果盈夏问她为何看似眼盲但生活完全不受影响这种问题时,她要怎么回答,但没想到盈夏的脑回路完全跑偏。   祁念一只能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她抚摸了下眼前这把楚斯年卖了都赔不起的星尘纱,心道委屈你了。   这两日,祁念一坐在车厢内调息,试图冲破左胸口伤势处气血的滞障,奈何无果,她便只能闭目开始回想起那日对战化神时,脑海中突然出涌现的玄妙剑意。   那是种同她自己所悟的,截然相悖的剑意。   虽说那日斩月之时,易承安觉得她的剑意已经足够惊艳,但祁念一自己心知,她的剑意还并不成熟。   祁念一自己的剑意,起源于她天生眼盲,但仍执着追求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坚持。   沧浪滚滚,怒海惊波,大海每日都在。   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她作为苍茫天地间的渺小人类,要在日复一日的变化中寻求一条出路,能做到的,唯有不变。   盲眼人总爱一条道走到黑,因为他们眼前本就只有黑色。   但那又如何呢,若走到尽头仍然漆黑无光,她就提剑斩出一道光来。   这便是她尚且稚嫩的剑意。   最是极致的执着,与一往无前的决绝。   但她在梦中所见的玄妙剑意,又让她有了更多的领悟。   她自己的剑意之决绝,更多的来源于她无法看清世界时的无措和茫然。   但梦中的剑意,让她感觉,在那一瞬间,她天地万物上下千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那是一种心与眼皆通明透彻的畅快感。   是祁念一十几年里,从未体会过的畅快。   非白撑着脸在一旁,发现祁念一竟然在挤挤攘攘的马车这样糟糕的环境下入定了,无奈地叹息一声,悬在她身侧,开始给她护法。   剑主到底知不知道,入定被打扰会是什么后果啊。   非白感觉自己认主之后,叹息的次数明显变多。   并且对于祁念一说的自己家世来历等等产生了一丝怀疑。   非白托着下巴,打量着祁念一入定的模样。   这般不挑不拣,要不是一身气度不凡,真不像是皇室养出来的孩子。   两日后,祁念一从马车木板透过的缝隙,看到了不远处庄严巍峨的西京城门。   她捂着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久违了,西京。   ……   因是宫里下的布告,这几日从各地都有运送少女的车队前来西京,因此城门的关口只是稍微查了下徐二狗的通关文牒便放他们进城了,徐二狗显然熟门熟路,直接带着女孩子们住进了一个稍显破落的小院子。   祁念一无比确定,装腔作势一身修仙者打扮的徐二狗是个实打实的人类,顶多有些功夫底子傍身,即便她如今空有境界,一身修为无法使用,徐二狗也绝对拿不住她。   于是她趁着夜色,从小院子里溜了出去。   西京夜里是有宵禁的,如今街巷很是安静,空无一人。   非白飘在她身边,在夜色之中,仿佛全身都闪着光,格外耀眼。   祁念一招招手:“非白,你走我前面。”   非白满脸不解地飘在祁念一身前,听见她满意道:“嗯,亮多了。”   非白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呵,女人。   说要娶他的时候,舌灿莲花满腔赤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如今剑到手了,就不认账了,连个正经聘礼都没有。   十几年没来过西京,祁念一费了一番功夫找路,终于摸到了一幢小楼。   小楼瞧着是个平平无奇的酒楼,在凡人之中的眼中,也确实是个酒楼。   但对于修仙者而言,这栋楼的名字就有些特殊。   楼上挂着乌木牌匾,篆刻着几个飘逸率性的大字   ——月下听风楼。   整个修仙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也只有到了这里,才能看到西京城中有人来人往,夜间出入这里的,多半都是修士,为探听一些不欲让旁人知晓的消息。   祁念一刚迈步进去,就听见门口竖了木牌:此乃聚灵阵,注入灵力,门自然开。   她如今怕是进不去。   所谓聚灵阵,便是要修士注入灵力到压阵石上,只要灵力能够将压阵石灌满,大门就会自然打开,筑基之下则无法将压阵石灌满。   既能替月下听风楼挡住一些财力或者实力稍有不足的客人,还能将压阵石中的灵力抽出来,以作它用,可见月下听风楼行事之鸡贼。   在天眼窥探到萧瑶游是月下听风楼的二当家之后,祁念一便不觉得奇怪了。   月下听风楼的行事作风,和萧瑶游这位二当家如出一辙的鸡贼。   但也因为这样,她想到了能让如今用不出灵力的她进入月下听风楼的办法。   祁念一站在阵盘之前,在芥子囊里掏了掏。   非白看着她掏出一个黑色布袋,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把灵石。   一把,极品灵石。   她手指修长掌心宽大,这一把约莫抓了有五十多个极品灵石,随手往聚灵阵里一扔,晶莹剔透的灵石像不要钱的糖豆一样,在阵盘上散落。   楼内半晌无人回应。   祁念一也不着急,又掏出一把灵石,扔在阵盘之上。   她耳朵微动,听见了从楼里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但仍是无人来开门。   祁念一轻轻叹气,手腕一翻,直接将整袋极品灵石倒在了阵盘之上,不算大的聚灵阵盘被极品灵石铺满,在西京的夜色下,显得这个平平无奇的聚灵阵格外的尊贵。   这下,楼里的呼吸声更重了。   不仅如此,祁念一还听到身边的非白也倒吸一口凉气。   祁念一转头,对上非白复杂的眼神。   他说:“我现在相信你是皇家公主了。”   寻常人家,哪里经得住这么散财。   “但似乎还没有人来开门?”非白指着仍旧紧闭的大门。   祁念一微微一笑,朗声说:“可惜了,看来月下听风楼不愿挣我这笔钱,那便告辞。”   她嘴上这样说,却仍是站在阵前不动,只是修长的手指又重新捻起散落一地的灵石,扔回袋子里。   她动作很慢,又带着些漫不经心,仿佛并没有将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师兄、师兄!使不得啊,楼里规矩不能乱!]   [放手,别拦我!规矩?我今日再教你一招,在咱们楼里,钱就是最大的规矩!]   在祁念一慢悠悠地捡起了四分之一的灵石时,大门哐啷一声打开了。   门里两个年轻男子脸上都挂着十分职业化的笑容,正好露出八颗牙,完全看不出前一刻还在争执要不要给她开门。   稍显年长些的男子悄悄踹了下师弟的屁股,一边给他使眼色——还不赶紧去捡灵石,一边连忙上前迎接祁念一,连声道:“抱歉抱歉,方才在楼顶没听见声响,怠慢贵客了,容三给您赔不是,您千万见谅。”   祁念一便站起身,拍拍袖子,冲目瞪口呆的非白微微一笑。   三百极品灵石就能买下萧瑶游三十天的时间。   还怕用钱敲不开这月下听风楼的门?   非白跟在她身后飘进去时,痛心疾首道:“没想到三百年后的修仙界,已经如此见钱眼开没有原则了。”   然后在祁念一反手递给他一袋灵石时,闭了嘴。   剑灵也是可以吸收灵石的。   非白掏出一颗啃了一口,安慰自己——没关系,他们之间是求娶和被求娶的正当未婚夫妻关系,而且按照他们剑灵界的标准,认主了就是已经定契成婚了,他这不算是被包养。   虽然他们剑灵界暂时还没有出台关于剑主和剑灵之间关系确立仪式的相关准则。   但鉴于剑灵界暂时只有他一个剑灵,他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没关系。   灵石真香。   祁念一被容三一路引至二楼的雅座,客间茶香氤氲,迈入二楼时,脚下有些许的阻力,和隐约阵盘闪过的光亮。   祁念一不动声色地看向满脸带笑的容三。   月下听风楼的人,不说旁的,眼光确实很是毒辣。   容三带她来的,是金丹境的客人专用的客间。   月下听风楼的收费方式,和他们的消息渠道一样有名。   筑基是入楼的标准,那从筑基往上,修为境界越高者,交易的价格就越高。   金丹境修士,在这里做一单生意,所要付出的金额,是百枚中品灵石起步。   容三看着祁念一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发光的灵石矿,他笑容不改:“不知贵客此来,想要问什么?”   祁念一竖起三根手指:“问三件事。”   她扔下一袋灵石,被容三迅速扒拉进自己怀里:“您问,我们月下听风楼的规矩,收了钱就是有问必答。”   祁念一:“第一问,如今西京城中可有元婴境的医修,能解气血灵力滞涩之症,帮我找这样一个人,若能治愈,重金酬谢。同时事成之后,再多付你们三成佣金。”   容三略一思索,立刻点头如捣蒜:“确实有这样的医修,三日后,我带他来见您。”   祁念一又掏出第二个灵石袋,扔在桌上:“第二问,青阳道长,是什么人?”   容三拿灵石袋的动作慢了一拍,但停顿片刻,仍是把灵石袋捞进了自己怀里。   这次,容三假模假式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些,正经道:   “青阳原是月读宗执法长老卢勘的弃徒,五年前被卢勘逐出师门后,突然出现在西京,只用了两个月,便成为宫中国师,深受朝廷上下和皇室的青睐,如今约莫元婴境初期的修为。”   听见熟悉的名字,祁念一眉峰微挑:“弃徒?他做了什么有违门规的事吗?”   不然以卢勘那样刚正不阿的性格,怎么会无端将弟子逐出师门。   容三垂眸思略片刻:“传闻,是因他掳掠了一个凡人女子。”   祁念一拖着下巴,静看他片刻。   容三忍不住头上冒了冷汗。   眼前蒙纱,说明此人不能视物,却让他生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但祁念一并没有深究上一个问题,而是又掏出一个灵石袋扔下。   容三忍不住松了口气,刚才紧张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面前这女修,修为分明比他要低才是。   容三刚伸出手,就听祁念一问:“第三个问题,宫中的长乐公主,生的究竟是什么病,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医治?”   这句话尾音拖得有些长,连带着容三的心也被提了起来。   听清祁念一的问题后,容三的手指,停在了距离灵石袋一厘之差的上空,没有落下。   半晌后,他收回手,将灵石袋退回到祁念一面前,缓缓道:   “抱歉了,这位贵客。这个问题,超出我们的范围了,恕我无法回答您。” 第30章 王府夜探   从月下听风楼出来后,再摸回小院子里,没一会儿,天就大亮了。   徐二狗又用拥挤的马车载着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开,再下车时,祁念一和其他少女一道,被引入了一个道观中。   昱朝以道教为尊,一向崇尚修仙,皇族自己就供养着为数不少的修仙者,以法修居多。   按照朝廷的规定,凡昱朝人士,有修行天赋者,一律上报朝廷,由朝廷出资出力送其前往与昱朝交好的仙门修行,只要修行结束后,回朝廷任职十年,一旦修为达到炼气境,还能奔个不错的前程。   十年对于修仙者而言,不过匆匆一瞬,自然有很多人愿意。   如今他们进入的道观,便是朝廷专门用来管理修仙者的部门。领头人,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青阳道长。   祁念一起初还觉得惊讶,修为不过元婴境初期,竟然能够担任昱朝的国师了吗?   非白飘在祁念一身后,最近他爱上了给祁念一辫小辫,经常把她的头发打散又一缕一缕的重新编好,祁念一不知道这么做的趣味在哪里,但也由着他。   非白一边玩着祁念一的头发,一边说:“你天资卓绝,即便在沧寰那样天才遍地走的地方,也是个中佼佼者,身边又是英才云集,接触到的都是五洲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出色的人物,确实也很难理解,但即便是在三百年前,能够升至元婴境,就已经拥有了被尊称一声大能的资格。   元婴境初期的修为,即便是在中洲一个实力相当的中型宗门,也能够撑得起掌门之位了。”   祁念一稍稍默想:“是我眼窄了。”   非白趁祁念一不注意,偷偷把自己腕上的红绳系在了她发尾,一边轻声说:“不是眼界窄,是剑主你眼界高了。”   沧寰是天下第一宗,沧寰的掌门如今是太虚境圆满,他们都站的太高,眼界自然也高了。   祁念一成功被安慰道,转头看着非白:“我觉得,你越来越有贤内助的感觉了。”   去无望海寻剑本是遵照师命,没想到有了非白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非白动作微顿,他理解了一下在人类口中的贤内助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之后,非白耳根又慢慢爬上了红色,轻咳一声:“这不是我应当做的吗。”   虽然尚未正式成婚,但毕竟都已结契了,他提前承担一下未婚夫的职责,也是应该的。   毕竟都让剑主一个女孩上门求娶了,后面的事情他主动一点,也没什么。   祁念一真心实意地夸赞:“能有你这样一位搭档,真的很好。”   非白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哪有管未婚夫叫搭档的。但想想她的性子,觉得这或许是她取的独特的爱称,如此一来,便也觉得搭档二字动听了起来。   下了马车,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女被徐二狗带着往里走,入内开阔后,大家惊讶地发现,道观里的女孩子,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满目望去,至少有上千人,都是被人带着从昱朝境内各地赶来,等着为公主提供药引,奔一个好前程。   但道观里的一些人对她们的态度委实不算好,有一些提前过来,已经在道观里住了好些日子的女孩趁机问:“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被批命啊?”   角落里还有个更小一些的女孩,缩在角落怯生生地问:“我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是被公主选中,所以不要小雪了吗。”   道观里,一个身着青衣的侍女冷眼瞪过来:“没给你们讲过规矩吗?到这里了就不准多问一个字。”   这青衣侍女眼神冷厉的可怕,宫中待了多年的老嬷嬷眼神怕是都没有她来的有威胁。   祁念一站在众人身后,用天眼看过去。   【安王暗卫·影七-金丹境中期】   安王?   祁念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样一位王叔来着。   安王的暗卫怎么会在青阳的道观里办事呢?   女孩子们被推挤着,像在轰赶一群惊慌的小羊,没一会儿,女孩子们全都被关在了道观的后院里。   直到晚上,整个道观里甚至都没有任何人被允许和她们说话,那个叫影七的暗卫也只出现过一次,来警告她们不要乱跑。   祁念一在道观里足足待了一日,一波又一波女孩被带进后院。   但同时,被影七带走后再也没有见过的女孩,也越来越多。   人越多,时间越长,不安的情绪蔓延地越快。   祁念一在道观里住得生无可恋,脑海里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女孩心底的哭声和担忧。   盈夏默默抱着祁念一不肯撒手:“依依,你说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祁念一只是在她肩上拍了拍:“会没事的。”   这天夜里,影七出现,又带走了四十九个女孩。   那些女孩都是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尽管已经预料到这件事情一定有猫腻,祁念一也没想到,皇城之中,天子脚下,这些食朝廷俸禄的人敢公然打着朝廷机构的名义行不轨之事。   到第二天白日,被带走的终于轮到了她。   祁念一混在一群女孩中,被影七带着前去接受青阳道长的批命。   一进门,祁念一就感受到青阳的住处门口绘了一个测灵阵,用来探查入门者的灵力高低。   奈何祁念一此刻用不出任何灵力,便也和其他女孩一样,混在里面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   被奉为昱朝国师的青阳,瞧着确实有些国师的样子。   “所有人,按照编号,一个个入内,不要拥挤争抢,违者一律赶出去。”影七给女孩子们一个个发编号排,发到祁念一手上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后院里,最不老实的就是她。   祁念一只当无事发生,低头看了眼,发给她的编号正好是十一。   入门后,祁念一开始细细打量起青阳。   他瞧着分明是青年模样,却须发皆白,瞳色比寻常人要浅很多,看着人时,总是透露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漠,似乎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活着的人类,而是什么物品一般。   白发童颜,这等相貌,确实很能唬人。   祁念一又想起他被卢勘逐出宗门的原因。   ——“据说他掳掠了一个凡人女子。”   若是卢勘知道他的弃徒在判出山门后,竟然公然搞起了人口贩卖这等事,怕是要气得当场羽化升天。   “编号?”   青阳缓缓开口,他没张嘴,略带奇怪的声音从腹部发出来,这声音齿音过重,像是蒙着一层纱跟人说话,有些闷。   竟然是腹语。   祁念一这才发现青阳的喉咙处有一个深深的疤痕,喉结处完全凹陷进去,极为可怖。   祁念一递上编号牌,青阳扫了一眼无误,便说:“抬起右手,手腕搭在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反抗。”   非白蹙眉,轻声唤:“剑主?”   右手腕是每个用右手使剑剑修的命门。   祁念一将手搭在台上,敛目在脑海中轻声安慰道:“无事,放心。”   青阳直接探手,祁念一咬紧牙关,才忍住了没有暴起痛揍青阳一顿的冲动。   青阳探根骨时手很重,祁念一感觉手腕像是被铁锤碾过,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片刻后,青阳的表情有一丝惊疑不定,他皱眉道:“左手给我。”   在祁念一的左手上也探过一遍后,青阳的神情从惊疑不定变成了狂喜。   她听见青阳心里的想法。   [绝世根骨,难得一遇的绝世根骨啊!]   祁念一心道,日复一日锻骨十四载,若这根骨还不好,哪里对得起她之前那么多努力。   青阳又拿出一个固定好的阵盘,下巴一抬,指示祁念一道:“手放上去。”   贴上去后,阵盘上卷起雷声滚滚,刺得青阳手往后一缩。   这下,他看着祁念一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什么绝世珍宝。   [千载难逢的雷灵根。若能换给师弟,也算是报得师尊教导之恩,勉强让我有颜面回去求得师尊的原谅。]   祁念一心想,你师尊应该只想把你头拧下来。   这群人果然是在暗地里做换骨换灵根的勾当。   青阳有些激动地起身关门,连此前那种清冷疏离的感觉都没了:   “你同公主命理相合,今日就不用回道观了,留在我这里,明日我带你去见公主,为公主取药。”   他内心已经开始迅速盘算起来[雷灵根凶悍,取之不易,怕是短期无法换灵根成功,况且我还没有劝服师弟接受换灵根,若是让安王那个疯子发现此女,恐怕这雷灵根我就拿不到手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想得专注,也丝毫没有把祁念一这样一个没有半点修为得凡人放在眼里,背对着祁念一关紧所有门窗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抵上了一个尖锐冰凉的硬物。   背后传来深不可测的修为灵压,不知高出他这个元婴境多少。   至少也是化神境。   青阳这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念头,西京哪里来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化神境修士,他此前从不知晓。   此处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克制化神境修士的人存在。   青阳当即冷汗就下来了。   祁念一缓缓勾唇,将剑尖又往前压了一寸,激得青阳浑身紧绷,当即软声道:“敢问道友伪装前来,有何贵干?”   祁念一拖长了声音,凉声道:“为灵根而来。”   她说着,在青阳看不到的背后,歪着头冲非白笑了笑。   非白此时和她身影相重叠,他的手包裹住祁念一的手,同时握在剑柄之上,作为一个沉睡多年的剑灵,非白身上隐藏着极其强大的灵力,虽然他人本根无法使用。   除非借剑主的手。   但在眼下这种关头,用来伪装一下,还是十分有用的。   就是不知为何,非白的手有些抖。   在祁念一不明所以的眼神中,非白转过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无事,不用在意。”   还好她不知道,剑灵和剑主同时碰到剑的本体时,他是能真正碰到她的。   虽然只有一瞬。   有着非白在后面扯大旗,祁念一此时一个修为几乎没有的人,开始大摇大摆地威胁起元婴境的青阳来。   “我要见安王,不是当面见,要做什么,你明白。”   剑尖抵在他的脊骨处,只需再用力三分,他后半生都不用再站起来了。   刚才被被他探过根骨的素白纤手当空劈来,青阳腹部遭重击。   再抬头时,青阳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吞进了什么东西。   “前些日子弄到手的新玩意,放心,在你完成我交代的事之前,这东西还不会在你体内爆炸。”   青阳当即双腿一软,栽到祁念一跟前。   ……   当晚,新挑选好的一批少女就已经送至安王府。   走了暗道,又是夜里,相当避人耳目,祁念一走在这群少女的最末端,耳朵里听着少女们内心此起彼伏的声音。   有的是欣喜,自己被选中了,能去宫里享福了,也有人害怕和担忧。   她们此刻还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什么样的地狱。   暗道尽头,有人见接了人,有些惊讶:“今日怎么是国师亲自来送人?”   青阳高深莫测道:“有些事情要同王爷商议。”   守门人颔首,差人领着女孩子们往一边,自己带着青阳去往另一个方向去,没有人注意到,少女这一队的末尾,有一个身影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在夜色中疾驰,灵巧身影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卫兵巡视,落在了距离青阳进去的房间略有些距离的暗处,此处便于藏身。   随着修为升高,她天听的范围也扩大了。   只消在此处,就足够将安王和青阳的动静全都纳入耳中。   也是到了这里,祁念一才想起来安王这么个人。   安王是他高祖父那一辈封的王,原本在上一代就该降爵了,偏偏上一代安王府出了个化神境修士,也就是现任安王他爹,于是这个王位也就没有削,顺利保留到了这一代。   祁念一记得,就在她离京前,安王还是个安静老实的闲散王爷,为何十几年过去,他在西京竟有了如此只手遮天的势力?   并且……祁念一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   在她眼中,整座安王府就像被一团巨大的黑云笼罩在其中,这黑云纠缠在安王府每一个人的身上,若是旁人能看见,只会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祁念一心慢慢沉下去。   这样浓稠阴邪的黑色,她只在深渊之物身上见到过。   这安王府,已经完全被深渊之气占据了。   若光听声音,甚至会觉得安王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但知晓了他在背地里的勾当,祁念一只觉得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阴邪。   “国师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青阳激动道:“回禀王爷,这一批送来的女子中,有一个千载难逢的雷灵根,若能给公主换上,可保公主百年性命无忧。”   祁念一眼眸微垂,听青阳的意思,这宫中竟然真的还有一个公主?   室内,安王眉头轻挑:“哦?雷灵根啊……确实是适合给长乐治病。”   青阳恭敬道:“王爷,雷灵根清正刚厉,克天下一切阴诡之物,公主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负担那双眼睛了,若王爷不同意将公主的眼睛摘取下来,便只能早日替公主换上雷灵根,才能保公主不受邪气吞噬而亡。”   “我考虑一下,那个雷灵根的女孩,你给我严加看守。”   祁念一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不可思议。   她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一探安王究竟,却被安王的心声止住了脚步。   [可惜了,若是早几年找到可替换的雷灵根,或许还能保那丫头多活几年,但如今,那丫头的身体崩溃之势,已经无法承受替换灵根了。害得我要多费功夫,催熟她的眼睛。]   祁念一心脏开始狂跳,是一种预感自己即将知道某些骇人听闻事情的紧张和激动。   [白泽之眼,果然不是寻常凡人能够承受的东西。]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祁念一头顶,她向着安王的住处狂奔而去,身影在夜色中根本无法捕捉。   天眼大开,地面上所有的陷阱阵盘都被她避开,直至她跃至安王和青阳房间的屋顶,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口的感觉都没有淡下来。   非白跟在她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祁念一捂着胸口,放缓了呼吸,靠在屋檐上开始接着听。   青阳离开后,安王的内心活动就丰富了起来。   祁念一先是听见了他在翻动书册,随后动作停了下来,片刻后,屋内甚至发出骇人的笑声。   [父亲这卷手札,只记载了有关白泽的传说,父亲当年靠着白泽的一截骨头都能突破天赋桎梏,成就化神,如今我找到了白泽的眼睛,但这不够,只有眼睛还不够,等到我将白泽心脏重塑成功之时,便是我问鼎大乘之时。]   祁念一深深埋下头,捂住眼睛。   自从她进到这个屋子的范围内,眼睛就如同被刀剜针扎似的剧痛,耳鸣声不断,声声犹如丧钟高鸣。   但也正是在这里,她感觉到,自己天听和天眼的能力范围,又被加强了。   祁念一不知道原因,但心中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抬起头来,怔怔望着月亮。   非白的脸出现在了月亮之前。   他极黑的如同一汪化冰的湖泊,半透明的手慢慢探过来,碰上祁念一的脸。   祁念一还怔然无法回神,她听见非白说:   “念一,你落泪了。”   一滴泪,落在非白手里。   就在这滴眼泪滴落的当下,安王府的另一边,地表埋伏着的阵盘急剧旋转起来,阵盘上杀网阵阵,祁念一只看见一个身着王府侍女衣服的女子敏捷如飞鹰,从无数个交叠的阵盘中闪过,不留半点痕迹离开了王府。   安王在瞬间破门而出,手中杯盏摔碎,整个王府的防御阵法顷刻间亮了起来。   祁念一愣了,和非白对上眼神。   “这算不算是无妄之灾?”   非白无奈摇头:“你真该去拜拜了。”   方才的侍女踩中了阵盘后顺利逃窜,却惊动了王府上下,留祁念一在这王府等着被瓮中捉鳖。   祁念一迅速奔逃,踩着方才那侍女逃离的路线,好在她身法够快,王府中的修士修为也算不上多高,只给安王留下了一个黑色的背影。   逃离的刹那,祁念一似有所感的回头,看向安王。   安王全身都笼罩着黑气,和当初的孟鸿雪相比,只少了头顶纠缠的傀儡线而已。   【影祸傀儡(半成品)/安王·祁贯轩-金丹境(颠峰)】   安王神色阴晴不定,望着她即将逃走的背影,右手一抬,手心出现一个黑洞似的漩涡。祁念一感受到背后传来巨大的吸力,就要将她吸回去。   就在此时,一条长鞭凌空袭来,卷上祁念一的腰间,将她从安王手中拽入深深夜色。   安王望着自己落空的掌心,还算英俊的脸色阴沉无比:“封城,把这两个女人给我搜出来。”   说完,他按着额头,似乎又听到了脑中隐约传来声音,催促着他。   安王晃晃头,企图把不适之感甩走。   他心底升出一丝不安来。   看来,得把计划提前了。   ……   西京街上此刻安静无一人。   祁念一被长鞭卷着腰拉出来后,就一直跟着侍女奔逃,跑了一截她开始发现不对劲。   “这位道友,这里我们刚才来过了,再往前走又要绕回王府了。”祁念一试图拉着前方埋头奔跑的侍女,给她指个方向,却被侍女迅速闪避开,躲得老远。   这女子一身浅粉的侍女服,勾勒出不算婀娜的身姿,用面纱裹住了整张脸,连眼睛都没有漏出来。   祁念一觉得,她刚才跑错路,是因为根本没有眼睛看路。   祁念一也不恼,确实就有很多人不喜欢旁人的触碰:“是我失礼了,但道友似乎对西京不熟悉,不如我来带路吧。”   听闻此言,侍女缓缓回身,点头同意后,竟是又后撤了几步,站在离祁念一三步远的地方。   意思很明确,你带路,但离我远一点。   她循着记忆带着身后女子穿过三条街巷,和无数个七弯八拐的岔路,越跑越觉得身后女子不对劲。   刚才没仔细看,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身后这个侍女,个子也太高了些,比起非白也只稍矮一点点,在男修中都能算得上高。   祁念一见过不少身材颀长的女修,也从未见过如眼前这个女修这般个头的。   况且……她的骨架似乎也太大了点。   在即将到目的地之前,祁念一心头生了些怀疑,偷偷回头开了天眼看过去。   【沧寰陨星峰弟子·宫凌州-元婴境(巅峰)】   祁念一突然停下了脚步。   身后女子一个来不及,差点撞上她,全身都表示着不满。   深夜里,祁念一指着侍女颤声惊呼:   “三、三师兄?!” 第31章 白泽传说   宫凌州一把扯下面纱,看着祁念一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祁念一没忍住喊出口后,就立刻闭上了嘴。   深沉夜色挡不住宫凌州锋锐艳丽的容颜,他眼尾飞红,额心缠绕深红的魔纹,宛如一尾芍药,将要把夜色烧灼,斜飞的丹凤眼波光潋滟,此刻如同跃动着火光,耀眼夺目。   而且,是暴怒的火光。   祁念一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摸着下巴:“三师兄,这身衣服还挺称你。”   安王府的侍女服是粉色,宫凌州平日里喜着黑衣,压住了眉宇间的艳丽,此刻穿上安王府粉色的侍女服,只需三分,便能衬出宫凌州的天姿国色。   要按祁念一的想法,她三师兄最适合的应该是鲜艳的大红色。   但这些话她是不敢说的,不然一定会被宫凌州一顿暴揍。   没办法,修为差太大,她打不过。   果然,宫凌州扯下面纱后大马金刀地迈步前来,愣是把粉色的裙子走出了虎虎生风之感,叉着腰,逼视祁念一:   “今日之事,你若是说出去,三个月前你偷喝光了大师兄的藏酒库还让二师兄帮你顶包的事情,我可就不帮你瞒着了。”   祁念一立刻换上真诚笑容:“三师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穿着女装在王府里当侍女的消息说出去让别人知道的。”   她竖着手指保证:“我也绝对不会笑你的。”   身旁非白笑得整个灵都在颤抖,已经替她笑完了。   宫凌州拳头紧了。   他在祁念一头顶狠狠敲了一下:“快带路,要躲去哪里?”   非白笑完,还幸灾乐祸:“哎呦,被打了。”   祁念一捂着头,带着宫凌州又绕了几个弯,最后在一条红墙绿瓦的院墙外停下,这里夹在两座巍峨府邸的中间,面前是一条格外宽阔的小巷,从外望去,里面是空旷一片,只是时不时传来清幽梅香,瞧着远处总显得有些模糊。   每日来来往往的人,似乎从未觉得这里这条巷子有些过于空旷和宽敞了。   宫凌州指着小巷边的两座府邸问:“翻哪个?”   祁念一闻言,满脸一言难尽地瞥了宫凌州一眼:“三师兄,我怎么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凭着记忆很快就撞上一道无形的隔膜,便将掌心按了上去,空气中,阵盘无声亮起,这个宽阔的巷口像是拉开了无形的帷幕,在空气的扭曲波动中,眼前的一切清晰了起来。   无形隔膜消失,宫凌州跟着祁念一走了进去。   迈步进入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竟是身处一座极其豪华的宅邸中,方才巷口的竟是一个伪装禁入的结界,只有限定的人才能进来。   在他们进入后,巷口的阵法关闭,空气再次扭动起水波似的斑纹,恢复成了空无一人的小巷。   深红的院墙上匾额高挂,上书三个大字——公主府。   祁念一掸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看向院内,有些怅然。   “这里还没来得及建成,我就离宫了,回来送走父皇时来过一次,走的时候就被大师兄布了个阵封起来了,这还是第二次回来。”   宫凌州四下望去,这座公主府没有皇家的威严,但处处的设计都非常有心,整座宅邸没有一处台阶,道路四通八达,且每处都有引路的扶手,显然是考虑到她当时目不能视物。   “挺好的。”宫凌州轻声说。   祁念一也同样放轻声音,像是担心打扰了什么。   “是啊,真好。”她看着这里的一切,“其实这些年,我应该多回来看看的。”   现在她能看清自己的公主府了,家里等她的人却不在了。   虽然离京之前年纪还很小,但是对于父皇的很多记忆至今都仍然清晰。   因为她天生眼盲,父皇就让人将整座宫城的台阶和门槛全都去掉了,宫里的每一个湖泊水池都有围栏,就是担心她误入后掉进去。   高高在上的人皇,在她面前只是个好父亲而已,如若不是言官屡屡劝诫,他甚至想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抱着她上朝。   他也确实是个好皇帝,在任十几年时间,昱朝国力一度到达数百年来最鼎盛的时期。   但好人总是不长命。   明明离京前,她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贴在他耳边说:“父皇,听说我的大师兄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医修,等我跟他混熟了,就带他回来帮您治病。”   那时父皇笑呵呵地满口答应:“好,那父皇等着念儿回来给我治病。”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像父皇这样的天生不足之症,注定只能温养,无法痊愈。   临行前,父皇还跟温淮瑜扯皮,让她每三个月回家一趟,温淮瑜满脸无语:“修行之人随便闭关就是数载,三个月回一趟家,她就不用修炼了,你让掌门把沧寰搬过来得了。”   两个人扯了好几天,才终于达成一致,让她每年回家待半个月。   那时她眼睛还看不见,是被温淮瑜抱回沧寰的,化神境修士御空飞行,只是一瞬间,她就再也感受不到身旁父皇的气息了。   谁也没想到,那一日就成了永别。   宫凌州瞥了她一眼,在她后脑勺拍了一下:“带路,我要换衣服。”   祁念一这才想起来,宫凌州还穿着一身粉色裙子招摇过市。   公主府她也是第二次来,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地方根本摸不清,好在房间够多,随便找了一处让宫凌州重新换好男装,祁念一忍不住问:“三师兄,你怎会在此,而且还……打扮得如此婀娜?”   宫凌州艳丽的眉眼气得倒竖:“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出来探查消息时半点伪装都不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陨星峰弟子是不是?”   祁念一淡定地摇头:“我和三师兄你不一样,你比较有名,出去谁都认识,但没人认识我啊。”   宫凌州一时无言以对。   他也想起来这回事了。   “况且。”祁念一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下,语气微妙,“三师兄你伪装的思路,挺特别。”   宫凌州警告道:“把你今晚见到的给我忘掉,记住了吗。”   祁念一伸出手:“三枚魔域洗剑石。”   众所周知,漠北魔域煞气很重,经受煞气洗礼的洗剑石效果最佳,五洲之中任何地方出产的洗剑石都比不上漠北魔域。   奈何魔域随不像妖域隔海,也同人族交往甚少,一枚洗剑石可抵灵石千枚。   宫凌州“嘶”了一声,用一种你是人还是吞金兽的眼神看她:“老四我发现你最近口味很大嘛。”   祁念一语重心长道:“没办法,我是有本命剑的人了,要养家糊口,三师兄你这样的单身汉是不会懂的。”   非白坐在一旁,微笑着煞有其事地赞同点头。   宫凌州冷笑:“你要养的剑确实有点多。”   非白的笑容瞬间就没了。   祁念一:“三师兄,你还没说去安王府查什么。”   宫凌州灌了一口水,眉头蹙起:“你是不是也在查用魔族禁术换骨之事?”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宫凌州声音沉了下来:“上个月,魔族接到暗报,西京城中疑似有偷用禁术的情况,正好我回沧寰要途径西京,便顺道过来查看一番,发现事情确实如此。   这段时日,有大量的女子以取药引为由被送入西京,起初我以为是那个叫青阳的搞的鬼,查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棋子,真正拥有禁术的,是安王。”   宫凌州垂眸,有些不解:“查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们其实从很早就开始私下进行了,但是最近不知为何行动突然急躁了起来,大肆送年轻女孩入京,若非如此,魔族怕是还没有得到消息。”   漠北距离中洲太遥远,若不乘飞舟,像宫凌州这样元婴境巅峰的修士全速飞行,也至少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到达,若是私下行事,西京的消息要真正传到魔族去,可能所需更久。   祁念一沉吟片刻,想起了刚才在安王府听见的事情,沉声说:“或许,我知道为什么他们最近行事急躁了。”   对着宫凌州不解的眼神,祁念一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三师兄,你知道白泽的传说吗?”   宫凌州一愣:“传说中的灵兽白泽?”   他回忆起自己听到过的版本:“灵兽白泽,是天生天养的神物,生来怀无暇仁善之心,居于仙界。   万年前的大陆,满目疮痍,处处苦难,白泽不忍世人受苦,遂从仙界来到人世间,以自身神力拯救世人于苦难。这就是我们所最初知晓的,飞升仙界的来源,也是万年以来人们修行的最终目标。”   关于白泽的传说,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到现在几乎口耳相传,每一个稚童都听闻过白泽下凡拯救世人的故事,现在甚至有不少家里都有人供奉着白泽的神像。   祁念一支颐,目光悠远:“白泽生而通晓世间万物,上下万载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后来,为了拯救世人于苦难之中,白泽神力耗尽,消散于天地间,传说中,它回到仙界去了,对吧?”   宫凌州赞同道:“我听说的版本,和你这个差不多。”   祁念一轻轻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天生神物的白泽,它的双眼又为什么会存在于人世间,又为何会邪气横生到让人无法抵御,必须要靠雷灵根来克制呢?   还有安王内心所想的,他想要重塑白泽心脏。   如果真的有传说中的灵兽白泽存在,那它在人世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才会绝迹于人间,却留下残存的肢体和器官。   将今晚在安王府的所知尽数告知宫凌州后,他眼中惊异不已,皱眉道:“等等,你说安王的父亲是通过白泽的一块骨头,突破了天赋的桎梏,升至化神境?”   “化神境是最大的一道坎,即便是太虚境的丹修也无法保证自己炼制的丹药能有这样几乎逆天改命的效用,若白泽的骨肉真有此等效果,那——”   祁念一接过宫凌州没说完的话:“那万年之前,白泽真的是神力耗尽,回到仙界去了吗?”   两人对视,都感到一阵心头发凉。   祁念一轻轻抚上自己的双眼,今夜在安王府,双眼灼痛的感觉仍然清晰。   “安王府,必须再去一次。”   ……   有了宫凌州这个强大战力,祁念一行事便更加大胆了起来。   翌日一早,就到了同容三约定的时间。   宫凌州陪着祁念一一同去到了约定的地点。   并不在月下听风楼里,而是近西京城门口的坊市,容三解释道:“这里是西京修仙者往来最多的坊市,那边是我们听风楼的地方。”   他指着一个此处坊市客流量最大的茶楼,茶楼正前方有一个小块的空地,立着各式各样的木牌,若是凡人肉眼,便只能看见上面写着今日坊市哪些摊位有特价出售,只有修士用灵力覆眼才能够看到木牌上真正的内容。   容三满脸自豪地解释:“我们二当家说,只靠自己人探听消息,即便我们消息渠道再灵通,也还是有所不足的,所以在听风楼所有分部全都成立了这样的地方,往来于此的各路修士都能够在木牌上明码标价自己知道的消息,或者放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请知情者来解答。”   “当然了,若交易成,也只需给我们交付一成中介费即可。”容三眉飞色舞道,“两位要是有独门消息,也可以单独售卖给听风楼,我们出价绝对比私人出价高,还能保证客人的安全。”   祁念一盯着人来人往的木牌小广场看了许久,心下感叹。   到底还是小看了萧瑶游的商业头脑。   远在西洲的萧瑶游打了个喷嚏。   容三给她找到的医修名为傅崇山,出自苍术谷,元婴境中期的修为,与慕晚和云珏同宗不同脉。   慕晚和云珏明显更擅针法,但傅崇善更擅行气推脉,确实是解决祁念一身体现在问题的最好选择。   傅崇山穿着苍术谷天青色弟子服,下绣一枝紫芫花,象征他的医修水平已经到了第二阶。   顺便一提,第一阶的医修衣摆处绣的是莲花,能到医道第一阶的医修,天下只有两人,一个是苍术谷现任谷主,另一个就是温淮瑜。   当然,这个所谓的医道阶位,本就是苍术谷自己搞出来的,当初苍术谷出了此等标准来用以评判医修的水平时,广为告知天下,还给温淮瑜送了一套下绣莲花的衣服过去。   那套衣服后来被温淮瑜送给了山下负责灵植种植的老田,被老田扯起来给稻草人穿上,用来吓唬小动物了。   用温淮瑜的话来说,治病救人还分等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   自那之后,苍术谷就一直和他不太对付。   一见这样的情况,宫凌州把祁念一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不传信给大师兄,找大师兄来给你治?”   若让大师兄知道,她斥重金找了苍术谷的人来给她治病,怕是她回师门要被痛揍一顿。   祁念一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他找的人是苍术谷的啊,前两日我灵力都用不出我拿什么联络大师兄。”   她说着,连忙警告:“这件事你不准告诉大师兄!”   宫凌州缓缓勾起唇角:“上次二师兄亲手给你做的弦丝指套,我觉着不错。”   祁念一忍痛从介子囊里掏出一副指套:“拿走拿走。”   非白忍不住扬眉:“你们师兄妹之间,都这么互坑的吗。”   骤然失去心爱的宝贝,祁念一表情有些恹恹:“也没有,就只是跟三师兄这样。”   宫凌州和她一样,是大师兄接了师命代为领进门的,从没见过师尊长什么样,算起来也就比她早入门十年左右。   大师兄和二师兄则年长许多,祁念一曾经还问过大师兄他们究竟年岁几何了,在看到大师兄似笑非笑的表情后,非常有眼力见地再没问过这个问题。   后来二师兄偷偷告诉他,她的年纪,连大师兄年龄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在他们师门里,大师兄是爹,二师兄是妈,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只能和宫凌州互坑。   “背过去,收气归海。”傅崇山瞧着眉目冷淡,话也少,每次吩咐都只是简单几个字。   祁念一照做后,很快就感到一股温热的灵力冲进自己体内,沿着体内灵脉不断冲撞着胸口伤处气血滞障处,体内伤处被灵力横冲直撞反复拉扯,剧痛无比,祁念一脸迅速变得惨白,冷汗顺着纤细的脖颈淌入领口。   非白看着那一滴汗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背过头去。   他张开手,手心躺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不知为何,当时落入他手中后就凝固成了这个样子。   傅崇山最后在祁念一背后三个大穴处连拍三掌,祁念一感到一股强劲的灵力冲开了胸口滞涩的伤处,积压已久的灵力喷薄而出,一口鲜血也随之吐出。   傅崇山调息后,拿出三个药瓶,冷淡道:“白色的晨服,滴入温水中服用;红瓶里的丹药一日一枚,服用七日;蓝瓶的外敷,六个时辰一换,用完为止,半月后伤势就能痊愈。”   祁念一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拱手道谢,谁料傅崇山眼皮都不掀,淡声说:“上品灵石三千,概不赊账。”   容三倒吸一口凉气,这医修收费好高。   这下,没等祁念一自己打开芥子囊,宫凌州便递了一袋灵石过去。   在容三“又看到了金主”的眼神里,宫凌州偏过头,低声对祁念一说:“师妹,就当是方才指套的回礼。”   他眨眨眼睛,眸色潋滟,用气声说:“你虽是公主,但谁还不是个皇子呢。”   人魔混血的魔族三皇子如是说。   拿到灵石,傅崇山神色缓和了些,甚至还和容三和宫凌州都打了个广告,让他们日后有需要就找他,治病八折。   祁念一看他们俩的表情,应该并不是很想有这种需要。   下楼时,适逢茶楼二层客流量正高,祁念一正准备离开,便听见茶楼一群修士高声谈论:“各位可知,最近有三件大事,闹得是沸沸扬扬啊。”   一旁有人搭腔:“怎么,除了南华论道外,还有旁的什么大事?”   那人眉飞色舞道:“南华论道当然是近几个月头等的大事,但除此之外嘛,还有另外两件事,大家难道未曾听说?”   他的话把一群人的兴致勾了起来,纷纷起哄让他快说,那人道:   “这第一件事,就是号称第一医修门派苍术谷谷主的亲传弟子,最近叛谷了。   帮他叛逃的还有同为苍术内门的一个女弟子,苍术谷谷主那可是勃然大怒,誓要将这两个逆徒抓回谷,严惩不贷。   对外称,只要有人能将此二人活捉,苍术谷从今往后无条件为他治病。”   祁念一和傅崇山都因为这句话停住了脚步。   苍术谷谷主的亲传弟子不是云珏吗,他那样的乖孩子居然会叛谷?   叛离师门在修行之人的眼中,可是和勾结深渊同等严重的罪行,做出这样的事,他定会声誉尽毁,被天下修行之人视作叛逆之人,遭众人排斥。   祁念一迅速开始回想天命书中的内容,但无论怎么翻找,都找不到这件事的存在。   在原书的剧情中,云珏最终成为了天下闻名的医仙,受万人敬仰。   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傅崇山在原地停留片刻后,听那人说完,快步离开此处,看背影极为匆忙,连招呼都没有再和他们打一声,容三见状,便也告辞后先行离开了。   就在祁念一惊疑不定时,她听见对方又说:“这第二件事,就更加惊人了。据传,上个月在无望海中,神剑非白问世,被墨君关门弟子夺得,成为神剑之主。”   他此言一出,众人便没了兴致:“这不算新鲜事了吧,上个月神剑认主的消息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那人摇摇手指,神秘道:“诸君且慢,此事还有后续。听闻神剑之主只身离开无望海后,在海上遭到强大妖修突袭,她修为不敌妖修,已被当场击杀,坠入海中,尸首不存。”   堂内一阵惊呼。   祁念一缓缓转过头,对上宫凌州似笑非笑的表情,艰涩道:“这个,我可以解释……”   “敢问道友这消息是真是假?墨君的关门弟子,还是神剑之主,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妖修击杀,沧寰竟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有人暗喜:“神剑之主若已身死,那神剑岂不又成了无主之物?”   非白对祁念一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绝无再嫁之心。   “沧寰作何反应尚且不知,但我能保证消息一定是真的。”那人肯信誓旦旦道,“因为这是仙盟放出的消息。”   仙盟,又是仙盟。   宫凌州在祁念一耳畔轻笑:   “还是我这个师兄不太称职,几个月不见,连师妹的死讯都不曾听闻,罪过罪过。”   完蛋。   三师兄生气了。 第32章 夜探皇宫   祁念一来不及还手,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一把提起,宫凌州轻轻一抛,将她扔回了三楼雅间:“躲好。”   再转眼时,宫凌州已经如脱缰的野狗一样冲了出去。   ——“看来,最近仙盟很闲啊。”   黑色兜帽之下,眉心妖异的魔纹展露无遗,半张面具遮住了他下半张脸。   宫凌州慢悠悠迈步上前,正好抵上说话那人的足尖,幽黑的火焰送脚下升起,将他们两人同时包裹其中。   对方两腿发抖:“您、您是?”   宫凌州啧了一声,眼锋挑起:“仙盟还让你去哪里散播这一消息?”   对方讪笑:“前辈说笑了,仙盟怎会让人做这种事?”   宫凌州垂眸,认真看这面前的男修,他眼眸逐渐变成赤红,男修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宫凌州指着脚下包围住他们两人的黑炎:“烟炎隔音,旁人无从知晓我们说了些什么,仙盟自然也不会,但你现在若不说——”   他红眸一转,凉笑:“我们魔修噬心蛊的滋味,或许你想尝尝?”   旁人只看见一个魔修突然出现,一团黑炎瞬间包裹住方才说话的男修。   魔修在人族境内实在凶名远播人人喊打,众人迅速紧张起来,利刃法诀齐出,一时间二楼灵光剑光齐飞。   宫凌州碾碎一颗魔珠,化神境巅峰的威压毫不遮掩的释放,顿时,整个楼里都的人都被镇压到难以呼吸。   “魔、魔族?!”   “魔族怎么会出现在西京!”   “居然是化神境的魔修,人族境内何时混入了化神境魔修?!”   但众人来不及有所动作,茶楼二层黑炎爆开,升腾起黑色烟雾,待看清时,方才的魔修已经杳无踪影了。   一眨眼的功夫,祁念一连人带剑被拎着衣领扔回了公主府。   祁念一站稳了掸掸衣领,这就是她不愿意和三师兄一起出门的原因。   若是跟大师兄出门,虽然要当狗腿,但大师兄的大腿足够硬足够粗,抱的稳。   若是换成二师兄,那二师兄会把她生活起居所有的方面都考虑到。   只有三师兄,仗着自己个高手长,喜欢把她到处拎来拎去,修为还低,只有元婴境,不像前两位师兄,修为已经化神,跟在他们身边安全感十足。   进入公主府后,宫凌州才松了口气:“差点露馅了。”   祁念一用表情谴责了宫凌州一秒钟,又问:“问清楚了?”   宫凌州颔首:“一颗棋子罢了,他也不知道太多,是仙盟中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又稍做了些暗示,他便觉得此事有利可图,主动请缨出来散播消息了。”   祁念一并不惊讶:“仙盟目前还不想和咱们撕破脸,定然不会明着行事。”   “他居然说仙盟是担心神剑的去处。”宫凌州冷笑一声,“南华论道在即,我怎么不记得,仙盟还有功夫操心你那点事。”   宫凌州声音透着凉薄的冷意:“除非……这本就是他们下的手,不确认你是否已经身死,刻意放出消息,引你现身。”   他生在漠北魔族那种混乱的地方,身为魔尊亲子,却又是人魔混血,对于其间这些污糟事,早就摸得不能再清楚了,一听此言,就察觉出了其中的漏洞。   祁念一:“所以我才不能现在就让他们得逞啊。”   “仙盟的人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宫凌州眉头皱起,显得眉心的深红魔纹鲜艳璀璨,他眼神狐疑,“你该不会是在外面养了野男人,被你未婚夫发现了吧。”   祁念一眼神游移了下,认真思考起来,觉得非白是本命剑,是正妻,跟野男人三个字完全不搭边,果决地否定道:“绝对不是。”   “我同玉笙寒都有退婚的意向,不是他动的手,是玉华清。”   宫凌州沉默片刻,问:“还是因为批命?”   祁念一耸耸肩:“不然呢。”   她说完,这才若有所悟地回头:“三师兄,批命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   “你知道居然一直不告诉我。”祁念一不满道。   大师兄和二师兄从不和她说起此事,若非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天命书,她甚至会一直被他们隐瞒下去。   宫凌州心虚道:“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他也说完才意识到:“听你这意思,不也是早就知道了吗?你好意思说我啊祁小四!”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偃旗息鼓,重回正题。   祁念一斜眼看他:“你现身,仙盟该不会把矛头指向陨星峰吧。”   宫凌州缓缓勾唇,自信满满:“放心吧,绝对不会。”   他摊开掌心,躺着一枚乌亮的魔丸,蕴藏着浓烈的魔气。   “父君给我防身的,很纯正的魔修之气,蕴藏着化神境巅峰魔修的威压,跟我这半魔完全不一样,怀疑不到我身上。”   但很有可能会怀疑到魔尊身上。   祁念一半晌无言。   她真情实感道:“三师兄,你真坑爹。”   她说完,头又被宫凌州敲了一记,他红眸森冷,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   “祁小四,以后再在外面受了欺负,对方以大欺小太过不要脸的时候,记得回家找家长,记住了吗。”   而此时,祁念一不知道,她的两位家长,正因为她,爆发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家庭危机。   沧寰,陨星峰。   温淮瑜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清水煮白菜、清水煮萝卜和笋干,眉头一挑,用扇子指了指,问面前的人:“你真打算在小四回来之前,每天让我吃这个?”   晏怀风抖抖围裙,面无表情头也不回:“怎么,想吃山珍海味?你配吗!”   温淮瑜忍了下:“不就是没让你去找她吗,你惯会冲动,脑子还没有小三好使,去了有什么用。”   晏怀风反手把围裙扔到了温淮瑜脸上,推门进了侧屋:“我哪像你,听到师妹的死讯,一点反应都没有。”   温淮瑜拢起袖子,靠在侧屋的门栏上,指着屋内长明着的一排焰色:“你一日要来看个十几次,能看出别的吗?她魂灯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好得很吗。”   晏怀风又确认了一遍,祁念一魂灯安然无恙,不仅如此,还跃动着明快的火焰,这才放下心。   他背对着温淮瑜,沉默半晌,最终将侧屋的门一合,头也不回的往山门外走去。   “去哪?”温淮瑜倚在廊前问他。   晏怀风回身,体修不需要武器,他的身体就是最强的兵戈利刃,他一身麻衣,腰带仍然像不起作用,总是冷不丁地滑下来,露出鼓胀饱满的蜜色胸膛。   “去替念念和你,讨个公道。”   温淮瑜绛色宽袍随着轻风舞动,落叶拂过眉尾,他眼眸微弯,笑得凉薄:“你想怎么讨,这世间,又何来真正的公道?”   晏怀风体魄无比强劲,陨星峰三个男人,只有他看上去最成熟稳重。   但他偏有一双眼,澄澈如赤子,从不相信阴暗诡谲能当得大道。   “师兄,我从不觉得你会成为所谓的灭世之人,就像我不认同牺牲念念一人,就能彻底解决深渊的隐患一样。”晏怀风字字铿锵,“深渊埋藏在我们这个世界近千年,若真的轻轻松松死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早就解决了,又怎会拖到今日。”   “我辈修士,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温淮瑜眸中敛着薄光,听完这番话后,只是轻轻一笑。   “但世人不会都如你这般想。”   他素白的一截手腕从绛色袖底探出,直直指向中洲,仙盟所在的方向。   “若鬼谷批命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些人不一定会来杀我,但一定会先去抓小四。”温淮瑜讥笑道,“走惯了捷径的人,怎会轻易放弃眼前的既得利益,去放眼长久的未来。”   “你以为他们没想过要另寻他路吗?但比起这些冒险的选择,他们更愿意抓住小四这根救命稻草不放手,因为他们不敢赌。”   温淮瑜紧绷的那口气堵在胸口,最后轻轻一松,落进雪堆里。   “还有,老二。”他抬眸,蕴着深深沉色,“我也不像你说的,绝不会成为灭世之人。”   “或许只是那个契机还没有出现。”   晏怀风专注地看着他,最后启唇:“那就让它永远不要出现。”   他背过身,缓缓朝山门之下走去,声音渐远。   “无论如何,师兄。”   “你有你的缘由,我有我的方式。”   温淮瑜目送着晏怀风离去。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目送着师弟师妹们离开家。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温淮瑜自己都忘了时间,有人叩响了门。   门外站着谢天行,还有一个身着仙盟道袍的小弟子。   对方见了他很是惊恐,谢天行解释道:“首座,南华论道报名将止,小师妹仍旧未归,不知打算作何处理?”   温淮瑜睫羽轻抬:“契书何在?”   谢天行双手奉上,温淮瑜正欲签下,仙盟的小弟子急了起来:“仙盟有规定,南华论道契书必须要本人签下才能生效的。”   他说着,便见温淮瑜在指尖轻划,用一粒血珠写下了祁念一的名字。   温淮瑜将写有祁念一姓名的契书交到他手里,漫不经心道:“放心吧,她一定会去。”   “对了,记得给你们盟主回句话。”   温淮瑜没有看这个被推出来的小弟子,而是回眸,看向仙盟的方向。   “叫玉华清莫忘了,陨星一脉,还有长辈在呢。”   “成日里逮着小辈为难,丢人。”   ……   仙道联盟。   玉华清收到消息时,只是笑了几声。   传信人当然不敢按照温淮瑜的原话转告,只是稍微暗示一番,玉华清便也理解了。   他看着那封薄薄的契书,玩味道:“一个战力低下的医修,哪来的这么大底气呢。”   副盟主庄钧笑道:“狐假虎威罢了,且看哪日墨君若是不在了,他温淮瑜一介医修,哪还敢有胆子同我们仙盟较劲。”   玉华清摇头:“也不能这么绝对,至少灵虚子还是不好对付的。”   庄钧便笑得更轻松了:“但灵虚子,可不一定会护着他们啊。”   玉华清阖眸,眼中闪过玉笙寒此行无望海归来后,异样的反应,心缓缓沉了下去。   “此女确实有些怪异,还是早日抓回来严加看管为上。”   庄钧深以为然,却又另一点担忧:“赤禄的噬魂箭百发百中,箭出必亡,她真的还活着吗?”   玉华清长叹:“南华论道,且看吧。”   ……   西洲,月下听风楼总楼。   萧瑶游在琳琅满目的信息流中来回扫过,却在看到某一条从西京传来的消息时,欣喜不已。   “她还活着,太好了。”   她潇洒地扔下手头事务,坐上飞舟,直向中洲奔去。   另一头,一男一女带着一个相貌怪异的女孩在夜色中狂奔。   这个女孩头顶生着羊角似的双角,在脸上怪异地凸起两个鼓包,十分醒目。   女子替女孩探了下脉,沉声道:“她还在高烧,我们得找个地方停下来,让她退烧才行。”   男子背着长角的女孩,仓促看了眼身后,不停喘着粗气:“应该暂时把他们甩开了,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女子想了想,目光慢慢坚毅起来。   “去沧寰。”   这两人,正是被苍术谷通缉的云珏和慕晚。   ……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同样的话,宫凌州也这样问祁念一。   祁念一淡定道:“没事,现在仙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该着急的是他们,至于我们嘛——”   她笑了起来,到房间里翻出一身黑衣换上后对宫凌州自信地说:“现在我修为回来了,可以做一点大胆的事了。”   打死宫凌州都想不到,祁念一所说的大胆的事,竟然是夜探皇宫。   “宫中防卫森严,处处都是至少化神境阵修布下的阵法,你我一个金丹一个元婴是吃饱了撑的来这里?”   宫凌州话虽这么说,但仍然跟着祁念一来了。   祁念一不以为然地摆手:“三师兄,你放心跟我来就是了。”   知道她视力和听力都各有特异,宫凌州放下心跟着祁念一避开了所有路上的巡视和阵法,顺利的抵达一个狗洞前。   宫凌州站在一旁,脸黑了下来 ,厉声道:“祁小四你要敢让我钻狗洞你就死定了。”   祁念一同情道:“三师兄,你个子太高,得委屈一下。”   宫凌州忍住把祁念一拎起来暴打一顿的冲动,盯着那个狗洞半天,神情莫测道:“钻狗洞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那三师兄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宫凌州眼睁睁看着祁念一瘦小的身体迅速钻过狗洞,一点阻碍也没有。   半晌后,宫凌州跟祁念一一起走在了宫墙之内。   比起西京城,这座宫城她其实更为熟悉。   随便走走就能发现,父皇仙逝后,宫城里的的格局建筑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四通八达的大道,处处设有扶栏,无一台阶和门槛。   不同的是,宫里多了很多陌生修士的气息。   从金丹至元婴,数量相当庞大,并且气息冗杂,不同于从前宫中由修士构成的暗卫。   是外人。   祁念一更加确定,景帝一定出事了。   她对于这些年这位远房堂兄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但偶有关注时也曾听闻,父皇找的这个继任者,确实没选错。   以父皇对于修士的防备和看重,景帝定不会在这方面有所疏漏。   听音避开了所有的防卫,祁念一在摸到景帝的寝殿时,却发现光是他的寝殿门口,就有两个元婴境后期的修士来回巡逻。   宫凌州:“我去引开他们,你尽快。”   两人配合默契,巡逻的人被宫凌州故意弄出的声音吸引走,祁念一趁机翻入景帝的寝殿里。   进去之后,寝殿里的这一幕,将祁念一深深震撼了。   天眼之下,无数的黑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床铺下方被金色的阵盘防住,没有让黑气侵袭。   景帝躺在床上,瞧着呼吸倒是平稳,但天眼提示她此刻景帝是中咒的状态。   咒术这东西她是真的不了解,便想上前仔细察看一番,走了两步却尬住了。   床上睡着的不止景帝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穿着单薄的寝衣,非白已经非礼勿视地背过身去。   再往前一步,一把剑无声搭上了祁念一的颈间。   “何人擅闯。”   身后人气息她终于熟悉起来,刚露出笑容,床上的景帝便醒了,揉了揉眉心:“又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皇帝真不是什么人干的差事。”   床上的女子嘤咛一声,被景帝安抚几下,又接着熟睡过去。   “陛下,此人如何处置?”   “砍一只手给朕的好皇叔送回去。”   祁念一感觉到颈间的剑锋又往前进了一寸,连忙道,“疼,卓叔,疼。”   身后人愣了下,景帝也被这一声吸引过去,他摸着下巴打量一番。   卓青呼吸急促起来,一些熟悉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扳过祁念一的身子,把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难以置信道:“小殿下?你是小殿下!”   景帝翻身下床,竟是光着脚小跑而来,兴致勃勃地问:“卓叔,你说的不是被我的好皇叔找来的那个皇妹吧。”   卓青难掩激动,他看见了祁念一眼前所蒙的星尘纱,想碰却不敢碰:“是小殿下,真的小殿下,您回来了。”   祁念一叹息:“是啊,我回来了。”   阔别十四载,她看着这座熟悉的寝殿,真的有些近乡情怯。   看卓青一脸想感怀但不敢的样子,景帝道:“我们应当见过几次的,不知皇妹是否还记得,但我想,皇妹深夜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叙旧。”   她向景帝看过去,这个据说在被父皇找出来之前在家里毫无地位的庶子,此刻满身高华难以掩饰,天眼之下,即便黑气不断地在试图向他靠近,也会被他身上无形的金光打散。   这是龙气。   “我来问安王一事。”祁念一道,“他在西京闹得沸沸扬扬,又打出了给我治病的名号,当年皇兄你是知道我入了仙途,如今的长乐公主明显是假的,但布告是宫中放出来的,不就是想引我过来吗。”   景帝有些惊讶,敛着一双凤眼看她,竟是笑了:“意思没错,原以为消息传到沧寰,怎么也需要一些时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祁念一心想,因为她阴差阳错搭了躺顺风车。   “所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卓青沉吟片刻,他顺手布了个隔音阵:“此事说来话长。”   “您入仙途后,先帝便对外宣称,您去了行宫养病,并将整个渠州化为您的封地,从那之后,西京便再无长乐公主这个人了,这您是知道的。”卓青解释,“后来陛下登基后,觉得需得有人守在行宫,才能将这个秘密更好的隐瞒下去,于是找了个暗卫,在行宫中以公主的名义行事。”   “但三月前,渠州传来消息,说长乐公主被山匪劫走了,闹得沸沸扬扬,适逢当时安王正在渠州剿匪,救了公主后,就将她顺道带入了西京,我和陛下后来发现,他送回来的女子,和我们当初安排的暗卫,生得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区别。   回京时,安王称公主在匪窝里受了惊吓,见不得光,一直用布条蒙着公主的眼睛。”   卓青怅然道:“说来惭愧,在看见这个公主也双目有疾时,我真的怀疑过是不是您回来了。”   祁念一大约明白了:“你们无法得知我在沧寰的消息,又想知道这个被安王带入宫的公主究竟和我有没有关系,所以趁安王和国师提出要广寻少女为公主治病时,大肆将长乐公主的事情传扬了出去,为了把真正的我引来。”   她轻叹:“卓叔,辛苦你们了。”   景帝笑道:“卓叔还有所怀疑,但我确定她一定不是你,我的好皇叔带回来的假皇妹,实在太听他的话了,这不像父皇能教出来的孩子。”   祁念一无奈。   安王不知长乐公主从头到尾都是个假的,而又正巧需要用这个假长乐公主的身体来温养白泽之眼,所以将对方的眼睛蒙上,便让唯二知晓真相的景帝和卓青都产生误会,一步步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但好在,一切的巧合撞在一起,将整件事情顺利戳破。   她拧着眉,不解道:“十几年的时间,安王在西京城中,势力竟以如此庞大了吗?我进来时,看到帝寝外竟有外人值守,还是两个元婴境后期的修士。”   卓青目光沉了下来:“安王这些年不知用了些什么邪术,修为竟蹿得飞快,不消几年已是元婴境初期的修为,不仅如此,他还用此法招揽了一批散修,那群散修也在短时间内修为上涨得很快,他手中修士人数多,陛下只能暂且韬光养晦,试探一下安王的最终目的。”   祁念一脑子转得飞快,已经大致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   安王和青阳利用魔族的换骨禁术来给手下人做换骨换灵根,提高实力,同时还将各处收集而来的优质灵根和根骨贩卖出去。   而安王本人则用换骨禁术中的以血养骨的方法来养着白泽的眼睛,白泽是天生神物,它的双眼凡人的身体无法承受,需得以血来养,才能保证那个假公主不会立刻爆体而亡。   祁念一皱眉道:“但他为什么非要带她回京呢?”   安王若想以白泽双眼来重塑白泽的心脏,以求突破修行之巅峰,私下偷偷进行就好,为何非要冒着暴露在魔族眼前的危险,撒了个弥天大谎把假公主带回京?   景帝眼波一转:“或许,是这宫中有什么能让他彻底达成目的的东西。”   但这件东西是什么,他们暂时还不知道。   知晓她的来意后,卓青有些愧疚:“用这样的方法将小殿下您引回来,属实无奈,安王的修为增长太快,我如今已然不是敌手,若小殿下是只身前来,还是回沧寰求救来得安全。”   “没关系。”   祁念一将长剑立于身前,指尖在非白的剑身上轻弹,绝世神剑在夜色中发出轻灵的铮鸣。   “金丹战元婴,我也不是没有打过。”   与此同时,无数个身影从安王府迅速向整个西京扩散。   青阳低着头,接受安王的怒骂:“废物!连她的真正修为都没有看出来,不过一个金丹境的小儿,竟被她骗得团团转!”   他手腕一甩,数十个阵盘散落空中,循着其中某一个指引方向,飞奔而去。   帝寝中,祁念一也正问及:“那个假的公主,现在在哪里?”   “我要去,取一双眼睛。” 第33章 白泽双眼   天刚蒙蒙亮,伴随着一声更响,西京街头人影攒动,人们陆陆续续出门,开始今天一日的耕作。   只是今天走在路上,觉得莫名气氛有些冷飕飕的。   无人知晓,数百名修士从安王府离开,将整座西京城包围住,这些修士下至筑基上至金丹,其中甚至有三四个元婴境修士。   若细论,安王一个人手中的修士势力,竟能媲美一个修仙宗门。   祁念一听见宫中脚步声乱了起来,气息也愈发杂乱。   “安王发现了。”她迅速道。   景帝指着帝寝背后距离最近的一个宫殿。   “他带回来的假公主,就在这背后。”   只需稍微靠近一点,祁念一就已经感受到了。   剧烈的灼痛感从双眼处蔓延,她眼前模糊起来,直到走到存放着景帝所说的宫殿前时,她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论再怎样用灵力覆盖双眼,她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看清。   宫内气息杂乱,各路人马应声而动,只消片刻,就已经将帝寝和公主所在的宫殿包围。   为首之人,正是青阳。   “陛下,深夜叨扰,真是抱歉,此行目的并非陛下,陛下若是此刻退避,便能保往后无忧。”青阳说这话时,皮笑肉不笑,显然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青阳身后跟着数百名修士,以筑基境为主,金丹境也有近百人,只怕是仙盟见了都要惊讶,分明连劫雷都不曾听闻,这中洲,何时多出这么多金丹境的修士来。   景帝将青阳背后的这一众人等收入眼底。   其中不乏世家大族送进禁军的子弟,原本也都是凡人,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了一身灵根,身上燃着轻微的灵力光芒,在夜色中格外惹眼。   “很好,一个个的,终于漏出马脚了。”   人群中有人说:“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人可抵千万凡人。修士为凡人提供庇护,凡人自然该俯首,陛下一介凡人,妄图将昱朝的修士全都拘在俗世间,好没道理。”   景帝眼帘掀开:“我记得,当初你家贫到连饭都吃不上,是朝廷出资送你去修行的吧。”   “从凡人里走出来,却又瞧不上凡人,将他们当做可以任意拿捏的蝼蚁,这天下,没有这样的事情。”   景帝穿着一身玄色寝衣,还光着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总觉得有些不雅,但此刻也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你站在朕的寝宫前为非作歹,却让朕退避,好生没道理。”   青阳好言相劝:“陛下这又是何苦,陛下一个凡人,这满宫城的禁军,也同样都是凡人,何必与我们修士苦苦相抗呢?   待今夜过后,陛下照样做您的人皇,仙人和凡人之间互不打扰,岂不妙哉?”   景帝冷笑一声:“身为修仙者,大肆干涉世俗之事,一定会遭到反噬的。”   “天道好轮回,国师且看。”   青阳嗤笑道:“总有人不识好歹。”   他此刻只想赶快把那日骗他上套的女子捉拿,讨回面子。   景帝神情莫测。   他太知道超脱世俗的修仙者重回世俗对于一个王朝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了,这一年来,他受制安王,处处无暇自顾,如今,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候。   景帝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捏碎一枚丹丸。   丹丸碎裂的同时,整座宫城的影子扭曲了一瞬。   青阳心底生出些异样感,却不知眼前这凡人皇帝,究竟哪里来的底气。   卓青站在景帝身侧,目光锋锐,长刀已然出鞘。   元婴境初期的修为展露无遗。   他是先帝留下来的一把好刀,也是如今景帝身边最锋利的刀。   青阳来势汹汹,但卓青一人一刀,可抵千军万马。   祁念一其实听见了不远处的对峙声。   但她此刻顾不上。   越靠近,眼睛的灼痛感越强。   她彻底陷入黑暗中时,以为自己会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却发现,她竟仍然能看见非白。   非白就飘在她的后方,只要她回头就会发现,他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尽管她很少回头。   但那目光足够包容和有力,有这样一把剑在身后,她可以冲锋陷阵,肆无忌惮。   “好奇怪,我看不见了,却还能看见你。”   推开门之前,祁念一这样说。   非白垂眸看着她,轻声说:“没关系,我来当你的眼睛。”   其实,即便此刻看不见,祁念一也能精准地摸索出这座庞大的宫殿中每一丝细节。   因为,这是她曾经所住的地方。   推开宫门时,发出一丝沉闷的嗡响。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走去,眼前一片空无,什么都没有,只是感受到了向着哪一个方向,她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是有人来了吗?”   待祁念一循着殿门进入到卧室时,才听到这样一句话。   这女声微弱无比,奄奄一息,似乎深呼吸一下就能立刻断气。   这应该就是安王找来充当白泽双眼容器的人。   景帝被安王所制,将明知是假的公主安置在宫内,为了将戏演全,他甚至直接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公主的宫殿,好让安王认为他是真的惧怕。   包括景帝在内,根本无人知晓这个被带回来的假公主,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   “非白,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祁念一在心里问他。   非白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怔然到无法言语。   卧室的床榻,整个被改造成了一方血池。   女孩躺在血池里,全身皮肉被泡得苍白,遍布着泡水过后的褶皱,若不是她胸口微弱的起伏,他或许真的会怀疑,躺在这里的人,是一具尸体。   她的眼睛也被蒙着一层黑色的布,吃力地想要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但是连这么简单的的动作,她都做不到。   她四肢浸在血池中,是异常的扭曲的瘦弱纤细。   非白怔怔看着她被黑布蒙上的眼睛,明明躺在血池里,这样可怖的一幅画面,但他仍然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好像,曾经也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她……快死了。”非白喉咙发堵,艰涩地说,“剑主,你的正前方,有一个血池。”   血池中,被蒙着眼的女孩轻声说:“如果有人来了的话,麻烦帮我把房间的熏香点上。今日来给我点香的人没有来,我有点疼。”   她说着我有点疼时,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表情,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剧痛。   祁念一看不见,自然无法去帮她点熏香。   她忍着眼睛的灼痛,像血池的方向伸出手。   “我带你出来。”   血池里的女孩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你,但我出不来的。”   非白沉重地说:“她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了,必须赶快把白泽双眼取出来,否则只能用血池里抽取来的同灵根的血液,来帮她稳住那双眼睛。   一离开血池,她很快就会死。”   祁念一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面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并拿走她的眼睛。   祁念一顺着非白指引的方向,又向前走了两步,就在快要碰到血池的时候,被一个无形的结界拦住了。   说来可笑,同样的禁入结界,设在了她自己的寝宫里,将她拦在了外面。   “你是从外面进来的吗?”女孩虚弱地说,“能不能帮我问问,为什么这几日父亲都没有来看我?”   “你父亲是谁?”祁念一心里堵得慌,压在胸口十分难受,“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些惊讶,笑着说:“我叫祁萱,我父亲是安王。”   她皱着眉,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父亲来见我的次数变少了,会不会是我住在宫里,给父亲添麻烦了?”   祁念一声音有些哑,她颤声问:“那……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把你送进宫来?”   祁萱艰难地长抒一口气,咳了几声,血池里的血波顺着荡了下:“父亲说,陛下要封我当公主,但长乐公主不是先帝长公主的封号吗,我不想用别人的封号。”   非白不忍地转过头去。   祁念一试了一下,这个禁入结界无法强行闯入,必须要找到破阵之法才行。   只是现在不知,破阵点在哪里。   就在此时,祁念一猛地回头。   世间万物在她耳中,此刻万籁俱寂。   只剩下了宫门被推开的闷声。   而后,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祁念一也不知为何,这次失去视力,比从前还要严重,肉眼视物时,连曾经眼中出现的一个个光团都无法看见了。   “看来,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安王的声音逐渐靠近。   祁萱听见他的声音,惊喜道:“父亲,你来看萱儿了。”   安王漫不经心地敷衍道:“嗯,萱儿如今住在宫里,父亲要进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陛下不太高兴呢。”   祁萱一下担心了起来:“那……其实萱儿也不需要父亲每日来看的,萱儿会乖乖听话的。”   安王便笑了:“那萱儿今日有没有听话,好好地喂养眼睛?”   “有的。”祁萱细声细气地说着,艰难地举起自己的右臂,比几岁小儿还要细瘦的手臂上,满是刀痕,最新鲜的刀口还没愈合,被泡的伤口外翻发白。   “萱儿每天都有好好的用血涂抹眼睛,但是最近有点痛,挤不出更多的血了。”   安王满意道:“没关系,很快,萱儿就可以不用再痛了。”   他这才把眼神放到祁念一身上。   祁念一缓缓回身,眼神有些发散,但仍然凝聚在了安王身上。   看清她的脸,安王有一瞬加的愕然。   无他,只因为祁念一和祁萱一样,黑布遮眼,乍一眼看过去,就像同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反应过来之后,安王暗笑自己。   像是像,但萱儿生来体弱多病,又替他养着白泽之眼,一身血肉喂了个干净,连站起来都困难,哪里像眼前这个女修,持剑时风姿凛然。   祁念一在一片漆黑中,握紧了手中剑。   “非白。”   “我在。”   安王元婴境的修为在殿内蔓延开,他脚下出现一个银色阵盘,阵盘以内,刮起了无声的罡风。   非白声音微沉:“剑主,他是阵法师。”   全修真界最不愿意对战的两种职业,一是阵法师,二是剑修。   不愿同阵法师对战,是因为阵法师手段太多,阵盘进能攻退能守还能辅助,被沾上了甩都甩不开。   阵盘一出,脚下处处是陷阱,更别提此刻祁念一的双眼是前所未有的瞎,从前她能靠天眼避开所有的阵法陷阱,但此时,她真的只剩下手中剑了。   但好在,她是个剑修。   大家不愿同剑修对战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剑修,都是战斗疯子。   祁念一收紧了星尘纱,轻阖上眼。   剑尖凝聚起润泽水汽,一息之间,三十三道剑影横掠,削下安王一缕发丝。   安王有些惊讶:“不过金丹境,竟真打算越级对战元婴?”   祁念一冷声道:“不巧了,我最擅越级对战。”   “他身边有四个阵盘,分别是缓行、罡风、极温和禁入,其中有两个已经将你包围。”非白的声音稳定的从背后传来。   他附在祁念一身后,高大的背影将她完全包裹,两人身影在这一刻彻底交叠。   正前方,一个阵盘将祁念一包裹,剧烈的高温将她发丝烫得卷起来。另一个阵盘叠加,无数罡风席卷而来,霎时就割裂了她持剑的手腕。   安王愣了下,高声大笑起来:“竟还是个瞎子,如此还敢说要越级战元婴?可笑!”   祁念一只要一动,身旁的罡风就会割伤她,极度高温让她连呼吸都困难,汗渍浸满了手心。   她不为所动,闭着眼睛,脑海中再次出现了那日梦中她见到的玄妙剑意。   万物通明,上下千载在她眼前流水般划过。   剑身如横秋水,濯濯春月映清江。   她灵力倾泻而出,在背后形成一道磅礴的虚影。   安王反手挥出三道阵盘,将祁念一包围。   再向前挥剑时,便如泥牛入海,如同斩在一团空气里。   很快,她意识到,脚下的感觉不对。   非白焦急道:“是沼泽阵,你在往下陷。”   “确实是把好剑,但现在,本王没工夫陪你玩。”   安王看出了面前的女修眼睛有问题,只需要控制住她的移动范围,她便再也无力挣扎。   剑修又如何,战力再高又如何,还不是要被他的沼泽吞噬。   根本无法靠近他。   安王笑声中藏不住的得意。   他向血池走去,右手轻抬,五指每个指尖都绽放出一个微小的阵盘,沿着他的掌心落入血池中,血池就像拥有了生命力一样,翻滚起层层波涛。   祁萱有点害怕,但还是欣喜地试图看向安王的方向。   安王笑着说:“萱儿不要怕,父亲这就来结束你的痛苦,很快你就不疼了。”   祁萱乖乖点头。   “我有个问题。”   安王眼中滑过一丝不耐,回身看去,祁念一持背对着他,像是根本没有弄清楚他的方向,仍是对着大门的方向在说话。   “整件事中,我唯独想不明白一个问题。”祁念一自顾自说着,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又往下沉了一截,但脸上并无惊慌之色。   “为什么,你一定要带她回宫?”   回到这座,她曾经的寝宫。   “这座寝宫里,究竟有什么,能够让你利用白泽之眼,重塑白泽之心的东西?”   安王低笑两声:“没想到,那个凡人小皇帝知道的还挺多,他连白泽秘闻都知道,又怎会不知这座寝宫,这方卧榻之下,藏着什么东西。”   他仍以为祁念一是景帝派来阻止他的计划,他往血池里扔了一瓶药,血池瞬间沸腾起来,漫不经心地说:   “这个寝宫曾经的主人,是长乐公主,先帝唯一的孩子。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瞎子,但天赋卓绝,一身根骨足以让所有武修都梦寐以求。   我曾经劝他,不过是个瞎子,又不能继承皇位,不如就将那个孩子的根骨换到自己身上,能保他那病秧子身体长命百岁。”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听他回忆起当年,握着非白,轻微侧锋,剑刃指向安王所在的方向。   “但先帝是个傻子啊,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这件事,甚至要销毁我们一起拿到的换骨禁术。”安王说,“后来,他还异想天开地说,想要治好他那瞎子女儿的病,他女儿天生眼盲,哪里有治愈的可能,但我们拿到的那卷魔族禁术手札中,提到了一条。”   安王说着,竟觉得有些可笑:“你知道,这世上最能养人的是什么吗?”   他指着帝寝的方向,神秘地说:“是龙气啊。”   “龙气养人,昱朝存在近千年,这片土地上滋养出来的龙气,能让元婴境的修士都拿小皇帝没办法,而他明明只是个凡人而已!”   安王满意地看着祁念一被困在阵法中不得而出,只能被沼泽慢慢吞噬,满意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带她回宫?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让我重塑白泽之心成功,只有这里。”   他指着脚下,原本是祁念一卧榻的地方。   “先帝那个傻子用自己的心头血为引,绘了一个阵法,能让已死之物重获生机,只有沾染了龙气的血才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他想不到,他没能治好女儿的眼睛,反倒让我得了便宜。”   安王看向祁萱的眼神满是贪婪:“一双眼睛怎么够呢,只有被奉为至宝的心脏,才能送我飞升。”   祁念一深深闭上眼。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血液沿着心脏跳动正将这股难以克制的怒意带往全身。   通常,她都是先平复情绪后,再握剑的。   但此刻,她的怒气,根本无意平复。   “抱歉,非白。”   非白轻轻抚上她的眼睛。   “没关系。”   沼泽已经吞噬到了她的腰际,在安王心中,她必死无疑,他便不在理会,专心的催动阵法。   祁萱在血池中发出微弱的痛吟:“父亲,萱儿好痛,好烫。”   她仿佛被放在滚烫的岩浆中炙烤,血池淹没她遮眼的黑布,黑布融化后,露出那双和祁萱的脸格格不入的眼睛。   分明是在血池中,但这双眼睛通体闪烁着神圣的光泽,虹膜是清亮的浅金色,中间镶嵌着一圈纯白。   这是一双极美的眼,但祁萱眼眶干枯,周围遍布皲裂的血纹,仿佛她原有的眼睛被硬生生抠下来,又塞进了现在的金色双眼。   任何人看到这双眼睛,心中都会生出不敢直视的念头。   连安王也偏过头,暂避光芒。   祁念一若有所感的回头,正撞入那双眼的视线之中。   金色的眼睛不知为何,凝聚起了泪意。   却让她觉得,似乎是自己在落泪。   灵帝凝聚龙气以血绘制的阵法终于亮起,深藏在血池之下,让整个宫殿都开始发烫。   安王死死盯着这一切:“对,对,就是这样!萱儿别怕,熬过现在就不痛了。”   祁萱已经痛到说不出话。   她单薄的身体开始被血池融合,从无数个和她相同灵根的女孩身上抽出来的血液像是深渊巨口,开始吞噬祁萱的血肉,细瘦的手臂,很快就只剩下白骨。   祁萱无力地看向安王的方向,不知从何而来,爆发出濒死前的最后一点力气。   “父、父亲,萱儿还是好痛。”   “能不能带我……”   直到最后被血池吞没,只留下一颗心脏,她也没说完这句话。   最后,连那颗心脏也融在了血池之中。   那头,沼泽已经湮没至祁念一的胸口,她举步维艰,连手中剑都一同被埋在沼泽中。   非白在一旁焦急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   她脑中闪过,她在这宫中过于短暂的岁月,想起父皇抱着她问:“父皇给念念把眼睛治好,好不好?”   “好啊,那我就能看清父皇长什么样子了。”   无数回忆交织又慢慢淡去,到最后,连同她在梦中所见的剑意也一同淡去。   只剩下属于她自己的,一往无前的锋锐剑意。   安王原本心满意足地等待着从血池里重新凝聚出一颗心脏,但过了许久,血池就像吃饱后要休息一样,再没有反应。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安王状若癫狂,直接冲进血池里翻找,“前面所有的步骤都对了,按照父亲的手札,这就是最后一步!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在最后一步失败!”   他一头栽进血池中,没有注意到身后祁念一全身燃起了苍白的灵焰。   虹光步不能用,沼泽已经吞没到胸口,她还看不见任何东西。   此刻,她就像和这把剑合为一体。   她即是剑,剑即是她。   祁念一的元神和非白相碰,一瞬点燃万千焰色。   剑气凌空,惊若蛟龙。   此刻别无杂念,甚至没有思考。   全凭本能的这一剑,破开了沼泽,斩裂所有阵盘,血池怒掀惊涛,将安王甩出阵外,被祁念一一剑,当胸横贯。   血池炸开血雾,将身影遮挡,恍惚间,似乎有涛声阵阵,一剑横拍上安王的脸。   沧浪剑第四式——惊涛拍岸。   薄雾中,她背后立着一道虚影,同样持剑,神色凛然。   一剑破万法。   她只擅这一种剑意。   一剑,足以。   反手掷出沉渊,比人高的重剑正中安王的腹部,将他钉在地上,如死物一般。   祁念一缓步上前,似有所感地,伸手去迎接那双金色的眼睛。   她眼前的星尘纱不知何时被摘下了。   空洞的眼睛里,只有纯白色闪烁。   金色的双眼眨了眨,撞进她的身体里。   那一眼,蕴藏着无限的纯善。   双眼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一直以来的缺失被补全的满足。   祁念一听见有水珠低落的声音。   再一次落到了非白手上。   眨眨眼,重归光明。   她抬头,撞入非白看着她时心碎的眼神。   原来,真的是她自己在落泪。   血池回归平静。   祁念一躬身,血水从指缝中漏走。   她轻声说:   “现在,真的不痛了。” 第34章 传说真相   吸收完白泽双眼后,祁念一一直处在一种玄妙的感觉中。   她明明仍然看不见,但却觉得心中宽广无垠,似乎只需心念一动,便可通晓天地。   声色万重,鸿蒙千古,只在一眼中。   连她本人的情绪都被短暂的抽离。   “剑主。”非白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无论怎么呼唤,她的眼神都无法聚焦,只是茫然的看着前方。   “念念?”非白又轻声问了一句。   而后,他看见祁念一空洞的眼睛动了起来,缓缓地看向一旁被钉在地上的安王。   安王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元婴境的修士就是命硬。   祁念一掷出沉渊时避开了他体内重要的脏器,狠狠瞄准了他气海中的元婴。   尽管他此刻还未身死,但也活不了太久了。   她金色的眼睛轻眨,一瞬间,竟似高居云端的无情神明。   非白的心兀地提了起来,看着她脚步有些迟滞地走到安王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安王的脑袋。   安王吐了口血,清醒过来,迷蒙地睁开眼。   祁念一席地而坐,声音轻慢而凉薄。   “我问,你答。”   安王口中吐出血沫,嗤笑道:“我一将死之人,你哪来的自信,我会这么好心回答你的问题。”   祁念一也不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闻言,手腕一落,又在他身上捅了个窟窿。   安王吃痛,额头青筋暴起。   “没关系。”祁念一终于收回眼神,目光在他身上聚焦。   “我会知道的。”她如此说。   安王不屑地转过头去,就听见了祁念一的第一个问题。   “你和我父皇,是从哪里拿到的白泽传闻的手札?”   安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个瞎子,竟然是当年先帝费尽心思也要救的孩子。   “原来你还没有死。”安王一边咳血一边说,“怪我当年心慈手软,没有直接动手。”   “若真能飞升成仙,皇权算什么。”   他顾左右而言他,祁念一也没有理会。   “哦,原来并不是你找到的手札,是你父亲找到的。”祁念一淡淡说。   安王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又听见祁念一问:“为什么选择你的亲生女儿来作为容器?”   安王脸色愈发难看,祁念一刚问完,又自问自答起来:“原来是因为,以血亲的骨肉为容器,养出来的东西,能更好的让你吸收。”   安王胸膛深深起伏着:“先帝知不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祁念一微笑了下。   “最后一个问题。”   她金色的眼睛里闪过无机质的光泽,看向安王泛着灰白的濒死的脸。   “那卷手札,现在在哪里?”   问话的同时,祁念一眼中看见二十多年前,年少的父皇和安王在安王府中翻出来的一卷手札。   看到他们俩的争执。   看到最后,父皇将那卷手札,放入了渠州行宫的藏书阁里。   手起剑落。   安王头顶,一直没有将他完全缠绕的傀儡丝,彻底断开。   只留下半具还没有完全被影祸蚕食的躯体。   他瞪着眼睛,致死不瞑目。   ……   深渊之中,突然爆发一阵激烈的动荡。   一团黑色无形鬼影窜动,身后黑影如同披风罩在身上。   黑影发出喑哑的嘶吼:“是你,又是你!又一次破坏了我的计划。”   黑影翻腾,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从他的身上又散出数道傀儡丝,散落到大陆的各个角落,无声缠上一些人的身体,开始蚕食。   这其中有一群人,正不远万里,不约而同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宫里的厮杀声一直响到日头高挂。   景帝还是穿着昨夜那一身寝衣,光着脚,差人搬了凳子坐在寝殿之前,看样子十分悠闲自在,就差让人送上早膳来。   丹丸捏碎后,随着整座皇宫的影子扭曲的那一刹,无数黑衣人从皇宫的影子里走来,影影幢幢,形同鬼魅。   青阳惊愕地发现,这一群人,竟都是修士。   非常强大的修士。   景帝端坐高位,摩挲着手中的令牌。   父皇离世前留下的最大两张底牌。   一个留给了他心爱的女儿。   另一个,留给了他亲自择选的继承人,让他继续保护着这个王朝。   今日停了早朝,宫外时不时有大臣紧张地张望,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被禁卫军挡了回去。   战事方息,景帝平静地踏过满地鲜血,穿行过亭台楼阁,在长乐公主的寝殿门口停下脚步。   他不解地看着祁念一坐在宫门前,撑着下巴,目光茫然地望向远处。   “皇妹?”   听见声音,祁念一缓缓抬头,反应了下后才轻声说:“皇兄,我要去渠州行宫,找一个东西。”   她反应有些迟钝,景帝看着她那双异样的金色眼睛,心中有些许担忧。   他慢慢靠近,蹲下后,温和地说:“你要找什么,皇兄帮你去找。”   见有人来了,非白松了一口气。   剑主保持这种奇怪的状态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眼神没有焦点,似乎根本就看不见他。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白泽仍有怨气或者是眼睛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影响了她。   详细地描述完她要找的东西,祁念一撑着腿踉跄着起身。   仿佛是吊着最后一点精气神,强撑着要去做的那件事有了去处,心终于放下了。   她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   沧寰,陨星峰。   晏怀风走了之后,偌大的陨星峰就只剩下了温淮瑜一个人。   桌上温着一盏茶,他在庭院里,自己和自己对弈。   虽然三个糟心的师弟师妹都在家的时候,也并没有人陪他对弈就是了。   三个武夫。   温淮瑜抖落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独自起身,从他的住所离开。   穿过祁念一的小竹屋,在瞥到她竹屋后面竹林里那一堆黑白相间的圆形生物时,不雅地抽了抽眼角。   糟心师妹总是喜欢一些他不能理解的奇怪东西。   他没有用任何法术和灵力,徒步走上山巅。   陨星峰之巅。   传说中,天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闭关的地方。   素白如玉的手指拂上山巅的石门,那里覆上了一层深厚的雪。   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放过东西。   温淮瑜拂开石门前的积雪,将掌心按上去。   门后,许久不见回音。   温淮瑜轻叹。   “师尊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他正欲转身,陨星峰山腰处的侧间,一阵灯影摇曳。   那里存放着他们师兄妹四人的魂灯。   温淮瑜脸色霎时间难看至极,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侧间中,属于祁念一的那盏魂灯,明亮的烛焰突然熄灭,但灯盏中的灯芯,却还执着地亮着,好似要用这一点残温照亮长夜。   烛火在温淮瑜眼中明明灭灭,耀如孤星。   他想起晏怀风离开时他所说的。   ——我也不像你说的,绝不会成为灭世之人。   温淮瑜神色不明地捻起桌上的一抔灯灰。   眼中闪过晦暗的沉色。   这叫什么呢?   一语成谶。   绛红色的衣摆擦过雪地,没留下半点痕迹。   踏出山门时,温淮瑜感受到了暗中盯着他的眼神。   他淡淡笑了下,宽袖一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人霎时失去了意识。   如果祁念一在这里,定能看到,温淮瑜头顶的那行小字上写着的黑化进度,已经飙升到了30%。   灵虚子知道此事的时候,陨星峰已经空无一人了。   温淮瑜从百年前起就严守着仙盟立下规定——若是离开沧寰,必定要有至少化神境以上的修士从旁监视,并且要提前上报沧寰和仙盟。   这次居然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   谢天行看着空落落的陨星峰,心渐渐沉了下来。   风雨将至啊。   ……   祁念一很难回答,现在的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跟之前她受伤时,成为某个女修的背后灵一样,她感觉自己又沉浸在梦境中,难以抽身。   她此前觉得,天眼已经是上天对她的奖励了。   可能因为老天爷收走了她一双眼睛,所以给了她另外一双,能够看得更清更深的眼。   在这之前,天眼在她修行之路上屡有助益,一眼就能看清许多人的修为、来历、真实身份,很多东西在她眼中都做不得假。   再配合上天听,能听清旁人的心底之言,只要心中所想足够强烈,就能够被她捕捉到。   这两者相加,对她来说几乎是无往不利。   但当白泽那双金色的眼睛融入到她的身体中时,她才真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天地万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只要她睁眼,就能将这人从出生到现在生平历经的所有事情一览无余。   他的所知所想所爱,他的弱点,他不欲人知的所有阴暗心思,全都被她看在眼底。   祁念一觉得,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是怎样的敌人,她都能一剑破之。   不仅是人,更是世间万物。   原来这就是天生神物的力量。   她问出三个问题时,根本不用安王回答。   人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脑子的。   在她问出来的瞬间,安王的思想,就已经主动告诉她答案了。   但这种玄妙的状态,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只能持续几分钟而已。   明明她的元神已经足够强大,但尽管如此,金丹境的修为仍然无法支撑这样的状态太长时间。   刚才问完安王三个问题,已经到了她的极限。   结束后,就自行进入了那种大脑放空的状态。   好像整个元神都被抽走,茫然无知无觉,更没有思想。   能坚持到景帝出现,已经是她多年战斗经验留下的最后一丝身体本能。   睡吧,睡一会儿。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恍然间,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耳畔这样对她说。   于是,她终于沉沉睡去。   其实梦中也算不得安稳。   她时不时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出现在她的梦中,打扰她的安眠。   多半时候是曾经她在梦里见过的年轻女修。   她终于看清了年轻女修被师弟一刀一刀剜下骨骼的那一幕。   她听见师弟对女修说:“师姐,你本就是将死之人,不如将这一身剑骨留给我,还能算是有点用处。”   而女修狠狠地啐了他一脸唾沫。   “我的骨头,你用的起吗。”   也不知是修仙者确实身体强劲,还是这女修命大。   她被剜出一身骨骼后,竟还没有死,而是被两个男人救走了。   在梦中,祁念一看不清这两个男人的脸,只是觉得其中有一个的背影她有些熟悉。   女修奄奄一息,艰难地说:“又是你们啊,我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还不放弃呢。”   两个男人对她说了些什么,祁念一就听不见了。   她还看见,女修被救走后,瘫软着一身没有骨骼的躯体,看着面前的剑,再也无法握住,眼中满是惆怅。   她躺在床上,听见万物复苏,开阔通明。   从未拿过剑的人,横生剑意三千。   无形的剑气从她身体绽开,每一道剑气中,似乎都有人持剑相迎。   “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如此了。”   最后的一幕,是祁念一看着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用灵力支撑起了自己这具没有骨骼的肉体。   艰难地,向着远处走去。   彻底消失在了祁念一的视线中。   这次,祁念一终于感觉,自己不再被束缚在这个女修的身边无法离开了。   她望着女修踉跄远去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却被什么力量拽住了,无法上前。   于是她躬身,向女修深深一拜。   当谢三千剑意,万仞剑魂。   那女修的剑意,被祁念一在脑海中勾勒无数次,直到她已经对这剑意如臂使指,了如指掌的时候。   灵魂被抽干的感觉才慢慢的补圆。   耳畔传来一些嘈杂的声响,让祁念一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最后试图睁开眼,被眼前夺目的天光刺了一瞬,又紧紧地闭上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直接感受到过清晰的世界了。   此前,用灵力让眼睛短暂的能看见时,都恍若隔着一层纱。   还没来及的感怀,就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醒了醒了,小四醒了!”   “皇妹,感觉怎么样?”   “怎么感觉呆呆的。”   祁念一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捏了捏眉心,刚想转头看过去,就听见所有人都退避三尺:   “等等,先别睁眼。”   祁念一坐在床上,茫然地闭着眼,感受到自己额头被狠狠地弹了一下。   “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敢往身体里放,谁教你的?”   这语气凉薄声音却华美尊贵。   她吃痛捂住额头,欣喜道:“大师兄!”   温淮瑜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祁念一感觉眼前暗了下来。   “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温淮瑜的声音近在耳畔,“感受到了吗,要如何控制你的眼睛,你自己最清楚。”   祁念一这才意识到,她只要一睁眼,就会有难以控制的力量外泄。   她感到体内灵力的运转变得比以前更加通常,甚至连经脉都被拓宽了,充盈的灵力在她体内活跃,她试着控制了一下,用灵力抚平双眼的躁动,这才感觉外泄的力量被压制住。   “感觉怎么样?”温淮瑜问她。   祁念一想了下,形容道:“很奇怪,感觉……眼睛灵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温淮瑜凉声道:“本来就不是你的。”   祁念一缓缓睁开眼,控制着过于活跃的眼睛平息下来。   第一次,用自己的肉眼,真正的彻底看清了这个世界。   她下床,走到室外,贪婪地呼吸着,用眼睛感受这个世界的每一处细节。   她看见大师兄皮肤上细密的纹理,看见景帝没有梳齐的头顶有些毛躁的发茬,看见西京城中公主府的门前,开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看见风吹过非白的衣摆。   看了很久,她才回身,发现刚才的房间里,满地狼藉,东西全都被掀到了地上,像是被什么强烈的气流吹过。   “这是……我干的?”   屋内所有人齐齐点头。   宫凌州摸着下巴:“小四现在这双眼睛也太闪了,看着好不习惯。”   景帝看着他赤红的双眼,觉得宫凌州也没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温淮瑜从背后狠狠给了他一掌,险些把宫凌州拍的坐在地上,满脸无辜地抬起头。   当即听见温淮瑜对他凉声说:“跟在师妹身边,还让人成了这副德行,回门禁闭三个月。”   宫凌州难以置信:“大师兄,你太双标了吧!”   温淮瑜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拒不承认自己双标。   他重新给祁念一检查了下眼睛,最后确定:“融合的很好,但你得学会彻底控制它。”   祁念一老老实实点头。   她现在可以在天眼和肉眼之间无缝切换了,虽然平日里天眼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但是在每个人身上能看到的消息实在太多,若是人一多,便眼花缭乱起来,因此如非必要,她轻易不会动用天眼。   更何况,天眼还能看到很多旁人不欲宣告的秘密。   她也不想随意去窥探旁人的秘密。   至于先前,刚拿到眼睛时,那种玄之又玄,万物通明的状态,以她现在的修为,消耗实在太大。   若使用一次,就会像被抽干一般,失去意识好长时间。   这代价太大,她暂时还不敢轻易使用。   她有预感,等她到了元婴境时,能进入那种状态的时间就会长一点了。   等到哪日晋升化神,甚至更高境界时,才能彻底掌握这个能力。   眨眼间,非白飘到了她面前。   他好奇地盯着祁念一的眼睛,想要伸手碰一下,却又不敢,手顿在半空不上不下。   然后被祁念一握住手,轻轻挨上她的眼睛。   薄薄的眼皮下,眼珠灵活的转动,眼皮是温热的,足以灼烫他的指尖。   祁念一惊讶道:“非白,我好像能碰到你了。”   非白也感受到了,他讶然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尤嫌不够,干脆俯下身,用侧脸贴上了她的侧脸。   感受着脸颊上的温度,非白轻呼:“我能碰到你了。”   祁念一被脸颊骤然贴上来的触感碰到,愣了一瞬。   温淮瑜脚步停留在她背后,将星尘纱重新系在她眼前。   “记住,别让外人看见你的眼睛。”   得窥天光一瞬,她已经很满足。   重新系好后,祁念一才发现星尘纱的质地如此特殊。   黑金的纱,外人看不见她的眼睛,却丝毫不影响她视物。   为了让她更好的休息,众人一会儿就散去了,离开前,景帝将从渠州行宫找到的手札给了她。   这卷手札古旧,因存放了太长时间,落满了灰尘。   她在安王的记忆中看到,他和父皇是在安王府找到的老安王留下的手札。   阳光洒在窗棱上,屋内没点熏香,弥漫着温柔的花香,是从桌上花瓶里传来的。   祁念一坐在窗棱边,翻开手札,非白从空中落下,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看。   直到将整本手札翻完,两人都迟迟没有说话。   看完后,祁念一靠在窗边,一缕阳光落在她的鼻尖,她独自一个人想了很久,甚至没有注意到身旁非白有些异样的表情。   她设想过很多,有关于白泽的真相。   但始终想不到,或者是不敢想,真相竟真的如此残酷。   ——“谁能想到呢,最早一批飞升的祖师爷们,编织了如此骇人的惊天骗局。”   手札上如是写着:   一千多年之前,天生天养的瑞兽白泽现身人间。祂的神力为当时陷入苦难中的大陆带来希望,从此生机盎然、万物复苏。   但后来,因为一个意外,白泽受了伤,在大陆上的一处险境中,被意外割下一块肉。   那只不过是个小插曲,但谁也没想到,那块肉被队伍里一个妖修偷偷吃掉了。   妖兽本就以人类为食,能在人群中坚持许久不露出本性已是不易,那块送到嘴边的肉,哪里能轻易放过。   没想到那妖修吃掉了白泽的肉后,突然修为暴涨,突破到了妖修的极限,一跃成为大陆的最强者。   那个妖修,成为了大陆上第一个大乘境修士。   那时天真纯善的白泽,并不知道,因为这个意外,祂被一些人默默惦记上了。   以至于后来,她被围捕,被一刀一刀剜下血肉分食。   白泽天生拥有神力,又拥有极其可怕的复生能力。   为了防止祂复生后回来复仇,那群修士将祂的身体拆解成好多的部分,分别埋在大陆的各个角落,用阵法镇压起来。   祂的眼睛,就遗留在了中洲。   分食干净血肉之后,人们发现白泽那莹白如玉的骨骼,无论用怎样的神兵利器都无法拆解开,便将整块躯干骨一同埋葬。   祂的角被沉入海底,祂的皮毛被剥下,织成了刀枪不入的法衣。   但是那颗最珍贵的心脏,应该归属于谁,修士们始终有争论,就在大家争执不休的时候,祂的心脏被人偷走了,从此下落不明。   自那之后,天地间出现了第一批飞升成功的修士。   他们编织了一个谎言,告诉人们,白泽神力耗尽后,回到仙界去了。   老安王找到的,就是祂的遗落在外的,四肢骨的其中一块。   后来他研究了很多年,靠着那块四肢骨,成功晋升化神后,将自己多年研究的经验记录在这本手札中,被她父皇和安王发现了。   老安王为了研究白泽的骨头如何使用,苦心钻研了不少魔族秘法和禁术,所以手札中才会出现一些被祁念一视作阴诡邪术的秘法。   最关键的是,老安王的手札中记载了一个不知真伪的猜测。   ——“虽然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深渊究竟是何时出现在大陆上的了。但我敢肯定,白泽现世前,大陆上并没有深渊的存在。   在第一个飞升的修士出现后,深渊也随之出现了,我想,这或许是白泽的复仇吧。”   祁念一看完后,只觉得恶心。   她无法想象,人为了飞升,竟然能够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   她靠在窗边,听见非白轻声问:“你觉得,深渊真的是白泽在复仇吗?”   祁念一怔然地抚上自己的眼睛,哑声说:“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这双眼睛为什么,没有丝毫怨气呢。 第35章 见个家长   这卷手札一直记录到老安王死前。   化神境修士的寿数长至五百,身体又极为强劲,若非出了意外,是很难自然死亡的。老安王是加入神机后,在一次深渊爆发中离世的。   不得不说,老安王确实是个人才,若是把这门心思用到正道上,保不齐就是个当世科研大家。   手札最后的记录,写着老安王的一些猜测。   自从第一批飞升的修士出现后,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寻求真正的飞升之法。   但千年以来,除了当年飞升的那一批修士,竟再无人飞升过。   不仅如此,近百年来,甚至连一个突破到大乘境的人都不曾有。   如今的五位太虚境强者,无一不是卡在太虚境多年,不得晋升。   而唯一的大乘境墨君,也停留在大乘境多年未曾飞升。   一大乘,五太虚。   这样的状态似乎已经不知不觉保持了一百多年。   这一百年里,唯一一个由化神境晋升至太虚境的,便是青莲剑尊。   除了这个以剑入道的剑修外,这百年内,天地间,再无一个人晋升太虚。   ——“或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白泽是天生天养的灵兽,在祂死后,风靡一时的灵修彻底消失,深渊开始吞噬大陆,一心飞升的修士终身晋升无望。   在祂死后,天地再无真灵。”   看完这卷手札,祁念一也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   不懂白泽和她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白泽的眼睛能填补上她出生就缺失的双眼。   不懂为什么惨死后的白泽留下的双眼,仍然这样干净无瑕,不染半点怨气。   如果深渊真的是祂的杰作,祂真的能做到这样完全不怨恨吗?   还有最后一个她没想通的是——为什么是她呢?   鬼谷究竟是如何算到,献祭她能够将深渊吞噬大陆的趋势暂缓,又是如何确定,这个献祭是有用的呢?   祁念一想不出答案。   但她心中隐隐有有个猜测。   仙盟和鬼谷如此肯定献祭是有用的,只能说明,他们早就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情。   她并不是第一个,更不是唯一。   线索太过杂乱,祁念一将此事暂且搁置,却感受到自己的肩头一片濡湿。   她惊异地回过头,看见非白刚擦干净眼泪。   祁念一轻叹:“剑是利器,怎么会有像你这样心肠柔软的剑灵。”   非白低垂着头,一头乌发因他坐着的动作曳下,散在窗边的小塌上,他身影本就是半透明的,此刻落下的泪,衬得他皮肤似乎有了些实体,让祁念一有点想戳一戳。   非白转过身子,擦干了眼泪后才转回来,皱着眉说:“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白泽的事情,有些难过。”   祁念一于是揉了揉他的头顶:“大概因为,你虽然是剑灵,但却有着人的感情。”   “而有些人,明明身而为人,内心却同野兽无异了。”   她从小塌上起身,迎向外面的日头,开始练剑,没注意到背后非白在那一刻深邃下来的眼神。   不是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这样。   他在更早的时候,听到白泽这两个字时,就已经开始难过了。   非白在背后,望着她的背影。   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究竟是外力导致的,还是过去的记忆太痛,他自己都不愿再回想起来。   如今能这样陪伴在她身边,足以。   自从重归光明之后,祁念一就格外喜欢晒太阳,她喜欢那种直视着光的感觉,哪怕眼睛会被刺痛。   一轮剑式练完,祁念一归气敛息。   彻底融合完白泽的双眼后,她的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境后期。   是一个连温淮瑜看了,都要问她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药的晋升速度。   她迎向太阳看着手中的非白本体,觉得这把长剑在太阳之下,颜色似乎浅了些,最外那一层光滑的铁面褪去,显露出似玉非玉的质地。   很神奇,不同于在无望海初见时,普通铁剑似的样子,这把剑似乎随着她修为的提高,在逐渐展露出原本的面貌。   祁念一摩挲着剑身,感受不出这把剑真实的质地如何。   非白又被摸得有点痒,他忍不住抖抖衣襟,引动剑身上闪过隐约光斑,便听见祁念一问他:“非白,你本体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   非白两手一摊:“不知道,你忘了吗,我失忆了。”   也是,他是个失忆的剑灵。   祁念一细细打量过非白的本体,他的剑身上有着细密的纹路,篆刻着一些她不认识的符文,手摸上去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光滑,而是有一点磨砂感。   她将剑横在眼前,看得专注,呼吸均匀地洒在剑身上。   非白捂住不受控地红起来的脸,轻柔的呼吸像小刷子,一会儿在他脖子上吹过,一会儿又是耳蜗和胸口,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祁念一发现手中的剑不知为何突然震颤起来,她不解地回头,看见非白平静地向自己走来,目光潋滟深邃。   “这是怎么了?”她指剑突如其来的震颤。   非白轻轻笑了起来,柔和了眉眼间的锐利,如秋水横波中,曳下一地萧瑟剑影。   “可能因为,它很喜欢你。”   祁念一不知道,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被自己掐出了一圈深红的指印。   “难得闲暇,我带你认识一下我的家人吧。”   祁念一想起,自从将非白从无望海取出来后,她面临的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战斗,完全不容她停下来喘息片刻,如今真的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身为剑修,取到了自己未来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侣,当然要正式一点的。   非白愣了下:“这、这么快吗,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他问完,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剑灵。   这方天地间,只有他的剑主才能看得见他。   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不过是一团空气,或者是名为神剑的虚无荣光而已。   非白垂下眸子,飘到了祁念一身后,却被她握住了手。   她唇角自然地勾起,虽然表情不显,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此刻兴致盎然。   非白觉得,这段时日,她笑的频率似乎高了些,于是,他也觉得自己心情好了起来。   ——但很快,他心情就不好了。   非白不明所以地看着祁念一摆出一个长桌,然后从自己的芥子囊里,掏出了一个又一个剑匣。   她拿了足足五个,将剑匣整整齐齐地排在长桌上,还十分珍惜地掸了掸剑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非白面无表情地看着祁念一兴致勃勃地给自己介绍她手中一共有哪些剑。   她打开第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并青翠欲滴的竹剑,竹剑剑身很薄,也不长,拿在手中像一柄短匕,侧锋格外锋利轻灵。   “这是我的第一柄剑,名唤不夜侯。”她拿起竹剑,回忆道,“我最开始学剑用的就是这柄剑,它伴我度过的时间最长,我用起来也最顺手。   因为它,才能成就我如今的快剑,我家后院就是一大片竹林,我在那里练剑的时间最长,用它也最合心意。”   非白于是明白了。   这柄竹剑,是她的初恋。   非白眉心跳了跳,他斜瞥一眼道:“剑长一尺三寸,以水锻法重塑竹体,封以灵矿芯作为外壳,防竹身易折断,剑身比寻常灵剑都要薄三分,为的就是令这柄剑更适宜行快剑。”   他甫一说完,就愣住了。   转头就看见祁念一惊喜的神情。   “非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祁念一的声音里难言惊色。   当世铁匠不少,但专注铸剑的优质铸剑师却太少,如楚斯年,以青莲剑派的势力遍寻大陆,也找不到一位能够给他铸造本命剑的铸剑师,让他只能去无望海闯荡。   铸成的所有剑都成为当世名剑千古流传的铸剑师,千百年来,也只有一个云野。   剑者是懂剑的,像祁念一这样的剑者,比起寻常铁匠,对于灵剑的锻造方法,甚至要更懂一些。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一眼就看穿她所拥有的这些灵剑是用怎样的手法锻造而成。   非白竟然可以。   这怎能让她不惊讶。   非白摸了摸鼻子,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他偏偏在看到这些剑的第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铸造手法,仿佛镌刻在身体里的一些本能。   祁念一又打开第二个剑匣,这次是一柄白净无暇,通体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白玉剑,剑身一道赤红的血槽艳艳夺目。   “这是我拿到的第二柄剑,名唤丹歌。”祁念一含笑抽出这把剑,最初拿到的时候,我完全都不敢用,这可是白玉,生怕斩一剑就碎了。   后来才知,这柄剑专斩无形之物,深渊影祸、无主之魂、妖魔之气,它都能一剑斩尽。”   似乎是感受到了祁念一在夸自己,丹歌欢快地震颤了下,以作回应。   祁念一笑道:“就是性子很娇,但这也很好,每把剑都有自己不同的秉性。”   非白靠坐在了长桌上,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祁念一给他介绍丹歌。   他明白了,刚才的竹剑是初恋,现在的白玉剑便是美妾。   非白又瞥了一眼:“剑长三尺,剑身主体是是一种仅凉山雪域出产的燃昼白玉,这种白玉在当地产量虽大,但你手中这把剑所用的材料却不易取。   它的剑身里藏了一截软玉剑芯,只有三百年以上的燃昼白玉才能出产,一整块玉中只能摘取一粒,那软玉剑芯是赤红色的,它血槽的红色就来源于此。”   说着,非白兴致上来了些,又细致翻看一眼:“锻造手法很有意思,这柄剑没经历过水火,是赤手生磨成的剑丕,没有用任何其他的附加材料,燃昼玉本身和玉芯内外相抗产生的合力,就是这世间最为坚固的东西之一。   祁念一用指节在丹歌的剑身上轻叩,打趣道:“竟然未曾经历过水火,难怪性子如此娇气,真是幸运。”   “第三把,是沉渊。”   祁念一打开第三个剑匣,因为沉渊不同于其他剑的大小,它的剑匣是找人特制的。   它放在桌上也很是显眼,其他剑匣都只占了长桌的三分之二,唯有沉渊的剑匣超出长桌几尺有余,横在桌上,散发着沉默古朴的气质。   这次,不等祁念一介绍,非白就眯着眼睛道:“我记得,从无望海回来的时候,你是用它御剑飞行的,而不是我。”   祁念一正经道:“做剑不能太记仇。”   非白回以一个幽幽的眼神。   初恋,美妾,如今又来个了蓝颜知己。   他被祁念一戳了戳:“说说沉渊。”   他们两人都没意识到,此刻他们的身份竟调换了过来。   原本是祁念一要向非白介绍她其余的剑,但非白此刻展露出来的铸剑功底,竟似比她还要了解这些剑的来由。   “是深渊玄铁。”非白声音沉了下来,“生于深渊裂口结界内,一块便重逾千斤的玄铁,密度极大,确实是铸剑的好材料,但是玄铁水火不进,除非强行用外力破坏,否则根本没有办法融成剑丕。”   他从祁念一的手中接过剑,若是此刻有旁人经过,看着院内便是一把重剑悬浮在空气中:“铸剑者本身,应当修为不凡。深渊玄铁不融于火,只能以重锤将其生锻成如今的模样。   看这把剑的大小,至少也是一个完整的原石,重逾万万斤,如此算来,铸剑者在当时,至少也是化神境藏锋期的修为,甚至更高。”   更高,那便只有太虚境了。   打开第四个剑匣时,连祁念一自己都有些困惑。   “其实,这第四把剑我只用过一次,还是在暗处,给旁人照明用的。”   非白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只一眼,便顿住了。   第四个剑匣里,躺着一柄过于璀璨夺目的剑。   这把剑通体透明,剑身散发着隐约的紫色,祁念一完全不知质地材料为何,只觉得这把剑只是看着像被做成了剑形,但实际上还是华美昂贵的紫水晶。   如今在阳光的照射下,剑身两端,甚至能够折射出祁念一的手指。   时常有剑修嘲笑一些世家公子小姐所用的镶满了宝石但华而不实的宝剑。   祁念一觉得,自己这第四把剑,比起那些昂贵的宝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真的一看就很贵。   而且,也真的很美。   这柄剑到祁念一手上后,从未饮血开锋,她总觉得,像这样的剑,更像是一个艺术品。   祁念一困惑道:“这么些年,我也没弄清楚它的用法。”   作为云野之剑的唯一使用者,她大约也能摸到云野铸剑的思路,他所铸的每把剑都是有特定用处,或者是专门针对某一种剑路的。   非白表情变得有些奇异。   他将剑身翻转过来,迎着光,果然看见剑格正下方有一行细小的古老文字,他明明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是一眼就认出了这行文字的意思。   “这把剑里,难道有什么秘密?”她观察着非白的神情,“大师兄将它转交给我时,说这把剑没有名字。”   他支支吾吾地说:“这把剑,没什么特别的,更没有特殊的用法,你无需过多在意。”   非白用指尖划过紫水晶剑的每一寸,果然,在剑握最底端找到了一个镌刻上去的符号,是一抹流云似的印记。   他眸光晦暗一瞬,将那个印记牢牢记住了。   见他不愿说,祁念一也不强求,而是打开了第五个剑匣。   “最后这把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剑。”   她神色凝重地将这把剑拿出来。   她手中一共有五把云野的剑,但后两把一直都很少用。   最后的剑匣中,是一柄断剑。   剑身从三分之一处折断,横截面上残留着深红的血痕,银色的剑身曜如寒星,折断处横着一截锐利的豁口,尽管已经被折断,也完全能感受到这把剑可怕的煞气。   这是一把杀人之剑。   “它名唤——杀破狼。”   祁念一皱着眉:“外界传言,神剑煞气过重,会慢慢蚕食剑主的魂魄,直到剑主神魂散尽,逐渐疯魔,所以神剑的历任剑主都死于非命。   但相比起你,这把剑让我感觉煞气更重,更无法接近。”   最后这把断剑,非白连碰都没碰。   他眼里含着深深的忌惮,手拢在袖子里,不愿靠近。   声音微凝,非白犹豫道:“这把剑……曾经杀死过非常强大的人,对方的怨气缠绕在剑上,经年沉积,逐渐形成这般煞气。   凡出剑即毙命,它非常危险,就连使用者自身也会非常危险。”   他说着,顿了下,意有所指道:“但剑主,你还是得习惯你的本命剑,日后和你相伴时间最长的,是它。”   他嘴里说着是它,意思分明在说是我。   祁念一了然,将断剑收归匣中,将五个剑匣整齐地堆在非白面前,笑着说:   “以后大家都是好兄弟,要和谐相处啊。”   非白的笑容一寸寸裂开。   好兄弟。   还挺会玩。   他觉得自己现在挺像家中的正妻,刚被娶进门没多久,家中的莺莺燕燕就一个个上门,欢迎他加入这个大家庭。   他似笑非笑道:“如此也好,只是我管理起来,或许会有些过于严格,弟弟们短时间内恐怕不能适应。”   祁念一诚恳道:“你尽管放手做,我支持你。”   刚一说完,她就感觉到佩于腰侧的非白本体无声震动了下。   一股强烈的威压从剑身散发出去。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五把剑,同时沉寂下来,躺在剑匣中,如同五块沉铁。   祁念一看着这一幕,沉默了。   非白作为当家主夫,似乎真的非常严格。   “为什么你会如此了解铸剑的事情?”她仍是想不通。   铸剑一途学问太多,就连很多剑修都只是一知半解,唯有专精此道的铸剑师才能了解其中关窍。   问及这个,非白眼眸低垂,轻声道:“或许因为,天底下,只有我这一个剑灵吧。”   非白他不知想起了些什么,表情有些发黑,又道:“冒昧问一下,往后我可还会有其他的好弟弟?”   祁念一竟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思考了起来。   非白无言以对。   这竟然是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吗?   片刻后,听她说:“可能……还真有一个。”   非白按着额头靠在桌上,自暴自弃道:“还有哪些野花野草,一次性说了吧。”   他现在就是不解。   非常不解。   现在的剑修,怎么还能这么不专一。   这话若说出来让祁念一听见了,她一定有义正言辞的反驳——我专一的是剑道,而不是哪一把剑。   非白随便一想都能猜出她会说些什么话。   “总感觉上了条贼船。”他低声说。   祁念一道:“云野的七把剑,还有一把遗留在外,名为漏影春。它是当时师尊给我和玉笙寒订亲时,交换的订亲信物,我若去退婚,自然能把信物收回,这样一来,也算是将云野的七把剑集齐了。”   非白却问:“云野,是铸这些剑的人吗?确实,看手法和锻造思路,这五把剑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祁念一却有些奇怪:“云野不仅是铸这五把剑的人,也是铸造你的人啊,你对他没有半点印象吗?”   非白沉默片刻,只是摇头:“不可能的,生而有灵的神剑,是无法被人为铸造出来的。”   他确实感觉,云野这个名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但无论是谁,居然敢给他的剑主写那些东西,若日后他见到云野,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有未婚夫?”   祁念一坦然道:“是啊,但我是一定会去退婚的。”   非白有些茫然。   他觉得自己的剑主并不是有了未婚夫后还会来求娶他的那种人。   总觉得,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   收起剑匣后,祁念一又打算带非白去见两个师兄。   但刚要去牵非白,却发现自己的手再次从非白半透明的身影穿过去,不再像先前那样,可以碰到他了。   非白无实体的身体漏过明暗光影,朝祁念一无奈道:“看来,现在还不是见他们的时候。”   若剑主能碰到他,那以剑主为媒介,即便看不见他,旁人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今日显然是不能了。   “也罢,总归我们往后的时间还很长。”   “来日方长嘛。”祁念一笑眯眯地对他说。   原本祁念一还想在宫中修养两日,巩固境界,顺便再研究一下老安王的手札中一些没有被她发现的细节。   结果日落时分,西京凌空飞来一只金鹏,展翅时犹如遮天蔽日,让整座城在瞬间暗了下来,如同黑夜降临。   祁念一提剑准备看看是谁这么嚣张时,从金鹏背上下来一个人。   是萧瑶游到了。   她不解地看着萧瑶游从金鹏背上下来后就红了眼眶,一下扑过来抱住她,好一会儿才道:“没死就好。”   祁念一便笑了:“活得好好的呢。”   萧瑶游红着眼瞪她:“你知不知道,墨君关门弟子死于妖修之手的消息已经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了,有好多人不相信,都说要等着南华论道时你若真不出现,才肯相信。”   “南华论道,我确实也期待许久了。”   她感受着自己金丹境后期的实力,经此一遭,修为上涨不少,非白也蠢蠢欲动,期待着拭剑开锋了。   萧瑶游焦急道:“那你还不赶紧出发,距离南华论道开始只剩不到十天了。”   祁念一茫然地看着她。   她从无望海出来时,距离南华论道还剩半年多的时间,就算受伤昏迷一月,算起来怎么也不至于只剩下十天了啊。   “南华论道时间提前了?”   温淮瑜迈步而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便说:   “是你已经昏睡五个月了。” 第36章 何为飞升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她醒来已经两天了,居然完全没有人告诉她已经五个月过去了。   难怪说修行无寒暑,闭关动辄十几年。   迈入小重山,每一步大小境界的晋升都是一个峻岭需要攀登。   需越山千重,才有窥见龙门的希望。   通常人们升入小重山后,晋升一个小境界的时间,都是以十年为计,境界越高,晋升越难。   如她这般,睡了五个月就晋升金丹境后期的离奇遭遇,只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祁念一真情实感地说:“大师兄,你说我之后会不会再一觉睡几年,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见龙门了。”   温淮瑜瞥她一眼:“这么能做梦,怎么不美死你。”   这次南华论道的举办地距离中洲太远,十日之内要赶到,就必须要即刻出发了。   按照一些往日的习惯,祁念一又跑到温淮瑜面前转悠。   “大师兄,我如今已经小重山了,是不是能学沧浪剑的最后一式了?”   沧寰作为一个综合性的门派,门下道法丹符剑阵武医八门齐聚,各领风骚,沧浪剑也被誉为当世三大剑法之一。   但真正上沧寰习剑的剑修,人数其实很少。   提到剑修,人们最先想起来的总是青莲剑,或是孤山剑。   无他,只因沧寰没有千秋岁的剑修。   青莲剑派的青莲剑尊专修剑道,炼就通明剑心,一朝太虚,搅乱风云。   他的横空出世打乱了大陆数百年的格局,一个千秋岁修士,能做得太多了。   后来他成立青莲剑派,门下只有剑修,因为他的存在,青莲剑派一个新生的门派在短短百年之间迅速成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孤山的那位道尊就更有意思一些。   他是剑道双修。   据说道尊最初其实只是道修,也从未想过要改修其他职业。   道修修心,他天生一颗道心无暇,比起其他道修,晋升不知顺利了多少,可以说是得上天眷顾,天生就适合修道。   但他走得太顺,也引起了旁人的嫉妒。   在他即将突破至化神境的关口,被人暗算。   对方是一个元婴境的剑修,和道尊有些旧怨。那剑修觉得自己不过一将死之人,也不愿单纯赴死,便在临死前暴起,将自己苦心多年炼化的剑气悉数灌入道尊体内,企图以剑气毁他经脉,断他道途。   天生道心通明的人,若是掺杂了旁的气息,便容易身毁道消。   道尊确实也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日子,体内剑气于灵气相抗,身体濒临崩溃。   但后来不知想了何种办法化解,竟然吸收了体内所有的剑气,在已经将道途修至元婴境时,开始从头习剑。   不到百年时间,剑法大成。   成为了当世五位太虚境中,唯一一个剑道双修者。   比起这两位千秋岁的剑修,沧寰就缺一个能撑起沧浪剑门楣的太虚大能。   沧寰上一个太虚境的剑修,是墨君和灵虚子的师尊——无涯剑尊,也是沧寰的上一任掌门。   他老人家在几百年前一次对敌深渊中重伤不治,已经羽化多年了。   沧浪剑就是由他所创,几乎所有沧寰的弟子都要修习,如今已然成为沧寰弟子的必修课,但除了正儿八经的剑修之外,其他职业的弟子只是习剑来强健体魄而已。   无涯剑尊仙逝后,沧寰再无能掌握沧浪剑精髓的人。   沧浪剑一共五式,沧寰教习传授前三式,后两式由各峰峰主自行传授。   墨君闭关多年,温淮瑜一直都是陨星峰的代峰主,祁念一的第四式沧浪剑便是由他传授的。   是的,温淮瑜虽然是个医修,但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陨星峰师门弟子四人,大弟子温淮瑜是医修,二弟子晏怀风是体修,三弟子宫凌州名义上是个法修,但祁念一瞧着他还是魔道修得更好一些,幺徒祁念一又是个剑修。   可以说一门上下,五花八门,没一个一样的。   但万能的大师兄,什么都能教。   宫凌州和祁念一从未见过师尊,温淮瑜虽说只是大师兄,但同他们的师父并没有区别。   此前,温淮瑜一直告诉她,以她现在的修为,还不够修习沧浪剑第五式。   他总说还不到时候,也不知如今她修为已至金丹境后期,小重山越了三分之一,有没有到大师兄认为的可以传授的时候。   但这次温淮瑜仍是摇头:“还不到时候,小四。”   祁念一不解。   为了这最后第五式,她去偷偷翻过沧寰的藏书阁。   沧浪剑作为必修课,每一个剑招每一个细节都明明白白写在玉玦上,在藏书阁中不知道有多少枚相关的玉玦,免费看,连灵石都不用付。   还有不少沧寰剑修交流的习剑心得。   祁念一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学第五式。   她曾经猜测,该不会沧浪剑根本就没有这第五式,或者是第五式失传了。   但若是这样,温淮瑜也不至于骗她。   这对于一个一心剑道的剑者而言,实在太让人心痒。   温淮瑜却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   “真是令人惊讶,你居然也会没信心?”温淮瑜低声揶揄,“想要剑式彻底圆满后再去南华论道,是因为对现在的自己不放心?你从前可不会这样畏手畏脚的。”   被一语道破,祁念一沉吟片刻。   “或许是有些。”她思忖道,“一无所有时,总觉得天地宽广,无所畏惧。如今拥有的多了,反倒拘束起来。”   温淮瑜用灵力温了壶酒,将酒壶递给她。   祁念一犹豫了下,便听温淮瑜意味深长道:“往日在家成天偷我的酒喝,还让老二帮你顶包,如今给你,却不敢接了?”   祁念一自己也觉得好笑。   她接过酒壶,畅饮一口后,长抒一口胸腔的郁气。   确实,自从知晓了白泽传说的真相后,她心中就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为何修行。   救渡苦厄的白泽被亲手所救的人们杀死,分食,魂销骨散不得善终。   人们却在吃了祂的血肉后,飞升仙界了。   若飞升是修行之人的最终目的的话,那这样得来的飞升,未免过于可笑。   她将白泽一事原原本本同温淮瑜讲完,温淮瑜却连眼波都未曾有过变化,似乎早有预料。   “大师兄,我能用白泽的双眼,而且这双眼睛对我没有丝毫的排斥,我又会是谁呢?”   她有些迷茫。   温淮瑜慢悠悠地煮起了茶,用的是前几日景帝送他的中洲珍品茶叶春山醉,满屋茶香氤氲,他倒了一杯递给祁念一,被她一饮而尽,饮完还要说好烫,得了温淮瑜“如此牛饮实在浪费”的白眼。   “我怎么不知,你还有叛离师门的念头?”温淮瑜斜眼看她。   祁念一满脸无辜,不知温淮瑜哪里得出来的结论,立刻反驳:“我从未有过。”   “这便是了,你是令我头疼的小师妹,是陨星峰成日里上房揭瓦下塌挨打的魔星,是这偌大王朝的帝姬,你有父亲有兄长有师兄,如果这些还不能让你明白自己是谁,那你的剑总能让你想清楚。”   温淮瑜声音淡淡的,说话时总透露出一种似乎在嘲讽的凉薄感。   “你若心有不甘,就去找、去查,去凭自己的本事给白泽讨一个公道,就像你二师兄那样。”温淮瑜说着,想起现在不知踪影的晏怀风,又头疼了起来,“你若不愿被卷入其中,那白泽之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不是祂。”   他垂眸,眼神落在祁念一的侧脸上,轻声道:“但你若真全然不为所动,也不会因此而迷茫了,不是吗?”   祁念一轻嗯了声。   看完那卷手札后,她如今一闭眼,就会想到白泽被分食而死的场景,尽管未曾见过,光想一想,也觉得足够触目惊心。   她轻声说:“我想让天下人都知道,那些飞升的所谓大能老祖究竟做过些什么丑陋恶心之事,想让他们都尝到这份因果业报。不仅如此,我还想上仙盟,替被无辜封锁在无望海的人问一句公理,替他们斩去那轮血月,想看着慕晚走上全新的人生,还有你我,大师兄——”   她回身看向温淮瑜,唇角弯起。   “我还想让鬼谷,让仙盟,让当初因为一个批命就将你我视为死物的那些人看一看,我们能活成什么样子。”   温淮瑜支着下颌,听得竟然笑了起来。   “雄心壮志不小啊。”   祁念一点点头,又闷头喝了口酒:“酒壮人胆嘛,若是酒后都不立一些壮志,清醒的时候更说不出来了。”   温淮瑜连连摇头:“你平日不喝酒时,就已经够胆大包天了,若是再喝点酒,指不定哪日要把天捅破了去。”   “捅破了天,把那些飞升的人拽下来?”祁念一想了想,“似乎也不错。”   她越说越没边,又被温淮瑜一把拍上脑门,打了个趔趄。   “白泽一事所涉门派甚广,都是曾经有过飞升修士的大宗门,底蕴非同一般,揭露此事,便如同将他们最深的丑恶翻出来给人看,对一个宗门声誉是毁灭性的打击,你若要做这件事,只怕他们都不会放过你,届时,或许会被群起而攻之。”温淮瑜提醒道。   祁念一从门廊围栏上一跃而下,脚步欢快到称得上凌乱了,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喝多了,背对着温淮瑜在地上踩了一串凌乱的脚印。   她脸上翻着酒后的薄红,歪着头在非白的胸口蹭了蹭,其实也碰不到,但她突然就很想这么做,非白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宽袖落在她身侧摇起光影错落。   温淮瑜看着她奇怪的姿势,垂眸低笑,听着她说:   “大师兄,我找到我的剑道了。”   寻求大道便如同漫漫长夜中追逐黎明,极暗之时,总会忍不住迷茫,质问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目的究竟何在。   好在,少年人迷茫时,还有传道授业的亲长能为之解惑。   这也是他们师门从不曾言明的习惯。   远行前,总要到大师兄面前转转,或许也不一定非要说些什么,只消一同喝杯小酒,看看月亮,就足以安心。   她倒完苦水,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温淮瑜一人在原地,喝完了整壶茶,竟觉得自己似乎真有些醉意。   许是这名为春山醉的茶,真能醉人。   他藏了一窖的美酒,总能看见老二和小四老鼠似的摸进去偷喝几口,威胁老三在外面放风,又若无其事地打扫干净现场,装作无事发生的好笑样子。   他们三个都不知道,其实他从不饮酒。   他轻笑一声:“这醉鬼。”   温淮瑜将杯中最后一盏茶一饮而尽,眸光晦暗不明。   或许,他真的可以在小四身上,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   临行前,景帝十分大方地送了她一大堆稀罕玩意儿,灵石宝器丹药一应俱全。   祁念一推说自己用不着,结果景帝指着自己鼻子:“那我一个凡人,更用不着了啊。一些零花而已,皇妹若是这么客气,我就不高兴了。”   似乎很有道理,祁念一便收下了。   一旁围观的萧瑶游听见“零花”二字时,留下了穷人的眼泪。   其实她怎样也算不上穷,但是白手起家的人,看着祁念一和景帝这一家子散财童子的行为,总是觉得有些肉疼。   听到萧瑶游的所想,祁念一道:“确实是零花啊,我真正的家底不在这,在渠州。”   萧瑶游思索片刻:“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灵矿出渠州的渠州?”   祁念一点头:“渠州是我的封地。”   萧瑶游就去自闭了。   这次南华论道的举办地点选了个非常微妙的位置,在中洲西洲漠北和凉州的交界处。   中洲是仙盟的本家,也有着昱朝这个最大的凡人皇朝,大大小小各类宗门数不胜数,如九转音阙和凌霄宗都是大陆上极有威望的名门大派。   西洲则有着诸多的修仙世家,底蕴深厚的千年大族林立,虽然如今表面看着一派和谐,但内里早已暗潮汹涌。   漠北原是一片荒漠,如今已经完全成了魔修的地界。   而凉州和漠北毗邻,中间仅隔着恒川沙漠。凉州已是大陆的极北之地,终年冰封不化,聚集着大陆最多佛修的感业寺屹立于凉州。   魔族和佛修之间的经年恩怨难解,漠北和凉州又太近,北方时常传来一些不安定的消息。   这些不安定因素,让这次的南华论道显得更加刺激。   举办地在偃阳川,以她们的速度,乘金鹏前往,也正巧需要十日。   萧瑶游看着地图:“过了中洲之后禁飞,我们便不能再乘金鹏了,如此一来时间会来不及,最快的路线是乘金鹏到卢苏城,那里有昱朝所设的飞舟点,随后我们乘飞舟过去。”   祁念一看着她毫不遮掩地召唤出金鹏:“似乎是你在无望海收服的妖兽幼崽之一?”   “是啊,当初还只是雏鸟,没想到长得这么快。”两人乘上金鹏,平地掀起飓风,不远处,祁念一的亲友们在向她挥手道别。   她拿出一把空剑鞘,朝他们挥了挥。   空鞘无剑,便是剑者远行,一念山川。   待长剑归鞘时,便是剑者归家。   金鹏展翅时,后背宽阔得完全能容纳两个人并排坐下,萧瑶游带着她躺下,感受了一下金鹏的翎羽柔软的触感,祁念一就已经发现萧瑶游的御兽之法和别人的相差甚远。   通常只要一个修士元神足够强大,是可以同妖兽签订契约,让其成为自己的灵宠的,但以人类元神的韧度,也最多只能契约一只妖兽,并且妖兽对于修士而言,更多的像是一个消耗品。   修士能够在战斗时指挥灵宠辅助,或是以灵宠为代步工具,其实灵宠对于人类修士的帮助相当有限。   但千百年前,有一个职业,被称作灵修。   当年灵修风靡一时,彼时沧寰凌霄都尚未成立,以灵修为主的七星门便是当时最强大的门派,遗留下传说无数,如今翻开历史典籍,还能从中找到辉煌一时的七星门的记载。   道修修心,法修修术,灵修修魂。   灵修一脉,讲究的是以自身灵力沟通天地,再回馈于天地。他们可以不用立契,就直接控制自然万物,但凡有灵的生物,都能够被灵修操控,其中就以灵植和妖兽为主。   不仅灵植和妖兽,对于灵修而言,天地万物皆有灵。   他们研究出了一种相当骇人听闻的功法,用以锤炼元神,只要元神足够强大,一个灵修,甚至可以控制和自己修为相当的人类。   自那之后,灵修就开始让人们感觉到恐怖,众人联合起来,对他们时有排挤和打压。   但这样的情况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深渊出现之后,灵修一门突然衰败下来,他们发现自己无法再感应天地万物,灵修最引以为傲的功法失效了。   灵修一脉,从此就成为一个传言,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看到了老安王的手札,祁念一才明白原因。   ——白泽死后,天地无灵。   以灵为生的灵修自然无法再控制万物生灵。   她已经可以预见到,已经消失近千年的灵修突然出现在南华论道上,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你当时不是也带了一只长相奇怪的妖兽离开吗,那只妖兽呢?”   萧瑶游这一番话,把祁念一都给问愣住了。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她把熊猫妖皇带出无望海了。   然后……?   她转头看向非白,非白想了想:“你当时给它签了个灵宠契约,然后就把它扔进灵宠空间里,再也没有放出来过。”   祁念一扶额思索一番,终于想起来了这件事。   她莫名有些心虚。   六个月过去了。   哪怕是个未开灵智的小兽都该闷坏了。   姬玚……该不会在灵兽空间里关傻了吧。   这么一想,祁念一又有点放心了。   在原书中,妖皇姬玚是有点大病在身上的。   她救了他,他便想要把她强行掳回妖域,为了阻止她离开妖域,姬玚挑断了她右手经脉,让她无法握剑。   无法握剑的剑修,自然没有办法只身杀出妖域,于是她被迫在妖域带了很长一段时间,错过了大陆上很多重要的事情。   在书中,因为姬玚的意外出现,她没能在无望海扬名,没能夺得非白,没能赶上南华论道,修为也一度跌落一个境界,以至于在仙盟要对她下手时,她除了师门别无任何助力,甚至连修为都有所不及。   在她死后,姬玚又见到了慕晚。   他疯了一样想把慕晚抢回去拘在自己身边,又如法炮制了一番,毁去慕晚的双手,让她无法再行医道。   可以说,对于姬玚,祁念一是没有任何同情的。   但现在的姬玚,对她而言,还有很大的用处。   第一个吃了白泽血肉飞升的,就是妖修。   她翻看天命书时,也在书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可以确定,妖域一定有她要找的东西。   如此一来,她说不定真的要按照天命书中所说,出谋划策,帮姬玚夺回妖皇之位。   但——   祁念一表情有些微妙。   这天命书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身为一个剑修,打架斗殴这些事情她擅长。   但权力纷争智计谋略这些东西,跟她完全无关啊。   她可以确定,在这一方面,自己是没有任何天赋在身上的。   也不知书中的她和现在的她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畸变。   想到似乎许久未曾看过天命书,祁念一进入了内视状态。   没想到,这趟遭遇后,不仅天命书,连她的气海都发生了巨变。   原本的气海,灵力形成的气旋包裹着中心那颗浑圆的金丹,天命书高悬于上空,黑色为底金色字迹的书页无不显露出一种天命不可违的威严。   而如今,她气海中弥散的灵力气旋已经完全收拢起来,紧贴在金丹周围。   那枚璀璨清亮的金丹在五个月间逐渐增大,如今已经萦绕起了微微紫气,是金丹即将大成的征兆。   而天命书……从高悬上空,落到了气海最底端。   摊开书页,无力地躺平,自暴自弃一般,十分虚弱。   祁念一伸出神识探了探,天命书的书页从中翻开。   祁念一惊讶地发现,除了先前她已经重新书写上的部分之外,整本天命书上连一个符号都没有。   记载着他们未来命途的书,在此刻,尽数清零了。 第37章 卢苏一夜   翻开天命书的黑色外壳,里面原本的金色字迹完全消融,只剩下了她拿到天命书后,重新书写上去的白色文字。   连原本的书名都已经被抹消。   从她破解孟鸿雪的阴谋,自救成功开始,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   她下山去无望海,拿到了书中本与她无缘的神剑非白,见到了重生而来的慕晚,她仍然救了姬玚,虽然似乎和常规理解中的救不太一样。   她回想起自己在书中为数不多的剧情,竟多半都是从其他人的回忆中才能找到一丝踪迹。   毕竟这本天命书的故事,是从她死后开始的。   但现在,她似乎开始在天命书上重新书写自己的故事了。   虽然书中的五年命劫还没有渡过,但至少是个不错的开端。   “几个月前,你身死的消息就被仙盟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几乎是无人不知,沧寰至今没有出面正式回应这件事,几个月过去,风声已经变了。”萧瑶游提醒她,“现在大家在观察沧寰的动向。”   “天下第一人的关门弟子,又是神剑之主,以如此荒唐的方式死在妖修手上,若是沧寰还没有任何反应,事情就有些离奇了。”   祁念一明白了她的暗示。   “你是说,仙盟是在试探,我师尊如何了?”   二十年前,墨君痛击深渊,自己也被重伤,自那之后他闭关不出,再未现世,将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首徒温淮瑜打理。   时间一长,关于墨君究竟是不是已经身死道消的传言甚嚣尘上。   现在,一些心思各异的宗门世家,包括仙盟也起了心思,开始试探关于墨君的消息了。   温淮瑜常年不出沧寰,晏怀风本身毫无漏洞可抓,且他们二人都已经见龙门多年,如今也不知在化神境的哪一阶段,总之修为很高,都不好惹。   如此就只剩下宫凌州和祁念一两个年纪稍轻一些的弟子。   奈何宫凌州背后站着魔族,纵然他是个半魔,那也是魔尊亲子。   就只有从祁念一这个出身不明,深居简出的关门弟子身上,能探得一些墨君如今的状况。   祁念一记得在原书之中,墨君这个天下第一人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在书中,她被献祭身死,二师兄成为影祸傀儡,三师兄被永封镇魔塔之下,大师兄在经历这一切之后黑化,立志灭世,一整个师门都不得善终。   即便如此,墨君也未曾出现过。   连祁念一自己都要怀疑,这个便宜师尊是不是还活着了。   “准确的说,他们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萧瑶游闭目躺在金鹏的背上,一切看似不相关的信息在她脑海中汇聚起来,聚沙成塔,逐渐累积出一个个推论:   “本届南华论道,仙盟可是下了血本的,前三的奖励品,无论哪个说出去都会引起哄抢。”   “是什么?”祁念一有些好奇。   萧瑶游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在蓬莱仙池接受洗礼的机会;第二、鬼谷天机子允诺回答三个问题;这第三……是云野手札。”   祁念一直接坐起身:“云野还有这种东西?”   “此前我也不曾听闻,但仙盟既然能拿来当奖励品,就说明确有此物。”萧瑶游轻叹,“一代神匠的手札,也不知会记载了些什么东西。”   祁念一兴趣上来了:“这三个奖励品,分别对应哪个名次。”   “并未分配,三个奖励由头名先择,次名随后,第三名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只能挑剩下的。”萧瑶游嗤笑一声,“话虽这么说,但无论被剩下哪个,都已经足够令人称羡了。”   “所以,这次仙盟打的是踩在你这个天下第一人关门弟子的名声之上,直接推他们小公子走上巅峰的主意。”   “哪位小公子?”祁念一不解。   “玉重锦。也是你此行最大的敌人,据说是个天降奇才,出生便身具仙骨,如今不过十八岁,就已经元婴境了,这晋升速度,比你还可怕。”   祁念一:“这般天赋修为,哪里需要踩着我上去?”   萧瑶游摇头笑道:“这也足以看出,他们究竟有多忌惮墨君了。”   萧瑶游数了数:“细算下来,云野手札甚至算是这三者其中并不算那么珍稀的一个。另外两个,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   “蓬莱仙池锻仙骨,仙骨若成,这从小重山到见龙门的路也就走完了一大半。仙盟这回,是将晋升化神的机遇直接摆到了大家面前。   以至于,这一届参加南华论道的人数,是往届的好几倍,就算是通过初筛者,都已经超过了五百人。”   祁念一不解道:“如说蓬莱仙池的洗礼机会珍稀倒也罢,鬼谷天机子的三个问题又能算什么,费尽心思拿到的前三名,换来的竟然是问三个问题这种不重要的东西。”   萧瑶游用一种“你未免也太不识好歹”的眼神谴责她:“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前往鬼谷只为求见天机子一面吗?”   这祁念一还真不知道。   “几乎每日,都有不下数百人去前往鬼谷,只求能问天机子一个问题。”萧瑶游轻叹。   “问前途,问姻缘,问今世,问来生,传闻天机子能窥天命,无所不知,但几乎从不轻易开口。他若开口,必是天命,这些年还从未有人能从天机子口中窥得天机。   这次南华论道给出的,不是向鬼谷天机子问三个问题的机会,而是三问天道的机会,怎能不让人心动。”   没想到,祁念一听完,只是轻呵了声。   “他算什么天道,天道在我肚子里呢。”   萧瑶游给了她一个白眼。   祁念一只能无奈。   这世道,果然是有些荒唐事,连真话说出去都无人信了。   如今天命书,可不就是在她肚子里吗。   她说:“天命本就不可窥,因为天命从未有真正的定数,虽说是天底下最为神秘的门派,鬼谷也就是个算命的地方,算的还不准。”   萧瑶游揶揄道:“怎么,鬼谷给你算过?说人家算不准。”   她原本不过开个玩笑,没想到祁念一竟真的说:   “算过啊。”   “算的什么结果啊?”   祁念一阖眸笑了起来。   “道消魂散,不得好死。”   ……   在金鹏的背上待了一日,祁念一就躺不住了。   她御剑飞天,和金鹏保持相同的速度前行。   又这般飞了七日,终于到了卢苏城。   巨大的金鹏落地时,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萧瑶游捻了道灵诀,金鹏突然收了法相,回归到普通鸟儿的大小,立在萧瑶游肩头。   祁念一便知这次她是有心不打算隐藏了。   消失多年的灵修再度现世,这么一想,这次的南华论道确实非常精彩。   到了卢苏城,就能看到不少从各地赶来的修士纷纷从各地赶来。   卢苏城已经到了昱朝的边境地带,同样也是中洲的边境,从这里到西洲的偃阳川,其实直线距离并不远,若是继续由她们自己飞行,再飞上三日也能到了。   但前方有深渊。   深渊裂口横贯五洲,其中,中洲和西洲之间,是裂口最宽的地方。   深渊上空,飞鸟不渡。   他们无法从这里穿行过去,必须要从这里绕行到南境,再由南境抵达偃阳川。   三天之内穿越三洲,除了飞舟也没有别的能够做到。   这卢苏城就是相距最近的飞舟点,也是昱朝境内,相对来说修行氛围比较浓厚的一个城市。   或许是因为距离深渊太近,这里的人们都是从小就开始修行,大了之后就加入护城卫中一起防备深渊来袭,路上所见行人,有不少都是修为在身,炼气境者甚广,其中不乏筑基金丹境的修士。   “你皇兄是个好皇帝。”   她们到时,已是夜间。   卢苏城临近深渊的方向,每十米就有一个哨口,夜晚时都耗着灵石点燃符火,彻夜不眠的轮值。护城卫都至少是炼气境中期的修为,领头的小队长都已经筑基。   但临渊而居,这里的居民们脸上也不见终日紧张带来的焦虑,相反,这里的居民身上都格外有种超脱俗世的淡然之感,放眼望去,大家即便在深渊的威胁下,依然在很好的生活。   “等往后想退隐养老的时候,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萧瑶游正说着,转眼就发现祁念一人不见了。   还没到宵禁的时间,祁念一在路边买了串糖葫芦,趁萧瑶游不注意,指尖搓了一道灵力递给非白。   非白左看右看紧张兮兮地接到手里,斯文地用宽袖遮住下半张脸,一口在裹了糖霜的苹果上咬下来一口,焦糖色的碎糖块沾到下巴上,被祁念一用手指沾过,轻嗅了一口:“嗯,闻着就很甜。”   “好吃吗?”   非白的身体是虚是实的时间完全让人捉摸不透,正巧此时她又能碰到非白了,便买点甜的给他尝尝。   她总觉得,对待像非白这样在无望海一睡就是三百年,醒来已然忘却前尘往事的空巢老剑,她身为剑主,确实应该多给予一些关爱才是。   非白笑起来时,狭长的凤眼就像一道弯月。   “很甜。”   他飘在她身边,开始专心致志地啃苹果,糖葫芦小摊上还剩下一根山楂的,她爱吃酸,便摸出几文钱准备把最后一根糖葫芦也买下来。   钱还没给到老板手里,最后那根糖葫芦就被另一个人提前拿走了。   祁念一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却愣住了。   萧瑶游赶到时,惊异地看着祁念一的面前,站着一个跟她造型装扮有八分像的男子。   为了出行方便,祁念一穿着一身简单的水墨长衫,曳下的裙摆处从浅到深氤氲着水墨烟波,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到墨色暗流涌动,外面罩着玄色的宽袍,只用白色的衣带系着。   而她面前的男子,和她穿了一身颜色极为相近的水墨长衫和玄色宽袍,不同的是,男子身材瘦高而不纤弱。   相似的衣服,祁念一穿起来便显得简约精致,而这男子就显得飘逸神秘。   更何况,他们两人眼前都系着黑纱,上有点点星芒闪烁,乍一看,竟像是同一个人不同的男女版。   萧瑶游走到祁念一身边,轻声问:“这是哪位?”   祁念一心说我哪知道。   男子似乎听见了萧瑶游的话,微微侧头,含笑道:“在下薄星玮。”   他说话的方向虽然是对着她们,但她们却明显能感受到,他的眼神并没有聚焦过来,而是随着侧头的动作,向着斜前方。   祁念一看了他片刻就能确定。   他是个真瞎子。   是个五感非常敏锐的瞎子。   这人虽然用黑纱覆眼,但光看下半张脸,都能看出俊逸不凡的面容,更因为眼前的黑纱,添了几分神秘感。   眼下,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这样奇异装扮的人站在一起,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卢苏城里好些小娘子看着薄星玮,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眼神。   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薄星玮抱歉道:“小娘子莫不是也想要这糖葫芦?方才没有看见小娘子,还望莫怪。”   他说着,将手中的山楂糖葫芦递过来。   祁念一淡声道:“你先拿了,便是你的。”   薄星玮抿唇思索片刻,从善如流地应下,右手持着盲杖,咬着糖葫芦离开了。   萧瑶游有些愣神:“这人怎么看着和你这么像?”   倒也不是相貌,毕竟这两人都遮着半张脸,根本看不见容貌。   祁念一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异。   衣衫,星尘纱,眼盲。   突然出现一个和她如此多地方都相似的人,很难不让人多想。   但她还没来得及用天眼确认这人的身份,城外哨口突然传来尖锐地鸣笛声。   鸣笛声后,整座城都惊动了起来。   所有家里在瞬间亮起了灯火,满城灯火通明,主城最中心的地方亮起了防卫阵法,各处小型阵盘亮起,照的整座城如同白昼。   城中巡夜的护城卫迅速集结,没有防备之力的凡人全都由人带领着躲进了地下,其余城内的修士自发结成了卫队,跟在护城卫的身后,整装待发。   “号声一长两短,是魑魅。”   几乎是同时,祁念一看到无数个漆黑扭曲的身影从深渊爬了上来,飞扑上城墙,又被城墙外的防卫阵法拦住,畸形的身体贴在防卫阵法凌空构成的光壁上,数以千计,极为可怖。   这种生物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头颅上有两个黄色小灯一样的东西勉强能称作是眼睛,那黄灯一样的眼睛里浊液激荡,遍布血丝,仿佛只需要戳一下,就能挤出一大泡恶心的脓水。它们的四肢异常地瘦小,所在巨大的头颅身后,身躯宛如一道干柴,上面粘着四根不知是不是四肢的东西,蜷缩在枯瘦的躯干下,灵巧的摆动。   魑魅,最低级的深渊生物。   也是为数最多的深渊生物。   祁念一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   “这、这是……”萧瑶游一时哑口无言。   她们都是第一次直面深渊之物,在此之前,对于深渊之物的了解仅限于外界的口耳相传,再可怕的东西,没有亲眼见过,只能凭想象,总是少了些直观的冲击和震撼。   她总觉得,修行之人少年时便四处闯荡,什么样的危险没见过?无望海的妖兽潮、大陆上一个又一个秘境、如果深渊之物比这些还要可怖,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卢苏城的护城卫持起重装铁甲,在城墙边缘竖起,冲天的灵力凝结成墙,牢牢捍卫着这座城,城中心竖起了巨灵车,由护城卫的首领操控,寻常法诀经由巨灵车发射出去,威势会被放大近百倍。   祁念一手中剑已出鞘。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外的魑魅,将他们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中。   魑魅、魍魉。   两种以人为食的深渊之物。   在原书中,她被献祭,就是被这两种东西一口一口啃咬致死。   巨型护城阵连接起的小型阵法一个接一个的亮起,各色阵光在黑夜里如同星光连成一线,此起彼伏。   但很快,最外层的阵光就黯淡了下去。   数以千计的魑魅扬起它们巨大的头颅,露出口中细密的利齿,竟是狠狠地对准阵法光壁咬了下去。   光壁在细密的利齿中咀嚼,原本是无形之物,在它们口中却像是有形的实体一般。   祁念一想起来了。   深渊之物最令人恐惧无力的一点——它们能够吞食灵力。   无论是阵法符棣还是法诀,都是以灵力为主体,但魑魅能够将这些灵力生吞。   尽管它们吞食灵力的也是有承受极限的,但每个修士也是有自己的极限的,一旦灵力耗尽,就只能任由深渊之物扑上来将你啃噬。   故而,这千年来,武修一脉迅速崛起。   其中,又以号称武修之中战力最强的剑修为甚。   刀枪剑戟,以武入道者手中利刃,是对抗深渊之物的最有力武器。   护城阵光在下一刻碎裂。   数以千计的魑魅在地上扭曲蜿蜒爬行,但速度奇快无比,迅速就到了人们眼前。   护城卫齐声怒吼震撼苍穹,分为三列,将入口处斜围,最后一列卸下重装铠,手腕一抖,盾牌竟是重新拼装,由盾化利剑,阵型迅速变换,顷刻间,剑阵已成。   不同于寻常剑阵的集多人于一人之力,这个剑阵是吸纳城内储存的灵力,能够更多的分散到每一个剑修身上,让他们有余力去应对数量过于庞大的魑魅。   祁念一手中长剑发出轻鸣,跟随着城内的散修,加入了对敌的队伍。   剑尖一挑,她脚踏虹光,七色光亮起前三色,三步扶摇直上。   水墨色的衣摆荡起墨云,剑光水色摇曳,便是鹤唳云巅。   长浪徐徐,涌潮逐月。   萧瑶游发现,这次,祁念一的剑,和几个月前在无望海所见,又有了区别。   无望海的她,初出山门,朝气蓬勃,抱一往无前之势,怀一腔孤勇之心。   所以她那时的剑更锋利,更决绝。   现在,或许因为心态和从前不同。   她的剑收敛了一身少年锐气,添了几分深沉包容。   过去的她似逐月的浪,全凭满腔气魄,一鼓作气,人全部精魂皆系一剑之间。   而如今,更像是人和剑完美的融合了起来。   此前,一往无前时也更刚过易折。   现在,似乎更加广博深邃。   如同深海。   浪头不再逐月,而是要化为深海,将月亮包容。   夜风瑟瑟,似有一粒雨滴落在萧瑶游的鼻尖。   而空中的祁念一并没有太多杂念。   剑峰裹挟着朔风卷起千层浪,她立于潮头。   剑横三分,偏锋一寸。   逐浪夜,岂能无风。   第二式——晚来风急。   护城卫之上,精妙的剑阵中吹来徐徐清风,带着剑阵中所有的力量一同向前。   风卷尘浪,长风万里。   千万里外的风声吹渡卢苏城,似轻似急,又似轻声细语中最温柔一剑。   霎时,数百魑魅,被一剑同时斩下了硕大的头颅。   污黑的血液浸入泥土,很快消融不见。   不同于以往她用此剑式时的惊急汹涌,此时这一剑轻柔和缓,像是刚好吹过一阵夜风。   祁念一伸手,一粒水珠落入她掌心,她才恍然,第二式已成。   一场战斗持续到白日,祁念一收剑归鞘时,才发掘自己腹中早已唱了许久的空城计。   她回身,歪头朝同样疲惫不已的萧瑶游道:“走,吃早餐去,听说城南的鸡汤小馄饨很不错。”   萧瑶游恹恹道:“昨夜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是什么让你觉得今天早上还能吃到鸡汤小馄饨?”   但还真有。   两人漫步从城西走到城南,发现五更过后,竟真的陆陆续续有人们出门劳作,开始了同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叫卖声逐渐热烈,她们到了地方,正好撞上卖鸡汤小馄饨的店晨时开店,便搭了把手。   两人要了一碗猪肉馅和一碗鸡肉馅,撒上葱花,先抬起碗喝了口汤,然后四目相对,都忍不住笑了。   萧瑶游调侃道:“原来天下第一宗出身的名流,也不辟谷啊。”   祁念一坦荡道:“若连一口热乎的汤饭都吃不到,修行还有什么意思。”   似乎修行对她而言,也是只一件只为自己快乐的事而已。   祁念一又多点了一碗,放在旁边,预备着什么时候偷偷塞给非白,萧瑶游见了,奇道:“看不出你还挺能吃,怎么不见长个呢。”   在祁念一散发出危险气息之前,萧瑶游闭了嘴。   临走前,她们要同老板娘结账,却被拒绝了,老板娘笑呵呵地说:“两位昨晚都帮护城卫抗击那些鬼物了吧,按照我们城里的规定,两位在卢苏城期间的一应吃喝住宿全都免费。”   萧瑶游好奇道:“昨晚刚击退一批魑魅,你们早上又如期出摊了,不害怕吗?”   老板娘一脸少见多怪的表情:“这有甚好怕,哪怕是打过来了,也有护城卫顶在我们前头,他们若顶不住,我们怕也无用。   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好好过好日子就行了,哪里容得上担心这么多。况且,那些鬼物,跟化缘似的,一个月总要来上几次,若要天天害怕,人还活不活了。”   两人听完这番话,双双对视着,纷纷感叹。   “总觉得,凡人似乎比我们要活得通透。”   “凡人一生短短几十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自己要过什么日子,可不就是比我们要通透吗。”   “是这个理。”   原本她们在今晨的飞舟开了便能走,临行时却被发现参与了抗击战中,临登上飞舟的前一脚都被热情好客的卢苏城市民朋友们拽了下来,愣是做了一番登记,成为了需要上感谢名单的荣誉市民后,才赶上下一班飞舟。   事实证明,出远门就是不能卡时间点,否则在遇到这种意外情况发生时,就会来不及。   如此一来,距离南华论道第一日开赛,就只剩下一天半了。   上了飞舟,消息贩子又准备开始给祁念一科普南华论道里里外外的注意事项和八卦,就听见飞舟外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那人眼前缠着黑纱,额前一缕显眼的白发垂下,一身水墨长衫曳地。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发红的下巴,低声道:“好痛。”   萧瑶游盯着他看了片刻,跟祁念一咬耳朵:“你比他灵活多了。”   此人正是前日所见的薄星纬。 第38章 南华论道   确实,眼前这个五感敏锐的瞎子,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太灵活。   他这种不协调应该是因为不习惯,这人和她不一样。   她是从出生就看不见,多年下来早就已经习惯了不依靠眼睛去生活,但如果是习惯用眼后,在某一天突然眼盲,就会像这个男人一样,非常不习惯。   萧瑶游过去把他扶了起来,薄星纬轻声道谢后,拄着盲杖落座。   待飞舟启航,他又从怀中掏出丝帕包裹着的糕点,桂花和牛乳的香味迅速在飞舟蔓延开,一时间清香扑鼻。   薄星纬旁若无人的捻起一块桂花糕,仓鼠一样吃起来。   萧瑶游只当这个奇怪的男人是个插曲,转头就和祁念一说起了这次南华论道的事项,但祁念一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金色眼睛中流光潋滟,天眼开启的瞬间,蒙眼男人眉头蹙起,似有所感,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又缓缓转回去,手上动作没停,又往嘴里塞了一小块桂花糕。   他吃东西的姿态很优雅,咀嚼动作倒是很快,没一会儿就把丝帕上的桂花糕吃完了,但他还没停下,又掏出一盒核桃酥,甚至还就着核桃酥给自己倒了一杯牛乳茶。   飞舟里更香了。   连萧瑶游都忍不住频频回望,这人怎么带着这么多吃的。   而且,他怎么能一直在吃。   啧,有点香。   似乎感受到了萧瑶游的眼神,薄星纬将核桃酥挪过来一点:“小娘子可要尝尝?天香居的核桃酥和牛乳茶,味道还不错的。”   萧瑶游尴尬道:“不,不了,多谢。”   内心却是咂舌。   天香居确实是香名远扬,但唯一的店开在东洲,他是如何带着远在东洲的天香居茶点跑到中洲边境的卢苏城来乘飞舟的?   她转头正想和祁念一说些什么,却发现祁念一眉头紧皱,盯着薄星纬目不转睛,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萧瑶游低声问。   祁念一转过头:“无事。”   方才她想用天眼看清这个自称名为薄星纬的男人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天眼竟然完全无法看穿他的身份。   天眼之下,他整个人都是一团虚无。   姓名、身份、修为、过往种种,她什么都看不见,目光尽头,只有越过无数时间空间后,永恒的星幕,交织着无数相互纠缠的星线。   她收回目光时,薄星纬已经将整壶牛乳茶饮尽,擦了擦嘴角,倒头就开始睡。   祁念一有些不信邪地用天眼环视一周,在看到其余所有人时,都如同往常一样。   也就是说,并非是天眼失效了,而是天眼只对眼前这个男人不起作用。   他究竟是什么人?   萧瑶游设了个隔音结界,本着自己消息贩子的本职,开始给祁念一讲起关于这场南华论道的事情。   “你若是奔着前三名去的,那倒还好说,据我所知,此次南华论道元婴境有三人,是你最大的威胁。”   萧瑶游数了起来:“除了先前说过的玉重锦之外,还有九转音阙的妙音仙子,上阳门的陆清河,陆清河已是元婴境中期,他和玉重锦是此次南华论道头名的最热门人选。”   南华论道每十年举办一次,是修仙界举世闻名的盛会。由仙盟牵头,大陆各大门派从旁支援,每届参与人数都相当之多。   说是论道,但仙道八门,道修只占其一,其余七门除开医修外,个个都是打架斗殴的好手,尤其是为数甚多的武修,他们的论道方式,就不是耍耍嘴皮子的事了。   南华论道虽说是盛会,但到底也是年轻人的盛会,仙盟规定每届参与者年龄不得超过五十,修为需得在见龙门之下,且每人只有一次参与机会,若是从前参加过的,这次便不能再参加了。   十年对于一个修行者而言,其实非常短暂,若是能够重复参加,想必每届南华论道上都能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对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就不太公平了。   当然,如今还没有出现五十岁以内就晋升化神者,所以后半条规定等同于没用。   其实早些年,仙盟的规定是三十岁以内才可参加,毕竟南华论道是一个让年轻修士崭露头角的赛场,但人们却是对“年轻”二字争议不休。   有不少人都提出,修行之人,寿数动辄数百甚至上千,若以三十岁为限,未免过于狭隘,对于修行者而言,五十都算是相当年轻的,于是南华论道的年龄限制便改为了五十岁。   萧瑶游狠狠道:“你说这是不是有点无耻。”   “确实。”祁念一附和道。   修行时间对于修为而言是非常大的影响因素,将年龄限制放宽,也就意味着很多年长的修士在南华论道上会更加占优。   但这些微不足道的影响对于一些天才而言,是不存在的。   玉重锦如今年方十八,和她同岁,就已经元婴境。   陆清河三十有六,如今元婴境中期。   妙音仙子二十二,也已是元婴境初期。   像他们这样的天才,距离五十岁的年限还差的远,说不定在五十岁时,就已经见龙门了。   祁念一突然兴致勃勃地问:“妙音仙子,是不是就是那个传闻中天下第一美人?”   萧瑶游兴奋地点头:“对啊对啊,东洲相传已久了,妙音仙子天生冰肌玉骨,其声泠泠,眸似秋水翻波,总之我听闻过所有形容人美的词,都听人形容过她。”   祁念一期待地问:“你见过吗?”   “没有,她深居简出,极少离开九转音阙,连很多九转音阙的弟子都未曾见过她。”萧瑶游语气颇有些遗憾,“这次能见到了。”   “据说,妙音仙子是九转音阙唯一不以乐器为本命灵兵的音修,她的武器,就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似乎有如同幻阵一样的效果,但至今没有流传出她真正同人对战的消息,所以她真实的战力如何,还不得而知。”   “陆清河也是上阳门成名已久的少年天才了,又是最难对付的阵法师,他掌握的阵法原图应该比你们沧寰的首徒还要多,非常难对付。”   阵法师是公认最难修习的职业,因为阵法师的一身功法皆系于阵图,而阵法原图中凝聚了每个阵法师的法则原理,每张所包含的细密纹理足有千万条,阵法师需要硬生生背下来,不能出错,否则阵法就无法构建成功。   一个阵法师掌握的阵法原图越多,他在战斗中能用出的手段也就越丰富。   萧瑶游咂舌道:“说起来,居然真的会有像上阳门这样以阵法师为主的门派,那么变态的修习方法,竟然还能有一整个门派那么多人。”   在她眼里,能当上阵法师的,脑子都是非同一般的好使。   “玉重锦呢?”祁念一问道。   这是她最关心的一个对手。   在书中,似乎也没有提到玉笙寒这个弟弟的事情,以至于她都不知道,玉家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天纵奇才的存在。   萧瑶游:“他啊,他是个剑修,未曾听闻师从何派何人,此前仙盟将他的消息藏得很深,若不是今年开始为了南华论道造势,怕是也不会对外公布。”   “半年前,他曾追击一伙残忍虐杀凡人的修士,那群人躲进云崖山里,仗着云崖山草木茂盛,赌玉重锦找不到。   谁料玉重锦便直接挥剑了,他剑带惊风吹皓月,那凛凛朔风将云崖山刮了整整一夜,春日的云崖山在那一夜过后草木凋敝,只余枯枝,那群人无处可躲,只能认栽。   自那日后,人们便称他浩然剑,以记那日春日云崖的十里枯枝。”   萧瑶游三言两语,就勾起了祁念一的兴致。   “看来,是个很强的对手。”   她开始有些期待南华论道了。   没一会儿,飞舟上的乘客都开始休息,祁念一便进了内视状态,开始练剑。   没有场地,手中无剑,在脑海中也能练剑。   沧浪剑五式,如今有两式已经大成,还余最后第五式她没有学。   而剑意,她也已经凝出两道。   一则是少年意气,快哉千里,满腔孤勇无所惧的决绝之剑,一剑可破万法。   一则是心如明镜,天下清平,山河万里秋毫一厘皆归于心的通朗之剑,挥剑则心与眼皆通明。   祁念一决定将这两道剑意定名为“斩月”和“一叶知秋”。   在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走出了每一个剑道大家都做过的事情。   ——自创剑意。   这源于沧浪剑,却又不等同于沧浪剑的剑意在她脑海中日复一日的演练,终于在离开无望海半年后,终得圆满。   祁念一沉浸在内视中,专注着凝练剑意,直到被飞舟一阵震动惊醒,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南境。   南境民风热烈淳朴,这才刚下飞舟,祁念一和萧瑶游就被路边的年轻小公子塞了两朵簪花在手上。   她们面面相觑,看着不远处的薄星纬已经快要被一群小娘子拉去当场成亲了。   祁念一喃喃道:“南境人热情似火,果然名不虚传。”   准确的说,这里名义上属于南境,却并非真正意义上南境的地区,而是由昱朝联系西洲一同建立的一个外城,仅做飞舟点的转乘使用,时间久了,围绕着这个飞舟点,也渐渐聚集起了不少人在此处生活,被不少凡人统称为“南境”。   在这座城的更往南的地方,有一片从未见天日的广袤地区,那是他们修行者眼中,真正的南境。   薄星纬艰难地挣脱了过于热情的小娘子们,在重新回到飞舟点时,身上不复此前的糕点香,而是带了满身的香粉回来。   他倒是无论何时都挺香的。   听见萧瑶游说话,薄星纬才道:“这两位小娘子,也是要转道去西洲的?”   “是啊,我们去参加南华论道。”萧瑶游对这个和祁念一打扮有八成相似的男人还是有些感兴趣的,两人这便聊了起来。   薄星纬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是。”   他蹙眉道:“只是如今从这边转道去偃阳川,怕是时间有些赶了。”   确实,按照飞舟的速度,他们在西洲下了飞舟再赶赴偃阳川,正好能赶上南华论道第一日开赛。   “说起来,今日是不是要抽签了?”   萧瑶游如此问完,三人便都愣住了。   ……   西洲,偃阳川。   作为西洲历史深远的一座古城,偃阳川有着能被选为本次南华论道举办地的独特优势。   偃阳川有着整个西洲最大的比武看台。   南霄看台是一整座山脉,连绵起伏,沟壑密布,也不知几百年前是哪位人才提出,这里非常适合被打造成一个看台,偃阳川就开始着手修建,足有百年,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演武场就设在群山沟壑之中,由阵法构筑的云层和灵石矿砌成,所有演武场都悬于空中,对于不能御空的修士会非常危险。   为了让为数更多的少年游修士能够参加,仙盟特地请了许多元婴境修士守在场外,若是有不能御空者跌下擂台,会有人负责将他救上来。   而看客们就坐在群山之中,起伏的山峦各处都能是观赛点。   当然,有些视角绝佳的地方,就格外抢手一些。   山间气温低,清晨总显得云雾缭绕,似在仙境之中。   沧寰的一行人早早的就到了偃阳川,此刻住在仙盟为参会者安排好的院子里。   “今日就要抽签了,但小师姐还没来。”曲微有些担忧。   在她身边,一个梳着留仙髻的女修从丹炉里抬起头来,翻了个白眼。   “这几日,外面都把小师姐还有咱们沧寰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卢秋桐是沧寰丹峰的丹修,沧寰仙道八门齐聚,尤其以丹修一脉冠绝天下,她此行刚到偃阳川,便收获了不少关注。   “我昨日还看见隔壁赌坊开盘,赌小师姐究竟死没死。”曲微摇头轻叹。   “我看他们是想赌,若是小师姐已死,那下一个神剑之主会是谁。”卢秋桐嗤笑一声:“我还看见有人开盘赌墨君是否还在人世的呢。”   她说话过于大胆,被曲微瞪了一眼后,这才悻悻不言。   谢天行带着两个师妹和其余一干人等前往抽签地。   这次南华论道的人数远超以往历次,初筛结束后拥有正式参会资格的也有五百多人,一轮一轮的比试过来实在太慢,仙盟便按照人数将所有参会者分了四个组,最后只有四个组的前四能够进入最终的对决。   这次抽签,便决定了大家在哪个分组。   卢秋桐去抽签时,嘴里一直默念:“不要苍术谷不要苍术谷……”   苍术谷的医修就在不远处也准备抽签,曲微用眼神暗示卢秋桐先别说了,没想到卢秋桐颇为嫌弃地看着苍术谷弟子的方向:   “若是碰见苍术谷的医修,指不定又会被拉着在演武场上论起半日的丹医之争,非要论出个何为正统来才算罢休,晦气!”   她抽出签后,四处望了望,在看到某个身影时有些不解。   “他们两个怎会在一起?”   曲微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愣了。   “那不是青莲剑派的楚师兄吗?”曲微眨眨眼,“他身边那个,似乎是慕道友?慕道友怎会穿着青莲剑派的剑侍服?”   卢秋桐无奈道:“师姐你这一看就是不关心外界传言。几个月前,苍术谷谷主唯一的亲传弟子云珏叛谷,还盗走了谷中至宝,被谷主下令全大陆追缉,当时还有一个助云珏逃跑的女修也在追缉名单上,那个女修就是她。”   曲微难以置信:“他们……盗宝叛宗?”   卢秋桐摊了摊手。   说话间,苍术谷的弟子就已经发现了慕晚。   苍术谷为首者施群的衣摆同样绣着一朵紫芫花,和在西京城给祁念一治伤的傅崇山一样,也已经是苍术谷认证医术二阶的医者。   施群带着苍术谷弟子立刻围了上去,楚斯年却默默上前一步,将慕晚挡在了身后。   “青莲剑派的各位道友,为何管我苍术谷清理门户?”   楚斯年乌沉的眼睛盯着施群,嘴里说的话算不得好听:   “因为我们管的起。”   好嚣张!   但因这位名扬天下的小剑骨说话一贯如此耿直,又或是因为他的师尊是如今五位太虚境强者之一,众人便也只觉得,这位小剑骨少年意气了些,也不妨事。   施群脸色阴沉:“我倒是不知,青莲剑派的手这么长,能管到苍术谷的头上来了。”   他甫一言罢,楚斯年身后跟着的一大群青莲剑派的剑修已然长剑出鞘。   剑修,最喜欢的就是挑事,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这群被外界称作疯狗的青莲剑修在山门被关的时间长了,现在好不容易被放出了,见谁都想拔剑过过招。   楚斯年未曾拔剑。   他只是道:“慕晚如今是我师尊的剑侍。”   无需多言,只此一句,便能让一众苍术谷弟子退避。   千秋岁,太虚境。   只需一个名字,就能让这群苍术谷的弟子放弃清理门户这件事。   卢秋桐摸着下巴:“几个月前苍术谷下了追缉令后,云珏和慕晚就消失了,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   彼时还有不少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被苍术谷抓回去了,但苍术谷的追缉令一直未撤,证明他们还在外流窜,没想到居然是剑尊插了手。”   这世上,说起剑尊,也就只指青莲剑尊一人了。   这厢,仙盟负责指引抽签的小童提醒道:“各位道友,贵宗还有一人未曾抽签。”   曲微连忙说:“抱歉,她如今还未到偃阳川,不知可否代为抽取。”   自是可以的,她方才就已经看到不少让友人和师门代为抽取的,如今这么问,也不过是客气一下。   得到肯定答案后,曲微正准备上前去替祁念一抽取编号,却被谢天行拦住了。   她愕然回望,却见谢天行桃花眼潋滟生波,笑容滴水不漏。   “我来替她抽吧。”   曲微自无不可,给谢天行让出位置,回头跟卢秋桐咬耳朵:“我就说,小师兄果然也对小师姐有意,连抽签都执意要他亲自来抽。”   卢秋桐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还是觉得楚师兄更有希望,回头我再去给他们俩投几张仙缘笺。”她说说完,还去问一旁另一个沧寰男修:“宁师兄觉得呢?”   宁瑾轻咳一声:“我觉得……两位师妹投出去的仙缘笺,只怕是都回不了本。”   他顶着两人质疑的视线,小声说:“小师姐心里,怕不是只有她的剑。”   卢秋桐和曲微对视一眼,莫名沉默下来。   “也、也有道理。”   谢天行已经站在抽签箱前很久了。   将手伸进去把写着编号的玉玦从箱子里拿出来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此刻却觉得非常艰难。   他脑中那个苍老的声音还在说:“抽个签而已,就这么难吗?!”   老头又道:“方才我都说了,拿左下角的那枚玉玦,那枚是一百一十一号,分在第一组,这组强敌环伺,她要从中出头不容易。”   谢天行眼中浮现起挣扎,老头又说:“我知道你对她有点心思,但听我一句劝,你们就不是能走到一起去的命,你们二人命理纠缠,此消彼长,天地间灵气逐日断绝,你若不争,她便会踩在你头上,道途之争,容不得半分心软,否则便是飞升无望。”   谢天行艰涩道:“既然灵气将断,那千年前的你们又是如何飞升的,而你既争了,又为何没有飞升成功。”   老头气愤道:“我那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我如何会以这般形态被你唤醒。”   仙盟那小童看见谢天行停在抽签箱前许久了,不解问道:“仙长可有疑惑?”   谢天行喉结上下滚了滚:“无事。”   谢天行脑海中想起了他们在沧寰的一切。   他和祁念一入门时年纪都尚小,初入沧寰时甚至还不算真正入道了,沧寰本以修为轮称呼高低,但因他们俩师尊辈分高,为显尊敬,便被沧寰上下戏称小师兄和小师姐。   其实他比她入沧寰要早几年的。   他少时过的太苦,一朝进入沧寰,被沧寰上下视作天才阵法师,最初的忐忑过后,就不免飘然起来,生出了些少年意气。   “天才”二字总是能给人一些憧憬和遐想。   他在出鞘阁上连设三阵,扬言谁若是能破了他三个阵法,他便将沧寰一年的月奉都拱手献上。   他那时自诩天才,自认为沧寰弟子中无人能破他的三星连阵,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心中自得,就看见,一个梳着丫髻的三岁小童艰难地抱着剑爬上了出鞘阁。   然后,一剑破三阵。   那一剑,不仅斩破了谢天行引以为傲的三星连阵。   更将他的自信与自负,一同斩碎。   三岁小童眼前裹着黑纱,声音还很稚嫩:“我不要你的月奉。”   “那你要什么?”少年谢天行神色难看地问。   小童抬头看他,面容冷淡而稚嫩:“我要你做我的陪练。”   这一陪,就是十几年,不曾间断。   而他的心魔也不断加深。   十几年来,他从未在祁念一手上占的真正的上风。   她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承天运的天才。   若大道真的只容一人同行,那他……   他狠狠闭上眼,将手探进去,抓起来左下角那枚编号一百一十一的玉玦,听见老头在他脑海中发出了满意的笑声。   那他,也只能如此。   他睁眼的瞬间,隐约的黑气从眼底浮现,很快又消失。   翌日,南华论道第一日开赛。   抽签结果公布后,满堂惊呼。   仙盟玉家的两位公子玉笙寒和玉重锦,参会者中修为境界最高者陆清河,传闻中已死的神剑之主祁念一,五大太虚境强者之一孤山道尊的亲传弟子雁鸣剑黎雁回,还有那位从感业寺而来据说天生怀有佛心的佛子,全都分在了第一组。   按照南华论道的规定,每组都会将组内编号打散,由一凡人稚童在箱内随意抽取两枚玉玦,作为对手,一轮结束后,胜者进入下一轮,直到决出每组的前四人,才算罢休。   也就是说,组内对决赛,一场都不能输,否则就无缘最终的决战了。   如此一来,强者扎堆的一组被戏称为死亡之组,没抽到一组编号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而这一切,祁念一都并不知晓。   彼时她才下飞舟不多时,正飞速御剑赶往偃阳川。   云海之中,号角声响。   第一日的比试正式开始。   曲微担心道:“迟到一刻后便算是自行弃权,小师姐怎么还没到。” 第39章 三人交锋   伴随着南霄山脉的云雾袅袅,南华论道第一日比试,打得甚是热闹。   因参会人数实在太多,为了节省论道的总时长,有好几场引人注目的比试都是同时开赛,让人看客万分纠结,不知该择哪一场观看才好。   第一日,有一些比试堪称精彩纷呈。   比如道尊的亲传弟子雁鸣剑黎雁回初战,剑式之中蕴藏道法三千,以剑式论道法,将对面来自曦和宗的道修打得哑口无言,甘心拜服。   又比如西洲世家之首明家青年一代最杰出的姐弟俩一同参会,仙盟玉家的两位公子同样也是一同参会,还正好双双抽到了同一个组里,决战之前就可能会面临族内手足之争。   又或者九转音阙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怎样的玉质天成,风姿绰约。   第一日正午,备受瞩目的玉重锦、黎雁回、楚斯年和妙音仙子同时比试,狠狠地给观赛者出了个难题。   大家思虑再三,最后齐齐选择围观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以至于妙音仙子那处云台边一时人满为患,小重山境界以上的修士甚至施展了御空之术,艰难地挤在云台外围,试图一睹台上美人风姿。   当时整个南霄看台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挤到了妙音仙子那边,剩下三分之一没去的是因为实在挤不进去了,其他所有的云台边都只剩下论道者的亲友还本着最后的情分在场外陪伴。   愣是把仙盟气了个好歹。   为了他们小公子的第一日亮相,仙盟不知提前预热了多久,浩然剑的名声也打响了,就等着第一日让小公子一剑绝尘,结果小公子这边没几人在看,其他人的云台边更少。   对于此事,玉重锦本人倒是并不在意。   他第一场的对手并不强,一剑足矣,从上台行礼到战胜对手下台,也不过几分钟时间,他战胜对手时,妙音仙子那边甚至还没开赛。   他回到仙盟那处院落之中,又生出些熟悉的头疼之感。   初夏多雨,偃阳川午后便下了一场大雨,院落里湿意淋漓,些微泥土的腥味泛起,又带着些青草的沁人,本应是一副宜人之景。   ——若是他的亲兄长没有跪在院中的话。   玉笙寒的长衫湿透,以他如今的修为,随意掐个诀就能将全身理净弄干,不留半点痕迹,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应该说,他现在做不到。   还算宽阔的院落中,无数道无形的剑气狠狠压在玉笙寒的身上,他只要稍动一点,就是万千剑气加身,将他割得皮开肉绽。   他眼中蕴着一层朦胧的灰,总显得清寂淡漠,但玉重锦知道,他这个兄长,内心究竟偏执到什么程度。   其实说来,也并非兄长的错。   他从玉笙寒身旁路过。   少年剑修第一场胜利,虽胜得容易,但也不免显露出些意气风发,便和跪在院中的玉笙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院落中只有有两间屋子,仙盟特地给兄弟俩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两间屋子并立,每日推门便能见到。   只是此刻屋中多了一人。   玉重锦内心连连摇头,脚步一迈,踏入了剑气之中,屋中人来不及收回剑气,便见玉重锦薄蓝的短打裂开两道豁口,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如此一来,无形剑气迅速被收回,跪在地上的玉笙寒也感到压力一松,呼吸松快了起来。   跪地的玉笙寒眼眸缓缓动了下,在感受到屋中的动静后,又复沉寂下去。   “混账!这般明显的剑气你感受不到吗?非往里闯,是要故意气我!”   玉华清的怒吼从屋里传来,很快就到了兄弟俩的面前。   玉重锦冲他爹一笑,得意道:“我就是想试试我如今能不能接下爹的剑气。”   玉华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父子俩的亲近,仿佛与玉笙寒无关,他只是安静地跪在一旁,眸光暗淡,连头都不愿抬。   玉重锦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玉华清认真道:“爹,是我让兄长报的名,契书也是我帮他找来的,我就是想在南华论道上和兄长光明正大的比一场。”   玉华清眉头拧着,阖眸许久,语重心长道:“重锦,你该知道爹为了这一日谋划了多久。”   “知道啊。”玉重锦毫不犹豫地扎他爹的心,“但那不也没成功吗,可见精心安排的剧本总是赶不上天降的意外与巧合。”   玉华清堂堂太虚境大能,被亲儿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况且,我本就无意仙盟,一心只为证剑道巅峰,九死不悔。爹如此行事,我认为不妥。”   玉重锦字字铿锵,令玉华清脸色愈发难看。   许久,玉华清才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玉笙寒,沉声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参会吧,好好比,赢得漂亮点,别丢了仙盟的颜面。”   直到玉华清离开后,他也未起身,是送父亲离开的玉重锦见了,无奈上前把玉笙寒搀扶起来,聚灵力于掌心,给他揉了揉退,玉笙寒这才觉得自己的腿有知觉。   “兄长。”玉重锦低头给玉笙寒揉着腿,拿剑的手用来疗伤也十分合宜,“今日我所言,句句发自内心。”   玉笙寒低咳几声,淡声说:“是我自己执意要参加论道,你大可不必替我顶罪。”   玉重锦拧着眉:“若是一个修士想要参加论道都成了罪,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不是罪的吗。”   玉笙寒起身,回屋将自己关起来,淡声说:“但在他心里,我这么做,就是罪。”   他只给玉重锦留下一个背影。   过了一会儿,屋内才传来声响:“你想要神剑吗?”   风露渐起,玉重锦握紧了手中剑。   他朗声道:“若让我说实话,那便是想,普天之下,哪个剑修不想成为神剑之主。但我不想用父亲所说的方式,我想要神剑,我自己去取!”   “若她还没死呢?”玉笙寒靠在门上,一阖眸,脑中就是她在无望海挥剑斩月的样子。   “那我就同她光明正大的比上一场,以全了我一试神剑锋芒的愿望,便也无憾了,无论是赢是输,自那之后,我就寻自己的剑去。”   门外,玉重锦意气风发,眼里含着憧憬微光。   门内,玉笙寒清寂疏冷,眼底晦暗不见亮色。   笙寒,重锦。   似乎从名字开始,他们二人就注定要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   玉笙寒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   他身怀这天生剑骨,却被雪藏,不被允许习剑。   锦弟天生仙骨,本是有望成为仙尊的绝顶法修天资,却偏偏一心向剑。   父亲竟也纵容他成为剑修,甚至要帮他夺得神剑。   连如何消解神剑反噬的法门都已经备好。   玉笙寒缓缓攥紧手心。   ……   这厢,祁念一和萧瑶游下了飞舟,正御剑飞速赶往偃阳川。   飞舟中间出了些意外,算来算去又耽搁了些时间,以至于原本正好踩点到的行程又晚了一步。   “我传信令人代为抽签了,对方传回消息,沧寰的人已经帮你抽过签了,一百一十一号,第一场比试在下午,对阵凌霄宗的武修,咱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祁念一觉得,萧瑶游真对的起自己给她亲封的修真界第一消息贩子的名号。   金鹏再次被唤出,两人乘上金鹏的背上,萧瑶游想起同行还有一位朋友,便好心地邀请薄星纬:“这位道友不如同我们一道?从此处走陆路去偃阳川,至少还需得两日才行,你若是要参会,怕是来不及。”   薄星纬下了飞舟之后,拄着盲杖,慢悠悠地在她们身后走着,闻言便道:“二位小娘子先行一步,薄某不急,想稍慢些去,能看看这沿途风景。”   去往偃阳川的这一路确实是西洲少有的风景名胜,但也不知他一个瞎子能看些什么,萧瑶游还欲再劝,却被祁念一在背后轻轻掐了一下。   思及这男人身上的古怪,萧瑶游便也放弃了,只是客气道:“既然不急,想必薄道友的比试在后面几日,那便不叨扰你赏景了。”   薄星纬轻笑着颔首:“倒也并非如此,只是薄某前往偃阳川,并非是去参会的。”   萧瑶游不解道:“不参会,那你去做什么?”   只见薄星纬不紧不慢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玉牌,那玉牌上刻有仙盟八门灵符的徽记。   他想了想说:“他们给我送了这个,邀请我去当掌教,我想能顺道旅个游也不错,就答应了。”   萧瑶游的眼睛慢慢瞪大。   掌教,南华论道确有其事。   是仙盟为证论道公允,从各地请来的见龙门大能,一共五位,共掌南华论道裁决一事。   换句话说,眼前这个蒙着眼一路吃个不停走路还会摔的瞎眼男人,至少也是化神境大能。   萧瑶游迅速道:“您慢慢赏景,我等不打扰了。”   言罢,驱动金鹏向着偃阳川的方向展翅高飞。   薄星纬站在原地,金鹏展翅时掀起的狂风撩动他的衣摆,他手指捻了一枚胡桃仁扔进嘴里,望向她们两人离开的方向。   在他眼底,无数的星线交织缠绕,在其中一个少女身上聚合起来,零散的星光会聚起来,近乎夺目。   薄星纬低喃道:“多个变数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了。”   他掌心出现一个星盘,似将整个宇宙鸿蒙都囊括在内,千万条命线在某个时刻汇聚交错,又奔往另一个方向。   “究竟是怎样的变数呢。”   ……   正午休赛,南霄山脉里各处茶肆酒楼小馆都已经坐满了。   果然,即便都是早已辟谷的修士,但也并不影响大家略享口腹之欲。   茶肆中,道修与佛修对坐论道与佛法,医修和丹修仍在为究竟哪一脉才更加具有立竿见影的疗效争论不休,法修围坐在一起讨论着如何提高掐诀的速度,阵法师索性摆了摊,呼朋引伴的招呼着有没有人能交换手中的阵法原图,武修倒是安静,只因他们此时若过其招,这茶肆兴许都要保不住。   酒足饭饱后,不聊些八卦,怎么对得起这闲暇一刻。   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聊起今晨的比试,多少觉得意犹未尽。   “可惜,实在可惜,今日对战小剑骨、玉小公子和雁鸣剑那几位,连一个来回都没撑过就败下阵了,我还想看看这几位的剑路。”   “这话说的,好像你看清了剑路就能赢了他们一样。”   “除了方才的三位,明家的姐弟俩也是相当有看点的,明大小姐的飞红剑一出鞘,便如原上野火,生生不息,相当难缠。而明小公子的寒蝉笔却如雨后寒蝉凄鸣,冷雨萧杀。同出一家的姐弟,风格竟如此迥异。”   “今日不是还爆了冷门,月读宗的桑绪宁以金丹境初期的修为,一剑斩断了凌霄宗夺魁热门向安之的灵脉,听闻向安之下了云台就被凌霄宗的人送回去抢救了,不知灵脉还能不能补救回来。”   “说到剑修,沧寰那位是不是仍然未到?”   “难不成,此前的传言竟是真的,神剑之主真的已经死了?”   说到这个,茶肆里讨论得更加热烈了,并没有注意到茶肆三楼,身着沧寰道袍的一群人有些难看的神情。   卢秋桐夹了块紫苏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别愁眉苦脸了,快吃吧,小师姐一定会在开赛前赶过来的。”   曲微撂下筷子:“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卢秋桐囫囵咽下鸡肉,这才道:“她可是我们小师姐啊,虽然年纪小了些,但这些年下来,但凡是重要的事情,何时见她搞砸过。”   曲微蹙眉道:“说是这么说,我就是听了不舒服。”   她话音刚落,楼下又热闹起来。   “要我说,沧寰那位不过是沾了墨君的光,才能成为这神剑之主的。谁人不知云野大师的前六把剑皆归墨君,若是最后这把神剑也是如此,那她能顺利拿到神剑也不奇怪,若我有这样一个好师尊,我也可以。”   “确实,沧寰那位若真是个有些真本事的剑修,又何至于这么多年下来都声明不显。   方才诸位提到的几个剑修,哪个不是少年成名,哪个不是曾有一剑惊鸿的过往。剑本是世间最锋利的兵刃,若能做到一剑出即天下闻,才算是不负神剑威名。若要我看,她哪里配得上神剑。”   曲微越听越生气,正欲下楼争辩一番,却发觉两道分明是金丹境,但气势却远超寻常金丹境的威压一上一下向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二楼镇去。   曲微愕然看向端坐一旁的谢天行,他若无其事地夹起菜,但却没能将菜送入口中,手顿在半空,眸色沉了下来,气息外放,似乎正在交锋。   而楼下的威压,澈如明月高悬,疾如江河奔涌,来势汹汹。   上下两道不同威压交会在茶肆二楼,方才那几个大放厥词的修士此事冷汗涔涔,心脏狂跳,被威压相逼连呼吸都困难。   最后,三楼拐角,传来清脆一响。   是竹筷落入碗底,敲出叮当脆响,神来一笔,震散了上下同时而来的两道威压。   谢天行抬眸看去,正巧对上三楼拐角处一个清寒寂寥的眼神。   是玉笙寒。   脚步无声,很快,方才那在一楼放出威压的人影出现在了三楼入口。   黑衣银剑,长发高束,极深的眼窝中镌着一双乌沉的眼,他若不开口时,便是一个沉默的倒影。   正是楚斯年。   三人眼神交汇一瞬,又顷刻错开,只需一瞬,对方的某些心思便已了然于胸。   谢天行脑中又想起老头的声音。   “既忌惮她,又要帮她,心里还惦记她,搞不懂你。我再提醒一遍,若要证得大道,儿女情长是最要不得的。”   “够了,闭嘴。”谢天行在心底不耐道。   卢秋桐擦了擦嘴,缓步下楼,停在那个可怜的被三个男人吓得冷汗直冒的修士面前,递去一瓶丹药。   “清静丹,独门秘制,吃了会好受点。”   那散修打了个哆嗦,这才从双重交加的恐怖威压中缓了过来,连声谢道:“多谢,多谢仙子!”   卢秋桐生的颇具幼态,圆脸杏眼樱唇,笑起来眼如弯月,不仅显得年纪小,更显得亲善喜人。   她缓缓笑了起来,对面修士心已经开始怦怦跳了,思索这娇软可爱的仙子是不是有什么旁的意思时,卢秋桐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吃点药,醒醒脑子,省的成日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卢秋桐笑眯眯的,说的话却令人心里发寒。   “若还有人旁人对神剑有异想的,下午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们沧寰小师姐,传闻中的神剑之主,究竟有怎样的剑。”   她掷地有声,不太擅长言辞的曲微恨不得即刻起立鼓掌。   人群散去后,曲微满眼倾佩:“卢师妹,从前竟不曾知晓你如此能言善辩。”   她话音方落,就见卢秋桐狠狠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她肩上,颤声说:“头一回放这种狠话,吓死我了,腿都软了,师姐快扶着我些。”   曲微:“……”   她满脸复杂地掺起卢秋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听卢秋桐小声念叨:“小师姐可一定要赶上啊,不然我脸都要被打肿了,那也太丢人了。”   她脚软了一阵终于缓了过来,想起方才的事情,就开始和曲微咬耳朵:“师姐,刚才你看见了吗。”   曲微兴奋地点头:“对上了,真的对上了!而且是为了小师姐对上的!”   卢秋桐低声尖叫:“怎么还凭空冒出来一个玉少盟主,这下我的仙缘笺真的不够用了!”   见这两个师妹又开始说一些自己听懂了但并不能理解的东西,宁瑾便低头看着自己的剑,似乎要把灵剑看出个洞来,生怕师妹们再问他“师兄你觉得楚道友和小师兄谁和小师姐更般配”这种话来。   他万分沉重地想,按照今天的局势,日后师妹们给他提供的选项中,似乎又要多出一个玉少盟主了。   当师兄好难。   都怪月下听风楼搞的那劳什子仙侣奇缘赛。   那厢,正火速赶往偃阳川的祁念一和萧瑶游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   ……   日照当头,稍作休息后,下午的论道正式开始。   不同于上午几位少年英才齐出的震撼,下午的赛事就略显平平。   此次南华论道修为境界最高者陆清河的比赛又早早结束,他只随意布了一个阵,便将对手困在阵中,直到一场论道时间结束,对手都没有破阵而出。   这场比赛近乎血虐,看人困兽一般在阵法中寻不到破阵点实在无聊,众人一翻赛事表,发现沧寰那位神剑之主的论道也在今日下午,对手还是凌霄宗的高徒,便起了兴致,纷纷往神剑之主的云台边凑过来。   三声鼓响,论道开始。   凌霄宗的武修名为江涛,他个头奇高无比,手握一杆乌金枪,枪的长度比不少男修还要高,尖头红缨招展,散发着肃杀血气。   褐色短打遮不住鼓胀的肌肉,他举手投足间,简单的动作都能给人一种强烈的试听冲击,是骇人的身材优势带来的。   他一上云台,观赛点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听闻沧寰神剑之主是个女子?能撼动这人吗?”   “还真不好说,枪又是武修灵兵中最为凶悍的一种,这人修为已是金丹境中期,我看对手悬了。”   “悬不悬的,好歹先登台吧,这连面都不漏,莫不是害怕露怯了?”有人如此调侃。   凌霄宗亦是大陆赫赫有名的宗门,门下武修冠绝当世,虽不如青莲剑派一样专修剑道,但在其他武修道路上,也是颇有建树。   凌霄宗的武修,就如同青莲剑派的剑修,上阳门的阵法师,苍术谷的医修和沧寰的丹修一样,只要说出去,那便是金字招牌。   云台上的滴漏逐渐见底。   在最后一滴水落下时,如果祁念一还未出现,这场比赛便算她自行弃权了。   江涛脸上浮现起一抹难以置信的笑容。   第一战就抽中神剑之主,他不是不紧张的,在来之前还试图作了一番功课,但关于神剑之主的消息藏得实在很紧,他根本打听不出什么,因此上云台之前很是忐忑了一番。   没想到老天竟然如此眷顾他,初战的胜利,竟然要白送给他。   江涛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不远处观赛点的沧寰众人朗声道:“你们的小师姐呢,不是说要让大家好好见识一下吗?”   他此言一出,云台外也开始起哄。   “就是啊,还神剑之主呢,是不是不敢来了!”   “天下第一大宗,竟也有弃权之人吗?”   卢秋桐闭着眼睛,努力将外界的声音屏退,专心道:“小师姐快来快来快来……”   曲微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谢天行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头还安慰他道:“你看,即便你让她到了竞争最激烈的一个组,也根本影响不了她,她自己都不来,怪不到你身上。”   云台上,江涛紧盯着滴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就在最后一滴水晃晃悠悠从滴漏瓶中落下的瞬间,众人感觉,似乎起风了。   风势骤烈,伴随着朗日当头的一声闷雷。   南华论道数百名剑修的佩剑,同时震颤了起来。   和灵剑心意相通的剑修自然感受到了,这是他们的佩剑在发出惊惧和臣服的战栗。   一剑出,万剑灭。   烈日晴空下,清耀剑光飞逝,裹挟着直击苍穹的蓬勃战意,正落于云台中央。   风卷尘浪,云台从中裂开蜘蛛网般的裂缝。   人未到,剑先至。   呼吸间,水墨色的身影在空中划出墨色烟波,发梢拂过云尾。   云层之中,七色虹光乍现。   少女长发高束,踏着沧寰独门身法虹光步,顷刻间从云端越至云台,擦过登台梯时,伸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在契书上按下指印。   参会契约成。   此时,最后一滴水正好落下。   祁念一单手拔出立于云台中央的长剑,看向对手,淡声道:   “抱歉,晚了些。” 第40章 一剑封喉   她额间还留着薄汗,似乎真的是一路疾驰而来。   观赛点的人群静默一瞬,观察了祁念一片刻,又低声私语起来。   祁念一都懒得听,但声音仍然往她耳中灌。   无外乎是一些“原来这就是神剑之主吗?”“不知实力如何”之类的话。   这些议论她浑不在意,只是在听到一句“外貌看上去似乎配不上神剑的高大威猛”时,瞥了眼非白。   非白拢着袖子飘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到处打量,还扯着祁念一的袖子惊呼:“那个门派的服装好难看啊。”   这到底哪里高大威猛了。   她移开视线后,非白才勾起唇角,那是一抹得逞的笑。   他掌心一压,气势愈沉,在场所有的灵剑同时战栗起来。   万千剑修惊骇地看向祁念一,发觉自己竟然无法镇压下本名灵剑不受控的震颤,油然而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   观赛点上,卢秋桐抱着曲微低声尖叫。   曲微满脸自豪,拽着卢秋桐低声说:“师妹,矜持点。”   众人都没察觉的地方,谢天行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被老头唾弃了一番,觉得耽于儿女情长之人不会有大出息。   另一处稍微清静些的观赛点,只有玉笙寒和玉重锦两人。   身为仙盟的少盟主和小公子,参加自家举办的论道会,多少也是有些特权的。   比如会有人替他们安排好视野绝佳还无人打扰的观赛点。   玉重锦眼神先落在了她的剑上。   “这就是神剑非白吗。”   他腰侧的佩剑仍然震动不休,发出阵阵低鸣,那是敬畏,也是战意。   “你也期待同神剑一战吗?”   佩剑出鞘,发出一声清啸,似在回应。   听闻神剑之主如期出现,在其他比赛中看得百无聊赖的观者纷纷赶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占不到好位置了。   观赛点上私语阵阵,一时惊讶她竟还活着,一时是见到传闻中神剑的惊呼。   慕晚抱着长刀,几个月的时间,她气质更为冷沉,青莲剑派的剑侍服也是一身黑衣,衣摆处用银线绣着一朵莲花。按理说,剑侍本该一刻不离的守在剑者身边,但她却没有出现在青莲剑尊身边,而是抛开自己原本苍术谷弟子的身份,以青莲剑侍的身份参加了南华论道。   她来此前,正结束了自己的第一场论道。   楚斯年站在她的身边,两人都是一袭黑衣,少言寡语,凑在一起时,能好几天都不说上一句话。此时因为祁念一,倒是能多聊上几句。   “她的剑,比起从前又强了。”慕晚眼神在看向台上时柔和一瞬。   楚斯年点头,非白甫一出鞘,楚斯年就感受到了攀明月非同寻常的战栗。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其实若算上过往十几年,他算是同她交手次数最多的人,但眼下,想同她在正式的场合一决高下的念头,比起以往只会更加浓烈。   楚斯年某种隐约的黑光闪过,他摇了摇头,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状态不对,赶紧松开握剑的手。   慕晚轻轻摇头:“绝不会比我更久。”   她从上一世开始,就已经在期待这一天。   等待这一战的不仅他们二人。   东南方的看台,瘦高的身影抱剑而立,他的剑格外细长,比起剑更似长鞭,剑格若大雁振翅腾飞,正是黎雁回。   而后看客们便发现,最高处的云间看台,也无声靠近了。   那里原本是本次南华论道五位掌教的看台,如今尚缺席一位,其余四个掌教原本分散在各处,如今眼见着都已经往这边聚集了。   墨君之徒的初次亮相,就算她是个废人,也足够吸引旁人。   此时这方云台,算得上万人瞩目。   两方行礼后,按照规定,需向对手报上自己的姓名宗门和修为几何。   江涛抱拳道:“凌霄宗玄武一脉弟子,江涛,三十五岁,所持枪名缺月,小重山金丹境中期修为。”   金丹境中期的修为,在此次南华论道中也算得上处于前列,三十五岁的年纪能有如此修为,看来江涛在凌霄宗也算是十分被看好的苗子。   看台上,凌霄宗的长老感受到江涛满腔气势,眼中划过满意。   祁念一右手将剑立于身前,两指并拢,从剑尖缓缓擦至剑身三分之一处,这是剑修独有的行礼方式,足可见她对这场比试的认真程度。   “沧寰陨星峰亲传弟子,祁念一,十八岁,所持剑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后期修为。”   听清她的年纪和修为后,看台上炸开了锅。   “这怎么可能!哪怕是名满天下的天才陆清河,也是在二十岁那年金丹境后期,又在金丹至元婴的关口‘危桥’这一关卡了足足三年,才成功渡劫晋升元婴,她这般年纪,竟然就已后期吗?”   了解情况的人更是惊诧:“半年前她在无望海渡劫结丹,我们亲眼所见,为何仅仅半年就能晋升至金丹境后期,她……她这是吃了什么药了吗?!”   也有理智者分析道:“剑修杀气重,‘危桥’最是难渡,结丹之后还需得一步步踏实走来,稳固剑心,方才是最优选择,如她这般急功近利,怕是会给未来埋下隐患。”   这番话得到了不少人认可,当然也有人反驳。   “仙盟的玉小公子年初结婴时也不过十八岁,彼时引起天下震动,同样晋升速度快,为何对他就不谈剑心不稳了?”   但无论旁人如何评判,最终的胜负,还是要交给台上两个人。   江涛乌金枪一震,已是天极枪诀的起手式——排山。   武修之中有灵兵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枪在长度上,多少都能在各类灵兵之中名列前茅。   有人说,剑者利,刀者烈。而枪在这其中,占了霸道二字。   强的,便是势。   江涛起手势如排山,气魄浩荡,余响不绝。   山雾缭绕,欲迷人眼。   而他置身其中,满腔气蕴胸膛,枪尖挑落奇石怪峻,敢撼群山!   长兵相接,争的便是“势”。   江涛这一招起手式甫一出手,就已夺了半场的“势”,势运在身,枪锋只会更凶。   他这一手实在漂亮,观赛点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就连一旁曦和宗向来眼高于顶的道修也不由赞叹,对凌霄宗长老道:“付老,凌霄宗此子,当得青年一代翘楚。”   凌霄宗长老眼中尽是满意,嘴上却客气道:“还欠缺些磨练。”   祁念一只是平静地闭上眼。   她没有去争“势”,乌金枪横扫之下,其势如满月,已经补上了缺月枪所缺的最后一撇。   祁念一脚下已经绽开虹光步的第一缕红云。   虹光步是沧寰的独门身法,却也是沧寰的基础身法,和沧浪剑一样,几乎所有的沧寰修士都会修习。   这门身法胜便胜在轻盈灵巧,且愈踏愈快,若是踏出最后一步紫云时,便是身如轻风,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排山之势钝而凶悍。   虹色云桥轻灵无形。   众人都以为她会退。   对手起手占先,势如破竹的形势下,急流勇退是最好的选择。   不仅能暂避锋芒,还能暂压一下对手一鼓作气之时的气魄,令其下一手有所收敛。   但祁念一并没有退。   不仅如此,她脚踏虹光,甚至向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红云消弭,无形剑风蓄起,分明置身群山之中,空气中却似乎有海浪声泛起惊涛。   江涛心中压力愈甚。   外人感受不到,但他身处云台之上,直面这年轻的对手,心中却只余惊骇。   原先准备的一切打法在此刻都已无用,他心中警铃大作,遵循自己最直接的本能,抛却战术,枪尖回转。他双臂肌肉暴起,灵力尽数涌入枪锋,以足心为轴整个人翻腾起来,呼吸间,已经跃至祁念一的头顶。   枪锋当空刺下,便是天极枪诀的第二式——倒海。   你剑起沧海,那我便倒了这海!   浑厚山势袭来,云层卷动,将稍有势头的涛声压制下去,“势”又重新回到江涛的掌握之中。   凌霄宗长老嗔怪道:“这孩子,还是性子急了些,起手大盛,即便不接这倒海一式,也已经手握胜——”   他话音未完,就因云台上这一幕而怒目圆睁。   向前一步后,祁念一出剑了。   非白剑身闪过缎面似的光泽,她手腕平举,周身气势迅速升腾。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非白剑身燃起苍白的灵焰,剑锋冷厉,徐徐推出。   她动作称得上慢,甚至平静到掀不起波涛,不同于江涛浩荡的声势,她只是抬腕,斩出最平静无波的一剑。   他孤身一人意图排山,而她却携千重浪而来,横流沧海。   落剑式——惊涛拍岸。   这是沧浪剑的落剑式,以落剑式对起手式,一起一落,当得圆满。   江涛没有再敢动哪怕一步。   他紧张地看着自己喉间,凌厉而冰冷的剑气只要再进一寸,便能斩断他的脖子。   倒海的声势重新沉入海中。   祁念一的剑也没有再进一寸,稳稳当当停在江涛的颈前。   ——一剑封喉。   凌霄宗的长老那句话还没说完,却也不必再说了。   这一刻,连观赛点的呼吸都静默下来。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在那样势同山海的胜意下,祁念一究竟为什么简单推出一剑,便能一剑封喉。   但观赛点的看客,却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一瞬间,连呼吸都近乎凝滞的沉闷空气。   是由她的剑带来的。   直到江涛僵硬地收起乌金枪,祁念一平静地归剑入鞘,看向一旁的评判员时,评判员才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公布了这一场论道的结果。   两人再次躬身行礼,这次,江涛却再不复先前的意气风发,祁念一仍是不为所动,就好似赢下这一场对她来说只是寻常。   但确实也是寻常。   结果宣布后,静了足有五秒,静谧的氛围才被打破,沧寰众人所立的这方观赛点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声音最大的就是卢秋桐。   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尖声高呼:“小师姐我爱你啊啊啊!!”   好在曲微在后面拎着她的衣领,才没有成为南华论道史上第一个从因为声援过于激动而从看台跌下云海的小重山修士。   曲微满脸引以为傲中掺杂着一点尴尬——因为她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拎着卢秋桐。   “师妹,你矜持点啊,给咱们沧寰留点面子吧。”   好歹他们是众口相传的天下第一宗,这样真的很没面子。   但曲微环视一圈,已经有人男男女女开始往云台上扔簪花和云符了,其中竟然是以女修占多数。   男佩云符女带簪花,这是南华论道的规矩。   而若是有修士论道之姿实在漂亮的话,观者便会摘下身上的云符和簪花,在论道结束后扔向云台,以表欣赏之意。   而祁念一刚才那剑,也确实是漂亮。   任对手掀风搅雨排山倒海,她自岿然不动,不惊不兴徐徐一剑。   便一剑封喉。   沧寰一行人中,谢天行看完她拿下这场胜利后,就隐入人群,背向远走。   曲微在挤攘的人潮中回看:“小师兄,你去哪?”   谢天行微微侧头回身,轻笑着,桃花眼低垂。   “回去准备我下一场论道。”   曲微茫然地点点头。   她回忆起沧寰众人的赛事表,谢天行抽签在第三组,虽然有个横空出世的桑绪宁算得上一匹黑马,还有据说和小师兄有不知是旧情还是旧怨的明大小姐。   但他金丹境中期的修为,在第三组应是最高的,着实不用担心些什么。   曲微倾佩心想,没想到小师兄如此认真谨慎。   从登台起心境就平如镜湖的祁念一在听到同龄女修的激情告白时,才露出满脸惊愕无措的表情。   感受到一个硬物当头扔来,她内心警惕未消,侧身避过,一看才发觉是一枚云符。   紧接着,花香此起彼伏袭来,数百朵簪花劈头盖脸的扔在她身上,让祁念一感觉自己被香粉包围了,伴随着叫好声和偶尔能夹杂在其中的表白。   让她感觉……似乎还不错。   仙盟的小仙童上云台收拾完云符簪花后,会送往她的住处。   她直接从云台上飞身前往,和许久没见面的沧寰同门一一问候过去。   而人群中神情最激动的,居然是宁瑾。   他仗着身高手长挤开一众同门到祁念一面前,激动地问:“不只是‘惊涛拍岸’,还有‘晚来风急’对不对!”   沧寰专修剑道的人不多,宁瑾就是其中之一,修习沧浪剑二十多年,对这门剑法的了解同在场同辈人相比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确实有‘晚来风急’,我前日卢苏城一战,对这一式有了些感悟,悟出了些暂不成形的剑意,所以想着在这一战中试着用一用。”   曲微听了,脸色一变:“卢苏城一战?小师姐你怎么在卢苏城还打了一架?半年前无望海一别,中间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沧寰同门七嘴八舌地关心着,而云上看台地几位掌教,也看出了刚才那一剑的个中真意。   “以‘晚来风急’的风,掀‘惊涛拍岸’的浪,最终镇山压海,盖了‘排山倒海’一重。年轻人啊,半点退却之心都无,你若强那我就更强,以势打势,用更强的势压你一头,一剑定天下,不愧是高居群山之巅的陨星峰。”   掌教之中,一名老者抚掌赞道:“数百年前无涯前辈仙逝后,多少人认为沧浪剑传不下来了,如今看来,还是我们老了,目光贫瘠,想象不出如今的年轻人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也有掌教泼冷水:“锋芒毕露,我看不是什么好事。”   若祁念一往云上多看一眼,便能发现,这人正是庄不凡的父亲,仙盟的副盟主庄钧。   “少年人,不正是展露锋芒的时候吗。”另一个掌教是个云鬓凤钗的美妇人,她含笑看着眼前一幕:“身为剑修,若连出剑都要畏首畏尾,那她的剑,也定然不是什么好剑。”   庄钧冷哼一声:“我不同妇人计较。”   美妇人看都懒得看他:“我不同蠢货计较。”   但欣赏也好,不赞同也罢,这场论道竟真像卢秋桐所说的那般,让众人见识了神剑之主的剑。   尽管只有一剑而已。   曲微低声数着:“在无望海时她斩貔貅只用一剑,一人战八人也只用了一剑,现在南华论道首战,又是一剑,她这一剑是有什么秘密吗?”   宁瑾解释道:“其实是有道理的,武修对战中,都会争‘势’,而起手式就是‘势’最盛之时,若是实力相差不大,第一剑便是决定胜负之时。”   曲微若是知道她在卢苏城战数千魑魅时,也同样只用了一剑,只怕更会惊叹。   云隐云现,江涛被同门搀下云台后,遥遥朝祁念一拱手,祁念一躬身回礼,和沧寰同门相约后,回身就看见了慕晚和楚斯年。   她先是惊讶,而后便关心问道:“先前听闻你和云珏离开遇险时,我自己也脱不得身,如今看你无事,就放心了。”她指着两人,“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还穿着青莲剑侍的衣服?”   慕晚几乎同时开口:“看来死讯是假,我便放心了。”   两两相望,而后失笑。   在慕晚的解释之下,她才知道慕晚和云珏叛宗出逃后,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们原本马上就要被抓回去了,但是入谷时偶遇了剑尊和小剑骨,是剑尊呵退了追拿我们的人,又将我们带回青莲剑派,暂时充作他的剑侍,如此便可保我和师兄短期无忧。”   慕晚垂眸,没看祁念一的眼睛,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此刻的状况。   祁念一听出了她话语中仍有隐瞒,并且是重大的隐瞒,但刚才的那一番话却并没有骗她,于是便移开了话题。   她看向楚斯年,只一眼就皱起了眉。   不知为何,楚斯年此时给她一种令人相当不适的感受。   和平日里的楚斯年不同,现在他的身上似乎缠绕着一些不祥之物,牵绊住他的脚底,狠狠地在他身后拖拽。   而楚斯年的神情,虽然看不出太多端倪,却也不同从前,显得有些焦躁。   她心下有些警惕,便问道:“剑尊和你去苍术谷干什么?”   楚斯年回答得很简单:“治病。”   “你怎么了?”祁念一问。   她甚至根本没有考虑是剑尊要治病的可能性,若是剑尊身体出了问题,只怕此时青莲剑派早已经上下一团乱了。   楚斯年捏了捏眉心,甩了下头,那种不舒适的感受仍在,他如实道:“剑心出了问题。”   这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剑者之剑道,全系一颗剑心。   四心俱全,方能凝结出一颗纯粹的剑心,攀登剑道巅峰。   若是剑心出了问题……   祁念一有了些不好的感觉:“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楚斯年的眼神从她腰侧佩剑上艰难地移走,狠狠闭上眼睛。   这半年,他只要闭上眼,就能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不停地不停地在对他说:“去抢走它,抢走那把神剑。她对你不设防心,你很容易就能夺得那把剑。”   “那可是神剑,拿到它就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修,就能斩断天梯功成名就,成就一番霸业,像你师尊一样,成为人人敬仰的剑尊。”   “太可惜了,无望海是你最好的机会,你错过了。但没关系,以你和她的关系,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除了剑,你不是还惦记她吗?夺走她的剑,让她无神兵可依,这样她就会臣服于你。”   楚斯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自无望海回去之后,他只要一闭眼,心中就会升起这样的念头,那声音若隐若现,声音同他自己没有任何区别,他甚至怀疑这一切就是他自己的臆想,为他想要夺得神剑找的一个借口。   回到宗门之后,他当即就告诉师尊,他的剑心出问题了。   只要这些阴诡的念头还缠绕他一天,他就不敢握剑,怕做出什么后悔终身的事。   在无望海听闻出世之剑并非漏影春,而是非白时,他不是不心动的。   非白是师尊至今最大的遗憾,也是每个剑修终其一生追究的目标,他若能拿到,那当然很好。   但对手是她。   就像那个声音说的那样,他们青梅竹马相伴十几年,甚至连他走上修行之道,最初都是为追随她而去,他怎能对像她这样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人生出这样肮脏的念头。   楚斯年面容有些痛苦,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心,突然按上他的额头。   这触感太暖,驱散了半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的阴暗感,他茫然睁开眼,眼中血色与黑气交织闪过一瞬,又很快消弭。   但祁念一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她睁开天眼,楚斯年头顶的身份标识出现了变化。   【青莲剑派亲传弟子(不完全傀儡污染状态)·楚斯年-金丹境初期】   他全身被黑气缠绕,脚下地面上,无数只鬼手伸出,死命将他往地下拽,头顶和四肢缠着数根尚未完全控制的傀儡线。   这是影祸的另一种控制方式。   她轻声说:“站着,别动,无论我对你做什么。”   楚斯年依言站好。   一旁的慕晚愕然看着祁念一举起剑,剑峰所向,正是楚斯年。   理智和暗语交织,让楚斯年难受至极,他眼睁睁看着祁念一剑峰对准自己,竟两手张开,毫不设防,目不转睛看着剑峰刺向自己的胸膛。   在慕晚的轻呼声中,祁念一拔剑怒斩,徐徐惊风撩过楚斯年的发丝。   这一剑至轻至柔,却包含着无尽汹涌的剑意。   数道剑风从他身旁擦过,掀起衣摆的青莲纹路。   这一刻,楚斯年感受到自己身体骤然轻松了起来,脑海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而在祁念一眼中,她的剑风割断了无形的傀儡丝线,斩向天际。   遥远的深渊,再一次爆发出阴森的怒吼。 第41章 剑侍之约   云翻墨浪,孤月南渡。   从高空俯瞰深渊,感觉像是一张狞笑着的巨口,又像是一只太过狭长的漆黑眼睛,无声地凝望着你。   深渊正上空除了千秋岁大能外,无人能御空而行,即便在外界眼中有改天换地呼风唤雨之能的化神境修士,也只能暂避锋芒,避开深渊结界后,才能从上空凝视深渊。   即便如此,这样的行为也不被允许时间过长。   为防被深渊所同化。   是的,同化。   这是上个月他们才发现的情况。   还是因为神机中有一个妖修,因着原身是鹰,化神后双眼变异,能看见一些无形之物,某日他巡视上空时才发现这一现象。   不知从何时起,深渊时而会散发出幽深的黑雾,从裂口向五洲大地散播,会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缠绕上人的身体,逐渐侵蚀他们的思想,将人们内心最渴望的、最深的欲望和邪恶面无限放大。   这黑色雾气修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若不是神机中这名妖修双眼变异,也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这一状况。   晏怀风临渊席地而坐,双腿悬于深渊裂口边,仿佛伸手就能碰到深渊上空无形的吸力。   他在巨石上摆了一壶酒,望着高悬孤月,闷头灌了一口,觉得比起大师兄的多年窖藏还是差了点味道。   “令主,最近深渊波动的频次越来越高了。”他身旁坐着一群男男女女,全都是外界很难见到的化神境修士,此时纷纷围在晏怀风身边席地而坐,抢着唯一的一壶酒喝。   晏怀风手搭在膝盖上,却是望着西洲的方向,算算时间,念念南华论道的第一场已经开始了,虽然知道她肯定能赢,但总是免不了担心。   他和大师兄不一样,做不到每时每刻都克制情绪,他太知道自己在天才环伺的师门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人。   但俗人也有自己保护亲人的方式。   晏怀风随意应了声,让观测员写下了这一次深渊波动的记录。   根据记录看,深渊波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间隔的时间也变短了。   近日,他屡屡能收到神机的成员传来的消息,深渊最外围的范围又扩张了,这道裂口,正在以肉眼不可见的缓慢速度,无情地吞噬着他们赖以维生的大陆。   “说起来,令主现在不是轮休吗,怎么又突然跑来了?”一个女修调侃道。   晏怀风靠在巨石上,衣襟大敞,蜜色肌肤纹理匀称,一旁不少女修都露出暗藏期待的眼神。   “怎么说都是你们的令主,来看看不奇怪吧。”   对方笑作一团:“你可是神机令主啊,当然是想来就来了。”   女修又顿了下,叹道:“若是这深渊,我们也能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就好了。”   晏怀风轻笑一声:“你想的倒是挺美。”   “还不兴让人做梦想想了!”   那当然是可以的。   只是这句话,又让他想起了师尊把神机交到他手上之前说的话。   ——“神机,是抵御深渊的第一道屏障,若是哪日深渊扩张到无可挽回的时候,你们这群化神修士,即便是用肉身,也要挡在前面。”   师尊还说:“终有一日,我们能把那道小口子当成一个域外的清净地,想去便去赏赏景,想家了就回家。”   因为他那句话,全天下的化神境修士才聚在这里。   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拼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前途。   但现在说那句话的人,他到底在哪呢?   “裴泓,现在还是只有飞鹰一人能够看见那不知名的黑色雾气吗?”晏怀风问道。   他身旁,一个身穿黑色斗笠,穿着一身佛门袈裟但留着头发的佛修。   裴泓缓缓点头:“飞鹰这段时日用眼过度,有些受不住了,若心境有漏洞,很容易被黑雾污染。”   晏怀风又灌了一口酒:“这个月,被污染送离结界的有多少人?”   “三十五人。”   不是个小数字了。   整个神机也不过八百多人。   已经是大陆所有化神境修士的总和。   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损耗了三十多人,往后的时间还长,而他们甚至找不到任何对抗这黑色雾气的办法。   裴泓手指不断拨动念珠,念了句佛号,又道:“三十五人中,有三十人都是还未过心魔劫的修士。”   化神境并不像之前那样分前中后和颠峰四个阶段。   已经跃上龙门的化神境,只有两个阶段:出鞘,藏锋。   出鞘到藏锋之间,有一个心魔劫,堪称化神境修士的生死关。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那三十五人被送离结界后,有一部分借此机会渡过了心魔劫,状态有所好转,另一部分……”裴泓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晏怀风垂眸思索:“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原本就心境有漏洞的人,更容易被黑雾污染?若是心境圆润无暇,并无心魔,即便是黑雾也很难成功污染,但若就心有魔障,即便已经送往感业寺度化,也不一定有用?”   裴泓赞同点头。   晏怀风又想起了念念那双奇怪的眼睛。   她从小就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件事师门三个师兄都知道。   这会是她成为批命中当选之人的原因吗?   晏怀风不敢却又不得不细想。   说话间,一人缓步而来,拍了拍晏怀风的肩膀。   “飞鹰今日好了些,我带着他来边上转了转,他发现一个神奇的事情。”对方指着地表这道裂缝,“飞鹰说,他看见一部分黑雾又退回到了深渊之中。”   晏怀风愣了一瞬:“退回去了?”   对方肯定地点头。   晏怀风望向无尽深渊,从这里看过去,其实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   深渊深处,一个扭曲纠结的黑影卷起层层烟浪。   那道黑雾回到他身体之后,它原本逐渐凝实的影状躯体又淡了些,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显然是遭到了削弱。   崖边,晏怀风深深皱起眉。   “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或许千里之外的祁念一能给他答案。   斩断傀儡丝之后,她看到楚斯年身上的黑影翻腾蜷缩起来,最后成为一缕黑雾,袅袅升腾,向着深渊的方向飘去。   严格算来,这是她和那位影祸之主的第三次交手。   第一次是在沧寰,对方控制了孟鸿雪的身体,想要给她安上一个杀害同门的罪名。   第二次是在皇宫,同安王的那次交手,彼时的安王和现在的楚斯年一样,尚未被傀儡丝完全控制,只不过安王的污染程度,显然比楚斯年要深一些。   眼下,便是第三次。   “什么感觉。”她认真问道。   看到眼前黑色雾气,她才有些了然,书中那个和她所认识的天差地别的楚斯年,究竟从何而来。   早在看到天命书时她就有所疑惑,她和楚斯年相识十几年,在彼此都还没踏上修行之道时,就能玩到一起去,她深知楚斯年的为人。   “感觉……轻松了很多,脑子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楚斯年哑声道。   那种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的阴诡之感骤然离去,似乎他和自己的意识再也没有隔阂。   “那是什么。”楚斯年不解,她拔剑究竟在自己身上斩断了什么东西。   祁念一:“我还想问呢,你在哪沾上的脏东西。”   “我也不知,但这种感觉从离开无望海后就更加明显。”   那就应该是无望海了。   她回想起无望海的那轮血月,心中的怀疑又深了些。   如果说书中最初,楚斯年夺得神剑还能说是阴差阳错的话,那在她死后,他的一系列反应,就根本不像他本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在书中,楚斯年取得非白后,非白一直没有认主。   在她身死的第二年,楚斯年带着非白,试图去斩断登天梯,却没有成功。   然后楚斯年抱剑入魔,连斩十八处仙盟据点,死伤逾千人。   在那之后,他带着非白离开,进入茫茫漠北,成为了漠北数百年来的第二位魔尊。   世人恐惧之下,称他为——剑魔。   如此想来,在她死后,谢天行和玉笙寒还挺忙。   她的两个师兄和一个竹马接二连三的入魔,这三人还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想必那几年这两个所谓的正道魁首不好过。   楚斯年重新握上攀明月的剑柄,清耀如辉月的长剑微光一闪,似乎在回应自己的剑主,即便向来冷面寡言的楚斯年,也忍不住轻勾唇角。   “现在,你还想要非白吗?”   祁念一一句话让他陷入静默,黑如鸦羽的睫毛垂下,盖住楚斯年那双过于黑沉的眼。   她用了“还”这个字。   那就说明,之前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她都知道。   这句心声被祁念一捕捉到,她莞尔:“身为剑修,想要神剑,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并不是身为好友,楚斯年就全然不能对神剑生出半点心思,人无法阻止欲望滋生,只能控制欲望滋生后,自己的行为。   而他控制住了。   “最初,我也并不觉得非白一定属于我。”祁念一说,“只是因为在无望海的争夺中,我胜了,所以我才夺得非白,成为如今的神剑之主。”   人都有阴暗面,当这点阴暗被无限放大时,若他还能自控半年之久,那她觉得,这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楚斯年。   那个虽然沉默寡言,但内心一腔赤忱的楚斯年。   在他心里除了剑道之外,还有他认定的原则和公道。   楚斯年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愧和期待的神情。   身高腿长的少年被祁念一踮着脚揉了把头发之后,他索性直接蹲在祁念一面前,许久没有说话。   祁念一也就站在一旁,从黄昏等到了完全日落,和慕晚一起吹着夜风。   慕晚卷起树叶,吹了一曲她没听过的小调,旋律很悠扬,能够缓和心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斯年终于动了。   他蹲了太久,身体有些僵硬,迟缓地站起来,身影还是如同一个沉默的雕塑,眼睛却在月光与剑光的映衬下,如同熠熠寒星。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很抱歉。”他说。   祁念一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不能因为你不在意这件事,我自己就能简单揭过去。”楚斯年摇头,“我不能允许自己做这种事,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我往后的修行,可能无法再进一步了,我的剑心永远不会圆满。”   “与其向我道歉,不如先向你的剑道歉。”   她指了指攀明月。   楚斯年坦然道:“我当然会。”   他已经有了本命剑,却剑心不定,道心有瑕,对别人的本命剑产生了邪念,他自是要向自己的剑道歉的。   “我们做个约定吧。”楚斯年说,“这次南华论道,若我没能胜你,就给你做剑侍,期限你定。”   在世人眼中,剑侍是仆人做的事情。   通常剑者的剑侍都是稚童或家仆,只为剑者奉剑,要跟在剑者身边寸步不离,用生命护卫和侍奉剑者的匣中剑。   对于一个剑者而言,只要他还能拿得动剑,就绝不会选择成为剑侍,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侮辱。   但现在,青莲剑派名满天下的小剑骨主动提出,要给她当剑侍。   她其实并没有养剑侍的习惯,一来是不喜欢旁人碰自己的剑,二来是觉得剑只有握在她自己手中,才能让她感到安定。   但祁念一笑了起来。   “好。”   她如此说。   夜色正好,三人悠悠漫步回住处,慕晚看着自己这身剑侍服,问道:“给人当剑侍,让人当剑侍,这是你们青莲剑派的传统吗?”   楚斯年没说话。   祁念一打趣道:“他今夜说的话已经赶上平时三个月的量了。”   慕晚深以为然。   他们二人一同离开后,祁念一才对一旁的非白说:“看,我给你找了个剑侍。”   却发现非白有气无力地飘在她身后,目光恹恹,幽幽说:“你确定是给我找了个剑侍,而不是好弟弟?”   祁念一举手保证。   “当然了,楚斯年又不是剑,没可能成为你的好弟弟的。”   非白望天,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   ……   在楚斯年身上看到的傀儡丝被祁念一惦记上了。   她不知道影祸之主还有哪些神出鬼没的能力,但可以无声地控制旁人的身体,影响别人的思维,这着实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她无数次开始庆幸自己拥有天眼。   翌日清晨,她早早出门,绕着整座南霄山脉的所有云台都走了一遍,点亮天眼逐个看过去,因为用眼太过,甚至一阵头晕眼花。   她得出一个结论。   ——此次南华论道的五百参会者中,至少有一百人身上缠绕了不同程度的傀儡丝。   祁念一回住处思索了很久,这事要如何解决。   她甚至没有考虑太多涉及到深渊的事情是不是超出了像她这样一个小重山修士的能力范围。   她只是觉得,既然她能看见而别人不能,那就由她来解决。   剑者拔剑只问内心,她想做便做了。   只是暂时她还没有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祁念一去找了萧瑶游。   在前去找人的路上,祁念一一直在疑惑,为什么原书中妖皇的回忆里,是她出谋划策帮助他一路重归妖皇之位的。   她太清楚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了。   书中的姬玚在她死后对她的滤镜到底有多厚啊?   还是说你们妖域争夺妖皇之位的方式是靠武力打上去的?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书中这段回忆才勉强显得靠谱点。   她找到萧瑶游时,对方正在给肩上变小的金鹏喂肉吃。   萧瑶游的第一场论道对手不强,她连一只灵宠都没用上,凭着灵巧的身法绕了半场,将对手绕晕了,直接一个法诀打过去,轻轻松松地就胜了。   祁念一开门见山,直接问:“如果我想和这次参会者中的一些人交手,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狗头军师萧瑶游摸着下巴问:“多少人?”   祁念一伸出一根手指:“至少一百。”   萧瑶游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确实不少。”   南华论道是严令禁止参会者私斗的,就是为了避免参会者私斗出现一些无法控制的损伤。若是私斗一旦发现,就会被立即取消参与资格。   但如果按照正常赛程,即便算上最后头名和次名的争夺,她最多也只需要打上九场,和一百这个数字相差太远,即便可以和更多人交手,她也无法选择对手。   萧瑶游梳着金鹏的羽毛,思索片刻,沉声道:“还真有一个法子。”   “什么?”祁念一眼睛亮了。   萧瑶游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只要你拿了头名就可以了。”   “这和头名有什么关系?”   萧瑶游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神秘道:“独门消息。”   祁念一塞了一把灵石在她手里。   萧瑶游吞金兽一样抱着灵石迅速道:“听闻这次南华论道赛后,会有一场头名的挑战赛,也就是取得南华论道头名者,可以在挑战赛上任意选择自己要挑战的人,对方不能拒绝。”   “与其说是挑战,更像是个噱头,似乎是仙盟特地为他们小公子准备好的,只等他拿下头名后,挑战一个修为名望高的前辈,若此战胜了,玉小公子也算是真正的扬名立万了。”   祁念一思索起来。   “听上去似乎不错。”   只要拿下头名而已。   心满意足地得到答案,她回到沧寰住处时,发现谢天行院门紧闭,这才意识到从她来南霄山脉后,和谢天行竟是一面都没见过。   她拉着曲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曲微解释道:“小师兄说为了备战下一场论道,要闭关几日,拒不见客。”   她说完,压着声音在祁念一耳边说:“不仅不见客,连我们都不见。”   祁念一茫然问:“他下一场的对手很强吗?”   曲微摊手:“筑基颠峰。”   基本上可以说是毫无压力。   她奇怪地瞥了眼谢天行的院门,这才回房。   隔着一道薄木门,她们两人在外面的话,谢天行其实全都能听得见。   他靠在木门上,手指一直不停凌空虚绘着一个阵法。   “你以前学再难的阵图,也最多半日就能学会,这个阵图可半点算不上难,怎么还学了这么久!”老头的声音在他脑中大声闹腾。   若老头还有实体,相比此刻正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   谢天行手指停在半空。   他眸光晦暗不明,眼神落在了面前焚天云图上。   如果阵法师也像剑修那样,有一个传说级别的神匠和神剑,那焚天云图或许会名声更加响亮一些。   但就算并不像神剑那样广为人知,焚天云图也是所有阵法师梦寐以求的至宝。   因为这副云图上,记载了迄今为止这个世界出现过所有阵图的图纹。   老头看他这个死样子,恨铁不成钢道:“我再说一遍,通天图可通晓万物,可堪大用,但这副阵图相当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自己陷身其中被反噬,用时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谢天行低声应了,指尖灵力聚起灵焰,空中,一张阵盘缓缓被点亮。   老头在一旁指导他:“绘制此图时,千万要控制好灵力,不要输入太多,让阵盘保持低灵力运转,待阵盘被点亮后,你就可以询问阵盘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谢天行注视着眼前的阵盘,缓缓伸出手。   他想知道的事情吗?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所谓的他和祁念一此消彼长互相纠葛的命途,究竟是什么。   ……   南华论道来到第三天时,第一组迎来了一场分量很重的论道对决。   早些时日,人们就在讨论,玉家的两位公子都抽到了同一组,那他们若是在决赛前就提前相遇了,那兄弟之间岂不是要大打一场?   彼时大家还在想,仙盟是不是会暗箱操作一番,让玉笙寒和玉重锦两人在组内赛时直接不对上,但没想到仙盟竟还真的把公平进行到底。   更没想到,玉笙寒和玉重锦之间的对决来得这么早。   祁念一也提前到了观赛点,为了看玉笙寒,更为了看看玉重锦的剑路。   云台上,兄弟两人面容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玉笙寒清寒寂静,玉重锦明亮鲜艳。   鼓响如雷动,玉重锦拔剑,玉笙寒飞快地掐诀,指尖聚起幽深玄水。   玉重锦手中剑锋轻鸣:“兄长,请你全力同我一战,我一直期待着今天。”   玉笙寒目光深不见底。   他手腕一翻,掌心玄水如有生命一般袭向玉重锦。   启唇淡道:“如你所愿。” 第42章 直面太虚   玉家这兄弟俩,要仅论境界,玉重锦元婴境初期的修为是绝对要胜过金丹境后期的玉笙寒的。   “有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像你们这样的天才,真会让人生出一种好像永远让人无法追上的恐惧感。”   萧瑶游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她身边,观赛点人潮往来,几分钟的功夫,已经比刚才多了很多人。   云上看台也不约而同聚集过来。   这场论道就如同祁念一前日初次亮相的论道一样,备受瞩目。   萧瑶游望着云台,又看了眼祁念一:“无望海一别时,你和谢天行初升金丹,我和慕晚、玉笙寒都还是筑基巅峰,如今半年过去,你们三人竟都已经金丹境后期了,慕晚也已经金丹境中期,而我不过上个月才刚刚结丹,在外人眼里,修炼速度竟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快。”   日头高照,是个好天。   玉笙寒修的清羽玄水诀,是玉家祖传的法修秘籍,是法修之中相当顶级的功法,玉笙寒灵根属水,灵脉自带寒气,是最合适修炼这门功法的人。   玄水阴寒,今日这烈日高挂的天气,对玉笙寒不利。   这兄弟俩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玉笙寒手指修长,掌心宽大清瘦,手背的青筋凸起,他掐诀的速度很快,眨眼间手指翻转,三个不同的法印结出。   看他掐诀有种别样的美感,祁念一听见周围传来看客此起彼伏的惊叹,纷纷感慨玉笙寒掐诀速度之快。   幽深粘稠的玄水顷刻间覆盖整个云台,若沾上半点,这些玄水便会无情的吞噬着对手的灵力,完全无法甩脱,正是清羽玄水诀“青冥长天”的奥义。   玉重锦索性直接御空而行。   他在空中向上连踏三步,剑尖一抖,震落三尺碎霜清寒。   他调转剑锋,不再对准玉笙寒,而是指向苍茫长天。   云台上倏然起了阵风,不同于那日祁念一来时的轻风舒缓,这阵风恣意畅快,豪情万丈。   玉笙寒发出一声清啸,明朗的笑声穿透云端,风声轻快跃上他的剑锋,碰撞在剑身敲出清脆鸣响,又裹挟着剑身,席卷出惊天的威势。   仿佛长风不远万里而来,只为同他共笑一场而已。   玉重锦回身,落剑,身如转蓬,却又踏风而行,和风形成了和谐的旋律。   正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此前从未见过玉重锦的观者,这才理解“浩然剑”这个称号的来历。   祁念一将他的每一招每一步都收入眼底。   “他身法很特别。”祁念一低声说,“几乎每一步都走在风的律动上,变幻莫测,叫人完全摸不透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而且——”   “他的剑很好。”   她和非白几乎同时开口。   当一个剑者夸赞对方剑好时,她说的是玉重锦的剑式剑气和剑意。   而当一个对铸剑技能非常熟练的剑灵说对方剑好时,说的真的就是剑本身。   “玉重锦,浩然剑。”祁念一缓声道,“我突然有些遗憾没能看见,那夜云崖山上的万里长风吹皓月,他所用的剑法我从未见过,但却让我心生战意。”   “这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非白眼底闪过玉重锦持剑挥动的光影:“他的剑,和丹歌的材质相同,甚至比丹歌要更加难成,丹歌只是用燃昼白玉的软玉做剑芯,而他的剑却由一整块燃昼软玉所铸。   但软玉不够坚硬,他的剑身外层覆盖着千年铁树的钢盔,钢盔被数十万次重锻后削薄,钢而韧,但我猜,为了保证这柄剑适应风的弹性,他的剑身之中一定还放了别的东西。”   祁念一听非白徐徐说来。   她挺喜欢听非白讲铸剑的过程,总觉得看着一柄剑从一位绝世工匠的手中慢慢诞生,又和适合自己的剑者相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非白眼眸微凝,眉眼锋锐,说到铸剑一事时,胸中满是成竹在胸的自信和胆魄,原本就英俊不凡的容颜此刻更添深邃。   “那剑身之中,我猜……藏着一枚被重新熔铸后的雪狼牙。”   长风惊掠,擦过玉笙寒鼻尖,削下玉笙寒一缕发丝。   而此时,黏腻的玄水骤起回转,化作滴滴玄色水珠,试图将长风包裹。   祁念一所用的沧浪剑也和水息息相关,她对于水的领悟也是相当深刻,只一眼便看出玉笙寒的玄水诀更重视水的“厚重”。   以厚重破轻盈,水本是最柔和的东西,此刻却挟山海之势,如有万钧。   轻巧恣意的快哉风吹不动厚重的玄水,玉重锦剑式被阻。   玉笙寒一出手,就是玄水诀最强的一招——吹梦东风。   玄水清遥如清江,他竟借了玉重锦千里长风的势,助自己这一招大成。   两人距离尚远,法诀和剑气都隔空相交,但却打出一种势同水火的气魄。   云上看台,四个掌教啧啧赞叹。   “小公子的剑术,又有进益了。”美妇人很是欣赏,“这次南华论道,才气横溢的年轻剑修很多啊。”   庄钧眼中盛着一丝担忧。   他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最是不愿看到他们同室操戈。   但少盟主的心思他也清楚,说不定此战后少盟主能解开心结,也算有所得。   云层滚动,四个掌教呼吸一滞,同时抬头。   玄青道袍的出现在云层之中,这人来的悄无声息,下面的云台和观赛点,根本无人知晓有这样一位大人物出现在了此地。   四个掌教同时起身行礼。   玉华清摆摆手,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才从四人身上消失。   美妇人微微松了口气,和身旁老者对视一眼,眼中具是沉重。   这就是千秋岁吗。   太虚境都已经强大到,只要随便释放出一些压迫,都能让他们这群化神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那真正的大乘境,要强大到怎样的地步?   他们无法想象。   而云台上正激烈地缠斗中的兄弟二人,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前来观战了。   庄钧:“盟主,如今的战况——”   玉华清微微摆手,庄钧便止住了说辞。   他看了片刻,眼神移开,落在了观赛点的一个少女身上。   就在瞬间,祁念一敏锐感受到了云层之中,突然投来的视线。   她的五感格外敏锐,只一抬头,就感觉万钧压迫直面而来。   就在同时,她感到自己几乎血液倒流,肺腑间的压迫感几乎要透出胸膛。   她眼前发黑,已经无法看见任何东西,浓重的血色涌上来,耳中尖啸不断,仿佛要刺穿鼓膜,呼吸骤然停止,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四面八方的空气就像墙,同时开始挤压她狭小的生存空间,祁念一似乎听见了自己骨骼的错位声。   她全身都在发抖,拼尽最后的力气睁大双眼,星尘纱之下,她双眼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仿佛能将万事万物洞穿。   玉华清眯起眼睛,心中生出了些近乎荒唐的感觉。   金丹对太虚。   螳臂当车都不足以形容。   在他眼中,那不过是万千蝼蚁中最不起眼的一只。   但现在她居然试图回击。   实在荒唐。   这就是墨无书的徒弟吗。   果然和他一样,不识好歹。   玉华清唇抿成一线,连手都不用抬,仅仅释放出的威压就足够让祁念一横死当场,旁人甚至不会有半点察觉。   祁念一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执着地望着云层的方向,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意识开始朦胧时,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掌轻揽住她的肩头,汹涌的力量尽数灌入,让她意识有了片刻清明。   趁着这一瞬,金色的眼底光晕流转,在深如蔚海无尽头的太虚境大能身上,她捕捉到了一丝轻如飞羽的漏洞。   玉华清只觉得心跳有一瞬间的漏拍,但这细小的异样被他忽略掉,因为这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如同蝼蚁一般的年轻人能做到的。   祁念一已经拿起了剑。   当一个剑修拿起剑时,她便敢战天地万物。   哪怕对方是岁同千秋的太虚。   她没看到,在她身后,非白的虚影逐渐凝实,近乎可怕的灵力从他身上喷涌而出,让祁念一周身的灵力几乎瞬间暴涨至化神境。   他以手为刃,在祁念一抬手挥剑的同时,腕底掀起无尽剑风。   观赛者都不知此刻为何狂风大作雷云阵阵。   只当是玉家这兄弟俩战得酣畅时,引发出的天气异象。   连和祁念一站得最近的萧瑶游都没有发觉她此刻的异样,从她这里看过去,祁念一似乎入了定,保持着一个动作很久了。   但她心底却有些不安。   灵修擅控灵气,她能感受到,此刻天气异象,并非由云台的兄弟俩引起。   她能感受到她身边灵气的运转相当怪异,却根本察觉不到问题所在。   祁念一那剑,终究是没有斩出去。   因此,也没能看到非白顿时冷厉如刀的眉眼。   她只能感觉到,压在她身上令她几欲呼吸停止的威压突然淡去了。   与此同时,方才那种似乎与周围完全隔绝的异样感也没有了。   她深喘着粗气,感觉自己这才重回人间,剧烈的痛感袭来,她在萧瑶游的惊呼声中,往后一倒,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对方身上是她熟悉的冷松香。   背后的三处大穴被指尖快速点过,她被塞进两枚丹药,又被喂入一瓶灵液后,那种骇人的死亡感才渐渐消退。   睁眼便是绛红色的宽袍,她在那质量极好的布料上蹭了蹭,哑声问:“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温淮瑜没有回答。   他看向云上看台,目光极为幽冷。   玉华清看着掷到自己面前的算筹,就是这个东西打断了他。   眼前缠着星尘纱的男子自云端缓步而来,他走的仍然慢,但周身气质闲适,愣是在云端走出一股闲庭信步的感觉。   云上看台的另外几个掌教惊骇无比。   不知玉盟主为何要为难这样一个小辈。   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男人,一枚算筹就能阻止玉盟主的动作。   玉华清眼皮轻抬,看向来人。   “天机子阁下,来的未免太晚了些。”   薄星纬淡声道:“路上风景很美,一时入迷,误了时间。”   其余掌教这才知,这眼蒙黑纱的男子,竟是传说中的鬼谷那位通天晓地却从不在外界露面的天机子。   对于云上发生的这一切,祁念一都不知晓。   她意识还有些迷蒙,所以也不知道,如果薄星纬晚上一步,温淮瑜就会掷出手中那枚形似长剑的墨色令牌,宫凌州掌心聚起的浓重魔气就会挥向云台上仍战斗不休的两个玉姓子弟。   更不知道在温淮瑜接住她之前,非白伸过去却落空的手。   观赛点上一阵骚乱,大家看见祁念一被一个身着绛色宽袍的男子抱着离开,都开始猜测起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云上看台,庄钧摇头:“几个月前,温淮瑜打伤仙盟派去的监护者,独自离开沧寰,我们还未追究,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玉华清眼风斜渡过去。   “天机子阁下,这是何意?”   这世上能让玉华清如此客气的人不多,消失已久的墨君算一个,薄星纬也算一个。   但玉华清忌惮的并非天机子本人,而是他身后的鬼谷。   那个最为神秘,传承时间最为深远,蛰伏大陆千年之久的门派。   薄星纬收回算筹,两指并拢,向云台轻点。   “玉家两位少年英才已经要分出胜负了,玉盟主不如先关心这边。”   玉华清淡声道:“胜负已分。”   玉笙寒与玉重锦往来过招已有百来回合,稍有眼力的观者都能看出,玉笙寒败象已现。   幽暗玄水终是不敌浩然长风。   最后一剑,横在玉笙寒胸前三寸处,没有再进。   玉笙寒眼神缓缓看向他的剑尖。   这是锦弟给他留的颜面。   他却并不想要。   胜负已分,两人行礼离场,云台上几位掌教再看,却发现玉盟主已然不见踪影。   而蒙着眼的天机子阁下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核桃仁,不时往嘴里扔一个,嚼得十分起劲。   似乎感受到了美妇人的眼神,他伸出手去:“要尝尝吗?”   美妇人不好意思地婉拒了,红着脸心下惊奇,原来传说中地天机子阁下,是这样一个人。   薄星纬看着祁念一被抱离的方向,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   刚才他扔出算筹阻止玉华清时,分明感觉到,那个女孩周身气息瞬间从金丹暴涨至化神,又很快褪去,但那浓烈锋锐的剑意,却烙印在了他的神识之中。   她的剑很好,但现在的她还用不出这样的剑。   她身后,似乎还站着别人的影子。   ……   祁念一又睡了很长的一觉。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   刚才拼尽全力的惊鸿一瞥,她从玉华清无懈可击的心境中,找到了一个极其细小的漏洞。   让她在睡梦中也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忘,你一定要记得那是什么。   抱着如此沉重的任务,祁念一终于从不安稳的梦中醒过来。   她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时,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灵药,温淮瑜坐在床边借着光看书。   似乎每次她遇到危险或是受伤醒来,身边总是大师兄。   大师兄不愧是天上天下最好的奶妈!   祁念一在内心狠狠恭维了温淮瑜一番,习以为常地端起桌上地灵药一饮而尽。   喝完后,温淮瑜的目光才悠悠看过来。   “醒了啊。”   祁念一点头,擦了擦嘴角,皱着脸:“大师兄,今日的灵药怎么这么腥啊。”   温淮瑜单手支颐,凉声道:“因为那不是给你的灵药。”   他说话间,萧瑶游推门进来,眼神落在。了祁念一手中的空碗上,她肩上的金鹏发出一声干哑的叫声。   “嘎?”   在萧瑶游和金鹏迷惑的眼神中,温淮瑜说:“那是给金鹏熬的午餐。”   祁念一木然放下手中的碗,感受到了金鹏的眼神里写着谴责。   “抱、抱歉,回头赔给你。”   听闻玉家兄弟俩一战的结果后,她半点不惊讶。   她见了玉重锦的剑。   确实非常强。   玉笙寒境界本就低于玉重锦,以他现在的心境和状态,要胜玉重锦几乎不可能。   思及玉家这对兄弟,祁念一又想起了她看到玉华清道心之中唯一的瑕疵。   还未深思,院外传来叩门声。   推门一见,来者正是玉笙寒。   他身上的郁色又重了些,似乎这场战斗的失败,对他来说打击极大。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他开门见山,强调单独两个字,是因为见到了院中还有两个人。   祁念一思索片刻,同意了。   她和玉笙寒之间的恩怨,确实需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温淮瑜看他的眼神极深,而后缓缓移开,带走萧瑶游,用一块肉逗金鹏去了,把院子留给她和玉笙寒。   “之前的交易,还做数吗?”   “当然。”   在无望海时,玉笙寒和她交易,他帮她夺得神剑,她去玉家同他解除婚约。   这个交易,她冒着生命危险,他也付出了旁人不曾知晓的代价。   “我既已许诺,就不会轻言作废。”   她此刻的神情和语气,太像玉重锦,让玉笙寒为之一怔,而后惨笑:   “你们剑修,都是如此。”   剑修,这两个字离他越来越远。   最初他只是不被允许习剑,而现在,他就连行事作风和心性,都和剑修相差千里。   他早已习惯了步步为营,精于算计,小心经营着一切。   就连生平唯一一次任性行事,也被父亲在水牢中囚禁了足足三个月。   她和锦弟跟他却不一样。   他们活的恣意畅快,拔剑只问本心,从不计较旁物。   玉笙寒垂着眸,看向佩在她腰侧的长剑,而此时正巧,祁念一也低头,看见了他手上苍白的骨戒。   玉笙寒薄唇抿起,片刻道:“再同我做一个交易吧。”   祁念一无声望向他,等一个具体的说法。   “夺得这次南华论道的头名,在最终决赛台上,胜过玉重锦。”   玉笙寒一字一句,如此说道。   祁念一觉得玉笙寒这个人真的非常矛盾。   在那本书中,最终给了她致命一剑的人,就是玉笙寒。   书中的仙盟,一直有个大家口耳相传,却从未得见真面目的盟主的未婚妻。   她是玉笙寒背后的解语花,也是一直在默默支持他登上盟主之位的人。   但这样的她,却死在了玉笙寒手中。   在故事的开头,玉笙寒就已经是仙盟盟主了。   她甚至根本没有在那本书中看到和玉重锦相关的任何文字,而仙盟的记载中,玉华清也是在晋升大乘时失败暴毙。   玉笙寒终日步步为营,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书中的他,在慕晚的印象中,身上一直缭绕着一股死气。   书中有着这样一段慕晚的自白。   ——我不知道他那位未婚妻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够让他如此念念不忘,又如此痛苦。他对未婚妻的感情,似乎很复杂,复杂到似乎爱只占了三分之一,剩下更多的是恨意和可望不可及的不甘。   书中的祁念一所遭受的一切,只有那当胸一剑,让她切身体会到了,其余更多的,其实是她借着慕晚的视角,去分析发生过的一切。   尽管如此,隔着生死之仇,她不可能和玉笙寒和解,无论他们之间的事情在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发生。   “我不能答应你。”   玉笙寒不可置信的苍白面容,印入祁念一的眼底。   “战胜所有对手夺得头名,这是我的本意,即便你不提出这个交易,我也一样会去做。”   祁念一拂过非白的剑身:“我不能让这样的交易,玷污了我拔剑而战的纯粹。”   玉笙寒垂头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了。”   终究,还是两路人。   ——“但你有另一个选择。”   祁念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南华论道之后,你我之间,堂堂正正的一战。”   她遭受的致命一剑,玉笙寒所有的不甘和压抑,该算的旧账和旧情,用一战来算尽。   “自那之后,你我解除婚约,各不相干。”   玉笙寒的背影缭绕着清淡的静谧。   他离开时,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祁念一想起了玉笙寒手上的那枚骨戒,据说是从他的尾指上生折断的一节指骨制成的本命灵兵。   她在玉华清的道心之中看到的唯一瑕疵,就只有这一个字。   ——骨。   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暂且不明,但找到了太虚境大能的道心瑕疵,已经足够令她欣喜。   这证明,太虚境,并非不可战胜的。   木门再次吱呀一响,门外透进薄光。   萧瑶游探进头来:“下午有两场有意思的论道,你想看哪场?”   “哪两场?”   “一场是感业寺佛子对阵我们的老熟人,薛堰。”   “这另一场嘛——”萧瑶游眉头一挑,挤出些神秘的笑容。   “九转音阙那位妙音仙子,对阵上阳门的阵法师。”   祁念一毫不犹豫:   “看妙音。” 第43章 妙音仙子   说来神奇,玉华清那道令她痛苦不堪的太虚境威压过后,她感到自己的境界有一丝松动。   那种感觉非常神奇,进入小重山后,每次进阶,除了灵力充盈外,更需要心境的变化。   一个空怀灵力而心境毫无进益的人,可以凭借这晋升筑基境,但若要越重山却是不可能。   剑修的心境修行是武修之中最凶险的一脉,许多人在破境关头卡了多年,就差那临门一脚的心境领悟。   如此算来,也是因祸得福。   “真要去看妙音吗,佛子和你同在第一组,跟你有可能对上的。”   祁念一十分坚定:“如果真会对上,那就算是看这一场也无济于事,还是抽签决定,我担心也无用。”   院子的木门开着,温淮瑜缓步靠近,肩上站着一只神采奕奕的金鹏,显然已经被他用灵兽肉收买走了。   听见感业寺佛子这几个字时,他及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大师兄,你去吗?”   温淮瑜手腕一抬,金鹏飞离,掠至萧瑶游肩头。   “不去。”   他回身关门的动作过于果断,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不见温淮瑜的踪影了。   行走在山间时,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人们各自奔向不同的观赛点,以求一睹自己想看的论道。   而这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人认出了祁念一。   她初战踏云而来,一剑封喉的事迹迅速流传开。   眼下,大家对她的评价已经从“幸运的成为墨君弟子的人”和“沾光成为神剑之主的人”变成了“墨君门下那个很会用剑的神剑之主”。   沧寰许久未出像样的剑修了,她携神剑横空出世,不仅向世人展示了沧寰的沧浪剑传承并未断绝,又在冥冥之中,重新将沧浪剑带回了三大剑法并立的地位上。   众人都看见了,那一战,剑尊和道尊膝下两位亲传弟子,小剑骨和雁鸣剑都前往观战了。   人们便对于传闻中的墨君,又更加憧憬了些。   至于神剑,大家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是那一战之后,大家才开始思考,何为神剑?这把剑究竟和其他灵剑有怎样的不同?   旁观者看不出,只是觉得,那日祁念一拔剑而战时,并不是她在控制剑,而是她已经和剑融为一体。   如果非要让祁念一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她其实也只会有一个答案。   因为这把剑是活的。   它有灵。   “原本大家都说你所在的第一组是死亡之组,但玉家兄弟内斗后,劲敌已去一位,其他组也有黑马出现。”   “你还记得明然吗?”萧瑶游说,“她的弟弟,如今年方十六,境界和你相同,迄今两战对手都非常强,但他也几乎都是一招制敌。”   “还有一个——”萧瑶游正欲再说,却在看见眼前这一幕时,停住了脚步。   祁念一顺着她的视线回望,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方云台上,一个面容有些邪肆的青年正落了一记掌心雷,而他的对手瘫软在地许久,显然早已经失去反抗能力,这发掌心雷不过是用来折磨对手而已。   萧瑶游的脸色沉了下来。   “还有他,桑绪宁,本次南华论道最大一匹黑马。”   萧瑶游难得如此正经,面沉如水:“他出身月读宗,二十五岁,金丹境后期修为,此前从未听闻过他的存在。当然,他一战成名的原因并不是他的修为天赋,而是他喜欢虐杀对手。”   “虐杀?”祁念一惊道。   “只是没有成功罢了。南华论道的规矩,一场论道全程两个时辰,除了直接分出胜负外,还有两个方式可以终止论道。”   祁念一接道:“一是参会者跌下云台,二是有一方主动认输,除此外,旁人包括教习都不能插手,死生自负。”   话虽如此,但这终究只是一场论道,甚至许多道修佛修根本都不曾动手,只是在云台上和对手讨论道法和佛法。   只有武修的论道会稍显激烈,但所有参会者之间都有一个默认规则,绝不伤人性命。   萧瑶游沉声说:“他上一场论道的对手被他打的濒死,最后平尽全力从云台上翻了下去,被巡场人救了上来,才保住一命。看来,这第二场他也是如法炮制了。”   桑绪宁的脸上挂着邪笑,稍一抬手,又是三个掌心雷扔下,将对手劈得皮开肉绽。   观者私语道:“你们有没有数,他不掐诀瞬发了几个掌心雷了?”   “至少十个了吧。”   “不掐诀就能瞬发法术的法修,莫非他仙骨已经锻完了?”   “开什么玩笑,若这个年纪已经锻完仙骨,他都能坐地化神了。”   “难不成是天生仙骨?这也太见鬼了,突然之间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仙骨天成的年轻修士。”   “现在大家怀疑桑绪宁是否天生怀有仙骨。”萧瑶游如此说。   这场论道并非两人的目标,祁念一离开时,又看了一眼桑绪宁邪肆的面容。   仙骨天成,月读宗。   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呢。   桑绪宁的身影和她在梦中所见的无脸男修形成了微妙的重合,一时让祁念一有些分不清。   她分明记得,她在梦中所见,应当是百年前的事情啊。   “这个桑绪宁,什么来路?”   果然,这个世上就没有萧瑶游不知道的事。   “他出身还不错,是月读宗上任宗主的曾孙,现任宗主也对他很是照顾,让他在月读宗颇有特权。但是月读宗那个地方你也知道,在东洲还能算是个名门大派,放眼全大陆,就不太够看了。”   “对了——”萧瑶游压低声音,“月读宗上一任宗主,你知道姓什么吗?”   祁念一当然不知道,时下唤修士更多是道号和尊号,月读宗上一个掌门避世百余年了,他隐退时,祁念一都还没出生:“他只要不姓墨,那我都可以不知道。”   萧瑶游一脸你这人真没意思的表情:“他姓玉。”   她小声念叨:“这可是我这么短的时间内费了好大劲打听来的。”   “哦……姓玉,这不巧了吗。”祁念一眉峰一扬。   安王背地里的买卖人口换骨的勾当,她梦中月读宗的师弟剖出女修的一身剑骨,玉华清道心瑕疵中的那个“骨”字,在此刻形成了微妙的联系。   “你表情怎么这么……嗯,阴险?”   祁念一勾勾唇角,拍了下萧瑶游的肩膀:“干得漂亮。”   在萧瑶游不解的眼神中,她们走到了即将开始妙音仙子和上阳门阵法师论道的云台边。   “实不相瞒,我真没见过这么多人。”祁念一真情实感的感叹。   “我也没……”   美人的吸引力,果然无与伦比。   当然,除了妙音到底有多美之外,祁念一还很感兴趣妙音的功法。   听闻她武器就是她的嗓子,所以平日几乎从不轻易开口,若是出声,动辄就是摄魂夺魄之能。   当然,根据她的了解,江湖传言向来会把三分的事情夸耀到七分,可信度还有待验证。   观赛点吵吵嚷嚷的,都在讨论妙音仙子,她那可怜的对手倒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无人在意他是谁。   “她的对手叫魏子辰,这人说来也是倒霉,在上阳门的时候就是万年老二,一直被陆清河压一头,本想在南华论道一展身手,没想到组内赛第二场就遇到了妙音。”   说话间,那个叫魏子辰的倒霉蛋已经飞身上了云台。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深感自己手气太差,此战只能拼一把,不然就得止步于此了。   他倒也算得上风度翩翩,只是此刻无人在意他。   祁念一发现,观赛点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所有所感看向云台,那里缓步走上去一个女子。   她脚步平稳,走路时掀起衣摆的水纹活灵活现,穿着统一制式的九转音阙亲传弟子服,浅紫的衣领处绣着一串藤萝花,藤萝的绣线蜿蜒而上,缠绕在她纤细的颈间。   祁念一心中的绝世美人,或多或少都要用面纱蒙上半张脸,稍作遮掩,以免出行引起骚乱或是惹上麻烦。   但妙音没有。   她顶着那张极清丽又极妖冶的容颜,就这么撞进了所有人的视线,光明正大的恃美行凶。   美人,祁念一见过不少。   比如大师兄之华美,玉笙寒之清冷,甚至楚斯年那张她看了太多年以至于生不起半点波澜的脸,也是众人公认的深邃英挺。   其中最好看的,应当是非白。   非白的好看她很难形容,或许旁人会觉得这张脸英俊得过于有攻击性,但非白对她从来都是收起自己所有的锋利,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美。   正巧就踩在祁念一的审美上行走。   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无数因素相加才能共同构成美这一个结论。   但美又是太过残酷的东西,以至于当你真正见到美时,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她现在才算真正明白,旁人所说的“几乎所有形容美的词用来形容她都不为过”是怎样的感受。   一众观者默默放缓了呼吸声,怕惊扰到美人。   看到她,就像是春日阳光温莹,暖风和煦时枝头摇曳的春樱,某一片樱花花瓣被风吹落,悠然飘下,却并没有落在你的掌心,而是落在了不远处洁净如镜的湖面,搅乱一池宁静。   你能嗅到隐约的沁香,却又摸不透这香味从何而来,只能闭着眼睛沉浸在这其中,让自己全然去感受这份舒适。   妙音的美就是这样,不是在云端,而是落入水中的花瓣,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有让所有人都想要保护这一幕不被任何人和事所破坏。   萧瑶游也忍不住把声音呼吸声放缓了。   魏子辰盯着妙音足足几分钟,才回过神来,突然忘记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得评判员提醒后才想起来,要互相介绍。   他连忙躬身行礼,磕磕巴巴地说:“上阳门内门弟子魏子辰,二十六岁,小重山金丹境后期修为。”   妙音轻轻躬身回礼,却并没有同他一样开口介绍,她眼底有些抱歉,这个表情一出,观者先遭不住了,谴责的眼神立刻瞪向魏子辰。   魏子辰连忙摆手:“没、没事,你不说也可以。”   得到的是妙音再次躬身,这次是为道歉。   魏子辰看着她的脸,怔然想着,看来这次还不能太拼命。   就算妙音仙子境界高于他,但一个修士若是底牌尽出,拼起命来,要胜不一定,但要让对方负伤还是简单的。   他眼神默默往旁边一扫,感受着观者如狼似虎的眼神,心想这他哪敢。   要是伤了仙子,他怕不是要被人生吞了。   而且……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啊。   事实证明,他实在想太多了。   他的阵法修为功底不错,起手就是缚阵、缓行阵和冰封阵,算是一个相当常规的起手,都是为了限制妙音的行动范围和速度,主要是为了试探下妙音的打法。   但妙音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站在原地,连动都不动,樱唇轻启,声音婉转如莺啼。   “定。”   魏子辰愕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看着云台那头的妙音,美目轻抬,再次道:“魂。”   这一声,轻柔的声音展现了摄魂夺魄的威势,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头被重锤下来,一阵眩晕。   直面冲击的魏子辰已经眼神迷茫一瞬。   妙音见势,手指向上轻抬了些。   “疾。”   跟着她手指的方向,魏子辰僵硬地身体似乎被一阵轻风抬起,他好不容易恢复清明,就感觉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了。   他被风抬着扔下云台时,最后一眼是妙音对他轻笑的样子。   她潋滟生辉的眼中含着歉意和笑意,灿如春樱,颔首对他行礼。   魏子辰心想,输了也无怨了。   值!   整方云台被数不清的云符和簪花堆满了,让人无法下脚,妙音直接飞身下台,却被人团团围住了。   她每次论道结束后都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全然一副顶流出街的画面,被人七嘴八舌地包围着,问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却从不曾开口过。   人潮拥挤中,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尖叫,随后是微弱的痛呼。   妙音一愣,第一次在除了云台之外的地方说话。   “退。”   这一声,势同万钧。   围着她的人群散开,观赛点上,一个瘦小的女修趴在地上,手被踩了好几脚,手骨折起一个奇异的弧度,被妙音扶着站了起来。   眼见这一情况,一旁围观的人稍微散开了些,妙音扶着受伤的女修,有些焦急地四下环顾,奈何一旁围观者虽多,却没一个人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仙子要做什么?”   见她如此神情,一旁有人心疼不已,询问起来。   妙音樱唇紧抿,神情有些犹豫,正欲伸手比划一番时,一旁传来清越的女声。   “你在找医修,对吗?”   妙音回身,惊喜地点头。   祁念一瞥了眼她扶着女修的伤势,缓声说:“我师兄是医修,跟我来吧。”   ……   半个时辰后,萧瑶游坐在祁念一的房间里,做梦似的端着碗,眼神时不时瞥向一旁妙音那张过于蛊人的脸。   “我怎么都想不到,我会和妙音仙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妙音端着碗,脸颊有一丝泛红,不好意思地避开萧瑶游过于直接火热的视线。   她那双明眸像是会说话,如春水梨花,但萧瑶游还是不明白她眼神的意思。   祁念一适时翻译:“她说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和人挤在一起吃饭。”   此言一出,萧瑶游和妙音都转头看她,妙音眼睛亮晶晶的。   【为什么她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祁念一微微一笑:“猜到的。”   萧瑶游试探着问:“所以,你除了论道斗法之外都不说话,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妙音失落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不能随意开口,自然无法解释这一切。   祁念一擦了擦嘴,问道:“是天赋神通吧。”   妙音眼睛一亮,轻轻点头。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眨,祁念一就接话:“也差不多吧。”   妙音在心里问的是【听见我心里的话的能力,也是天赋神通吗?】   她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萧瑶游:“……你们两个不要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啊。”   天赋神通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很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未入道,但是身怀天赋神通,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   小时候,温淮瑜为了让她不害怕天听和天眼的能力,带她去认识过几个拥有天赋神通的人,他们有的天生神力,有的拥有刀枪不入的体魄,也有的拥有日行三千里的速度。   像她这样的能力,虽然少见,但也算不得怪异。   “你拥有很厉害的能力。”祁念一平静道。   “是箴言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温淮瑜点了祁念一一眼,眼中似有笑意,让人看不真切。   祁念一冲挑挑眉。   这句话是她三岁那年,大师兄告诉她的。   她四下看去,觉得现在这一桌人非常奇特。   她如今眼睛好了,却要装瞎;萧瑶游有通灵之能,却只能借口说这是外来的消息渠道;还有妙音,身怀如此绝技,却被迫终身不能开口说话。   箴言,属于一种言灵的类型。   只有唯一作用,但就是这个作用,让妙音除了斗法外从不敢随意开口。   ——言出必灵。   “原来是这个天赋神通,难怪你斗法这么强。”萧瑶游深深吸气,“我以前跟花花草草和灵兽说话时,家里人都觉得我是疯子,像我们这样生来就与众不同的人,真是令人苦恼啊。”   她言语间一副怀有天赋神通非常值得骄傲的样子。   妙音听出了萧瑶游在安慰她,冲她轻轻一笑,把萧瑶游笑得心扑通直跳。   【小时候,我跟师弟玩过一次捉迷藏,他藏我找,我开玩笑说你最好不要轻易被我找到,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找遍了整座星罗山,都没找到师弟在哪,半年之后他才被师尊找回来。自那之后,我就不敢说话了,更不敢跟人接触,怕说错话,更怕不慎害了旁人。】   妙音眼里蕴着薄光,含笑看着祁念一,那张脸照的简陋的小屋都在发光。   【我已经快二十年没说过话了,没想到能遇到一个听见我心声的人。】   祁念一用从三师兄那里骗来的洗剑石擦着非白的剑身,一边听妙音絮絮叨叨地说话,时不时回上几句萧瑶游和温淮瑜都听不懂的东西,气氛一度非常和谐。   妙音大概是憋了将近二十年,骤然发现这样一个能和她说话的,格外有些兴奋,一股脑地说到了天黑,还拉着祁念一的手不肯放。   清艳绝伦的容颜下,藏着一颗话痨的心。   祁念一索性送她回了住处,一路上听她在心里念叨西洲的饭菜有多难吃,每次云台外挤了太多人真的很不方便,她自学了半吊子的阵法就为了设结界防住在她院外偷窥偷听的人……   还讲了很多。   直到祁念一送她到小院外,她才不舍地停下脚步,回身依依切切的【我以后还能经常去找你吗?】   “当然了。”   妙音便笑了。   她一笑,夜色间花影摇曳,碎了一地月光。   回到自己院落之后,妙音才看见自己房中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九转音阙的白翎尊主,而另一个则是眼前缠着黑纱的男子。   这样的造型,她刚刚才从离开的祁念一身上见过。   她神情郑重起来,双手结印立于身前,深深躬身行礼。   【师尊。】   若是祁念一见了这一幕,定会明白。   妙音仙子在九转音阙多年,即便自己有意避世,也不至于完全没有人见过她,除非她人根本就不在九转音阙。   薄星纬示意她起身,又示意白翎尊主离开,白翎尊主担忧地看了眼妙音,离开了屋内,只余他们二人。   “见过她了,感觉如何?”   妙音想了想,打起手势。   【我很喜欢她。】   “你同她倒是聊得来,没有提到我吧。”   【徒儿不敢。】   薄星纬含笑摇头。   “学会跟我耍心眼了。是不敢暴露我的身份,还是担心让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子,她不愿和你做朋友?”   妙音只是抿唇轻笑。   薄星纬望向窗外,祁念一离开的方向:“罢了,她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他眼前每时每刻都只有无数星轨和命线变化,但因为她身上缠绕的命线太多,那颗星星太亮,所以每次,他都能准确的找到她的位置。   “其实,箴言除了言出必灵外,还有另一个用法,妙音,你知道吗。”   薄星纬说着,却并不是在问她的意思,妙音便也安静地听自己师尊说起来。   “若用我这星盘测算过去之事,再由你读取星盘,那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过去之事,一定是真。”   薄星纬垂下眼,想起了他还是个稚童,眼睛也能看清时,遇到过的那个人。   玉华清对这件事情还有隐瞒,但她命途已断,他无法再算出来,当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明明那样讨厌自己的宿命,连带着讨厌他。   最后为何突然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去跳了深渊。   “妙音啊,你可恨我不授你鬼谷测算之术?”   妙音轻轻摇头。   薄星纬只是望向茫茫星幕。   “如果是我错了,那我便早早去给她赔命。”   ……   翌日,祁念一迎来了自己的第二场论道。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签,和萧瑶游两两对望,一时无言。   萧瑶游连连摇头:“叫你昨天不去看人斗法,现在轮到你了吧。”   祁念一第二场论道的对手,赫然是被她们二选一中抛弃的那位感业寺的佛子——思空。   而温淮瑜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一度十分阴沉。 第44章 佛子思空   温淮瑜一瞬间冷下来的表情,当然被祁念一发现了。   她的大师兄,平日里虽然一张嘴从来不饶人,但是其实是个相当注重自己仪容仪态和表情管理的人。   平日里只有看他似笑非笑着刺人的画面,似乎无论什么都能信手拈来,这么多年,祁念一从未看见过他失态的样子。   以至于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显得格外不寻常。   祁念一不由想起了天命书中所记,鬼谷批命中的灭世灾星温淮瑜,出生在北境凉州,也就是感业寺所在之地,被称为佛国的凉州。   凉州没有国家,被划分为多个部族,几乎是全员信佛,也是天底下佛修最多的地方,感业寺就是所有凉州人心中的圣地。   感业寺每隔十几年,都会在凉州挑选一批天生怀有佛心的童子,进入感业寺修习,最后从这批童子中选出唯一一个佛心通明无暇的童子成为这一代的佛子。   佛子在凉州地位超然,几乎是从择定人选开始,就会受到所有凉州人民的供奉,因此,虽然凉州并没有具体的国家形态,但仍被外界成为佛国。   佛子就是佛国的无冕之王。   而且,虽然天下佛修有九成都集中在了凉州,但凉州之外也并不是没有佛修,佛子的这次露面,甚至受到了南华论道所有佛修的朝拜。   祁念一听说过,佛子不上台论道时,就在住处开设讲堂,传授佛法,成日里忙的很。   但书里却并没有详细的说过,为何温淮瑜会从一出生就被批命为灭世灾星,他在凉州降生后,到他进入沧寰这段时间,所有的经历都没有提及半分,几乎是一片空白。   按照大师兄在沧寰成日里养花养草下棋喝茶,闲着没事就教训一下师弟师妹们的悠哉生活来看,能让他彻底黑化的,除了他的师弟师妹们之外,就只有他那些不欲提及的过往。   从温淮瑜对凉州避而不谈的态度,就能看得出他有多忌讳此事。   她开天眼看了一眼,大师兄头顶的黑化值在听见佛子这个词时,已经飙升到了35%。   她觉得这战难打。   但她更想知道,大师兄在凉州,究竟发生过什么。   翌日一早,她出门时,隔壁山头里的赌坊又早早的开盘了。   不仅如此,今日还有了些新乐子。   “月下听风楼的张贴的新晋榜你看了吗,将此次参会者的来历功法和战力全都做了统计,将其中最强的二十位列为年轻一代的新晋强者,如今大家正讨论这位次呢。”   “五个中品灵石一份,入手不亏,信息相当全,不愧是月下听风楼。”   祁念一缓缓转头,冲萧瑶游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神情,意思是说,你每天除了修炼和论道之外,竟也没闲着,搞出了这么个东西。   萧瑶游哂笑道:“要看吗,我可是给你排在不错的位置了。”   祁念一刚点头,便看见萧瑶游露出熟悉的吞金兽的笑容。   “惠承五个中品灵石,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给你打个折,四个中品灵石外加十个下品灵石。”   祁念一难以置信道:“打折还带让我找零的?”   她说是这么说,却熟练地掏出灵石放在了吞金兽的手里。   册子一入手,就能感受到质感非同一般。   纸张用了玉色暗纹的流光纸,沉甸甸的,翻开还有隐约的龙腾香,给所谓的新晋榜撑足了分量。   翻开第一页,上面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曲微。   ——“新晋榜第二十位:曲微。   出身沧寰烟泉峰,符修,小重山金丹境初期修为。   本命灵兵:九重幽符(注:魂兵)。   特点:防御尤其强劲,符火相当难缠。两场论道结束战斗时间不超过一刻,九枚幽符只用了四枚,底牌众多。   结语:虽境界不算高,但攻守辅兼备,灵力回复能力极快,打击范围广泛,综合战力可跻身前二十。”   ——“新晋榜第十九位:卢沧海。   出身青莲剑派,剑修,主修青莲剑法,小重山金丹境初期修为。   本命灵兵:冲霄剑(注:魂兵)   特点:剑气精纯、愈战愈勇,青莲剑派新生代中对青莲剑法领悟仅次于楚斯年,擅长越阶而战。   结语:剑招凌厉,且喜剑走偏锋,两场论道皆越阶而战,可以金丹境初期境界胜金丹境后期。”   还挺详细。   祁念一接着往后翻,看到的都是这次南华论道表现非常抢眼的参会者。   几个她相熟的人都被列在册,慕晚因为那一手极其强横的刀法,排在了第十四位,楚斯年第八位,黎雁回第六位,佛子第五位,而她自己则被排在了第四位。   排在前三的,正是妙音、玉重锦和陆清河这三个元婴境。   ——“新晋榜第四位:祁念一   出身沧寰陨星峰,墨君弟子,主修沧浪剑,小重山金丹境后期。   特点:神剑之主,初战金丹境中期能一剑封喉。   结语:剑式精纯,疑似掌握剑意。”   “够意思吧,关于你的消息我写的很笼统了。”萧瑶游冲她挤眉弄眼。   祁念一:“那还真是要谢谢你。”   她顺手翻开了前一页,佛子思空的那一页。   ——“新晋榜第五位:思空   出身感业寺,佛国佛子,主修大光明诀,小重山金丹境后期。   特点:擅长多项佛门秘法,出手点到即止,从不伤人。   结语:雷霆手,慈悲心。”   这个结语有点意思。   “他前两战的情况如何?”   萧瑶游想了想:“都未曾用过大光明诀,只用一气掌将对手推下了云台,对手连一点皮毛都没有伤到,但也看不出他的真实战力。”   萧瑶游顿了下,问:“你有信心胜他吗?”   “胜他,还是没问题的。”   祁念一如此说,萧瑶游一下便听出来了。   “胜佛子没有问,但胜旁人就不一定了?”   祁念一没有接话。   她回忆起那日玉笙寒和玉重锦的一战,玉重锦的剑浩浩汤汤如流水,快哉千里万里风,那一剑其中蕴藏风之剑意,她绝不会看错。   玉重锦也是掌握了剑意的剑修。   他修为高她一个大境界,诚然剑修最擅越阶对战,但玉重锦也是个剑修,她能的,他也一样可以。   以她如今的状况,要胜玉重锦,她的胜算并不高。   金丹境后期还不行,趁着那日被玉华清撬动的心境有悟,她要进阶。   至少要以金丹境巅峰的状态,才能在对战玉重锦时,稍有把握些。   到了云台边,祁念一发现旁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她还以为是跟萧瑶游搞出来的那个什么新晋榜名册导致的,便也没在意,只是天听自行灌入脑中的说辞,却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真想不通,玉少盟主和神剑之主究竟是什么关系,哪怕沧寰和仙盟只是表面和谐的关系,神剑之主也不至于就这么把玉少盟主给欺负了吧。]   祁念一眉头缓缓敛起,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把玉笙寒欺负了?   [昨日玉少盟主进了神剑之主的院子,很久才出来,出来时眼眶都是红的,衣衫凌乱,说这两人没点什么谁信啊。]   [这神剑之主究竟有什么魅力,妙音仙子居然愿意跟她走了,还一直待到半夜才离开。   神剑之主亲自送妙音仙子回去的,两人在回去的路上相谈甚欢,看见的人都说,从未见过妙音仙子如此顾盼神飞的神情,临别时仙子还依依不舍看着神剑之主。]   [要了老命了,那可是妙音仙子啊,那样依恋的目光,居然有正常人能受的住?换做是我,我命都给她了。]   [这神剑之主的眼光真是神奇,放着玉少盟主和妙音仙子不在意,身边每日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散修,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祁念一缓缓转过头,看向萧·衣衫褴褛·瑶·散修·游。   萧瑶游没听见,她的功法能让她听见草木灵物之声,却并不能像祁念一这样作弊地听见旁人的心声,因此还以为大家现在议论的是月下听风楼的新进榜名册,不由自豪地对祁念一说:   “怎么样,买了我不亏吧,我能给你提供的旁人绝对赶不上。”   她说的是她自己的独门消息,但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旁听的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神剑之主身边的人,竟然还是竞争上岗的吗?   祁念一听着众人心中越来越无厘头的说辞,索性不理会了,直接飞身上云台。   佛子直到论道快要开场时才姗姗来迟,他额间有几滴薄汗,虽来得稍迟,但也并没有误了时间,因此也就不紧不慢地一步步从踏云梯走上了云台。   他穿着佛门玄底金纹的袈裟,迈步而上时,祁念一觉得,天听十几年无一日消停过的旁人心声,在这一刻都安静了。   他眼睛是沉静的薄蓝,光华流转,看到他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己整个心都宁静下来了。   佛门中人,旁人甚少会议论他们容颜如何,因为对于佛修而言这些都不过是外物。   但眼前的佛子,确实是容颜极为清俊。   他肤色是一种冷淡的白,眉浓而窄,眼中有弯优美的弧度,一直延续到眼尾,落下浓墨重彩的一撇,收尾处却似水墨轻轻晕染过的烟云,这双眼总是半垂着,似是慈悲又高居云端的神明。   对于这样的对手,祁念一除了拔剑,也别无选择。   神剑出鞘,缓缓擦过她指尖的灵焰,非白的身影却一直没有从剑中出现。   他平时也经常会回到本体中去修养神魂,但战斗时,却通常都是陪伴在她身侧的,今日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祁念一压下心中的担忧,剑身垂落,剑尖对准了地面。   沧浪涛声刚起,她却看见佛子缓缓抬眸,眼中万千佛光流转,他竟抬手,在这方云台之上布了一个隔音结界。   而后停下自己拨动念珠的动作,启唇时,竟声如洪钟,带着直击元神的冲击。   “祁剑主,今日你我先不动武,可好?”   “佛子欲如何?”   她忍住了自己掏掏耳朵的动作。   她实在接受不了,佛子顶着这样一张江南水乡清俊温润的俊脸,开口竟然如此……如此,洪亮。   思空念了句佛号,直接席地而坐,他抬手示意:“贫僧等这一日许久了,剑主可愿同我论一论佛法?”   这倒是新鲜。   祁念一有些兴味,她缓缓收起剑,归剑入鞘,同样扬起衣摆,席地而坐。   一旁等待观看这场论道许久的观者,先是发现云台被设了隔音结界,声音无法传出。   这倒也少见,不少道修佛修论道时,所论道法和佛法都脱口即有搅动天地的势能,尽管参加南华论道的修士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境,远不到能影响天地的程度,要影响一些修为低下的修士,还是能做到的。   因此,这些人往往就会布设隔音结界,以防止自己的论道影响到外人。   他们如此感慨着,佛子真不愧是天生怀有佛心者,果真一副慈悲心肠。   紧接着,他们却看到佛子盘腿坐了下来,他对面的神剑之主也收了剑,两人对面而坐,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这是在做什么?”   “面对佛子,就连神剑之主这样武修,也收起了利刃吗。”   “不愧是佛子啊。”   “月下听风楼将佛子和祁剑主分列为第五和第四,不知这两位究竟实力如何,又会怎样分出胜负。”   这几日,南华论道几乎所有听过佛子讲授佛法的佛修以及其他的修士,几乎每场佛子的论道都会到场,不为别的,只为多听一堂佛法课而已,眼下,为数不少的佛修皆聚于此,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祁念一和佛子对坐后,本觉得有些荒唐。   论佛法,确实也是论道的一种方式。   但她是个剑修啊,她要怎么同佛子论佛法?   佛子在对面念经,她在这边挥剑吗?   这个场面无论如何都有些奇怪,但她觉得,感业寺的佛子,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佛子,有话对我说?”祁念一开门见山。   思空淡色的唇微微一弯:“确有其事。”   他目光落在非白上:“我为此剑而来。”   祁念一愣了一瞬,而后反应了过来。   非白的铸造者,神匠云野曾经在凉州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坊间一直有传闻,云野生前最后三把剑,不夜侯、漏影春和神剑非白,都是在佛国铸造出来的。   “师尊曾告诫我,待神剑非白出世,感业寺需得归还剑主一物,以全剑主剑道圆满。”   祁念一静听佛子所说,心中开始思索,非白的暂时消失和佛子的出现有没有直接关系。   “归还?感业寺欠了云野什么东西,以至于需要您这位佛子千里迢迢赶来送还?”祁念一说着,想起了半年前意外听得的一句话。   “半年前无望海探锋,佛子原本是准备前往的吧,为何后来又并没有出现在无望海?”   思空轻轻一笑:“剑主可知,身为神剑之主,必须承担的责任?”   祁念一坦然道:“斩天梯对吧,这我知道。”   “那剑主可否知晓,斩天梯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祁念一无畏道:“最糟糕不过身死道消,但好歹斩天梯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样都能够镇压深渊,我去斩天梯,比起旁人要送我毫无尊严的去深渊赴死,要强得多。”   思空微微点头致敬,念了句佛号:“剑主大善。”   “倒也不是,我只是没得选而已。”   祁念一淡淡说:“很多事情我都没得选,我才三岁就被带上沧寰了,此后我拿的每一把剑都是我师尊准备好了交给我的,除了非白,是我真正凭自己的本事取到的。   我背负的是沧寰和陨星峰,有人要送我去死,所以我反抗,这些都不是我自己想选择的。”   “我这一生至今,真正自己选的,也不过是习剑这一件事而已。”   “剑者之剑在手,可斩天下万物,若我持非白能斩断天梯,那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心甘情愿,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思空眼眸微弯:“剑主先前是否觉得自己无法同我论佛法?眼下贫僧却觉得,剑主佛心通明,慧根在身。”   “剑主可知,为何只有神剑非白,才能斩断登天梯?”   祁念一摇头:“请佛子解惑。”   “白泽死后,万物无灵。就连我们这些修行者,接触到的也只是灵气,而并非真正的‘灵’。但登天梯不同,虽然我们至今不知登天梯从何而来,但他确确实实是有‘灵’的生命。   ‘灵’是会复苏的,此前,并非没有其他先行者试图斩过天梯,但无一例外,普通的灵兵在斩断天梯的瞬间,它又复苏了。   自那之后,人们发现,若要‘灵’不再复苏,就需得以灵斩灵。   所以云野大师决定铸造非白,铸造一柄生而有灵的神剑。”   祁念一抚上非白的剑身。   作为一柄神兵利器,非白的剑锋着实算不上凌厉,和同出一人之手的不夜侯相比,甚至有些钝。   但非白确实是她用着最顺手的剑。   就好像这把剑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当时知晓此事的,还有墨君、道尊、我的师尊三人。墨君在非白中封印了剑意三千,道尊则为非白烙印了常清静道法,最后是我的师尊,如今感业寺的住持,念大光明诀七七四十九日,为此剑抛光。”   他说到这里,却停下了,将手中念珠一掐,站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从佛子身上爆发出的浑厚战意。   于是祁念一握住了剑。   她也没有再问。   佛子说先不动武,并不代表话说完了,也不动武。   旁人原本看两人席地而坐,不知聊了些什么时,都有些意兴阑珊。   若只是论佛法,却听不见,又没有精彩的斗法,对于观者而言,终是有些无聊的。   人群散了些的时候,他们却看见云台上两人又站了起来。   佛子连掐三诀,大光明诀的镇魔三字诀如同雷击,悉数倾泻到祁念一身上。   祁念一头一次感受到佛修的可怕。   不同于玉华清太虚境的实力造成的天然不可抗拒的压力。   佛子和她修为境界分明相同,但大光明诀一出,似乎这方空间都在佛子的掌控之中,空气的每一寸变换,风和水艰难地从空气中挤出一线生机。   她感觉自己连挥动剑的动作都变得艰难,压力重力全都施加在她的双手,她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在响动。   但她屏住呼吸,仍然出剑。   剑式一改初战对阵江涛时的稳重悠缓,而是回归到了她最常用的快剑。   她用了十几年快剑,她最早学会的剑式,即便她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了这种剑招。   剑身一抖,光点如雨。   剑锋的灵焰被祁念一压缩得只剩一线,薄薄地附在剑锋那端,就像一道苍白的刃光。   一呼、一吸,手腕腾翻间。   九十九剑齐出。   观者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   只有双眼修炼了某些术法者才能稍微捕捉到,刚才那一剑究竟闪过了多少道剑影。   水汽连成一道水幕,被幽影般的快剑剑光击穿。   一夜星落雨,火树照银花。   佛子稳如泰山的金钟罩在九十九道见剑光之下,出现一线漏洞。   祁念一顺势将剑横举身前,第三式——潮平岸阔,落剑式——惊涛拍岸,两剑连发。   水幕清平的瞬间,非白剑身横拍,势同山海。   佛子怒目圆睁,勾起念珠,双掌同处,竟也是快到了极致。   观者只觉双眼不够用,一边看不清神剑剑主究竟出了多少剑,另一边分不清佛子究竟拍了多少掌,连距离最近的评判员都分不清,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究竟过了多少招。   大光明诀的“镇”字诀和“明”字诀让祁念一耳中嗡鸣不断,她的剑却一往无前,将佛子的护体罡气洞穿。   最后,她的剑停在佛子的胸前,剑尖破开他的袈裟,在胸膛上留下一寸白痕。   而佛子的掌风落在她头顶,掌中气韵凝结,祁念一脑中无数嗡鸣声作响,令她心中一阵翻江倒海。   如此瞧着,竟是一场平局。   评判员瞠目结舌:“平、平——”   话音未落,就见佛子轰然倒下,袈裟上无数道剑风割裂的伤口,全身血痕遍布。   祁念一双耳鲜血外涌,用剑拄身,晃了一下,站稳了身体。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评判员。   评判员心中一惊,明明神剑剑主双眼被黑幕蒙上,他却觉得被那种眼神看得心中惊跳不已。   “沧寰祁念一,胜。”   她眼前一片眩晕,想着总不能回回打完都被大师兄抱回去,硬是撑着自己回到了卧房,开始调息。   这次进入打坐状态后,她却久久未醒。   这次,她和非白一同进入了内视状态。   她终于知道佛子千里迢迢前来送还的是什么东西了。   他以大光明诀解开抛光时非白本体被刻下的一层封印,而这把剑中,原本被封存的三千剑意,灌入她的元神之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直接闭关了三天,一次未醒,期间温淮瑜也不让旁人打扰她。   就在她闭关的同时,院内,佛子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当时分明伤势比祁念一看着要重得多,此刻好得却比她还要快些。   温淮瑜坐在院中,双手各执黑白一子,眼帘都未掀,淡声道:“她不见客。”   佛子低头念了句佛号:“贫僧不是来见剑主的,是来见温施主的。”   温淮瑜手指微顿,听佛子道:   “来见一见,故人之子。” 第45章 墨君留书   “以你的年纪,称故人还早了些吧。”   温淮瑜眼波深沉,左手白子落下,斩了黑子的大龙。   “但她确实是。”思空在温淮瑜面前的石墩坐下,眉眼温煦,声音洪亮,“或者说,你确实是。”   思空微微抿唇,犹豫了下才道:“师姐她……离开感业寺,去到琉璃坛定居了。”   温淮瑜不咸不淡地应声:“哦。”   “温施主,你——”   他话没说完,被温淮瑜打断。   温淮瑜终于抬眸,华美冷锐似锦,那一眼,是他惯常似讥似讽的眼神。   “你是第三十七代佛子,对吧。”   思空一愣,颔首道:“没错。”   “第三十七代佛子,三十年前应该已经被选入感业寺中了,虽未曾见过我,但应该也听闻过邪祟的传闻。”   温淮瑜反问:“我很好奇,你对我的善意,从何而来?”   一百多年前,凉州佛国爆发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灾荒。   瘟疫、断粮、极度的缺水,还有前所未有过的极端天气。   整整五年佛国人民颗粒无收,基本的生存需要都难以维持,绝望的人们纷纷前往感业寺朝拜,希望诸天神佛能救渡苦厄。   人们在感业寺的帮助下,艰难地渡过了下一个五年,但和可怕的天灾相比,人力实在太过渺小。   这场天灾来得毫无缘由,感业寺时任住持散尽修为,探得一个可能是这场灾祸的原因。   ——域外邪祟即将诞生,这场灾难,就是邪祟降生的预兆。   传闻,凡邪祟身至之处,妖邪作祟、瘟疫横行,人们生活于苦难中不得脱身。   他生来就携带灾难,他身边的人们会因他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无计可施的佛国人开始四处查证,那几年,所有新生儿都会被送往感业寺净化,以证实并非邪祟转生。   但这样的行为进行了许久,都没有结果,直到几年后,感业寺愕然发现,时任佛子有孕了。   佛子是佛国至高无上的精神象征,如果佛子出了什么事,佛国人民心理防线可能会先崩溃,所以感业寺隐瞒了佛子有孕的这件事,她在十个月后诞下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温淮瑜。   思空微微垂眸,思索道:“或许是因为,温施主同传闻中的邪祟没有半点相同,又或者是因为我有一点好奇心,想替师姐来看看她的孩子。”   温淮瑜阖眸片刻,脑中闪过一些不欲想起的画面,而后淡声道:“看来你此行,确实是自己的想法,你若问过她哪怕一个字,都该知道,她绝不可能视我为她的孩子。”   “在她心中,我是让她避之不及的一生耻辱。”   温淮瑜如此说着,表情波澜不惊,似是早已习惯被这样对待。   他落下黑子,抬手送客:“师妹闭关暂不见客,我同佛子,也没什么旧情好叙,佛子若无事,现在可以离开了。”   思空惋惜道:“但师姐去了琉璃坛。”   “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温淮瑜冷淡道,“当年师尊带我离开凉州时,让我立誓,此生不再踏入凉州半步。如今的佛国风调雨顺,民生安康,邪祟之说也逐渐淡去,是件好事。”   听他这么说,思空长叹一声,起身行礼告退。   “那就不打扰温施主了。”   他转身,却正巧撞见另一个人进门。   宫凌州带着半块面具挡住了额间妖异的魔纹,指着佛子颤抖道:“你来这干什么?!”   思空含笑觑了宫凌州一眼,调侃道:“来看看,三皇子如今可否安好。”   宫凌州看到他就头疼,连声道:“安好安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看到你怎么都好。”   “哦?”思空眼中绽开一抹笑意,“听闻三皇子赶赴中洲调查禁术泄露一事,进展并不理想。”   宫凌州深吸一口气:“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温淮瑜不动声色看着宫凌州揽着佛子快步离开,乌眸沉了些,将手中的白子把玩许久,没有再落子。   他在院中从日升坐到日落,房间里闭关好几日的祁念一终于有了些动静。   这次她闭关和往常还不太一样,这几日院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其实都能听见,但是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   她感觉仿佛自己沉浸在剑海中,周遭都是不同的人形虚影,凌空使出不同的剑意。   用神识探过非白的剑身,各式不同的人影出现在内视的无尽虚空之中。   最先出现的,就是沧浪剑的剑意。   常有人怀疑,沧浪剑的完整传承是否已经断绝。   毕竟沧寰久未出现过像样的剑修了,如今用着沧浪剑的人虽多,却无一个能展现数百年前无涯老祖那般真意。   而如今,就连剑身封印的剑意中,沧浪剑的剑意,也只有前四式,未见有第五式出现。   她原先已经掌握了碧海潮生和晚来风急两式的剑意,对于第三式潮平岸阔的剑意精髓仍在摸索之中。   最先吸引祁念一的,却并不是虚空之中挥着剑的小人剪影,而是存于非白本体的一道神念。   她尝试着用神识触碰了下,虚空绽开微光,神念中的文字尽显。   ——念一,展信佳。   虽然素未谋面,以后也不一定有见面的机会,但我既然担了师尊的名头,还是要做点师尊该做的事情。   四个徒弟,我唯一认真教过的只有老二,所以我其实也不太知道要怎么当人师尊。想了想,索性直接在剑里封印了三千剑意,有我自己领悟所得,也有多年来游历大陆遍访剑者后寻得的剑意真诀,为数甚多。   我亦不知你看解开非白封印时修为几何,故而要择哪些剑意修习,你自行斟酌。   但仍要告诫一句,剑意虽好,却贪多嚼不烂,选择最合适你的,则其一二进行炼化,才能彻底将剑意消化完毕,余下许多,你也可赠与其他剑修,皆随你心情。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若是已有应对之策,那就全力去做,无论如何,陨星峰还有三个男人和一条狗,勉强也能当个后盾。若是暂无解决之法,也无需担心,那亦是不同的活法,大道三千,求得不过是个自在。   未曾见过你时,我就已经嘱咐淮瑜,给你的名字中添个“一”字。   命理或无可解,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为师希望,你就是那个“一”。   最后,为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务必待非白好些,我指的是人而非剑。   他应该是这天地间最独特的生灵了,平日多放他出来转转,也可放心大胆的用他,不然让他空怀一身强大的灵力放着不用,也太过可惜。   他好用的。   ——墨无书亲笔。   祁念一将其原原本本地看完,第一次知道自己师尊的全名。   和她从师兄们口中,以及沧寰典籍和江湖传闻中构想出的墨君的形象,有些不太相符。   在二师兄口中,师尊冷峻威严、渊渟岳峙,只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何为真正的强者威势。   江湖传言则更为夸张,几乎已经将墨君完全想象成了一个如同神明的人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些年,通过各方的说辞,祁念一想象了一个端肃高冷,睥睨天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能形象,尽管根本无人能证实她的幻想。   但在沧寰,每每看见灵虚子一些相当不着调的行为时,她才偶尔怀疑,沧寰都能有灵虚子这么不着调的掌门了,那有一个不那么清冷如仙的墨君,似乎也并不奇怪。   后来知晓了师尊为她和大师兄都做过些什么之后,她才能勉强描摹师尊在她心中的样子。   她坚信,一个不愿因批命而牺牲两个婴孩的人,并不是众人口中冷漠无情的圣人,相反,他是个有着大慈大悲之心的鲜活之人。   转念一想,能教出大师兄和二师兄这样两个人,墨君又怎可能是传言中的形象。   祁念一饶有兴致地将这封信又读了一遍,看见“三个男人和一条狗”的说辞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三师兄同她一样也没见过师尊。   如此算来,这封信是在三师兄入门前写的,信中的“三个男人”指的应当是墨君自己,还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并没有把三师兄算在内。   那一条狗说的应该是威将军,是一条在陨星峰待了很多年,快要被养成精了的老黄狗。   威将军在十年前寿终正寝,享年七十八岁,在狗界已经命长到不单单用“能活”两个字来形容了。它还有子三条孙五条,如今也都养在陨星峰,离世时,师兄妹四个人还正儿八经的给他办了个风光大葬,就葬在二师兄的厨房边上,每日都能闻见肉香,算得上是狗生圆满。   至于现在嘛,祁念一想了想三师兄平日的德行,觉得“三个男人和一条狗”这个说法,三师兄在“狗”这个字上,勉强也能凑个数。   这封信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风趣和潇洒,彻底改变了祁念一对于便宜师尊的认知。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初师尊给她改名,还包含了这样一层意思。   她在无数的拿剑小人剪影中,选择了沧浪剑剩余两式,潮平岸阔和惊涛拍岸的剑意炼化。   往日沧寰的剑修对练之时,最喜欢将潮平岸阔之后接惊涛拍岸,如此连成一套完整的剑式,但祁念一却更爱将这两招拆开来用。   彻底炼化这两道剑意之后,她对于沧浪剑的这后两式,才算有了更深的感悟。   难怪,世人称剑修之剑,有招无意,便是有形无魂,无法发挥剑法之精髓。   她修习沧浪剑十几年,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剑法大成。   内视之中,她双臂的骨骼散发着玉质温润的光泽,其中双手骨骼中透露出一缕紫气,随着炼化进度的加深,灵气也在日夜锻造锤炼她的骨骼。   玉质的光泽从双臂蔓延至躯干,最后在脊椎三寸之处停下,这次锻骨停留在了最难有进益的脊柱,很多剑修甚至要耗费一生来完成锻骨这件事,她也不需心急。   直到将两道剑意彻底炼化后,她在内视状态下缓缓睁开眼,感觉自己和非白本体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和其他体验过人剑合一感受的剑修不同是,她感觉并不是她融入剑之中,而是剑在主动融入她的身体。   消失几天的非白,终于从深不见底的剑海中浮现出来。   他睁开眼时,眼底光晕流转,剑气四射,如同一个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利刃,霎时出鞘。   他出现的瞬间,近乎可怕的灵力威压出现在了虚空之中,所有拿剑的小人剪影被击碎,重新回到长剑本体中,无可阻挡的虚空风暴掀起。   这股灵压就如同汹涌浪潮,滚滚而来,顷刻间直逼太虚。虚空之上,一个又一个因为这可怕灵压而形成的虚空黑洞出现,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们吸走。   凛冽的风暴就打在祁念一脸上,她感觉腰被一只手箍住,这才避免了她被吸入黑洞这种,回身一看,正是非白。   灵压的强度越过太虚后,缓缓停了下来,而后在祁念一不解的眼神中,又慢慢倒退了回去,回复成了普普通通灵力寻常的剑灵样子了。   这强大的灵压穿透了他们闭关的内视虚空,骇人地在现实空间中压下,灵力散布开,如同一张网,网罗住了整个西洲的天空,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漫天剑影如雨,在空中划下雷光,霎时间耀如白昼。   无数修士着望向天空,感受着云层雷动,惊呼道:“这天下,难道要再出一个太虚大能了吗?”   院内的温淮瑜惊骇地看向祁念一闭关的地方,虽然这股灵压的范围遍及整个西洲,人们根本无法确定灵压从那个方向而来,但他冥冥之中就是能够感觉到,灵压真正的来源就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屋子里。   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师妹搞出来的动静。   与此同时,天底下五位最强大的太虚境大能,同时睁开了眼睛。   玉华清眸色沉凝,抬手正欲探查一番灵压何在时,灵压就已经淡去,他抬头望了眼天空,虽然云层翻滚不定,却始终没有劫雷落下。   这种关头,难道会出现新的太虚?   玉华清抬手唤来人:“去查,所有记录在册的化神境,谁到了破境关头了。”   而被祁念一评价为不靠谱的沧寰掌门灵虚子,此刻眼神却是惊疑不定。   惊疑之后,他竟是流露出近乎玩味的眼神。   “这灵压,有点意思啊。”沧寰掌门努力回想着,感觉这灵压似曾相识,但对他而言又确实是陌生的。   他脚下一动,就已经出现在了沧寰的藏书阁中,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试图翻阅一些资料,来确定这股灵压来自何人。   而同在东洲的青莲剑派,剑尊立于山巅,拔剑指向漫天剑雨,他手中青莲剑震颤不止,剑尊终于睁开那双似有醉意却清明如寒星的眼。   “青莲啊,你也感受到了吗。”   青莲剑身划过白练惊鸿,似是回应。   剑尊朗笑直击长空:“是他,是他啊!”   凉州感业寺,年迈的方丈低声念了句佛号。   人们等待着劫雷降下时,云层又翻滚着将灵压隐匿了起来,势同山洪席卷的灵压又悄然消失了。   非白看着她怔然片刻,顿觉一眼千年。   祁念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解开封印的感觉怎么样?”   非白深深看着她,那眼神太过复杂,许久后才缓缓说:   “不知该怎么形容,很奇怪……有一些非常强大但失去已久的东西,回到了我体内。”   非白看着自己的双手,眸光闪烁,眉头皱起,目露怀疑。   “感觉不像你自己了?”   非白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一些在长久的沉眠中被遗忘的记忆,零碎地找回来了一部分,他还没能完全吸收。   “不、不是。”   非白深深合拢掌心,眼似曜石般深邃。   “应该说,更像我自己了。”   这次闭关收获甚多,祁念一从内视状态退出,调息一番后,发现自己境界已经晋升到金丹境巅峰了。   饱满充盈的灵力和圆融的心境,现在的她距离踏出元婴境的那一步,也只差一线而已。   她现在的状态,就是人们常说的金丹境到元婴境最近也是最危险的一个关口——危桥。   悬于半空,系桥之绳将断,人行其上,危如累卵,时刻都有桥断人亡的危险。   剑修到了这一步,修的就是一个心境。   祁念一捂住胸口,感受着自己心脏的怦怦跳动,刚刚炼化的两道剑意还没完全吸收,她现在急需战斗,来沉淀进阶的收获。   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又缩回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内突然凭空出现一只手,感觉总有那么点奇怪,但非白能自己控制身体虚实和出现时间之后,很喜欢尝试一些新的动作。   “真的不准我出手吗?”片刻后,玄袍一摆,非白在床沿边和她肩靠肩,“只要我附在你的身体上,你就可以用我的力量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在祁念一面前完全的以实体出现了,尽管还是只有祁念一一个人能够碰到他看到他,但他现在或多或少可以动一动没有生命的物体,还是要方便得多了。   祁念一肯定地点头:“无论如何,这是我自己的修行,你身为剑灵再强,那也只是我借来的力量,并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   非白眼睛微弯:“虽然你现在修为还不算强,但你有一颗强者之心。”   祁念一起身梳洗一番时,非白正在研究他的本体上封印的那封信,抓着最后两句话翻来覆去的看,剑眉深深拧起,狭长的眼中透露着不满。   “什么叫‘他好用的’。”非白低声道,“他认识我吗,用过我吗?他怎么知道我好用的?”   剑灵感觉自己的纯洁被侮辱了:“我明明只有过你一个剑主。”   他这么说着,看着这封信的字迹,心中又有些奇异的感受。   祁念一动作微顿,质疑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非白轻咳了一下:“这次,找回来了一部分记忆。”   他强调道:“很小的一部分。”   收拾干净后,祁念一推门出去的时候,天刚破晓,清光照耀天际,温淮瑜立于门前,不知站了多久。   听见祁念一出门的动静,温淮瑜回身看着她,目光深沉中带着一丝探究。   祁念一不解道:“大师兄?”   温淮瑜垂眸,思索片刻:“昨夜,一股太虚境的灵压覆盖了整个西洲的天空,云层雷动不止,但持续时间很短,很快就消失了。”   祁念一的心漏跳一拍。   她根本就不知道,原来昨晚非白的动静不只在内视的虚空中,连现实都被波及了。   温淮瑜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大概有了数,淡声道:“现在大家都在怀疑,有哪位化神境修士即将破境时,又压住修为,放弃渡劫了。”   祁念一这才送了口气。   还没有人怀疑到她头上来。   温淮瑜在她腕上捏了捏:“伤已经好全了。”   他意味深长道:“修为也进阶金丹境巅峰了。”   “我掐指一算,你从金丹境后期到巅峰,这才十几天的时间,若是说出去,怕是又要让那些人眼热了。”   温淮瑜一语成谶。   白日抽签时,不止一个人发现了她修为又进阶了,艳羡不已,私下讨论了好几轮。   “神剑之主这个晋升速度,跟玉小公子有得一拼了吧。”   “玉小公子比祁剑主还要大几个月,如果祁剑主赶在下个月之前结婴,说不定能超越玉小公子的记录,成为有史以来最早结婴的小重山修士。”   “今日才刚金丹境巅峰,距离月末不过二十天了,她若能结婴,我这就自请去陨星峰给祁剑主提鞋。”   “那也得人家愿意收你啊!上陨星峰提鞋,日日和墨君、医仙还有神剑剑主相对,你想得倒是美。”   这些流言飞语,祁念一并没有放在心里。   她趁着刚进阶的功夫,一鼓作气打完了后面三场论道,成为了第一组率先脱颖而出,拿下前四的出线名额的人。   这三场比赛,她打得比前几场要慢得多,少了一招制敌的惊艳,也没有对阵大光明诀的声势如龙,她回归到了沧浪剑最本真的剑招,沉下心去,将这四式剑招重新连接,形成了自己最熟悉的两套打法。   玉华清听闻她出线和进阶的消息,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在意。   “就算她如今晋升到了元婴,那又如何。”   连龙门都不曾见过的小重山境,怎敢与天相斗。   他如今在意的,只有那日显露出破境太虚的神秘人。   究竟是哪个化神境,隐瞒的这么好。   玉盟主心中,深深不解。   又过了几日,其他几组的论道陆陆续续结束,一共十六位出线名单出来了,仙盟很快将决赛的赛程排了出来,张榜公告。   祁念一在榜上,看到了自己决赛第一战的对手,她一愣,在榜前和对方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黑衣女修脸上的疤痕淡了些,露出一张清丽素净的容颜。   她决赛第一战的对手——慕晚。 第46章 宿命一战   这是祁念一参加南华论道以来准备得最认真的一场论道。   不仅因为慕晚是迄今为止她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更因为她是慕晚。   她看完了一整本天命书,也就是看完了慕晚的一生。   看着她从天真懵懂向往爱情的小女孩,成长为苍术谷能够独当一面的医修,又阴差阳错在结识了谢天行,和谢天行陷入爱河后,陷入一场替身骗局。   书中将慕晚所有的少女心事,所有的心动和悲伤全都细腻地展现出来,看到她终于知晓了真相,去找谢天行对峙,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时,祁念一甚至不忍再看下去。   她并不会一味地将慕晚的遭遇归咎于自己,但是看完那本天命书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慕晚,有一种微妙的责任感藏在心里。   以至于她时常会被萧瑶游调侃,你跟慕大夫是不是有什么私下不为人知的交情。   祁念一也说不清,但她在无望海看到重生而来的慕晚时,欣喜是大于惊讶的。   能看到慕晚重新来过,看到她这一世弥补所有的遗憾和伤痛,她很高兴。   她又闭关了一天一夜,连续三战后,剑身中封存的剑意已经彻底炼化,她感觉到自己就踩在“危桥”的最后几步,只差一点就能踏出跨入元婴的门槛。   夜色深沉,慕晚并没有像祁念一那样选择闭关,但她心情确实也不平静。   她抱着刀,站在院中,任由月光洒落在身。   四尺八寸的长刀,可以轻易立在地上,三道血槽熠熠夺目,流光跃动。   楚斯年坐在屋檐上,长腿屈起,手中攀明月濯濯如清月,和月光交相辉映,他垂眸,觑着慕晚:   “你是在兴奋,还是害怕?”   慕晚捂着胸口,沉吟片刻,轻声说:“都有。”   这一战她期待了太久,整整两世,此时真正到来的时候,反而有些害怕起来。   重来一世,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她改变了自己的路,却不一定能改变祁念一的。   慕晚回身,看着坐在屋檐上的楚斯年。   “其实,我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跟你这么平和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已经不愿再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在一种怎样的状况之下从谢天行口中听到“你很像她”这句话的,但却还记得,那次意外撞破玉笙寒和谢天行的密谈。   彼时,已经证道太虚,被称为仙尊的谢天行拿着酒壶,对月长叹:“你说,像她那样的人,她那种不认命的人,怎么会还没挣扎过,就突然没了呢。”   玉笙寒麻木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喉结滚动下,闷下一口酒。   “命不好吧。”   谢天行惨笑一声:“她命是不好,不然也不会遇到我们这群人。在她死后,还扒着她吸她的血。”   他扯着自己一身华美的锦袍,还有头顶的灵矿发冠,红着眼:“十年前深渊大肆进攻,她参加了神机预备役,九汤洞一战她打了,兰泽山一战她也打了,最危险的深渊,她也亲自下了,如今我要顶着她打下来的这份功劳,当这沧寰掌门,她若是还活着,也不知会怎么看我。”   “当时灵虚子掌门仙逝,你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沧寰首徒,理所应当接任掌门,沧寰若乱,那整个东洲都会乱起来。而你继任掌门,又还缺点拿得出手的战绩,不得已之举罢了。”   玉笙寒手微微一抖,杯中酒液轻荡,自嘲道:“她恐怕,并不在意这些。”   谢天行深深叹息:“有个老头跟我说过,我和她命格相斥,此消彼长,我若想要出头,她就不能好过。早些年在沧寰,我始终低她一筹,没想到最后竟是以这种方式应验了这道批命。”   他惨淡一笑:“她死了,我成了仙尊。”   谢天行深吸口气,许久才道:“我就是想不通,她虽然境界还未化神,但战力早就已经胜过许多化神境,为何那次下深渊,只有她,没能回来。”   谢天行回身看向玉笙寒,眼底写着探究:“而楚斯年下深渊寻回了她的断剑,斩天梯未成功入魔后,又为何要用她的断剑,连斩数十个仙盟据点。”   玉笙寒的手在抖,他用左手按住不断颤抖的右臂,但也没有用,他的右臂完全不受他控制地颤抖着。   当时玉笙寒已经是太虚境了。   却在提到她时,控制不住自己手臂的颤抖。   谢天行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兀自说着:“还有一事,我亦不解。”   “你和她有同心结在身,为何她没能活着从深渊出来,但你却活着回来了。”谢天行深深看着玉笙寒,“你的同心结,究竟是怎么解的。”   “你我都是罪人。”最后,玉笙寒说,“但你我之中若要有人替她赔命,那也该是我才对。”   那是慕晚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说,自己被当成替身来聊以慰藉的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也是慕晚印象中,谢天行和玉笙寒最后一次对坐共饮,那日是四月廿一,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是祁念一的忌日。   自那日后,他们两人之间的试探就多了起来。说来好笑,上一世唯二的两个正道魁首,明面上是相扶相持的好兄弟,但实际上早就已经暗潮涌动、剑拔弩张。如果不是为了共同制敌,谢天行怕是早就领着沧寰和仙盟杠上了。   后来她逃离沧寰时,意外遇到了楚斯年。   彼时,他已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剑魔,残忍嗜杀的恶名传遍全大陆,楚斯年这个名字,能止小儿夜啼。   但遇到她时,楚斯年愣神了很久,把她从谢天行的追缉中救了出来,带她去了剑魔宫。   尽管楚斯年也是透过她在看别人,但他的眼神却不带半点狎昵,那是一种隐藏到心底的悲伤和极致的绝望,只能透过她去回忆一位再也不可能见到的故人。   那是她那几年里,难得松快些的日子。   但她在剑魔宫度过的日子很短,短到她甚至还来不及做梦,就戛然而止了。   慕晚永远记得,那一日,剑魔宫收到了谢天行从沧寰送来的东西,她不知谢天行送来了什么,但楚斯年只打开看了一眼,就对她说了声抱歉。   她亦不知道楚斯年为何要对她说抱歉,但三日后,她就被送回了沧寰,她第一次拼尽全力的逃离彻底宣告失败。   回到沧寰前,楚斯年也没有再来见她,而是差人给了她一把刀。   慕晚不知赠刀是何意,但她带着它回到了沧寰,再次被送回了谢天行的身边。   成为了人人称羡的仙尊夫人。   自那之后,她就彻底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当时谢天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语气似是叹息。   “小晚,你看,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呢。”   那日后,慕晚用那把刀,狠狠地划破了自己的脸。   其实以她的医术,要治愈那个疤痕,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在谢天行无数次的暗示下,她都坚持要把那道疤留在脸上。   就像重来一世时,她睁眼的那日,在云珏惊骇的眼神下,划破自己的脸一样。   ——“仙尊夫人顶着带疤痕的脸不合适,那我不当这仙尊夫人了,如何?”   每当她那样说后,谢天行就会默认她的行为。   “我跟你们青莲剑派,或许是有些孽缘在的。”慕晚自嘲道。   上一世她逃跑时遇到了楚斯年被他救下,这一世她和师兄叛宗逃走时,又遇上了楚斯年和剑尊,再次被救。   “不是啊慕大夫,这怎么能叫孽缘呢!”   楚斯年还没说话,院子里其他屋里七七八八跑出来一群人,以卢沧海为首,青莲剑派的剑修们义正言辞道:   “就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这可是天大的缘分!你跟云大夫就在我们剑派好好的,我们剑派里正缺两个医修,我们绝对不会让苍术谷轻易带走你们。”   “慕大夫,你不知道你对我们有多重要!”   慕晚笑了起来,揶揄道:“打破青莲剑派和尚庙传统的重要?”   卢沧海:“当然了!”   他开始诉苦:“慕大夫你是不知道啊,在你来之前,我们剑派别说女修了,连只母的灵宠都见不到啊!和尚庙就算了,我们剑派上至剑尊下至扫洒弟子,还全都是单身汉,你说这算是什么传统!我阿娘还指望我过两年带个媳妇回去见她呢。”   “诶小卢你这话我就有意见了啊,什么叫全部单身汉啊,我们剑修的媳妇不就是本命剑吗!”   卢沧海委屈道:“那我总不能带着我的剑回去让我阿娘看吧!”   他的话引来嬉笑声不断,每个人都在卢沧海毛茸茸的头顶薅了一把,连带着慕晚也揉了一把他的头顶。   或许,确实不能称作孽缘。   会成为一段奇旅也说不定。   此时,心境真正圆融。   就该有一战。   在青莲剑派吵吵嚷嚷的打闹声中,祁念一和慕晚的决赛论道斗法,正式开始了。   两人都选择了步行登上云台,观赛点上,卢沧海抓着楚斯年的衣服,倒是先替云台上两个女孩出了一身汗。   “师兄我好紧张啊,你说慕大夫和祁师姐的斗法,我们该声援谁啊。”卢沧海很是纠结,“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谁赢谁输我都心疼。”   楚斯年抱剑靠在树上,远远望去,她们两人正面对面行礼,用的都是剑者和刀客间,最正式的礼节。   “愿她们二人都能畅快一战吧。”楚斯年淡声说。   这是他们这些观者所能给予的最好的声援。   “沧寰陨星峰弟子,祁念一,十八岁,主修沧浪剑,剑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巅峰。”   祁念一横剑身前,两指擦过剑身,停在三分之一处,指尖灵焰腾啸。   “医刀双修,慕晚,二十岁,主修破魂刀,刀名吹雾,小重山金丹境中期。”   慕晚右臂一振,长刀斜指天穹,手腕又复翻折,斩下三寸。   这是刀客的行礼方式,她没有称自己是苍术谷弟子,也没有说自己是青莲剑派的剑侍,只说慕晚这个名字。   只是慕晚而已。   剑锋与刀锋同时抬起,电光火石间,两人视线交错,竟是同时出手。   这是观者第一次见祁念一在斗法时强先手,此前几战,她都是让对手争先,自己后发制人,让观者不免怀疑,她或许是因为并不擅长先手起剑。   但此刻,她出剑快到寻常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但慕晚也快,她刀势凌厉,人却不惊不兴,长刀烈烈,亮银色的刀身映过初升的日头,清濯耀目。   一呼一吸间,刀剑交锋已有十几个回合。   长锋铮铮,交错时划出令人齿酸的嘶鸣,火光与电光交织。   这场对决,台下观者虽不是最多的,来者却是最杂的。   沧浪剑是所有沧寰修士必须要修习的基础剑法,无论是不是剑修,仙道八门其他修士,也会修习沧浪剑来强劲体魄,可以说修行沧浪剑的人数众多。   破魂刀亦如此,修习人数甚至比沧浪剑还要多。   慕晚生于苍术谷,自幼接触到的都是医修之道,重生回来后,即便有心学刀,却也寻不到合适的刀法和教导者,于是她选择了破魂刀。   破魂刀乃是数百年前一位扬名天下的至尊刀客的成名刀法,那位刀客的本命刀就名叫破魂。   他是个散修,无门无派,就连这一手破魂刀都是在多年修行中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亦没有收徒,仙逝后,将破魂刀的刀法与刀谱放置于各洲供散修修习的教习所中,路过人皆可修习。   不少散修刀客学的都是破魂刀,因为这同样也是对于散修刀客而言,最为基础的刀法。   通常,修习这种最为基础的剑法和刀法,旁人或多或少都会选择另一门法门来配合使用,毕竟太过基础的法门,所用者甚多,难免少了几分特别之处,就连攻击路数也很容易被人识破。   但偏偏台上这两人,都是拧脾气,一条道走到黑,绝不回头。   今日来者众多,不少人都是想看看,沧浪剑对破魂刀,这两个最基础的剑法和刀法,斗法时会有何种风姿。   当然,此前观者也从未见过,有人能把沧浪剑和破魂刀使出如此浩大声势。   云台上,骤起一阵白烟,将这方云台笼罩,朦胧不见真意。   慕晚的身影被袅袅白烟遮住,如同身至云间,飘渺若轻云之蔽月,但她的刀势,却没有丝毫和缓,是茫茫苍烟中,斜劈的落日夕照,一招直破祁念一门面而来。   台下有人惊呼:“是苍烟落照!”   破魂刀的起手式——苍烟落照。   “苍烟落照,竟也能有如同幻阵一般的迷惑作用。”   烟云遮住了台下观者的眼,却挡不住祁念一。   她一双天眼能堪破所有迷障,更别说和白泽之眼融合后,世间已无任何迷雾可阻她双眼。   她反手一击,挡住迷雾中穿刺而来的刀锋,刀势太烈,长兵更重,慕晚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这一刀上,祁念一周身爆开汹涌的灵力潮,苍白的灵焰尽出。   刀锋压得更低,剑锋横切,往后退了半寸,凛冽的锋刃已经逼近祁念一的喉头。   烟雾太浓,台下观者连雾中人影都看不见,干着急了一阵,便感觉一阵柔和的轻风拂面。   “起风了。”   台下一种沧寰弟子暗自欣喜,楚斯年目不转睛地看向云台,那阵若隐若现的轻风,倏然刮散了云台上的苍烟。   雾散匕现!   剑锋率先破迷雾而出,清莹日光落下,剑身灵焰映照日光灼灼,剑影反转,金光从剑尖洒向南霄山脉每一个角落。   所有观者都忍不住退避半步,闭目不敢对视。   清风徐来,殷殷有声。   说来奇怪,慕晚的刀名为吹雾,但却是由她亲手布下的迷雾阵阵。   而真正吹散迷雾的,是祁念一的风。   沧浪剑第二式——晚来风急。   云上看台的美妇人满意抚掌轻叹:“很多人学这一式时,只觉得风来需得惊而快,却不知凄惨慢风才最是煞人,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竟是已经领悟了剑意,了不起啊。”   长须老头也赞道:“后生可畏啊。”   宁瑾在台下低呼:“不仅是晚来风急,还有碧海潮生,小师姐又将这两招连用了!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台上又是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兵刃相接,慕晚以右腿为轴,持刀斜指,却将刀锋向内,刀背向外,以刀背之势腾身半翻,人与刀竟是旋出猛烈的风暴,直击云霄,令人全然无法靠近。   光听声音,都让人感觉三尺之外也能被这风暴之刃割断。   台下有人迟疑道:“这、这是八荒提刀?”   破魂刀第四式——八荒提刀。   曾有刀客言,破魂刀法虽是几乎所有刀客的基础功法,但却无人能使出八荒提刀这一式的真意。   只因这一刀太决绝,却又太茫然。   刀客拔刀相顾,对准的却是茫茫荒野。   八荒六合,上下寰宇,无人不是敌,无人不可敌。   八荒提刀,是一式根本没有敌人的招式。   这就是数百年来未曾有刀客能习得这一式真意的原因。   但慕晚做到了。   “原来八荒提刀,需得将刀锋朝向自己。”   观者纷纷恍然。   不是没有人试图用过这一式,但无一例外,都被刀锋席卷而上的狂暴杀意自伤其身,根本无法控制住刀势。   刀势乘风,青云直上。   劲瘦的黑衣刀客长臂一振,刀刃抖出上弦之月,血槽猩红,像极了那日无望海的血月。   她曾有过一段不欲人知的往事,那段往事甚至都称不上凄惨,若是对旁人提起,也只会得到一句“你都已经是仙尊夫人,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回应。   只能称得上无力。   六合八荒,就好像她无论逃到哪里,都没有她真正的去处。   苍术谷容不下她,剑魔宫不愿容她,妖域掳走她后毁了她最后引以为荣的医道,仙盟只不过是个帮凶。   而沧寰,她不愿留,也不敢留。   沧寰所有人都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她原本想,就将这满腔悲怆对准祁念一吧,对准那个已死的人,这样她才能好过些。   她总要找点出路发泄,不然终有一日会被自己逼疯。   但她又太理智,太清醒,清醒到不愿去恨另一个同样无辜的牺牲者。   她如今的华服荣光,天下众生的平静生活,都是由那个人的生命换来的。   她不敢,亦不愿恨她。   她提刀四顾,八荒六合,竟无人是仇敌。   既无敌,又如何能落刀?   如此,刀刃落下,斩得只能是刀客自己。   这凄怆刀刃,只能斩向她自己。   这一刀太过猛烈,刀锋腾卷出雄浑风暴,肉眼看去,甚至连云台上方的空间都隐隐被割裂错位。   祁念一呼吸轻落,握剑的手又往后退了一寸。   慕晚的决绝之心,她感受到了。   慕晚拿出了最强的刀,那她也只能用出最强一剑,才能匹敌。   祁念一周身灵力暴涨,向后退了半步,站定后将剑身平举至身前。   云台上,尘烟悄寂,眼尖的人发现,一道裂缝从祁念一脚下裂开,而后以呼啸之势迅速蔓延至整个云台,蜘蛛网般的裂纹密布,悬于半空的云台,已经开始有碎裂的石屑掉落。   黑纱之下,她金色的眼睛似有光芒闪过。   整座南霄山脉,所有风声都停了,虫鸣鸟叫也都停下。   观者们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不知祁念一要做什么,全都紧张了起来,只有在无望海见过她那一剑的人,才稍有了悟。   云上看台,美妇人远山眉拧起:“好可怕的剑意,我竟会因一个金丹境小丫头的剑意而生出怖惧之心。”   祁念一霎时睁眼,长剑高举,非白剑身骤起雷光。   白昼无月,唯有曜日灼灼。   美妇人心有怖惧,也是自然。   因她这一剑,只斩日月!   天地雷动,竟有一瞬暗无天日,山崩海啸般的剑风厉厉,竟向太阳而去。   云台上霹雳声不断,剑风奔向曜日,同时将慕晚卷起的风暴刀芒一击洞穿。   这一剑,竟是连灼灼曜日都要暂避锋芒。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裂痕遍布的云台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倒塌,砖瓦灵矿从空中落下,烟尘四下。   评判员和巡场人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   美妇人正欲出手救人,被长须老者拦住了。   长须老者眼含笑意,伸手轻点。   “且慢,你看看。”   薄烟散尽后,日光坚强地从云层中跻身而出,洒在南霄山脉。   透过些微的光晕,将云台都打碎的两人,凌空虚踏,刀剑相抵。   世人觉得,刀烈,就烈在刀的一往无前。刀是单刃兵,刀锋向前时,全然无需有后顾之忧。   而身为百刃之君的剑,怀有双刃。   当一面剑锋对敌时,另一面剑锋指向的是剑者自己。   这就让剑者,更多了一份谨慎和仁善之心。   手持利刃者,终有一日也可能会利刃加身。   但此刻台上的刀客,却用刀背抵上对手的剑锋,让刀锋面向自己。   而剑者头一次双手持剑,她的右手有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山谷,不见回声。   祁念一感觉到对方的气力渐渐小了,但慕晚仍在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握住长刀,压向她的剑锋。   慕晚声音低哑:“我一直、一直都很讨厌……我自己。”   祁念一说:“你要讨厌我,也没关系。”   “我不想的,我不想讨厌你。”   慕晚最后轻轻一笑。   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脸上有着狰狞疤痕的姑娘,笑起来也是这么美。   对面的力道骤消,慕晚双臂垂下,意识混沌间,就要从空中坠落。   巡场人急忙要去接,却见祁念一归剑入鞘后,将慕晚拦腰抱起。   她心下五味杂陈,用了最强的一剑后,手臂也使不上力。   悠然香味靠近。   是一朵簪花,轻飘飘地,扔在了她的身上。   祁念一茫然回身看去,人群之中,妙音笑得眼如弯月。   遥遥向她扔来一朵簪花。 第47章 八人齐聚   妙音扔来的簪花,唤醒了人们沉浸在刚才那酣畅战斗中的情绪。   霎时的静默后,观赛点上爆发出如有雷动的高呼声。   不少剑者与刀客看到此战后,发出清冽长啸,当场席地打坐,竟是心境有所进益,准备当场进阶。   有这样情况的还不在少数,甚至有好几位要从筑基境突破至金丹境。   巡场人刚收拾完这边的烂摊子,眼见那头竟然有人准备当场渡劫,当即眼前一黑,连声高呼:“先缓缓,这里不能再被雷劈一遭了,受不住了!”   但此时劫雷已至,如何能阻。   在场的所有巡场人紧张兮兮地看着连绵起伏的观赛看台,生怕刚才才被打碎了一个云台,现在连观赛看台都要被劈碎好几个。   其余观赛者已经撤离,为他们腾出地点。   一直隐匿于云上看台的两个掌教现身,长须老者顺手布下一个结界,美妇人对巡场人笑道:“我来替他们护法,由他们去吧,许多人一生都不一定能有一次顿悟,这是好事。”   巡场人悻悻行礼告退,同时心中艳羡,能得两个化神境修士护法渡劫,当真幸运。   而祁念一此时,正在忙着接簪花和云符。   这次的扔来的簪花和云符,比初战时她收到的还要多得多。   因着云台已毁,大家的云符和簪花只能朝着祁念一身上扔,簪花云符上熏有各式的熏香,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把她熏得一阵头晕。   她怀中还抱着慕晚,原本其实不打算再接簪花和云符了,但她想了想,观者扔来的观礼是给两个斗法者的,她没有资格替慕晚做决定,所以艰难地抱着慕晚在空中飞了一圈,眼疾手快地抢救下了所有的簪花和云符,收获满满地飞身下去,正巧撞见一个美妇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这位小友,我有一惑,不知可否解答?”   祁念一把慕晚交给青莲剑派的人安顿好后,才回身看向美妇人。   “您问,我若能答自会回答。”   她这话说地过于直白,若是注重礼教的人,说不定会有些不满,但美妇人听完,反而朗笑起来:“你这性子我真是喜欢。”   “我想知道,你最后那一剑,是不是沧浪剑?”美妇人回忆道,“我记得沧浪剑中并没有这一式。”   美妇人这样一问,旁边许多关心这件事的人,也纷纷凑过来一道听。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祁念一便直接回答了:“前辈好眼力,这确实不是沧浪剑,这是我自己的剑。”   美妇人先是一愣,而后又笑起来。   若是以前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她面前说“这是我自己的剑”,她定会笑掉大牙,但如今真的看见了,也不得不感慨,后生可畏。   美妇人慨然道:“如此年纪,就已经自行领悟出了剑意,确实是开宗立派的天资,敢问这一剑,唤名为何?”   祁念一稍稍偏头,和身侧的非白对视轻笑。   “斩月。”她坚定地说,“它叫斩月。”   美妇人戏谑道:“斩月?但今日你提剑欲斩的,可是朝日,并非朗月。”   祁念一摇头:“不一样的,它就叫斩月,只能是这个。”   这一剑,源于无望海深沉血腥的夜,和被困于无望海绝望的人们。   她欲斩月,想要带云娘带易承安带无望海被围困了三百年的人们回到故土。   这就是那一剑,最初的来由。   在场只有去过无望海的修士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一战不止对旁人,对祁念一自己也受益匪浅。   她使出那一剑后,全身的经脉骨肉都撕裂般的疼痛,元神也有巨大的消耗,脑海中如有针扎,她艰难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感觉到身后有人把自己抱起来,在床上平躺着放好。   “睡吧,好好睡一觉。”   是非白的声音。   而后,是非白握住她的手,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她体内,她感觉到自己体内撕裂的经脉在缓缓复原。   非白是个剑灵,剑灵的灵力原本是充斥着暴虐的,但此时祁念一觉得,他灌入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就像一汪清润的灵泉,特别舒适。   祁念一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他腿上,抱着非白的腰,酣然睡去了。   留非白一人愕然瞧着他们此刻的姿势,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真的没有男女意识,还是只对我没有。”   轻叹一声,非白伸手散开她的发冠,替她梳理起头发。   眼前熟睡的脸,已经褪去了稚气,她明明有一副清冷出尘的好容貌,只是因为常年遮着双眼,旁人只会注意到她这奇异的打扮,顾不上她完整的容颜是什么样子。   眼睛是一个人美丽的关键,她遮了起来,自然也就无人会注意到她其实生的很美。   甚至她自己也不在意。   非白伸出手,靠近祁念一缠眼的黑纱,他知道,在黑纱之后,是一双璀璨的金色双眸,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美丽双眼。   修长的手指在距离星尘纱只有半寸距离时,停住了。   而后又缓缓蜷缩着收了回来。   “非白。”是祁念一半梦半醒的梦呓。   “怎么?”   祁念一嗫嚅不清道:“你之前说你回忆起来了一部分,那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非白垂眸:“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看见慕晚,突然觉得,人还是要知道,要狠狠记得自己是谁才行,就像她那样。”   “你如果还是没有想起来,那我们一起找。”   非白觉得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他想起存放于她芥子囊中的数把长剑,一瞬竟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熟睡中的祁念一没有意识到,自己气海中已经被刷新清零的天命书,无声翻开了书页,在它的上方竟然凝聚出一支金灿灿的笔,悬于上空,散发着神圣的威严。   一夜无梦,醒来后祁念一才发现这支笔的存在。   她进入内视,试着用灵力探了下这支笔,被金笔震了震,弹了回来。   想了想,她直接向金笔中灌入了灵力,却发现发现自己的灵力不过是泥牛入海,虽然被金笔吸收了进去,但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是在跟她说——还不够。   祁念一又尝试输入了一些灵力,却发现那只金笔就像个无底洞一样,注入多少灵力都没有用。   她决定日后再研究这支笔,然后翻开了天命书。   里面原本的字迹都溶解掉之后,现在干净纯白的天命书看着让人顺眼了不少,这次,天命书上又多添了几页。   是从她开始南华论道后,自己的每一场论道的过程,还附有动态图,显得非常高级。   她猜测,现在的自己修为还是太低,无法使用那支金笔,全新的天命书只能用来记载她现在新的人生,但她还无法做到自己在书上亲笔写下一些东西。   需要等到她修为足够能驱动那支笔的时候。   只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要何等修为才能驱动那支金笔。   她推开房门,见天光大亮,心情十分畅快。   和慕晚一战后,迈过“危桥”靠近元婴境的距离,又更近了一点。   这次终于撑到自己走回住处,而不是让大师兄来领,让祁念一觉得自己好像出息了那么一点点。   “如果不是一回来就倒了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温淮瑜皮笑肉不笑地说。   祁念一站在他跟前挨训,看得一旁慕晚萧瑶游和妙音都连连咂舌。   她们三人前来找人,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   妙音睁大一双美眸,连比带划地问萧瑶游【她那样的人,也有人能降得住她?】   萧瑶游完全不懂她在比划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地解释道:“温师兄平时其实没有这么凶的,妙音你别怕。”   然后被温淮瑜不咸不淡地瞥了眼,闭了嘴。   慕晚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淮瑜。   她脑中不可控制地浮现出了上一世温淮瑜暴怒之下,伏尸百万,不死不休的场景。   上一世,陨星峰这三个字,在沧寰是不能被提到的禁忌。   因为陨星峰不仅出过天下第一人墨君,还出过三个臭名昭著的大恶人。   灭世灾星温淮瑜,以医修之身,对战正道派出的几十名化神境修士,连战九天九夜,长河染血,他胜了。   他不仅在一次又一次的追杀和围剿中活了下来,甚至还晋升了太虚境。   无人知道一个医修为什么能强到这种地步。   就像无人知道,最后感业寺究竟送来了什么东西,能让温淮瑜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外界都以为温淮瑜是被沧寰仙盟孤山和数十个世家联手合围抓住的,其实并不是。   若是他要战,那站正道会损失的有生战力只怕是不计其数。   但他收到了感业寺送来的一件东西,最后怆然一笑,束手就擒。   强大至太虚境,若他不愿意,世间已经无人能杀他了。   是他自己甘愿赴死的。   除了他之外,沧寰的另外两个人,晏怀风在谢天行继任掌门后才被发现是影祸傀儡,他给沧寰带来的打击比温淮瑜还要严重,他叛逃前重伤灵虚子,令沧寰失去了唯一太虚境强者的庇佑,在深渊之战中几大鬼罗血洗,成为沧寰弟子永不能忘的伤痛。   还有最后被永困镇魔塔之下的宫凌州,同样也是在大陆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感受到慕晚的眼神,温淮瑜淡淡回看,扔了一瓶灵药给她:“每日清晨服下后将灵力旋转周身三周,伤势即可无忧。”   慕晚愣愣地接过,被萧瑶游推了下后才干巴巴地说:“多谢温……额、温师兄。”   温淮瑜并没有理会她,看着祁念一还想再说些什么,碍于这个场合,又咽了回去。   非白就坐在温淮瑜的对面,仗着无人能看见他,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祁念一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大师兄,这么多朋友在,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吧。”   温淮瑜斜觑一眼,摆摆手:“赶紧走。”   四人离开后,萧瑶游抵了抵慕晚肩膀:“慕大夫,刚才愣什么神呢,那可是医仙免费赠药!”   “免费”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慕晚沉吟片刻,怅然道:“只是没想到,她的师兄,是这样温厚的一个人。”   她上一世听过太多关于温淮瑜的传说,无一不是说他生性残暴,生来携带灾祸,有他在的地方注定民不聊生。   她当时亲眼见到了温淮瑜给谢天行造成了多大的压力,便也就这么以为了,如今看来,每个人都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祁念一和萧瑶游因为齐齐停住了脚步,脸上都是匪夷所思。   “温、温厚?”   “这眼神得有多不好啊……”   慕晚反问:“有什么不对吗,他还给我赠药了。”   “没什么没什么。”祁念一决定赶快岔开这个话题。   今日山头集市人格外多,他们三个人把妙音保护在中间,避免让她被外界的眼神过多的注视,祁念一不解道:“今日怎么回事,大家都没有论道吗?”   萧瑶游笑道:“确实都没有,具体说来,还是因为你。”   “啊?”   萧瑶游解释道:“你昨日一剑斩碎了云台,后面又碰上观赛点上好些人连续破境,观赛点又遭雷劫劈了一轮,其余的人因为有化神境掌教的护持,没有出事,但是赛场遭不住了。   今日一早,仙盟就开始紧急修缮和加固所有的云台和观赛点,故今日停赛一天。”   祁念一默默鼻子,属实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四个人在南霄山脉最大的一间茶肆落座,妙音笑眯眯地冲她们比划【这间茶肆的烤灵兽肉特别好吃。】   她比划完就看向祁念一,等着她翻译。   点了烤灵兽肉,祁念一才想起来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从介子囊里掏出一方玉盒,这个玉盒实在太大,放在桌上就直接将整个方桌占满了。   她冲慕晚道:“你昨日晕过去了,没来得及给你。”   慕晚不明所以地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簪花云符,同样也被争奇斗艳的香味熏了一脸。   她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眼睫垂下:“昨日,你才是胜者,这些应当是给你的。”   萧瑶游一拍她的肩膀:“才不是,在南华论道中向论道者扔簪花云符,以示自己对于这场论道的欣赏之情,昨日你们斗法足够漂亮,是你们两人一同造就的。”   妙音重重点头,眸中笑意含光,又对慕晚比划了一阵,祁念一翻译道:“她说她只有一朵簪花不够用,还找师弟要来了他的云符,是给我们两人的。”   慕晚有些难以置信地接过满满一个玉盒的簪花云符,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还没有收到过这么多……”   收到过这么多的欣赏和善意。   上一世她虽然是不情不愿被困在谢天行身边,但却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人的嫉恨,那些人都觉得她不配仙尊夫人之位,却从没有人问过一句她愿不愿意。   慕晚翻了一下,低声问:“这里面,一大半都是簪花?”   祁念一:“是啊,我之前收到的,也是簪花居多。”   妙音点头表示她也是。   萧瑶游:“其实根据统计,云台上论道的无论是男修还是女修,收到更多的都是簪花,那些个男修眼高于顶,又不好意思表达真正的欣赏之意,还非要说什么是尚未到达他们心中值得称赞的程度,回去私下却又都赞不绝口,真是口不对心。”   妙音撑着脸,有些苦恼地比划,说自己收到的簪花太多了,一个屋子都堆不下,已经装满了两个芥子囊,即便是一天一朵轮着戴,也是好几年都戴不完。   萧瑶游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反应过来:“怎么,进入决战阶段的八个人里只有我没收过簪花云符吗?”   祁念一忍不住说:“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打法有多气人。”   萧瑶游亲手所书的新晋榜前二十名册中,根本就没有她自己,但她居然也误打误撞进了决战环节。   说起来,萧瑶游也是所有参会者中相当有名的一个了,但她的名声不是却不是什么好名。   因为萧瑶游的打法是真的相当气人。   祁念一:“上一场论道,你对手比你高了一个小境界,又是剑修,原本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结果你一连放了七只金丹境中期的灵宠出去,把人追的满场跑,头发都被灵宠咬掉了一截,场场都这么打,人不记恨你才怪。”   萧瑶游两手一摊:“那我也不想,但我就是主修驭兽的,我不用灵兽对阵,我还斗什么法啊。”   对于灵修而言,下等驭灵植、中等驭灵兽、最顶级的灵修,驭人。   “仙盟应该已经看出你的出身了,还是要当心点。”   祁念一大约猜到了,萧瑶游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扬名,就是为了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能够更好的保全自己。   当年号称仙道八门无一能敌的灵修重现天下,而灵修的消失又和白泽秘闻息息相关,只怕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真正解开白泽的过往,萧瑶游就已经先被跟白泽往事相关的其他门派给盯上了。   说话间,妙音点的灵兽肉端了上来,这家烤制的手法确实不错,只是大家看着妙音顶着一张仙女似的脸抱着一只羊腿啃得开心,总觉得十分幻灭。   萧瑶游捧着心口:“还好我们是在雅间里,要是让外面那些人看见了,可能心碎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说话间,雅间外传来高声交谈。   “恭喜桑道友又进一轮,如今算是彻底打入决战环节了,真是令人想不到啊,阔别几年,桑道友进步如此之大。”   楼下传来桑绪宁那股特别的有些阴寒的嗓音。   “可惜了,我最后一场的对手弃赛了,若非如此,还真想看看她在台上哭的样子,那么美的一张脸,哭起来就更美了,诸位说是不是啊。”   祁念一脸冷了下来,刚站起身,就被妙音拦住了。   在慕晚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萧瑶游沉声解释:“桑绪宁最后一场的对手是妙音。”   最后一轮妙音仙子选择弃赛的消息引起轰动,仙盟亲自派人上门询问原因,她却都只是闭口不谈。   慕晚拧着眉关心道:“难道是他私下动了什么手脚?”   萧瑶游摇头:“月读宗虽然在仙盟有些人脉,但就凭这个想要撬动九转音阙,根本不可能。”   妙音笑着握住慕晚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家中有事,无关其他。   没想到,楼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这话有些托大了吧,谁人不知妙音仙子此前所有的论道都是十招之内结束斗法,她二十二岁进阶元婴境,你跟她之间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好意思说这话!”   “哦?”桑绪宁声音一沉,灵压释放,遍及整个茶肆,“我托大?”   雅间四人面面相觑,慕晚迟疑道:“金丹境巅峰?”   萧瑶游眉头紧皱:“桑绪宁初来参加南华论道是还是金丹境中期修为,两场论道过后晋升金丹境后期,如今这才几天,竟然已经突破至金丹境巅峰了?这速度比你还要快,简直匪夷所思。”   祁念一站在窗边看向楼下,楼下桑绪宁满脸邪肆张扬的笑容,她天眼亮起看去,将桑绪宁的信息尽收眼底。   【月读宗前任宗主曾孙/玉笙寒表弟·桑绪宁-金丹境(巅峰)】   不仅如此,他身上每一寸骨骼,都散发出一种清润的玉色,仙气四溢,从头到脚,每一根骨骼都一样,已经玉质天成。   一副完整的仙骨。   寻常修者若是用功法来锻造仙骨,少说也要用上数百上千年的时间,才能勉强完全锻完自己全身的骨骼。   祁念一如今离元婴只差一线,锻剑骨一事也不过完成三分之一。   她问过大师兄和二师兄,即便像他们这样已经化神境的修士,仙骨也绝无可能完全锻完。   难道桑绪宁果真仙骨天成?   上一个天生仙骨的,是玉重锦,靠着这一身天资,十八岁晋升元婴境,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境修士。   如今,玉家难道还要再出一个吗?   她如此想着,心中起了深深的怀疑,直觉桑绪宁这个人应该是西京安王换骨案最大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楼下又传来一阵骚动。   “你这话,听着很自信啊,是觉得自己稳拿头名了?我瞧着神剑剑主可比你强多了。”   “即便不是头名,那也能是前三。”桑绪宁不屑道:“一个靠着师尊上位女人而已,墨君避世多年,谁知道还——”   他回身和对方呛起来,话音未落,却发现对方正是玉重锦。   不仅如此,玉重锦身旁的是本次论道中境界最高者,上阳门的陆清河。   与此同时,茶肆中,另外几个人,缓缓下楼,掀开了门帘。   黎雁回瘦高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他看着桑绪宁,认真道:“道友如此说,我想知道,这师尊,又为何不能依靠了。”   “确实,我也想知道。”人群之中,楚斯年和一众青莲剑派弟子站了起来。   而此时,谢天行慢悠悠地从门外踱步进来。   众人屏住呼吸,恍惚想起,天下五位太虚境大能中,有三位的弟子,都已经在这里了,剩下玉盟主的亲子同样在场,而最后那位明老太爷明家那两位,明洛小少爷在上一轮惜败陆清河,无缘终战。   楼上的脚步声打破了满室寂静,众人循声望去,刚才桑绪宁不屑的神剑剑主,正抱剑站在二楼的走道,她身边是那个靠着灵宠数量多硬是挤进了决战环节的萧瑶游。   众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如今南华论道最后剩余的前八名,此刻全都在这茶肆之中,正式聚齐了。   今日,究竟是个什么日子啊。 第48章 神机预备   玉重锦四下环顾,惊讶道:“这么巧啊,原来大家都在啊,看来这家烤肉果然很有名啊。”   他说着笑了起来,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笑起来时让人觉得似乎太阳透过屋顶洒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祁念一有一瞬间不忍直视。   玉笙寒玉重锦单论五官,长得其实很像,是那种乍一眼看过去甚至会认错的程度。   但他们俩从没被人认错过,就是因为这两人气质差异实在太大,现在看着玉重锦顶着和玉笙寒如此相似的脸,笑的这么……阳光灿烂,总觉得十分怪异。   这厢,黎雁回持剑相对,正在等待桑绪宁给一个说法,楚斯年提起攀明月,站在了桑绪宁身后,星眸如刀。   谢天行缓缓踱步进来,在桑绪宁坐的桌上和他对坐而下,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桑绪宁脸色有些阴沉,停顿片刻后,竟又缓缓扯出笑容:“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他指向二楼走廊的祁念一:“若非她是墨君之徒,她凭什么能拿到神剑?”   有人回忆起无望海的夺剑之战,解释道:“我说句公道话,大家不知道当日在无望海夺剑之争有多激烈,但祁道友确实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抢到神剑的。”   祁念一默默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非白,非白一脸无辜地回视。   虽然这人是在帮她说话,但怎么听着总让人觉得,好像是在说她强抢民男呢。   玉重锦横插在几人中间:“要不……咱们有什么事,桌上谈?”   黎雁回缓缓皱起眉:“道友何意?”   玉重锦抬手唤来店小二:“给我们个大点的雅间。”他回身热情地邀请祁念一和萧瑶游:“两位,一起啊!”   祁念一和萧瑶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祁念一伸手在背后示意,让妙音从僻静处离开,免得这里的人见了她又被堵起来。   几分钟后,桌上八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以及……大家视线默默看向桌上吃的正欢的玉重锦。   更没想到仙盟的小公子,台上斗法时恣意潇洒出手果决的玉重锦,竟然如此的自来熟。   茶肆中的旁观者看见此刻竟然集齐了接下来要参加论道决战的八人,连呼吸都放轻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想知道这八人第一次在场外齐聚,会有什么反应。   有旁观者在心中暗自盘算,南华论道最后的胜者象征着这一代年轻修士中的最强战力,因此,每届都有不少人关注着南华论道的头名究竟花落哪家。头名的争夺,不仅是参会修士们的争斗,更是各门各派暗中的较劲。亦有门派看中了其中一些表现优异的散修,试图为自己门派招揽人才。   早就有人发现了,这次南华论道最后剩余的八人   ——两人来自沧寰,分别是大乘境墨君和太虚境灵虚子门下弟子;   一人来自孤山,是道尊亲传弟子;   一人来自青莲剑派,是剑尊亲传弟子;   一人来自上阳门,上阳门现在虽无太虚境,却也屹立中洲多年,历史比沧寰还要久,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更别说,这是一个全由阵法师组成的门派,战力在仙道八门中名列前茅;   一人来自仙盟,是如今仙盟盟主、太虚境强者玉华清的亲子。   这就显得桑绪宁和萧瑶游两个人挤在这群人中很像是来凑数的。   就连桑绪宁,虽然月读宗本身家底不厚,但是在东洲也算得上声名赫赫,只是在东洲头顶上还有一个沧寰和青莲剑派,根本无法出头,跟他们相比,月读宗当然是略显失色。   而这其中唯一一个真正散修出身的,就成了萧瑶游。   她的打法也遭受了很大的质疑,不少人觉得她纯粹是靠灵宠才能打上如今的名次,以她本身的战力和修为境界,能挤进最后八个名额中,纯属运气好。   玉重锦十分热情地给每个人都叫了一个烤羊腿,祁念一看着面前比自己脸还大的羊腿,又看了看大家,觉得除了玉重锦之外,可能没人有心情吃得下。   他撕咬下一口肉,细嚼慢咽一番后,这才道:“没想到,赛前我们还能在场外聚齐的机会,这不是老天爷给机会让我们一起吃顿饭嘛。”   他说着,转头看向祁念一,眼睛亮晶晶的:“你昨天那一剑,太漂亮了!我特别……欣赏。”   喜欢两个字在到了嘴边被他咽了回去。   玉重锦在心中默念:未来嫂子,这是我未来嫂子,不能说一些奇怪的话来引起误解。   祁念一微微颔首:“你的剑也不错。”   得到了她的肯定,玉重锦更加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显得那张原本就优越出众的脸更是熠熠生辉。   玉重锦举起酒杯:“希望能在最终战时和你相遇。”   他这话不知该说是自己太有信心还是还是对祁念一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总归引起了桌上其余人的不满。   桑绪宁冷哼一声:“传闻中的神剑,就连三岁小儿手持神剑,都能力斩狂徒,更何况一个学了多年剑法的剑修,你对她倒是很有信心。”   他后半句是对着玉重锦说的,两人似乎关系非常相近的样子。   但玉重锦放下羊腿,认认真真道:“不是的,你这话一听就根本不了解剑修,你但凡了解一点,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祁念一:“莫说黄口小儿,就算是换做你本人,你也根本就握不住这把剑。”   桑绪宁拍桌站起,冷声道:“那不如试试?”   祁念一淡淡摇头,却是收起了剑。   桑绪宁又带着不屑的眼神坐下,还没说话呢,另一头有人打了个哈欠,闷声道:“他们剑修,都是拿剑当自己命根子的,根本不会让外人碰。”   说话者单手支颐,没精打采地听着这一桌子人言语交锋,似乎完全提不起兴趣。   他分明也生了张英俊的面孔,但却是张苦相,长眉点墨,浑圆的眼在眼尾处直接耷拉了下来,这双眼若是提起精神看人时,也能算得上一双有些可爱的狗狗眼,但在这人身上,显然有精神的时候是少数,于是这双眼更多时候只能为他脸上的恹恹之色增光添彩。   说话者正是陆清河。   祁念一一字一句淡声说:“你若想碰我的剑,只有一个机会,那便是与我在云台上交手。”   “届时,你自然能碰到我的剑。”祁念一轻轻一笑,“在他洞穿你身体的时候。”   她说话时,非白在一旁嫌弃地皱起眉头,凑到祁念一耳边轻声说:“听上去怪恶心的。”   “我说,你们都很有精气神啊,头名不头名有那么重要吗。”陆清河又打了个哈欠,祁念一确定自己在他心里听到了一句[好困,赶紧比完赛让我回家睡觉],又见他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三个奖励都不错啊,干嘛非争那个头名呢,拿到前三不就行了。”   陆清河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对桑绪宁道:“小老弟,我跟你说他们这群剑修脑子都有毛病,你习惯就好。”   他吊着眉环视一周:“你看看,咱们八个人里四个剑修,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剑修都是一群听到打架就激动的疯子。”   桑绪宁满脸不可置信:“你不想拿头名?”   “历届南华论道的头名无不是威名远扬,成为一代翘楚,届时无数资源都会向他倾斜,可不仅仅是三个奖励的问题。”桑绪宁又强调了一遍,“你居然不想拿头名?”   更何况,陆清河可是他们其中境界最高的人啊,他竟然没有争头名的心思?谁信!   陆清河揉捏着太阳穴低声道:“就怕碰到你们这种热血上头的小年轻。”   萧瑶游好奇道:“陆道友年方三十五,在元婴境修士中可是妥妥的年轻人啊。”   陆清河耷拉着眼睛,问道:“在座诸位,除了我,有谁上三十了的?”   他看向黎雁回:“最年长的也才二十六,对吧。”   黎雁回默默点头。   陆清河连连咂舌:“我最怕的就是跟你们这种少年天才打交道了,总显得我老了似的。”   他这话众人实在不知该怎么回,毕竟陆清河本人,就是这几十年来中洲最出名的少年天才。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陆清河这段似乎在自嘲但细品总觉得在不着痕迹的炫耀的话平息了下去,默然吃了一会儿,萧瑶游顺势带了个头,竟然开始讲起了南华论道上的八卦。   玉重锦满脸庆幸:“明洛那个寒蝉笔,也太诡异了,我真的招架不来,生怕抽到他,还得感谢陆道友提前帮我解决了担忧。”   提起明洛,陆清河脸又苦了下来:“那小子是真难对付,我抽到他的时候眼前一黑,但是也没办法啊,还没打到前三,奖励一个都拿不到,总不能白来一遭吧,还不得咬着牙打下去。”   没一会儿,几人又开始讨论起,在座所有人,最想抽到谁,又最不想和谁交手,最后得出的结论,四个剑修得票率最高。   没人想和剑修对阵,除了他们自己。   因为细问之下,大家才知道,黎雁回老早就和祁念一约了一架,只是一直没打上;楚斯年虽然经常和祁念一交手,但是从没真正满足;而祁念一在看了玉家兄弟那一战后就已经萌生了想和玉重锦交手的念头,只是没有机会正式约上一架而已。   玉重锦当即拍桌:“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未……不是,祁、祁道友,我们这就约好了,定要在终战相见,若是谁不幸没能撑到终战,那日后也要定要约时间战个痛快!”   祁念一没有回话,勾起唇角,手一扬,和玉重锦碰了个杯。   选择性地忽略了萧瑶游在一旁低声吐槽:“你们剑修交朋友的方式就是约架吗。”   这场饭局来得毫无由头,或许只有玉重锦一个人吃的开心,桌上好些人,连话都没说,其中就有谢天行。   祁念一是这时才意识到,自她来南霄山脉之后,她根本没见过谢天行。明明沧寰弟子都住在一处,她和谢天行的院子中间只隔着曲微,这么近的距离,若非谢天行有意回避,是不可能见不到的。   当着桌上这么多人,她不好直接问,散场后回去时,才在谢天行的院落外堵到了他。   见到她时,谢天行明显有些惊讶。   “找我?”   祁念一低声说:“也不是,看一眼而已。”   她说的看一眼,就真的只是看了一眼。   天眼洞开,眼前的谢天行,呈现出一种十分干净的样子,甚至瞧着整个人状态非常完美。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黑雾,谢天行身上太干净了。   干净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祁念一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不出那种感受。   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确实只看了一眼,祁念一就转身离开了。   “好难过啊,小师姐竟然一眼都不愿意多看我嘛。”   还是熟悉的调侃语气,听上去和过去没有太多不同。   背对着谢天行,祁念一冲他摆摆手,径自离开。   回到房间后紧闭房门,才敢伸手捂住眼睛。   好痛。   看向谢天行的一瞬间,眼睛突然有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   不远处,谢天行目送她离开,在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之后,谢天行才对脑中的声音说:“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老头沙哑的声音传来:“我早说让你防着点了,那小丫头的眼睛有点古怪。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你刚认识的那个她了,当时的她是真的完全看不见,现在可不一样。”   谢天行没有回话,缓缓拧起眉头。   老头又说:“还好,我给你气海下了神血禁制,任何外力都无法窥探你行气运转的方式,即便她眼睛再有什么奇异法门,也绝对无法从你身上看到任何东西,反而会遭受反噬,这可是天地规则的力量,老头我为了你,可是下了血本了。”   谢天行沉默半晌,问道:“反噬严重吗?”   老头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才说:“都说了是反噬了!她遭受反噬的程度,取决于她用多少力量来窥探你,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谢天行手按在腹部,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里血气密布,是老头指导他用一种奇怪的赤金色血液绘制的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阵图。   “这究竟是什么血,为什么可以引动天地规则?”谢天行哑声问,“天地规则,那不是千秋岁的修士才能掌握的能力吗。”   他还记得当时出门游历时,老头率先指了一个秘境让他去,就是在那里,他得到了这赤金色的血液。   老头嘿嘿一笑:“总归是宝贝,若不是小老儿我活得久,见得多,当年就记住了这个东西藏在哪,现在已经没人能找到它了。”   感受了一会儿气海灵力的运转,焚天云图无时无刻不在他的体内发挥出灼烫的气息,烧得他没有一日能够安眠,连正常使用都很难做到。   但在这一刻,他少有的能够自如地使用焚天云图了。   体内所有的滞涩和不适全都消失,他头一次,真正和自己的本命灵兵融为一体。   谢天行怔然一瞬,然后听见了老头在他脑中嚣张的大笑。   老头见状,大笑起来:“你感受到了,对吧。”   “你和那丫头命格相斥,此消彼长。她在南华论道打的越顺,气运越盛,你就会越遭压制,甚至连自己的本命灵兵都控制不了,刚才她遭反噬受了伤,你的状况立刻就好起来了,你还不能相信你们二人命中无缘,除非刀剑相向吗?”   谢天行深深闭上眼,不愿再听。   ……   仙盟修缮云台和观赛台用了一天,但第二天正式开赛前,仙盟却派了小童前来,告知祁念一,仙盟有请。   她正从一夜打坐调息中醒来,眼睛的刺痛还没有完全消失,随意收拾了一番,就随小童去往了南霄山脉的仙盟所在据点。   祁念一最初还有些不解,就算玉华清不愿再忍,试图对她发难,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高高在上的千秋岁修士,仙盟的盟主,若是很费一番功夫来大肆对付她,未免显得太掉价,况且她在南华论道上如此引人注目,玉华清应该也不会冒着让仙盟和沧寰撕破脸的风险。   果然,祁念一刚到仙盟时,就发现并不只她一人被带来了。   没一会儿,小童陆陆续续带来了同样不明就里的其他人,从小组赛中脱颖而出的十六人,除了退赛的妙音,全都在这里了。   看着这阵仗,祁念一心中刚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就感觉到萧瑶游挪到了她边上。   “怎么回事啊?”   祁念一低笑:“还有我们萧二当家不知道的事情?”   萧瑶游摇头叹息:“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失策了,业务范围还不够广泛。”   祁念一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勇气,在仙盟的地盘上说自己想要往仙盟发展消息买卖的业务,尽想着光明正大挖墙脚去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来者却并不是玉华清,而是庄钧。   不仅是他,四位掌教全都到齐,这是祁念一第一次正是见到以掌教身份出现的薄星纬。   萧瑶游低声惊呼:“他还真是个掌教!”   薄星纬黑纱覆眼的怪异打扮,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祁念一感受到,大家的视线全都在她和薄星纬身上来回逡巡,还有人低声问祁念一:“台上这人和你什么关系?”   祁念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四个掌教,另外三人的身份她都能看得见,只有薄星纬,这人在她的天眼中,仍然是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交织的星斗和丝线,目光尽头是形同黑洞的漩涡,让人根本不能看太久。   想到昨日在谢天行身上出的岔子,祁念一脸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天眼竟然会接连在两个人身上都失效。   只有慕晚看到这人时,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低下了头,眼中惊疑不定。   他怎么这么早就出现了?   看到黎雁回对美妇人行礼唤师叔时,大家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掌教就是孤山大名鼎鼎的辰君仙子舒辰君,化神境剑修,也是道尊的师妹。   而另外一个长须老者,则是上阳门的执法长老余东风,化神境阵法师。   仙盟这次能请动这两位,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   舒辰君感受到了大家的眼神,便对祁念一笑道:“看来这位小友,同天机子阁下有些缘分,打扮都如此相像。”   天机子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大陆各门各派中最为神秘的鬼谷,那个传说能窥天命的天机子阁下,竟然被请动来当掌教了吗。   薄星纬轻轻勾唇,朝祁念一的方向颔首致意:“又见面了。”   祁念一在听到天机子这个称呼时,眼中就氤氲起了风暴。   是他,竟然是他。   她牙关一紧,片刻后缓缓抬头,淡声道:“没想到竟是天机子阁下,此前是我失礼了。”   舒辰君很喜欢这个剑意果决的小女娃,瞧着眼前这气氛,愣了愣,又打圆场:“原来,你们事先见过啊,果真是有些缘分。”   这话头算是被岔了过去,但难免在众人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祁念一和天机子阁下,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见人到齐,庄钧开门见山:“此次叫各位前来,是有一事相询。”   他先是客套了一番:“诸位都是在本届南华论道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在同龄人中都是战力非凡,不知各位可听说过神机?”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明就里,也有人已经明白仙盟唤他们前来做什么了。   祁念一淡声说:“世人相传,无化神不临渊,如今驻守深渊,构筑第一道防线的,就是全员由见龙门修士组建而成的——神机。”   见龙门者在外界中如此少见,就是因为每一个见龙门者都需要轮流驻守深渊,但神机内部的事务对外严令保密,所以这个组织至今都只是部分修士口耳相传的一个秘闻,无人得知其真容。   没有人知道“神机”究竟从何时开始,由何人组建,现在又由何人领导。   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墨君这位大乘境和五位太虚外,化神境就是这天底下的最强战力。   由天下所有的化神境修士共同组成的神机,光是一想,都能感受到它的强大。   庄钧沉声道:“仙盟接到深渊前线传来的密报,得知如今深渊扩张的形势加剧,有心成立一个组织——神机预备营,同深渊前线的化神境一同筑起防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无人知道,眼纱之下,祁念一讽刺的眼神。   原书中她命运最大的转折点,神机预备营。   竟然提前了三年。 第49章 掌心之雷   在原书中,她就是在三年后加入的神机预备营。   当然了,在书中她和玉家的关系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差,她甚至还因为玉笙寒未婚妻的这一身份,被仙盟格外关照。   三年后,全大陆第一次面临深渊的大肆进攻,数不胜数的魑魅魍魉攀上登天梯,进入到人间屠戮,深渊的范围以每日几里的速度在飞快向外扩张,神机哪怕集合全部力量,都无法支撑,所以仙盟决定成立神机预备营,在深渊外围再铸一道防线。   后来,仙盟联系上了全天下最擅制作灵器的飞羽阁,破天荒的制作出一批防御灵器,可以让见龙门以下的修士抵御住深渊的吸力,进入深渊结界,自那之后,见龙门以下的修士,也成为了深渊之战中站在前线的一份子。   她也是在进入深渊结界之后,在一次深渊之战中,被玉笙寒当胸一剑,失了所有的防备能力,这才被献祭成功。   祁念一思索起来,当初仙盟成立神机预备营,是战况需要,但如今还没到深渊大肆进攻之时,为何神机预备营之事会提前?   她回忆了一番,想起神机同仙盟的关系,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觉得神机完全是由仙盟主导的一个组织,其实恰恰相反,神机多年以来都只听从令主的指示。   而神机令主嘛……祁念一记得某次用天眼看东西时,恰好看见自家二师兄头上顶着这么个称号。   但在原书中,二师兄成为了影祸傀儡,他身份曝光后,神机彻底无主,这才让仙盟钻了空子,拿下了神机的主导权。   如今二师兄活蹦乱跳的,自然不可能给仙盟可乘之机,如此一来,仙盟提前成立神机预备营的心思就不那么单纯了。   他们或许打着提前培养一批衷心于仙盟的小重山修士,倾注资源供他们修炼,待他们进阶见龙门后,进入神机,自然就能为仙盟在神机内部打下基础。   或者说,他们从前就这么干过,只是没有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打出仙盟的名号来成立所谓的神机预备营。   庄钧环视一圈,将众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沉声说:“诸位也知道,南华论道,向来以挑选对战深渊的中坚战力为目的之一,诸位既然能从南华论道中脱颖而出,想必也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仙盟这番心思,自然是有人看出来了,很多人根本就不想掺和。   陆清河揉揉眼睛,没精打采道:“敢问庄副盟主,无化神不临渊已经是全天下的共识,如今将我们这样一群尚未见龙门的修士聚集到一起,搞什么预备营,恕我直问了,有何用处?”   陆清河没顾得上自家长老余东风暗地里给他使的眼色,像是没感受到庄钧有些僵硬的表情一样,接着问:   “我还有一问,那若是我们加入了这神机预备营,究竟是隶属于神机呢,还是仙盟啊?”   祁念一忍住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庄钧的难看了一瞬的脸色。   这话算是戳到了仙盟的肺管子。   庄钧顿了下,又解释道:“神机预备营成立后,不隶属于神机,当然了,也并不完全属于仙盟,是一个独立于仙盟和神机的组织,届时预备营的负责人,由内部自行推选,仙盟绝不插手。”   ——然后就选出了玉笙寒。   原书中,神机预备营的负责人,正是玉笙寒。   这就是仙盟的不插手。   陆清河闻言,又耷拉着眉眼,回到了队伍里,将一旁余东风长老暗地里瞪他的眼神无视了。   祁念一心想,如果仙盟是打着争夺神机主导权的心思来成立神机预备营的话,绝对不会只打他们这十六人的主意。   果然,刚想到这里,庄钧又开口了。   “其实,叫诸位到此,是先给大家一个心里准备,也是想让大家带个头,等到南华论道决出最终的胜负之后,我们会招揽更多的修士,当然了,首先还是希望各位能够加入。”   庄钧意味深长道,“我们会集仙盟上下之力,全力培养神机预备营中的修士,届时,无论是资源、灵石还是功法,一切都将向各位敞开,甚至包括见龙门的机遇。”   这话中的暗示就已经很明显了。   加入了,你就是我们仙盟的重点培养对象,要钱有钱要资源有资源。   人群中,一个有些苍白清瘦的身影轻轻笑了一声,引得庄钧不满地看过去,但在发现对方是谁的时候,又忍了下来。   这人肤色很淡,唇色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异样的苍白,眼神也是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情绪,眼下覆着一层显眼的青黑,瞧着有些阴郁。   庄钧忍耐道:“不知明小公子,有何见教?”   这人叫明洛,西洲明家的小公子,在小组赛中以头名出线后,上一轮遇到了陆清河,惜败于陆清河之手。   他姐姐就是当初在无望海同祁念一还起过争执的明然,只是现在姐弟俩一左一右站在队伍的两端,瞧着并不太和睦。   明洛淡色双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能飘走。   “只是觉得好笑。龙门,多少修士穷尽一生也无法望见。如今天下,小重山境界者,少说有十万之众,但见龙门者,不足一千,足以见得见龙门之机遇,可遇不可求。”   明洛淡淡看向庄钧,那眼神无甚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嘲讽。   “不知庄副盟主许诺的机遇,究竟是什么?若真有其事,明某倒是有点兴趣。”   庄钧还没说话,桑绪宁先开口了。   “名满天下的西洲明家,竟然是这等无利不起早之人,倒是让人高看了。”   “神机预备营虽不同于神机,但也同样是在为抵御深渊出力,各位都各有鸿鹄之志,为何临到关键时刻,却不愿跻身向前了?”   桑绪宁他冷冷一笑,冲庄钧抱拳道:“庄副盟主,绪宁愿往。”   庄钧朗笑道:“好,好啊!有此等后生,日后何愁深渊无解!”   桑绪宁这话直接得罪了在场所有心有犹豫的人。   也把他们直接驾到了道德制高点上,若是不愿加入,那就是不愿为抵御深渊献力,此言要是传扬出去,怕是会遭万人唾骂。   庄钧满意地点点头,又似乎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转头看向祁念一,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不知祁剑主意下如何?”   庄钧眼神微妙道:“传闻,云野神匠铸造神剑非白,寄希望于未来的神剑剑主能够用非白斩断深渊的登天梯,还天下安定,祁剑主如今手握神剑,竟会吝啬于为抵御深渊贡献一份力量吗?”   祁念一眉峰缓缓抬了起来。   庄钧也想用同样的方法将她架起来,但不巧,她这个人,真的非常讨厌道德绑架。   于是她也同样意味深长地说:“倒也不是,我自是知道我执非白,终有一日需要同深渊正面较量,我只是有个问题,不知庄副盟主可否为我解惑?”   庄钧抬手示意她但问无妨,祁念一笑了下,用十分和善的语气说:“同样是抵御深渊,神机已经扎根深渊结界之内多年,我为何不在见龙门后,直接进入神机,还要多绕个弯呢。”   她这话,把庄钧都说愣了。   萧瑶游摸着下巴说:“说得对啊,既然大家总归是要加入神机的,为什么还要多走一段路呢。”   祁念一又道:“至于其他嘛,我还有师门,有师尊和师兄,这晋升见龙门一事,就不劳仙盟操心了。”   就差把“我不是不愿对抗深渊,只是不想和仙盟为伍”写在脸上了。   陆清河恹恹道:“也是,祁剑主可是墨君之徒,哪里用得上这些。”   祁念一觉得,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师尊这张大旗,有时候确实好用。   庄钧忍无可忍,正欲开口怒骂,没想到一旁玉重锦朗声笑起来,他笑得畅快,拍拍祁念一肩膀:“你这话我喜欢,你的性子我也喜欢。”   庄钧被自家小公子这么一打岔,难听的话也不好再说了。   祁念一这话,其实是在诡辩,但却又无形中戳破了仙盟暗中打的主意。   确实,既然见龙门修士本就注定要加入神机,那为何他们还要费这番功夫呢。   这话看似有理,却忽略了其中最大的问题,若是不接受仙盟给予的资源倾斜,那他们要用多少年才能见龙门,又或者说,能不能见龙门。   在座的几个掌教也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思索一番,觉得这盆冷水面对这样一群十几二十岁就能金丹境后期巅峰甚至突破元婴的少年英才们,着实泼不下来。   反倒是舒辰君笑着说:“吾辈修行之人,确实要有如此雄心和胆魄才算好。”   如此,祁念一也算明确拒绝了加入神机预备营一事。   她离开后,其余人面面相觑,也对庄钧道:“此事,我等还需先考虑一番,容我等南华论道之后再行答复,待会儿还有论道,我等就不多叨扰了。”   没一会儿,萧瑶游就冲过来,兴冲冲地告诉祁念一她走之后地情况:“有几个散修动心了,你走之后说想要加入,其他几个都没说动,庄钧这人选的不行啊,我们这十六个人里,一大半都是不需要仙盟为助力的,嫌仙盟不自由还来不及呢。不过说来奇怪啊——”   萧瑶游疑惑道:“你们沧寰首徒,竟然也选择加入了。”   谢天行。   祁念一眼神暗了下来。   萧瑶游叹息道:“他可是沧寰首徒,仙盟这点小利哪能打动了他,仙盟和神机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们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反而选择加入神机预备营,究竟是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祁念一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无甚笑意。   谢天行想要的太多了。   他想要证得大道,想要扬名立万,想要成为一方霸主,想要追回已经再无可能重见的白月光,又贪心的想要一份真挚的感情。   这份贪心让他在挣扎中不断伸手抓住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明明心中有愧,但仍然借着沧寰形势所需的原由,顶下了她的战功,又在功成名就多年后被心中的愧疚感折磨,追悔不已。   所以他将慕晚视作自己的救命稻草,对慕晚加倍的好,想要将欠祁念一的全都还在慕晚身上,却根本不在意慕晚本人所求为何,他只不过是在用慕晚来完成自己的遗憾而已。   他就像那种看似和你十分亲近的友人,在你需要的时候,偶尔也能施以援手,但他对你的索取,却是你根本无法承受的程度。   就像大师兄曾经很多次对她说的那样。   修行一事,走不得任何捷径,无论捷径有多诱人,也不要踏出哪怕一步。   因为走惯了捷径的人,根本看不到大路尽头的长远未来。   “他想要的,应该是神机预备营本身。”   祁念一和萧瑶游一愣,循声望去,是慕晚缓步而来。   慕晚随手设了个隔音结界,靠在树上,脸上有些疲惫。   今天看她,感觉她脸上原本狰狞的疤痕淡了不少,显露出一张清丽的容颜,单论骨相,还真和祁念一有些相似,只是在场另外两个人并没有意识到到。   慕晚眼眸低垂,回忆起前世的一切。   她当时,也加入了神机预备营,不过她并没有能够见到活着的祁念一,在她认识谢天行和玉笙寒的时候,祁念一已经死在了深渊。   她和谢天行相识于深渊战场,是作为每一队的随队医修去的。   慕晚轻声说:“仙盟是真心实意在筹备神机预备营,虽然目的性也很明显,但是在神机预备营上砸的资源却是货真价实的。预备营的首领能够享受到的资源倾斜是我们想都想不到的。”   慕晚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们甚至会开启蓬莱仙池,任由预备营的成员——尤其是首领使用。”   萧瑶游倒吸一口凉气。   “蓬莱仙池?那不是几百年才开一次,若是要人为打开,至少要挖空两座灵石矿的奢侈玩意儿嘛。”   慕晚点点头,又道:“他应该想要先进入预备营,再伺机拿下首领之位,之后预备营中的人要归属如何,就且看各方手段了。”   这并不奇怪,书中的谢天行就是这么干的,但他惜败于玉笙寒,没能拿下预备营的控制权。   萧瑶游沉吟半晌,看着祁念一和慕晚都不说话的样子,干巴巴道:“那他为自己谋划,倒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他如此行事,就让你有些难做了。”萧瑶游犹疑道,“沧寰首徒选择了加入,那念一先前拒绝的借口就都不太站得住脚了,怕是会对名声有碍。”   祁念一摇头,淡声道:“无妨,这些如今对我影响不大。”   仙盟手中还捏着她的批命呢,玉华清暂时还没有将这个批命放出来,用悠悠众口来压她,那应该也不会在神机预备营这种小事上为难她。   萧瑶游好奇地问慕晚:“听你所言,似乎对谢天行的想法很是了解啊。”   慕晚闭上眼,不欲再提。   世界上最了解谢天行的,或许就是她了。   再不情愿,她也还是和谢天行做了几十年的枕边人。   另一头,人陆陆续续到期了,鼓声响起后,一群人开始抽签。   这场轮到结束,就能决出前四名了,也就是说,能拿到令人眼热的前三名奖励者,只用再打最后一场,就能决出胜负。   尚未开打,观者就已经嗅到了火药味。   萧瑶游抽完签回来,跳着脚愁眉苦脸的:“完蛋,抽到了玉重锦,我的好运怕是要到头了。”   她满脸忧虑地去准备自己的论道,慕晚这才睁开眼,注视着祁念一,沉声说:“你要小心谢天行,我之前听闻,他和你命格相斥,他今日之举算是表明了态度,日后恐会对你不利。”   祁念一对慕晚笑了下,安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妖皇她已经捏在手里了,剩余两个,无论是谢天行和玉笙寒,该算的账总是要算的。   他们之间,终有一战。   签筒转来,轮到祁念一抽签。   她随便伸手在箱中凑出一枚玉玦,上面赫然写着   ——三二三号·桑绪宁。   祁念一笑了起来,将玉玦一抛,扔给了桑绪宁。   “你和我的剑打交道的机会来了。”   桑绪宁脸色阴沉了一瞬,就看见祁念一飞身上了云台。   八进四,四场论道同时开始,无论哪场都是相当有看头的,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三双眼睛。   这厢,神剑剑主对上了这届南华论道最大的黑马桑绪宁。另一边,楚斯年和黎雁回,两个太虚境剑修的亲传弟子竟然在八进四时就对上了。最后时陆清河和谢天行,两个阵法师的对决。   除了玉重锦对萧瑶游这对似乎没什么看头,毕竟玉重锦的胜面太明显,另外三场论道都相当吸引人。   刚一站上云台,观赛者就发现了祁念一不同于以往的气势。   非要说的话,似乎有些不耐烦。   作为她的对手,桑绪宁自然也感受到了,他不愉道:“祁剑主这是瞧不上我这个对手?”   他说着,手中已经绽出雷光,是他最爱用的掌心雷。   也是他最爱用来折磨对手的法术。   观赛者都听爱看桑绪宁斗法的,因为他的灵力强到很多法术都不用掐诀,基本上都是瞬发,这让许多法修都相当眼热。   要知道,法修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提升掐诀速度的方法,若能够瞬发法术,能大大提高他们的战力,若能想桑绪宁这样,大部分的基础法术都能够瞬发,也算是有了一个保命绝技。   人未动,雷光已至。   桑绪宁脸上挂着猫逗老鼠似的笑容,一连扔出了十个掌心雷。   看台上叫好声连连,大家又开始讨论起:“天生仙骨,绝对是天生仙骨。”   “若不是天生仙骨,绝无可能做到这个程度。”   云台并不大,十个掌心雷甫一出现就沾满了整个云台,将祁念一完全包裹。   祁念一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脚下隐约有紫光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桑绪宁一愣,环视左右,愣是没有看到祁念一在哪里。   认输了?   他心中生出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转念一想又觉得应当不可能。   桑绪宁眉头拧起,又瞬发出掌心雷,其间夹杂着离火阵阵,将整座云台都化为了火海。   桑绪宁大笑:“我打听过了,你灵根特殊不惧雷霆,既然如此,那火你总防备不了吧。”   火焰升腾,云台的温度迅速提高,桑绪宁给自己施了一个玄水护罩,抵御离火的灼烧,感受着已经化为火海的云台上每一丝灵力变幻。   但……找不到。   每当有若隐若现的灵力出现,又会在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消失。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怎么藏身在火海之中的?   极具的高温已经让桑绪宁冒出了汗,汗珠低落,很快就被离火蒸腾。   只有台下的沧寰弟子面面相觑,眼中都是难以置信。   曲微做梦一般推了推宁瑾:“这是虹光步?”   宁瑾磕巴道:“是、是吧。”   卢秋桐磕着瓜子说:“绝对是了,小师姐竟然把虹光步练到紫光的境界了。”   沧寰的独门身法,以虹色为阶,沧寰同辈弟子中,只有谢天行和祁念一练到了蓝光,可身轻如羽,飘然似云。   曲微思索起来:“虹光步总诀中说,将此功法练至紫光时,可身如轻烟,日行千里,肉眼难以捕捉。”   卢秋桐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疑惑道:“好像论道之前仙盟把他们十六人都请了去,发生什么了,小师姐这么生气。用紫光身法,简直是在耍着对手玩啊。”   没错,是生气。   他们在沧寰和祁念一对联的次数多,再清楚不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最是看重对对手的尊重,无论自身状态如何,在对战时都会拿出十二分的重视,像如今这样耍着对手玩,绝对是心里有气要发泄。   离火燃尽,云台上仍是没有祁念一的身影。   桑绪宁脸色阴沉,再次施展法术,这次的火幕更加巨大,甚至连云台上方的天空和周围的云层都席卷进去,但待火焰燃烧殆尽,他连祁念一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桑绪宁眉心直跳,对评判员道:“我看她是跳下云台认输了吧。”   评判员擦了被火激出的满头大汗:“场上阵法未开,斗法者并未离开。”   桑绪宁心中升起一丝烦躁,还有隐约的危险感涌上心头,让他有些不安。   他身在山中,不见真相,而此时台下已经有部分观赛者看出了端倪。   有人不可置信道:“她……根本就没有躲起来。”   桑绪宁心中那点不安在斗法时间被延长到超出他预料时开始放大。   天生仙骨,瞬发法术,若是连对手都找不到,根本就无处施展。   他不信邪地再次张开火慕,连续的平白消耗灵力,已经让他有些后继无力了,但他的防备心有所松懈时,就是祁念一出手的时刻。   火海中,隐隐的灵力卷动,桑绪宁烦躁之下,竟然没有发现。   而后,火势就变了。   因为起风了。   轻淡到让人几乎感受不到的风势瞬间扭转了火势的走向,火舌呼啸着燎上桑绪宁的脸,诡异地破了他的玄水护罩。   桑绪宁满脸难以置信,下意识的祭出掌心雷防御。   火光悄寂后,云台上不知何时泛起了水汽阵阵,翻卷着一缕海水的味道。   掌心雷爆开的雷光沾染到水汽后,整个云台都竖起了滋滋作响的雷网,看着就觉得极为可怖,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人劈成焦炭。   桑绪宁手腕一抖,他甚至云台之上,成为了雷网最先攻击的对象,他目露惊恐,看着雷光反而将他自己包裹,这才想起来要掐诀。   云层中,清耀剑光一闪,长剑将桑绪宁的双手串成一串,一起洞穿。   祁念一终于出现在云台上,而此刻,胜负已分。   她在漫天雷光中闲庭信步,丝毫不受影响。   台上只余桑绪宁痛苦的哀嚎。   祁念一将剑拔出来,桑绪宁彻底无法忍受痛苦,倒地后还抽搐了一阵。   此时雷光才消失,喜欢用掌心雷折磨对手的人,终于是自食其果,被自己的掌心雷劈中。   祁念一俯身,看着桑绪宁被电到满脸扭曲焦黑中无法忍受流出的生理泪,淡声说:“天生仙骨虽好,但……是你自己的吗?”   看着桑绪宁眼底浮现的惊惧,祁念一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50章 青莲孤山   “看来,我说对了。”   祁念一蹲在他身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被雷劈满脸痛苦的样子。   桑绪宁艰难地嗫嚅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哦,我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被麻痹了。”祁念一勾起唇角,反手在他身上捅了个窟窿,还安慰道,“放心,我力道掌握的还不错,你死不了的。”   有一个医修当大师兄的好处就在于,温淮瑜在她幼时就教她辨认人体身上各处重要器官和穴位,虽然当初温淮瑜是本着教她一些基础医术傍身,日后受伤了自己也能简单的治疗的想法。   完全没想到祁念一长大后会用他教的知识来判断捅哪里捅不死人。   台下观众表情一阵扭曲。   “这、这看着都疼啊。”   “不过桑绪宁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吧,他喜欢虐待对手,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有人疑惑:“胜负已经这么明显了,评判员怎么还不说明结果?”   一旁有人回答:“因为桑绪宁还有反抗的余力。”   “啊?”对方指着台上,桑绪宁连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这叫有反抗余力?”   “没办法,这是仙盟的规定嘛。只要斗法者尚未完全失去意识、没有跌下云台、没有生命危险、没有任何一方主动认输的,评判员都不会阻止论道继续,之前桑绪宁就是钻了这空子,趁对手被雷光麻痹无法说话的时候,虐待对手,没想到被祁剑主反将一军。”   观赛点上,温淮瑜不知何时前来观赛了,见到这一幕后,低笑一声:“小混蛋。”   他这一出声,沧寰弟子才发现他的到来,纷纷行礼:“首座。”   温淮瑜抬手示意不要张扬,专注地看向云台。   麻痹的感觉过去,桑绪宁这才终于能开口。他嘶哑着说:“我、我的仙骨,当然是我的,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祁念一“啧”了一声,眉宇间涌上些不耐烦:“没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这个人,真是没什么意思。”   甚至都不用动用天听,她都能听出桑绪宁这句话背后的心虚和害怕。   桑绪宁呼吸着吐出血沫:“我不懂,你刚才究竟用什么方法藏在火海里的?”   “还没想通呢。”祁念一指着云台上方的天空,“我根本就没有藏,我一直都在你头顶,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   “这不可能!”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锻造完成的仙骨带来的压缩掐诀时间和瞬发法术的能力很好用是吧。”   祁念一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现在就像从未见过绝世神兵的乞丐,将宝贝抢回家藏起来,却只会用绝世神兵来砍柴切菜。”   “天生仙骨也好,后天锻造也罢,修行,不是像你这样的。”   祁念一叹息道:“我认识天生剑骨的人,他从执剑那一日起就每日勤修苦练耕耘不辍,你是法修,诚然一副天生仙骨能给你带来的助力很大,但你却连我的身法都瞧不出,真是可笑。”   “快到极致,你自然看不到,我根本没有藏,也不屑藏,桑绪宁——”   祁念一字字如针:“法修修术,但你的术,实在太差了,令我不忍看啊。”   桑绪宁全身剧痛无比,但却没有生命危险,一双眼眸含恨如血,死死盯着祁念一。   “看我干什么,看剑。”祁念一笑了起来,“之前不是跟我说,想试试我的剑是什么滋味吗?现在感受到了没?如果没有的话……”   哧!   又是一剑。   桑绪宁死鱼一样在地上抽搐了下。   她数了数桑绪宁身上捅的窟窿数量,和他在南华论道中虐待过的对手数量相当了,这才收剑,一脚把他踹下了云台。   “真不知哪来的自信。”祁念一低声说着,回身就看见了满脸无语的非白。   非白面无表情地指责她:“他的血味道好恶心。”   祁念一这才觉得刚才堆积在心中的郁气抒发出来了,低头老老实实给非白道歉:“我错了。”   非白不停甩着手,就好像刚才那股黏腻的血腥味还没有散一样。   “非白,你也感觉对了对吧。”祁念一在心中问他,“桑绪宁的仙骨有问题。”   非白朝云台下望了一眼,眼中一片漠然:“爹生娘养的正常人,血肉中怎么会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魔气,除非他用过邪术。”   比如……魔族的换骨禁术。   八进四的四场论道,他们这场是最先结束的。   祁念一下台的时候,观者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做梦似的问:“这就结束了?”   这届南华论道脱颖而出的那匹黑马,一路靠着虐待对手打出风头的桑绪宁,就这么简单的被解决了?   他们甚至都没看到祁剑主是怎么出剑的。   祁念一刚一下台,就被温淮瑜敲了下脑袋。   “原来我从前教你那些医术,都被你拿来干这种事了?”   温淮瑜拖长了尾调,祁念一有些心虚,连忙岔开话题:“大师兄我们去看另外几场吧。”   温淮瑜似笑非笑地被她扯着袖子拽走。   刚走到另一边斗法的云台,就见萧瑶游被玉重锦一剑劈得倒栽到云台上,晕晕乎乎地站起来。   温淮瑜看了片刻,凉声说:“你这个朋友,怕是要输。”   祁念一拧起了眉。   不仅是她,稍微有眼力一点的人,都能看出这场萧瑶游的败相很明显。   昨日,萧瑶游一直在跟她念叨:“老天保佑我可千万不要抽到你们四个剑修啊,你们揍人太疼了。还有陆清河,那家伙的每场论道我都去看了,他藏着呢,到现在阵图都没有出尽,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后手,他们阵法师心眼都多,谢天行也是。”   当时祁念一无语地说:“除开四个剑修,陆清河谢天行,合着你就只想抽到桑绪宁呗。”   萧瑶游一脸正色:“那当然了,谁不想捡软柿子捏啊!”   没想到,最后这软柿子被祁念一捡到了。   “她嚷嚷着不想抽到剑修,结果不仅抽中了,还一下就抽中了四个剑修中最强的那个,这得是什么手气。”祁念一低声说着,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担忧。   温淮瑜闻言,眉峰一挑:“你觉得,玉重锦是你们四个中最强的?”   祁念一面色沉重地点头。   “他绝对是。”   “剑者四心齐聚者,在场所有参会者中,应该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祁念一沉声说,“他和玉笙寒那场斗法我看了,他没出全力,但即便如此,玉笙寒也毫无还手余地。”   玉重锦的剑,很像他本人。   恣意随性,畅快如风。   一个剑修的剑,像极了他本人的脾性,也就意味着他距离人剑合一的境界不远了。   祁念一心里清楚,至少现在的她还做不到这一点。   她回身看向非白,在温淮瑜的注视下偷偷勾了勾非白的手心。   要做到人剑合一,至少要她和非白都互相做到完完全全的接受彼此才行啊。   非白当即就红了耳根,偷偷瞥了眼温淮瑜,确定对方什么都没发现后,和祁念一贴得稍微近了点。   他捏着自己发烫的耳朵,心里想着,如今的小娘子都是怎么回事,直白得他招架不住。   竟然当着师兄的面勾手指。   是仗着他现在就是个透明人,谁都看不见他,所以才能如此行事吗?   云台上,萧瑶游艰难地撑起身体。   她知道玉重锦强,但没有真正在云台上斗法之前,根本无法想像他有多强。   他的剑风其实并不如祁念一那样决绝锋利,但是却源源不绝,浩荡而来。   浩然剑,这一点浩然气源于他的内心和无垠天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的剑风就像空气,无形之中从每一个角落靠近,吞噬她周围的空间,甚至让她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闷粘腻起来。   动作、思维、灵力的运转全都变得沉重而迟滞。   最可怕的是意识。   她甚至连一星半点的反抗之心都无法生出。   因为玉重锦的剑,太畅快了,对手甚至能从他的剑式中感受到他对于剑道真挚诚恳的热爱,还有他用剑之时发自内心的快乐。   萧瑶游脑子充血,耳中嗡鸣不断,隐约间,听见台下有人断言:“她要输了。”   此时,玉重锦的剑刃距离她的胸口还有三寸。   确实是败相。   她抽到玉重锦的那时,就知道这场论道自己很难赢。   萧瑶游狠狠闭了闭眼,想起了前些日子慕晚和祁念一的那一战。   那一战多畅快啊,就和现在玉重锦给她的感受是一样的。   他,还有她们,都是在全心全意享受着战斗。   萧瑶游想,自己隐忍了这么多年,藏了这么多年,能不能也有一刻,将自己全然投入到战斗中去。   投入到,她自己的道中。   这不是她前来南华论道的意义吗。   剑刃将至,台下观者却发现,萧瑶游的眼神变了。   她一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表情从不离脸,因为行事作风太过不要脸,时常让人忽略她那张姣好的容颜。   而这一刻,她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祁念一觉得,她似乎看到了在无望海,答应她一起疯一把的那个萧瑶游。   她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才认真起来,真有你的。”   众人看见,萧瑶游抬手掐了个诀,那诀的手势从未有人见过,而就在她掐诀的同时,云台周围掀起一阵狂风,她肩头那只金鹏振翅,在空中高唳,身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微光,倏尔金光暴涨。   就连玉重锦的剑势都因为这一幕而有所停滞。   再睁眼时,观赛点上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这是什么?!”   “法相真身?灵宠怎么可能会用法相真身?!”   金鹏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金色虚影从它身后浮现,怒目圆瞪,法相威严,金色的虚影遮天蔽日,连玉重锦密不透风的剑势都被阻拦。   “哦?”玉重锦动作稍顿,眯眼打量了一番,法相真身的威势铺天盖地而来,他缓缓勾唇,“真有意思。”   萧瑶游双手掐诀,脸色有些苍白,维持这个法诀对她来说消耗太大。   而空中的金鹏,境界已经从金丹境后期暴涨至元婴境,到元婴境中期才缓缓停下来。   眨眼间,场上的形势就已经逆转,金鹏竟还高出了玉重锦一个小境界。它长翅一振,金色的翎羽如雨一般刷刷落下,每根金羽都好似钢针。   玉重锦护体灵力罡风已破。   他反手握剑,长剑脱手,全凭灵力悬浮于身前,飞速旋转起来,将喷射而来的金羽一一弹出。   不仅如此,萧瑶游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又召唤出了另外两支灵宠,同样的法诀,同样的法相真身,另外两只的境界也已经升至元婴境初期,三只灵宠以合围之势,将玉重锦包围起来。   如此一来,变成了三个元婴境妖兽灵宠对玉重锦一人。   萧瑶游强忍着脑中剧烈的刺痛,目光灼灼,看向玉重锦。   “来吧,试试我现在最强的手段。”   台下不少人眼神都惊疑不定,他们都是自己也有妖兽灵宠的,尽管有些人天生元神神识强劲,可以契约一只以上的妖兽,但至多也就是两只了。   此前萧瑶游一下放出好几只灵宠时,就有人惊讶,她的神识究竟有多强,才能同时契约这么多妖兽灵宠,但如今,萧瑶游做的更让他们吃惊。   “如果是法相真身的话……她究竟是什么人?”   人尽皆知,被契约为灵宠的妖兽,人类驱使它们斗法时,是无法用出妖兽的巅峰修为的,一般会在原有境界跌落一到两个小境界。   而且,根本不可能使出法相真身。   法相真身是妖修进阶到元婴境后,沟通自己妖族的本源之力,再借天地力量才能施展。但被契约成灵宠的妖兽,已经隔绝了自身和天地的沟通,一切都需要经过主人,直接切断了它们施展法相真身的可能性。   玉重锦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妖修的最强手段,法相真身吗……”玉重锦长剑指天,剑势一变,“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算来还得谢谢你。”   云上看台的掌教面露惊色:“当真是法相真身?这女娃不是个法修吗?”   余东风抚着长须,沉沉道:“老夫记得,千年前有一个全部由灵修组成的门派——七星门,有一门独特的传承,可以打破灵宠契约的桎梏,直接以自身灵力和妖修沟通,来控制妖修斗法,不会削弱妖修本身的实力,也可以施展法相真身。”   “灵修啊。”舒辰君感慨道,“那一门,又要出山了吗。”   千年前,七星门号称掌握了高出仙道八门的法门,让灵修一脉和其他的职业相比战无不胜,高居仙道之巅。   那个已经消失了千年的门派,如今也要重新出山了吗。   庄钧眼神晦暗不定,晋级决战的十六人中,只有这个散修出身的萧瑶游仙盟从未真正重视,没想到她竟还有着这样的手段。   他扔出一枚传信符,传言道:“去查,这个女修到底什么来路。”   薄星纬手中捏着一枚算筹转来转去,茫然的目光跟随着眼前纠缠的命线和星子,汇聚到祁念一身上,他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但是她身侧星子不断悦动闪烁,看来似乎心情并不平静。   玉重锦朗笑一声,飞身直上,身入青云。   他身法甚是奇特,看似飘摇、毫无章法,却每一步都能乘风踏浪一般恰好避开妖兽的攻击,众人只见他摇摇晃晃在空中,似是醉酒一般,却走出一种特别的韵律。   “是‘转浮萍’。”祁念一低声道。   她的虹光步在于快,而转浮萍的身法主攻一个“变”字,变幻莫测,让人根本无法预判他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   “是很适合他的身法。”温淮瑜虽自称从不习武,不懂任何攻击性的法门,但他什么都知道,甚至什么都能教,对于各色功法也是如数家珍,“他的剑意突然一个‘变’字,风无常,剑亦无常,确实已经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温淮瑜低头看向祁念一:“小四,你如今对他,可有胜算?”   这是温淮瑜第一次把祁念一放在弱势位置问这种问题。   祁念一平静道:“顶多三成。”   现在的她,要胜玉重锦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对安王时那种万物通明的境界或许可以,但那一招的不定性太大,她用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如何,南华论道人多眼杂,又是仙盟的地盘,她根本不敢轻易使用。   玉重锦踏着飘摇的转浮萍,身影诡奇地在空中腾转,手中长剑斜刺,打算将三个妖兽的法相真身逐个击破。   另一边,楚斯年和黎雁回两个太虚境剑修的亲传弟子,打得惊天动地。   这不仅是这二人之间的决战,更是青莲剑和孤山剑,剑尊和道尊之间的一战。   诚然,剑尊和道尊两位尊者自然是没有将小辈之间的对决放在眼里,但在旁人眼中,他们这一战代表了如今天下第一剑究竟归属哪方。   或许在大能的眼中,这样的说法确实有些好笑。   但现在,无论是台下观者还是云台上斗法的两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进行这场论道的。   一方是山势沉沉,另一方明月绰绰。   黎雁回手中的雁鸣剑就像一根长鞭,细长的剑身每每行过,都会激起风声嘶鸣,而楚斯年手中的攀明月剑身似有月光闪过,明明昭昭。   无人知晓似黎雁回那般慢的剑,是如何阻拦攀明月势不可挡的剑锋的。   也无人知晓,攀明月剑悬月光,却又为何如此源源不绝。   黎雁回横剑时,南霄山脉的群山连绵都在为之战栗。   孤山剑,虽以孤山为名,但却只是道尊一个人的剑。   道尊剑道双修,拿起这把剑也是因缘际会,甚至半是身不由己。   进一步,便是剑道双修,大道可期;退一步,则会永远被困于这一身不属于他的剑意之中,终身不能再有寸进。   于是他拿起剑,面对着孤山只影,日日挥剑数万次,感受着究竟什么是剑,为何能让无数的剑修一生为之追求,九死不悔。   自幼接收道法熏陶的人,讲究的就是个清净自在。   他道心无暇,很难理解剑之一字中包含的不满和不平之意,于是日日对孤山,耗时十年,终于在千山万壑中探寻出一条自己的剑道。   蕴藏着万千道法的剑道。   黎雁回徐徐推出一剑,这一剑裹挟着嶙峋的山和奇险的路,巍峨险峻,载满了一个太虚境强者几十年的孤苦和克制,压得楚斯年喘不过气。   孤山剑落剑式——壁立千仞。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道尊对于剑法和道法的融合,尽在这一剑。   山是不会具有太强的攻击性的,山就在那里,无论风雨飘摇。   所以孤山剑慢,慢得深沉孤苦,却又怀有无限的包容,任尔杀意万千,我尽收归己用。   楚斯年手中长剑一抖。   他此前时常觉得,他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习青莲剑。   青莲剑潇洒不羁,恣意豪迈。   或许只有像师尊,像念念那样率性自我的人才能使用出来。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他进入青莲剑派后的两年,念念知晓了他同样入了修行之道,前往青莲剑派来见他,师尊看见她时那种似喜似悲的神情。   他那时才知,原来天生剑骨,也算不得什么。   这世上还有像她那样,天生剑心通明的人。   心通明,则七窍皆通,她无论习什么剑法,都畅通无阻。   但她从未张扬,陨星峰也从未对外宣扬过此事。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身剑骨,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但师尊却说他傻,说这青莲剑,他最适合练。   很多人都说他除了一身剑骨,心性其实并不适合练剑,只有师尊觉得他适合。   他那时不知为何,现在却懂了。   楚斯年只是平静地将剑平举。   他知道自己很难做到像他们那样,恣意潇洒如风,他性子太沉闷,很难生出杀意,更难有冲劲。   绵柔的剑力从攀明月身上荡开。   月光清澈,平静如水,从不与太阳争辉,却永远高悬,任何离人只要心生悲凉时,只要抬头望去,都总有一缕月光,指引归途。   他做不到轻快潇洒,却能做到亘古不变的静默。   青莲剑第七式——纵死侠骨香。   楚斯年平静地睁开眼。   至少,他还有这一身铁骨,敢照千载明月光。   剑刃相激,一时间风云变幻,山川撼动,太阳无辉。   孤云蔽日,温莹的月光从云台亮起,照进所有人心里。   连绵山川,树影摇曳,似是回应。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用更多花样的剑式,只是纯粹的剑心比拼。   但如此,也足够骇人。   巡场人紧张兮兮地看着云台,生怕云台再碎一次。   祁念一目不转睛看着楚斯年,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开。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剑。   恭喜了。   后面的论道,她没有再看下去。   两个顶尖剑修的对决让她心有所感,她需要趁势平稳心境,突破元婴。   必须要进阶元婴,她才能将胜过玉重锦的可能性提高一些。   她背对着汹涌人潮缓步离开,却在距离自己小院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身影,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候她许久了。   云上看台,几位掌教看青莲剑于孤山剑的对决,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许久后才发现,天机子不知何时消失了,不知去向。   院前,一片枯叶摇摇落下,正好落到薄星纬的肩头。   他似有所感,回身看去,而后轻轻勾唇一笑。   “等你很久了。” 第51章 叩问天机   即便是落了一身枯叶,黑纱遮眼不辨面目,天机子仍然是好看的。   他身上自带一种怡然的气质,仿佛能自然地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也难怪他在南境时那么招姑娘喜欢。   只是当时没想到,他竟是天机子。   她天眼唯一看不透的人。   祁念一曾经分析过,天眼所能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身份经历是前尘过往,也是存在于世上的痕迹。   她和天机子不一样,天机子窥见的是命,她眼中看到的,是人。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祁念一淡声问,“若有话对我说,在卢苏城那日就可以,何必等到今日。”   天机子缓缓走进,递给了她一枚算筹,语气郑重:   “卢苏城那日,时机未到,今日,时机正好。”   算筹冰凉,颇有些重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祁念一凉声说:“我真的挺烦你们说话神神叨叨这股劲。”   薄星纬低声笑开:“对我说话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讲了,是算准了我不会伤害你吗。”   祁念一冷淡道:“您这还叫不会伤害?您不是已经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动过手了吗。”   她略有些不耐烦,却也知道天机子这般送上门来,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去哪谈?”   薄星纬专注地看着她:“你定就好。”   祁念一画了个圈,指着自己的小院:“不在这,哪里都行。”   得趁大师兄还没回来之前,把这人带走。   大师兄应该比她更不想见到天机子。   话音方落,她就感觉到薄星纬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低声说:“那就失礼了。”   祁念一还没来得及痛斥,天旋地转的感觉接踵而至,她觉得眼前一切景色都变得朦胧,声音和近处远处的人影都被压缩成一线,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身至南霄山脉的山巅。   这就是见龙门大能的“寸地”之术吗。   南华论道的云台和看台多半都在山腰,坊市集中在山底村落,相比起来,山巅就要人迹罕至得多。   那里只有一处简陋的院落。   但这院落因一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无处不美。   妙音坐在院中,面前石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星盘,星盘上银光闪烁,是数百个灵矿芯用来充作星子,洒在星盘之上,而妙音正指尖凌空虚绘,不知在画些什么。   听到有声音,她闻声而起,看见祁念一时,先是惊喜,而后又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薄星纬低笑道:“妙音是我的弟子。”   他抬手唤妙音过来,低声对祁念一说:“她不太愿意告知和我的关系,是怕你知晓后,就不愿再接近她。妙音虽是我的弟子,却同当年之事无关,她是真心——”   祁念一抬手打断,淡声道:“你我之事,我不会牵扯到无辜人身上。”   “况且。”祁念一歪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刚走进的妙音听到这句话,眼中划过感动之色,雪肤一片绯红。   非白跟在祁念一身后看着这一幕,开始深思。   总觉得自己似乎主要应该防女子才是。   引她入院后,薄星纬让祁念一在星盘前落座,而后道:“就不问我邀你前来是要做什么?”   祁念一摇头:“你要做什么,不关我何事,我只是因为有话要问你,所以跟你来。”   薄星纬失笑。   他掸掸袖子,从芥子囊里掏出好些个食盒,在桌上一一排开,里面盛着金玉酥、玲珑虾饺、山药枣泥糕、桂花轧糖,随后妙音端上一壶烧开的牛乳茶,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甜暖的香气弥漫开。   祁念一扫视过去,看着这盒东西都觉得自己的血糖在往上飙升。   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被薄星纬捕捉到了,他抿唇笑着,不好意思地说:“我口味偏甜。”   祁念一顿了下:“感受到了。”   已经不是一般的喜甜了。   薄星纬这一番动作,再加上妙音在一旁,倒是缓解了一些她的防备之心。   送上牛乳茶后,妙音离开,薄星纬沉吟片刻,眉目流露出些许苦涩:“其实今日找你,只是想问一个问题。作为回报,你问我任何问题,我都悉数告之,我只要知道那一件事的答案。”   这个买卖倒是非常划算,祁念一便道:“你问。”   薄星纬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了些许颤抖,但他努力地保持了平静,微微偏头,有些怪异地看向空气中并无人存在的方向,正色道:“这位也请落座吧。”   祁念一的心倏然漏跳一拍。   她以迅雷之势握上剑柄拔剑出鞘,转眼间,剑锋就已经袭上薄星纬的脖颈。   他说话朝向的地方并无人,但非白站在那里。   他竟能看见非白?!   非白同样惊愕无比。   他从剑中苏醒过来,三百年来,这个男人是除了剑主外,第一个能看见他的人。   长剑割破薄星纬的皮肤,在他颈间留下一道血迹。   他只是抬手轻擦过,轻叹一声:“往后可不要这么经不起试探。”   祁念一眼神冷厉无比,剑刃往下又压了一寸,左手掌心悬着雷光,冷声说:“你对自己所说非常肯定,你根本就不是在试探。”   薄星纬无奈:“好吧,我确实看得见他。或者说,不能完全叫看得见。”   他说着,直接摘掉了覆眼的星尘纱,扔在桌上。   祁念一愕然发现,他的双眼是一片纯黑,连同眼白到虹膜,都是一片漆黑的颜色,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眼底有隐约的星光闪过,在眼中缓慢移动。   她先前的感觉没错,天机子是真的看不见。   祁念一:“你这不是天生的吧。”   薄星纬轻声解释:“当然不是。窥探天命泄露天机,总要付出代价的。其实也还好了,我付出的还只是一双眼睛,上一任和上上任天机子,命都没了。”   祁念一这才知道,原来鬼谷的天机子是个职位而不是名字,每一个继任者都会被称作天机子。   薄星纬对着非白稍微颔首:“我目之所及,是每个人的运轨和命线。”   他抓了一把灵矿芯洒在星盘上,灵矿芯很小,细密地洒下来,如同坠落天幕的星子,在深黑的星盘上落下一抹银光。   星盘上刻上了十二宫,灵矿芯被随手洒下后,竟然诡异地连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线。   祁念一和非白凑过去看,又问:“这是我和他的命线?”   薄星纬摇头:“这是山下一个扫洒小童的命线。你们两人的命线对这世界运行影响太深,如非必要,我如今已经不会轻易占卜了。”   他抬头,轻笑:“这就是为什么我能看见他的原因。”他指着非白:“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灵体吧?”   祁念一沉着脸点头。   “奇怪,虽为灵体,他却也有属于自己的清晰的命线和运轨,所以我才能看见他。”薄星纬指着自己黑色的眼睛淡声说,“我现在这双眼,也只能看到这个了。”   祁念一不知该说什么,她又重新坐回星盘之前,想了想,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为测算命途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如果是,那就不用后悔。”   薄星纬眉眼处笑意深了些:“难怪妙音这么喜欢你,跟你说话,真的让人很舒服。”   他睫羽轻垂,思索片刻道:“接下来,无论你向我提任何问题,我都会回答你。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你知道,隐星吗?”   祁念一一愣:“没有,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是人是物?”   非白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是,手抖了抖,他感觉有些印象,但全都隐藏在他丢失的记忆中,不见真容。   他默默从空中飘落,坐在祁念一身边,抓住她的手。   她头也不回,却反手回握住了。   温软的掌心有着明显的厚茧,是多年练剑留下的,确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薄星纬神情明显黯淡了下来:“连你也不知道吗。”   他捻了一块山药枣泥糕细嚼慢咽地吃起来,却只能品到淡淡苦涩。   “是人。”他伸手抹去嘴边的碎屑,“她……是在星盘测算中,上一个要被献祭之人。”   祁念一缓缓抬头看向他。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正式地提到献祭这两个字。   薄星纬声音放得很低,眼神柔和了下来,像是在找寻一些美好的回忆:“她和你一样,很喜欢剑,但却一辈子都没能拿起剑。”   祁念一动作一顿。   这和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修,是一样的经历。   “不一样的是,她没有你这么聪明,也没有你这么幸运。”薄星纬淡声道,“你有沧寰和墨君为你保驾护航,有师兄奋力把你从命运的泥沼中拉出来。”   “但她不一样,她身处在阴诡晦暗之中,四处都是黑暗的人心。”   薄星纬:“你应该无法理解那种绝望。二十岁之后,才知道师门将她好好的养大,是为了要送她去献祭,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去赴死。”   祁念一确实无法理解。   说来讽刺,她的命途在二十年前就被书写下来,注定要献祭而死。却有人在她尚未出生的时候,就奋力将她带离那样的命运。   父亲,师尊,还有师兄们,和她自己。   如此说来,她的命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薄星纬艰涩道:“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是最有希望知晓她去处的人了,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话……”薄星纬停了很久,最后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才说,“今日叨扰了。”   他欲起身送客,却听祁念一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薄星纬想了想,抿唇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人,一面之缘而已。她以前给了我一块桂花糕,请我喝了一杯牛乳茶,我觉得很好吃,所以想查清一些真相,仅此而已。”   听他这番话,祁念一本来已经站起身,又复坐下了。   “我见过她。”她说,“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确实在梦中见过她。”   这一瞬间,薄星纬那漆黑一片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他语气都激动了起来:“这确实是有可能的,因为——”   他犹豫片刻,没想到祁念一平静地接过话头:“因为我们都是白泽的一部分,对吗?”   薄星纬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了啊。”   祁念一:“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为什么是我,我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能让深渊为之蛰伏二十年,我又不是师尊,能直接把他们打服。如果非说要有什么特别,只能是我这特别的体质了,寻常人,应该是无法容纳白泽的双眼的。”   “而你们,也是靠着这一点,来推算每次应该要献祭谁的,对吗?”祁念一冷冷地直视他。   “可以这么说,但有一个问题。”薄星纬眉头拧起,“在七个被献祭者中,她是唯一一个例外。”   “这是为何?”   薄星纬苦笑:“这就是我想要搞清楚的真相。”   “我一直觉得,我的师尊,也就是上一任天机子……在推断上一个献祭者时,测算有误。”   祁念一难以置信:“你是说你们搞错了人?”   这种事还能搞错人?太儿戏了吧。   薄星纬眉目沉凝:“其实按照测算结果来看,她确实和白泽关系匪浅,身上应该也有中某种白泽的血脉,但她的结果和另外几个献祭者都不同,简单地说,她和我们要找的目标其实略有差距。”   “余下几个推算出的献祭者,都和白泽有着直接的关系,其中关系最接近的,就是你。”   祁念一淡声问:“即便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呢?她早已身死,你要弥补,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薄星纬目光悠远,他笑着说:“我一直怀疑,师尊当年推算会不会有误,我后来无数次再度推演,得到的结果都仍然和目标结果有着一颗星子的差距,但就是那个微小的差距,那个似是而非的结果,几乎折磨了我一生。”   他神情甚至算得上轻松,就像是被多年心事折磨下来后终于能释然一般。   “确实,她已经不在了,我也确实无法弥补,只能给她去赔命了。”他说着,灌了一杯牛乳茶,仍然是苦涩中带点腥味的口感。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祁念一平静地看着他。   薄星纬重新缠上星尘纱,冷静片刻后,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祁念一想了想:“如果你是问她最直接的死法,那我能告诉你,我没有看见,但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她自己走向深渊了。”   “她自己啊。”薄星纬摇头道,“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对吧。”   他回忆起来:“在她知道这个批命的时候,相当的排斥,就连师门拿出养育之恩来要挟她,她也没有妥协,一直在想办法逃走。我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让她心甘情愿去跳了深渊。”   他按着眉心:“她死后,命线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可笑我空怀一身命理推衍之术,却连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都无法回答。”   回忆起梦中那一幕,祁念一也忍不住拧起眉头,目露不忍,她反问道:   “她叫隐星吗?我记得她是月读宗的弟子,是哪一代的?”   薄星纬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回答:“第三十五代,死于三百二十一年前。”   三百多年前。   祁念一思索片刻,确定了,当时月读宗在任宗主就是玉家那位。   她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悲凉之感,不是因为自己,是替那个只在梦中见过的隐星。   她不惊不兴,说出来的话,却万分残忍。   “我想,我知道她为何身死了。”祁念一反问,“你知道魔族的换骨禁术吗?”   薄星纬一愣,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听着祁念一一字一句的,说出了那句残忍至极的话。   “我在梦中,看见她被剜下了全身的骨头,被她的师弟。”她眼眸低垂,声音有些沉闷,“她当时濒死,被人救走了,后来她自行离开,前往深渊的方向。”   薄星纬痛苦地闭上眼睛。   “剜骨?”   祁念一点头:“她的师弟,眼热她那一身剑骨很久了,她生怀剑骨,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而且,似乎她的师弟对于她的批命也是了解的,不然也不会说出‘你本就是要死的人’这种话。”   薄星纬深吸一口气,祁念一感受到他呼吸都带着颤抖的余音。   “多谢,我……知晓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十分艰难。   薄星纬:“我师尊曾经对她说,命理是定数,人终有一死,不要浪费自己的这条命。”   祁念一回想起梦中凌空出现的剑意,隐星那样一个一生都未曾握剑之人,却在临死前,创造了如此惊人的剑意。   “她确实没有浪费。”她感慨道。   薄星纬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平稳了心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身上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却又好像背负上了更多。   “到你了。”薄星纬说,“你想要问什么。”   祁念一开门见山:“献祭,真的有用吗?”   “有用,但效用在减弱。最初献祭者死后,深渊沉寂了近两百年,后来是一百多年,越往后,时间越短,直到隐星献祭之时,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所以我才怀疑,师尊的推算结果是不是有误。”   祁念一了然道:“所以玉华清才那么迫不及待的要抓到我,因为没有时间了。”   她手指在星盘上轻叩,激起灵矿芯轻微震动:“献祭者和白泽,有什么关系。”   薄星纬有些迟疑道:“白泽身死的真相,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之后出现的所有献祭者,都是白泽的血脉。”   祁念一质疑道:“血脉?”   “白泽死时,祂的肉被分食,血液则被人收集起来,取了部分注入到一些尚且年幼的修行者之中,在这群人长大后,他们的子嗣生来就拥有部分神力。   这群人,被我们称之为白泽血脉,星盘推衍之术算出的献祭者,多半都是这一代血脉之力最强盛者,也是最接近白泽之身的人。”   祁念一冷冷嗤笑一声:“杀了祂,分食祂的肉,再抽干祂的血注入自身,这也敢舔着脸称白泽血脉,我当真佩服他们的脸皮。”   “隐星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薄星纬说,“白泽血脉多从大型世家或宗门而出,因为当时注入白泽之血再诞下子嗣的,都是世家大族抑或是宗门之人。”   “但隐星不是,她最初是个散修,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外面跑江湖,师尊算出结果之时,还不敢相信,后来找到她之后,月读宗主动提出要将她收入门下、养大,保证养得她长大之后能够非常听话。”   薄星纬回忆起来:“那时我年纪尚小,许多事情都是听师尊和旁人说话中泄露出的只言片语留下的印象。当时师尊其实对推算结果也有疑虑,她身体中并没有白泽之血,但她对于白泽之力的感知是最强的,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就是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让他多年来耿耿于怀,无法放过自己。   薄星纬轻叹:“其实若论怪异,你也同样如此。”   “此前,哪怕是血脉之力最强之人,也从未有能承载白泽部分躯体的人出现,他们只要稍微靠近部分躯体,就会七窍流血不止,反而被白泽的躯体吸走自己身上的血脉之力。但你竟然可以承载祂的双眼,真是不可思议。”   祁念一不置可否地略过了他这句话。   她也对自己所谓的白泽血脉存疑,但她当然不会对薄星纬说。   “最后一个问题。”   祁念一抓了一把灵矿芯,洒在星盘上,灵矿芯在星盘上缓慢地移动起来,没有像薄星纬那样直接形成一条命线。   “白泽剩余的躯体,现在在哪里?”   薄星纬抿唇,以星盘为地图,在其上指了几个地方。   “漠北魔域,凉州佛国,妖域,南境……还有仙盟。”   “这是我所知的全部,还有没有部分散落在外的,就不清楚了。”薄星玮苦笑,“说不定你的双眼,能看的比我更清楚些。”   祁念一喝掉桌上已经有些凉意的牛乳茶,凉了的牛乳带着点腥味,但入喉仍然是温醇的滋味。   “确实很甜。”   她起身,迈步离开此处,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非白的手没有放开。   她也不觉得牵着自己的剑灵有什么问题,于是就这样走出了院子。   日头斜照,落在孤寂的院内,一片余晖。   薄星纬一块又一块,将桌上的茶点吃了干净,却品不出任何味道。   临行前,祁念一又似想起来了些什么,背对着薄星纬,淡声轻问:   “那个剥离了隐星一身骨骼的师弟,是不是玉华清?” 第52章 元婴终成   回去路上,非白问:“为什么,你肯定动手剜骨之人是玉华清?”   祁念一神色冷淡:“以鬼谷的势力,天机子的声望和能力,想要查一件三百多年前的事,虽然会很麻烦,却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得不到答案,最后需要求助于我。”   非白轻叹:“除非有人暗中阻拦。”   祁念一点头:“能有这个能力的人不多,和这一切联系最紧密的,就是玉华清。”   她转身看向非白:“天机子和隐星有旧,那你呢,为何在听到她的名字时,如此失态?”   非白有些讶然,原来刚才她什么都察觉到了。   他身上的玄色宽袍无风自动,眉峰压下时,显得他眉眼极为凌厉,镌刻着锋锐剑意,叫人不敢直视。   但祁念一从小就是个不知道什么叫怕的。   正如她从不觉得非白可怕难以接近。   非白在她眼中,更多的印象其实是“割裂”两个字。   他分明一身气势孤绝,以身为剑者,自当怀有天下最锋利的剑心。   但他性子却又温润如一坛醇酒。   或许是因为隔着三百年的沉睡,又或许是因为他空白的记忆。   他被她带出无望海时,是一张无暇的白纸。   他是剑灵,本该不染红尘的。   但她所修并非无情道,她的剑也并非无情剑。   全然隔绝于世的无情,虽无暇,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非白生而有灵,既有灵,那便生而有情。   这世间虽然时有污秽肮脏事,但她既然把非白带出来重见了太阳,总也该让他见过红尘和纷繁人世才好。   既如此,就得帮他把他失去的记忆找回来。   有了记忆,人心才能漂泊时有所依靠。   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   非白缓缓敛起眉,极黑极深的眼中蕴着不解。   “我总觉得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非白轻声说,“可能也算不上认识,但她,或者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一定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剑灵会失忆,这也是件很神奇的事。   “你之前说想起来了一部分事情,是什么?”   非白眼眸低垂:“想起来了一个男人。我好像和他有着很深的关联,他带着我去战斗,那场战斗应该很艰难,后来我就被遗落到了无望海,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想起来一个男人?   祁念一想起了封存于非白剑身之上的师尊的信。   该不会是师尊吧?   “但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剑主吗?”祁念一不解地问,“怎么又多出一个男人?”   “他不是我的剑主!”   非白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可能跟我有某些关联,但是他并不是我的剑主。”   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下来。   “我就只有你一个剑主,我绝对不可能认错的,这是刻在我灵魂里的东西。”   之后,便是一路无话。   许久后,祁念一才说:“我其实挺好奇的,铸造你和另外六把剑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看着非白的侧脸,还有一句话没说。   白泽死后,天地无灵。   她此前遍访铸剑师,得到的答案都是,此间世天地,绝无可能有剑灵的出现。   那你又是从何而来呢。   非白思路完全跑偏了,他想起来那柄紫水晶剑上的铭文,嫌弃说:“那种登徒子有什么好好奇的。”   祁念一睁大眼睛:“什么登徒子?”   “没什么,你听错了。”   山路过半,非白望着自己和祁念一紧紧交握的双手,心里开始打鼓。   “我们这样,没问题吗?”   祁念一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甫一听到非白说话,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着他们交握的掌心。   “哦,忘了跟你说,我有个想法。”   祁念一深思片刻,说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还不够深入了解对方。”   非白心跳得飞快,捂着耳朵说:“你……想怎么深入了解?”   祁念一一本正经道:“身为剑主和剑灵,我们距离人剑合一的状态,还缺一点神魂交融。”   “神、神魂交融?”非白感觉自己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如何才算神魂交融?!”   他还没来得及想些有的没的,就看见祁念一转身,双手握起他另一只手,两人执手相对,她认真道:   “往后我们每日都牵手至少一个时辰吧,剑者之剑全系双手,我们用手来感知对方的气息,长此以往,方能融入彼此的气息。”   非白的脸红心跳瞬间没有了。   “就这?”   祁念一不解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吗?”   非白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牵着祁念一的手不放,嘴里却说:“没了,就这样,挺好的。”   只是没想到她明明连求娶这等话都说出来了,但却并不知道实际操作要怎么做。   这也正常,她年纪尚小,不事情爱。   往后日子还长。   如此想着,他攥着祁念一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些。   山路弯弯,若有旁人看去,祁念一的背影略带孤寂。   只有她自己知道,非白的灵力随着相贴的掌心传来。   她和她的剑一起行于山间,永远不会感觉孤独。   ……   回到住处后,她将门窗一一封好,又在院中布了个简单的结界,给温淮瑜留了口信,这才松开非白的手。   不远处,云台那边仍是朔风阵阵。   她已经在山巅同天机子谈完,这边另外三场斗法还没有结束。   可怕的灵压此起彼伏,引得观者惊呼不已,尤其是谢天行对陆清河两个阵法师之间层出不穷的底牌和精彩绝伦的斗法,实在太有吸引力。   但这一切,都已经影响不到此刻的祁念一了。   心境和灵力都已经到了最合适的阶段。   “危桥”已越。   她要结婴。   压阵石呈七星连珠的状态散落在院内,屏障立起,她就地打坐,感受着全身的灵力翻滚不定,气海处那枚浑圆璀璨的金丹蕴藏着的灵力膨胀后又收缩。   她体内苍白的灵力沸腾成焰,经过极致的压缩后,渐成一道不断涌动的灵力潮,最终从苍白的颜色,到变成一种近乎灰白中透着极浅的红紫色。   混杂的颜色交融,祁念一周身气息混杂着剑气,她整个人如同大浪滔天中的一叶小舟,在狂风暴雨中艰难的维系着自身的稳定。   身悬一线。   而此时,三场无比激烈的斗法,都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沧寰众人,青莲剑派,孤山弟子,还有数不胜数的仙盟人士,在场所有观者都只嫌自己的眼睛不够用,又恨仙盟的安排不合理,为什么要让这几场比赛全都同时进行。   曲微看着空中萧瑶游在无尽风暴中艰难坚持的身影,怔然道:“之前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在无望海,即便萧瑶游是最先应下祁念一疯狂想法的人,但在众人的印象中,无望海的战斗从头到尾的主导者都是祁念一,从制定计划到最终的决战,祁念一都是出力最多的人。   没有人意识到像萧瑶游这样一个胆小脚快,遇事总能最先开溜避开危险的人,在这背后起了多大的作用。   大家对与她的印象,始终是模糊的。   就连打进了八进四的决战,都只认为她是撞运气。   南华论道本就运气成分很重,有不少更加强劲的参会者如明然和明洛,都在进入决战环节前就已经遇上了强敌,被早早淘汰。   现在这几个人,祁念一对过慕晚,玉重锦对过自己的亲兄长,陆清河对过明洛,楚斯年和谢天行虽然没有遇上过强势的劲敌,但他们在云台上的表现足够征服所有人。   只有萧瑶游,似乎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浑不在意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斗法就放灵宠,一被追就满场乱窜。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从何而来那么多灵宠,又如何能做到同时控制,甚至还能让他们展现法相真身。   金鹏的法相真身巍峨,另一边,是一只三尾的白狐,巨大的虚影在它背后摇动,三条毛茸茸的尾巴每一条都有着不同的灵根天赋,能同时用出冰火金三系的法诀。   比人脸还要大的火球接连袭向玉重锦。   原本的三只灵宠的法相真身已破其一,三面合围之势无法维系,萧瑶游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暗啐一声:“元婴境难道真的可以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不料,不远处的玉重锦听到了这句话,竟认认真真回答了一句:“是真的可以啊,等你结婴之后就会知道了。”   萧瑶游气结。   台下来自仙盟的观者也焦急不已。   “小公子为什么连斗法中都还有心情给对手答疑解惑啊!”   有人安慰道:“咱们小公子向来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玉重锦的浩然剑上覆上三重雪,是白狐的冰尾扫上的凉气,这凉气从他的右手蔓延直上,将半边的身体都冰冻。   他浑不在意,右臂一抖,冰屑唰唰落下,反手一刺,指向空中白狐的法相真身虚影。   又一个法相真身已破。   此时,萧瑶游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灵宠。   金鹏振翅,璀璨耀眼翱翔于天际。   萧瑶游咬咬牙,满脸苍白地再次掐了一个无人见过的诀。   金鹏的身影竟然在虚影中渐渐淡去,而它的法相虚影直直撞向萧瑶游,竟然和萧瑶游融为一体。   几乎瞬间,萧瑶游周身覆上属于金鹏的金光。   “这是什么功法啊……从未见过。”   “灵宠的能力,可以加之到主人身上吗?”   “听说千年之前有一脉灵修有过这样的功法,但是灵修一脉已经断绝近千年了。”   云上看台的三位掌教脸色深沉,尤其是庄钧,他握着座椅的扶手,把扶手都捏出了裂痕。   “融魂,竟然会用七星门最核心的法门,这一招相当可怕啊。”舒辰君有些担忧,“还是让人去疏散观者吧,我怕会波及到旁人。”   庄钧脸色阴晴不定,原本以为自家小公子抽到的是最好对付的对手,没想到也这么难缠,看着这招的威势,甚至有可能还会受伤。   玉重锦眸中滑过一丝惊讶,而后更加兴奋了起来,步伐一转,跃向高空,挥剑直下。   南霄山脉的天空,再次暗了下来。   另一边,陆清河和谢天行花样百出的斗法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台下几乎所有的阵法师都到了,前来看这场堪称阵法师斗法模范展示课程的一战。   有人喃喃道:“他们的布阵手法,堪称出神入化啊。”   “此前没发现沧寰首徒这么强,先前陆师兄对付明洛都没有这么费力。”   谢天行周身被或明或暗的阵盘包裹。   陆清河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最强的阵法师。   陆清河强不是强在他掌握了多少个阵图,诚然,这也是阵法师斗法中的制胜关键,但陆清河最可怕的是他神鬼莫测的出阵方式。   谢天行从未见过有人将攻击力最强的火阵当作缓行阵来用,也未曾见过泥沼阵的暗道居然是铺在人头顶,只为了阻隔视线的用处。   这样一些基础阵法的用法让谢天行吃了不少亏,而陆清河本人除了这些基础阵法外,同样也掌握了相当数量的高级阵法。   陆清河修为境界高出他太多,元婴境中期的修士,真的可以像玉重锦说的那样,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谢天行自己的灵力已经不够僵持太久了。   老头一直在他脑海中催促他:“你赶紧动手啊!”   谢天行狠狠闭上眼。   他默念法诀,在用出这一招时,心中就一阵气血翻涌,克制不住吐出一口心头血。   台下沧寰弟子全都着急的了起来。   “小师兄受伤了。”   台上云烟渐起,是谢天行惯用的幻阵,他的幻阵一贯精良,迷惑性极高,刚才好几次都将台下的观者完全骗了过去,更遑论是身处其中的陆清河。   卢秋桐眯起眼睛:“奇怪,小师兄为什么要施幻阵,他这是要做什么?”   台下其他人也不明所以。   谢天行这一手幻阵手法超绝,甚至直接屏蔽掉了云层中几位掌教的视线,就连他们都无法看清云台上发生了什么。   余东风长叹:“这几个后生,都是些让人不省心的啊。”   评判员上来请示,可要叫停斗法,余东风摆摆手:“罢了,继续吧,他们并没有违规。”   而云台上的陆清河,此刻目露惊骇。   因为谢天行施展的所有阵盘都消失了,完全隐匿于空气中,全无踪迹。   但陆清河知道,这些阵盘并没有消失,只是通过某种方式被隐匿起来了,阵盘仍然在他的身侧,只要他稍有动作,都会踩中这些陷阱阵盘。   陆清河缓缓握紧了拳头,在短暂的惊骇后,他眼中逐渐被怒火占满。   “你竟然是玩这一脉的。”   陆清河沉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阵法师都视隐阵者为败类吗?”   谢天行狠狠闭眼,哑声说:“抱歉了,陆前辈,这场斗法我必须赢。”   陆清河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捋了下,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眼睛。   他无论吃饭还是斗法时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成日里喊着困,想要赶紧结束南华论道了回去睡觉。明明是所有人中修为境界最高者,却对头名并无兴趣,说着打进前三能拿到奖励就行了,无论拿什么都无所谓。   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精神头的人,此刻眼中竟是燃烧着熊熊怒火。   三指并拢,陆清河收回了此前释放的所有阵法,换上了新的阵图,目光灼灼:   “你想隐阵和我打,那就试试。”   谢天行脸色挣扎又犹豫,却仍是在老头的催促下做出了这件事。   将所有阵盘隐匿起来之后,他如蒙大赦,冷汗随之流下。   这下,真的是孤注一掷了。   “对不起了,陆前辈,这场斗法,我必须要赢。”   老头在他脑海中跳脚:“别听他瞎说!什么败类,千年前我们都是这么打的!再说了,现在就他上阳门一宗是全员阵法师,那阵法师的规矩自然是他们说了算,等你见龙门之后,自可开宗立派,或者在沧寰重振阵法师一脉,届时这规则该怎么修改还不是你说了算。”   谢天行低吼:“别说了!”   老头当然不会简单的听话,他又道:“他境界远高于你,就连阵法一道的钻研都要比你深得多。   这小子是个真正的天才,如今的你,单从阵法一途,很难胜他。你还想不想去蓬莱仙池!我可跟你说了,蓬莱仙池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你非得到不可。”   他不是不知道老头的意思。   但在南华论道这种地方,他更想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光明正大的和对手一决高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阵斗法。   在阵法师中,隐阵者被视作暗杀者。   阵法师之间的斗法,本就是将自己的阵盘释放出来,对手以自己的思路施阵,予以解法,阵法师之间的对决更多的是用阵思路和掌握阵图的数量。   如果隐阵,那就代表我并非来同你斗法,而是来杀你的。   几百年前,阵法师一脉以上阳门为首,全面禁止了隐阵之法。   因为在当年,有几个阵法师习得隐阵之术后,成立了一个暗杀组织,肆意残杀天底下有天赋但修为尚不精深的年轻阵法师,杀了他们之后夺走他们四处收集来的阵图。   自那之后,隐阵之术就被视作暗杀之术,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施展方式了。   陆清河当然清楚,谢天行敢在南华论道这样的地方隐阵,就代表他心中有底气,绝不会被发现。   同样意味着,这并不只是单纯的论道斗法了。   这是一场,生死之局。   南霄山脉被阴云覆盖,许久都暗无天日。   青莲剑派和孤山所有弟子都聚集到了另一方云台边。   孤山有些弟子都已经看红了眼睛。   “他们为什么……可以这样以命相搏。”   黎雁回和楚斯年已经斩断了这方云台。   数十个巡场人艰难地维持着观赛点上的阵法,以免观者被过于凄厉的剑气波及。   黎雁回面若金纸,楚斯年唇色惨白。   两人衣襟上遍布血渍,每呼吸一声都能咳出血沫。   但都没有选择放下手中的剑。   黎雁回:“我原本以为,会先对上祁道友。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和她的差距究竟在哪里,为何我不能拜入墨君门下。”   楚斯年:“师徒缘分,强求不得。”   黎雁回轻轻笑了下,眼神掠过台下担忧不已的孤山同门:“确实,现在的我,也是如此想的。”   “我喜欢孤山,喜欢我的同门,更离不开孤山剑。”   他眼神锋利起来:“所以我更要赢了这场斗法。”   斗了数百回合,楚斯年心情却愈发平和了,他说:   “我拔剑,只为我自己。”   言罢,两人又齐齐出剑。   眨眼间又是数十个回合。   而此时,孤山和青莲剑派,两位千秋岁的强者,也在看这场论道。   道尊掸了掸拂尘,透过云层,看到了黎雁回孤直刚硬的剑气。   剑尊灌了自己一壶酒,这次,却并没有能够醉过去。   “臭小子。”   剑尊朗笑一声:“终于有点样子了。”   南霄山脉终于被阴云完全覆盖时,观者惊疑不定:“这天地异象是谁引起的?”   此前斗法也有不少人引动天地变化,他们起初并没有把这些变化放在心里。   但此刻阴云久久不散,众人才意识到不对劲。   楚斯年踉跄地凌空虚踏,稳住身形,再度挥剑时,惊雷正好落下。   ——劈向不远处参会者所居住的那一排院落中。   众人这才惊觉:“不是斗法引动的天地异象,是有人在渡劫!”   “又是谁破境了?看这雷云的颜色,莫不是结婴之劫?”   “但结婴之劫,怎会有如此恐怖的声势?”   沧寰众人辨认了下落雷的地点,曲微惊道:“是沧寰的住所!”   卢秋桐踮起脚来望了一眼:“该不是小师姐在渡劫吧。”   宁瑾兴奋道:“其余人都在这了,除了小师姐还能有谁啊!”   几人面面相觑,连忙往那个方向奔去,连斗法也顾不上看了。   祁念一腹中那枚浑圆的金丹,终于渐渐变大,而后似乎有一根巧夺天工的妙手妙笔,在金丹上铸剑雕刻成型,一个精巧的婴儿形状出现在她的腹中。   气海收缩膨胀后,微蒙的紫气闪现,最后慢慢变成深沉的紫色,照耀气海,雄浑的灵力如同云烟,萦绕在元婴之上。   元婴结,紫府成。   最后一道天雷落在她的身上,非白的虚影从背后融进她的身体里,两人身影交叠,爆发出惊天的剑气。   祁念一睁开眼,金色的眼底划过些许紫气。   元婴境,初期,已成。 第53章 隐星过往   元婴境的感觉如何呢。   正应了玉重锦那句话。   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紫府中的婴孩双眼轻闭,双手抱在胸前,她全身是如金似玉的质地,泛着清莹的微光,正陷入熟睡。   伴随着婴孩的呼吸,祁念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能够自行取纳天地灵气划归己用。   就好像身体和此间天地的隔阂又淡了不少,让人能够更加顺利地融入自然之中,   她的神识更加凝实了,配合上天听,将天听的范围又扩大了许多。   如今她坐在这方小院中,耳中却能将方圆十里以内的所有声音都收入耳中,包括每人心底所想。   方圆十里之内,人们的一呼一吸,一草一木的摇曳,虫鸣鸟叫、清风徐来的柔和,甚至包括有人心里一闪而过的困意都捕捉得异常清晰。   让她感觉,这个世界有一扇门,为她打开了。   重新调息后,祁念一睁开眼,眼前划过成千上万道虚影,似是带着她穿过了时间的洪流,最终定格到某一帧,才缓缓停下。   她又被拉入了梦境之中。   这次,她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修的身份。   她叫隐星。   同样,晋升元婴之后,她再也不像过去入梦时那般,被困在隐星身边五米以内不能离开,而是能够在这方空间自由来去了。   祁念一看着自己的身体,或者并不能够称之为身体,只能称作是一抹神识。   这次入梦,和此前两次都不相同。   之前两次入梦见到隐星,她都是被动被拉入梦中的。   这次却是她自己有意识地定位到了这个时间点,虽然这个能力就跟开盲盒一样,时灵时不灵,但祁念一有感觉,随着她修为的提升,她对这个能力的掌控会慢慢强起来。   传闻白泽生有神通,知晓天地万物,上下千年。   如今这种神通力,竟然真的慢慢在她身上应验了。   她想起天机子说的话。   ——“你和隐星,是所有被推算出的献祭者中,最不一样的两个人。同时也是拥有白泽血脉之力最强的两个人。”   祁念一抚上自己的双眼,神识状态之下,她的天眼也能够起作用。   她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因为这双眼睛,所以才让她成为了一众献祭者中血脉之力最强之人。   但批命出现在二十年前,她甚至都没有出生,她找到白泽双眼不过是半年前而已,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她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隐星身边。   这是祁念一第一次在梦中看到隐星的样子。   她生了一副好皮囊,眼是凌波轻漾,眉是远山青黛,是那种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她似乎生于江南水乡,温软柔和中带着些清愁的容貌,让人极具保护欲。   若不是见过她在被剜骨时,一声都未吭,用充血的眼睛狠狠瞪着对方,奄奄一息时还能啐对方满脸血沫的样子,连祁念一都难免被她的相貌迷惑。   但相比皮囊,但更美的是隐星的骨相。   用修行之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根骨,用绝佳两个字来形容都略嫌不够。   也正是这样的骨相,招来了旁人的觊觎。   这次,祁念一看见了更多。   看见了隐星因为在门内大比遭遇了不公,去寻自己师尊求个公道时,意外听见了自己师尊和宗主的对话。   “我看那个孩子,近来有些跳脱啊,得让她收收心了。”月读宗宗主说,“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何必费太多心,让她听话就行了。”   隐星的师尊,琅华仙尊漫不经心道:“放心,我教养了她这么多年,她一向都很听话。”   那日之后,隐星才知道,为什么宗门的宗主长老们,包括自己的师尊在内,为何都对自己不亲近。   “原来我只是个祭品吗。”隐星轻声说着,然后竟笑了起来。   祁念一又看着她精心策划了自己的第一次逃离。   月读宗所有知情者都以为自己将这个姑娘养成了弱不禁风只会听话的傀儡,却没想到她生着一根从不知道服输的硬骨头。   月读宗和仙盟开始全境搜捕隐星,她藏得很好,始终都小心翼翼地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   但那次逃离还是以失败告终。   失败的原因,就是隐星的师弟——玉华清。   隐星被抓回去的时候,才看见玉华清拿着少年时候他们互换的一枚玉佩,当时她不过以为是同门之间互赠礼物的寻常举动,以至于她在逃离前销毁了所有自己的物品时,将这枚玉佩遗忘了。   因为这个疏漏,她被玉华清用寻踪符确定了踪迹。   “师姐,看不出你还有这等心思,瞒天过海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成功逃了出去。”玉华清把玩着她的玉佩,声音轻慢,自得道,“可惜了,千算万算,漏了一筹。”   玉华清赶在仙盟和月读宗找到她之前,提前劫走了她。   最后,剜下她一身剑骨。   他用的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刀刃,先从腕骨处划开,鲜血涌出。   而隐星,直到最后,都拼命睁开眼,用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原本,玉华清的打算是剜骨后直接抹去隐星的神智,将她随意丢在什么地方,待仙盟找到她,再送她去深渊就好了。   但没想到,玉华清失手了。   隐星被两个男人救走。   那两个男人都身着黑衣,头戴斗笠,将自己的身份遮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个人抬手仅仅一击,就斩去玉华清半条命,若不是玉华清用了家族的保命灵器扭转空间逃走,说不定就已经命丧当场了。   “还是没赶上。”其中一个男人在隐星身上查看了一番,摇摇头,“坚持不了太久了。”   另一个男人则给隐星喂了一瓶灵药,那瓶中不知究竟是何灵药,在如此状态下,竟然不仅保下了隐星的命,还能让她短暂的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太久。   隐星被剜去骨骼的身体,像一张被充满了气的皮囊,慢慢鼓了起来。   这整个过程中,她竟然还是是清醒着的。   “又是你们啊。”隐星眼睛转了一圈,白净的脸上满是血痕,她被其中一个人背了起来,充气皮囊一样的身体软软地搭在对方身上,“对不起啊,破坏了你们的计划,你们可能需要等下一个人了。”   背着她的男人静默了很久才道:“你想去哪?”   隐星想了想:“把我送回漠北吧,我是在那里被带出来的,我想回去。”   她慢慢阖上眼睛,轻声说:“这人啊,无论如何,临死前都是想要回家的,原来老头子说的是真的。”   祁念一就跟在他们身后,一直看着这两个男人送隐星回到了漠北。   漫天黄沙叫人不辨方向,隐星指引着两个男人找到了一个地方。   这里四面八方都被黄沙包裹,也不知隐星是如何确定这里的,但她艰难撑着自己这具残存的皮囊,从男人背后滑下来,在烈日之下躺在发烫的沙子中,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才露出释然的表情。   “在外面转了一圈,还是这里适合我。”   两个男子看着这一幕,气氛有些沉闷,看见隐星闭上眼,躺在沙堆上,轻声对他们说:   “别费心思了,我原本就不是个人类,如今依然只是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原先还是具骨架子的时候,被埋在这黄沙之下安睡,其实挺好的。”   “后来意外遇到了老头子,他给我缝了一身皮囊套上,我才生出灵智。”隐星笑着说,“结果,他还没能坚持到走出这片荒漠,就已经死在沙子里了。临死前还念着说,人啊,还是应该死在自己的故土上才好。”   她顿了下,最后小声说:“他没做到,可能我也做不到了。”   最后,隐星已经很疲惫了,救她的两个人试图给她灌输灵力,再将这副皮囊撑的久一点,被她拒绝了:“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本体就是那具骨架子,这副皮囊是老头用他的傀儡给我捏的。   连本体都被剜出来抢走了,无论如何,我是活不了了。”   她眼中还剩一点残余的光,直直看向空中灼眼的烈日。   不同于还是骨架被埋在沙子里的感觉,如今的皮囊接触到黄沙,有些发烫,却让她感觉到安心。   “你们既然这副打扮,想必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也就不问了。”   隐星说:“但你们也挺不容易的,碰上我这么个人。   亲手去深渊斩断命线,结束献祭这件事,听着很美好,但这件事太大了,我就是个小骨头而已,被老头挖出来之前,连灵智都未开,这种事对我来说太难了。”   “要劳烦你们,再等一等,去找下一个人了。”   而后,便是茫茫大漠的夕阳余晖。   隐星一个从未执剑的人,演化出无限剑意后,撑着自己这具充气皮囊一样的躯体,向着深渊而去。   跳下去之前,她望着月读宗的方向,看了一会,不知想了些什么。   最后粲然一笑。   “让你们这群老东西看看,别人的命,不是能随便摆布的。”   ……   祁念一从梦中抽身,有些怅然。   每次入梦后,都会有这种难以控制的困倦袭来。   她靠在床栏上,兀自出神了一会儿,感受到温暖干燥的手心贴上她的额头。   祁念一无意识地在对方的掌心蹭了蹭,闷闷道:“非白,我有点难过。”   看着隐星命不由己,她也会感觉到烦闷。   她思索道:“天机子说,献祭能够有用,是因为献祭者拥有白泽的血脉之力,而且隐星的白泽之力还非常强。   但她原本只是一副骨架子,连皮囊都是别人给捏出来的,假的血肉,怎么可能会有白泽的血脉呢。”   非白拉下床帘,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她,安静地听她讲。   “所以,有用的是隐星的本体,是那副骨架,对吗?”祁念一眼神悠远,坐在床边托着腮思考道,“白泽死后,血肉被分食,一些零散的骨架被不同世家宗门分走,唯有一具躯干骨不知所踪,她应该就是那具躯干骨了。”   她眼眸微垂:“那我……又是哪个部位呢?”   非白的声音隔着床帘床来,他靠在床沿,席地而坐,声如玉石相激,清冽纯粹。   “隐星还是一具骨架的时候,没有灵智,是被捏出皮囊后才生出灵智和神识。”   非白轻声道:“无论从前是什么,被从白泽身体里拆解出来的一部分也好,祖上吸纳过白泽血液的人也罢,从你诞生的这一天起,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他转过头,专注的目光隔着床帘传来:   “闭上眼,你需要休息了。”   祁念一躺下没多久,便看见一双修长的手从床帘底下伸了进来,掌心对着她。   她不解道:“什么意思?”   “牵手。”非白说,“今天还没够一个时辰。”   “对哦。”   于是祁念一握着他的手睡去。   一夜无梦。   ……   她这个人,心情的恢复能力堪称强悍。   昨日在梦中刚见过在隐星身上发生的惨剧,难受完了,一觉睡醒,心情又是大好。   或许是因为元婴境的体验真的很好。   推开窗,一缕初晨清澈的日光洒落,透过窗看去,院中有两人正在对弈。   看见这两人时,祁念一的表情有一丝诡异。   “妙音?”她迈步出去,“你找我?”   温淮瑜落下一枚白子,他的棋路一向诡谲,喜欢草蛇灰线,埋伏很久,在对手以为自己占据优势时,再悠哉游哉地吃掉对方的棋。   但祁念一还是第一次看见妙音下棋。   妙音的棋路,如果非要形容,和她清艳绝伦灿如春樱的相貌并不相同,她下棋时杀伐果决,棋风凌厉,一招一式都直指目标。   倒是想象不出妙音是天机子那种说话藏着掖着的人教出来的弟子。   见她出来,妙音收了手,向温淮瑜颔首致歉,比划道下次再将这局棋下完。   温淮瑜不置可否地将棋子扔回盒中,眼神温凉,将祁念一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满意道:“尚可。”   祁念一拉着妙音一路小跑进了房间,还没问她来干什么,就见妙音递来一枚符纸。   【师尊的传音符。】   祁念一接过,惊奇道:“这好像是鬼谷的绝学吧,能够通过符纸千里传音,除了鬼谷外还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符来。”   妙音笑着点头。   【一张符能用三次,这种符很少,若非必要轻易不要动用。师尊说,南华论道结束前,他都会在山巅别院,但若无要事,还是等他来找你,以免惊动旁人。】   祁念一点头:“我知道的。”   毕竟这段时间玉华清也在南霄山脉,还有不少化神境大能也在此处,她稍有动作都有可能被发现。但天机子不同,他那出神入化的“寸地”之能她已经见识过了。   她将传音符收了起来,满意道:“没想到天机子的动作还挺快。”   听到这个,妙音低笑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师尊露出那样的表情。】   “哪样?”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吃瘪的表情?】   妙音回忆起昨日天机子的反应。   祁念一离开后,他才发现桌面星盘上,留了一枚很小的玉玦,若非仔细看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用神识一探,玉玦中写着——日后有消息,还望及时告知。   天机子愕然,指着玉玦对妙音说:“她这是拿我当工具了?”   还做得这么大方坦荡?   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沧寰到底教了她些什么啊。”   现在,妙音和温淮瑜对弈了一局,大约能明白,祁念一那种看似彬彬有礼好脾气,背后其实是一副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性子是如何养成的了。   祁念一和妙音带着茶肆里相当抢手的烤鹅去探望了下萧瑶游。   不同于各大门派聚居的惯例,像萧瑶游这样的散修从来都是自己住,若付得起费用就单独一人一个院落,若付不起,就得和人拼房。   萧瑶游虽然是个吝啬的吞金兽,但在这方面还是对自己不错,大方地租下了一整个院落,位置稍微偏僻些,自己一人独居,相当自在。   刚一踏进院子里,就见萧瑶游身上缠着绷带一溜烟跑了出来。   看见她们两人时,眼睛都亮了:“我就说我闻到了烤鹅的香味,你还说是我的幻觉。”   慕晚站在她身后,拿着手里牵着绷带的另外一端,像用绷带牵着一只受伤了还不听话到处乱窜的小狗。   这场面太过滑稽,妙音没忍住笑了出来。   祁念一:“啧啧啧,打得这么凶啊。”   萧瑶游又被慕晚拎回去给她上药。   她身上到处都是血痕和伤口,慕大夫在一旁轻轻上了一点药,都要龇牙咧嘴地喊疼。   慕晚被她气的眉心直跳,索性用绷带直接把萧瑶游包得像个粽子:“看你还怎么乱动。”   而祁念一和妙音就当着萧瑶游的面开心地吃着烤鹅。   萧瑶游举着受伤的手让慕晚缠绷带,满脸无语道:“等等,你们买了烤鹅过来不是来探伤员的吗,这鹅不应该留给我吗?”   祁念一啃完鹅腿,举着一根骨头说:“不是啊,只是觉得聊天应该买点零嘴而已。”   萧瑶游正欲起身冲过去,又被慕晚强势按着坐了下来,只能怒而拍桌道:“过分!你们这就很过分!”   闹了一场后,祁念一和妙音问了下萧瑶游的伤势,慕晚净了手,淡声说:“没什么大碍,玉重锦虽然看着剑气强横,但关键时候没下重手,皮肉伤而已。”   萧瑶游终于心满意足地吃上了烤鹅,咽下肉之后才说:   “他人不错,我使了融魂之后,灵宠的法相真身之力融到我自己身上,后面的对决是真的招招到肉,我融魂之后修为冲上了元婴,他应该也受了伤。   他最后那一剑用出来时,我本来以为自己至少要没了半条命的,没想到他只破了我的护体法相后,横着用剑身把我拍下云台了。”   说起来,萧瑶游自己都有些后怕:“热血上头,真是热血上头啊,怎么就冲动了呢。还好没受重伤,不然我要心疼死自己了。”   说着,她突然抬头:“昨天渡劫的是你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萧瑶游感慨:“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啊,你渡劫的劫雷,救了四条人命。”   祁念一惊道:“昨日发生什么了?”   萧瑶游皱眉,叹息道:“楚斯年跟黎雁回那两个疯子,打到最后都以命相搏了,你们剑修都这样我就不说了,但谢天行和陆清河就说不通了,他们两个阵法师,斗个法还能搞得那么惊天动地的。”   “谢天行在云台上布了幻阵,外面看不真切,但听说后来几位掌教想要出手叫停斗法都没有成功,云台完全被他们两人的阵盘布满,外人无法靠近。”   萧瑶游声音微沉:“你的劫雷冲淡了黎雁回和楚斯年两人以命相搏那一剑的剑势,劫雷的清正刚烈之气濯洗元神,他们两人都晕了过去,被判平局。”   慕晚接过话:“陆清河和谢天行,情况都不太好,尤其是陆清河。听上阳门的道友说,陆清河放置在上阳门的魂灯,昨日都熄灭了一瞬,如今靠着灯芯的余热燃着,命悬一线。”   她顿了下,沉声说:“听说,他灵脉被切断了,不知还能不能接回来。”   阵法师和法修同源,一身灵脉是修行之根本,若是灵脉断了,就相当于是未来的修行之路也被断绝,晋升无望了。   慕晚说:“今早,青莲剑派向仙盟递了退赛函,楚斯年重伤,无法继续后面的论道了。”   萧瑶游同样说:“孤山也同样。”   她抬眸看向祁念一,眼神略带深意:“陆清河的情况,肯定也无法继续参加论道了,如此一来,所剩者就只有你,玉重锦和谢天行三人了。   前三名通过这种意外方式角逐出来,不知仙盟会作何反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   “您确定,还能坚持参加接下来的论道吗?”   仙盟的小童身后站着五个苍术谷的医修,轮番给谢天行看过之后,都说:   “谢道友经脉和神魂都遭受了重创,虽然如今看着反应并不算严重,实则已经伤其根本,我们建议还是——”   谢天行抬手,打断了对方所说。   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目光浑浊,明显是神魂受损的样子,勉强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别说了,为了论道的公平性,我要参加,哪怕输了,也输的应当。”   仙盟小童只能如此回去复命。   人走后,谢天行躺在床上,听老头跟他说:“用噬魂阵自伤,老头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你这般心性果决的救世之主。”   谢天行哑声说:“到底是失手了。”   说到这个老头就来气。   “你看,我就说那丫头克你!早不破境晚不破境,非得选在这个时候,那劫雷刚好在你对陆清河动手的时候落下,阴差阳错救了陆清河一条命,虽然他已经半死不活,神智混沌,说不出什么东西了,但也仍是一个隐患。”   谢天行闭上眼,神色漠然。   翌日,有小童上门通知祁念一重新抽签,到了抽签场地后,祁念一发现,谢天行的样子着实不太好,很难想像他还要支撑这副身体去斗法。   “其他几位前辈都因伤重弃赛,如今还剩三人,仙盟最后决定不改变原有的对阵模式,仍以抽签择对手。   抽到黑签者,直接进入下一轮,抽到白签的两人,互为对手。”   祁念一伸手,抽出来的,是一枚白签。   她若有所感的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玉重锦手中也是一枚白签,在日光下亮得刺眼。   三人中,谢天行面色苍白,拿出手中的黑签,递给仙盟的小童。   祁念一和玉重锦的视线在空中相碰。   没想到,她和玉重锦的这一战,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第54章 月出东山   谢天行轻咳几声,避开了祁念一的目光,走回沧寰一行人之中。   祁念一能听见那头曲微卢秋桐等人七嘴八舌地问谢天行身体如何了,为何这样还一定要参加之后的论道。   卢秋桐浑不在意道:“总归小师兄你已经是前三了,就算是现在弃赛也没什么。”   谢天行眼神中仍然带着一丝浑浊之感。   他用噬魂阵对自己是下了狠手的,这伤也是实打实的留在了身上,神魂上的伤一时半会儿根本好不了。   仅仅是从住处走到此处,脑中都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他看着祁念一抽出签后,未有片刻犹疑,就拾级上了云台。   她拿出长剑轻弹,声音清亮。   非白身影缓缓从她背后浮现。   “他是你期待了很久的对手吧。”非白问。   “是啊,期待很久了。”   非白轻笑道:“那就好好享受。”   玉重锦将白签往签箱中一扔,直接飞身而上。   算起来,这一届的南华论道也已经到了尾声。   谁也没想到前三名会以三人重伤退赛这样惨烈的方式决出结果。   此刻鼓声未响,尚未到论道开始之时,玉重锦左看看右看看,云台外是滚滚云层和重山,不远处是人影叠嶂。   他抱剑走近,做贼似的用气声说:“还有一刻才算开始,聊聊?”   祁念一想了想:“聊什么?”   玉重锦来了劲:“那我可有太多想聊的了。”   他直接在云台上布了个隔音结界。   于是台下为这两人紧张不已的观者,发现这两个在他们心中即将要开始一场宿命对决的对手,直接在台上聊了起来。   还布了个隔音结界,聊的还非常起劲?   曲微忍不住道:“这是……聊什么呢?还不能让人听了?”   谢天行专注地注视着台上,眼神暗了暗。   老头在他心中幸灾乐祸:“瞧你那样,白惦记了呗,人家心里压根就没有你。”   谢天行平静道:“我知道。”   早几年前,他就知道了。   老头啧了几声:“你这副模样,我都开始担心,这场若这丫头胜了,几日后你同她之间的头名之战要怎么打。”   谢天行抱臂,歪靠在树上看着祁念一,她和玉重锦不知在聊些什么,她还十分少见地露出了隐约的兴奋之色。   或许又是在说什么剑法一类的吧。   “该如何,便如何。”谢天行垂眸轻声道,“我想好好打。”   “我给她当了十几年陪练,连楚斯年都没有我了解她的剑,这世上除了你,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的阵,无论那所谓的命数如何,这场我若使了任何手段,对不起的是我自己。”   对不起的,是他这么多年不敢宣之于口的惦念。   “说来奇怪,你们二人的命格,真是让人搞不懂。”老头叹息道,“以往每代都会出现一个生怀极其强盛的血脉之力的人,但也仅有一个,这一代却出了你们两人,她还和南境那帮隐世家族没有任何关联,真是奇怪啊。”   谢天行薄唇抿成一线,眸中晦暗不明。   那日他以血为祭,绘出通天图,终于清楚了他和念一之间的阻隔究竟是什么,各自背负的又是什么。   此消彼长,二存其一。   ……   云台上,玉重锦好奇道:“你是哪年哪月出生啊?”   修行之人的生辰八字,轻易不会告知外人,虽然明令禁止,但这世上修习邪术之人也有不少,若生辰八字泄露,总有被邪修利用的危险。   但玉重锦问这话,却并不让人讨厌,他眼神真诚灼热,看着旁人的时候总亮晶晶的,这样的灿烂热烈的少年人,总是让人难以生厌的。   为表真诚,玉重锦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打听一下,毕竟在这之前,我是这天底下最年轻的元婴境修士,如今你也破境了,或许这个名号要换人了。我是永宁三年九月初七生人,你呢?”   祁念一便道:“永宁四年,四月廿一。”   玉重锦惊呼:“你比我小半年,我是三个月前破境的,太好了,这个见鬼的称号终于要易主了。”   他欣喜过望,竟然在原地连蹦好几下。   台下观者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幕。   仙盟好些人满脸尴尬地对旁人解释:“这个,我们小公子在遇到劲敌的时候过于兴奋,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但平时还是很正常的,真的。”   所有观者都表示怀疑。   仙盟众人殷切地解释着,却因为一个身影的突然出现而更加尴尬了。   一身梨花白,曳下三分秋意染上衣襟。   是玉笙寒。   那日他输了玉家兄弟二人的内战后,他在仙盟消失了很久没有出现,其实算来也没有多少天,但是总让人觉得,他似乎因为那一战备受打击。   玉家两位公子之间的关系倒是不错,但盟主的态度却总让人琢磨不透。   庄不凡眼见玉笙寒出现,眼睛都亮了:“寒哥,你修养好了?”   玉笙寒只是点头,没有出声,将台上玉重锦和祁念一相谈甚欢的场景收入眼底。   庄不凡尴尬道:“小公子或许只是见到了聊得来的朋友,兴奋了些。”   在场知道玉笙寒和祁念一未婚夫妻关系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玉笙寒摆手,清淡道:“无妨,我只是想看看这一战。”   锦弟能和她聊得来这件事,是他早就能想到的。   云台上,祁念一诡异地沉默片刻:“这个称号易主,你为何会这么高兴?”   多少人都希望自己被称呼为少年天才,他怎么还对这个称赞弃如敝履。   玉重锦一脸无人懂我的表情:“因为这个称号,一听就是元婴境里最小辈的啊!   我到哪里碰到同境界者都要称前辈,都要行礼,如今好了,终于有人把这个见鬼的称号顶了,从今往后在元婴境这一辈里,我好歹也比一个人辈分高了。”   祁念一:“……”   她很想说辈分这两个字放在这里不太合适,但似乎又找不到合理的说法来反驳他。   玉重锦这个人,果然思维异于常人啊。   “我听说,你有好几把绝世名剑,是不是真的啊?”玉重锦用肩膀抵了抵祁念一,低声问。   祁念一:“是啊,回头找机会让你见识一下。今天就不了,今天你要过招的,是这把。”   她挥了下非白,玉重锦眼神更加炙热了。   “这就是神剑啊。”   祁念一:“想要啊?”   玉重锦:“当然了!神剑啊,哪个剑修不想要!”   祁念一在他依依不舍的眼神中收回非白的本体,抱在胸前,十分讨打地说:“那太可惜了,你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玉重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满脸认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开嘲讽:“像这样的绝世神兵,我还有好几柄,你也没有。”   玉重锦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抱着剑飞快地从云台这方走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边,薄蓝色的衣摆被带起惊风一阵。   玉重锦连连摇头:“今天不想聊了,这还怎么聊。”   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站定后,缓缓抬起剑。   不聊了,那就代表要开打了。   两人同样以剑修的方式行礼,并且自报家门。   “剑修,玉重锦,十八岁,主修快意剑,剑名浩然,小重山元婴境初期。”   “沧寰陨星峰弟子,祁念一,十八岁,主修沧浪剑,剑名非白,小重山元婴境初期。”   鼓声惊动天地,像是在呼唤来者驻足,为这一战停留片刻。   祁念一和玉重锦,这两人同时被视作这届南华论道中最有望夺冠的两个剑修。   同样出身名门,同样的少年天才,同样都极为罕见的以十八岁的稚龄破境元婴境,同样能够自创剑法,同样身怀剑意。   最后这一点,就连昨日打得惊心动魄的两位千秋岁强者之徒也无法做到。   他们二人被视作最有望在未来成为下一个剑尊之人。   可见这一战,这两个人身上,背负了多少人的期待。   除了沧寰和仙盟,谢天行和玉笙寒,就连今早还被盛传重伤不治的楚斯年和黎雁回也拖着受伤的身体到场了。   这两人一人断了左臂,一人断了右腿,两人站在一处,再加上一个被绷带缠得像个粽子似的萧瑶游,正好凑了个天残地缺一个不落。   不仅他们,还有一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也在关注着这场战斗。   沧寰明镜台,今日有小雪。   灵虚子站在明镜台的崖边,不一会儿就有薄雪覆上肩头。   他并没有掸落肩头雪,只是望向茫茫云海。   如他这般已经岁同千秋的大能,即便身处千里之外,想要看一场在西洲发生的论道,也同样简单。   十几年前,他是不相信这个女孩能做到师兄的期待的。   与其说不相信,倒不如说不愿意,不愿意让师兄冒这样的风险,只为了给她争取时间。   沧寰需要大乘,这天下,也需要大乘。   却并不怎么需要一个尚不知未来究竟会何去何从的小姑娘。   灵虚子看向云海,他目之尽头,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正举起了自己的剑。   而另一个同样看着这场论道的千秋岁强者,就要直接得多。   玉华清直接到了现场。   他一人独占一方云上看台,隐匿于袅袅云烟之中,外界无人知道他已经到场了。   包括如今正在云台上论道的玉重锦。   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今日西洲南霄山微雨,天灰蒙蒙一片,太阳躲进云层,露出白昼昏晕的日光。   一滴秋雨打浮萍。   也落在了玉重锦眉心。   “好雨,好风。”   往日,他从来都只谢好风一场。   今日,就连这雨都似乎在为他的战斗助兴。   浩然剑犹在争鸣,不仅是他的剑,在场所有的剑修,包括云中那几位掌教,他们手中的剑自非白出鞘的那一刻就无时无刻不在嗡鸣战栗。   剑会因神剑的出现而惊惧至战栗。   剑者却只因遇强敌而兴奋至战栗。   于是玉重锦手指轻抚,借着秋雨将浩然剑从头到尾刷洗了一遍。   他抚摸着剑,似是在抚摸这世上他最心爱的东西。   “别怕,如此强手,我们应该感到畅快不是吗。”   最后一声鼓响的瞬间,两人同时出剑。   他们没有半点犹豫,甫一出手就是自己最强的剑。   那日祁念一同慕晚刀剑相对时所用“斩月”他们已经见过。   但玉重锦最强的剑,至今无人知晓。   他对祁念一,给予了一个剑者最大的尊敬,深藏于胸从未在南华论道出手的最强之剑,第一招就已使出。   趁着好风好雨,玉重锦挥剑直上,他长剑之上挟风裹雨,身如一叶轻舟,于万顷烟雨中怆然独立。   不畏风雨,只因好风好雨而快意酣畅。   快意剑,这是他自己的剑。   ——“一蓑烟雨任平生!”   台下有和玉重锦相识者,认出了这一剑。   这一剑,零星烟雨万丈风。   任尔风雨变换无端,他都能乘兴而往尽兴而归。   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无论遇到怎样的群山险阻,都只将其当场一场有趣的冒险。这世间的一切于他眼中都值得欣赏,值得被喜欢。   如此,顺风时自有一番快意,逆风时也无所惧,乘风破浪亦是快意。   祁念一第一次遇到像玉重锦这样的对手。   他心中没有阴暗,没有惧怕,没有退缩。   只余两个字——快意。   只是快意而已。   他是在全身心享受这场战斗,无论结果如何。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心境并无任何漏洞可言。   他的剑,亦没有漏洞。   像他这样可怕的对手啊。   祁念一心中战意更盛。   手腕外翻一寸,非白在她手中笔直得迎向万丈烟雨。   烟雨朦胧,沸腾着兴奋的云烟,将整座云台都包裹其中。   细密的烟雨看似没有任何攻击性,却给了她绵绵不绝的威胁。   斩月,只斩日月。   但若此刻空中无日亦无月呢?   空中唯有绵绵烟雨,烟雨捉摸不透,该往何处落剑?   剑者,最忌剑无去处。   祁念一没有丝毫犹豫,全身灵力都注入这一剑。   日月无辉,那她这一剑,就该斩向玉重锦本人!   斩月一剑足有七重剑气,一重高于一重,最后一道剑气灌入第一道时,已是气盈势满,退无可退。   于是烟消、雨滞、风停。   充盈的剑气令天地又暗了一瞬,玉重锦朗笑一声,身如白鹤直入云层,薄蓝的身影到倒悬空中,剑尖劈出气旋,悬于空中向下刺出一剑!   祁念一剑指青天,那此刻,他就是这苍天。   烟雨散尽后,微蒙日头辟出一缕金光,尽数洒向玉重锦。   斜风料峭,秋雨微凉。   之后,自该有日光相迎。   快意剑第四式——“山头斜照却相迎!”   斩月之势未能拨云见日,反而助长了玉重锦的声势。   他身如骄阳,双指并拢,于剑身擦过,火红的焰光于剑身沸腾。   风助火势,此刻,正是惊风掠起!   祁念一缓缓沉下呼吸。   她没有猜错,玉重锦确实是火灵根。   但这风,与他而言是好风,对她更是。   于是她收剑退步回身,剑身随惊风律动,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宜的角度。   剑落潮生,风渡碧海。   烟雨过后,是扑面浪潮。   云台迅速被潮湿的水汽布满,风中掀起一股海腥味,令玉重锦有些讶然。   此刻,他的剑尖火已经跃至祁念一身前。   一边是浩荡万里的长风,一边是凄凉冰冷的苦风。   浩荡长风助长火势,火舌燎上了祁念一的衣角。   火势燎原,云台又陷入一片火海中,和那日她对阵桑绪宁时的场景如此相像。   她脚下紫光乍现,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玉重锦只轻轻一笑,踏着风的韵律,踩着变幻不定的身法追击而来。   “我可不是我那脑子有问题的表兄啊。”空中他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祁念一的身影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但玉重锦却每每只需要稍作反应,就能察觉到她所在的方向。   这可怕的感知力。   长剑相交,台下观者焦急不已地看着,却连这两人的身影都难以辨认。   但相识之人已经感受到,祁念一此时,落了下风。   正所谓大道至简,她的剑法变幻很少,看似简单,但每一剑都直指本源。   是以,她论道时从来都是至简至快,从不会和对手做过多的纠缠,更是很少主动退避。   此刻她不仅退了,甚至连腾出手回击都略显艰难,显然很是被动。   这还是南华论道这么多场斗法中,她第一次处于下风。   长剑相交,两人从云层中惊现,剑身碰撞划出刺耳的齿音,激起一阵火光。   祁念一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动,甫一有呼吸的余地,玉重锦那无孔不入的剑气又随之粘了上来,像有生命一样无法挣脱。   那股难以形容的沉闷感随之而来。   这才是祁念一在这场战斗中感觉到最束手束脚的地方。   那就是玉重锦的心。   他这个人,确实如风似火,却又并不像其他满腔热诚的少年人一样,只会横冲直撞,他于剑道一途,极精通演算之能,再加他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战斗直觉,这场战斗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但他算计不为其他,不为了赢,只为了快乐。   快意,快意。   这由玉重锦自创的剑法,此刻才显露出最危险的一面。   没有弱点,没有漏洞,即便用天眼去寻,玉重锦这个人的剑,也没有半点可乘之机。   非白隐于本体中,他感受到了剑主此刻的心情,也感受到了她此刻困于心境的囚笼不得而出的困境。   但他没有出现。   他其实知道,作为剑灵,只要他出现配合剑主,那剑主的每招每式的力量都要比现在强出很多。   但他们在战前约定好了,无论如何,这场战斗她要完全由自己上。   不要任何人插手。   这是对玉重锦的尊重,亦是对她自己剑心的尊重。   铺天盖地的烈焰中,祁念一灵光乍现,竟然有一瞬顿悟了。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只能出剑。   她同样两指并起,于剑身轻擦。   又一刻,云层遮天蔽日,闷雷之声滚滚而来。   祁念一神色平静,顾不上火舌已经烧上她的腰际。   离得最近的玉重锦已经听见了非白剑身传来的噼啪作响的雷声。   他目露惊骇,迅速抽身回退,但此刻已来不及。   惊雷被长剑引动,从空中径直劈下。   云台上遍布水汽,而火焰在水汽之上欢快地跃动,长风将火掀起,将黯淡无光的半边天日都照亮。   两人长剑相抵,雷光从剑尖传来,从握剑的双手弥漫至全身。   纵玉重锦被天雷劈得满脸扭曲,但他也仍然未退。   就像祁念一面对燎原野火未退一样。   祁念一陡然睁眼,清亮的金光从眼中涌现,将玉重锦的剑势阻了一瞬。   碧海青天,惊涛骇浪。   南霄山脉的地在动,山在摇,鸟兽惊呼奔逃。   这一剑之下,南霄山脉下那条常年静流的河,也能如同无垠碧海。   浪分两势,将玉重锦的剑势破开,从中劈出一条生路。   宁瑾在台下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卢秋桐惊呼:“小师姐换回沧浪剑了。这潮平岸阔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啊。”   宁瑾沉声道:“不仅是潮平岸阔,还有惊涛拍岸……和碧海潮生。”   “不止。”谢天行专注地看着台上,眼中光影闪现,“沧浪剑的前四式,被她融入一剑中了。”   从起手到落剑,从潮气到惊涛,犹如逐月之浪短暂又漫长的一生,穿过时间,斩向玉重锦。   玉重锦剑心清明,任何狂风暴雨都无法将他的本心动摇。   那就只能强势破招。   玉重锦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一剑,他似乎看到了她日日不曾间断,挥剑向心的每一日。   本是暗无天日时,但祁念一的剑光尽头,出现了一缕薄光。   这缕微光随着她的剑势而慢慢变亮,最后甚至将祁念一整个包裹其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亲眼见到了这本应不属于白昼的月亮。   玉重锦眼神缓缓沉了下来。   最强一剑已出,他如今并无更强的剑能接她这一剑了。   他身如轻萍,跃然青空,又是“转浮萍”身法。   切剑斜挥,雷云因这一剑而略有迟滞。   玉重锦身影轻盈到不可思议。   他不退,却也并未再和祁念一强强相对。   ——“乘风归去。”   快意剑的最后一式,轻巧地落下。   他飞跃而向的尽头,唯有朗月长空。   祁念一看向手中剑,此刻,这把神剑不可遏制的震颤起来,这还是神剑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   而后,长剑最外层,有银亮的碎屑落下,落入风中。   这把剑,真正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云上看台,舒辰君骤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颤抖道:“月出东山。”   余东风也缓缓吐息:“沧浪剑已经断绝传承的最后一式,月出东山。”   “好,好啊!”   可惜,乘风而归的世外客终究是无法抵御皎皎明月的吸引,直奔皎月而去。   玉重锦闭上眼睛,大势已去,他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心甘情愿用全身来接下这一剑。   这一战是他毕生最为畅快,哪怕为之身死,也无悔了。   玉华清眼神有一瞬焦急,他抬手正欲救人,却见朗月之后,晴空乍现。   天地一片清明,不可思议地呈现了日月同辉之势。   玉华清不敢相信地看着云台上方。   祁念一,竟然收剑了。   跃出云层的日光救了玉重锦一命,他有些怔然地睁开眼睛,却见已经朗月已逝,惑人的月光之后,是祁念一将剑反持身前,收剑时才不会伤及玉重锦性命。   她握着剑,将剑柄对着他,剑尖对准自己。   祁念一难得一见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怎么样,服不服输?”   这一刻,玉重锦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第55章 隐世之人   日月同辉的奇观,并不只有南霄山脉的观者们有幸见到。   方圆十几公里以内,不少凡人都亲眼见证了这天降异象,惊惧不已地跪地叩拜。   玉重锦听到评判员的声音后,才如梦初醒,从空中降至云台。   他直愣愣地看着祁念一,她没有想太多,直接在云台上席地而坐,开始调息。   灵力在全身的筋脉流通一遍,淌过刚才的斗法留下的伤,因灵力强势冲过伤处,祁念一逼出胸腹一口淤血,这才觉得好受了不少。   她身上不仅有内伤,更多的是剑气缠斗所致的外伤,伤口割开衣袍,留下无数个细密的小伤口。   睁开眼后,祁念一下意识地往后仰去。   ——玉重锦正睁大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两人距离很近,一睁眼就是一张放大了的脸,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玉重锦同样也是一身的伤,伤得恐怕比她还重些,见她动了,玉重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合适,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递来一个药瓶:“清灵丹。”   祁念一摆摆手,自己也从介子囊里拿出一个药瓶:“我有。”   “哦。”他像是还没有回过神一般,呆呆地在祁念一身边站了好久,直到她都准备下云台时,才反应过来,问道,“刚才那一剑,是什么?”   刚才,她似乎化身明月。   怎么会有这样的剑法。   说起这个,祁念一抵着下巴,也思索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拼一把,把沧浪剑的前四式的剑意全都融合了起来,没想到竟然是我完全没想过的全新的剑式。”   “那……你为什么最后收剑了?那种情况下收剑,很容易自伤的。”   祁念一转过头去,不可思议道:“那我总不能一剑捅死你吧,这就是一场论道而已诶。”   隔音结界早已经撤了下来,她清亮的声音从云台传至四方,台下观者因为这句话而静默了一瞬,楚斯年和黎雁回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的断手断腿,不知为何,总觉得被内涵到了。   玉重锦回过神来:“对、对哦,只是一场论道而已。”   他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看到如她这般的超凡剑者,和神剑亲自交手,令他看到了自己未来要追逐的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   这是他玉重锦的生存法则。   是以,刚才那一剑,他真的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接的。   如今听她一言,才大梦方醒。   台下,谢天行因这句话眼神微动,低声对曲微道了别,兀自离开了人群。   老头在他心里哀声叹气了半天:“我就不该多这句话,这下真的是你们二人决头名了。”   谢天行脚步一顿,不消片刻,又若无其事的往回走。   “你想好怎么打这一战了吗?”   谢天行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这种问题若能想得好,那时间也不会多出太多无端的痛苦挣扎了。   他脑海之中,老头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不是吧,你真打算硬碰硬啊?我跟你说你要是拿不到蓬莱仙池里面那玩意,你真的会死的!你死了老头我可怎么办啊。”   “你别装听不到啊——”   谢天行面无表情地离去,暗自盘算着,焚天云图中有没有什么阵能把灵体的嘴封上的。   云台上,祁念一收了剑,就像来时那样,平静地拾级而下。   “哎,等等——”   玉重锦叫住了她,见祁念一回身看向他,他嘴唇嗫嚅了下,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凭着一瞬间的本能叫住了她而已。   她眼缠黑纱,无法看到眼神,总让人有些难以确定真正的神情。   玉重锦从芥子囊中掏出一个东西,手腕一翻,扔给了祁念一。   祁念一下意识地去接住,这物件入手冰凉,是细长的金属物,形状她很熟悉。   ——是一个剑鞘。   靛蓝色的外壳上刻着浅淡的水纹,他的剑要宽大许多,因此这把剑鞘足有祁念一的手掌宽。   祁念一笑了下,郑重地将剑鞘收了起来。   玉重锦这才感觉,心中最后那点未竟之意被满足了。   他大步迈开,明明一身伤狼狈之极,但却意气风发地从云台往下走,一时兴奋,将祁念一甩在了身后。   一个硬物带着冷风从他后脑勺袭来,玉重锦下意识地抓住,却发现,这同样是一个剑鞘。   剑鞘最下方刻着一个念字,念字旁边还有个白字,两个字并排,刻痕很深,看着像是新手做的。   这是一把少见的白色剑鞘。   非白最初从无望海被带出来的时候,只有一把剑,并没有剑鞘在身。   但长时间佩剑,无鞘总是显得不太方便,于是非白教她该如何制作剑鞘,她学得快,没费多少功夫就学会了制剑鞘,给非白备了不少剑鞘,每个剑鞘上面的花纹图案都各不相同。   用祁念一的话来说,你们剑灵只有灵体,没有办法换衣服,这也太委屈非白了,多做几把样式不同的剑鞘,也算是给他购置了新衣物了。   气得非白当即变了一身新的衣服出来,让祁念一大为开眼。   玉重锦捧着这把剑鞘,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在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再无遗憾了。   下了云台后,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就此道别。   没有回头,都只是拿着对方的剑鞘在空中,背对着对方挥了挥。   剑者互赠剑鞘,意味着我认可了你这个人,也认可了你的剑。   同样也意味着,鞘在手,剑无阻。   日后若有需要,我愿为你拔剑。   ……   距离南霄山脉五十公里意外的地方,正吵得不可开交。   这里层峦叠嶂,怪石嶙峋,唯一不同的是,入山的这条路上,从地面到空中,四处都遍布着各式各样的阵法,种类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若没有熟悉之人带路,寻常人根本无法落脚。   这里是上阳门的所在之处。   上阳门的七大长老全都聚集于此地,看见陆清河的伤势,门主贺乾坤面沉如水。   陆清河面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最为严重的伤势,并不是外伤,而是他体内灵脉的伤势。   一个须发皆白,但面容却同寻常青年人别无二致的医修收起了陆清河身上的金针,长叹一声:   “贺掌门也知晓,灵脉是修行之人一身修为的容器,这灵脉断绝,他自身无法再产生灵力,哪怕将原本的经脉治好,他也只能够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自身却再无可能产出灵力为己用了。”   这些,上阳门门主如何能不知。   他恳切地问:“云谷主,清河的灵脉,真的没有救回来的可能了吗?”   被他称为云谷主的这人,身上的医修法袍下绣莲花纹路,是整个医修之中为二两件被评为第一等的医修服饰——剩余那件还被温淮瑜送人了。   此人正是苍术谷的谷主,云一沣。   云一沣淡淡摇头:“若是经脉受损,我这凌阳金针倒是能给他修补回来,但若是灵脉受损,老夫还从未听闻过,这天底下有哪个医修能将灵脉修补好的。”   “对于我们医修而言,灵脉是先天器,出生即定型,若是中途受损,那修士直到死,也不会再有重回原样的可能。”   贺门主惨然说:“我上阳门数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竟然要因为一场论道而前途尽断吗?”   云一沣只好安慰:“贺门主,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啊。”   贺门主长叹一声,看向床榻之上至今未醒,连呼吸都相当微弱的陆清河:“可惜,可惜啊……”   ——“我若偏要强求呢!”   这一声惊醒院中所有人,云一沣身后,和他同行的苍术谷所有医修,聚集在此的上阳门几位长老都随之看去。   逆着光,无法看清来人的面容。   但熟悉之人却在听到声音时,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贺门主无奈道:“七疏,你这又是做什么去了。”   七疏道人的外衫凌乱,在肩头斜披着,身上淋过雨,肩头一片濡湿。   他先是疾步跑到床边看了看陆清河的样子,沉着脸说:“我七疏的弟子,不会这么简单的信命,我愿强求一次,我相信清河若是醒着,也同样。”   贺门主叹息道:“即便你要强求,但连云谷主都拿灵脉断绝一事别无他法,我们还能如何?清河还能如何?”   七疏道人向云一沣鞠了一礼,这才道:“并非是不相信云谷主的医术,但望云谷主念小道挂念弟子的份上,原谅则个。”他看向贺门主:“我请了医仙。”   贺门主一惊。   医仙。   天底下能亦此为号的,仅那一人而已。   听说他久居沧寰鲜少外出,也几乎从不接外诊,他亦不缺外物,治病救人全看心情。   碰上心情好的时候,遇到路边寻常凡人的头疼脑热,也会给开一剂药方。   若碰上他不太愉快时,纵有人千里迢迢求医上门,他也不会应允。   最关键的是,外界早有传闻,说那一位同苍术谷素来不和。   贺门主瞥了眼云一沣,对方听见“医仙”这两个字的时候,眉头皱了皱,似有一点隐约的不悦,但很快就隐去。   贺门主顾不上许多,惊道:“那还不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温淮瑜宽袍窄袖,踏着微雨步入院中。   云一沣起身,漠然回看过去。   温淮瑜却连眼神都没多分他半个,手中折扇一收,用神识将陆清河全身探查了一番。   七疏真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医仙,小徒这情况,可还有救?”   温淮瑜收回手,还没开口,便听见云一沣不阴不阳地说:“老夫也想听听,温医仙对于这灵脉断绝的症状,有何见解?”   云一沣白眉微动:“若温医仙能将这灵脉断绝之人救回来,老夫自甘俯首,亲上沧寰,拜温医仙为师。”   温淮瑜终于余尊降贵地给了云一沣一个眼神。   “我们沧寰招收新弟子的规矩,首先年龄不能高于三十,您这……”   他眼神慢条斯理地在云一沣身上扫了下,虽未言尽,但那眼神已经将所有暗藏的意思都透露出来了。   嫌他年纪太大了。   云一沣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去,他背后苍术谷的医修却坐不住了,纷纷暴怒起身,欲找温淮瑜要个说法,被云一沣一个眼神止住。   温淮瑜没再理会他们,而是转头对七疏真人道:“有点麻烦。”   七疏真人明显失落起来:“就连您也没办法吗?”   那厢,云一沣淡淡一笑。   温淮瑜修长的手指在床沿轻叩,仔细打量着陆清河的状态:“我是说,治起来,有点麻烦。”   这句话把七疏真人从深渊拉回人间。   他颤抖着声音:“真的吗,真的能治好?”   温淮瑜却是摇了摇头:“不一定能好全,不确定有没有后遗症,治疗过程要将他开膛破肚,然后以灵力为引线,将他因受创而枯竭的灵脉,一针一线缝补回来。”   这话听着觉得甚是简单,实际的操作难如登天。   而且,如此手段,向来被另外一群医修视作异端。   云一沣拍案怒起:“没想到温道友空怀医仙之名,竟然会用此种异端的手段,真是令人不齿。”   温淮瑜:“行医莫问手段,能治好的,都是好方法。”   他看向七疏真人:“如何,治或不治。”   这下,不仅贺门主,连七疏真人都有些犹疑不定。   温淮瑜说的这种方式冒险也就罢了,结果还有那么多未定因素,难免让人担心。   七疏真人犹豫片刻,又问:“若要完全治愈,您有几成把握?”   “三成。”   七疏真人眼中挣扎不定,喉结上下滚了滚,就在贺门主正要劝他放弃的时候,床榻上一直昏迷不醒地陆清河,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眼中血丝密布,眼神浑浊,勉强支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我……治。”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治,无论结果如何,生死不尤人。”   “行。”温淮瑜头都不抬,对七疏真人道,“把这小子送去沧寰吧。”   他离去前,还能听到云一沣从背后传来的冷哼。   “我倒是想看看,温医仙究竟要怎么治这灵脉。”   温淮瑜并未在意。   他只是怔然看向西方,这里距离南霄山脉足足五十多公里,以他化神境的修为,施展寸地之术,不消半日便能到达。   如此算来,这时小四同玉家那个小子的斗法才刚结束。   其实从这里,看不到南霄山脉的那一轮明月。   更看不到罕见的日月同辉之景。   但温淮瑜阖眸片刻,竟是缓缓笑了。   “月出东山。”他轻声道,“这次倒是很不错。”   ……   祁念一最后那一剑,让沧寰所有剑修连夜翻遍典籍,也没找到半点记录。   “你是说,沧浪剑之前确实如我们想的一样,传承已经断绝了?”   宁瑾肯定地点头:“是我师尊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为了学最后一式沧浪剑,干了不少傻事。之后师尊才告诉我,沧浪剑明文留存在沧寰的剑诀典籍中的,确实只有四式,第五式需由无涯剑尊亲授。但当年无涯剑尊羽化得突然,并没有来得及传下第五式,便已经仙逝了。”   卢秋桐睁大眼睛:“那小师姐是在完全未曾听闻过第五式的情况下,靠自己悟出的这一剑啊?”   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太牛了!”   那战之后,沧浪剑已经断绝传承的第五式月出东山重现人间。   沧浪剑重振威名,在提及当世三大剑法之时,说到沧浪剑,再也不会有人闪烁其词了。   若再有人说自己用不好沧浪剑,抑或觉得沧浪剑并无精彩绝艳的招式。   旁人只会说:“那是你功夫还不到家。”   而祁念一和玉重锦的这一战,还有那天畅快恣意的万里风和天地清平的皎皎月,真正的被载入史册。   ——仙盟将此战的所有细节描摹出,记录在《基础剑法总决—使用篇》中,为天下所有剑修修习基础剑法提供了新的思路。   同样,这一战也成为后世许多人观摩学习的典范,人们将书中的字句逐个细究,试图透过薄薄的纸张,还原当年惊艳一战的究竟。   而这两位自创剑法的剑者,于剑道一途,已经踏出了辉煌的一步。   只是这一切,都与祁念一暂时无关了。   她和舒辰君聊过后,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使出了沧浪剑已经断绝传承的最后一式,又因为和玉重锦这一战,收获良多,索性将外界的声音都屏退,自己找了个闭关的借口溜了出来。   南霄山脉之下,有一条终年静流的河,名为浦水,水随高山倾泻而下,若是顺流,则会顺着西洲河清道流向远延郡,最后被深渊截断,横断于西洲和中洲的交界点。   今日有风有月,祁念一躺在一张竹排上,任由竹排随水流动,她拎了一壶酒,灌了几口,晶莹的酒液顺着喉咙淌入衣领。   西风撩动水面,带着竹排一路向东缓慢的漂流。   她躺在竹排上,任由竹排随风顺水把她带去什么地方。   “明明胜了,怎么还不高兴?”   竹排漂得缓慢,有人踏水而来,没有在水面上掀起丝毫波澜。   对方站定后,看着这一幕,才缓声说:“你倒是好兴致。”   祁念一头也不抬:“天机子阁下连夜前来,所为何事?”   她索性坐起身,环顾四周,暗示道:“这可是在外面。”   “我的结界,应当还无人能看穿。”   天机子一撩袍角,盘膝坐下,风势稍弱,竹排的移动也就慢了下来,徒留秋夜一地萧瑟凉意。   “三日后,你就要同你们沧寰首徒,进行头名战了。”   天机子顿了下,又说:“你了解他吗?”   祁念一支颐道:“若论战斗方法,这世上应该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他们作为对手互练,已经有十几年了。   “但若论内心,我却是已经看不透了。”   从前,只要她想,谢天行的所思所想她都能听见,但那日天眼无法看清他的状况后,祁念一才发现,无论如何,她也听不到谢天行心底的声音了。   其实哪怕不用天听,仅作为寻常友人而言,他近一年的行为,也让她看不透。   祁念一突然问:“为什么呢,他身上会有白泽的血脉之力?而且还是很强的血脉之力。”   据她所知,谢天行出自人类渔村,只有一个寡母,家中都是不折不扣的凡人,他是被掌门师叔带上沧寰后才开始修行的。   天机子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星盘。   星盘同夜幕交相辉映,他撒上一把灵矿芯,两条蜿蜒曲折的命线随之出现,这两条命线上,各自出现了极其闪耀的星子,一南一北,似乎在争夺命线上涌动的光芒一样,此消彼长。   天机子淡声说:“当年我推算出结果时,也很惊讶。这一代的命星,竟然有两颗。”   他又撒上去另外一种颜色的灵矿芯,金银两色在深如夜幕的星盘上交织,两条金色的命线,原本相互交错,却因为这新添上的银色星子,使得这两条命线原本的轨迹被打乱,由交错变为互相平行。   两条命线的前端径直往前,背向行走。   银色的星子如雨散落,将两条命线包裹,随后向北那一条金色命线上亮起的星子,最终黯淡下来,而另一颗金色光芒大盛。   此时,银色以迅雷之势将所有的金线全都吞噬,整个星盘上,唯有剩余的那颗金色星子,艰难地维持着,闪烁着黯淡的光,努力和银色分庭抗礼。   但仍然无用,铺天盖地的银色最后将整座星盘完全蔓延吞噬,最终,银色变为黑色。   于是星盘象征的世界,也就黑了下来。   变化就此止步。   天机子轻咳两声,眉眼中有着一丝灰白之气:“这就是我在上一次推演中看到的未来。”   祁念一思索片刻:“最先熄灭的金星,是我,光芒和我此消彼长的那颗金星,是谢天行。”   她停顿片刻,又道:“最后出现的,将整个世界都吞没的银星……是大师兄吗?”   天机子缓缓点头:“正是。”   “在你看到的未来中,我早早的死了,大师兄灭世,谢天行肩负起了和大师兄对抗的救世之责。所以要被送去献祭的是我,救世的是谢天行,而他要对抗的,是大师兄。”   祁念一摇头:“难怪你们在大师兄小时候就想将他提前杀死。”   “其实,最初并不是这样的。”   天机子轻叹:“我费了半条命,才看到温道友出生后的经历。”   “我们原本打算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将他带离佛国,找一户人家将他好好养大。   但或许因为我们擅自插手命运,命运改变了。他比我的推演早了十年出生,而在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少时经历的一切痛苦,全都已经发生了。”   “很难有人在少年时经历过那些事情后,还能不憎恨这个世界,能敞开胸怀去坦然接受。过去之事无法重来,所以才有了关于究竟要不要在他尚且年少时直接杀死他的争执。”   “最终,墨君不同意因为一个尚未出现的未来,就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所以将他带回沧寰,亲自教导。”   天机子无奈摇头:“但今日找你,要说的并不是这些。”   他指着星盘上,那残存着微弱的金色光芒,那颗属于谢天行的命星。   “你知道,承载白泽血脉之力的人,更多的聚集于何处吗?”   祁念一自然是不知。   天机子双唇抿紧,抬手指向南方。   祁念一皱眉问:“南境?”   “是啊,怀有当世最强的白泽血脉之力的人,如今应该都集中在南境的几个隐世家族之中。   他们现在,一定在找你和谢天行。” 第56章 不速之客   “南境,倒真是不怎么了解的地方。”   南境一向避世,鲜少同另外几洲沟通,唯一交通要道被深渊隔断,若要前往南境,除了绕道乘飞舟外,别无他法。   世人只知东洲多宗门,西洲多世家,中洲乃最大凡人王朝昱朝的所在地,同时也是仙盟的所在地,妖族避于海外,魔族和佛国一东一西同分北境,一曰漠北魔域,一曰凉州佛国。   唯有南境,似乎全然与世隔绝,在外少见南境人,外人也很难深入南境。   就连南境唯一的对外通道——飞舟点,都设立在南境最外围的地带,外人只能止步于此。   天机子回忆起来:“南境啊,当年白泽死后,主使者从仙盟、还有各大宗门世家中抽选了部分青年才俊,注入白泽之血,让白泽血脉能够延续下去,为我们人类所用。   但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当年接受白泽之血的主要是那群主使者的血脉至亲,在他们陆续飞升后,最初那一批接受白泽之血的人,就带着全族转移到了南境,彼时南境还只是一片荒漠而已。”   “后来,南境在这群人的建设下日渐繁华,却也几乎从不和外界交流。   但我可以肯定,南境之外拥有白泽血脉之力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白泽血脉之力的激活方法,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都是南境那群隐世者严格保守的秘密。”   祁念一垂眸,果然,那本天命书从她死后才开始写,又是以慕晚的视角来书写的,所以对于这世界的诸多秘密和谜团都算不得真正清楚。   就像此刻她对于南境隐世者这几个字的陌生一样。   让她觉得既好奇,又新奇。   “若我没猜错,谢天行应当就出自南境的某一家。”   祁念一想起了书中谢天行的少年时。   少时贫苦,只有一个寡母,在渔村艰难为生,孤儿寡母还时常被同村的人嫌恶,如此种种,似乎从未提及他的父亲是何人。   只有一句“父亲早亡”一笔带过。   闻言,天机子拧起眉头:“若如此,或许真的和他早逝的父亲有关。”   “此行,就是为了提醒你。”天机子正色起来,“谢天行的血脉之力来源我不得而知,你的同样如此。   你出身昱朝皇室,而昱朝皇室在过去未曾有哪怕一人同南境那边有关联,以他们的霸道,是一定会想办法搞清楚这件事的。”   祁念一缓缓抬眸:“南境的隐世者……很难对付?”   她和谢天行背后站着沧寰,先不说沧寰,就为了几年后的献祭,仙盟也不会让她轻易被南境的人带走,为何听天机子的语气,这似乎还是个难题。   “问题就在这里。”天机子正色起来,“三百多年前,仙盟试图将南境诸人引入仙盟,结成合作,但南境那边不仅没有同意,反而将仙盟派去的人打了回来。”   “当时仙盟派了五个化神境修士,三十多个元婴境,却没有扛住南境那边来人的仅仅一击。”   天机子声音缓而沉:“这么多年,仙盟一直在怀疑,南境其实早有千秋岁之人,只是并没有声张。”   “听着……确实有些麻烦啊。”祁念一撑着脸。   人尽皆知,当今天下有六位千秋岁强者,一大乘五太虚,但其实其他地方也不乏有即将破境至千秋岁之人,抑或是本为化神,但能通千秋岁一战的强者。   比如漠北那位魔尊,她三师兄的老爹。   又比如感业寺的那位住持。   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化神境的境界,但实际战力同太虚境并无二致。   如果发现南境有尚未出世,任何人都不曾知晓的千秋岁强者的话,那只要对方愿意出世,就完全足够改变当今天下的局面。   “所以,我希望你,若能拿下南华论道的头名,最后的奖励请一定要选择蓬莱仙池。”   天机子郑重道:“我知道,如果让你自己选的话,你多半会选择云野手札,这对于你们剑修而言,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但蓬莱仙池中,埋藏着一件物品,可以让你们隐藏起自身的血脉之力,旁人无法鉴别。”   “如今,你还觉得批命真的能断我们的命吗?”   天机子举头望向天幕,只觉得群星璀璨。   他苦涩地说:“我曾自负能窥见天命,鬼谷的断命之术,是鬼谷绝学的根本,亦是鬼谷传承千百年来的骄傲。   哪怕每一个天机子都因泄露天机而被反噬自身,最后皆死于非命也在所不惜。”   他看向祁念一。   “我曾经以为,知天命亦要顺势而为,尽管如此,同样无法将命运的走向推往我想要的方向。   如今只觉得,敢于逆天改命者,或许才是这断命之术真正的归宿。”   祁念一了然:“所以,你这么光明正大地当二五仔,真的没关系吗?”   天机子怡然道:“薄某,从来也并非仙盟中人。”   他难得失笑后,又静默许久。   他想起最近一次测算的星图。   原本应该逐渐黯淡直到消失的属于祁念一的命星如今依旧闪耀,而另一颗本应该负担起未来的命星,却沾染上了不详的黑色。   这个世界,原本应该只有两个举世瞩目的耀眼星子。   如今,在不同的命线上光芒越来越亮的星,却越来越多,并逐渐向着祁念一汇聚而去。   那天他所见的星图,就像今晚的夜空一样,群星璀璨。   或许她真的是那个能够改变一切的人。   “现在的命,我也看不透了。”天机子轻叹。   ……   “你有几成把握能胜她?”   老头又问了谢天行一次。   这次谢天行没有回避过去,略一垂眸,淡声说:“不破境的话,三成不到。”   “那便破境吧。”老头唉声叹气地,“原本不打算这么早的,你如今心境出了问题,实在不是适合破境的时机,但也没办法了,那帮人已经有动静了。”   “确定吗?”谢天行低声问。   老头:“你在沧寰隐姓埋名多年,他们暂时发现不了你,但出了沧寰,那帮人以家族秘法,要找到你还是很容易的。”   “你父亲当年拼了个身死道消,和追杀他的人同归于尽,这才为你和你娘争取了逃出去的机会。   按理说闻家应该不知道你如今尚活着的消息,但血脉牵引术的感知不会有错,你的存在,确实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老头无奈道:“以你如今的修为,若是被闻家人找到,只有死路一条的份,早做打算吧。”   谢天行静静听他说着,随后在院中布了个结界,他像是什么是都没发生一样,只跟曲微简单说了自己要闭关,这两天不见任何人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准备冲击元婴。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有数。”谢天行淡淡道,“江老,我给你准备了一副义骇,就放在沧寰,如果我真的被闻家人发现,凭你暂存的灵魂之力,应该能撑到回沧寰的时候,到时,你先走吧。”   江老被他气得恨不得跳脚,奈何他连个实际的灵体都没有,只能破口大骂:“我可求求你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只要你不在关键时候犯些心软的毛病,现在对你而言也不是必死之局。”   “偏偏你终战的对手是她。”江老连连叹气,“怎么就是她呢。”   此夜群星璀璨,月隐云中。   南霄山脉的欢歌不断,山下的人间烟火随着浦水流淌至千家万户。   这一夜,祁念一在竹排上随水流淌,喝着酒,思索自己的道究竟在何方。   这一夜,谢天行在院中不断冲击着自身的极限,预备破境元婴。   这一夜,昏迷不醒数日,被苍术谷判为无药可救的陆清河,终于睁开了眼睛。   同样也是这一夜,几乎从未和外界有过任何交流的南境,有一群人出现在了南境同西洲的界碑边缘。   一旁的西洲人皆是目露惊骇。   这一群人皆是御空而行,身上传来强悍的灵力令人不由心生胆怯退避千里。   他们浩浩荡荡自南境而来,目的也非常明确。   一群人御空而行的方向,正是西洲偃阳川。   ……   辞别天机子,祁念一回到自己住处时,发现温淮瑜仍然未归,院落中却有另一人正在等她。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轮番找我谈心。”   慕晚黑色的身影几乎融入夜色中。   她闻言回头,将手中的酒壶摇了摇:“不是来找你谈心,是来找你喝酒的。”   言罢,她嗅了嗅:“但你似乎已经喝过了。”   祁念一笑了笑:“没关系,不妨我再喝一轮。”   她庆幸道:“反正今天大师兄不在家。”   慕晚忍不住好笑:“这世上,难得有几个能降得住你的。”   今天再见她,祁念一发现她脸上狰狞的疤痕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浅粉色印记了。   祁念一摇头:“能降得住我的很多啊,我又不修无情道,我的师兄和我的亲人、友人,都能降得住我,一来一个准。”   “所以,慕大夫夤夜来此,只是为了喝酒?”祁念一转头看着她,一语道破,“要说什么?”   “你……能赢吗?”慕晚低着头,声音同样也很轻,“后天的头名战。”   祁念一拿着酒壶又饮一口,今日喝了第二轮,她也没什么醉意,脑子清醒得很。   “不知道。”   慕晚转过头看她:“不知道?”   她眼中不解:“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在她的印象中,祁念一是那种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的人,似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她总有一往无前的决心,这份自信,时刻都能感染到她身边的人。   祁念一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战斗这种事,没有人能说自己绝对会胜的,只能尽力做到最好而已。”   慕晚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得祁念一忍不住道:“你慢点喝。”   直到最后一滴酒倒干净后,慕晚才说:“我原本,觉得自己应该跟你说些什么。”   毕竟她或许是了解谢天行最多的人了。   但那个人心思太深,尽管夫妻多年,却也只是同床异梦,许多关于他过去的事情,他隐藏起来的秘密,她都无从知晓。   所以,她似乎只能来找祁念一喝酒了。   祁念一举起酒壶,碰了下慕晚已经喝干净的空酒壶,就当碰了杯,随后也拿着酒壶一饮而尽。   “一壶酒,祝你后日得胜归来。”   慕晚的话音刚落,夜空有黑云压低,夜色中难辨真色。   紧接着,就是劫雷滚滚而至,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劫雷的声音让不少人都清醒了过来。   四处的声音都在讨论着,今晚又是谁在渡劫。   祁念一平静地看向劫雷的方向。   她知道,是谢天行。   ……   短短两日,很快就到。   这次仙盟为了头名战,特地布了一个巨大的云台,是往常斗法所用云台的三倍之大。   仙盟将周围的云层使了法术隐去,云台高悬上空,四周万里无云,以便来者更好的观看。   前来观看头名战的人,应该是整个南华论道中人最全的一次。   这次场地宽阔,人们都已经提前到了观赛点,等待着两位即将要进行头名战角逐的人出现。   此前五百多名参会者悉数到场,等待着观看这场头名战。   对于修行之人而言,观看强者对决,对于自身修行有极有裨益。   那日祁念一和慕晚一战后,就有不少人因此而顿悟破境,这也是大部分人在南华论道中输了斗法后仍然没有离去的原因。   为了维护现场秩序,仙盟按照门派给众人划分了地点,好巧不巧把苍术谷和青莲剑派分到了一起。   苍术谷弟子看着身着青莲剑派剑侍服的慕晚,都在低声咒骂着叛徒,被青莲剑派的一帮剑修纷纷提剑威胁回去,怒不敢言。   慕晚听着从苍术谷那边传来的闲言碎语,并没有太多在意。   她知道,从自己和师兄救走了那个人,并叛出苍术谷之时,就已经注定了她这一世会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   赞誉也好,谩骂也好,她都能欣然接受。   玉重锦拽着他哥也来观赛了,玉笙寒被扯着袖子,低声道:“锦弟,松手,你这样成何体统。”   玉重锦浑不在意:“兄长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体统这玩意,我是没有的。”   在场心情最为复杂的,应该就是沧寰众人。   曲微搂着卢秋桐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头名次名都归我们沧寰,本来应该高兴的,但却让人这么紧张。”   她担忧地皱起眉头:“我是真的不愿看见小师兄和小师姐刀剑相向啊。”   宁瑾安慰道:“曲师妹莫要思虑太甚了,小师兄小师姐两人自幼对练,交手的次数没有数千也有好几百场,今日虽是南华论道的头名战,但对于他们俩而言,应该和寻常斗法对练没有区别。”   卢秋桐悠悠长叹一声:“要么说你们男的木楞呢,他们俩最近的气氛那么古怪,你没看出来?”   宁瑾愕然:“除了见面少了点,不就和往常没有区别吗?   若只是见面次数少了,也能够理解,毕竟小师兄和小师姐都有各自的论道要准备,不像以前在沧寰的时候,闲暇时日多,能够经常见面。”   卢秋桐听得直摇头。   她眼中也划过一丝担忧。   不仅是和小师姐的关系,自从南华论道开始后,小师兄整个人都不对劲。   往日小师兄是不会在意寻常奖励或是一场论道的输赢的。   小师兄虽然在他们沧寰弟子心中威望甚高,那是因他是沧寰首徒,负担从旁辅教众弟子之责,若论战绩,在沧寰真正保持不败神话的,是小师姐才对。   “总觉得,近段时间,小师兄就像被什么追着跑一样,心里压了事情,气都喘不过来。”   曲微也认同了她这个说法。   但无论如何,这场头名战终究是要开始了。   祁念一登云台前,站在崖边吹了一会儿风。   非白的身影浮现,他皱眉远眺南方,那边阴云压城,一股沉闷之感扑面而来。   “总觉得,今日似乎有事要发生。”非白沉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祁念一勾勾他的手指,安慰道,“放心吧,该如何便如何。”   非白微微躬身,两个人脸靠近,他能感觉到祁念一的呼吸轻轻打在他没有实体的灵体之上。   祁念一右手握着剑,左手勾着他的手指。   非白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把双手都交到了我手里。   她站在崖边,举起手中这把剑。   在对阵玉重锦时,这把剑最外层的伪装彻底消失,显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非白本体真实的样子,却让她有些惊讶。   她伸手细细摩挲了一阵,感觉这并不像一把剑,光论材质,其实更像一截骨头。   似乎那原本亮银的剑身只是附着在外的一层伪装。   竹、木、玉、钻、深渊玄铁。   如今竟是一根白骨。   果然,云野铸剑选材料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非白,你本体的材料是什么,你能看出来吗?”   非白神色有些沉凝,他迟疑着摇头:“我……看不出。”   这还是头一次,他完全看不穿一把剑所用的材料。   而他看不穿的,偏偏还是就是他的本体。   非白在心里把云野这个名字暗暗记了一笔。   他低声说:“也不知究竟是哪个登徒子,铸的这些剑。”   若是那个什么云野还在,他定是要找对方好好算算帐的。   云散雾开,薄日初蒙。   祁念一没再和非白打闹,提剑缓步登上了云台。   这一次的云台太大,她站在这头看另外一头的谢天行,总觉得不如往常那般能看得真切。   只是谢天行的气息,明显不同于以往了。   “破境可还顺利?”祁念一问。   谢天行今日不知为何,在沧寰弟子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披风,兜帽将他整个人罩住,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台下,沧寰弟子纷纷讨论:“小师兄今日的打扮,好生怪异啊。”   谢天行无奈道:“不算顺利。”   老头在他心里连连念到:“完蛋完蛋完蛋,你怎么就搞了个完美破境出来,阴差阳错激活了血脉之力,但你又不会用!   你如今这样的外貌,闻家人若要来,都不用验血,一眼就能看出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最后,老头认命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祷他们今日千万不要来。”   结果,老头就像乌鸦嘴一样,说什么就来什么。   鼓声尚未响,本应是两人在云台上收心敛息准备斗法的时间,此刻却一阵乌云大作。   连评判员都惊呆了,连忙道:“论道尚未开始,两位还请先收了神通。”   祁念一沉着脸望向南方,只消片刻,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踏云而来。   他们每人身上的气息都相当强横,这群人至少是元婴境起步,而为首的中年男子,修为已经到了化神境藏锋期,超过在场所有人。   云上看台,天机子猝然起身。   台下观者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群人是从何而来,又发生了什么。   只有谢天行能听见他心底老头的哀嚎:“完了,居然来得这么快。”   庄钧神色不定地迎出去:“敢问诸位,有何贵干?”   一行人中,为首的中年男子生的面容普通,甚至透露着一丝慈眉善目,他笑着说:   “早就听闻过南华论道与我们修行之人的意义,老朽带着族中这帮小辈外出游历,途经此处,适逢南华论道头名战,便想一观究竟。”   他彬彬有礼道:“我等一行人,第一次出南境,还不太知晓境外之人斗法是何种模样,不知贵主可否允我等一个观赛的地方,也好让族中小辈长长见识。”   “南境”二字一出,台下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   “南境来人?”   “南境不是避世已久吗?怎么突然有人出来了,难道是想和其余几洲恢复沟通?”   “可我怎么觉得,来者不善呢。”   卢秋桐翻了个白眼:“就是来者不善啊,若是真心想观赛,哪怕是不知入场规则,从山下好好走上来,通报仙盟一声即可。   这南华论道哪怕是山下的凡人,只要愿意,都可上山观看,又何况他们本就是修行之人。”   她一语道破:“南境久不和外界沟通,不知外界规则,不代表他们连寻常礼仪都不懂了,他们摆出这副架子——”   玉笙寒缓缓皱起眉头:“是为了威逼。”   祁念一眼尖的发现南境一行人中,其中一个青年男子手持一个圆盘,圆盘上指针不断转动,像是在努力定位方向。   评判员手中鼓槌刚抬起,如今都不知该不该落下。   庄钧和南境诸人对峙之时,祁念一突然神色一动,微微敛眉,收回了眼神。   她耳中,突然传来了谢天行的传音入密。   ——“收回你的眼神,不要看,不要听。这场论道不要用及任何与白泽之力相关的力量。”   她直视对面的谢天行。   对方的面容掩于兜帽之下看不真切,只露出一截下颌轮廓。   他嘴唇微动,并没有出声,只是做了个嘴型。   那两个字是——切记。 第57章 问心之战   谢天行的话,再加上昨夜天机子连夜上门告知她的事情,她已经大约猜到这群南境来人的目的了。   而且,她在这一群人身上,感受到了非常熟悉的气息。   她原本不应该见过这些人的。   但是偏偏对方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他们和她隐藏在身体里的力量,似乎是同源。   “她能听劝吗?”老头着急地问。   谢天行苦笑:“按我对她的了解,怕是不能。”   在这样的场合,让她隐藏实力,不能尽情畅快的一战,那还不如让她不要出剑。   庄钧眼中惊疑不定,南境来人这种大事,他们竟然完全没收到消息,看来南境的强大还是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自当欢迎。”他朗声道:“小凡,去给诸位贵客安排看台。”   庄不凡应允,引着南境众人在一方清净的看台落座。   其余观者互相交换着眼神,虽未明说,但彼此都已经感受到了对方所想。   仙盟要成立神机预备营,南华论道即将决出头名,青年一代人才辈出,如此关头,避世许久的南境人突然出世,一定会对当今天下的格局造成巨大的冲击。   更何况……南境这群人,真的很强。   楚斯年:“藏锋期的化神境修士,南境果真藏龙卧虎。”   慕晚皱着眉:“藏锋期的化神境,无一不是闻名一时的人物,南境让这样一个人带队来此,是为了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南境,上一世她偶然见谢天行的书信中提过几句,但那信中所记的内容,她却不太明白,只隐约看出,沧寰灵虚子掌门羽化前,曾交代过谢天行什么事情,让谢天行始终将南境这两个字记在心上。   但后来谢天行已经进阶太虚,身至仙尊高位,那时的南境也还是和现在一样,始终对外保持着神秘。   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慕晚压下心头的不安,单手执刀,将其抱入怀中。   不仅如此,台下的沧寰弟子们虽然不动声色,但都已经暗地里做起了防备。   在他们沧寰首徒和墨君之徒进行头名对决时闯进来,无论如何,他们沧寰是感受不到任何善意的了。   卢秋桐眼神暗了暗,将一个玉瓶递给了沧寰所有人,传音道:“一人一粒,先收好,到时若有不对,听我命令行事。”   南境诸人落座后,为首的中年男子偏头问道:“阿焰,如何了,能分辨出结果吗?”   被唤作阿焰的男子,手执圆盘,圆盘上的指针在云台上祁念一和谢天行身上来回摆动,未有一刻真正停下。   闻新焰新奇道:“还是不能,这血脉牵引术只能确定大致方向,更细致些的,就很难判定了,但是像这样指针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的,还是头一回。”   “这有何难。”闻新焰旁边,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笑得眼如弯月,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总让人看着有些诡异,“既然判断不了究竟是谁具有血脉之力,那把这两个人都抓起来不就好了?”   “你说对不对啊,平叔。”她笑意盈盈的,竟还向身旁的中年男子扬起下巴,满脸骄傲求夸奖的样子。   闻仲平笑了几声,摸着她的头:“我们阿灵说得对,确定不了,就都抓起来。”   闻新灵双手撑着脸,看着云台上的两人,明明生着一张娇嫩可爱的容颜,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幽幽叹了口气,十分苦恼一般:“明明是两个外族人,竟然能拥有这么强的血脉之力,真是让人……讨厌呢。”   在庄钧的指示下,评判员这才有些茫然的落下鼓槌。   三声鼓响后,论道本应就此开始,但云台上的两人,却都没有动静。   万众瞩目之下,祁念一提剑,问了谢天行一个问题:“你准备,怎么打?”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谢天行却听懂了。   她是问,这场论道,在有南境诸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会不会尽全力出手。   谢天行兜帽之下的双眼带着一丝笑意,他反问:“你呢,你又会如何?”   祁念一将剑举至身前。   她平静道:“我不是你。”   我不是你,所以,无论如何,这场论道我都会全力以赴。   就像这十几年在沧寰,你我之间的每一战那样。   “果然啊,你要是听劝,也就不是你了。”谢天行有些无奈地摇头。   他话音刚落,两指并齐竖于唇前,五个阵盘像防卫,又像牢笼一样将他完全护住。   这五个阵盘分别是红、青、蓝、黄、金五色,应对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是阵法师公认最强的手段。   五种元素相生相克,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五行结界,单独破掉其中一个阵盘是无法破开这个结界的。   五行连阵易守能攻,除非对手能同时一次破开五个阵盘,否则这个阵——无解。   台下有人惊呼:“五行连阵,竟然是这个!他不过元婴境初期的修为,怎么可能能做到这一步!”   “这五行连阵,据说许多阵法师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同时施展五阵,还要让其做到相生相克,他的控制力究竟精细到什么程度?”   “这小子,好生可怕,他此前的每场论道,难道都隐藏实力了?”   谢天行声音传来:“小师妹,十几年前,你我在沧寰初见之时,我还只能控制五行阵的其二。当年那水火二连阵被你一剑破之,不知今日五阵连出,你又当如何呢?”   五行连阵麻烦就麻烦在,它不仅难破,攻击力还极强。   只消片刻,云台上风就滚起烈火,正是五行连阵中攻击性最高的火阵。   这火诡异,沾上后就无法甩掉,祁念一只能凌空虚踏,悬于云台上空。   不过眨眼的功夫,云台上已经不见谢天行的踪影了。   阵法师手段诡谲,变幻莫测,如果摸不清对方的施阵思路是什么,对于对手而言,就会处处是陷阱。   但好在,祁念一对于谢天行的攻击路数相当熟悉。   她直接挥剑而下,将云台上的烈火斩开。   剑气凛冽,火焰从中分开一条道,底下却不是云台的地砖,而是露出了焦褐色的泥土。   谢天行此时一定隐匿于泥土之中。   祁念一深呼吸一下,将气息缓了下来,平静地睁开双眼,眼瞳中闪着金色的光,虽被星尘纱遮掩住,外人并不能看见。   但这一刻,南境闻家人手中的圆盘指针疯狂地转动起来。   圆盘上的指针像是出了问题一般,不同于先前在祁念一和谢天行两边来回摆动,而是先顺时针转一圈,再逆时针转一圈,如此循环往复。   闻新焰忍不住道:“这罗盘该不会坏了吧。”   “不、不对。”闻新灵眯起眼睛,终于对台上斗法的两个人重视了起来,“应该是这两人其中有一个血脉之力太强,引得罗盘指针失效了。”   闻新焰惊诧道:“可小妹你是我们族中血脉之力最强的人了,就连你血脉激活的那一天,也没有做到如此异象啊。”   闻新灵低笑几声:“所以说……这两个人,都要带回去。”   天眼之下,一切隐藏都无所遁形。   祁念一眼中闪过无机质的光,立刻找到了谢天行的方向,他果然是用遁地符躲进了用土阵制造出来的土壤之中,再用幻阵覆盖其上。   祁念一眼中划过一丝怒意,周身灵力暴涨,抬手就是沧浪剑中攻击力最强的一招——惊涛拍岸。   她如今再使惊涛拍岸,声势和第一场斗法时,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山脉绝崖之下,始终静流的浦水猛地掀起巨浪,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真正意义上的浪头毫不留情地拍向云台。   离得稍近的观者被溅了一身水,拎着自己湿透的衣服,无奈地掐诀烘干衣服。   巨浪因她的剑气而滞留于空中,悬于半空骇人地倒流。   她立于潮头,单手提剑,抬手又是一剑,怒道:“你给我,出来——”   这一剑直接将云台劈了个粉碎,仙盟众人心痛不已地看着昨日刚建好的云台,这已经是祁剑主在南华论道上打碎的第二个云台了,不知道能不能把账单寄去沧寰要点赔偿。   土阵结成的泥地随着云台一起被斩为齑粉,谢天行无奈地现身。   “今天火气有点大啊。”   五行连阵原本被祁念一一剑斩出一个缺口,但很快,青色的木阵亮起,荆棘藤蔓在空中蜿蜒结成一张网,火舌蔓延而上,将荆棘烧干,零落的余烬重新绘制出土阵的模样。   五行相生,生生不息。   这就是五行连阵最麻烦的地方。   祁念一沉着脸,直接挥剑而上。   木阵中的藤蔓就像有生命一样,在谢天行身前结网,张牙舞爪的荆棘生着倒刺,只要稍稍靠近一点,都会刺破皮肤。   如果仔细看,则会发现,木阵的荆棘之上,还有隐约闪现的紫光。   这荆棘,竟然有毒。   台下,沧寰弟子全都提起了心。   曲微颤声道:“他们今日,怎么打得这么凶?怎么连毒阵都用上了?”   卢秋桐冷声道:“放心,我备了解药。”   曲微着急道:“这不是解药不解药的事啊。”   却没想到,祁念一在发现了荆棘上摆布的毒光后,竟然反倒没有先前那般愤怒了,甚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握剑的手向前进了一寸,抵住了非白剑身的剑格。   她之后的剑,已经到了剑光无影的地步。   加上紫阶虹光步的辅助,她越至谢天行身后时,他阵前甚至还留着祁念一的残影。   不仅人快,她的剑更快。   一呼一吸间,已是数百剑。   台下观者努力睁大眼睛,眼底也只能留下祁念一剑风惊起的残影。   在这南华论道上,她令人惊艳的剑招频出,一时竟让人忘了,她原本最擅的就是快剑。   “好快的速度,境外竟还有这样水平的年轻剑者。”闻仲平正色道,“你们平日里自视是年轻一代中的天之骄子,尽管我们掌握真正使用血脉之力的方法,比起境外之人,确实要强一些,但多少还要出来开开眼,不要被困于一隅之地才好。”   闻新灵冷哼一声:“那又如何呢,还不是要被带回去,成为我们的养料。”   “就算我用了一下幻阵,也不用这么生气吧。”谢天行在空中狼狈地躲着,木阵生出的荆棘被祁念一眨眼间砍得粉碎。   祁念一冷声道:“交手数百次,你难道还不清楚,幻阵对我无用吗。”   刚才如此行事,不过是敷衍而已。   “我真是……被你克得死死的。”谢天行无奈。   阵图千万种,可偏偏他最擅长的幻阵,对她完全无用。   他手一挥,倒刺横生的荆棘枯枝生出了绿叶,顷刻间绿叶丛生,呼朋引伴地在山间连接起来。   亭亭如盖,遮天蔽日,将天幕完全遮挡。   很快,两人就仿佛身处茂林之中。   祁念一的眼前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几缕从荆棘缝隙中漏下的光在她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此时空中已无云台,紧密连接的荆棘像迷宫一般,横于山间,无论是身处其中的祁念一,还是外面的观者,都无法看清这迷宫中的路线。   谢天行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她无法通过声音来判断他的方向。   “没办法,幻阵对你无用,就只能做点实际的东西,来阻碍一下视线了。”   祁念一面前四处都是横生的带毒的枝桠,她被困其间,不敢随意触碰。   难得的,她的剑停住了。   她闭目,毫无保留地释放出神识,覆盖了整个山涧。   用神识探查的过程中,祁念一闭着眼睛,声音有些怅然。   “所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她唯一不明白的事情。   神识交换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外人听不见他们此时的对话,只能见到两人被荆棘堡垒围困其中,许久不见动静。   谢天行声音仍然影影幢幢,似从八方而来,带着些梦幻泡影般的奇异感。   “你这么问我,可是已经想清楚了,你自己要的是什么?”   祁念一静默片刻:“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那你的道呢,又是什么?”谢天行冷静地问。   修行之人,为之所困也汲汲追求的一生的,不过一个大道。   可又有谁真正清楚,自己的所求是什么,自己追逐的大道是什么?   旁人同样也看不见,万丈荆棘密林之中,祁念一收了剑,盘膝凌空坐下,一副打坐的姿态。   “出来吧,谢天行,我看见你在哪里了,但你费尽心思造了这样一个地方出来,不就是想和我进行一场问心之战吗?”   她刚言罢,她面前的荆棘藤条竟然缓缓扭曲了起来,最后神奇的在她面前凝成了一个人形,深深浅浅的绿色相间,谢天行的身体从其间浮现。   “你果然,就在我面前。”   谢天行和她对面而立,也盘膝坐下。   “接受吗,我的问心之战。”   谢天行仍被兜帽挡着,看不清面容,但语气确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谓的问心之战,原先只是道修的斗法方式,后来此种方法演化到佛修丹修医修甚至以武为道的武修身上,只因稳定道心需得先叩问内心。   于是,问心之战,就成了论道这一词,最早进行的方式。   “自无不可。”祁念一如此道。   “你我轮流执先。”谢天行手指一抬,一枚黑白相间的骰子悬立空中,尖头向下,一番旋转后,骰子的白面在上,谢天行便说,“这轮,你执先。”   祁念一于是抬头,眼底的金色薄光似有实质,落在谢天行身上。   “仍是我刚才的问题,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天行思虑许久,沉声道:“你这个问题,问得着实难为我。”   兜帽之下,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悠远。   他似乎透过眼前这个人,看到了过去十几年间,他,或者说他们之间的一切。   世人只知他是沧寰首徒,天资卓绝,幼时就偶遇沧寰掌门,被掌门收为唯一的亲传弟子。却无人知晓,他原本并不需要经历这些苦楚。   若让他选,他更希望父母在侧,他们一起在小渔村里好好生活,而不是亲眼看着父亲为了给他和母亲争取逃命的时间,爆体而亡。   谢天行声音难得的没了从前用作伪装的惯常笑意,而是平静到几乎没什么波澜。   “说来讽刺,因为父亲的遭遇,母亲不同意我修行,我拿着父亲给我留下的阵法图,因为实在好奇,每日偷偷看。   后来村里意外遭逢了两方修士的斗法,母亲被一记惊风阵误伤,当即就没了命。那时我才想,如果我早些修行该多好。”   谢天行低笑起来,“惊风阵,只是一个惊风阵而已,连随便一个炼气境的阵师都能做到。   但当时,我救不了她。”   “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所图很多,但真正归咎起来,其实也不过两个字——活着,如此而已。”   谢天行深吸一口气:“到我了。”   “我也同样,是刚才的问题。”   谢天行一字一句,掷地若有声:“你想要什么,你确定自己已经清楚了吗?”   其实在看到天命书的最开始,她也并没有特别坚定的心。   只是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遭遇太多,全都化为坚硬的盔甲,保护她的心不受污染影响。   “我非常清楚。”祁念一平静道,“你说自己所图很多,我又何尝不是同样?”   “我想要打破命运的桎梏,好好活着,不仅如此,我还想让我身边的人,三个师兄、师尊、堂兄,慕晚老萧这群好友,沧寰的同门们,全都好好活着。”   她说着,摇头笑了下:“我其实比你更贪心,我还想要解决深渊的隐患,让大陆上的老百姓不再为深渊所困扰,想为千年前惨死的白泽要一个公道,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我还想要追求剑道的颠峰,去问问所谓的天道,何为飞升?”   “你看,欲是人性根本,我们修行,也并非是要完全灭人欲。相反,正是因为我们有所求,心中有所执念,才能支撑我们,证得大道。”   “所以谢天行,我说我不明白你,是因为你似乎总是在同内心的欲望挣扎撕扯。   你一边不断地努力想要完成自己所想,获得自己想要的,内心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谴责自己,你累不累啊?”   祁念一说这话过于清醒,也过于无情,一下将谢天行内心所有的伪装全都撕扯下来。   黑袍下,谢天行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无奈。   原来不仅是幻阵,就连他心底最后这点遮羞布,在她眼中也无所遁形。   “如今,你还敢说,你不想报父母之仇?”   “你不想要强大到再无人能对你产生威胁?”   “你不想要站上这世间最高的山巅,俯视群山低头?”   “既想,又为何不敢承认?”   祁念一一连串的反问,让谢天行无言以对。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听祁念一淡声道:“问心之战,一问己、二问心、三问道。”   “这些都是藏在你心里的东西,哪怕你再擅长伪装,也无法掩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所以她说:“谢天行,诚实一点吧。”   不等他反应,祁念一:“轮流执先,这轮到你了。”   谢天行沉默半晌,问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祁念一轻笑一声。   “这个问题,我在过去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知道。   哪怕我身体里流着白泽的血也好,我可能是祂身体的一部分也好,既然生而为人,那我便是人,可以决定我想要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那你呢?”祁念一反问,“你能接受自己的存在吗?”   谢天行出神道:“有时候,我很恨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血,那些人要不是为了争这身血脉,我们一家人也不必走到今天的地步。”   “最后一问。”祁念一直截了当,问道,“我不问你你所追求的道是何物,这问题太大,我们所有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确定。”   “我要问,你后悔吗?为自己所做的决定。”   谢天行垂眸,睫羽轻颤,声音虽然略有颤抖,但却十分坚定。   “我,不悔。”   祁念一便笑了:“我亦不悔。”   三问过后,祁念一吐出郁气,心眼开阔,道心通明。   问心之战,不论胜负,只论道心。   人各有道,各行其是,唯不悔而已。   于是她拔剑。   苍白中掺杂着些微紫色的灵焰自她身上燃烧起来,将整座由荆棘铸成的迷宫燃烧殆尽。   谢天行五阵齐出,遮天蔽日。   生生不息的五行连阵同出杀招,荆棘上浸满毒液的倒刺,熊熊燃烧的烈火,谢天行身前如同堡垒一样的土墙,沾手即化为寒冰的玄水。   还有始终未曾露面的金阵。   阵起,金色的虚影在空中不断舞动,祁念一愕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剑,似乎被什么力量缠绕住了一般,无法像以前那样顺心自然的舞动。   金阵,能控金属。   非白的本体虽是一节白骨,但终是由云野后天打造的,不可能不掺杂任何金属。   谢天行的声音遥遥传来:“谁人不想顺心而为,顺心拔剑。小师妹,若当你剑式受阻,无法顺心之时呢?”   “这五行连阵,单破其一,都只会迅速被其他四阵修补回来,让我看看,你会先择哪个破之。”   祁念一眼神厉了起来。   手中剑沉重到似乎有千万只手在拉扯着往下坠。   她举剑的动作也有些迟钝。   但仍是冲破了万千阻障,将剑高高举过头顶。   剑缠雷霆,这一剑,她并没有引动阴云和天雷降下。   万均雷霆直接由剑身传来,剑身乃至她的右臂都缠绕着闪烁的电光。   “这、这怎么可能?!”台下有人惊呼,“不引动天地之力,全凭己力,挥出雷霆?”   祁念一缓缓吐息,踏着遍生倒刺的荆棘丛,身上衣袍被火焰撩的焦黑。   她穿行于火焰中,连发丝都被烧得卷起。   雷霆遇火,其势更盛。   那浩荡一剑,披荆斩棘,开云破日。   剑光奇诡地在空中划出惊人的弧度,一同斩向空中散落于不同方向的五个阵法。   一剑,连破五阵。 第58章 此战终了   五行连阵,生生不息,若只破其一,则会被其他阵法修补还原。   阵法师手段频出,同阵法师对决,最重要的就是破阵思路。   而现在,祁念一给出了她破阵的方法。   一力,破万法。   五色五阵于空中慢慢化解,由五行连阵生出的荆棘火焰玄水也同时消失。   谢天行从消失的土阵后现身,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愕然。   “你还真是执着啊。”谢天行低声说,“执着只用一剑,来破我的阵。”   “十几年前就如此,今日,还依旧如此。”   祁念一收剑,淡声说:“一剑,足矣。”   台下,曲微发出惊呼:“是十几年前,他们那场初战。”   其余沧寰众人有些面露了然,更多的尚不明所以。   曲微便解释道:“你们入门晚些,可能不知,十四年前,小师姐初入沧寰时,在演武场和小师兄有过一战。   那时小师兄已经在演武场同境界中称霸,他在演武场上设下了五行连阵中的水火二阵,称若有人能破了他的阵,那他就将一年的月奉拱手送上。   他的水火二连阵在演武场上摆了三个月,都无人能破,水火相生相克,对于那时尚不过炼气的我们,已经是难度相当大的高阶阵法,自是无人能破,直到小师姐登台。   那天,小师姐也是像今天这样,只用了一剑,同时斩去水火二连阵。   今日的对决,真的像极了十几年前那一日。”   五行连阵被破,谢天行胸口一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血液,眼神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   感受到了他此刻心情的变化,老头惊恐道:“你可别冲动啊,你听我说——”   他伸手抹掉了嘴角残留的血液,抬起手腕,阵盘随之而出。   这个阵盘大到不可思议,直接将远处的看台都覆盖住,阵盘之外镶嵌着一丝腥红的血色,只有在场阵法师才知道他做了什么。   “心血阵……以心血绘阵,脱手而出的阵盘能始终为阵法师所掌控,随心自为。”台下有阵法师不解道,“这可是消耗生命力的功法,一场论道而已,何至于此啊。”   谢天行立于阵盘中央,双手抬起,他以心血绘阵,以全部的神识覆盖整个阵盘。   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拿出自己全部的底牌。   “这是什么阵,此前从未见过?”   阵法师最多的上阳门弟子面面相觑,也不得而知:“古籍中也未曾有过这种阵图的记载。”   在他以血为祭绘阵之时,闻家人手中的圆盘再次猛地旋转起来,指针再次被不明力量拽着,向着两人不停摆动,速度更快了。   闻仲平看着那圆盘,心中生出了些计较。   “你疯了吗!不刻意隐藏,还用心血绘阵,你血脉中的力量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那我也认了。”谢天行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隐忍了二十多年,伪装了二十多年,到今天,如今的局面,我虽不悔,却也有些遗憾。”   他厉声道:“我也想,毫无顾忌的战上一次!”   阵盘一出,祁念一立刻拔剑追来,她同样是毫无顾忌地使用着她那双颇有些奇异的眼睛,并没有将南境诸人放到心里去。   这两人心中,真的就只有这一场战斗。   老头看着这两个年轻人,颤声道:“疯子,你们都疯了……”   他话音未落,谢天行手心浮一个白色的阵盘,并未向祁念一使去,而是反手一拍,阵盘直逼向他自己,最后融入额心,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老头始终没有停下过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江老,休息一会儿吧。”   谢天行缓缓说:“让我自己,打完这一场。”   “这个阵,还是问世之后第一次对敌。”   谢天行朗声道:“感受如何啊,小师妹?”   “用我独门所创,心血所绘的阵,称得上诚意了吧。”   谢天行拖长了声音:“让我看看,这个阵,你要怎么破。”   他此言一出,惊得台下所有的阵法师都炸了锅。   “自创阵法?这怎么可能?!”   “但确实从未见过此阵。”   “这个阵,看似是一个独阵,却又好像暗藏着多种阵法的内核,好奇妙的构思。”   云上看台,余东风惊疑不定问:“这,这是‘领域’?”   舒辰君也无法确定,却听天机子回道:“是,就是‘领域’。只不过,尚未成型。”   余东风颤声道:“以小重山修为,自创了只有藏锋期才能施展的‘领域’雏形吗。”   祁念一动作慢了下来。   不仅她自己感受得到,就连旁观者也能一眼看出来。   以她的身法和出剑速度,到极限时连人的肉眼都无法捕捉,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慢到所有的动作都在旁人眼中无所遁形。   她悬于空中,挥剑的动作就像被施加了三百倍的缓行阵一样,直接拉了慢速,在谢天行眼中,她的动作就更慢了。   快剑,最无法破解的就是一个“快”字。   但若她快不起来了呢。   祁念一自己的感受就更加诡异。   她意识不到身体的变化,在她的感受之中,她的动作和寻常无异,却感觉明明距离谢天行很近,但她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   谢天行勾唇道:“从十几年前被你一剑击败开始,我就想要创造一个真正能克制你的阵法。我用了十几年,慢慢将这个阵法完善,今日它的初战,对手正好就是你。   如此,也算是了我一桩宿愿了。”   祁念一又尝试挥剑数次,却都像刚才那样,她的动作像是被什么力量逐帧分解,在她意识不到的时候,被放慢了。   谢天行笑了起来,眼神认真无比:“在我眼中,你的所有动作都慢了百倍,快不起来的快剑手,是不是很难受?”   “让我看看,慢了百倍的你,你的剑式之中,究竟有什么样的破绽。”   旁人看不见阵中的灵力流动,只有谢天行能感觉到,随着他的指挥,阵法抽取了部分力量灌注于他的双眼之中,让他能够看清这这种一切的灵力流动。   这一眼,却让谢天行愕然无比。   “怎会没有破绽?”   祁念一幽幽长叹一声:“你当我的快剑是什么?”   “快并不是用来掩饰破绽的工具,而是助我这本就没有破绽的剑法,变得更强的东西。”   “快剑的破解方法并不是慢,你确实不懂剑啊谢天行。”   “没错,慢并不能破解快剑,这是多年以来人们对快剑的思维误区。”看台上,玉重锦认真道,“要破解她的快剑,要破的应是她的剑本身,快不过是剑法的助力。   如果是她,无论使用什么样的剑法和剑式,她都能用出快剑的效果,像她这样的剑者,一定能做到。”   祁念一挑眉,反手握剑在周围刺了下,她的动作在众人眼中仍然很慢,但她却在用剑试探完周围的空气后,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感觉碰不到你。”   祁念一正色道:“能创出此阵,你是真的,很厉害。”   她会感觉自己的动作和寻常无异,是因为谢天行的阵确实没有直接作用在她的身上。   他的阵法,作用的对象,是她身旁的空间。   以灵力为引,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空间直接切割开,人的眼睛无法看清空间的裂缝和错位,自然是发现不了蹊跷。   然后,才是这个阵法真正的力量。   他用这个阵法,控制了她如今所处这方空间的时间流速。   他们之间的时间,是不对等的。   所以她才有所叹。   小重山境界就能触及到如此核心的领域,谢天行确实是天纵奇才。   但——   “可惜了,此阵还不完善。”   祁念一抬头,长剑脱手,悬浮于她掌下一寸之地   掌中无剑,她对这把剑的掌控力却似乎更强更灵活了,骨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向谢天行。   “你能切割开空间,就证明我面前的空间有漏洞,不是吗?”   祁念一勾起唇角:“谢天行,别盯着我的破绽了,记得掩盖住自己的破绽才是啊。”   在听到她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道破了这个阵法的本质和破解之法时,谢天行瞳孔巨震。   他双手掐诀,阵盘边缘的血光更盛。   闻家人手中的指针也在挣扎中缓缓变动,变得更加偏向谢天行了。   就在此时,祁念一眼中金光爆闪,从她眼瞳之中散发出的光芒若有实质,刺得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掩目退避不敢直视。   指针又像开玩笑似的,弹了几下,慢慢转向祁念一的方向。   闻新焰无语道:“果然还是这罗盘坏了吧。”   这次天眼所看的,就并不是什么信息了。   而是灵力。   只有她和谢天行能察觉到的,这个阵盘之中的灵力流动。   天眼之中,谢天行的灵力泛着些微的紫光,极好辨认,祁念一环视一周,就发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有一道由灵力凭空割开的空间裂缝,那道缝隙散布着似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危险之感。   她低声说:“我也得拿出一些自己的剑法,才能对的上你特地为我所创的阵,不是吗。”   谢天行因她眼中的光芒退避半寸,再回身就听见祁念一的声音:   “这也是我不日前所创的新剑式,问世初战,你是第一个对手。”   她微微抬头,下巴轻扬,露出了少见的笑,带着一丝在她脸上难得一见的少年意气。   “此剑名为——无锋。”   言罢,悬于她身前的长剑周围倏然出现无数漆黑的剑影,每一道剑影都只有非白本体十分之一的大小。   漆黑的剑影给人一种极其可怖的试听感,就像她目之所急的空间裂缝那样,有种即将要吞噬一切的可怕错觉。   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淌下,现在要控制这一剑,对她来说还有些勉强。   但要破开这个阵,足够了。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薄如蝉翼的黑色剑影齐射而出,却卡在半空中某个地方不动了。   只有祁念一和谢天行知道,这些剑影全都准确的斩在了两人错位空间之间唯一的裂缝中。   而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无数的黑色剑影迅速汇聚,由不过非白本体十分之一的大小汇聚成一把比之群山更高,比之河流更长的无形之剑。   这一把巨型的无形之剑随着祁念一的动作缓缓抬起,足以遮天蔽日,将白昼遮蔽得如同黑夜,黯淡无光。   这把剑像是阴云一般悬于众人头顶。   谢天行清楚地听到了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巨剑斩碎了阵盘中扭曲着的空间裂缝,直直向着谢天行而去。   挡不住。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但,即便挡不住,他也想要全力一搏。   顷刻,阵破。   阵破之时,阵盘随之碎裂,这个巨大的阵盘已经将看台都完全覆盖,碎裂时皱起刺目的红光,刺痛人的双眼。   巨剑携泰山压顶之势,势不可挡。   但谢天行眼神凛冽,掌中悬起本命灵兵,正是他在无望海所获的焚天云图。   云图中记载了自数百年前到现在出现过的所有阵图,而这张云图之上数千个阵图绘制方法,他都倒背如流。   底牌已尽,他不过催死挣扎而已。   云图高高飘扬在他身后,一个又一个阵盘随着他的动作齐出,而后又在漆黑巨剑的威亚之下被碾碎成齑粉。   让他感觉自己完全无法阻挡,不过是这巨剑之下的蝼蚁而已。   但这也是生平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尽情出招,就像是想要燃尽最后的热情。   如此,也算真正的不悔了。   “好可怕的剑,小公子,若那日你们一战时她用这一剑,你能挡吗?”仙盟有人如此问。   玉重锦认真道:“我不会挡,我会正面相抗。遇到这样的剑,任何阻挡或者逃避的念头都无用,既如此,还不如正面一战,全力破之。”   “可是这样的剑,要怎样才能破。”   玉重锦眼底微光闪烁,他思忖道:“是时间。”   “这剑确实可怕,但以她如今的修为,无法坚持控制住这一剑太长时间,所以,只要谢天行能再耗一会儿,就能为自己争取到喘息的余地。”   而这一点,谢天行也想到了。   他就像不要命了一样,就连阵法师立身根本的计算也抛开,手中的阵盘全凭本能上前抵抗,数千个效用不同的阵盘,在短短一分钟内几乎消耗殆尽。   最后全部的灵力尽出,甚至引动了部分天地之力为他自己所用,竟然真的在巨剑落下的刹那,抵抗住了剑的攻势,将无锋巨剑向上阻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祁念一脑海如针扎般刺痛,再也无法坚持住。   巨剑崩溃,烟消云散。   到现在,双方底牌都已经翻牌了。   留给他们的,只剩最后的奋力一搏。   祁念一缓了口气,将面前长剑握实,略一擦过唇边的血迹,提剑而上。   谢天行眼神沉静下来,掌心在身前划出一个圆弧,同样指挥阵盘向前攻去。   进入决战环节后,每一场论道开始都在早上日光初蒙之时。   大多数论道持续时间都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左右,最多也不过一个上午便能结束。   而今日这场头名战,这两人究竟战了多久呢?   就连台下的观者也没有心情去计算了。   他们只知道,这两人从旭日东升战至夕阳西下。   出剑与拆招,绘阵与破阵,似乎已经交手数万个回合,直到最后,连观者的眼睛都开始觉得疲惫了。   “他们,还要坚持吗?”曲微颤声道。   没有人知道这一战究竟为何如此。   但并不影响他们为这两个年轻人献上敬意。   最后,残照与西风都悄寂。   温软中夹杂着一丝寒凉的晚风将枯叶吹落。   一片红枫打着卷随风轻扬,正好拂过祁念一的发丝,被别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谢天行终于在这温柔的晚风中力竭。   他手中,最后一个阵盘也碎了。   而他也再没有灵力将其补全。   “还是……输了啊。”谢天行喃喃道,“好像输,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   原来当他全力以赴之后,就算输了,似乎也很痛快。   “有生之年能得尝一次这样的滋味,真好啊。”   他神念一松,就要从空中坠下,被祁念一眼疾手快地用剑鞘挑起了衣领。   就在这时,几个身穿阵法师法袍的人,登上了南霄山脉的山门。   云台早已被祁念一斩碎,两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无。   祁念一左右看了看,发现半空之中唯有评判员所在的地方还有地方站立,于是拎着谢天行飞身至评判员的身边:“借地方用一下?”   她用的是问句,但评判员听出了一股说一不二的气魄,连连点头。   今天这一战,打得心惊肉跳,他对祁剑主心服口服,哪里敢说不字。   两人都落座开始调息后,评判员才宣布胜负。   “沧寰祁念一,胜。”   台下观者这才如梦初醒。   “本届南华论道的头名,就这么出来了?”   “头名次名皆归沧寰,不愧是沧寰啊。”   一旁仙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医修,上前帮祁念一和谢天行诊脉。   云上看台的几个掌教也已经现身,听医修说都无大碍,只是消耗太大,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后,舒辰君才放心了。   她眼神柔和:“这样的少年英才,可千万不能因为一场论道留下隐患,那就太可惜了。”   无论是谢天行的具备“领域”雏形的自创阵法,还是祁念一惊天动地的无锋巨剑,都太令人惊艳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年轻一代互相之间的论道斗法。   这是这一群年轻人,在向这个世界更中心的方向斩出的一剑。   时代,似乎真的要变了。   一刻钟之后,两人在医修的帮助下终于平复了气息,调息完成。   但今日这一战,确实是消耗太多,尤其他们俩的消耗主要都在元神上,这样的回复必须要靠长时间的修养,以至于祁念一站起来的时候,感觉眼前视线都有些迷蒙。   她简单用天眼看向了不远处南境诸人坐的看台,那群人已经蓄势待发,体内的灵力流窜得格外活跃。   评判员恭敬道:“还请两位稍后,今日时间不早了,明日我们将会为举办仪式,让前三名登高接受洗礼。”   谢天行也撑着身体站起来,平静地看向台下沧寰弟子们所在的方向。   很多相识多年的同门好友都在看台朝他们两人挥手,脸上是克制不住的欣慰之情。   按理说,像这样一个值得高兴的时刻,祁念一和谢天行两人身上都感受不到什么喜悦之情,甚至,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评判员有些尴尬道:“两位可还有什么问题?”   此时,黑靴刚踏上看台,从对面传来一个坚毅的中年男声,厉声道:   “老夫有问题!”   他声音尚未落下,就见一道白光急速闪过,犹如雷霆震怒一般。   那白光一刹抖落无数灵力,谢天行似有所感,侧身躲过,缺未料白光范围扩大了些,带起的惊风掀起了谢天行一直戴着的兜帽。   谢天行眉头紧皱,想要伸手去扯好,却已经来不及了。   兜帽的系带被隔断,他身上的黑袍随之曳下,露出被藏在兜帽之下,森冷的白发。   三千青丝,一朝成雪。   那白发就飘散在祁念一眼前,让她的呼吸都随之一滞。   空气都随之静默一瞬。   所有的沧寰弟子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曲微惊呼:“白发?前天夜里他跟我说要闭关冲击元婴时,尚且无恙,为何?小师兄为何一夜白发?”   谢天行这满头妖异的白发太过引人注目。   不消片刻,台下观者讨论的就已经不是刚才他如何努力,打出了如何漂亮的一战,而是他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抑或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导致一夜白头。   祁念一看着台下南境诸人脸上闪过的狂喜之色,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谢天行的白发从何而来。   她手指一动,向不远处沧寰看台打了个手势,被卢秋桐敏锐地捕捉到,从卢秋桐手中射出两枚圆润的丹药,被她接住。   “吃了。”   她和谢天行站得近,没有人听到她低语的这一句。   谢天行垂眸,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将她塞至手中的丹药服下。   这厢,看台上突然出现的男子一指绘出的白光与半空绽开,一个阵盘陡然将谢天行包裹。   对面的男子身穿一身高阶阵法师法袍,不同于那日雨中请温淮瑜时的狼狈不堪,收拾干净后瞧着确实压迫感十足。   上阳门弟子纷纷惊呼:“七疏大师伯?!”   此人,正是陆清河的师尊,上阳门七疏真人。   七疏踏云而来,悬于白色阵盘另一端,隔空同谢天行对望。   声如洪钟,字字叩问。   “沧寰首徒,谢天行。以隐阵之阴招断我徒灵脉。   你,是当我上阳门无人吗!” 第59章 南境交手   “还是来了啊。”谢天行阖眸,在心中轻叹一声。   七疏真人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有不了解阵法师内部规定的人不解问道:“隐阵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阴招?”   有人解释道:“所谓隐阵,就是在阵法师双方对敌时,一方将阵盘隐匿,这在数百年前是用于暗杀的手段,如今早已被阵法师联合起来明令禁止了。”   场下的阵法师纷纷难以置信:“如今竟然还有人敢隐阵对敌?这是要公然同所有阵法师为敌吗?”   也有人终于恍然大悟:“难怪那日他同陆师兄论道,修为境界都明显低于陆师兄的情况下,和陆师兄斗了个两败俱伤不说,他的伤还比陆师兄轻了不少,原来是因为他隐阵了。”   谢天行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白色阵盘,白发随风轻扬。   台下闻家众人看见他这一头白发,神情既是欣喜,又是忌惮,各不相同,极为复杂。   七疏真人眼神如刀:“那日,你隐阵对战,本意是将我徒儿击杀在云台之上,但却被旁人渡劫的劫雷打扰,破坏了你的计划,让清河有了喘息之机,他才可以用护心阵逃脱,但也因此灵脉尽断,我说的可对?”   谢天行淡声道:“我若不承认,您是否就会激活我们脚下的溯梦阵,将当时我同陆道友那一战的场景重现?”   他轻声道:“启动溯梦阵,要通过阵法连接陆道友的记忆,至少说明,陆道友如今已经转醒,并无生命之忧了,我说的可对?”   七疏冷呵道:“清河醒了,你的如意算盘无用了,还要抵抗吗?   你在对阵中使用隐阵之法,你,敢不敢承认?!”   谢天行面无表情地抬头,他没有半点悔过之心的神情撞入七疏眼底,令七疏愈发暴怒。   “没错,是我做的。”   谢天行眼都不眨,承认了自己的恶行。   他神色如常,就好像自己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早上他做了一顿早饭一样寻常,却令在场所有的沧寰弟子心都沉了下去。   曲微难以置信道:“小师兄,真的做了这种事?”   她带着哭腔道:“这怎么可能呢?”   谢天行是沧寰首徒,可以说,这一代的沧寰弟子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还承担了从旁辅教弟子之责,许多入门时间较短的小弟子,都上过他的炼气基础总论这门课。   他们心中平易近人,温润亲和,君子如玉的小师兄,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他们求助似的看着谢天行,希望他能再说些什么,或是说他身不由己,有什么不得已的苦楚,抑或是否认这一切。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眼神如同一滩死水,平静无波澜。   见状,七疏冷声对一旁同样也呆住了的掌教道:“他已经承认了,此事是他所为,以被明令禁止的邪术赢得的论道胜利,还能算真正的胜利吗?”   庄钧哑然片刻,干巴巴道:“此事重大,牵扯到其中好几位参会者的论道成绩,需得经由商议之后方能给出定论。”   七疏厉声道:“经由商议?此事已经再明确不过,还需如何商议?!如此仙盟,如此论道,如何能服众?!”   庄钧同样无奈,谁都没想到好好一场论道还能出这事,偏偏当事人还是目前决出的本届南华论道耳朵次名,若是要重论谢天行的战绩,那此前他的每一场论道都要重新评判一遍。   是以,庄钧也只能无奈地连声道歉。   七疏冷眼看着谢天行,嗤笑一声:“你们仙盟如何判断胜负,我不管。但我们阵法师,对于这种阵师,自有我们的处置方式。”   “谢天行,认罪吧。”   七疏正欲上前将谢天行带走。   当今天下的精英阵法师皆聚于上阳门,而上阳门联合另外几个稍小型的阵法师宗门,联合成立了阵师会,专为管理和培养阵法师之用,其中专有一套对于违规阵法师的处理方式。   如今七疏要带走谢天行,应该是将他带回阵师会处置。   就在谢天行准备听话跟他走时,另一边看台上传来声音。   ——“各位,且慢。”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来,看着一旁虎视已久的南境诸人悠哉前来。   为首的闻仲平,态度尚且算得上温和,先颔首致礼,再对七疏真人道:“这位真人,不知可否容我同这位小友说上几句?”   他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实不相瞒,此次出行,除了为带族中年轻人游历一番,见见世面,最重要的目的,是寻找我闻家家主失散已久的幺子。   方才,我们用南境特有的血脉牵引术探测了一番,发现这位小友同我们似乎有血脉关联,敢问小友,令尊可是姓闻?”   闻仲平看似一副温和忠厚好说乎的模样,实则神色无比笃定。   没想到,他们此行这么顺利,适逢这个小子遭遇困境。   如此情形,一边可能是自己的家族血亲,另一边则是要至他于死地的人,但凡有脑子的人,应该都知道怎么选。   七疏真人闻言,怒道:“我们阵法师清理门户,有你们南境这群外来者什么事?!你们如此说,莫不是想要包庇这小子。”   闻仲平身后,闻新灵笑眯眯道:“真人言重了,我们并无包庇之意,只是适逢如此情形,总要先弄清楚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若好不容易找到的亲人就这样死在了外人手中,那可就太遗憾了。”   她转头对谢天行道:“这位哥哥看着和堂兄也有些相像,我们南境的血脉牵引术还从未出过错,这位谢小哥应当就是我们那位流落在外已久的小叔的孩子了。”   她此言,本为暗示谢天行,无论真假,我们这群人是站在你这边的。   却未料,谢天行冷淡道:“抱歉了,家父姓谢,土生土长的中洲人士,从未去过南境,也不认识南境人。”   闻仲平笃定的神情有一瞬僵硬。   闻新灵有些愕然,连忙道:“或许只是令尊并没有将身世告知而已?听说当年小叔和祖父之间有些理念不合,故而小叔年轻时离家,多年未归。如今祖父年迈,对于当年的事情已经不打算再究,只想见一眼小叔,如此而已。”   她殷切问道:“不知小叔如今可还安好?”   谢天行缓缓抬眼,第一次正视这个生的娇软可爱的小姑娘。   若不是早在几月前,他们第一次动用血脉牵引术时,就已经被江老感应到,江老告知了他南境那些家族的真正面目和血脉牵引术的真正用途,此时此刻,他说不定真的会被这帮人慈善亲和的面目所欺骗。   “我说了,我不是。”   他一字一句,格外坚定。   此时,江老终于挣脱了谢天行封于自己额心的白色阵盘,见此情况,破口大骂:“这帮不要脸的东西!扯了张大旗,就是为了把你骗回去给他们当养料而已!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啊。”   “被阵师会带走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是被这帮人带走,那就真的死路一条了。”江老紧张地说。   七疏眯起眼,冷声道:“我怎么不信还有这么巧的事?你们初出南境,就正好碰上了南华论道的最后一场斗法,偏偏斗法者还是这小子,然后你们又正巧用了血脉牵引术,如此就找到了他?这山下茶肆的说书先生编的都比你们说得真!”   闻仲平温声道:“确实事情太过巧合了些,若非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也是不会信的。但无论这位小友再怎么反驳,称并非我族人,却无法解释他这满头白发的来由,对吧?”   闻仲平了然道:“各位有所不知,我族族人掌握一种秘法,一旦自身血脉被真正激活,满头青丝就会变为白发,这是我族特质。”   他这样说来,众人怀疑的眼神渐渐转为信服。   确实,即便是少年白头,也不会像谢天行这样,他这一头的白发就像是与生俱来一般,虽然他们看惯了谢天行黑发的样子,骤然见这白发却也并不觉得奇怪,而是觉得,他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你们这么说,我倒有些奇怪了。”祁念一讶然道,“你们这一行人,未见一人生有白发。怎么,这白发在你们族内,难道还是选择性出现的?”   不仅闻仲平,他身后所有的青年男女脸色都有些难看。   闻新灵眼神阴郁一瞬,盯着祁念一的眼神让人心底有些发寒。   【哼,若不是让这小子小子完美破境,误打误撞将血脉激活,又如何能生出白发。白发,族中秘传记载只有血脉纯度极高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特征,当年我激活血脉时都未曾有过,没想到竟然让他得到了。】   这番心声全被祁念一收入耳中,于是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如天机子所说,南境诸人就是当年白泽之死的元凶,那这些闻家人,所传的血脉之力体现的特征,就在毛发上。   这样看来,谢天行应该确实同闻家有些联系,只是可惜,这些人并非真的是来认亲的,而是来要他们命的。   “江老,我知道的。”谢天行的声音极慢又极清晰,他说,“我记得这个声音。”   十几年前,在中洲截杀他们一家人的那群人中,有一个人的声音,和为首的闻仲平一般无二,他绝不会认错。   这个人,就是害得父亲自爆的元凶。   他眼底的仇恨一闪而过。   眼见两方对峙,各不相让,庄钧出来打圆场:“我们也并非不相信诸位所言,只是这所谓的血脉牵引术,我等从未听说过,不如各位给我们演示一番,也好服众,诸位看如何?”   闻仲平眼底生出一丝不耐,却仍是抬手,唤来身后的年轻男子:“阿焰,让他们看看。”   闻新焰应声上前,拿出的正是先前祁念一看到的圆盘。   他低声说:“只要将血液滴在指针中心的凹槽,再甫以法诀,就能连接在场有血缘关系的人。”   闻仲平满意道:“各位看到了?若有不信者,可以当场试验一番。”   “我来。”玉重锦御剑而上,他仅用意念一动,就将手臂划了一道小口子,一滴鲜血落在指针凹槽处,闻新焰掐诀施法后,指针晃悠悠地转向了不远处的玉笙寒。   而他们两人,确实是亲兄弟。   庄钧神色明晦不定,让人上前辨明真伪,确认无误后,也只能作罢。   闻仲平便又道:“阿焰,滴入你的血液,给你这位堂兄演示一下。”   闻新焰有些犹豫,他想说直到刚才他们使用血脉牵引术时,出现的结果都有两个人,这次该如何是好。但他在闻仲平的眼神中闭了嘴,依言照做。   被这么多人注视,闻新焰还有些不习惯,埋着头划破了无名指,挤出一滴鲜血点在圆盘指针的中心,随后单手掐诀。   那确实是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法诀,片刻后,圆盘上的指针开始左右转动。   无数双眼睛盯着圆盘上的指针,也确实如闻仲平所说,指针被滴入闻新焰的血液后,弹了下,慢悠悠转向谢天行的方向。   “这、怎会如此?谢道友真是南境这群人的血亲?”   七疏眼神划过冷光,以为这群人是要包庇血亲,正欲开口,却发现那圆盘上的指针,抖了一下,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指针,又转向了祁念一的方向。   然后像是无法做出选择一样,在两人之前来回转动。   祁念一缓缓吊起眉峰:“诸位,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你们族中还有另一个失散已久的亲人,我也是你们你们的族人不成?这未免有些可笑了。”   闻仲平却是笑道:“照理说,我们的血脉牵引术从未有过错误,指针会有这样的变化,只能说明小友确实同我族有些关联,不如一道前往,也好将自己的身世搞清楚。”   原来这才是他的如意算盘。   祁念一平静道:“您是觉得,我对自己身世的了解,不如您这个外人来的清楚?”   另一边,听闻她说的话,身上缠满了绷带的萧瑶游忍不住笑了起来。   闻仲平眼神不咸不淡地扫过去,萧瑶游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笑得尽兴后才说:“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们都是这样信口一说,就能将旁人认定成为自己的族人吗?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只要你们愿意,全天下都能是你们的族人?”   闻新灵笑眼中划过一丝冰冷,她头也不回,反手一击,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来不及防备。   那枚飞镖速度之快,人眼都无法捕捉,顷刻就要没入萧瑶游的喉咙,却听“叮——”的一声,飞镖被打落绝崖。   萧瑶游身前,闻新灵射出的飞镖在慕晚的长刀上留下一个白痕,慕晚收起刀,转眼间,楚斯年黎雁回还有一群青莲剑派的剑修就已经护到了萧瑶游的身前。   慕晚冷声道:“对没有还手之力的伤者出刀,无耻之徒。”   【南境闻家·闻新灵-金丹境(颠峰),十六岁】   庄钧表情冷了下来:“几位,这是谈不拢就要出手伤人了?”   闻仲平笑道:“我家阿灵年纪轻,小孩子心性,听不得有外人对我族不敬,这才急躁了些,还请各位莫怪。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冷了下来:“我族威名,确实不容亵渎,我等不过是要替老家主寻亲,各位如此相待,看来是不太欢迎我们了。”   他化神境藏锋期的灵压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令在场所有人都冷汗直冒。   见龙门阶段,就只有一个化神境,是因出鞘和藏锋的修为差异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如今的魔尊和佛主,大陆上其他已知的虽未突破至太虚,但却能同太虚一战的化神境大能,皆为藏锋。   藏锋期的化神境修士,在见龙门境界中,也是最强的那一批,全大陆人数屈指可数。   寻常宗门能有一个藏锋期的化神境修士,早就被供起来了,也不知这南境究竟藏了些什么样的老怪物,竟然让藏锋期修士带着一群小辈出来游历。   闻仲平抚着胡须,满意地看着自己造成的压迫,对着祁念一和谢天行伸出手来:   “两位,不要挣扎了,就同我们走这一遭吧。”   他没有注意到,祁念一和谢天行两人手中都捏了半枚造型奇异的令牌。   也没有意识到,就在刚才双方对峙的时候,台下那似乎和这两个年轻人同出一门的小辈,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到了这两人身后。   又或许是因为他自恃是在场修为最高者,即便这群人真的想要反抗,也奈他不得,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他们想要做什么。   在可怕的藏锋期灵压之下,闻仲平伸出的手似有虚影,在两人头顶凝结成一双阴云似的巨手,就要向他们两人抓来。   电光火石间,祁念一和谢天行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多年同门的默契并不是假的,就在瞬间,谢天行双手结阵,阵盘将在场所有沧寰弟子全都包裹,他清啸一声,似有声波阵阵,阻了闻仲平一瞬。   祁念一迅速拔剑而起。   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她倾尽全力的一剑也乃不得闻仲平分毫。   闻新灵站在闻仲平身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娇声说:“哥哥,你看他们挣扎的样子,真的好可怜啊。”   闻新焰闷闷地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闻新灵于是嗤笑:“哥哥还真是个无趣的人。”   场面甚至算不上胶着,应该说是闻仲平一人以压倒之势制住了所有的人。   仙盟碍于南境的隐藏实力,并不敢真正和他们翻脸,舒辰君变了脸,刚拔剑而起时,就被闻仲平一道灵压制住,无法动弹,余东风也是同样。   这两人也都是化神境强者,闻仲平甚至都没有出招,就已经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哪怕同为化神境,出鞘和藏锋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闻仲平好整以暇地看着这群沧寰的小辈全力反击,甚至还有心抽空为族中小辈指点一二:   “有同门之谊固然好,但也要学会分清形势,如果像他们这样,费力做些螳臂挡车的行为,不过是吃力不讨好而已。”   “就比如,像这样——”   闻仲平眼中含笑,空中的巨手又往下压了一寸,在场元婴境以下的修士皆是口吐鲜血。   他像是看着一群不起眼的蝼蚁一样,准备简单地捏死这群蝼蚁时,闻新焰低声道:“平叔,我们不过初出南境,尚且不知境外的底细,如此贸然行事,恐会引起众怒。”   闻仲平失望道:“阿焰啊,我早说过你性子太过平和懦弱,难当大任。我们虽久未出境,但对于一个修士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不过飞升而已。”   闻新灵笑道:“如今境外灵气断绝,所有飞升的希望都系于我们南境,境外之人哪怕再强,也无须在意,毕竟不能飞升之人,寿数终有尽头。我们哪怕是拿出一丁点小利,也足够平息他们的怒火了。”   “对不对啊,平叔。”闻新灵撒娇似的问道。   闻仲平满意地颔首:“阿灵说的很对。”   他如此说这,空中的巨手漫不经心地合拢手掌,却未料到,那巨手竟然像是被什么止住了步伐一样,难得寸进。   闻仲平冷眼瞥去,却见这群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小辈,站位颇有些奇特。   沧寰众人以谢天行为首,其余所有人皆在阵盘上依据自己的灵根站定了对应的宫位,谢天行双手结阵,从他们脚下浮现的,竟然又是一个五行连阵。   有着更多修士灵力的加持,五行连阵能发挥出超过谢天行一人三倍以上的实力。   而唯一不在阵中那人,就是那个眼缠黑纱的小姑娘。   她持剑立于水阵的潮头,脚下水阵的浪潮似有意识,每一次变幻都恰好迎上了她的脚步,送她迎风直上。   闻仲平感受到,就在这一刻,这群小辈的修为全都瞬间暴涨,和先前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空中的巨手被祁念一一剑斩破,藏锋期的灵压让她每向上一步,心脏都像是要被捏碎一样的剧痛。   身后所有沧寰弟子的灵力,通过谢天行的阵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而来。   她和谢天行手中一人各持半个令牌,谢天行是沧寰首徒,也就是大家心中默认的沧寰未来掌门,他手中的半个令牌,能引动沧寰的护体灵阵,将在场所有沧寰弟子的灵力凝聚起来。   而沧寰除了掌门外,还有首座。   此前的沧寰首座是墨君,在墨君闭关后,首座转交到了温淮瑜手中,而祁念一,就是沧寰欲培养的下一个首座人选。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斩碎巨手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却眼睁睁看着空中的巨手再次凝聚起来,即将把她抓在手里。   就在所有人心生绝望之际,却又惊骇地发现,祁念一身上,再次爆发出了强横的灵压。   这股灵压越过她原本元婴境的境界,冲破龙门,越过化神,竟还在向上涨,最后涨至藏锋期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重新凝聚的巨手顷刻烟消云散。   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祁念一立于空中,周身泛着玄色的恐怖灵压。   她右手持剑高举,神情淡漠不起波澜,隐约间,众人似乎看到她背后闪烁着一个持剑的虚影,那虚影太大,巍峨如山,让人不敢直视。   她甚至都未曾张嘴,带着神圣力量的声音却自四面八方而来,让所有人的元神都为之一痛。   “动我主人者,死。” 第60章 半壶清酒   自祁念一参加南华论道以来,她和神剑非白就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人们讨论过无数次,何为神剑,神剑和其他的灵剑又有什么不同?却终究没能得到答案。   久而久之,没能拿到神剑的剑修们也就不那么遗憾,自己没能成为神剑之主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祁念一表现出来的实力,都是因她本人天赋极高且勤于修炼所致。神剑非白对她而言虽有助力,却对于她如今取得的成绩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虽然非白出现时,总会引得群剑臣服,但只要灵剑的剑主元神和心境足够强,虽在剑力上仍有所差距,却并不会影响到对战的关键。   传闻中的神剑非白,纵然承担着斩天梯的宿命,或许对于深渊天梯有着不一样的作用,但是这样的效用在人类身上表现得并不突出。   于是人们觉得,神剑二字,可能也就是个噱头罢了。   直到此刻,大家才真正意识到,何为神剑真正的威力。   巍巍煌煌,日月为之退避。   这把剑第一次在所有人眼中,展露出它真正的锋芒。   元婴境的剑修用神剑,和藏锋期的剑修用神剑,其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剑锋之下,一切反抗之心都会化为齑粉。   神剑被祁念一所持,高举过头顶,剑锋的光泽令人一阵胆寒。   非白出鞘的这一瞬间,所有人,包括南境诸人所持灵兵全都战栗起来,不仅是剑,刀与枪、鞭与斧、一切的灵兵都俯首称臣。   很多修士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自己灵兵的意志,感受到的唯一,竟然就是战栗。   不仅这小小的南霄山脉,这缕剑光穿云破日,盖过了太阳的光辉。   这一刻,东至沧寰终年积雪的山巅和拍岸不绝的浪潮,西至云崖山罡风不止的枯枝,北至魔域与佛国经年不休的吟诵。   从未与外界交流的南境人民也都在此刻抬起头,和此时身至南霄山脉的南境众人一道同沐这剑光之下。   整个大陆的灵兵都在同一时间发出战栗的震颤,那灵兵的嗡鸣声似在害怕,又似在俯身恭迎。   恭迎王者归来。   这才是真正的神剑。   闻仲平不知道,眼前不过元婴境的蝼蚁为何能够瞬间将修为连越数级,到了和他相当的境界,但此刻,就连他自己心中也已经生出了难以战胜的心情。   他暴呵一声:“阿焰,退到我三丈以外!”   闻新焰连忙拉着闻家所有的小辈退避,闻仲平反手一掌击中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血,他大拇指一抹,将心头血点于额间,嘴唇默动,不知念了什么法诀,周身气势竟又往上蹿了一些。   他头发迅速变得全白,就和谢天行的白发一样。   而此时,他的修为甚至已经超越了藏锋期的那一条线,距离千秋岁只差一步之遥。   祁念一略微垂眸,若没有星尘纱遮在眼前,众人就能看见她眼睛其实是闭上,整个人都被周身玄色的灵压所保护着。   旁人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掌控她身体的,并不是她自己。   这种感觉非常玄妙,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游离的意识,蜷缩在自己的体内,看着另一个意识将他的灵力灌注到自己体内,再控制着自己拿起剑。   强大的感觉很好,但冥冥之中她感觉到,此战之后,非白可能会受重创。   所以她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这样。   这样的念头准确的传达到了非白的内心。   他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如果连自己的主人都保护不好,我还叫什么剑灵啊。”   于是旁人也看到了现在的祁念一轻轻一笑,带着对于眼前人的不屑,冷淡地吐出一句:   “现在,谁是蝼蚁?”   整个南霄山脉上空都成了祁念一和闻仲平的斗法场,余下的化神境修士狼狈之下竟然只能张开结界护住修为不够的小辈们。   天机子的算筹在指尖打转,方才他打算用这倾注他半数功力的算筹为她争取一线逃出去的机会,却未料到事情会有如此转变。   在场众人,只有他看见了,在祁念一气势升腾的一瞬间,她身侧的命线在不断的变动。   现在这具躯壳内,并不是她。   舒辰君和余东风的灵力一道撑起了结界,将南霄山脉的所有人都护持在内。   玉重锦拿着剑跃跃欲试,被玉笙寒狠狠地拽住,怒斥道:“不要命了是不是。”   江老在谢天行心中惊呼:“这丫头哪来的这么可怕的修为?难道她之前一直都在隐藏?”   这当然不可能。   谢天行专注地看着她,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曾经他有过太多次的无能为力,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他和祁念一之间的不同在哪里。   他或许早在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那些日子里,就已经失去了如她这般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危局都一剑破之的勇气。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祁念一被嘲笑瞎子怎配持剑时说过的一句话。   ——“剑者之剑,在心不在眼。”   当时的她,或许不具备任何剑修的潜质。   但她自那时起,就有一颗强大的剑者之心。   闻仲平七窍流血,他激活血脉之力后的全力一搏,竟然也扛不住这惊天一剑。   这一剑带着直击神魂的威势,让闻仲平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他所施展的法诀在这一剑之下迅速崩溃,在剑身之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直接烟消云散。   如何反抗都无用,她的剑气之下,一切事物都会化为齑粉,被抹消存在。   闻仲平狼狈不堪地勉强擦掉嘴边的血迹,喘息道:“是我没有眼力,惊扰了前辈护持的小友,先前让这位小友与我们同行确系并无恶意,若她不愿,我等自不会勉强,还请前辈宽恕则个。”   当然不会有人相信这可怕到直逼太虚境的灵压真的来自祁念一本人。   闻仲平惊惧之下,也只能以为这灵压是祁念一家中或是师门长辈在她身上留下的护体法宝,但尽管如此,他不敌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就连勉励坚持才保证不被波及到的其余人,也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性——墨君。   仅凭一道神念就能让元婴境的小辈拥有化神境的修为,天下能做到如此不可思议之事的,唯有墨君而已。   被错认,非白也没有太多反应,他神情淡漠,似乎世间万千于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个在祁念一面前喜欢害羞脸红,平时似乎除了嗑瓜子听八卦,到处乱逛看风景和偷吃各种好吃的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干,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像个神剑剑灵的家伙,第一次如此锋芒毕露。   绝世神剑若展露锋芒,那自是杀意无限。   感受到自她身上传来的杀意,闻仲平自知沟通无望,全身灵力骤起,双掌往前一推,竟然后方的空间凭空撕出裂缝。   闻仲平怒喝道:“阿焰,带着他们快走!”   若让这群小辈成功脱逃,日后怕是后患无穷,非白眼神冷了下来。   又一剑,径直穿过空间裂缝,落在了队伍最后的闻新灵身上,对方瞬间失去了意识,空间裂缝合拢前,众人只看见了闻新灵昏迷前那含恨的怨毒眼神。   非白略微皱眉,看着自己握剑的手。   说来奇怪,这把剑明明是他的本体,但对于剑主的接受程度却比对他这个剑灵的要高。   刚才那一瞬,他感觉到了来自本体对他这个灵魂的隐约排斥。   就是那一点排斥,让他错失了将南境那群小辈斩杀于此的最好机会。   不仅如此,这把剑乃至这个身体对他的排斥越来越厉害,他原本磅礴的灵力,已经无法维持太久了。   甫一失手,闻仲平就意识到了祁念一这样的状态无法持续太久了。   他仰天长笑:“老天助我。”   随后又骤起反击。   非白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尽管本体对被他使用这件事相当排斥,但他似乎对用剑也有着相当的经验,哪怕已经失去记忆,但使剑这件事,就像刻骨入髓一样,永远无法忘记。   只要长剑入手,他就能挥剑斩敌。   本体的特性被他发挥到了极致,闻仲平燃烧着自己的血和全部的灵力扑上来的时候,非白踏流云直上。   一剑,山河清朗。   两个藏锋期高手的全力一击,足以将整个南霄山脉都夷为平地。   在场所有的化神境修士勉励撑起的结界,保护了南霄山脉的完好。   在众人眼中,刚才祁念一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过后,闻仲平的身体似乎没有半点损伤。   只有祁念一自己才能看得见,刚才非白那一剑,斩碎了闻仲平的神魂。   这个不可一世的藏锋期修士,徒留自己身怀强大力量在此,灵魂已经在那一剑中,化为虚无了。   落剑的瞬间,非白的意识也被手中剑和祁念一的身体排斥出去。   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祁念一总觉得有些微妙的感觉,刚才以旁观者的视角看非白用自己的身体使剑,让她获益匪浅。   这时,众人才意识到闻仲平的状态。   天机子上前查探一番,确认道:“是无魂之体。”   他沉声说:“需得尽快解决这具身体才行。藏锋期修为的无魂之体,可是邪魂夺舍的最佳选择。”   舒辰君皱眉道:“修为进入藏锋期,可借天地之力,藏锋之下的寻常手段,很难对他有生命威胁。”她转头问道,“刚才祁小友所用,可是墨君赠与的护体法宝,那一剑可否再用一次?”   祁念一神识针扎似的疼,虚弱地摇头:“抱歉,只能用这一次。”   舒辰君立刻抱歉道:“是我唐突了,如此秘宝,确实不可能使用多次。”   就在这一瞬间,祁念一感觉到非白立刻虚弱下去,她同剑灵之间灵魂上的沟通,此时淡得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那样微弱。   但好在,非白还在。   就在众人研究,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销毁这具无魂躯壳时,闻仲平腕上的镯子突然闪过一缕红光。   这道红光被祁念一敏锐地捕捉到,她心头涌现出一些不好的念头,厉声道:“快退!”   但终究晚了一步,闻仲平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眼终于恢复了一缕光彩,原本已经消失殆尽没有任何反应的神魂又涌现出一丝轻微的波动。   尽管如此微弱,却也说明了闻仲平并没有死绝的事实。   闻仲平缓缓抬头,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狞笑。   “外族人,你们这些卑微的外族人,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这一缕微弱的神识也足够调动他身体里藏锋期的修为,众人飞快地四散奔逃,但此刻已经来不及。   “若不是族中魂灯中还截留了我一缕神识,我也看不到着一场好戏,不是吗?”   闻仲平微微一笑,身边的空间因他的动作而卷起了可怕的灵力漩涡。   舒辰君暴呵道:“他要自爆!快逃!”   自爆两个字让所有人的惊惧不已。   数百年前,无数深渊之物通过登天梯袭击了中洲,一夜之间中洲边境数个城池血流成河,当时一个刚晋升化神境的修士自爆,和那群深渊之物同归于尽。   他的自爆不仅将数以万计的深渊之物杀死,同时也让那一整片地区都沦为荒土。   城池、树林、山川,一切的生机都消亡。   留下的只有荒无人烟的皲裂土地,绵延万里。   一个初入化神境的修士的自爆都能有如此可怕的威力,更何况一个已经藏锋期,距离太虚境仅一步之遥的闻仲平。   此时此刻,众人心中满是绝望。   在闻仲平狰狞的笑声之中,他的所有灵力将他包裹,化作一道白光,很快就要让所有人都为他赔命。   千钧一发之际,另外一边的山头上,却有声音清晰的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今天这山里小虫子叫的也太吵了,都扰了山人我的清梦。”   这句话不轻不重,就像是此人真的被打扰了好梦,醒后略带不愉的平淡抱怨而已。   原本不过寻常的一句话,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突兀。   四处都是惊呼奔逃和哭喊,还有闻仲平自爆前引动天地之力的可怕动静,这句话却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闻者无不为之惊惧。   只有楚斯年在混乱中认出了这个声音。   “师尊?”他出神地看着不远处。   言罢,这位自称山人的世外高人迈着摇晃的步子踏云而来,那身影歪歪倒倒的程度,和玉重锦的“转浮萍”有得一拼。   仓惶间,没有人看清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只注意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那个因过于巨大而十分显眼的酒壶。   他仰头灌了半壶酒,醉眼惺忪地信步走到正蓄力自爆的闻仲平身边,伸手轻轻将闻仲平蓄得极满,稍一触碰就会立刻爆开的灵压戳散了。   在这人的手中,这件事就像是捏面团一样轻松简单。   他伸手将闻仲平身侧如有实质的灵压挥散,先前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威势,立刻消失了。   闻仲平不甘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阻我?!”   来人也不说话,将他那个巨大的酒壶抬起,在闻仲平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于是众人亲眼看见,闻仲平整个人就那样碎成了齑粉,烟消云散了。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来人在抬手轻易的解决掉闻仲平后,又灌了剩下的半壶酒,惺忪的醉眼在扫过僵直的一干人等时,迷惑道:   “咦,这是哪里?”   庄钧额心直跳,全然不知道这位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天兵,但他确实又救了在场所有人,连忙上前道:“多谢前辈相救,此处是南霄山脉,敢问前辈要去何处?”   “南霄山脉。”来人品了一会儿,摇头道,“山人我要去绥海,这里到绥海多远?”   庄钧迷茫道:“绥海在东洲境内,此处是西洲……”   这一东一西,他是怎么能走错到这么离谱的程度的?   这人摇头,喃喃道:“我走错了?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走错。”   人群中,楚斯年艰难的挤出来:“师尊,您怎么会在这?”   他此言一出,众人惊呼。   楚斯年的师尊,那就只有青莲剑派那位千秋岁的剑尊了。   在场苍术谷众人听到“迷路了”这几个字的时候,皆是浑身一抖,忍不住回想起了他们噩梦般的那一天。   他们原本在追捕云珏和慕晚,眼看着都快要追上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醉鬼,指着他们苍术谷非说是天音谷,扬言要找九转音阙的尊主。   解释还不听,坚持自己没有走错。   一般对于这种人,他们搬出苍术谷的威名都能把人吓走。   但偏偏他们碰到的是天下五位太虚之一,还是号称战力最强的那位。   打不过,又得罪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尊把慕晚和云珏捞走。   好在,他们把“那个”抢回来了。   尽管如此,剑尊那句“我走错了?这怎么可能。”还是在苍术谷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他们不知道,在青莲剑派有一个原则。   剑尊要去哪,就让他去哪,千万别说他走错了。   不然他会指着这里直接给当地改个名。   为了这个,青莲剑派的地图已经换过好多次了,山上的地标也已经换了一轮又一轮,剑派弟子自己都记不住这里原本叫什么。   庄钧立刻恭敬道:“原来是剑尊亲至。”   传说中的太虚境强者,和他们的想像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都会想玉盟主那样,不怒自威,高深莫测。   而眼前这人,却和这几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他身上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长衫,领口没有系好,松松垮垮的露出锁骨,腰带也只是简单的缠了下,头上束了个半旧不新的黑木发冠,几缕额发不羁地散落,胡须遮掩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剑眉之下一双似醒似醉的丹凤眼。   他努力辨认了下,对楚斯年道:“你告诉他,这里是哪。”   楚斯年于是淡定地对庄钧说:“庄副盟主,这里就是绥海,是您记错了。”   他身后一群青莲剑派的剑修一股脑的跟上来,七嘴八舌地叫着:“弟子见过剑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玉重锦眨眨眼:“真想不到,剑尊如此狂放不羁。”   仙盟终于得空给这一幕乱局收场,祁念一松了口气,就见剑尊不知何时眼尖地瞟到了她也在这里,抬手招她过来:“小念念也在这里啊。”   很多年前,沧寰和青莲剑派互通有无后,祁念一和从楚斯年才知道对方在那里修行,沧寰和青莲剑派同在东洲,相距不远不近,她少时在青莲剑派待的时间,和楚斯年在沧寰待的时间差不多长。   因此她早早的就在青莲剑派刷了个脸熟,同样习剑,剑尊兴致上来了,也会给她指导一二。   祁念一乖乖地上前唤道:“见过剑尊。”   剑尊眼中闪过精光,让人根本弄不清他究竟是醒是醉,他笑着说:“听说你最近拿了一把神剑?”   祁念一心头警铃大作,果然听见剑尊说:“让山人我看看。”   祁念一抱着剑警惕道:“看可以,摸不行!”   剑尊吹胡子瞪眼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小气呢!”   祁念一寸步不让:“剑尊您也不会轻易让旁人碰自己的剑吧!还有剑派的这群师兄弟们,也都不会的!”   她抱着非白连退几步,看着剑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对自己的老婆行不轨之事的登徒子。   “行行行,看看总行了吧。”剑尊没好气道。   他眼神从非白的本体上缓缓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他脸上的醉意似乎淡了些,终于能看出一些千秋岁强者的影子。   “是他啊。”剑尊叹道,“终于又见到他了。”   祁念一问道:“您之前见过这把剑?”   剑尊笑了笑,眼神淡扫一下,似乎在说“我见的不是这把剑”,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另一边,谢天行被七疏真人拷上了锁灵环,即将要被他带走。   沧寰一群弟子站在他身前,神色复杂。   他们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七疏以为他们还抱着幻想,准备从他手中劫人,却未料曲微突然高喊了一句:“小师兄,如果真的是你做的,那错了就是错了,该罚的,就都得罚。”   谁也没想到素来温婉恬静的曲微是最先说这话的人。   卢秋桐拍拍他的肩膀:“小师兄,无论结果如何,若还有机会,日后再重新做人。”   被曲微掐了下,低声道:“你怎么一副小师兄死定了的样子。”   宁瑾抱剑而来,他平日里话少,即便这样的场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用剑鞘抵着谢天行的肩膀,沉声说了句:“等你的消息。”   他们心里都清楚,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七疏真人愣了一瞬。   他愿意为这帮小辈们会找他求情,抑或是搬出师门来压他一头,但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谢天行说——做错了,就得受惩罚。   “沧寰,不愧是沧寰啊。”   而后他怅然想起,上阳门上下弟子,也都是这样对清河这个大师兄的,不由悲从中来。   伤清河者是沧寰首徒,救清河者,却也是沧寰。   卢秋桐上前一步,正色道:“我们小师兄做错了的事情,他受惩罚,我们都没有怨言。届时阵师会对小师兄的审判,我沧寰自会到场一观究竟,也算是送他这段,毕竟他是我们的师兄。”   一直平静地看着他们的谢天行淡淡道:“这声小师兄还是别叫了。”   沧寰众人呼吸一窒,就见七疏真人带着谢天行踏云而去,云中隐约传来他留下的那句话。   “日后,可能就不是了。” 第61章 云野手札   谢天行被带走了,这厢南华论道的结果却是难办。   他在论道中违规使用禁术,险些造成对手死亡一事引起轩然大波,从上到下都要求彻查在南华论道中谢天行参加的每一场论道。   当然,这其中有人是真心为求公平,有人不过是想要从中牟利而已。   仙盟焦头烂额地讨论了一夜,终于决定,废除谢天行的参会成绩,视作退赛处理。   这一届的南华论道,竟然创造出了前八名中五人退赛的惊人成绩。   谢天行的成绩作废,其余人全都退赛,如此一来,前八名中唯一剩余的独苗苗的名次往前进了一步。   萧瑶游再次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运气,从第八名变成了第三名。   如此运气,终于让祁念一相信了萧瑶游这么不讲武德,四处招猫逗狗,到处打听消息为什么没在这二十年中被打死。   运气能好到她这个份上,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了。   “是我,真的是我啊?”萧瑶游接到通知的时候都满脸不可置信,“你们确定没搞错人?”   仙盟的小童认真道:“是的,您明天将作为第三名行登山路。”   小童走后,萧瑶游都满脸神游:“南华论道第三,我真的第三吗。”她转头对慕晚说:“小晚你掐我一下。”   慕晚斜眼觑她,亮出长刀:“直接给你拉一刀比较有用,要不要试试?”   “那还是算了。”萧瑶游悻悻不言。   萧瑶游多年来一直没有被暗杀的重要原因就是她深知该怂就得怂,深刻认知到她是三人之中武力垫底,这种时候,闭嘴最重要。   翌日一早,祁念一走在最前方,玉重锦和萧瑶游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稍靠后点的地方。   他们需要卸下灵力,不用任何修为,徒步登上山顶。   南华论道的前三名,需要登上南霄山顶,由见龙门修士为其扫尘洗礼并赠与南华论道的奖励,为他们进行扫尘礼的人,通常都是几位掌教。   除了前三名之外,其他人也并不是不能登顶。   只是需要在他们三人出发一个时辰后出发,而且越往后登顶的人,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三人在前一帆风顺,余下数百人跟在后面,速度快的或许能目送他们登顶,然后顶着更大的压力冲上去。   南华论道这样的规则或许暗示了众人,大道无情,只有立于潮头之人,才能从千万人潮中脱颖而出,天地灵气有限,终究只有那寥寥数人才能证得大道。   南霄山脉号称西洲之巅,虽同沧寰整整三万级台阶相比而言略有逊色,但要徒步登上去,对于他们的体力和耐力也颇有一番考验。   尤其是卸下灵力修为后,修士只能靠自己身体的强度来硬拼。   祁念一和玉重锦倒还好,剑修属武修范畴,多少都会锻体,他们俩又是体能强度中的佼佼者,身体强度比起很多修为平平的体修还要好上不少。   就是苦了萧瑶游,她的身体在修士之中算得上差的,登山路才刚过一半,就已经气喘吁吁。   萧瑶游喘着粗气看着一旁的两个怪物,他们竟然能一边保持高速登山的状态一边闲适地聊着天。   玉重锦郁闷道:“你在头名战上用的那招,那个巨剑,为什么在和我论道时没有用?”   是看不起他吗?   祁念一淡定地回答:“因为当时还没有创出这一招。”   玉重锦低头思索一番:“所以你是在和我斗法结束后才创出的这一招?这么说我是你的灵感来源了?!”   他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祁念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却也承认道:“这么说也没错。”   “和你一战后我想了很多,要如何才能克制你那种变幻莫测的剑法,因此才有了这招。”   这两人兴致勃勃地聊着多年下来的剑法心得,两个少年天才,以往身边从来没有见过能和他们互为对手的人,甫一相遇后,顿觉相见恨晚。   哪怕是聊得起劲,他们也保持着极快的移动速度,就像那陡峭的山路是平地一样。   体力差的萧瑶游在后面半死不活地苟着,气都喘不上了即将翻白眼的时候,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她抬头看着,没反应过来,祁念一索性直接拎起她的衣领,让她吊在两人后面。   玉重锦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顿了下:“……她似乎比你要高一点,这样拎着不累吗?”   祁念一单手提着比自己要高上一截的萧瑶游,淡定地回答:“无碍。”   萧瑶游被她反提在手里,笑嘻嘻道:“玉小公子你不知道吧,我们祁剑主,宁愿累点,也是不愿意听到矮这个字的。”   祁念一面无表情松开手。   萧瑶游啪唧一下掉在了地上,她连忙抱着祁念一大腿:“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抛下我。”   行至半路,一阵风刮来,三人同时皱起了眉。   迅速交换了眼神后,就连半死不活的萧瑶游都爬了起来。   登山路要求他们不能使用灵力,却并未要求他们卸剑,真正的剑者,即便是不使用任何灵力,只要有剑在手,都能发挥出极强的力量。   祁念一和玉重锦默契地把萧瑶游护在身后。   有动静。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来势汹汹。   不能用灵力,祁念一同样不能用天眼去看,但她有直觉隐约告诉她动静正是从山巅而来。   “山上该不会出事了吧?”玉重锦皱眉道。   祁念一:“尽快上去看看。”   甚至都没走出几步,那动静格外激烈起来,眨眼就扑到眼前。   仓促间,祁念一按着头把萧瑶游塞到灌木丛里,急声道:“躲好别出来。”   她和玉重锦一左一右,挥剑直上,一剑就将那三个扑面而来的不明物刺破。   剑尖戳进去的时候,祁念一和玉重锦脸上都有一丝惊愕。   这东西看着来势汹汹,结果却像个纸老虎,半点灵力都不用,一戳就破了。   被戳破的瞬间,满天花雨倾泻而下,带着浓烈的艳色和沁人的清香。   三个人见到这一幕,全都呆住了。   祁念一拈起一瓣掉落她肩头的花瓣,看了一眼:“是她们簪花上的花瓣。”   玉重锦被砸了下后说:“还有云符。”   舒辰君清朗的笑声从山巅清晰的传来。   “不用这么草木皆兵,这是对你们的贺礼。”   清晨的阳光清亮又温柔,照耀着他们的登山路。   山巅是前辈们恭贺的笑声,山下是同辈追赶的步伐。   他们踏着阳光登山,似乎前路就能像太阳一样耀眼夺目。   一个时辰的差距还是太大,直到三人登顶之前,后面都没有人追上来。   和那日被天机子带上山时所去的方向不同,山巅之上,茂林丛生,在几个掌教的背后,竟然有一汪热气腾腾的灵泉。   舒辰君拿着扬枝沾了灵泉中的灵液,在祁念一额头上扫过。   这灵液的功效确实特殊,闻之令人神清气爽,让她感觉似乎元神都经过了一次洗礼。   这就是登山路上的扫尘礼。   扫尘礼后,就该是灌灵仪式。   说是灌灵,简单来说,就是由在场的几位前辈给他们三人传功,算作是前后辈之间功力乃至精神的传承。   三个蒲团依次摆放好,由谁来灌灵却成了一个问题。   舒辰君作为一个剑修,眼神在祁念一和玉重锦身上来回逡巡,十分难下决断。   那厢,余东风已经和萧瑶游快速匹配完成,最后还是天机子解了舒辰君的围。   他缓步上前:“辰君仙子不介意的话,祁小友就由我来灌灵如何?”   他点了点自己遮眼的星尘纱,笑道:“我同她,也算是有些缘分。”   舒辰君了然:“天机子阁下请便。”   灌灵一事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原本就是个仪式,传功主要为的也是精神传承,本身并不会消耗他们太多的功力,祁念一只觉得掌心一热,没多久,灌灵就已经完成了。   旁人都不知道,天机子传音入密,又强调了一遍:“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吧,选蓬莱仙池。”   祁念一并没有回应。   灌灵结束,就只剩下了登山路的最后一个环节,让前三名择选奖励。   按照规定,南华论道前三名的奖励不固定等次,由头名先择。   庄钧郑重地取出三个玉盒,尽管其中两个奖励都并非实物,但仙盟还是象征性的做了三个玉盒以供选择。   尽管天机子缠着眼,祁念一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庄钧沉声问道:“其一是蓬莱仙池洗礼,其二是神匠云野的手札,其三是鬼谷天机子的一次窥命,你选哪个?”   祁念一眼神在三个玉盒上扫过,她心想,或许她真的就是有点叛逆的人。   无论蓬莱仙池中藏有什么秘密,日后都还有探寻的机会,但另外这个东西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盯着天机子如有实质的目光,坚定道:“我选云野手札。”   天机子按着眉心,无奈地叹息一声。   其实早该料到的。   她的思维方式,寻常人完全摸不透。   根本没有人能掌控她。   祁念一话音一落,那头玉重锦懊恼道:“我就知道你要选这个,完了完了,你选这个的话,我就完全没得选了。”   庄钧额角直跳,任谁也没想到仙盟精心准备的奖励除了云野手札之外,另外两个竟然推来让去谁都不想要。   萧瑶游好奇地对玉重锦说:“蓬莱仙池的洗礼,你不想要吗?”   玉重锦苦恼道:“蓬莱仙池洗礼是为锻仙骨,我天生仙骨,用不着啊。”   萧瑶游顿了下:“……请不要用这种今天吃了几碗饭的语气说这种似乎是在炫耀的话。”   你们天才,真的理解不了普通人的苦恼。   玉重锦用剑柄抵着下巴,思索道:“天机子阁下的窥命,我也没什么要问的,提前就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多没意思啊。”   祁念一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天机子:“……”   这种话能不能不要当着他的面说。   思来想去,玉重锦还是将蓬莱仙池洗礼的机会留给了萧瑶游,自己选择了对他来说没什么大用的让天机子回答一个问题。   萧瑶游左右看了看,万万没想到自己不光捡漏捡了个第三名,现在又捡漏捡到了三个奖励中最炙手可热的蓬莱仙池洗礼的机会。   她和祁念一都如获至宝地下山了,只有玉重锦想了想,道:“天机子阁下,眼下我实在没什么想要问的,这个问题能不能留到日后,我有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您兑现。”   天机子颔首道:“当然可以。”   他勾起唇角:“我等着玉小友的到来。”   天机子如此说着,就好像现在对他的窥命不屑一顾的玉重锦,终有一日要找他来解答某个问题。   但无论未来如何,玉重锦此时只是对天机子挥挥手,信步走上了下山路,追上了祁念一。   舒辰君看着这三个小辈的背影,感叹道:“少年人,真是意气风发啊。”   天机子轻笑:“谁说不是呢。”   ……   捧着玉盒,祁念一径直回到了住处,又小心翼翼地给院落布了个结界,这才将玉盒打开。   温润的白光过后,云野的手札,并不像他本人那样神秘,这只是一个朴素到显得有些陈旧的书册,边缘有些地方似乎已经有点卷边,但是被主人很用心地包了书皮,书脊被仔细地一针一线缝起来,所以尽管过去了数百年,这本手札依然保存得很好。   玉盒上扣着铭文锁,这种锁认主前只要弄错一次就会完全封存,庄钧告诉她:   “多年前我们得到这本手札时,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去翻阅,但是所有人翻开这本手札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内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少盟主能从中看到一星半点的文字,但能看到的东西也不多,我们猜测是因为少盟主手中有漏影春的缘故,所以,或许确实只有你才能看到这里面真正写了什么。”   毕竟除了漏影春外,云野生前留下的剑,就都在她手中了。   尽管她能感受到,此时非白依旧虚弱,但她还是唤醒了非白。   毕竟云野是创造他的人,说不定看了这本手札,非白能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非白因她的呼唤才渐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他从本体中出现时,身体的颜色是前所未有的淡,似乎一不小心就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一样。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微小。   但祁念一看见他熟悉的眉眼和笑容,才终于确认了他并没有从这世界上消失。   听闻她的目的后,非白皱起眉,略有些嫌弃道:“云野这个人,有什么好了解的。就算他创造了我,那创造出来的也是我的本体,我这个剑灵和他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非白小声念叨,“像他那样的登徒子,有什么好了解的。”   祁念一不解道:“登徒子?”   非白轻咳一声,想起了紫水晶剑上镌刻的铭文,脸又黑了些。   “没什么。”她年纪还小,那些东西,怎么能让她知晓。   祁念一思索道:“不过,哪怕传闻把他夸得上天下海无所不能,说他是百兵之王,心怀天下未曾有私,我也觉得云野不会是什么正经人”   这下非白不解了:“为何?”   祁念一指着她翻开的手札第一页。   上面用漂亮工整的行楷写着——百无聊赖,将生平潦草一记,于泰安十二年七月初九。   她曾想过这个手札中或许记载着云野的一些铸剑心得和思路,但万万没想到,这所谓的云野手札,竟然是个日记本。   祁念一忍不住道:“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非白:“……”   手札的扉页只简单的记了这样一句话,往后翻开的内容就很杂,都是日常生活的闲言碎语,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云野这个人丰富活跃的内心活动。   如果是泰安年间记载的话,那距今已经将近三百多年了。   所以这本手札是云野从离世近一百年前开始记载的。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一。   今天试了新的剑丕,柔韧性太差,会削弱竹子原本的特质,这个方案否决,试试下一个。   小弟说和这次找到的天命者已经接触过了,对方还是不情愿,南境到底是怎么给他们洗脑的,想不通。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九。   小弟回程时找来了南境那边的灵矿芯,没想到在锻造新的剑丕上有妙用,这是目前唯一一种能保证竹子不会太容易折断的材料,同时还能兼顾竹子的韧性,是很不错的东西。   就是南境人太小气,这么好的材料从不外传,下次让小弟过去再和他们打几架,多弄一点回来。   看内容,这应该是云野在尝试铸造不夜侯。   祁念一:“原来不夜侯三百年前就已经开始铸造了吗。”   非白恨铁不成钢道:“除了灵矿芯,还有天星沙能有同样的效果,他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祁念一安慰道:“那是三百年前,铸剑工艺和如今相差甚远,铸剑师们都是在一步一步试错的过程中才能得艰难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现在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说这话自然轻松。”   ——泰安十二年 十月初二。   试了很多种锻造法,都没能够让竹片和灵矿芯达成完美融合,小弟说我快把山上的竹子祸害光了,还好竹子长得快。但上次他从南境赢回来的灵矿芯快用完了,我让他去南境再打一架赢一点回来,被他白了一眼。   世风日下啊,我这个大哥当的好没尊严。   祁念一:“……。”   她有点同情那个倒霉小弟。   ——泰安十二年 腊月二十。   今日天气寒冷,心有所感,赋诗一首。   结果这首诗整整齐齐地全是用祁念一不认识的铭文写成,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铭文有些眼熟。   她皱眉道:“这不是我那把紫水晶剑上的铭文吗?”   非白将下巴搭在她肩头,斜眼觑过去,没精打采道:“也没什么好看的,说的是今日下了雪,和小弟一起在院子里烤红薯吃,小弟把他酒窖里的酒偷喝了。”   非白顿了下,转而说道:“他的小弟,怎么和你爱做一样的事。”   都喜欢偷酒喝。   祁念一反驳道:“二师兄也喜欢,二师兄说这是我们师门的优秀传统。”   ——泰安十二年 腊月二十九。   竹剑终于铸成了,再不成型,灵矿芯又要用完了,届时不知小弟会不会和我翻脸。   不知是因为喝了茶汤还是过于兴奋,一整晚没睡着,索性给这把剑取名叫不夜侯吧。   从这一篇日记开始,云野往后的记录间隔时间就越来越长,而且看上去情绪起伏越来越大,不同于最初简单的快乐了。   只有偶尔闲暇时流露出的一两篇,能从中看出他原本活泼乐观的性子。   ——泰安十三年 六月初六。   跟无涯老头打赌,他输给了我一个乌云矿,心痛得不行,这老头,居然跟我比炼器。   我们铸剑师,首先是最好的炼器师。   用这个乌云矿给无涯老头捏了个剑鞘送回去,毕竟我还要在沧寰接着住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无涯,沧寰?”祁念一思索道,“他说的是无涯剑尊,我的师祖?云野跟师祖和沧寰还有这样的关系?”   难怪他将自己所有的剑都留给了师尊。   ——泰安十三年 六月二十七。   最近实在热,又在陨星峰多种了一片竹子,应该只用几个月就能长成竹林,明年这个时候,在竹林里避暑,是个好去处。   无涯老头人还挺不错,又让人送来了好多宝矿。   他说我想做的事情太难,没有助力,甚至会有千万人相阻,要同天命相抗争,太过异想天开。   屁的天命,都是一群人为了保命捏造出来的幌子而已。   他还说我一片赤心冰雪肝胆,这夸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都活了这么多年,一身修为已至千秋岁,都能跟千秋同岁了,干点什么不好,成日想着怎么算计别人去死,多丢人。   哪有那么多别的啊。   无非是我想做,我能做,所以我去做了呗。   看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安静了。   祁念一:“你说,他想去做什么?”   非白亦没有回答。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这样活泼轻快的氛围持续了好几年,期间云野又陆续打造出了几把灵剑,正是祁念一手中的另外几把,可见传言中说不夜侯和漏影春是云野死前所铸的最后两把剑这个说法一点都不准。   中间的记录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有时一年也就能记上一两句,而且都笔迹匆忙,看得出他这段时间非常忙碌。   直到泰安三十五年五月十一那日。   ——我们找到她了,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愿意答应和我们一起结束这所谓宿命的人。   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我和小弟畅饮一夜,又连夜做了详细的计划,其实也不用做太多,这份计划我们已经准备了几十年,但我们只遇到了她一个,愿意和我们一起发一场疯。   当然了,发疯这两个字是她说的,我跟小弟都觉得我们非常有希望。   祁念一已经猜到了,这个“她”指的是谁了。   她想起那个人最后的结局,也只剩唏嘘。   中间又是很长的空白,再翻开一后,只剩了这一句话。   ——泰安三十五年八月初一。   她死了。   只有这三个字。   从这一日开始,手札上记载的时间已经变成了好几年一次,语气也不复最初的跳脱,而是沉稳了许多。   直到许多年之后,人类王朝都已经改朝换代,他记载时间的年号都已经变了好几轮,祁念一从字里行间只能看出他在铸一把剑,让他耗了近百年心血也没有成功。   ——太初五年 四月廿一。   从来没有过让我这么费心的剑,我现在才开始觉得自己天真,人力终究有力有不逮的那一日,我必须得承认,这世上有我铸不成的剑,但一想这是一把怎样的剑,似乎也并没有让我太挫败。   我决定去做一件大事,如果这本手札没有再记,就说明我成功了。   想了一下,把它交给无涯老头保管了,我让他别给小弟看,怕小弟难过。   翻到这里,这本手札已经到了最后。   就在祁念一以为这是最后一页的时候,封皮和这一页纸张中突然掉出来了一张夹页,飘在桌面上。   上面写着——思来想去,做这个大事前总得在世界上留点印记,让后人能欣赏一下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也是好的,起码证明我来过。   正面写着这句话,祁念一将夹页反过来,背面是一幅画像。   云野的画工非常精湛,之前就有不少日记中都画了当日所见所闻,画了山水和人。   当然,画的更多的是铸剑的模型图,每一张都堪称惟妙惟肖。   这张人像图也不例外。   这给自己画人像的操作,祁念一也是第一次见。   画上的人剑眉星目,下颌处勾勒出英挺的轮廓,他眉眼距离近,若不是图中是笑着的,则会显露出披荆斩棘的锋锐之感,是一张见之会让人觉得帅气得有些冷锐的脸,和他活泼跳脱的文字形成巨大的反差。   祁念一静默了许久,缓缓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   “非白,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图上所画的云野自画像,和非白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第62章 一战五百   祁念一转过头的时候,先前肩膀上被非白下巴戳着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身后空无一人,非白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念一:“……这种时候躲回剑里并不能挽回什么的。”   非白埋头躲在本体里,一副我就要安心养伤刚才发生了什么与我无关的样子。   祁念一又道:“别挣扎了,认命吧,云野就是你对吧。”   见非白仍然没有动静,祁念一悠悠叹息,把手札翻到其中某一页,看着上面的文字,朗声念道:   “今日天气好,我掐指一算,适合吃烧烤。摸到麓云天池去抓了一只仙鹤烤着吃,刚拔了毛就被无涯老头发现了,为了不让行踪败露,忍痛分了他半只——”   非白实在忍不住,现身捂住了她的嘴,无奈道:“收了神通吧。”   祁念一被他捂着笑得肩膀直抖:“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非白拒不承认:“我失忆了,这不算!”   他愤怒地夺过手札,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无论如何都不想相信,他自己就是自己口中的登徒子。   结果刚一碰到手札,非白就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涌入体内。   他神色怔然地伸出手指,和书页轻轻一碰,微蒙的白光闪过,非白就失去了意识。   无数的记忆碎片回到他的身体里,包括他原本封存在手札中剩余的力量。   直到现在,非白才知道一直以来他灵魂上的残缺究竟是什么。   终于,之前很多困扰他也困扰念一的问题,能够迎刃而解了。   非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他睁眼时,已经夕阳西下。   傍晚暖黄的橘光撒在祁念一身上,她坐在窗边,拿着一本剑谱在读,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边的矮塌上,被他握紧。   他半趴在踏上,攥着云野所写的手札,一眨眼就已经昏睡了一整个下午。   见他醒来,祁念一了然地问:“找回来了?你的记忆。”   非白顿了下,沉默点头。   他尴尬的表情都要印在脸上了,祁念一忍住笑意,不再逗他:“所以,能为我解答一些疑惑了吗?”   “你想知道什么?”   祁念一收起剑谱,支着下巴正色道:“比如,当年的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呢,云野大师?”   他犹豫了下,却见祁念一抬手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如果我想得没错,你手札中所写的最后一篇里提到的人力所不能及的剑,就是你现在的本体,神剑非白对不对?”   她目露了然,所有的线索汇聚在一起,终于拼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只要天命者去深渊献祭自己的血肉,就能将深渊往外扩张的速度延缓,既然所谓的天命者不过是拥有白泽血脉之力的人,那就说明一千年前惨死的白泽和深渊有着很深的关联。”   “你们和仙盟的立场不同,仙盟想要延续天命,而你们想要斩断天命,这一切的希望就寄托在了这把剑上,但我有一个问题。”祁念一深思道。   “斩断天梯,真的能完全解决深渊的隐患吗?”   她迎着非白深邃的目光,问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你在手札中所说的结束天命者献祭的计划,跟这个有关吗?”   片刻后,非白眉眼缓缓柔和下来。   他将手札重新放回祁念一手中,轻声道:“真是聪明的姑娘。”   他怅然道:“我有时候也会想,几百年前若我们遇到的是你,事情是不是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轻声道:“你猜的没错,斩断登天梯,确实不能完全解决深渊的隐患。”   非白语气意味深长:“这只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由天命者亲手斩断登天梯,告诉所有人,这该死的天命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不过是一个骗局。在那之后,才是捣毁深渊真正的计划。”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祁念一:“没想到,计划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是啊,天命者被剜骨,跳深渊而亡,而我铸不出能够斩断登天梯的剑,只能以身化灵,搏个出路。”   非白摊手,十分无奈:“我们的计划,还未开始就胎死腹中了。”   祁念一凑近了,低声问他:“以身化灵,你是……以身祭剑了吗?”   “祭剑”两个字她说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没想到非白直接就承认了:“对啊。”   “我调查了很多年,白泽死后,天地无灵,登天梯是一种天地灵物,必须要生而有灵的东西才能将其斩断,我试了将近一百年也没有找到能在此间凭空生灵的方式,最后就只剩这个方法了。”   说到这里,非白还揉了下她的头发,他声音温醇柔和:“一瞬间的事,没什么痛苦,而且我竟然成功了。我又重新作为剑灵活了过来,不是吗。”   怎么会没什么痛苦呢。   她又不是没看过人铸剑,肉身融在铸剑炉中,怎么可能不痛苦呢。   祁念一开口,有些闷闷的:“你以身祭剑时,隐星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把剑铸造出来,又给谁用呢?”   她本想说,这样无望的等待值得吗?   没想到非白靠在另一边的窗棱上,薄日撩过他的略微透明的虚影,他含笑得眼睛看过来:   “给你用啊。”   “隐星死了,那我也不能就此放弃吧,大不了就是再等等,等到下一个天命者出现,然后提前把她保护起来。”非白笑起来时,眉眼的锋利都柔和了下来,像一柄冷硬却无害的利刃。   “我们这不是等到你了吗。”   “但当时你们也不知道我多久之后会出现吧。”祁念一皱眉道,“如果你以身祭剑无用呢?你并没有能成功化为剑灵呢,你怎么办?”   “那就当这个计划彻底宣告失败喽。”非白摊手,平静道,“反正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之后的世界怎么办,我也没办法了,就只能让更高个的去撑这天呗。”   祁念一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   生时尽到了自己的全力,那死后,管它洪水滔天。   “但你……为什么想要做这件事啊?”祁念一轻声问。   千年的时间,来来回回这么多献祭的天命者,那么多见过了世间极恶之事但仍选择缄默不语的人,他们或是袖手旁观,更有甚者成为了帮凶。   为什么是他呢,他有什么理由要做这件事?   祁念一本想问,当年那些献祭者中,是不是曾有一位是他的亲人好友,让他想要去挽回,想要阻止这个天命一代又一代的重复。   但非白想了想,竟然皱眉深思起来:“这倒是把我问住了,时间太久远,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若非要说的话,大概是看不过去吧。”   这个回答简单的出人意料,应该说非白此刻回答她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简单地出人意料。   看祁念一愣住的样子,非白忍住了再揉她头发一下的冲动,他说:   “是,手札上写的没错,因为我看不过眼他们这样推无辜之人出去送命的行为,而我又正好有这个能力可以阻止这一切。   又或者因为当时我已经是天底下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了,但仍然找不到深渊之上这个世界的出路,所以我选择放手一搏。”   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终身遗憾。   只是一个人简单的愿望和尝试。   祁念一抿唇,认真道:“你真的是个好人。”   她想不出更多别的词来形容她此时对非白的观感,于是只能脱口而出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非白笑着接受了她的夸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好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有点打鼓。   感受到她的情绪,他靠近了些,认真道:“如果你是当年的我,你会不会做同样的事?”   祁念一思索片刻,然后说:“会的。”   如果当年她和非白面临同样的状况,那她也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无关其他,这只是他们必然会做出的选择。   “真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祁念一轻笑起来,“而且运气也不错。”   她骄傲道:“因为三百年之后,你真的等到我了。”   等到了一个愿意而且有能力去完成这个计划的人。   看着她的样子,非白缓缓笑了起来。   是啊,幸好,等到了她。   见她没有再多问,非白心里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能把这件事岔过去了,却没想到祁念一过了一会儿又突然问:“所以,你和我师尊是什么关系啊?”   非白哽住。   他想起来他当年以身祭剑之后的留书。   ——待我死后,把这把剑放到无望海去。无望海被封印起来,唯有金丹境以下者才能进入,境内妖兽对灵兵不感兴趣,我在剑上做了其他封印,除非是我们要找的人,其他人拿到这把剑,剑永远都不会真正的认主。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你提前找到了下一个人,那就将他带回去,好好保护起来,在他长大之后,让他来无望海取这把剑。   非白万万没想到,“我是来取你的”这句话,是三百年他亲手所书,而他竟然因为这句话误会了这么久,以为念念要娶他。   这件事堪称他人生中尴尬场面第一,就连被她读自己多年前写的小日记都没有这么尴尬的。   非白决定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在她还没有发现之前。   于是他说:“他是我的同伴啊,我们计划的执行者其中之一。”   祁念一一下来了精神:“所以你认识他,你见过他?”   她好奇问道:“师尊他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强吗?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的话,这么多年他去哪里了?”   她并没有被大师兄做出来的假象骗到,虽然陨星峰对外宣称墨君自二十年前开始闭关拒不见客,但是她在陨星峰住了那么多年,家里有没有一个大活人在闭关她还是清楚的。   墨君,根本就不在陨星峰。   见她这么好奇,非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顿了下,不咸不淡地说:“他嘛,生的平平无奇,性格沉稳端肃,几百年前他年纪尚小,如今修为自然已经是最强者了,死是没那么容易死的,他现在……应该在深渊吧。”   祁念一惊讶道:“师尊在深渊?真的有人强大到可以下深渊吗?”   “只要够强,就可以。”非白平淡道,“当年我下去过,我知道明家那个老头和道尊也下去过,而且都不止一次。   我们知晓的这么多关于深渊的消息,都是这一次又一次进去探访得到的。他如今修为已至大乘,能下深渊不奇怪。”   “所以,至少修为也要进阶到千秋岁,才能下到深渊了。”祁念一默默点头:“那我得把这几年修行的目标订得高点了,先修到太虚境再说。”   非白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问:“敢问你以前的目标是……?”   “五年化神境啊。”祁念一毫不犹豫地说,“既然那所谓的天命应劫时间就在五年后,甚至可能还会提前,那我最少也要在那之前达到能够临渊而立的资格吧。”   她看着非白奇怪的表情,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非白:“没、没什么。”   他想了下自己进阶化神境和太虚境的时间,感叹了一番现在年轻人真的很有冲劲,认真道:“很有壮志,祝你成功。”他想了想,又道,“你明日是不是要挑战赛?在那之前,我帮你把手头几柄剑改造一下。”   祁念一眼睛刷得亮了。   这世上炼器师难找,炼器师中专修铸剑的就更少了,如沧寰这样的天下第一大宗门,上上下下也只有三个炼器师,还都不会铸剑。   像云野这样靠着铸剑一门手艺被成为神匠的人,上下千年可能也就他一个了。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实现自己包养一个铸剑师专门为她铸剑的人生理想。   祁念一拿出余下的五把剑,看着非白挑挑拣拣找出了她最常用的三把,又问:“奇怪,既然这些剑都是你所铸造,那为什么当时初见,你对它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非白顿了下,认真道:“答应我,忘了这件事,好吗。”   祁念一如他所愿闭了嘴。   传说中的神匠速度果然极快,一晚上过去,不夜侯、丹歌和沉渊这三把剑都已经被他改造完毕,好在祁念一是个大户,手头囤积了大量的铸剑和改造所需要的材料,不然任他是神匠,也无法凭空生造出来。   非白融掉了不夜侯表面的灵矿芯,将剑锋削得更薄:“以你现在剑术和功力,已经可以使出更快的剑了,这把速度有余攻击力不足,改造过后杀伤力更强。”   他一边动手一边感叹道,“在渠州也发现灵矿芯出产之后,要获得这个比几百年前方便多了。”   祁念一趴在窗棱上,探出头去看非白靠在院内的树下,用小刀修剪着不夜侯的剑刃,突然问道:“陨星峰上,我家附近的那片竹林,是你种下的,对不对?”   非白一愣,点头算作回应。   却又听见她说:“我每年夏天都会在竹林里练剑,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非白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见她笑意盈盈说:“明年的夏天,我们可以一起了。”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只是心跳声太重了些,扰人心神。   但剑灵的心跳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   ……   翌日一早,祁念一整装待发地出门,推开院门就看见萧瑶游慕晚和妙音都神色凝重的站在外面。   祁念一茫然道:“你们这阵仗,出什么大事了吗?”   慕晚严肃地说:“陪你去挑战赛。”   祁念一虽然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陪的,但接受了她们的好意。   今天是南华论道的最后一天,走完登山路,象征着这一代的年轻修士们正式踏上大道,行路无悔。   于是,也就只剩下南华论道头名择人进行挑战赛了。   这原本是一个场表演赛的性质,以往的头名要么选择在论道中遗憾没能对上的劲敌,要么选择一位前辈完成前后浪的交接仪式,但通常都不会打得太认真太凶。   对象仅限于南华论道的参会者之中,被选中者不能拒绝,必须要应头名的邀请上台论道。   这也是南华论道给予头名的一个权利。   祁念一信步走上云台后,四处打量了一番,对仙盟的小童道:“这个云台,可能不够大。”   小童惊慌道:“祁剑主已经打坏三个云台了,我们真的没有更大的了。”   不仅如此,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把账单寄回沧寰去要账。   “好吧。”祁念一抬头,环视一周,台下影影幢幢,她独自立于云台上,这次南华论道参会的没参会的,只要是在南霄山脉的人,全都已经到场了。   她睁开天眼,只能看到晦暗的污秽一般的黑影萦绕在很多人的身上,尽管他们还没有能够被彻底控制,但是这样日复一日的从内心影响,除非是心境无瑕没有任何漏洞的人,否则其他人终有被影响的一天。   人心的欲望是深不可测的,深渊里面那些东西,太清楚这一点了。   “那就勉强用这个云台吧。”祁念一低声道,“只是,你们可能要再碎一个了。”   小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谨慎地问道:“敢问祁剑主要择选的挑战赛对手是谁?”   台下,没能和她在论道中碰面的楚斯年和黎雁回目光如炬,蠢蠢欲动,玉重锦还想再交手一次,还有更多的人,想要挑战这位神剑之主,就连几位已经坐上看台的掌教都忍不住,舒辰君叹息道:“若不是我们掌教不能去,连我都想去和这丫头过过招。”   却没想到祁念一微微一笑,清朗的声音传至所有人耳中。   “这次参加南华论道的所有人,请同我一战。”   小童在一旁听得整个人都傻掉了,他欲哭无泪:“您是开玩笑的吧。”   祁念一:“认真的。我选择的头名战对手,是他们所有人。”   仙盟小童火急火燎地去汇报这个情况,那边庄钧气得吹胡子瞪眼:“南华论道数百年历史,也未曾有过如此荒诞的头名战!”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要为了这个头名战,再给她办一次南华论道不成?”   祁念一的话同样在台下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想要和她交手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在仙盟还没有讨论出章法时,就已经自发的在台下抽签排号决定谁先上谁后上了,可以说是十分井井有条。   天机子说:“这也不违背南华论道的规矩吧。”   庄钧怒道:“确实不违背规矩,根本就没有这条规矩!”   谁能想到会有人异想天开要挑战所有人。   几经商议后,终于达成了一致,仙盟居然真的同意了祁念一的要求,让她在挑战赛上对战南华论道余下五百多名参会者,但每人上台只能交手三招,三招内若无法分出胜负,则自行下台。   这同样也符合祁念一的要求,她当即同意。   在云台上,看着她的第一个对手登场。   而后面还有五百多个人的挑战在等着她。   后来,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成为了大人物,后世的人们只能通过史书典籍中的描述来记载那日发生的一切。   那场挑战赛,在号称下笔精准独到但极为吝啬的《大陆修行史》中用了整整一卷的内容来记载,堪称难得一次的豪奢笔墨。   据说,那日神剑之主从清晨战至三日后的落照之时,连战五百人,未曾力有不逮,且多半对敌都是一剑破之,只在对阵其中少数几人时才用尽三招下台。   据说,战至第二日凌晨时,神剑之主气力稍竭,畅饮一壶酒后对月朗笑三声,又连战数人,气势愈发强盛,是以才得愈战愈勇的评价。   还有人在那日的战斗中,隐约看见了神剑之主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虚影,只是那身影很快消失,让人觉得不过是错觉而已。   无论怎样,那场惊天动地的以一己之身连战五百人的壮举,会被在场所有人铭记。   而祁念一和她的神剑一同,向这个世界斩出了最为惊人的一剑。   这才是神剑的初露锋芒。   ……   连战五百人后,她精神仍然兴奋,但身体确实已经撑不住了,回去又倒头连睡三日,才将身体的消耗弥补过来。   在她熟睡之际,并不知道深渊又一次发出了惊人的动静。   神机原本担心是一次动乱爆发,却没想到爆发出强烈的灵气震荡后,深渊又平静了下去。   原本那个人人为之色变的影祸之主,身上张牙舞爪的黑影触手像是被硬生生斩去一般,它的身体淡了很多,就连意识也没有之前那么清晰,整个人就像一滩被斩断了四肢的烂泥,不甘地发出吼叫。   “不可能!没有人能看见我的影体,怎么可能!”   它费尽心力散播出去了无数个影体全都受损,被迫从宿主身上撤离,为什么有人类能办到这种事。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干得不错。”极富磁性的声音传来,在这深渊之中,出现了人类的声音。   影祸之主惊恐地看着来人,声音嘶哑不成形:“凡人,你们凡人……”   黑色的长靴踩住它一摊烂泥似的身体,来者有些嫌弃地皱眉,反手用剑尖简单一刺,那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影祸之主,彻底消失在了这深渊之中。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凡人,但你们是真的很烦人。”   他身后,无数阴影向他蔓延过来。   “烦人呐。”   此时的南霄山脉,在真正结束了南华论道后,这群年轻一代最耀眼的修者们,迎来了这场盛大相遇后的道别时刻。 第63章 月下之约   相遇这种事,来时有多美好,分开时就有多让人难过。   其实到现在,已经有很多参会者陆续离开了南霄山脉,但是祁念一熟识的几位都还留在这里。   翌日一早,他们就要各奔东西,因此仙盟包下了山下所有的茶肆酒坊和饭馆,供应免费的好酒好菜,只要是本届南华论道的参会者,都能前往,可以和相熟的抑或是还没来得及相熟的道友把酒共饮。   祁念一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此情此景也难免有些不舍,被萧瑶游拉着一起去了她们最常去的那间茶肆,只是今天人比起往日要多上不少。   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今日只有酒,没有茶。   祁念一进来时,正好碰上玉重锦喝高了,站在桌上唱歌。   他嗓音不错,清越明朗,虽然有些醉意,但唱得还是很好听。   这首歌唱的是中洲某个地方流传已久的民谣,曲调悠远辽阔,他唱的是中洲的古语,歌词说的是一群战士即将要奔向各自的战场,临行前道别的故事,非常适合今晚的氛围。   他唱了一会儿,在座就有人击著而歌,这里中洲人士不在少数,这首歌传唱度高,几乎无人不知,没一会儿,几壶酒暖肚,所有人都开始低声相和。   祁念一自幼就喜欢跟二师兄一起去偷大师兄的酒喝,早就练就了一副好酒量,喝了不少,脑子也还十分清醒。   妙音坐在她左边,她是不敢喝酒的,任何会让她失去理智的东西她都不敢碰,万一在那之后不慎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可能会让她后悔终身。于是她斯斯文文的吃着店家送上的菜品,含笑看着一帮朋友闹得开心。   【我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喝酒玩闹。】   祁念一听见了妙音心中的感慨,偏头过去,两人含笑对视:“感觉还不错,对吧?”   妙音轻轻点头。   那头,玉重锦迈着踉跄的步子从桌上下来,准确的说是被他哥哥薅下来的,玉笙寒少有的也到了场,想也知道是被玉重锦拉过来的。   不仅他们,拖着一身伤的楚斯年和黎雁回,青莲剑派卢沧海和几个熟悉的好友,沧寰也来了一波人,慕晚坐在她斜前方,正安静的喝着酒。   她这人,就连喝酒的时候都这么安静,其他人打闹喝酒,她也只是在一旁注视。   他们这群人,浩浩荡荡挤满了三楼的客舍,从雅间挤到了走廊上,歌声到中后段就开始变乱了,玉重锦拎着一壶酒从三楼楼梯扶手处扶摇直上,都快够到了房顶。   卢沧海跟在他身后要去夺酒,奈何身法比不上玉重锦,在后面无能怒吼:“你怎么连喝酒都要使‘转浮萍’身法!真不是在炫耀吗!”   玉重锦朗笑几声:“酒难道不就是抢着喝才有意思嘛。”   楼下人声鼎沸,已至深夜了,但无人愿意从这里离开,高谈阔论不时从楼下传来,听见有人在说:   “我等不强求能拿奖励,只求能在此寻一强敌良友,尽兴便好。哪怕是已经战至前八的人中,不是也有好几个伤重退赛的吗。”   “也不知道陆道友怎么样了,他之前还帮我指点过阵法入门基础绘法这门课。”对方小声说,“他人挺好的,怎么就……”   “时也命也啊,昔日西洲远近闻名的少年天才,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们觉得谢天行会被重判吗?”   “阵师会可是上阳门的老本家,他们若是不重判谢天行,对得起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陆清河吗!”   听见这样的对话,三楼这群人都纷纷沉默了下来。   有些人想起了那日前八名意外碰到一起,在玉重锦的撮合之下,大家顺势一道吃了一顿饭。   那时陆清河懒散而不失通透,谢天行温润而不失稳重,如今不过短短数日,事情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变故,一时让人难以接受。   酒至正酣时,萧瑶游抱着祁念一大喊:“公主殿下,接着包养我吧,我保证你绝对不亏,只要五千,不、四千极品灵石就能买我一个月,我是不是特别好用。”   也不知道这吞金兽什么时候涨了价。   在无望海的时候明明还是三千一个月。   她醉眼惺忪,磕磕巴巴地非要祁念一回答“她是不是特别好用这个问题”,顶着一屋子看好戏的眼神,祁念一木然道:“好用,非常好用。”   萧瑶游这才心满意足地醉死过去。   “公主殿下?”慕晚调侃道,“你们之间的称呼真有意思。”   祁念一一阵无奈。   酒过三巡,酒量最好的那一批人都已经有了醉意,楼下声音逐渐安静,楼上七歪八倒地睡着好些人。   这是仙盟给他们办的告别酒会,自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祁念一用灵力驱散了些酒意,把倒在她身上的萧瑶游安顿好,径直离开了茶肆。   今夜明月清凉如水。   她仍然像那日一样,打算乘舟随水漂流一夜,也算是和这南霄山脉道了别。   原本就在山下,倒也省了一番功夫,水边停着不少竹排,她随意挑了一个,正准备上去,就听见露面传来凌乱的一串脚步声,还有细细簌簌的低声交谈:“这个不行,这个太小了。”   “大的,那个大,不然坐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这声音实在太耳熟,她转过身去,就看见身后跌跌撞撞跟了一群醉鬼,刚才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跟出来一拨人,看着她的动作,也都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选竹排。   祁念一刚想说话,就对上好几双湿漉漉的眼睛,眼里写满了“你要玩什么好东西,我们也想玩”。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群人了。   后来费了好大的劲,九个人乘上了三个竹排,一群人躺在竹排上,任由夜风拂面,酒意终于被吹散了些。   玉重锦靠着眼疾手快抢到了跟祁念一同乘的机会,他躺在竹排上,大喊道:“哥,我哥呢。”   萧瑶游含糊不清地说:“你哥不是先回去了吗。”   玉重锦十分伤心:“我哥,不喜欢我。但我很喜欢我哥,我想让父亲对我们一视同仁,但是父亲从来都不听我的,然后我哥就讨厌我了。”   有些话,即便如他这样潇洒不羁的性子,也要酒后才能说得出来。   祁念一认真的想了想,在原书之中,她确实没有看到玉重锦这个。   在书中,玉笙寒杀了她之后,深渊再次被镇压下去,而他回到仙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玉华清手中夺权,自己成为了仙盟之主,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原来玉家还有这样一个小公子,玉笙寒还有这么个弟弟。   那书中,连浩然剑三个字都没有出现过,她只觉得玉重锦的剑法和书中某个剑客的路子有些像,确是不知这兄弟两人,最后会何去何从。   玉重锦兀自伤心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睁着一双亮晶晶湿漉漉的醉眼问祁念一:“你有兄长吗?”   “算是有吧。”祁念一想起宫中的景帝,他们没有见过几面,但是却在多年以前,就因为父皇而联系起来。   “但我有三个师兄,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他们跟我的兄长也没有区别了。”   “居然有三个啊。”玉重锦迷蒙道,“你和师兄们的感情一定很好,真让人羡慕。”   他们家那些事,祁念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把这个话题避了过去。   “明日回去后,你们都打算去做些什么?”她问。   玉重锦想了想,低声说:“外出游历吧,去哪里都好。”   他是个不适合呆在家里的人,只有他不在家里的时候,父亲才不会对哥哥那么苛刻。   另一边的竹排上,楚斯年已经酒醒,望着天上皎月,默默说:“回剑派,练剑。”   黎雁回闷声说:“我也打算外出游历,祁道友,这次又没能交上手。”   他也不知道该说签运好还是不好,总之同祁念一在无望海的时候就约定一战,没想到直到南华论道他们都没能交手。   玉重锦突然笑了起来:“我和她交手了。”   他语气十分骄傲,让黎雁回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没有用灵力驱散酒意的玉重锦并没有发现自己被瞪了。   他珍惜地拿出祁念一送给他的剑鞘,自豪地说:“她还送了我她的剑鞘。”   另一头,楚斯年眼神瞬间清明,也坐了起来,淡声说:“你说的剑鞘,是这个吗?”   玉重锦看过去,发现楚斯年手中赫然也握着一个剑鞘。   和他自己手中的非常相似,剑鞘底端同样刻着一个念字和一个白字,只有剑鞘上所刻的暗纹不太相同,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剑鞘同出一人之手,是同一把剑的剑鞘。   两人的眼神同时挪到了祁念一身上,还没说话,就见慕晚也拿出一个剑鞘,淡声道:“我也有。”   果然也是同一款。   玉重锦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你手中那个还有剑穗?”   祁念一:“哦,她的那个是我最常用的一把,所以系了剑穗。”   萧瑶游说着醉话:“我也有的!”她开始到处掏,试图把她手中那个剑鞘也找出来,但是意识一片朦胧,记不清放在哪里了。   玉重锦沉重道:“可以了,不用找了。”   不要再伤他一次。   剑者之间互相赠鞘,是表达欣赏之意,一旦赠鞘,就代表我认了你这个朋友。   通常时候每个剑修都只有一个剑鞘,所以赠鞘一事在剑修之间如此珍贵。   他实在没想到,她有这么多剑鞘,还都送人了。   玉重锦忍不住问:“你……到底送了多少人剑鞘?”   祁念一想了想:“七八个吧。”她看着玉重锦奇怪的表情,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玉重锦:“……没什么。”   他庆幸自己是八分之一而不是八十分之一。   没有人看见,在她身后,非白笑得意味深长。   “叫你把我的剑鞘乱送,你到底知不知道互赠剑鞘意味着什么啊。”   非白看着她的侧脸,有句话没说出来。   互赠剑鞘的意思她或许清楚,但她一定不知道亲手给他做剑鞘,意味着什么。   竹排顺水而下,被风推着,拂面而来凉丝丝的触感。   从这里还能看见不远处彻夜通明的茶肆酒坊,里面的很多道友还在击著而歌,推杯换盏。   歌声穿过南霄山脉的风和月,传到他们的耳中。   慕晚低声问:“那你呢,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祁念一想了想,一时竟答不上来。   倒不是因为她没有打算,而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思考许久,她才道:“去做一件,之前答应了别人的事情。”   她答应了云娘,要把被困在无望海的人们各自的消息和信物送回他们家中。   “可能也需要到处走,跑很多地方,说不定会碰到你们。”   玉重锦乐呵道:“若是碰到了,就再一起喝酒!”   “好。”   “一言为定!”   “那就这么说好了。”   “谁都不许赖账。”   祁念一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想,人生的相遇或许很短,但是有些人,日后再重逢时,哪怕擦肩只打个照面,也能肝胆相照。   那夜的歌声传了很远,直到酒醒人散,仙盟派人去把醉倒在店里的人背回来。   三个竹排竟然顺着水流荡出了很远,甚至都快出了偃阳川,直到祁念一被清晨的阳光照醒,看到身边陌生的景色,才把所有人都叫醒。   他们忙不迭地赶回南霄山脉时,正好碰到一个又一个宗门成群结队地离开,曲微看见她,着急道:“小师姐昨晚去哪里了,让我们好找。”   从偃阳川回沧寰,几乎是横跨大半个大陆了,光让他们御剑御空飞回去可能得要两三个月。   灵虚子这次十分大方,派了沧寰专用的飞舟来接他们,眼睛一睁一闭,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了沧寰。   为了绕开深渊,飞舟需要从南境上空绕道,祁念一在南境上空时,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先前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南境确实被一种不明力量笼罩着。   这样的力量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任何千秋岁强者,都能施展“领域”,以护佑四方。   沧寰有这样的领域结界,青莲剑派也有,玉华清在南霄山脉现身时,那里也有。   这是千秋岁强者的特征之一,南境既然也有相同的力量,那就说明,他们此前的怀疑并没有错。   南境已经拥有千秋岁大能了。   只是尚未入世。   当南境那个千秋岁大能选择入世之时,恐怕会在大陆上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大陆修真界的格局,已经稳定了数百年,除了两百多年前青莲剑尊突然崛起,带领青莲剑派占据一席之地外,东西中北的几大宗门和家族,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祁念一能确定,先前闻仲平带着闻家的一群小辈突然离开南境,为的不仅仅是她和谢天行两个人而已,他们一定还有更大的目标,比如向全大陆宣告,南境正在预备全面开放,向这个世界发出痛击。   好在,他们出师未捷,闻仲平身死,那几个年轻的闻家小辈被送回家中,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怕是出不来了。   这也是之后她才意识到的问题,那日非白借用她的身体绝地反击,不仅是杀了闻仲平一个人,更打乱了南境进驻大陆的计划。   “也不知道小师兄怎么样了。”飞舟的另一头,传来几个小弟子的低声私语。   七日后,阵师会将公开进行谢天行的审判。   祁念一想到这里,缓缓闭上眼睛。   ……   距离上次离开山门,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她离家时还是初夏,此时却已经深秋,再过几个月,按照凡人的传统,都到了过年的时候了。   再次感受到沧寰夹杂着海水味道的空气,下了飞舟之后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只是心里同时又有些沉重。   离开这里前往南华论道时,是谢天行带队。   现在他们回来了,却把沧寰首徒给弄丢了。   祁念一没有和大家一起伤春悲秋,她径直去了陨星峰,却发现自己的住处不远处,新立起了一个小房子,不大不小,瞧着位置通风还不错。   这么多年下来,陨星峰都只住了他们师兄妹四个人,如今突然多出一个房子,她当然好奇,过去都还没敲门,略一靠近,就听到了有规律的砍伐声。   竹林中轰然倒下一棵。   背对着她砍竹子的人,穿上了沧寰的杂役弟子服,头发用发绳一系,简单的垂在身侧,从背后看去,线条优美的肌肉覆在他的后背上,抬手又是一斧头,竹子刷啦啦又倒了一片。   祁念一:“……”   她忍不住道:“没有人告诉你吗,陨星峰的竹林不需要杂役弟子清扫。”   她以为这是陨星峰新来的杂役弟子,偶尔沧寰内务那边也会送几个杂役弟子过来定期给他们轻扫一遍,但没想到,对方闻言转身,嘴里叼着一片竹叶,懒散道:“抱歉啊,砍了你的竹子。”   祁念一沉默着盯着他看了半天,因为这身杂役弟子服和他乱糟糟的额发,她还是看着那双非常有特点的下垂狗狗眼才勉强确定:“你是……陆清河?”   陆清河扛着斧头淡淡应了一声,拎着被他砍断的竹子走到那个新院落边上,利落地把竹子劈开,给自己简单的做了点生活用品。   “我总得要一点过日子用的东西,你大师兄又没给我,只能自己动手做了。”陆清河半垂着眼,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竹子我就不赔你了,再多几个月就又长出新的了。”   祁念一这才明白那日大师兄突然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去南霄山脉的原因。   “原来你们找了大师兄来给你治病啊。”祁念一忍不住道,“你们上阳门,是诊金没给够吗?怎么还会让你自己做这些。”   这段时间,陆清河的变化真的太大了。   他以前虽然懒散不羁,但好歹清楚自己代表的是上阳门的脸面,一身法袍穿得笔挺,中西两洲著名的少年天才,到哪里都会受到追捧的阵法师,哪里做过这样的苦力活。   那时她见陆清河,对方是高挑清瘦的身材,阵法师属法修大类,很多法修都不像武修那样精于锻体,陆清河也不例外。   没想到短短十几天,陆清河连肌肉都练出来了。   陆清河手上动作一停,丧着一张脸把自己的手展示给他看,指着身后的院落道:“不错吧,我自己做的。”   “其实我芥子囊里放着不知道多少我生活能用的找的东西,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一丝灵力都没有,连芥子囊都打不开。”   陆清河又开始继续削竹片,淡声说:“七日后是谢天行的审判会对吧。”   祁念一点头:“你会去吗?”   “去,怎么不去啊。”陆清河眼睛勾了起来,“不过要稍微遮掩一番,不然回头让人看到我,个个都一脸同情,那我可遭不住。”   他说着,歪着头打量祁念一:“你不会要替他求情吧?”   “他该受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我们不会帮他求情,尤其是向你。”   陆清河点点头,好笑道:“你们沧寰,还真是有意思。”   他扯着自己身上的杂役弟子服说:“我去内务堂领这件衣服的时候,一路所有人都在跟我道歉,给我衣服的女弟子当时就红了眼,恨不得把内务堂当时所有的东西都塞给我,为了给谢天行赔罪。”   陆清河扯了扯嘴角:“没必要,是真的没必要。”   “那时我觉得,谢天行在沧寰是真的做的不错,能让这群同门这般挂念他,想要替他赎罪。”陆清河看着自己枯瘦的指尖,最近因为亲自造屋做东西,上面已经磨起了一层茧子。   这对于往日的他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他的审判结果。”   陆清河低声说:“你们不是阵法师,不懂隐阵的可怕,哪怕我不要这一身修为,也要让这种邪术,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祁念一站在他的院门边,安静地听他说,而后才淡声说:“说出来好受点了?”   陆清河一愣。   “你讨厌他甚至恨他都不为过,这是你本该有的情绪,不需要因为沧寰其他人对你好而感到抱歉和羞愧。”   心怀善意的人,才会因为在自己的心里拷上枷锁。   那日之后,陆清河奇异地发现,他再在沧寰出没时,已经没有人再用那种夹杂着抱歉和伤心的眼神看着他了。   沧寰上下都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前来治病的道友,也不再给予他一些让他难以承受的特殊照料,让他心里轻松了很多。   短短七日之快,祁念一都还没有休整完南华论道每一战的所得,就已经听到消息传来。   谢天行的审判会要开始了。 第64章 阵师之刑   阵师会的总部在中洲,从沧寰过去并不太远,因此,这一日有不少沧寰弟子早早的就出发,前往阵师会总部。   祁念一在院外等着陆清河跟大师兄请假。   作为病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要严守遗嘱,得到了温淮瑜的允准后,陆清河才放心地出门。   祁念一忍不住道:“大师兄一定很喜欢你这样的病人。”   不像他们三个,从来都是拿大师兄的医嘱当耳旁风,受伤后只要稍微好上一点都待不住,多在家闷两天就能上房揭瓦。   陆清河换下了一身杂役弟子服,闻言无奈道:“我倒是想不遵医嘱,但温大夫对外人可没有对你们师兄妹三人这么心慈手软,若是让他不顺心了,他推脉行针时可是下了死手的。”   陆清河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一脸牙酸的表情:“真疼啊。”   祁念一深以为然。   沧寰上上下下在这一日都异常的沉默,谢天行的消息传得很快,她和陆清河走到黎城时,就连黎城百姓都在打听那个经常来照顾他们生意非常和气的沧寰首徒是不是出事了。   祁念一要了两碗面,灵脉断绝的陆清河无法凝聚灵力,现在妥妥凡人一个,连最基本的辟谷都做不到,好在她也基本没有辟谷过,陨星峰上每日炊烟定时升起,极大的满足了陆清河的口腹之欲。   还没落座,就听见店家正和店里坐着的另一个人说些什么。   那人背对着祁念一,但背影她感觉有些熟悉。   “敢问仙长,你们沧寰的那位谢小仙长可还好?”店里的老叟不好意思地问道,“前些日子听城里人讲了些事情,但或许没有准数,您若觉得冒犯了,也不用告诉我。”   他搓了搓手,低头说:“只是,几个月前谢仙长在我的炉灶上画了一张图,告诉我只要用品阶最低的灵石就能点燃,能让我这炉灶保持最好的温度控制,那之后生意好了不少。”   “我想着,我也没什么能报答谢小仙长的本事,那日看他喜欢吃我们店里的鱼酥,我就做了些,能不能托仙长您带给谢小仙长,替我转达一下谢意?他好久都没来黎城了。”   “您若是不方便——”   “给我吧。”对方淡淡说,“我帮你带给他。”   他平淡道:“他……挺好的,只是要闭关很久,可能短时间不会出来。”   老叟便笑了:“谢小仙长没事就好,这些东西就劳烦仙长您了。”   对方手指微动,一盒鱼酥就被收入芥子囊中。   祁念一点了单,径直在他面前落座。   “掌门师叔。”   灵虚子平静地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旁的陆清河:“坐。”   他顺势将自己面前的烧卖卤肉和小菜往前推了点,淡声说:“去审判会?”   两人默默点头。   “去看看也好。”   灵虚子仍然一副似乎没长大的少年面容,他以往就时常有各种跳脱的行为,就更看不出年纪了,经常让人忘了,他和墨君同为无涯剑尊的弟子,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   他眉目有些倦色,对陆清河说:“此事,是我管教无方。你在淮瑜这里的诊金,由我来付,他让你干杂役弟子的活,本意是为了强健你的体魄,不然你承受不住他后面的治疗方案。”   陆清河颔首道:“掌门客气了,温大夫的好意我明白的。”   到两人食不下咽地吃碗面之后,灵虚子说:“你如今也不能御空,我带你们一程。”   他这话是对陆清河说的,但灵虚子把祁念一也捎带上了。   化神境的“寸步”祁念一见识过了,千秋岁移形换影的神通她还没有见识过。   灵虚子一挥袖袍,祁念一和陆清河眼前光影掠过,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有一瞬间从体内被抽离出来,眼前景色都来不及变化,他们就直接从沧寰来到了中洲。   但这次并不是在昱朝,而是在中洲一个极为偏远的小国,阵师会在这个小国里有着相当的势力。   正值清晨,天算不上完全亮了,这个城市的街边次第点着灯火,全都用阵法封印好,让其不会轻易被风吹灭。这里流淌着中洲最大的河流其中的一条支流安岭河,这条河养活了整个城市的人,甚至周边的不少渔村都以此为生。   让谢天行在这样一个很像他曾经居住过的小渔村的地方接受他之后的命运,冥冥之中真是一种奇怪的巧合。   时间还早,审判堂内就已经满座,上阳门和沧寰的人各占一半,其间还夹杂着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场面十分壮观。   步入院中,祁念一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恍然想起自己刚从狱峰出来,那时她才接触到那本狗血却写着他们命运的天命之书,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然后就立刻面临着东洲两门三派对她的审判。   当时的场景,和今日何其相似。   让祁念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亲手改变命运是怎样的令人畅快。   台上高坐十三名身穿绛紫法袍的阵法师,应该是阵师会中的几个当权人物。   陆清河来之前在脸上做了伪装,是他请灵虚子为他在脸上施展的障眼法,因此无人能够认出陆清河本人也已经来到了现场。   刚至辰时,谢天行被压了上来。   他刚出现,在座许多沧寰弟子都不忍地别过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七日,料想谢天行也不好过,但他如今的状况,也确实太过惨烈。   往日里风度翩翩的沧寰首徒,穿着一身囚服,阵师会好歹还算给沧寰面子,没有让谢天行的身上的外伤太多,从表面看上去,他还算得上光洁整齐,但只要用灵力稍微一探查便能知道,他身体内部的暗伤非常之多。   祁念一能看见他被囚服遮挡之下的身体上还封印着三个阵盘,只要谢天行稍微动用灵力,都会遭受阵法的反噬,如遭雷击的疼痛。   沧寰这边一片寂静,上阳门众人则露出了畅快的神情。   反观当事人陆清河却异常冷静。   他似乎想不起自己在知道灵脉断绝时的绝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的无奈,接受治疗时的痛苦,他指着谢天行问道:“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初的愤怒和憎恶过去后,陆清河还真的认真思考过谢天行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清河不解道:“确实,我对自己也有高估,没想到他掌握了几个杀伤力那么高的阵,但他怎么就敢赌我在碰到他隐阵时不会直接选择逃命呢。”   “哪怕他隐阵后我会打的很艰难,虽然赢不了,但逃命的手段我还是有的,一旦我逃掉了,等待他的就会是如同今日的场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祁念一想起了谢天行所说,以及天机子一次又一次强调过的,蓬莱仙池中藏着某种东西,可以隐藏他们身上的血脉之力。   如此就不难想象,南境人要抓她和谢天行回去的目的是什么了。   “我亦不知。”祁念一淡声说。   陆清河看着谢天行平静的神情,郁闷了下,显得他更丧了些。   “你会同情他吗?”   祁念一摇头:“我不会,他也不需要。”   那日头名战时谢天行说过,他不悔。   所以,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他自己不后悔,那旁人自然无话可说。   不知为何,陆清河更加愁眉苦脸了,祁念一瞥他一眼,淡淡说:“如果我说,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做的什么考量,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样的审判,但惨还是你更惨,你是会生气,还是会觉得心里舒服点了?”   陆清河奇异道:“好像,好受点了。”   “陆清河啊。”祁念一喟叹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看不得别人受苦的老好人呢。”   来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亲眼看到谢天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结果看到谢天行的惨状,第一个受不了的居然是他自己。   陆清河摸了把脸,颓然道:“你说得对,我就不该来。”   “你这样的性格,以前修行时,你师尊一定没少头疼。”   陆清河:“谁说不是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干劲的嘛,确实没少被师尊追着打。”   “不,我是说,你师尊一定很担心你哪天出山门时让人打了闷棍骗了还帮人数钱算账。”   “可以了。”陆清河垂眸道,“谢了。”   他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又道:“你的开解方式真的很特别。”   他们俩站在一旁窃窃私语,谢天行站在庭院正中,双手每一根手指都以阵盘封缄,一个优秀的阵法师,哪怕不用任何工具,只要还能挤出一丝灵力,还有一根指节能动,都能画出阵盘来。   “老头,你说他们是不是太多虑了。”谢天行淡笑着对江老说,“我气海和灵脉都被封住了,拿什么东西来画阵盘。”   只是这次,江老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跳着脚骂他。   “他们也挺厉害的,你藏得那么深,都被发现了。”谢天行低声道,“以前老觉得你吵,现在你不在我耳边絮叨了,竟然觉得安静得有些可怕。”   “虽然你说不了话,但我说了什么你总该听得到吧。”   谢天行稍微动了动,周围的人就防备地退了好几步,他没有在意,只是看向了遥远东方,从这里看不到沧寰明镜峰直入云端的山巅,但他知道那是沧寰的方向。   “我听到了水流声,人们晨起捕鱼的声音,这是个不错的地方。”   谢天行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给你做的义骸放在明镜峰灵植田下温养着,待会记得逃快点啊,老头。”   庭前,阵师会出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谢天行记得这是阵师会元老级的人物,钟廷道人,没想到为了一个他,阵师会连这位都出动了。   钟廷道人手中抖开一匹绢布,苍老的声音扩散到整个审判堂中。   “罪人谢天行,偷学阵师禁术隐阵之法,并在南华论道中使用,至同道重伤,行为恶劣,经过审判,阵师会决定——”   听到这里的时候,谢天行似有所感,回头一望。   灵虚子缓步走了进来,他那张少年气十足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旁人都没有注意到灵虚子何时进场,又注视了谢天行多久。   因为灵虚子的出现,连阵师会宣布审判结果的声音都慢了一拍。   谢天行缓缓转身,跪地向灵虚子躬身深深一拜。   他没有说话,所有的言语都在此刻融入这一拜之中,无需多言了。   钟廷掀开眼帘,看着谢天行的动作,没有呵斥或者阻止。   如果连一个徒弟给师尊的道别礼都要阻拦,也显得他们阵师会太不近人情了。   更何况……钟廷瞥了眼坐在下首的七疏真人。   清河如今还在沧寰治病。   “太师祖……”陆清河怔然道,“连他老人家也被请动了吗。”   灵虚子抬手示意,待谢天行行礼起身后,兀自在客座落座,单手支颐,看着阵师会给谢天行下最后的审判。   谢天行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埋着头,始终未敢看站着沧寰一众弟子的方向,哪怕一眼。   钟廷顿了顿,老迈浑浊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又开始接着往下念:   “阵师会决定,废除谢天行所有阵法功法、阵师修为,抹除他关于隐阵禁术的记忆,责令往后终身不得再修习阵法之术,若有违背,上天下海,阵师会追究到底。”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有惊异于这惩处力度之狠,直接废了谢天行的功法和修为,对他而言,与羞辱无异。也有惊呼这惩处对于谢天行所犯之事而言似乎又算不上太重。   上阳门和其背后的阵师会几乎拥有着管理全天下所有阵法师的权利,对于其麾下阵法师的生杀可以说是皆在掌控之中。   毕竟阵法师修行所要消耗的资源甚多,阵法原图和功法秘诀都被几个全部由阵法师构成的宗门垄断,其他散修很难能接触到,也因此形成了非权贵不修阵法的特点。   因此,散修只有加入阵师会才能够接触到他们心心念念的阵法原图,甫一碰到谢天行这种背后有倚仗的阵法师,如何处理他还真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废除功法和修为啊,那此前二十多年的修行都化为无物,日后也不能在修行阵法了,这不是铁了心要废了他吗,沧寰居然不管?”   有人低声道:“你傻啊,你也不看谢天行犯的是什么事。若是旁人,敢用偷学隐阵禁术都是死路一条了,更何况他还用隐阵重伤陆清河,据说直接让陆清河断了灵脉,那不也和被废没有区别吗。   如此结果,已经算得上阵师会秉公良心了,若说他们没有考虑到沧寰的面子,我是不信的。”   钟廷长眉之下,目光矍铄,声如洪钟:“谢天行,你可有异议?”   他明着是问谢天行,实际上确是在试探灵虚子的意见。   灵虚子端坐一旁,眉眼低垂,阖眸似乎在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钟廷这才稍微放下心。   谢天行淡声道:“在下并无异议。”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原本以为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师尊……   他到底还是给沧寰带来麻烦了。   行刑是由七疏真人亲自上的。   他掌心亮着从暗到明的七个阵盘,挥出第一个落在谢天行身上时,谢天行脸顿时煞白。   赎魂阵。   阵师会专门用来惩戒罪人的阵法,待七个阵盘全部落下时,谢天行此前所有的阵法修为和功法就会被全部废除。   同废人无异。   行刑的过程太过痛苦,有不少人都不忍看,侧目退避,尤其是沧寰的很多女修,已经红了眼眶,但没有一人出声。   身体和精神上的剧痛让谢天行神智有些不清醒。   赎魂阵的冲击下,原本被束缚在他体内的江老的意识终于冲破了阻障,刚一出来就碰到赎魂阵的第四重阵盘落下。   生命力随着力量一起从身体中流逝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让谢天行觉得自己似乎又重回了少时疲于奔命身不由己的状态。   “不是教了你挣脱束缚的阵让你赶紧逃吗!”江老又惊又怒,厉声道,“趁着赎魂阵还没有完全生效,你赶快逃!”   这次,谢天行却没有听他的。   谢天行身体痛得克制不住的抽搐,苦笑道,“师尊在旁,我如何能逃。”   “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怎么话都不帮你说一句!”江老怒道,“都千秋岁了,这么点事都做不了吗!”   “江老,您还没有看清形势吗。”谢天行沉声说,“师尊前来,既为保我的命,更为了——防止我出逃。”   “只有他在此,我才不会逃,也逃不了。”   千秋岁大能的领域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该说,真不愧是师尊吗,真的非常了解他。   最后的第七重阵盘逐渐在谢天行头顶汇聚。   他终于没有奈住心底的一丝悸动,往一旁看去。   他的眼神像羽毛一样,被风吹着在祁念一身上轻扫而过,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只是在瞥到她身旁一个陌生男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陆清河面无表情地和谢天行对视一秒,那一瞬,两人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阵盘轰然落下,谢天行如遭雷击一般,实在无法再坚持,颓然倒地。   修行二十余载,所有的一切被从他身体里逐渐抽离,让他再也无法感受到此前自己能够感受到的一切,掌心刻绘的阵纹散如尘烟,日复一日锻造的仙骨不再晶莹如玉,灵力伴随着阵盘化为虚无。   他感觉到了不止修为,还有一些记忆也随之一同远离了。   耳畔是江老痛苦的吼叫,虽然江老是后来才附着在他身上的,但赎魂阵作用在他的身体上,对江老也有同样的作用。   “不行,那是我积攒千年的宝贵经验和记忆,不行,你们不能拿走!给我回来!”   在江老不甘的声音中,谢天行轻轻闭上眼。   行刑结束。   要彻底的废除功法和修为一事相当复杂,整个行刑过程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谢天行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但意识竟然还保持着清醒。   他疲惫地想着,自己废了陆清河的灵脉,阵师会废了自己的修为,再绝了他日后继续修行阵法的念头。   很公平。   他浑身都是血迹,感受到了行刑结束,意识稍有回温,踉跄着爬起来。   沧寰的弟子们再也忍不住,一拥而上前去搀扶,被灵虚子抬手止住了。   灵虚子缓步上前,站在匍匐在地上的谢天行面前,垂眸淡语,神色无波。   “天行,你该知道,阵师会的惩戒虽然结束了,但为师的还没有。”   谢天行沙哑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不成形的句子:“弟子……知晓。”   灵虚子轻描淡扫道:“既如此,从即日起,废除谢天行沧寰首徒一职。回沧寰后,立即前往狱峰静思己过,未得允许,终身不得离开狱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并不是掌门之徒就会自然成为首徒。   对于每一个宗门而言,首徒二字,都是所有弟子中的领袖和象征。   是这个宗门所有弟子的追逐学习的目标。   沧寰首徒,还能辅教弟子,手握沧寰上下的防御阵法,在外直接能够统领所有沧寰人士。   换言之,首徒是下一任掌门的继任者。   沧寰没有设立执法长老,只有掌门和首座。   掌门主事,首座主杀伐。   这一代的首座正是从墨君手中接过令牌的温淮瑜,但他本身是个医修,毫无战斗能力,此前实际掌握令牌的是晏怀风。   如今,那枚令牌在祁念一手中。   如果不出意外,在多年之后,沧寰掌门和首座的位置就会交到谢天行和祁念一的手中。   但现在,灵虚子废了谢天行的首徒一职。   谢天行艰难地勾了勾唇角,俯身一拜,哑声道:“谢师尊。”   “但——”   灵虚子又道:“你仍是我的弟子。”   不是首徒,不代表被逐出师门。   灵虚子眸光清明,淡声说:   “回门去静思己过。”   他袖袍一挥,谢天行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地逐渐变暗的血迹。   无人知道谢天行拖着这一身残破的身体和半点灵力都没有的修为,直接去往狱峰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沧寰上下都知道,狱峰是个鬼见愁的地方。   无休无止的罡风和烈火灼烧,那方小天地间,亦无任何灵气可以吸纳。   但这条路,谢天行走的格外轻松些。   “感觉如何?”一切结束后,祁念一轻声问道。   陆清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想了想说:“挺好。”   “我,还有他,都得从头再来。”   他沉默半晌,又说了句:“就这样吧。”   他摆摆手,朝前走去,甩开袖子,慵懒惬意中带着一丝潇洒。   “就当我又年轻了一回。” 第65章 四方四象   谢天行被送走,其余围观者也自然就离开了。   祁念一和陆清河是最后走的一批人,她在人群散尽后,在庭院中看到了另外一个留至最后的人。   明然。   说起来,她跟明大小姐自从在无望海打了个照面之后就没有太多深入交流,虽然都参加了南华论道,但明然在论道中输给了自己亲弟弟明洛,无缘决赛,而明家最有希望夺得头名的小少爷明洛,却在决出决赛十六人时,惜败于陆清河。   如此一来,明家在南华论道上全面落败,当今天下六个千秋岁,各自有麾下弟子战至决赛,唯有明家一人未出,当时还引起了一阵讨论,觉得作为西洲世家的领头人,明家是不是开始式微了。   而且,明大小姐对沧寰的人一向态度不太好,路上遇到了都是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交情。   但明然今天会来,也是在预料中的。   虽然不知道明大小姐过去究竟和谢天行发生过什么,但终究是有情分在。   明然在院中漠然静立很久,后来下起了小雨,她没有撑伞,雨落在肩上,被身上一层灵力外障拦住,并没有打湿她的衣衫。   但祁念一还是递上了一把伞。   院中人越来越少,明然自然也看到了祁念一。   她眼神落在祁念一递过来的伞上,高傲地抬起下巴,坚持着在沧寰面前守着自己的尊严:“我不要你的东西。”   祁念一莫名其妙收回手:“哦,你早说嘛。”然后转身就把伞递给了陆清河。   陆清河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把伞,想了想,把伞撑了起来,自己和祁念一各遮一半,留明然一个人淋着雨。   明然忍不住眉头倒竖,冷声道:“这就是你们沧寰的礼遇?”   祁念一摇头道:“反正我们现在又不在沧寰。”   言下之意便是,她没有义务招待大小姐。   明然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问道:“狱峰……是个什么地方?”   她眼神闪烁,虽然万分不想表现出来,但还是能从她的神情中窥到一丝担忧:“他在狱峰,会过得怎么样?”   祁念一认真道:“怕是不怎么样。”   她一一细数:“狱峰是沧寰关押有重罪弟子的地方,那里嘛,也没什么别的,就是罡风挺烈的,从未间断。   哦,还有三日一次的极温和五日一次的烈火,唔……只要会躲的话,应该也能避开,对了还有——”   她袖子被陆清河扯了扯,转头看见明然面无表情的脸:“可以了,不用再说了。”   “其实我挺不明白的,你到底怎么看上谢天行的。”祁念一忍不住问道。   明然垂眸,轻声说:“他曾经在北海秘境救过我一命。”   说完后,安静了一会儿,明然不解地看着祁念一和努力隐藏自己吃瓜之心的陆清河期待的眼神:“你们什么奇怪的表情。”   祁念一愣了下:“就这?就因为他救了你?”   “不然呢。”明然嘴硬道,“确实,我知道儿戏了点,但年纪小看上几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没什么问题吧,哪怕算不上旧情只是单恋我来送他最后一程也没问题吧!”   她眉峰上扬:“而且他还没死成,连最后一程都算不上。”   陆清河感觉后脖颈有些发寒,忍不住道:“听你言下之意,已经放下他了?”   明然冷冷一笑,高傲道:“我是喜欢他不错,但我不需要一个和明家站在对立面的男人,他在无望海帮她的时候就注定了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倒是你——”明然上下打量了祁念一一番,“神剑已经认主,不能再另择他主一事,最好是真的,不然,我们家可是惦记你的神剑很久了。”   她一口一个我们家,扮了一副坏人样子,祁念一却根本没有忘记,明然在无望海果断地放弃了非白争夺的行为。   明然根本就不想要神剑。那想夺神剑的是什么人,就已经很明显了。   祁念一笑眯眯道:“多谢提醒。”   明然目不斜视地走了,冷哼道:“谁提醒你了。”   她走后,陆清河挑眉道:“我们是不是不小心被牵扯到明家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去了?”   “没关系,你带了面具,明大小姐不知道你是谁。”   “明家青年一代的领头人,在南华论道上输给了自己的弟弟。”祁念一思索道,“听她刚才的意思,她来无望海取剑应该是家中任务,但最后空手而归,定然是引起不满了,所以明家把明洛放出来,和她竞争,这段时间她在族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陆清河:“此前西洲一直有传闻,说明老太爷身体不太好了,当时大家只是当玩笑话听,太虚境者岁同千秋,寻常人的生老病死根本与他们无关,若真有身体不好的一天,一定是修为出了问题,那可就不是什么小问题了。”   祁念一问道:“你和明洛交过手,此人如何?”   “很邪门。”陆清河只用了这两个字,“他的本命灵兵寒蝉笔似乎有改天换地的能力。”   “改天换地?”祁念一拖长了声音默念道。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跟他交过手的人就会有感觉,他那支笔,似乎可以修改世间一切真实存在事物,让其随自己的心意变化。”   “似乎确实有点棘手。”   这样的能力,有点像妙音的箴言,无关修为,只要箴言出口,就能定乾坤。   祁念一掸掸衣袖,笑得意味深长:   “明大小姐这是在向我伸橄榄枝啊。”   ……   南华论道后,在沧寰的日子变得安宁起来,每日除了修炼就是练剑,偶尔在山上的山市转转。   祁念一听说了过段时间推选出新任沧寰首徒的问心会快到了,山市每日也十分热闹,每日都有丹修和符修在山市里摆摊出售丹药和符纸。   但问心会目前来说是与祁念一无关了,首座和掌门不能兼任、互为制衡,师兄把首座令牌给了她,她也就无需再去竞争首徒一位。   沧寰的山海市,海市设在山下黎城的码头边,以供凡人和修行者之间的交易,也方便沧寰和世俗界之间的互通有无。   山市设在沧寰内部,每日申时开市酉时闭市,基本上都是沧寰本门内部的弟子们交易互市。   是以,沧寰丹修所炼的丹在外界虽然经常会遭众人哄抢,但在沧寰内部,确实是低价兜售都没有人要的东西,除非偶尔有人灵机一动,能脱离原有的丹方炼出一些新的丹药来。   而炼器师这一行,人就更少了。   炼器师的人数比阵法师还要少,如果说阵法师对于脑力要求极高,是个看天赋认人的职业,那炼器师对于天赋的要求只会更多。   无他,炼器师这一行业,除了要极其精密的计算之外,还需要相当强悍的身体条件,用以支撑他们炼器时的高温锻造和烈火锤炼,时而大粗时而大细,如果一个门派能有一个炼器师,那都算是积了大德了。   沧寰上下有三个炼器师,有两个都是化神境大能,一个闭关一个轮值去了神机,都是许久不见踪影了,因此第三个炼器师在沧寰相当受欢迎,从来都是手中刚有新的灵器就被踏破了门槛,重金求购。   所以在看到她出现在山市时,祁念一都不敢相信。   “秋山师姐?”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修,身材高挑健美,没有穿沧寰的道袍,而是穿了一件简单方便的短打,举手投足间能从短打之下感受到她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只要稍一靠近,都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火热的灵压。   沧寰三个炼器师之一,秋山。   秋山闻言抬头:“唔,小师姐啊。”   她如今是元婴境后期修为,上下打量祁念一一眼,调侃道:“恭喜小师姐进阶元婴境,看你的修炼速度,说不定过段时间,真的要成我师姐了。”   秋山明明是来山市摆摊的,身边却什么货物都没放,只摆了个牌子在旁边,上面写了两个字——招人。   如今山市刚开,往来的人比较少,但有不少人都认出了秋山,尽管是招人,也都纷纷兴致勃勃地过来问了一遭,但听到秋山的答案后,都失望地离开了。   祁念一好奇道:“您这是招什么人啊?”   以炼器师的受欢迎程度,秋山哪有想要人还会找不到的。   “说来是一遭麻烦事。”秋山生的颇为英气,声音也是带着一些沙哑的磁性,据说是因为常年和高温烈火打交道,嗓子难免受影响,但她的声音常年位居沧寰最好听的声音排行榜前十,十分受欢迎。   “我弄了个新的灵器,是个大件,需要人帮我做个实验,但符合要求的人太少了,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   说到这个,秋山有些无奈。   “什么要求啊。”   秋山扳着手指开始数:“修为至少元婴境以上,元神强度要高于寻常人,必须是武修或者体修,体魄至少要强过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有过‘寸步’和‘移形换影’的经历。”   她叹息道:“前几个都好说,只有最后这一条实在太难,哪个千秋岁大能没事就带着人移形换影啊。”   祁念一:“……还真有。”   他们沧寰,还真有一个顺手就带着人移形换影的千秋岁掌门。   她指着自己:“我,全都符合要求。”   秋山睁大了眼睛,片刻都不停顿,拉着祁念一直接奔向自己的试验场。   几分钟后,祁念一见到了秋山口中的“大件”究竟有多大。   祁念一真情实感的叹道:“秋山师姐,您这是在造房子吗?”   “这么大的灵器,能随身携带吗?”   确实是大,面前这个灵器宛如一个巨大的金属怪物,体型和两层高的小楼有得一拼,如今的灵器都是以轻便小巧为主,骤然看见这么大的灵器,着实让人有些吃惊。   秋山在金属巨物的外壳上轻敲了几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她十分爱惜地看着这个巨大的灵器:“从设计到完成我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如今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祁念一:“它是做什么用的?”   秋山转身,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骄傲,以及浓重的期待。   “自古以来,空间之能就被视作是千秋岁强者的都有能力,移形换影,能破开空间,瞬间转移至此间任意一个地点。就连化神境的寸步都只是简单的缩地成寸,只是简单的用到了空间之力,并不像移形换影那样能直接划破空间。”   秋山一字一句道:“我做的四方象能模拟出千秋岁大能的移形换影之术,转移空间。”   祁念一一惊。   惊异于这位师姐敢想敢做的程度。   “确实很有想法啊。”不知何时,非白又从剑里冒了出来。   祁念一想起他手札中所写——铸剑师首先是最好的炼器师。   这才意识到非白除了铸剑之外,在炼器一行的造诣也相当高。   她在心里问道:“这个能成功吗?”   非白从剑里飘出来,绕着四方象飞了一周,惊讶道:“真是非同一般的想法,能够移形换影是因为进阶到千秋岁之后,人能一定程度上使用天地之力,借天地之力施展移形换影,其实就是把大陆不同的两个地点用空间之力打通。”   “千秋岁之下,灵力和元神都不够强大,无法调动空间之力,她居然能想到造一个灵器来吸纳四方天地之力,再将吸纳的天地之力转化为空间之力,在那一瞬间,即便并非千秋岁者,也能短暂的使用空间之力来移形换影。”   非白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真是令人惊艳的想法。”   秋山说:“目前唯一的麻烦,就是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来进行四方象的第一次实验,没有感受过空间之力的人不行,还好有你。”   她殷切地抓着祁念一的手,那眼神活像要把她给吞了:“小师姐,你可千万不能走啊,我知道此事有点风险,但无论什么报酬只要我能拿出来的,你随意开口。”   祁念一:“不走不走,报酬也不用。”她紧紧盯着四方象,会想起此前被天机子带着体验过的“寸步”和前几日灵虚子让她感受到的玄妙的“移形换影”。   她认真道:“我就是,对空间之力很感兴趣。”   达成一致后,两人说干就干,其效率之高让非白都有些傻眼。   他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女人就已经蹲在四方象的前面讨论要把地点定在哪里这件事了。   “四方象可以随意让我去哪里都可以吗?我没去过的地方行不行?”祁念一问道。   秋山点头:“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但如果你没有去过,那我就需要那个地方的具体坐标和地址,否则无法轻易搜索到,但问题是我并没有全大陆的舆图,那东西太难找了,咱们修行之人不在意,世俗界更是少见,或许只有宫中才有。   目前四方象储存的天地之力转化为空间之力后,只够实验两次,我建议第一次还是先去你去过的地方,我好保证准确性。”   祁念一微微笑了起来:“舆图这种东西,我有啊。”   她连忙回住处取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全大陆舆图。   这副舆图一直在父皇的寝宫里挂着,他去世后就被祁念一当成遗物收了回来,临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送去给景帝,这份就一直在她手中留存着。   秋山宝贝似的捧着舆图,钻进四方象中,对着舆图上的地点又重新校准了四方象中的降落地点,一边念着:“小师姐我真的太感谢你了。”   将四方象整理完之后,祁念一听秋山说完了四方象的使用方法:“四方象一共分两个舱室,我在一层舱室主控,小师姐你在二层舱室中,待到空间之力转化完毕,就会被传送出去。   因为不知具体情况,我把传送时间设置的比较短,只有一刻钟,一刻结束前,无论你身在何处,一定要带着定位符纸回到你被送去的地方。”   “地点,定位符纸,缺一不可,明白了吧?”   秋山强调过后,两人进入对应的舱室。这四方象分明是个沉重的金属巨物,但手碰上去却没有丝毫的冰凉感,而是温厚的,仿佛有生命一般,温热的铁壁之下,似乎有血液流淌的感觉。   让她觉得,这个四方象似乎是有生命的。   下层传来秋山的声音:“四方象第一次启动实验,目标地点——中洲,西京城。”   沉闷的机器开始转动,在四方象内部,能听到底层器械在轰隆隆的转动,很快,所有力量都化作奇妙的空间之力汇入她体内。   就像那日被灵虚子带着移形换影一样,眨眼间,她就身至西京城中了。   进入的地点还十分巧妙地落在了宫里,好在她出现时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并没有惊动旁人。   祁念一将定位符纸收好,十分悠哉地去和刚下朝的景帝喝了杯茶,又出宫买了些西京城中的特产,收在芥子囊里,一刻钟期限到之前,准确的出现在了降落的地点,随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回到了四方象中。   秋山一翻身跳了出来,先确认了一下祁念一是不是在二层舱室中完好无损,放心后就开始连胜追问:“怎么样?成功了吗?是不是到了西京?定位有没有出错?过程中有没有不是?”   祁念一神秘地笑笑,在秋山焦急不已的时候,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根糖葫芦:“糯米夹心的,西京特产。”   秋山一瞬间热泪盈眶:“我成功了?”   祁念一肯定地点头:“你成功了。”   她坚定地说:“师姐,你一定会成为这一代最伟大的炼器师。”   像四方象这样的灵器若能量产,那在对战深渊时,他们会占据多大的优势?会减少多少伤亡?   祁念一将她这次的使用感告诉了秋山,比如降落地点只能具体到城,无法再更加具体;比如被传送过去时是突然出现的,如果一旁还有人在,恐怕会引起骚乱,如此这般,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但至少这证明了,秋山这个开创性的灵器,已经取得了成功。   秋山如获至宝地回去对四方象又进行了一番改进,几日后,再次找到了祁念一。   她兴奋地问:“小师姐这次可还有想去的地方?既然第一次成功了,那我们这次可以稍微大胆一些。”   祁念一指着舆图道:“只要这上面有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吗?”   秋山狠狠点头,然后便看见祁念一神秘地笑了起来:   “如此,我确实有一个想法。”   听完她的想法后,祁念一耳畔传来了秋山和非白一虚一实的惊呼:“太危险了!”   秋山按着眉心,没想到才第二次实验小师姐就敢玩这么大的,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而且那地方的人对她可没什么好感。   “小师姐,虽然我没有去南华论道,但也是听说了的,你在回来前和他们发生了冲突,还杀了对方一个族人,你这样贸然前去,实在太危险了。”   祁念一据理力争:“我会做好伪装,绝不会让他们认出我是谁的。我大师兄的伪装功夫,童叟无欺。”   非白头疼道:“他们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一定要现在去吗?”   祁念一认真道:“既然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弃打我的主意,那现在趁他们被打压缩回龟壳里时去,难道不是最好的了解他们内部情况的机会吗?”   “长期以来都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这太被动了,我讨厌被动的局面。”祁念一果决道,“至少,我要搞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她这次是有备而来,她背对着非白和秋山,揭下了一直遮在眼前的星尘纱,不知在脸上抹了些什么东西。   再转身时,她那双异常引人注目的金色眼睛变成了寻常的深棕色,下颌处的阴影和轮廓更深了些,瞧着就是个清冷英气的俊俏女郎。   秋山愣了下,忍不住道:“原来小师姐长这样啊,以前从来没看到过。”   祁念一朝非白摊手。   长期遮着半张脸的好处就是,一旦拿下遮挡物,在别人面前,你会有一张全新的脸。   秋山拗不过她,给她塞了一大堆防身的灵器丹药符纸,连声念道:“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逞强,如果半个时辰期限未到就遇到了危险,就燃烧那枚红色的符纸,但一定要在原定地点,你就会被立刻传送回来。”   祁念一连连点头。   几分钟后,南境一个隐秘的角落,出现了一个对南境人们而言,非常陌生的新面孔。 第66章 初临南境   星尘纱戴久了,骤然从眼前扯下来,能不受任何阻隔地直视一切时,刺眼的阳光还让祁念一有些不适应。   她眯着眼睛,稍微适应了下过于刺眼的日光,掐诀凝出一面水镜,借着水镜确认了下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在下半张脸上微微做了些改动,从阴影下手,稍微淡扫了下,就和原本的轮廓稍有区别,再摘下星尘纱,露出从未有人见过的上半张脸,最后再换个发型。   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祁念一不得不承认,就连她自己都没认出这是自己。   于是她放心地大摇大摆从这个角落里走了出去。   非白的本体被她收了起来,毕竟前不久才在南霄山脉用这把剑杀了闻仲平,这把剑生得又很特殊,她怕闻家人万一没认出她,结果把这把剑认出来了,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尽管被收起来了,非白的灵体还是能自由地在她身边飘着。   非白四下观望一圈:“这里应该是川西吧。”   “你之前来过南境?”祁念一想起他手札中所写,每次都是让小弟来南境取的灵矿芯,倒是没说过他自己也来过。   非白:“来过一次,对这里算不得多了解。”   日光穿过他深邃的目光和俊朗的眉弯,薄唇微动,语调有些怅然:   “那次……我在南境抢走了铸造这把剑最重要的材料。”   祁念一恍然道:“是那根白骨?”   非白轻轻“嗯”了一声。   “当年白泽全身的骨头,除了一具躯干骨完好无损之外,其余不少都流落在了各个地方,铸造这把剑的材料,是祂留下的一截手骨。”   自从踏入这里,非白就隐隐看上去有些焦虑,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他沉声说:   “千万要小心,当年那群始作俑者就算已经飞升,给自己的儿孙后代留下的东西也绝对不可小觑,他们手中藏有现在最多的白泽躯体,绝对不是虚言。”   祁念一勾勾他的手心,笑着说:“那不是正合我意吗。”   若光从舆图上看,南境占地面积算不上大,跟中洲和东洲肯定是没得比。   大陆之上,面积最大的是居于大陆中心的中洲,其次就是东洲,东洲的范围向北一直绵延,甚至将北方无垠沙漠中的一部分囊括进去,稍微小一些的西洲的边界是茂密危险遍布凶兽的丛林,如此将西洲的可用面积极大的缩小了。   南境在地图上的面积,比西洲还要再小一些,约莫和魔域大小差不多。   当年的魔尊是因为签定了和谈协议,这才带着魔族退避漠北魔域。   却不知道南境人数百年的时间大门不出,不和外界交流,如此闭塞,甘愿封锁在境内,究竟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   初到南境,祁念一也不敢太莽,她四下观望后,找了个顺风的制高点。   而后潜心静气,天听洞开。   风将方圆十里以内的声音全都送入她耳中。   一切琐碎的,混杂着南境陌生的信息迅速在她脑中形成了一张信息网。   在最初,她尚且蒙昧,也没有通过天命书想起自己的过去时,天听的能力困扰了她很久。   但多年下来,她早就已经锻炼出了从无数冗杂无用的信息当中分辨真正有用的能力。   约莫十分钟后,祁念一了解了自己现在的状况。   南境人将南境内部地域简单分为三郡四湾,一川一山。   三郡四湾主要由南境中的五大家族统领,虽然明面上没有直接由五大家族的人担任三郡四湾的领长,但背地里由五大家族掌控,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一川指将南境横分东西的锦川,以锦川为界,东西两边亦代表了南境新旧两派不同的势力。   最后的一山,从祁念一所在的地方,可以直接看得见。   它就像一道阴影一样,连绵不绝的屹立,那山颠直入云端,其实在这里远眺过去,祁念一觉得她距离那山应该相距甚远,但即便如此,她也能那一头看到起伏的阴影。   琢光山。   南境人似乎对这座山非常忌惮,就连用天听仔细探听内心,也听不到关于琢光山的具体消息。   而她被传送来的地方,是三郡中的丹丘郡,郡里一共有主城三座,拱卫的副城七座,正好就在锦川边上。   距离她最近的主城阳北城就在前不远,祁念一想了想,决定去围观一番。   好在,那日观闻家众人的衣着和外界相差无几,祁念一穿了件简单的青色长衫,内里衬着鹅黄的衬裙,腰间系着暖玉,银链绕过发髻,在眉间坠了一颗珍珠。   乍一眼看去,就能看见她干净透亮的眼,这副打扮确实没什么修士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女。   祁念一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这副打扮了,还有些不太习惯,只是瞧着自己和周围的南境人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这才放心的融入人群。   阳北城的城门就在不远处,她远远望了一眼,城门外有不少人都在排队,暂时瞧着这城门的构造和监守也和外界没有太大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城门的每一个入城口,都固定了一个阵盘,入城者需要将手放入阵盘,随后,阵盘会亮起明亮度不同的白光。   祁念一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了只有让阵盘发出白光的人,才能够被允许入城,其他人都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是什么阵法。”她低声道。   没想到,一旁有个贼眉鼠眼的男子耳尖听见了,瞧见祁念一一副豪横的样子,眼睛亮了些,凑过来道:   “小娘子是不是许久不来主城了吧,前些日子,几大主城的入城阵全都换了,现在不需要引血入阵,只用接触到皮肤,阵法就能自然感应到血脉浓度了。不像以前,非得滴血才行。”   这男子摇头摆脑地叹息道:“毕竟神祇血脉那么宝贵,用一点就少一点,如今改用这个阵,大家都挺满意的。”   祁念一眼神淡淡扫过去,神色冷淡,男子压低了声音说:“敢问小娘子是不是想进城?”   见她露出好奇的表情,男子才道:   “自从上个月,闻家人从境外归来受重创之后,我们川西这边的旧党势力就在暗中搅事,所以领长下令严查。这没有血脉之力的人啊,是进不了城的,不过我这有一瓶灵药,用了之后就能伪装神祇血脉。”   祁念一玩味道:“闻家遭受重创?闻家受创和旧党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惊异道:“您怎么对这些都不清楚?这可是咱们神境人尽皆知的事啊。”   祁念一淡然道:“家中有命,修为不达要求前,不能外出,这确实是我第一次离家。”   她瞎扯的本事越来越厉害,现在在碰到这种情况,基本上都能随口就来。   没想到男子思索片刻,竟然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她:“您莫不是从神山里出来的?”   祁念一甚至都不知道神山是什么,但天听告诉她这个男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假话,便顺着他的话接着信口胡扯。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中隐藏着些怀疑的眼神看着男子。   一见她的表情,男子就明白了。   他向南方侧身,倾身一拜,那神情相当的尊敬虔诚。   先前他脸上始终挂着算计的表情,此时也消失殆尽,能看出他是真的对他口中的神山非常敬仰。   他看向的方向,正是琢光山。   祁念一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用天听探听到的消息中,很少出现琢光山这三个字。   尽管在地理分划上这个山以琢光为名,但在南境人的心中,是将这座山尊称为神山的。   他还称这里为神境。   神境,神山,神祇血脉。   如果最后的神祇血脉就是白泽血脉的话,那前两个称呼又是怎么来的。   她在男子转过身去俯身拜向琢光山时,用天眼窥探了下他。   她眼中有些微的金光一闪而过,并没有注意到。   【南境山雨会·杜威-金丹境(中期)-二品血脉者】   杜威诚恳的向神山一拜后,才尊敬地对祁念一道:   “早就听闻神山中有数百年前我们神境的九品血脉者隐世而居,对膝下弟子要求甚高,需得进阶到至少元婴境才能外出行走,没想到如今当真能一见,倍感荣幸。”   祁念一脑子飞快地转着,不知道这所谓神山中的隐士者一事究竟有几分可靠,但现在把这个身份认下来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高深莫测道:“我师尊低调,不喜张扬,此事还请务必不要外传。”   杜威更加佩服了:“神山中的隐世者们,无一不是经历过当年圣战的英雄,血脉纯度极高不说,还如此低调内敛,真是令人倾佩啊。”   于是祁念一又听到了一个新词--圣战。   看来南境数百年不曾与外界交流,内部的风起云涌却半点不曾少过。   祁念一还没有说什么,杜威就已经自说自地帮她把故事圆回来了。   他恍然道:“圣晖之会在即,如今各地高品阶血脉者都在纷纷前往主城,预备参加神子的竞选,想必阁下也是同样吧。”   杜威恭敬道:“不曾想阁下是隐世尊者之徒,方才的话有所冒犯,阁下若想入城的话,直接在阵盘测过血脉之力强度后,便能入城。”   祁念一颔首:“多谢。”   她甚至觉得有些滑稽,南境人在外面被他们视作隐世之地,没想到她进了南境后,竟然误打误撞被当成了南境中隐世者的弟子。   “小人多嘴再提醒一句,圣晖之会在即,近日光复会的动静有些大,四处在掳掠血脉强度高的神子预备者。   我观阁下初出师门,没什么行走在外的经验,还是要提防一些行迹诡异的人,不要被骗了。”   祁念一心想,行迹最诡异的可能就是她本人。   只是不知道这光复会又是什么。   她把一个不谙世事,对外界任何事情都好奇而又谨慎的贵女扮演的极好,眉头略皱起,一副思索的样子:“光复会吗,他们真的像传言中那么可怕吗?”   果然,杜威十分上道地开始讲光复会的事情了。   杜威摇头叹息:“要不是光复会近日如此猖獗,我们的生意何至于这么难做啊。”   “那群灵修也不知怎么想的,连个宗门都在千年前没了,还坚持和血脉者相斗,非说神祇陨落是被神祇亲自选择的血脉传承者害死的,这怎么可能嘛!”杜威愤怒道,“我看是他们灵修害死的还差不多。”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在祁念一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光复会是灵修组成的?   灵修一脉不是在千年前就已经断绝传承了吗。   听他的意思,灵修在南境的人数还不少,甚至组建了一个和血脉者相抗衡的组织——光复会。   祁念一将这件事暗暗记下,觉得这一趟南境之行来的相当值得。   如果不亲身来一趟,是不会真正了解南境内部究竟是什么情况的。   祁念一静默了一会儿,听非白问及怎么了时才轻叹了一句:“虽然千年前灵修一脉人数也不少,但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七星门。”   “我只是觉得,真的很巧妙,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和萧瑶游的命运,就已经悄然连在了一起。”   跟杜威告辞,祁念一径直走向了阳北城门,那里有不少人排着队,衣衫褴褛者和锦衣华服者皆有,在祁念一所排的队伍之前,还有一辆巨大的马车占据了很大的位置。   马车前后站了足足十二个守卫,光看阵仗就知道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祁念一目光扫过去,确定了那十二个守卫修为都不过金丹境后期,而那马车中人修为似乎还要更低一些。   非白从空中落下,在她身旁虚踏着行走。   “想不到,南境内部竟然是这样的风貌。”   祁念一在心中问道:“修为至千秋岁之后,不是只需神念一动便能目及千万里之外吗?当年你想知道南境是什么情况,不应该很轻松才对吗?”   “不一样的。”非白解释道,“南境之地,终年被领域覆盖,旁人的神识无法穿透一个千秋岁的领域,探听到这里的具体消息,如果同为千秋岁,坚持要强行穿透对方的领域的话,那可能就不太妙了。”   祁念一目露好奇:“怎么不妙?”   非白摊手:“是两个千秋岁连带着他们所庇佑的领域内的人都会一起开战的不妙。”   “所以,南境是一直都有千秋岁强者喽?”   非白点头:“这件事,应该只有如今几位千秋岁之间才知晓。”   这也难怪,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巅峰的大能,对于同境界者的感应,总是会更加敏感些。   秋山师姐将此次前往的时间设置为半个时辰,如今她还剩下不到一半的时间。   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多,祁念一也不图做其他更危险的事,只要如期进入城内,将秋山师姐给的蓝符放在城中的某个地点,就可以保证下次传送的位置准确了。   祁念一如此想着,右边的辅入城口又来了一队马车。   比起他们前面所排的马车,右边辅入城口的那一队就要显得低调奢华许多。   马车顶上盖着雪青色的帘子,仅看那绒帘的光泽感,都知道那一定价值不菲。   只是这一车队就并不像祁念一面前所排车队一样,浩浩荡荡站了十二个守卫。他们除了赶车人之外,马车旁就只跟着一个骑马的女修,宽肩长腿,背后背着一杆银枪,瞧着格外英姿飒爽。   祁念一只需一眼就知道,这个女修比那十二个守卫的修为高了不少,至少也是元婴境的水准。   不知这两家有什么恩怨,这顶雪青色的马车刚至,就听见祁念一前面这辆马车中有人高声道:“上官熙,连你们上官家也想来圣晖之会分一杯羹吗。”   马车内说话的是一男子,听声音就能听出一股嚣张跋扈的感觉,刚说完,对方直接从马车一跃而下,对另一头扬起下巴高声说:“怎么,连走主入城口都不敢了吗?要不要我将这位置让给你啊。”   “当然了。”男子玩味道,“也不用别的,你说一声谢谢好哥哥,就行了。”   这男子一下马车,祁念一就听见身边有人低声讨论。   “这不是辛家那个混世魔王吗,他也要来参加神子竞选?”队伍中有人目露嫌恶。   “再混又如何,他辛天昊背后是五大家族之一的辛家,他本人在九岁时就激活了四品血脉,他再出格,辛家不也还是要把他当宝贝似的捧起来。”   “倒是上官家,去年上官家被从五大家族除名,如今的上官家虽然底蕴犹在,但在几大家族和领主们联合打压之下,确实式微,说一个断尾求生都不为过。”   “听闻上官小姐直到去年都没有激活血脉之力,她来参加这次的圣晖之会,应该也是最后的奋力一搏,真是世事无常啊。”   从旁人的讨论声中,祁念一简单的了解了情况。   就听雪青色的马车中,传来了一个清冷出尘的女声,对方说:   “几个月不见,辛天昊你的脑子真是越来越不好用了。”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低头暗笑。   素手轻撩开马车前雪青色的帘,厚重深色的门帘更衬得那双手白净无暇,门帘拉开,从马车之后露出一张清冷隽秀似仙的容颜。   她冷淡的眼神一扫,红唇轻启:“辛天昊,你可还记得上一个被我叫好哥哥的人,如今的下场?”   辛天昊冷哼一声:“我怎会不记得,你这个弑兄夺权的恶毒女人。”   上官熙无事发生一般,朝一旁的女修看了一眼,轻声道:“阿离,他说话吵得我头疼。”   被她唤作阿离的女修,翻身下马,她个子奇高无比,祁念一来回看了看,以非白在男修中都算得上高的个子,这位唤作阿离的女修的身高和非白相比,也没什么差别。   阿离解开银枪上缠着的红绸,向前跨了没几步,眨眼间就快到辛家一干人等的面前了。   辛天昊带着的十几个侍卫的修为都不如阿离,他自己却是丝毫不惧。   冷笑道:“重选在即,你敢在阳北城门外对我动手,是真的不想要你们上官家重回五大家族的行列了?”   阿离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有半点停止,呼吸间,银枪掠过的惊风就停在了辛天昊的喉间。   但阿离的枪无法再更进一步了。   上官熙似有所感地向阳北城内瞥了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漠然。   见状,辛天昊笑了起来,他朝城内的方向俯身作揖道:“多谢姑姑相救。”   才转身对上官熙说:“对了,我忘了,哪怕不得罪我们辛家,你们如今也没有资格重回五大家族了。”   言罢,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扬长而去。   围观了这一场冲突的所有人都不敢多言。   辅入城口的速度要快些,上官熙明明是后来者,但入城测验的时间却和辛天昊差不多。   两人同时下了马车,伸出手去按在阵盘之上。   阵盘的光晕流转,辛天昊勾起一抹邪笑,挑衅似的看着上官熙。   上官熙不为所动,她面前的阵盘只是亮起了非常微弱的白光,刻度在零和一的中间徘徊不定,最后终于稳当地停在了零和一的中间。   守城卫兵念道:“上官熙,无品阶血脉者。”   辛天昊不屑地大笑起来,同样伸出手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面前的阵盘爆发出了今日最为明亮的白光,守城士兵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看着刻度最终停在了六和七的中间,指针甚至已经隐隐超过了中间那条线,更加偏向七这个数字。   一旁看着的人们先是静默,而后是惊人的高呼。   “六品!将近七品的血脉浓度!”   “居然达到了六品!本届圣晖之会中听说也只有三个人达到了六品!”   辛天昊在上官熙漠然不为所动的表情中收拢袖子,不屑道:“上官熙,我们圣晖之会再见。”   两个车队缓慢入城时,正好到了祁念一进行入城测试。   非白盯着阵盘:“还不知道这个阵是什么原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祁念一心说:“如果他们所说的血脉浓度和白泽血脉有关,那我一定没有问题,至少可以让我入城。”   先在城里落下一个据点,往后再行安排也不迟,毕竟今天她只能在南境待半个时辰。   她伸出手去,等待着阵盘作出反应。   片刻后,阵盘骤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白光。   她面前亮起的光芒完全将先前所有入城者的测验光对比成了萤火之光。   这光轻轻激荡开,众人感觉到城门前似乎升起了一轮皓月,皎洁无暇。   阵盘在一阵疯狂颤动中直逼向九的方向,最后白光中甚至略微泛起了紫色,阵盘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祁念一也愣住了。   守城人嘶哑高呼:“九品!是九品!!我们终于重新拥有一位九品血脉者了!神佑我族!” 第67章 各方招揽   现场众人掀起惊天的高呼,其间夹杂着的质疑声被淹入声浪之中。   祁念一缓缓和非白对视,看见了非白满脸写着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别慌,小场面。”   非白面无表情道:“恕我直言,你只有两刻钟的时间了。”   两刻钟,她还能来得及做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辛家和上官家的车队都停了下来。   上官熙撩开车帘从车窗回看过去。   白光未消,惊鸿掠影间,她和祁念一隔空对视。   他们的车辆停在这里,守城卫兵尴尬地前来提醒让他们早些让马车离开城门过道,否则会造成拥堵。   实际上,哪怕他们的马车不离开,拥堵也已经形成了。   无数想要入城的人,抑或是城门之外的人全都一拥而上,想要一睹九品血脉者的真容。   上官熙思考片刻,径直下了车,让车夫自行驾车离开,她和身边女修低语道:“阿离,去查查此人身份。”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祁念一的身份。   负责给祁念一测试的卫兵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了,他看着碎裂后失去效用的阵盘,磕磕巴巴道:“这、这……九品,是真的九品吗?”   祁念一指着碎裂的阵盘问道:“这东西,会出错吗?”   “从改换至今,应当还未曾发现有错。”   城门过道略有回声,上官熙下车后向祁念一走了过来,她眉目冷然,却没有了刚才面对辛天昊时的针锋相对,缓和下来后,整个人有着一种沉静的书卷气。   她上前,以指为笔,在碎裂的阵盘上凌空虚绘,在阵盘的余烟中,碎裂的部分被上官熙以灵力重新汇聚起来,但勉强支撑了一息,就又碎成了几块。   眼看着已经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上官熙道:“阵图并没有绘制错误,阵盘用材也是正常的,运转过程中并没有出现其他问题,确实只是因为检测到的血脉浓度超出了阵盘的承受阈值,所以才碎裂的。”   守城卫兵呼吸急促了下,又确认了一遍:“上官小姐可能确定?”   上官熙收回手,指着两边的辅入城口,淡声说:“不是还有两个阵盘吗,让她再去测一次不就行了。”   她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祁念一看,毫不掩饰自己对祁念一的兴趣。   守城卫兵便恭敬道:“如有九品血脉者出现,此事牵扯甚大,小的不敢擅作主张,还请阁下同我前去再测验一番。”   祁念一点头:“自无不可。”   到了辅入城口的阵盘前,守城卫兵尴尬道:“还请阁下对自己的血脉之力稍作控制,如果再碎一个阵盘,我们这边暂时得不到补充,会有些麻烦。”   祁念一心道,如果她知道要怎么控制,那也不会出现这么尴尬的情况了。   将手伸出去之前,祁念一思索了一番,自己一身血脉之力应该皆系于一双眼睛,其余人身上的血脉之力经过了数百年的传承,浓度不高是肯定的,而她身上可是实实在在的有着白泽真身的一双眼睛,她血脉浓度高,再正常不过了。   如此,这双眼睛应该就是关键。   她于是闭上了眼,将凝聚于双眼的,作出一副谨慎的模样,这才将手放在阵盘之上。   果然,这次阵盘再次爆发出先前那般清莹皎洁如月的白光。   指针瞬间就转向九,然后十分危险地微微越过了九这个数,在阵盘刻度极数的边缘徘徊,弹了弹,终于稳定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着这一幕,就连已经打算走的辛天昊都折返回来,看着祁念一重新测试。   在看清测试结果之后,众人先是安静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在无法遏制的欢呼声中,祁念一被一群人欢天喜地迎进了城内。   她在拥挤的人群之中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城外她传送过来的地方。   此时距离她原定传送回去的时间,已经不到半小时了。   就在祁念一进城之时,她身后原本整齐地排着队的人们乱作一团,有几个人趁乱混进了城中。   为首的男人眼窝很深,看着祁念一的背影,用嘶哑的嗓音挤出一句:“今日运气不错,撞上了数百年未曾有过的九品血脉者。”   他身旁,另一个男子低声问道:“大哥,我们是否要改变原定计划?”   为首的男子目露凶光:“换人,如今出现了九品,这么好的机会,阳北城主绝对不会轻易放手。她一定就是下一个阳北城选送的对象。”   “换成她。”   此时的祁念一还不知道自己一转眼就成了别人的绑票对象。   阳北城来了个九品血脉者的事,直接惊动了城主。   祁念一原本要直接被守卫请进城主府,但在她严词拒绝之下,守卫只得放弃。   她根据从旁人那处听取来的消息,找到了很多进城的血脉者都会入住的客舍,简单开了一个客房,在万众瞩目之下迅速在客舍隐去了身影。   她坐在客房里,布了个隔音结界后,迅速开始思考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导致的后续发展。   留是肯定不能留的,她对南境的了解太少了,这次准备还不充分。   最重要的是,她是被秋山师姐的四方象送来的,如果她被迫留在了南境,秋山师姐一定会受牵连。   但也不能就这么简单的跑路。   以她的身法,要从这里脱身倒是不难,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引人注目确实有些麻烦。   而且,若她此刻就这样脱身了,下次再来怕是就不这么容易了。   祁念一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得趁最后剩下的这点时间,得给自己下一次再来好好铺个路。   正如此想着,她的房门就被人叩响了。   祁念一和非白对视一眼,握着不夜侯前去,问道:“哪位?”   门外传来的声音,是她先前在城门处听到过的女声——上官熙。   上官熙进门后环视一周,浅笑道:“看来我是第一个。”   她也不遮掩,进门后开门见山道:“我想请阁下成为我上官家的供奉,以我上官家的名义,参加这次圣晖之会。”   祁念一反问道:“上官小姐,我不觉得以如今的上官家,能给我开出多好的条件。”   上官熙画的精致的远山眉略微挑起,反问一句:“但我敢保证,阁下在我上官家,待得最舒服。”   她生着一副素白冷清的容貌,笑起来便如同远山和风夹细雨,温柔和缓中裹挟着一丝杀机。   “阁下身负如此重宝,可知会为这次的圣晖之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变吗。”   “成为供奉,除了以我上官家的名义参加圣晖之会外,我对阁下没有任何要求,阁下需要什么样的修炼资源,我都能提供,我们虽然式微了几年,但数百年的底蕴,也并非寻常人家可比。”   上官熙分明眼带笑意,自信道:“我上官熙敢保证,上官家一定是阁下最好的选择。”   她素手翻开,做了个翻牌的手势:“如今我方所有的信息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我就直说,我们家的情况应该是无人不知了,上一届重选掉出了五大家族,如今要重回,就必须孤注一掷。”   上官熙在桌上放下一枚符纸:“这是我的传音符,若阁下考虑好了,可以用它联系我。”   “最后,提醒一句,以家族的名义参选,要比以主城名义参选自由得多,九品血脉者的出现,阳北城主定然是不会放过的,还望阁下谨慎观望,不要轻易做出决定。”   “我来得凑巧,正好占了个先,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呢,就不耽误后面人的时间了。”   说完话后,上官熙径直起身就准备离开   ——“且慢。”   上官熙勾起唇角回身道:“这就考虑好了?也太快了些吧。”   祁念一摇头,眉心的珍珠随她的动作轻微摆动着,衬得一双眼清冽沉静。   “您开出如此高的条件,竟也不问我的身世来历,就这么放心?”祁念一质疑道。   上官熙以袖掩面,笑开了。   “看来,我猜的没错,阁下还真是初次入世,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呢。”   上官熙笑道:“只要你不是光复会的人,你从何而来,又有什么目的,于我而言,都没有关系。而光复会的那群灵修无法拥有神祇血脉,更不可能会有如阁下这般的九品血脉。   阁下家中长辈难道没有教过,在我们神境,以血脉为尊。神血本就是神赐天授,阁下九品血脉一出,无需多言,也不会有人质疑你。”   言罢,上官熙悠然离开。   她行走间,连裙摆都不曾摇动,下楼后,客舍中却呈现出一副惊人的画面。   客舍的一层,除了店里人,其余前来的所有客人都被那个叫阿离的女修一手制住,她银枪一震,围栏一般牢牢嵌在所有来者身前。   这些多半都是阳北城内各处势力前来望风报信抑或是作为招揽祁念一的先锋,足以见得上官熙那句来的凑巧才占了先纯粹是客套话,分明是她让人制住了其他所有先到者,自己抢了这先。   “行了,现在可以放他们进去了。”   阿离在她的示意下松开钳制,在余下几人恨恨的眼神中,上官熙优雅地登上她原先那顶雪青色的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前,她往三楼祁念一的方向瞥了一眼。   “阿离,你说她会如何抉择呢?”   身高腿长的女修话少得可怜,却相当语出惊人。   “家主放心,她若不愿,我去绑了她来。”   上官熙便笑了起来:“不急,我觉着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片刻后,她的笑容淡了下来,轻声问:“看出来了吗,她修为如何?用得是哪一派激活之术?”   阿离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什么都看不出。”   “真是奇了。”雪青色的马车走远了,只留下马车中上官熙的疑问。   “咱们神境,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人呢。”   上官熙走后,祁念一才真正有种门框要被挤爆了的感觉。   楼下所有前来招揽的人们一拥而上,见拥堵之势,险些在三楼门廊前大打出手,被店家好声好气地制止了,只是谁先谁后仍然没争出个结果来。   祁念一按着眉心,在心中掐着时间,非白低声提醒:“还有一刻钟。”   她淡声道:“都进来,我时间很紧,没工夫一个个听。”   此言一出,所有前来招揽的人们都傻眼了,看着祁念一把大门让出来,自己在房间的中间坐下,下巴轻抬:“说说吧,都是哪家来的。”   她这样的做派,倒让前来试探她底细的人有些拿不住了。   非白在一旁发出低笑:“你学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祁念一把架子摆的十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跟非白说:   “他们都说了,我可是数百年未曾有过的九品血脉者,如此珍贵,摆点架子怎么了,若是我没有任何要求,怕是他们才会怀疑我的来历了。   这群人想要招揽我,让我以他们的名义去参加圣晖之会,那我可不得好好待价而沽一番,才能不辜负南境人民对我的热烈欢迎啊。”   非白连连点头:“我怎么觉着,放你进南境,就像把狼放进了羊圈一样呢。”   祁念一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非白笑着眨了下眼睛。   阳北城,城主府。   华服的美妇人指节在桌面轻叩,凤眸轻抬:“哦?请不来城主府,坚持要去客舍里住。”   下首守城卫兵恭敬道:“回城主,属下劝说多次无果,那位阁下离开时,我看到已经有很多人往她的方向去了。”   美妇人叹了一声,有些好笑:“看来,我也得亲自跑一趟了。”   她起身,换上便服后,听身旁的女侍道:“城主,还不知那个九品血脉者的底细,您这么快就前去,会不会显得……”   女侍话未尽,城主眸光一扫,也就没有再说。   城主含笑道:“怎么,觉得我现在匆忙前去,太掉价?”   她摇了摇头,缓声道:“九品一出,说明此女已经可以参与到落英神殿内部的竞争了。”   “这么多年,神境所有的真正高品血脉者都集中在落英神殿,神殿之外,能有七品以上的血脉都已经很艰难,这可是九品啊。”城主眼神无比深沉。   嗓音冷然:“这是打破现在神境局面,最好的一把刀。”   女侍躬身:“我明白了。”   她又道:“那群人已经混进城了,今日的行动我们可要稍作调整?出现了九品血脉者,他们一定会改换目标。”   城主思虑片刻,神秘道:“不急,先让我们的老对手光复会去吓吓那位高傲的九品血脉者再说。”   “只有感受到了生死危机,才会想要寻求一方势力庇护,不是吗。”   “城主英明。”   城主脸上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笃定。   但她不知道,现在整个阳北城心心念念的九品血脉者,已经在准备跑路了。   ……   为了节省时间,祁念一直接让所有前来的人一起说清来意,留下了联系所用的传信符后,非常果断的闭门送客。   一番交谈之后,她已经大致了解了南境内部这种奇异的情况。   “落英神殿……神子。”祁念一思索道,“看来当年白泽之死的主使者在飞升之前,编造了一个巨大的谎言,用神赐天授的名义掩盖了所谓神血的来路,一千年下来,南境人已经深信不疑自己是神祇后裔了。”   “难怪他们数百年来闭门不出,拒不和外界交流,原来是怕自己的神血流传到外界去。”   祁念一冷静道:“南境内部的血脉激活之法有很多种,如果所用的血脉激活之法不够好的话,也无法真正的完全激活血脉之力。   看来上官熙说的没错,她开出的条件确实是最优质的,我要得到最好的血脉激活之力,从曾经身为五大家族之一的上官家获取,是最简单的方式。”   非白越听越不对劲:“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想留下来的意思。”   祁念一果断道:“会留,但不是现在。”   她轻轻摩挲着剑柄,一种令人汗毛直立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   非白心头警铃大作。   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代表她又打算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了。   果然,非白看着祁念一眼睛亮晶晶的对他说:   “非白,我有个计划。”   她还没来得及将她的计划具体展开,就闭上了眼睛,走到窗边侧首听去,片刻后睁开眼睛,目光凌厉。   “有一拨人正在朝我们的方向过来。”她冷声道,“有敌意。”   非白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半透明的身影飘了出去,在高空捕捉到了一队身影正在暗中朝这个方向而来。   “不止一拨人。”非白冷声道,“一拨人是想来抓你的,他们还有另外的人手在城中制造骚乱。”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城内四处尖叫和呼救声频出,城内的卫兵已经行动了起来,很快,四处烟雾弥漫,其中最浓烈的一股烟雾就出现在他们所住的客舍附近。   浓厚的白雾遮挡了所到之处每个人的视线,客舍四周乱作一团,非白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一拨人守在外边,但没动手,只是守着。”   “来抓你的这拨人都是元婴境以上的修为,若正面冲突,应该是一场硬仗。”非白思索道,“守在一旁的人修为也不低,尚有一搏之力,但他们并不动手。”   “我听见了。”一抹笑意浮现,祁念一冷静道,“应该是城主府派来的人,恐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吓吓我,在我受惊之后,再前来摆出城主府的架子,向我提供庇佑,那不是很好达成目的吗。”   “这些前来抓我的人,应该是光复会吧。”祁念一兴奋了起来,“可惜了,今天时间太紧,来不及打交道,否则我还挺想见见他们的。”   而此时,距离她要被传送回沧寰的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   光复会的人弄来的这白雾,连城主府的守卫都愣了,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捕捉不到房间里人的踪迹了,这才有些着急,连忙回去向城主汇报。   白雾再厚,也阻不了祁念一的眼睛。   她低笑不止,从窗边一跃而下,隐约的紫光从她脚下绽开,开到极致的虹光步,足以让她在一息之间从客舍行至城门边。   秋山给的蓝符已经悄无声息地留在了客舍背面的树梢,蓝符刚一接触到实物,瞬息间就融了进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如此一来,下次再进行传送时,就会直接传送到蓝符定位的地点了。   “还得谢谢光复会今天的行动了。”祁念一笑道,“若非他们送上了这么好的障眼法,我要按时离开,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光复会不仅在城中私下投放了白雾,阻拦视线,还又兵分两路,特地派了一群人在城内制造骚乱,吸引守城卫兵的注意。   祁念一眼尖地发现高空之上,阳北城的结界出现了一个漏洞,若非有天眼,寻常人根本看不见。   这应该是光复会为了方便自己事成之后能够逃出去提前准备好的通道,没想到便宜了祁念一。   她身影一闪,惊鸿掠影般从结界漏洞处飞掠而出,连一点阻拦都没有遇到。   与此同时,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的城主府卫兵害怕九品血脉者真的被光复会抢走,连忙上前营救。   光复会一干人等在城内此起彼伏的惊叫和白雾的掩护下,顺利抵达了客舍祁念一所住的地方。   踹开门后,为首的男子眼神一厉:“被骗了,里面没有人!”   他打了个手势:“快撤,是个圈套!”   来不及撤退,城主府的卫兵已经赶到。   双方在狭窄的过道激烈地交战。   眼见情况不对,光复会为首的男子反手扔下一个阵盘,竟将城主府卫兵同时制住了一瞬,光复会众人立刻趁着这个机会撤退。   但却发现他们原先准备好的结界漏洞竟然关闭了。   他们只能连忙改换了行头,伪装成城内人的模样,趁乱隐藏了起来。   为首男子眼神狠戾:“那个九品血脉者,应该是个幌子。是阳北城主为了引我们上套的的诱饵,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身后,一群光复会成员恍然大悟:“大哥英明,若非大哥反应快,我们就都被抓了。”   而此时,城主府也接到了消息。   ——白雾散尽后,房间里祁念一不知去向。   原先胜券在握的城主惊道:“没有人?!”   她勃然大怒:“你们这群废物,这么完整的布局,竟然还让光复会把人截走了?!”   “那可是九品血脉者啊!”   城主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口有点疼,她对身旁的女侍道:“搜,去给我搜,我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光复会能带着一个大活人逃出城去。”   没有人知道,全城都在寻找的九品血脉者此时已经身在城外。   祁念一十分悠哉地走到原先的传送点,看着不远处城内乱成一锅粥的样子,十分满意地笑了笑,随后身影摇曳,消失在了原地。 第68章 坦白之局   经历了一番天旋地转后,祁念一从遥远的南境回到了沧寰。   一息之间跨越千万里,四方象的作用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祁念一从二层舱室中跃下,刚准备再夸秋山师姐一番,一出舱就愣住了。   她面前除了秋山师姐外,还站了好些个人,全都注视着面前的四方象。   不知道此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青莲剑尊见到祁念一这副打扮,乐道:“山人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丫头摘下眼罩。”   灵虚子打趣道:“我也是第一次。”   温淮瑜上前几步,看着她隐去了金色的眼睛,意味深长道:“特地找我要来了药水,就是为了去南境以身犯险?”   秋山在看到祁念一安全从南境归来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见祁念一看着在场的另外三位,低声道:“抱歉小师姐,你传送过去的过程中,四方象看着有些异样,我怕你在南境出事,我又没有办法营救,所以去找了掌门。”   “而剑尊正好有事前来找掌门,听闻四方象非常好奇,也就一起来了。”   “至于首座……”秋山看了眼温淮瑜,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说。   温淮瑜目不转睛盯着祁念一,凉声道:“我来领人的。”   祁念一没想到自己搞个实验还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这就像小时候逃课翻墙出去玩了一天,再翻墙回来时正好被校长和家长联手赌个正着,而且他们还带着隔壁学校的吃瓜校长前来一起围观。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灵虚子在四方象上敲了敲,回头问道:“真的去了?”   祁念一肯定地点点头:“南境……和我想像得很不一样。”   灵虚子低笑一声,似有些感叹:“你们倒真的很敢干。”   他对秋山道:“以后实验不用这么麻烦了,你建这个玩意需要任何东西,天火峰往后都会全力配合你,先试试把现有问题解决,完善到最好的程度,再看看能不能量产。”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个巨大的金属怪物。   在不知何时会和深渊正式交战的那一日,这个金属巨物,会为他们人类在深渊战场上极大的提高生存几率。   青莲剑尊拎着酒壶也在四方象上面敲了敲,对秋山道:“小女娃,很是厉害啊。”   “此物,绝对有大用。”   祁念一点头道:“至少能方便剑尊您找到路。”   青莲剑尊没好气地用酒壶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她少时在青莲剑派的时间不短,也算是被剑尊亲授过剑术的剑修,这世上少有几个敢直接对剑尊开路痴这个玩笑的人,她也能算上一个。   秋山抿唇,坚定道:“掌门放心,我一定将它改造得完美无缺。”   灵虚子淡淡点头,回头瞥了祁念一一眼:“你跟我过来。”   祁念一茫然地跟着灵虚子离开,最后回身跟秋山打了个手势,暗中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却没想到,灵虚子再一次带她来到了明镜台。   这次,温淮瑜和青莲剑尊也已经跟过来了。   明镜台上,很久之前她在此处引天雷斩去孟鸿雪的焦黑还没消,只是被薄雪覆盖,隐约露出斑驳的黑色。   明镜台上朔风阵阵,很快就有疏风吹雪落满肩。   灵虚子显然没什么寒暄的心情,开门见山问道:“说说,南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非白的身影从剑里浮现,简单的对视过后,祁念一心中就已经明了。   无论是剑尊还是灵虚子,都和多年前的非白一样,碍于南境那位千秋岁封锁在南境的“领域”,无法了解南境内部的真实情况。   他背影有些萧瑟,不负往日的活跃跳脱,沉稳下来之后,倒是难得有了些天下第一大宗掌门的影子。   看来谢天行所做的事情,还是对他而言打击不小。   祁念一再看此时在场的人,灵虚子将他们聚齐的原因不难猜出。   今日,是一场坦白局。   她没有回答灵虚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掌门师叔今日此举,可是深渊又有反应?”   照理说不应该,上次应该是有记载以来影祸之主动作最大的一次,对方散播出来的所有傀儡线被她悉数斩断,影祸之主应该是极大的受创才对,深渊不大可能在现在有异动。   果然,灵虚子只是摇摇头说:“暂时没有,神机前站观测到深渊最近平息了不少,所以仙盟搞了个神机预备营,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着,在各地招揽人才。”   南华论道之时仙盟就提前找过他们几个南华论道排名靠前的人,希望让他们主动加入来带动其他人加入预备营,当时没有几个人响应,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现在仙盟还是把预备营办了起来。   祁念一想起了原书中的剧情,她差不多也是在加入神机预备营之后和玉笙寒熟悉了起来,但现在她跟玉家的关系太僵,那个让人头疼的婚约还是得想办法解除了才是。   灵虚子看着她的神色变化,话锋一转:“不过,即便深渊近来没有动作,从今年神机前站的观测来看,深渊扩张的脚步从未延缓。”   他紧紧盯着祁念一:“根据预测,下一次深渊之战的时间,最晚会在四年后爆发,提前的可能性也很大。”   “念一,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祁念一平静地看着灵虚子。   这个从她入门开始对她的态度就始终在左右横跳的掌门师叔,终于第一次向她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温淮瑜看了看今日小雪漫天,凉声说:“这里看起来,并不是个适合谈心的场合。”   灵虚子却一反常态的坚决:“就在这里,明镜台。”   祁念一轻叹一声:“掌门师叔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继续装作不知道也不合适了。”   她抬眸,眼神清明而凌厉:“既然如此,掌门师叔是不是也该告诉我,您和师尊背地里的谋划。”   三百年前云野为铸神剑投了剑炉,但铸神剑只是他们阻止天命计划中的第一步。   如今三百年过去,云野被困剑中,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余下又是哪些人继承了他的遗愿,要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呢?   师尊肯定是其中之一,但要说眼前这两位千秋岁没有任何参与,祁念一是不信的。   灵虚子和师尊是师兄弟,剑尊和师尊是好友,而且似乎曾经和云野也有过交情。   师尊消失了二十年,她被仙盟盯得很紧,如此情况下她还能在沧寰安然无恙的长大,还能快乐的在沧寰和青莲剑派来回乱窜着学剑,绝对少不了这两位千秋岁的庇护。   灵虚子垂眸看着她。   那个被带上沧寰时眼不能视,走路还需要温淮瑜牵着的小女孩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   “你说得对。”灵虚子站在绝崖边,怅然道,“有些话,确实已经可以告诉你了。”   “我想时至今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少事。”   灵虚子言简意赅:“当年你入沧寰,确实是师兄预料到了仙盟的打算,提前做的准备。我们的打算其实很简单——两手准备。”   “师兄告诉我,云野准备了一把可以斩断登天梯的剑,只要将登天梯斩断,哪怕我们控制不了深渊自然扩张的趋势,也可以防止那些恶心的东西无休无止地通过登天梯爬上来。”   “但你太小了,当时连这把剑都无法拔出来,我们必须要给你留够成长的时间。”灵虚子声音淡淡的,“但这时间,是要拿人去换的。”   “师兄没有告诉我他消失这么多年,是想要去做什么,但我猜,他应该下深渊了。”   灵虚子沙哑道:“现在深渊的平静,是因为他只身在其中镇压,他在为你争取时间。”   他紧紧盯着祁念一,漆黑的眼眸泛起血丝:“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为你争取时间的代价是让我们失去一位大乘,这代价太大了,天底下没人能付得起。”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灵虚子说话,就连青莲剑尊也只是半拎着酒壶,没有喝一口。   “不是这样的。”   祁念一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些愕然。   因为她听到了身旁,非白不知何时出来,也和她说了同样的话。   两人相视一笑,祁念一又对灵虚子说:“掌门师叔,您说得不对。”   “诚然,如果不是因为师尊和神机在替我争取时间,或许仙盟早在十八年前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我带走关起来了,让我只能懵懂无知地等死。   但哪怕献祭了一个又一个天命者,你、我,这全大陆之上所有的人,谁不是在等死呢?   深渊之物或许能杀得尽,但深渊的扩张我们没有一点办法,它就在那里,像一张巨口,迟早有一日会把大陆吞没。”   祁念一毫不胆怯地直视灵虚子:   “掌门师叔,无论是当年的云野,现在的师尊,还是未来的我,我们所想并正在付诸行动,是因为我们想要彻底解决深渊,想让它从这片大陆上彻底消失。”   “为了这个目的,失去一个大乘境不算什么,哪怕失去更多的大乘境都不算什么,我们赢到的,是未来的希望。”   祁念一说着,微微侧头看向右侧,非白靠在那里不知道听了多久,只是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她。   “我想他们,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灵虚子有些什么反应,祁念一没顾得上看,她只听见非白轻声说:“没错,你猜对了,我们就是在赌这个希望。”   灵虚子被她说得有些哑口无言,艰涩道:“真是奇了,师兄明明没有教过你一天,你说出来的话却和他当年对我所说的一般无二。”   “当年我不明白,同样是牺牲,为什么仙盟的选择会被师兄摈弃,但他却选择了另外一种牺牲,同样都是牺牲,为什么要是他。”   祁念一认真道:“这是个很狡猾的逻辑。   因为仙盟是选择将无辜之人送去死亡,那不叫牺牲,那叫谋杀。而师尊和神机的各位前辈,选择了由自己去筑牢防线,这是他们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他们不悔而且心甘情愿。”   灵虚子疲惫地闭上眼:“行了,我不会再说什么。淮瑜并无战力,怀风不在沧寰,他们也把首座令牌交给了你,即日起,你就是沧寰首座。   从今往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沧寰永远都是你最坚固的后盾。”   首座和掌门相扶相持,互相制衡。   “原本打算等你见龙门的那天再说,但怕是有些是来不及了,就先把这个位置交给你吧。”   祁念一右手按在心口,躬身行礼,这一拜,是作为小辈对沧寰掌门的尊敬。   而后她站起身,单手执剑,冷静道:“有了掌门师叔的支持,那我就放心了。”   这是她作为新晋的沧寰首座,向灵虚子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沉声问道:“现在,告诉我你在南境究竟发现了些什么。”   祁念一反问道:“掌门师叔如此忌惮南境,又是因为什么?”   灵虚子没有说话,青莲剑尊却慢悠悠地开口了,他破旧的道袍随风轻摆,衬得斑白的须发,平生了些飘逸感。   “因为,南境是唯一一个至今没有被深渊之物入侵过的地方。”   青莲剑尊说:“哪怕千秋岁的领域,也无法防备深渊那群祸患,但南境至今为止,从未有深渊之物能够闯入,这是多年以来我们始终没有冒然进入南境的原因。”   “一旦外界无力抵抗,那南境会成为人类最后的避风港。”   祁念一抬眸:“如果剑尊想知道原因的话,我现在就能告诉您。”   “南境始终没有被深渊之物入侵的原因,是因为南境有着大量的白泽遗体。”   这种感觉,从她出现在南境开始就有了。   就像她第一次在宫中感应到白泽的双眼一样,那种异样中又夹杂着某些奇特的归属感的感觉,在南境被无限放大。   那种吸引力并不只是从某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从南境的每一个角落,将她牢牢包裹。   青莲剑尊缓缓点头:“果然,深渊的形成,还是和当年白泽之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南境内部的构成非常奇特,他们以血脉论高低,这血脉被称作神祇血脉,他们自称是神祇后人。”   祁念一将南境的具体情况慢慢道来,解释之后又道:“他们如今正在举办圣晖之会,为了择选出这一任的神子。”   她顿了顿,环视一周,郑重道:   “我想去参加圣晖之会,夺取神子之名。”   其实不仅如此,她还想在南境慢慢找到白泽剩余失散的遗体。   这下,灵虚子和温淮瑜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灵虚子头疼道:“以四方象来回传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祁念一坚持道:“但这也让这件事变得不那么危险,我这次去已经测验过了。   在南境之中以一到九品论血脉浓度高低,我未经激活的血脉都已经是九品,如果去参加圣晖之会,成为神子的可能性很大。”   灵虚子和温淮瑜都有些犹豫,尽管不愿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常驻南境,但又太知道她的性子,如果硬要反对,她怕是只会另辟蹊径完成目的。   “好啦,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青莲剑尊出来打圆场,“就让念丫头去吧。”   “我也想看看,她那么能搅事的能力,会在南境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青莲剑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让祁念一有些无言以对。   但此言过后,她心中轻松了许多。   正式成为沧寰首座,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极大程度地调动沧寰的人力和资源。   灵虚子表明了态度,那往后,她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放手一搏了。   “对了,掌门师叔。”祁念一突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怕是得要沧寰上下,陪我一道演戏了。”   灵虚子心里有些打鼓,但想到刚许下的豪言,还是答应了。   演戏而已,有什么难的。   坦白会愉快的结束,祁念一原本要立即离开,前去准备正式常驻南境的一些必要准备,没想到却被青莲剑尊叫住了。   青莲剑尊神秘地笑了笑,对着她身旁的空气举起酒壶,敬酒似的点上一点,喝了一口,又问:“丫头,刚才你是在对谁笑啊?”   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却也没有要等祁念一回答的意思,转身迈着醉步高吟着诗离开了沧寰。   留下祁念一不明所以地看向非白。   刚才剑尊对空气敬酒的方向,好像就是对着非白。   “你们以前认识?他能看得到你?”她有些不可思议。   非白轻轻摇头,看着剑尊消失的背影,眼神有些怀念:“他手中的剑,是我所铸的第一把剑。”   “看应该是看不见的,但我当年所做之事,他应该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一些。”   非白垂眸看着她,声音低吟宛转:“没办法,现在还是只有剑主你能看到我碰到我陪我说话解闷了。”   ……   前往南境要做的准备不少,但祁念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跨越大半个大陆,去西洲见了萧瑶游。   她这是第一次踏入月下听风楼的总部,乍一看见这风骨嶙峋的小楼,感觉颇为奇特。   “你们听风楼的风格似乎和你揽金的手段不太搭配啊。”   萧瑶游莫名其妙地迎她进来,连声道:“突然发了传音符说要过来,也不说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祁念一坐下,连茶都没来得及喝,开门见山道:“南境有一群人,是千年前传承下来的灵修。”   萧瑶游眼神有一瞬茫然,她艰难地试图把南境和灵修两个字串起来,但还是无法理解。   听祁念一简单解释了她今日离奇的经历后,萧瑶游惊得嘴都合不拢,第一反应却是:   “你们那个四方象,卖吗?多少钱能买。”   看着祁念一无语的表情,萧瑶游才尴尬地咳了两声,话题重回正轨。   她正色起来:“听你的形容,那诡异的白雾应该是来自一种灵植,可驭灵植,这确实是灵修的手段。”   “我也是后来才慢慢查到,一千年前因为一些缘故,灵修最引以为傲的法门失效,盛极一时的灵修一脉式微,所以很多中小型的灵修门派都合并到了七星门中,受七星门的庇佑。”   萧瑶游轻叹道:“如果一千年前灵修一脉还有其他人流传下来的话,那他们确实应该都是七星门的人。”   祁念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灵修一脉已经断绝千年,南境那边或许是因为同白泽有所关联,所以一同滞留在了南境,但你是怎么得到灵修传承的。”   这个问题,早些时候她不好问,但以她们如今的关系,萧瑶游也不再吝于回答了。   “说来有些好笑,是我……硬缠着一个老头让他教给我的。”   萧瑶游指着自己现在这副鸡零狗碎丐帮弟子似的打扮,笑了起来:“看不出来吧,我以前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呢。”   她明明是在笑着,表情却有些辛酸,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其实是中洲人,生在昱朝旁边的大津国,你应该知道吧。娘死得早,家中只有个亲爹,是个酸儒,明面上撑着祖上一些荣光,实际上要穷得揭不开锅了。”   她低声道:“也不知守着那所谓的书香门第的面子有什么用。”   祁念一点头。   大津国和昱朝接壤,只是国力和面积比起昱朝都要小一些。   萧瑶游低声说:“我是被我那个混账爹卖去给人做继室的,那会儿对方儿子都比我大,可笑我那混账爹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是为了我好。”她冷笑一声,“都是屁话。”   “我被绑着送进去,关了几天,卖了点乖,那家人以为我老实了,就把我放了出来。办亲事那天,有个老道上门,说那家的儿子有修行的天赋,想收他为徒。”萧瑶游摊手,“可想而知,被赶出去了。”   大津跟昱朝不同,对修行者的接受度没有那么高,很多凡间百姓还以为修行者都是招摇撞骗的人。   萧瑶游支颐望向窗外:“那时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机会,就偷偷逃了出去,跟上了那老道,让他收我当徒弟,结果他不愿意,说我没天赋。”   祁念一看她的样子,便也没有多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萧瑶游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后来,也容不得他不愿意了。”   “我断断续续跟了他一路,不敢跟得太近,怕他赶我走,没想到碰到了一群修士混战夺宝,老头被误伤差点送了命,对方还去他身上搜了一下,只找到一块破木牌,觉得他无利可图,就走了。”   “那地方偏僻,老头修为又不高,自知时日无多,身边就只有我一个,没得选了,只能收我为徒,将他所知道的功法和那块破木牌教给了我。”   萧瑶游讲到这里,叹了口气:“当时我哪知道,那老头虽说不是骗子,但也好不到哪去,他不过炼气境初期的修为,勉强算得上刚刚踏上修行的门槛,自己也没有师承,不过是意外捡到了灵修的功法瞎练的。”   萧瑶游掏出那块破木牌:“这就是七星门掌门信物,可怜老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练的究竟是什么。”   她顿了顿,低声说:“还好意思说我没天赋,我明明靠着这门功法,自己摸爬滚打到小重山了。”   祁念一忍不住笑道:“是啦,平平无奇小天才而已。”   萧瑶游笑了下,又转而道:“后来我从这块破木牌中,找到了不少当年关于灵修的记载。   七星门是很多灵修的心灵归宿,若南境那些人真的和七星门有联系,那你把这木牌拿去吧,它暂时对我无用,但对你有大用。”   祁念一惊道:“这可是七星门的掌门信物。”   萧瑶游坦然道:“是啊,原本七星门从上到下也只有掌门我本人,现在好了,还多了你一个。”   她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郑重道:“七星门掌门萧瑶游,正式委托祁念一成为我七星门的代理掌门,即日生效。”   说完朝祁念一挤了挤眼睛:“叫声掌门来听听。”   祁念一面无表情:“我看你最近真的是胆子大了。”   萧瑶游秒怂,而后又意识到:“趁现在,我教你灵修的功法吧,方便你更好的伪装。”   祁念一惊了:“这还能随便教?”   萧瑶游无所谓道:“我拿到这功法的过程还不够随便吗,也不介意再随便一点了。”   说完她有些头疼:“但是,灵修的功法,需要灵宠来配合使用,你好像没有灵宠,这有点麻烦。”   听到灵宠两个字,祁念一愣住了。   她迟疑着,一些久远的记忆慢慢被唤醒。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之前一直感觉被遗忘了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她转头,一脸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表情对萧瑶游说:   “灵宠……我好像还真有。” 第69章 再临南境   难得的,祁念一说出来的话自己心里都没什么底。   如果不是萧瑶游提到灵宠两个字,她或许真的会把熊猫妖皇长久地遗忘在灵兽袋里。   毕竟灵兽袋这玩意,跟她们剑修素来没什么关系,她从买来到现在,就在无望海用来抓过一次妖皇。   之前她也就是随手买了个灵兽袋,回头就忘在了脑后。   就像她把妖皇抓了之后就忘在脑后一样顺手。   在萧瑶游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难得有一点心虚。   好在她还没有忘记灵兽的召唤法诀,掐诀将莫名其妙被关了大半年的妖皇放了出来。   很快,灵兽袋中凭空掉出来一只黑白相间的毛绒生物,看样子被召唤出来前他正在熟睡。   可能是太久不见天日,熊猫妖皇被召唤出来时眼睛都没睁开,在地上圆润地打了个滚,然后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萧瑶游:“……”   她看着这一幕,一言难尽道:“虽然你时间比较紧,但咱也不是什么条件很差的人家,你要契约灵宠,好歹挑个聪明点的吧。”   她肩头立着一只神采奕奕的金鹏,闻言高傲地嘶鸣一声。   终于重见天日,姬玚迟钝地在地上又滚了一圈,这才眨了眨自己漆黑的眼睛,脸上的绒毛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他被放出来了?   真的被放出来了?   祁念一盯着他看了半天,对身旁的非白迟疑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比之前还胖了点?”   非白冷静道:“不止一点吧,这分明是圆了一圈。”   祁念一开始费解了。   虽然像姬玚这样的元婴境妖修,肯定早已经辟谷,如今距离他被关进灵兽袋也不过半年而已,他不吃不喝照样能活,但也不至于还能胖吧?   她怀疑地打开灵兽袋,意外地倒出了一堆竹笋的残渣。   她这才想起来,以前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在后院的竹林里挖点笋,路过无事时就投喂一下后院竹林里的熊猫,这才养成了没事挖点笋扔进灵兽袋的习惯。   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灵兽袋,难以置信地看着姬玚。   半座山的笋,这是让他给吃完了啊。   难怪被关在灵兽袋里还能硬生生胖一圈。   面对萧瑶游“找个聪明点的”的建议,祁念一郑重地开始为双方互相介绍。   她指着在地上蜷成一团看着不是很聪明的黑白球型毛绒生物,对萧瑶游道:“介绍一下,我的灵宠,妖皇姬玚。”   萧瑶游一副“如果这是妖皇我卖身给你白干三年”的表情道:“说正事呢,别开玩笑。”   祁念一:“真没开玩笑。”   她又对坐在地上思考熊猫生的姬玚说:“介绍一下,我的朋友,萧瑶游,也是这段时间你我的老师。”   她蹲了下来,平视熊猫那双因为是兽身而显得异常干净纯粹的眼睛,说道:“或许我也该自我介绍一下。”   她指着自己:“沧寰,祁念一。”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现在和未来的主人。”   眼看着熊猫毛茸茸的脸上表情开始一寸寸裂开,祁念一对着仍然满脸不肯相信的萧瑶游说:“算了,证明给你看一下。”   她双手掐诀,盯着熊猫试了半天却没有反应,尴尬地回头问:“复灵咒怎么念来着?”   萧瑶游绝望道:“你们沧寰完全不上《灵兽契约总诀》这门课的是吗?你这样我很担心你几天时间能不能学会七星门的秘法啊。”   祁念一:“实不相瞒,我们沧寰真的不开这门课。”   也可能开过了但是因为是选修,所以被她选择性忽视了。   在萧瑶游骂骂咧咧地科普下,祁念一现场学了个复灵咒,施展到了姬玚的身上。   就在瞬间,房间内的灵压陡然增强,一种远超她们二人的灵压突然出现,萧瑶游肩头的金鹏出发惊惧的战栗,深藏于妖兽骨子里的血脉压力被唤醒。   在金鹏凄厉地嘶鸣声中,地上的黑白圆形毛绒生物身影逐渐拉长,一个身姿颀长的人影浮现。   在萧瑶游难以遏制地惊讶中,修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们眼前。   男人修长的身体被一袭黑袍包裹,领口处是一圈白色的绒毛领,他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是黑色的,再配合上他眼下一层显眼的黑色,显得他有一种阴郁又妖异的美丽。   萧瑶游震惊得眼睛都睁大了,此刻看向祁念一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忍不住道:“这可是化神境的妖修啊,你怎么把它契约上的。”   祁念一解释道:“他还没有到化神境,能够化为人形,想来是因为他们种族有什么特异天赋吧。”   姬玚被她收做灵宠后,不需要再用天眼看,她也能够感觉到姬玚如今的修为,仍然是元婴境巅峰。   被两个人同时注视着,姬玚站直身体,掰了掰手指舒展开来,变成人形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先瞥了躲到屋顶房梁上的金鹏一眼,属于妖皇的灵压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天生的血脉压力让金鹏战栗不已。   “你说谁不够聪明。”姬玚高傲地说。   见金鹏被自己吓得头都不敢露,姬玚满意地笑了下,他唇色很淡,整个人就是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墨画,只是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萧瑶游忍不住退了两步,却见祁念一围着姬玚转了一圈,纳闷道:“你们妖族不是和魔族一样,应该生有妖纹吗?你怎么没有。”   姬玚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指着自己眼下的黑色,高傲道:“本尊这么明显的妖纹,人类,你瞎吗?”   要不是他说了,谁都会认为那是黑眼圈吧。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掐了个诀,砰的一声,妖异俊美的人类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又变回了先前的熊猫。   他变回熊猫之后,屋内的灵压恢复了正常,萧瑶游松了口气,召唤金鹏回来,转头就看见祁念一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戳着熊猫的脑门道:   “当我的灵宠要守我的规矩,第一条,叫主人,明白了吗。”   熊猫龇牙咧嘴,露出一嘴锋利的牙齿,被祁念一轻轻一按就被迫闭嘴了。   姬玚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这个人类到底给自己施了什么咒,能契约高贵的妖皇不说,还让他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萧瑶游倒吸一口凉气。   无望海那可怕的妖兽潮还历历在目,更别说在海的另一头,那群曾在数百年前和人类打得昏天黑地的可怕妖族。   她满脸敬佩地看着祁念一,心道沧寰到底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大杀器,不管什么人都敢惹,不管什么地方都敢闯。   就在祁念一不客气地蹂躏熊猫妖皇的时候,萧瑶游拽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一旁,警惕地看着妖皇对祁念一低声道:“你从无望海把它带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妖皇了?”   萧瑶游可还没忘记,那时候她还说对方长得奇怪来着。   祁念一坦然道:“知道啊,不然我抓他出来干什么。”   萧瑶游头疼道:“那可是妖皇,妖族要是在你身边发现了妖皇的踪迹,不会来找你麻烦吗!”   祁念一:“这都过去大半年了,你看妖族发现了吗?找他了吗?”   萧瑶游:“……”   还真是。   她们从无望海出来都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据她的消息,妖族那边还安静得很,至今没有动静,全然不像自家丢了个妖皇的反应。   祁念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他跟我有灵宠契约,伤害不了主人的。”   萧瑶游声音压得极低:“我专修此法,深知灵宠契约法门是有漏洞的,靠的不过是人类的元神强度比起一般的妖兽要强得多,所以才能使用契约制住妖兽。   若是有一天妖兽的修为反超主人,那主人就很可能会被反噬。”   祁念一却只是淡淡笑了下,没有理会萧瑶游的暗示,接着说:“至于妖族……”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熊猫,淡声说道:   “大半年前老妖皇羽化,小妖皇继位,但听说妖族的几位大供奉都对小妖皇不太服气,纷纷觊觎妖皇之位。   小妖皇在旧部的护卫下逃离妖域,这才被我撞见。如今除了老妖皇的几个旧部,妖族内部的大供奉们都忙着争权夺位呢,怕是巴不得他在外面永远别回来,谁还管他死活。”   蜷缩在地上的熊猫闻言,全身的毛都炸开了,露出尖牙狰狞地对着祁念一,愤愤不甘。   祁念一顺手在他头顶薅了一把,又揉了下,一边对姬玚说:“所以,妖皇陛下,还是要识时务一些,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熊猫许久都没说话,只是冲她龇牙,祁念一却不是什么好耐心的人,声音冷了下来:   “我知道你这个状态下是可以说话的,你若现在不开口,以后也都就别说了。”   此刻,她含笑的样子在姬玚眼中就像是一个魔鬼。   它看着祁念一慢悠悠地将自己的指尖放在它的利齿之下,它知道眼前的人类是用剑的,用剑的人都无比在意自己的手,它心中冷笑着,狠狠咬了下去。   在萧瑶游的惊呼声中,熊猫的利齿在刺破祁念一手指皮肤的那一刻,停住了。   就像有某种力量在控制着它,让他无法生出哪怕一丁点伤害她的念头。   祁念一缓缓笑了,笃定道:“灵宠契约的漏洞,我当然知道。但不巧,我正好就是人类之中,元神最强的那种人之一。”   她尚在金丹境的时候就能以元神强度力抗玉华清的灵压,现在要制一个妖兽,哪怕他是妖皇,也绝对难在元神上对她有什么威胁。   她松开元神上的桎梏,熊猫的气势肉眼可见的颓然了下去,似乎非常受打击。   看得连萧瑶游都有些不忍了:“它看上去好委屈啊。”   关键是,为什么人型的时候看上去那么阴郁的家伙,变回原型后竟然让人生出一种怜爱感。   片刻后,熊猫闷闷地开口:“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它的声音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憨态可掬,反而相当软糯,配合上这幅黑白团子一样的身体,显得十分可爱。   祁念一便道:“我知道,你想回妖域夺回妖皇之位,但你现在太弱了,哪怕我放你走,你回妖域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熊猫垂头丧气的,却也没有反驳。   她这番话半点不掺假,妖族七个大供奉,全都是见龙门的修为起步,但他仅有一个是真正能完全信任的,如今他不过元婴境巅峰的修为,哪怕是回了妖域,也根本没有机会。   祁念一见状,又道:“七星门有一个功法,修炼之后,可以让主人和灵宠同时提高修为,而且并不会削弱灵宠本身的力量。   我要你和我一起修炼这套功法,助我完成南境的事业,待你我二人都见龙门的那一天,我陪同你回妖域,助你重登妖皇之位。”   熊猫抬起了头,神情惊疑不定,却终究在祁念一笃定的表情中,缓缓点了头。   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见过最强的人类,但他能感受到,她未来的成就一定会超过所有人。   或许,这真的是一个改变的机会。   祁念一附身和熊猫对视,竖起三根手指:“那么,约法三章。”   “第一,修炼过程中,包括在南境的生活,你必须全部听我的,我说的是——全部。   第二,我保证不用灵宠契约伤害你。   第三,你我各自以心魔劫起誓,若有违背,天雷降身。”   这一次,她没有再可以钳制熊猫,于是熊猫又变回了人型,两人同时起誓,誓言成立。   祁念一感受着无形的天地之力加身,心中感觉颇有些奇异。   大半年之前,初临无望海时,她是很讨厌妖皇姬玚的。   现在他们居然要联手了。   萧瑶游见状终于放下了心,将七星门的功法交给了祁念一。   “这门功法名字叫万灵朝,入门其实很简单,最重要的就是感知灵气,以你的敏锐度,完全没有问题。”   祁念一结果玉玦,简单的用神识探了下其中的内容,有些了然。   如果万灵朝的重点是感知灵气的话,那她确实很容易练成。   祁念一隔着星尘纱轻轻碰了下自己的眼睛。   她生来一双能看穿一切的眼,这双眼不仅能明辨真伪,看尽前尘过往。   更能看清天地间灵气的运行。   跟萧瑶游重新交换了传音符后,约定日后若修炼遇到了问题再行联系,祁念一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她拿出一个名册,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数百人的姓名和地址,上面的地址极为分散,可以说是遍布全大陆。   说起这个,祁念一声音放缓了些。   “前些日子,我拿着云娘给我的名单和地址,去了东洲的几户人家,三百年过去,很多修士的家里人并非修行者,早已经寿终而亡了。”   三百多年的时间,哪怕是再强大的人类王朝也会经历无数的变迁,更别说这个名单上有着无数的小国,甚至更小的地方。   祁念一连着找了好几个,有不少村子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整村连带村名都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无从查找了。   她将名单递给萧瑶游:“上面画圈的,是还能找到人的,我已经将信物送回去,并且把对方还活着的消息传回去了。   但剩余更多的都是连地方都已经找不到了的,你消息比较灵通,这件事就麻烦你去查了。看看他们的亲人或者后人,现在都在哪里,按你们听风楼找人的价格三倍来算。”   萧瑶游嗤笑一声,拿着名单,挑眉道:“瞧不起我呢?我也不是什么钱都挣的。”   她将名单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入芥子囊中,笑道:   “偶尔,奸商也会干点好事的。”   ……   最后一桩心事已了,祁念一回到沧寰,开始认真修习万灵朝的功法,收效很快。   她在练过之后才感觉到,或许南境那群灵修应该真的跟白泽有点关联,万灵朝这门功法她修炼起来,功法入门后,每日只要将法诀运行两周,就能感觉到修为自然而然的产生进益,不需要做更多其他事情。   就连姬玚本人也感觉到了,这门功法对于他们妖兽而言确实没有危害,不像其他类型的御兽决,是压榨妖兽的价值来增强人类自己的。   不过短短一周,两人修炼相辅相成,速度飞快。   祁念一感觉自己元婴境初期的境界很快稳定下来,万灵朝为她吸纳了大量的灵气储存在体内,已经开始为冲击下一个境界做准备了。   回沧寰后第一次将姬玚放出来,姬玚见到她家后院满山的竹林以及竹林里过得十分悠闲自在的熊猫们,第一次生出了如果夺回皇位不成功,就在这竹林里养老也不错的咸鱼心态。   她还趁机给天机子传了信,问清楚了对方所知的所有关于南境的消息。   最近一直都在奔波,没有好好停下来休息过,祁念一终于在结束手头的事情之后,忙里偷闲,被大师兄拎到了陨星峰的山巅,带到了那终年紧闭的石门前。   外界很多人都认为这里是墨君的闭关之地,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石门后面,根本没有人。   温淮瑜淡声道:“虽然已经心知肚明了,但也要做个样子。”   今日是她入门整整十五年的日子。   按照沧寰的规矩,须得拜谢师恩。   祁念一对着厚重的石门躬身,深深弯下腰,于心中默念。   虽然从未谋面,但仍然感谢您和当年所有为了那个计划至今奔波的前辈们,能让现在的我,真正拥有自己选择怎么活的权利。   那日后,她又和温淮瑜坐在院子里喝了一会儿酒。   翌日一早,秋山就差人来送信——四方象改造完成了。   祁念一又重新站在了这个金属巨物面前,秋山说:   “好在掌门说天火峰会给予全力支持,我请他们在四方象的周围绘制了七个聚灵阵,用来引动天地之力,又加固了定位阵,应该不会出现像之前那样无法详细定位的问题了。”   秋山认真道:“现在的阵法,足够支撑你在南境待七天,七天后必须要回来重新补足空间之力,否则你就有可能滞留在空间裂缝之中,那是非常危险的,切记。”   “还有蓝符和红符我也给你新备了一份,若需要长时间的外出,七天回不到定位点的话,就在你新择的定位点植入蓝符,就可以更换你在南境的传送点了。   红符一定要收好,每次传送只有一次机会,若七天时间未到,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就回到传送点,再点燃红符,就能立刻将你传送回来。”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祁念一正式登上了四方象。   这次不同于上次简单的试探。   她既然去了,就得在南境,狠狠地斩出一片天地。   熟悉的天旋地转后,祁念一出现在了先前植入蓝符的客舍背面。   她在南境必须要摘下眼纱,改换在沧寰一贯的打扮,最初祁念一看见自己这副打扮还会觉得新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触动了。   她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天听和天眼同时开启,将整个阳北城的消息收入囊中,却发现不过短短七天,南境的局势竟然有了惊人的变化。   阳北城主弄丢了一个九品血脉者的事引起了落英神殿的关注,落英神殿和五大家族联合上门问责,得知九品血脉者是被光复会劫走后,开始在全境范围内围剿光复会的成员。   阳北城因此城门紧闭,上空的结界也加固了不少。   而先前被她耍了一通的那一批光复会成员,仍然被困城中,靠着独门的隐匿方式,暂时还没有被发现。   但祁念一已经通过声音,听到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她略一思量,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   于是,浅淡紫光从她脚下绽开,待人眼能将光晕看清时,原地已经没有了祁念一的踪影。   阳北城算不上大,却非常繁荣,是丹丘郡往来人流相当密集的一座主城。   因为不大,所以祁念一杀到光复会地盘上的速度也相当快。   祁念一看着面前的小酒馆,不由感叹光复会这群人的聪明。   难怪躲了这么久还没有被城主发现。   大隐隐于市,他们光明正大的开了一个酒馆,平日里早就在街坊邻居那里刷了个脸熟,任谁怀疑行迹诡异之人,也怀疑不到自己熟悉的老邻居那里。   祁念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因着城内戒严,最近来喝酒的人也少,店里空无一人。   在店小二的吆喝声中,祁念一敲了敲桌面,无形的隔音结界展开,她微笑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传说中被你们劫走的九品血脉者。” 第70章 瞒天过海   她这一通乱拳把店小二都给打蒙了。   对方感受到了祁念一施展的隔音结界,明白了她并不是开玩笑的,神色立刻变了。   扯下搭在肩头的汗巾,店小二坐在祁念一的对面,审视道:“阁下特地来找我们,应该不是为了让阳北城主抓到我们这么简单吧。”   他说话间,祁念一感觉到小酒馆内有几个人的气息在慢慢向她靠近。   她不动声色,反问道:“不给我上壶酒吗?”   店小二手指在桌面叩了叩,对身后人道:“给客官上壶好酒来。”   此时城中各处都是搜捕光复会的追兵,而他们的小酒馆门窗大开,毫不掩饰地和把他们害到如此境地的九品血脉者对坐相谈,竟也没有丝毫慌乱。   店小二瞧着年龄不大,生了张和善讨喜的圆脸,但说话做事却都是一副老江湖的做派。   “你真是那日的九品血脉者?”店小二质疑道。   他手在背后打了几个手势,酒馆内隐隐攒动的灵压安静了下来,就听祁念一没事人一样一口承认了:“就是我,那日我听到了你们的动静,先你们一步逃出城了。”   她像是嫌这帮被困在城里的人还不够倒霉一样,又补了一刀:“你们在城里结界弄出来的洞口挺好用的,我出城的时候完全没被发现。”   圆脸的店小二眉头跳了跳,想起了那天好不容易从城主府卫兵的追击中脱身,却发现结界洞口已经关闭了的悲惨现实,对祁念一所说的话已经信了三分。   祁念一唇角轻勾:“二楼那位道友的灵压,和那日我感觉到的你们光复会领头人的灵压有些相似啊,不如下来当面谈?”   她此言一出,酒馆内的气氛更有压迫感了。   圆脸店小二的神情一瞬间警惕了起来,攥紧的拳头已经能感受到灵力聚集。   “小尚,可以了。”   嘶哑的男声从二楼传来,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祁念一的面前。   被唤作小尚的圆脸店小二起身给男人让位,他一坐下,祁念一的眼前就浮现出了这人的身份。   【光复会川西军团长·莫海霖-元婴境(后期)】   他生的平平无奇,就连个头也算不上高,属于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只有一双眼睛的眼窝极深,细看之下就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无情狠辣的血腥气来。   “你要什么?”莫海霖也非常直接,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狠狠盯着面前的年轻女修,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漏洞来。   祁念一收起了笑容,换上一脸正色说道:   “海雾生月,云镜飞天。”   她同样毫不示弱,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八个字。   这次,她明显感觉到酒馆内其他人的呼吸急促了一瞬,而她面前的莫海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祁念一支颐,淡声道:“为什么不接下一句?”   她清澈透亮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莫海霖,笃定的神情就好像根本不担心自己只身犯险会受到伤害。   莫海霖将面前的酒壶缓缓推到祁念一面前,眸光沉凝,沙哑道:“百川归灵,万物朝生。”   四目相对,祁念一缓缓笑开:“如此,还质疑我的身份吗?”   莫海霖没有说话,小尚却跳脚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川西军团的暗号?!”   他问出了小酒馆内隐藏着的好些人都想要知道的问题。   祁念一但笑不语。   她心说,还不是你们在心里面默念的实在太大声了,让她全都听了去。   莫海霖神色不变,淡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突然现世的九品血脉者,为何会知道我川西军团的暗号。”   祁念一笑了笑,一边从芥子囊中拿出了那块萧瑶游给她的木牌,一边不动声色地说:   “光复会在神境这么大动静,不正是为了揭露白泽之死的真相吗。”   她将木牌摊开,木牌的正面赫然是连珠七星,正是七星门的标识。   看着莫海霖骤变的表情,祁念一淡然道:“重新介绍一下,七星门如今的代理掌门,我和你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莫海霖嗤笑一声:“你是灵修?这不可能,灵修怎么会拥有九品血脉。”   他毫不客气道:“所有身负白泽血脉者,祖上都曾是白泽一事的凶手,灵修的功法与白泽血脉,根本不可能兼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灵修之间要互相辨认,十分简单。   “别急啊。”祁念一慢悠悠地说。   她右手手腕处有黑色的纹路蔓延而上,妖异的纹路在她的额心凝聚成一道剑痕。   祁念一慢慢站起身,万灵朝的功法已经被她练得无比熟练,只要心念微动就能灵活自如的使用。   她用的是万灵朝中的一个法门,不将灵宠召唤出来,只是神念交叠,能让她短暂地使用灵宠的能力。   同样,她的身体上也会显现出一些灵宠的特征——比如独属于妖修的妖纹。   在莫海霖和小尚震惊得目光中,祁念一微微一笑,带着满身奇特的妖气混杂着纯洁神圣的灵气,淡声道:   “这样,够有诚意了吗?”   人与灵宠合而为一,别的可以作假,功法却骗不了人。   莫海霖震撼地点头,大梦初醒一般躬身道:“见过代掌门。”   因着他的动作,小酒馆内其他所有隐藏着的光复会成员也都从暗处纷纷出来,尽管内心仍然是不敢相信,但还是跟随着莫海霖躬身行礼。   祁念一这才坐了下来,收起了自己一身妖气,满意道:“既然如此,谈谈正事吧。”   莫海霖声音低哑,眼底惊疑不定:“你……究竟要做什么?”   祁念一于是确定了,萧瑶游说得一点没错。   一千年前灵修严重受创,所有的小型灵修门派都合并到七星门中以求庇护。   如今的光复会只是换了个称呼,底子里仍然都是七星门的门人。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意识到了祁念一要做什么,非白含笑的声音从她脑中传来:“胆子真是大,你这是要三家通吃啊。”   祁念一淡定地回道:“天时地利人和具备,我若是不好好利用这样的局面,那可真是浪费。”   小酒馆的人虽然承认了她代理掌门的身份,但行礼后又藏回了暗处。   祁念一用天眼探查了一番他们的站位,果然,这帮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卸下防备,还是将她当做敌人来对待的。   她并不在意,眉头微挑,似乎已经笃定了莫海霖会接受她的要求。   “我将会参加三月后落英神殿的圣晖之会,夺取落英神殿的神子之位。”   神子在落英神殿中地位极高,和佛子在佛国的地位一般无二,除了是精神象征,还能极大地掌握落英神殿的内部势力。   最主要的是,可以接触到封存在落英神殿之中那不见天日的,只有神子才能接触到的,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白泽遗留在南境的遗骸。   但若只是这样,她在南境的形势难免有些被动,所以她必须要先同光复会建立联系。   祁念一坦然道:“我知道这件事你做不了主,给你们七天时间,让光复会的首领来跟我谈。   不过这三天之内,我会送你们一份大礼,到时候可不要浪费机会啊。”   她留下一张特质的传音符,传音后自动销毁,任何人都无法通过符文追踪到真正的传音去向。   她走后,小酒馆内炸开了锅。   其余成员一涌而上,围着莫海霖道:“大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莫海霖手里握着那张传音符,沉声道:“功法做不得假,她的功法确实和我们同出一脉,甚至还要更加完整更加高明。”   小尚忍不住道:“但这也太荒唐了吧,七星门的代掌门,在咱们会里相当于是和首领地位相当的任务了,要去竞选落英神殿的神子?!谁不知道我们跟落英神殿斗了几百年啊!”   众人都缄默不语。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知道,如果对方此行成功,真的当上了神子。   那他们光复会,就能间接掌握整个神殿。   莫海霖狠狠闭上了眼,将传音符收了起来。   “准备出城,我立刻去联系首领。”   他说:“这个要求我们不能拒绝。她根本就不担心我们拒绝,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她这是逼着我们跟她合作。”   这件事的诱惑太大,他们根本无法拒接。   小尚惊道:“啊?怎么出城啊,现在全城戒严。”   莫海霖眼神一厉:“她说要三日内送我们一件大礼,又要见首领,那她的大礼,一定就是助我们出城了,且看吧。”   果然,就在当晚,祁念一留下的那枚传音符亮了起来。   ……   三日后的清晨,阳北城被一声巨响惊醒。   那声巨响伴随着凄厉剑光和虎啸之声,阳北城内的平民都害怕地躲在家中闭门不敢出,偶尔有修行者好奇地探头望去,也被随之赶来的卫兵呵斥制止了。   明眼人都看见了,尚未彻底亮起来的天空,被清曜剑光激荡开来,仿佛一剑劈开了整片天空。   “光复会,你们如此辱我,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空中,一女子正和一群人缠斗。   祁念一手持一把璀璨晶莹的紫水晶剑,被一群身上都有部分兽型特征的人包围,和她对峙的,正是小酒馆中光复会的一众人等。   他们身上的兽型特征让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如今正在被四处追缉的灵修。   只有灵修斗法时,身上会出现他们所驭灵兽的特征。   先前有人发现,这次风波从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废气旧屋爆发开来,剑光和虎啸激起的冲击瞬间让整座旧屋都化为齑粉。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祁念一身上穿着的衣服,惊呼道:“是那日进城的九品血脉者!她没有被光复会抓到,她逃出来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守城卫兵连忙去通报城主。   但这么大的动静,早已经将城主惊醒,她外衣都来不及披上,就往事发的方向赶去,此时有不少先前想要招揽九品血脉者的人早已经听闻消息,加入了缠斗之中。   一场混战在阳北城上空爆发。   所有人都想要趁机博个好感,让九品血脉者对自己印象好点,以便更好地争取九品血脉者到自己这边,因此对敌都格外的卖力,使出了浑身解数,力要将眼前这群敢抓走并囚禁九品血脉者的光复会活捉。   众所周知,混战的精髓就在一个乱字。   因这混乱无比的场合,一涌而上的热心群众并没有发现,祁念一的剑风看似凌厉,实则在落下之时都会稍稍收力,并不会真正伤到对方。   光复会为首的人,生着锋利无比的虎爪,正是和自己灵宠融合后的莫海霖。   他此行带来的全都是川西兵团中的精锐,每个人的修为都在元婴境以上,而阳北城最强者也就是阳北城主,修为也不过和他相当,若是硬碰硬,他们并不是完全敌不过。   但阳北城主封锁了入城结界,这结界他们却没有办法可解,只能被困在城中。   川西军团的精锐,应对这样的混战经验可比这群没有见过真正血腥场面的人来得要多得多,虽是混战,且人数众多,但实际上光复会在其中并不落下风。   祁念一见状,厉声道:“无路可退了吧,你们将我囚禁起来之时,就没想过会有今日?”   莫海霖冷笑道:“若非城中没有设备,早在几天前你就被抽干了血扔进乱葬岗了,哪还容你这般嚣张。”   祁念一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被激怒了,她手中剑光一抖,就要只身向前冲去。   一旁围观者连忙劝阻道:“尊者切勿冲动!”同时随之而上,想要保护她。   此时,祁念一和他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余下众人在她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众人全都立于空中。   无人意识到,这样的高度,已经到了阳北城结界的边缘。   电光火石间,祁念一和莫海霖交换了一个眼神。   莫海霖却露出了一个冷笑,嘶声道:   “要围攻吗,正中下怀。”   众人眼见着这方天地间的灵力逐渐向莫海霖汇聚而去,他身前形成了一个灵力漩涡,隐隐将天空的结界撕开一道裂缝。   “不好,他要自爆!快逃!”   “散开,都散开!!”   阳北城主赶到时,场面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她只听见祁念一厉呵一声:“休想自爆!”竟然不退反进,提剑冲上前去。   阳北城主顿时眼前一黑,高呼:“快把她救下来!!”   但此刻,谁也不敢去闯入一个元婴境后期强者自爆的中心地带。   唯有祁念一,凛冽剑风斜劈而上,竟然直指莫海霖丹田而去。   她的剑风居然真的将莫海霖的护体灵障刺破,他自爆的形势竟奇迹般地被阻了一瞬。   莫海霖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念一:“你、你……”   他口中吐出血沫,就在众人心脏狂跳,不知眼下情况如何时,就听“嗤”的一声,祁念一背后传来剧痛。   她的左肩被一双利爪划开,伤势很重,入骨三分,翻开的皮肉中露出红色的肌理,极为可怖。   眼见九品血脉者重伤,旁人再也看不过去,直接一哄而上。   没有人意识到,祁念一被划开的左肩,有几滴血液浸入了阳北城的结界之中。   原本就在莫海霖自爆威势下隐有裂缝的结界,在沾染上了祁念一的血液后骤然消融,彻底荡然无存。   祁念一颓然从空中跌落,仓惶间再次和莫海霖对视。   ——就是现在。   除了生有天眼的祁念一,无人知晓始终护卫在阳北城之外的结界已经全部消融。   阳北城主脸色剧变,立刻重新掐诀,但追不上光复会众人逃脱的速度。   瞬息之间,在阳北城大闹了一场的光复会众人已经扬长而去,无形的结界慢了一拍,在他们逃走后重新升起。   阳北城主脸色难看至极,她连忙奔向祁念一从空中坠下的方向,狠狠道:“把九品血脉者带回城主府,好好照料。”   却没想到,在那个方向,尘烟散去后,两个身影逐渐浮现。   浅紫的衣摆摇曳,身后跟着一个奇高无比的女修,将重伤的九品血脉者打横抱起。   上官熙对城主微微一笑:“辛城主,有我上官家在此,无需担心九品血脉者的伤势。”   辛城主脸色阴晴不定。   上官家是闻名神境的医道大家,若此刻她出言阻拦,不让上官熙带走九品血脉者,势必会被误会她想要争夺九品血脉者而不择手段,不顾对方重伤。   届时她一定会被落英神殿责问。   犹豫不过一瞬间,上官熙看出了她的为难,轻笑着悠然行礼后道:“阿离,走了。”   高个女修抱着祁念一跟在上官熙身后离去。   辛城主只能看着上官熙主仆俩带着她心心念念九品血脉者扬长而去,头都不会。   ……   莫海霖一干人等真的逃出了阳北城后,才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立刻换了不引人瞩目的打扮向着目的地疾驰而去,小尚难以置信道:“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大哥,刚才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你准备自爆,结界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莫海霖冷声道:“我亦不知。”   那个女修在传音符中只留了一句话——刺我的左肩。   没想到竟真的让结界消失了。   小尚犹豫道:“那她在城中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危险?”莫海霖冷笑一声,“和我们当众一战,直接撇清了自己和光复会的关系,又在关键时刻孤身阻止我自爆,救了城内所有人。   只付出左肩一道伤口的代价,就直接在阳北城大大小小各个势力之中站稳了脚跟。”   “别说危险,她此时怕是如鱼得水,过得不知道该有多好。”   莫海霖百思不得其解。   “一石二鸟,极简又极险的计谋,任何一个环节有所漏洞都会全盘皆输,她竟然敢和初次见面的人赌这么大。   如此心性,这神境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   莫海霖沉声道:“加速疾驰,我们必须尽快将此人的存在告诉首领。”   ……   祁念一原本也没昏迷多久,醒来后看见身旁浅紫色的身影,就确定,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上官家在阳北城的宅邸是个清雅的三进式宅院,祁念一意识清醒后坐起身时,上官熙正在不远处的桌前伏案写作,听见动静,这才回头看去,调侃道:“恢复能力倒是很强,这么快就醒了。”   祁念一:“今日多谢了。”   上官熙轻笑着摇头:“九品血脉者将合作的机会送上门来,我却只需要在今日将你带回来疗伤即可,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非白从剑里现身,碰都不敢碰她涂了灵药裹上纱布的左肩,心疼道:“我还从来么见你受这么重的伤过。”   祁念一在心中淡笑道:“一处外伤,换往后的平坦大道,很划算。”   上官熙右手还提着笔,左手支颐,看着祁念一意味深长道:“谁也没想到那个灵修敢直接自爆,这次围捕不成功,那就下次吧,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祁念一一脸遗憾的表情:“确实,今日太可惜了,未能报我心头之恨。”   “你能凭自己从光复会手中逃出来,还能设套险些活捉他们,虽然出了些意外,失败了,但这样的战绩也足够令人惊讶了。”   上官熙盯着祁念一道:“只是没想到,你的剑术这么厉害。   在我的印象中,神境之中的高阶血脉者,都是专注修炼血脉之能的。”   祁念一微微一笑,将早已经编好的说词说了出来。   她一摊手,无奈道:“是我师尊的要求,在我十八岁以前,不准我用任何秘术激活血脉,我无法使用血脉之力用以修炼,只能苦修剑术。”   上官熙有些讶然,先前暗藏心底的怀疑淡去了些:“难道你是……”   “没错。”祁念一点头道,“我正是从那座山上下来的。”   她手指的,正是琢光神山的方向。   上官熙这才恍然:“原来是神山中的隐世者。”   “早就听闻,圣战之后有大批隐世者隐与神山而居,明明身怀强劲的血脉之力,却不修血脉而修其他,你竟然是从神山而来。”   祁念一浅笑着点头,应下了这身世。   南境神山的传闻,给了她极大的便利,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编自己的来历。   因为如今神山的特殊意义,根本无人能够上山去查证。   “如此,便合作愉快了,我上官家的大供奉,云念道友。”   上官熙悬于半空的笔尖终于落下,在一张烫金暗纹的身份笺上写下了云念两个字,递给祁念一。   这边是她往后行走南境的身份标识。   九品血脉者重新现世的消息又已经从阳北城传向了川西乃至整个南境。   就在各路人马蠢蠢欲动之时,曾经盛极一时,如今却略显落寞的上官家家主上官熙对外宣称   ——九品血脉者云念,将以上官家大供奉的身份,参与圣晖之会。 第71章 南境初战   在上官家开放的藏书楼泡了几天后,祁念一才发现,原来南境的修炼体系和外界有着这么大的差别。   在南境之外的大陆其他地方,修行者主要就在仙道八门,以及从八门衍生出来的其他修行职业。   但在南境,仙道八门虽然也有人在修习,却都是作为辅助法门来用的。   整个南境主流的修行法门,全都是围绕血脉之力展开的。   所有南境人都信奉他们心中的神——白泽。   他们以自己体内的白泽血脉之力为荣,并通过终身修炼来增强血脉之力,称自己为神之血脉。   血脉之力的获取方法并不单一,由父母遗传的可能性最大。   但南境也有着一定数量的人,这群人都是父母并无神之血脉,但他们出生之后却天生拥有血脉之力,他们便被称为天生血脉者。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上官熙说血脉天生天成,在南境,只要你的神之血脉浓度足够高,就能够受人尊敬,甚至可以在南境横行无阻。   但多年以来,父母子女间的血脉传承仍然是最为主要的方式。   一千年前血脉浓度最高的那群人,他们体内的血脉之力代代相传,足以称霸南境,也就因此形成了南境赫赫有名的五大世家。   曾经的上官家便是其中之一,虽然现在没落了,但其威名仍然在很多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除了五大世家,南境其他的血脉者大多都被集中于落英神殿中。   祁念一怀疑,落英神殿那位多年避世而居,从未真正现身的天尊,就是上次她感应到的,南境的千秋岁强者。   因为天尊常年避世修行,故而落英神殿的一切事务通常都是由几位副尊共同掌管。   而落英神殿的神子则是神明在人间的象征,同时也是天尊的话事人,在南境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现在距离南境上一任神子死于非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这三十年内南境风起云涌,连几大家族都换了一波,就是在为接下来的圣晖之会做准备,可见神子之位对于南境而言有多重要。   祁念一问及上一任神子为何离奇死亡时,上官熙却一脸神秘,缄默不语,看到她的眼神祁念一就已经明白——这是个在南境不能提及的事情。   “你的手札中写过,几百年前的天命者全都出身南境,天机子又说每一代的天命者都是这一代人中血脉等级最高的人,难道南境辛苦选出一个神子,是为了送他去献祭?”   祁念一皱眉道,“这不合理。”   两人在上官家的藏书楼连泡几日,上官熙也很是大方,对于祁念一这个新招揽来的大供奉,毫无保留地送上了祁念一所有需要的东西。   祁念一泡在藏书楼加深对南境的了解时,非白的身影也来回在藏书楼中穿梭。   早在几百年前他就对南境的炼器术和铸剑之法非常好奇,但始终不得一见,如今也正兴奋地吸收着新的知识。   闻言,非白道:“据我所知,以往的每一个天命者,都并非南境的神子,而是在神子竞选中失败的人。他们同样有着极高的血脉浓度,在成为弃子后,难逃被送去献祭的命运。”   他靠在书架上,深深皱眉:“我曾经尝试过很多次,去联系他们,阻止他们,试图激起他们的反抗之心。按理说,任何人在临死前,都会生出自救之心,这是人的本能,但他们却半点想要反抗的意图都没有,心甘情愿赴死。   那时我就觉得,南境确实是个有些奇怪的地方。”   祁念一便问道:“这几日我在城内,试探着问了下百姓对于南境之外那些地方的看法,他们似乎显得非常忌惮,像是担心南境的血脉之力外露。”   非白按了按眉心,头疼道:“这就是南境最见鬼的地方。他们自恃神之后裔,不愿和外界的人们交流,因为一旦通婚,神之血脉就会传给后人,随之父母的血脉之力就会淡化。   境外人无法进入南境,是因为南境被千秋岁的领域护佑,外人不得擅闯。但南境人不得而出,却是他们自己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出来。”   祁念一低笑几声:“这不是正好便宜我吗。”   自愿封闭在境内的南境人,对外界没有任何的了解。   哪怕她如今在修真界已经算得上小有声望的人物,但南境人同样也不知晓,这极大地方便了她在南境行走。   “真要用这血脉激活秘法?”非白有些担忧。   祁念一看着手中的玉玦,肯定地点头:“我能感觉到,这秘法对我没有伤害。相反,如果能激活成功,对我应该有极大的助力。”   “我近日将上官熙找来的南境此处所有血脉激活秘法都研究了一遍,虽然路数不同,但本质并无大异,只是秘法中记载的几种药物的纯度和引灵之人的修为才是激活血脉品质的关键。”   非白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无奈道:“你怎么总爱拿自己去冒险。”   祁念一两指夹着玉玦对他晃了晃,自信道:“当你对一件事足够有把握的时候,就称不上是冒险了,最多……只是跟自己打了个小小的赌而已。”   “赌赢了,那我自然收获丰盛。赌输了嘛,我也有收场和翻盘的信心。”   祁念一冲他挑挑眉:“我输得起。”   非白怔愣地看着她,就像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似的,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仓促偏过头,垂下眼睫,遮住了视线,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心跳的漏拍。   只是忽然又非常庆幸,还好这一次遇到的是她。   “激活血脉还是回沧寰吧,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人为你护法,还有你大师兄在旁,比较安全。”非白说。   祁念一摇头:“不,就在南境。”   她指着天空道:“我能感觉到,白泽的气息萦绕在南境的各个地方,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我。”   “或许南境人不愿出去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只有在南境,这些血脉者修炼的速度和效率才会这么高,白泽的气息能让他们更好的锤炼自己的血脉之力。”   她坚定道:“必须要在南境激活血脉,才能发挥出我这身血脉之力最大的价值。”   既然做了决定,祁念一就开始做激活血脉的准备,没想到还没到她准备好的时间,就有事找上门了。   推门而出,就见上官熙一脸沉色。   片刻后,祁念一就知晓了上官熙此行为何而来。   因为,她刚迈出房门,就看见了自己的院子中挤满了人。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来者不善。   就在祁念一被院子里各色的灵压包围时,上官熙的传音入密随之而来。   “他们想要试试你这个大供奉的功力。”上官熙传音道,“按照以往,参加圣晖之会的成员都需要由家族内大比来挑选的,这次我将你招揽进来,有些人不太服气。”   上官熙有些抱歉:“这里面有些人原先是我父亲和哥哥的部下,对我一直不太服气,此行不过是借机发挥而已,是我连累你了。”   祁念一不咸不淡地回以一个眼神,对上了上官熙完美无缺的笑容。   为首的男修冷笑道:“这么个黄毛丫头,就是大小姐你请回来的大供奉?”   上官熙眼神一冷,说道:“俞亭,念在你和哥哥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带人擅闯大供奉住处一事,我暂且不计较,如果现在带人退下,我便放你一马。”   俞亭冷声道:“原来在大小姐心里,还有哥哥这两个字啊,真是让我等看不出来。”   他回身对身后跟来的人道:“今天来的,都是原先要参加家族大比的兄弟们,大小姐一意孤行,要取消此次家族大比,执意用这个不知底细的乡野之人,我等无法信服。   今日,我等只想亲眼见识一下大小姐花了大力气请回家中的大供奉,究竟有几斤几两。”   上官熙画的精致的远山眉一扬,呵斥道:“大供奉是从神山而来的隐世修行者,神明赐予的天生九品血脉者,还不够证明她的身份吗?”   俞亭露出不屑的表情,他身后其他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九品血脉确实罕见,但圣晖之会却并非单纯以血脉强度论高低,大供奉如此稚龄,不知修为几何,我等实在不甘心,把圣晖之会这样难得的机会对大供奉拱手相让。”   上官熙还欲再争辩,被祁念一拦住了。   她迈步而出,平静地回视过去:“你待如何?”   俞亭凉声笑了下:“自然是想和大供奉,来一场斗法。”   他一开口,他身后的人便附和道:“没错,我等就是想和大供奉来一场斗法,如果我等败在大供奉手下,自然对于圣晖之会的参选名额心服口服。”   祁念一略一思索,便一口答应了:“好,你们想怎么比。”   她身侧,上官熙有些着急道:“别冲动,我知道你还没有激活血脉之力,你在神山久了,不知道外面这些使用血脉之力的人有多难对付。”   祁念一却并没有理会她的好意,而是认真道:“这不正是你想看的吗?”   上官熙一愣,就见祁念一向前走去,和她擦肩而过时,留下声音极轻的一句话。   “既然想看,那就好好看着吧。”   她站在庭院中央,四处打量了一番,在思考这个小院子够不够她施展,这幅样子却被俞亭视作心虚了。   俞亭当即大笑:“先前听闻,大供奉从神山而来,避世修行,空怀一身血脉之力,却未曾被激活,只怕是从未见识过血脉者是如何斗法的吧。”   他身后众人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一个瘦高的男修从俞亭身后走了出来,扬言道:“在下贺靖,三品血脉者,在此对大供奉提出斗法,不知大供奉敢不敢接。”   【南境上官家门客·贺靖,二十七岁-金丹境(巅峰)-三品血脉】   先前祁念一就发现了,南境之中,但凡是个血脉者,修为境界都比起寻常人要高出不少。   如贺靖这般,不过是上官家一个普通的门客,就能做到二十七岁金丹境巅峰的境界,这在外界是非常少见的,放到任何一个宗门里,也能被称得上一句天才了,但在南境却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如此一来,祁念一就更想知道所谓的血脉者,他们斗法和其他修行者有什么不同。   贺靖上下打量了一番祁念一,见她年纪不大,更是轻视起来,觉得以她这般年纪,修为一定高不到哪里去,便豪迈道:   “既然大供奉未曾激活血脉之力,我也就不用血脉之力同你斗法,省的人家说我们欺负人。”   祁念一却认真道:“我觉得,你还是用一用比较好。”   贺靖嗤笑道:“没想到大供奉如此自信。”   祁念一摇头道:“我确实自信。因为我虽不懂血脉之力,但我知道,你不懂斗法。”   修行者斗法,不伤命,却每一次是在赌命。   剑者更是如此,每一次斗法都倾尽所有去完成,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漏洞,都可能被对手找到可乘之机。   轻敌,是斗法之大忌。   她的劝慰并没有得到回应,贺靖看她的样子又道:“不用血脉之力,就用辅助法门来斗法吧,大供奉,我的辅助法门是武道中的剑道。”   言罢,众人却发现,祁念一的神情怪异了起来。   她拖长了调子,有些不敢置信:“剑?”   “你是说,你要同我比剑?”   贺靖傲然道:“有何不妥?”   祁念一摇摇头:“没有,来吧。”   众人散开,将庭院中的场地空了出来。   俞亭满脸得意地笑着,觉得自己终于替大少爷找回了场子,驳了大小姐的面子。   他并没有发现,刚才似乎对他的行为十分震怒的上官熙,此时半点担忧都没有,而是相当感兴趣地看起了这场斗法。   祁念一看着贺靖拿出一柄长剑站定后,刚想从芥子囊中拿出剑,手却顿住了。   她常用的几把剑,包括非白本体,材质和外观全都过于特殊,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南境中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在她手上折了一个化神境大能的闻家一定知晓。   这样一来,以往常用的几把剑都不能用了。   故而那日混战之时,她用的是以前从未用过的那把紫水晶剑。   却没想到,云野出品,也有滑铁卢的时候。   那把紫水晶剑是真的不适合战斗,一番斗法结束后,上面铭刻的符文竟然磨损了一小块。   那天回来祁念一就看见非白满脸心疼地捧着那把剑,仔仔细细地把那把剑从头擦拭到尾,擦到不染一丝灰尘后,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将上面的符文补好。   见他那个样子,祁念一还问了句:“为什么这把剑战斗时这么容易磨损,神匠出品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   但她下半句话还没脱口,就看到了非白心疼得不得了的表情,于是又咽了回去。   非白幽怨道:“因为它本来就不是用来战斗的剑。”   祁念一忍不住问:“剑不是用来战斗的,还能用来干嘛?”   非白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那日后,祁念一也就打消了用紫水晶剑战斗的念头。   她手中分明有那么多绝世神剑,偏偏一把都不能用,最后仅剩的旁人未曾见过的剑,便是那把煞气十足的断剑。   祁念一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动用那把剑,会被煞气反伤。   于是现在她面对着贺靖摆得十足的架势,竟有一丝尴尬。   贺靖讥讽道:“怎么,大供奉这是不敢了?”   祁念一摇摇头:“你等一下。”   她四下环视,看到了院中的桃树。   如今正是冬天,还不到桃花开的时候,但南境终年气候暖和,即便在冬日,桃花也开了零星的几朵,在稍显清冷的院中孤独地摇曳着。   众人只见祁念一垫脚,随手折下了一根桃枝,那根桃枝上生了两朵尚未完全开放的桃花花苞,在风中枝头颤巍巍地抖动。   祁念一用手掌丈量了下桃枝的长度,正好是她平时常用剑的长度,这才转身,对贺靖淡声道:“来吧。”   贺靖脸色难看至极:“折枝为战,大供奉这是在羞辱我?”   祁念一正色道:“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勿怪。”   她总有一句话把人气个半死的本事。   非白在一旁看好戏似的笑了起来。   见祁念一随手折了根桃枝,连上官熙也讶然扬起眉峰。   她身边形影不离的高个女修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侧,上官熙眸光深沉,轻声道:“阿离,好好看看,她究竟是什么路数。”   被激怒的贺靖怒喝一声,提剑上前。   看着他的动作,祁念一在心中摇了摇头。   基本功太差。   所有攻击路数在他出招之时就能被全部看透。   祁念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众人以为她被吓傻了的时候,她只是抬手,用半点算不上快的速度,扬起那根可笑的还开着两朵花苞的桃枝,随手一击。   那根桃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轻飘飘地打中贺靖的手腕。   贺靖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烈的刺痛,就像她所持的不是一折就断的桃枝,而是一柄真正的利刃。   长剑脱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贺靖完全来不及的反应之时,桃枝的枝头末梢不知何时悄然划过他的喉咙,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白痕。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往后撤去,双腿一个无力,坐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一个呼吸而已,旁人的眼力甚至都没有看出发生了什么,一场斗法就已经结束。   而他们刚才还觉得不过是个小孩的大供奉,甚至只用了一只手,一根桃枝。   “为、为什么……”贺靖深呼吸颤声道。   在场众人,只有他亲身体会过那种恐怖感。   那明明是随手一折就能断开的桃枝,但他却觉得,只要她想,只要她刚才的动作再多用力一分,他都会立刻身首分离。   祁念一收回桃枝,认真道:“我说了,因为而你不懂斗法。”   他的剑术在她看来,实在太过稚嫩了。   上官熙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就听俞亭冷声道:“行了,别丢人了,赶紧回来。”   贺靖还有些颤抖,被人搀扶着回去,眼中惊惧仍未消。   俞亭松了袖口,上前一步,死死盯着祁念一道:“没想到大供奉有如此手段,刚才是他轻敌,我可不会。”   他厉声道:“五品血脉者俞亭,请大供奉赐教。”   祁念一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仍然拿着那根可笑的桃枝,并没有因为换了一个对手而有所改变。   祁念一知道,眼前这个对手,才是她真正想要交手的人。   让她看看,南境的血脉者,是如何斗法的。   【南境上官家门客·俞亭,三十二岁-元婴境(初期)-五品血脉】   那日辛天昊接近七品的六品血脉都已经引起一阵围观,看来五品血脉在南境中已经称得上是高阶。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俞亭没有半点犹豫,双手掐诀,雄浑的灵力爆开,周身的灵压在瞬间提高了很多,远超先前。   祁念一愕然发现,就在这瞬间,俞亭的修为境界已经攀升至元婴境后期,就连外貌都有了一些变化。   他的发色肉眼可见的变浅了,不再是如墨似的黑色,像是褪色一般,呈现出混杂不清接近于亚麻色的颜色。   不仅如此,他身体的肌肉鼓胀起来,将衣服撑得饱满无比,整个人胀大了一圈,配合上他元婴境后期的灵压,显得非常有压迫感。   天眼之下,四周的天地灵气并没有任何变化,相反是俞亭的体内,似乎被某种方法激活出了隐藏的力量。   祁念一飞快地思索起来。   这样的修炼之法,确实和仙道八门不太相同。   倒是……有点像妖修的功法。   上官熙的传音随之而来:“俞亭是我大哥手下战力最高的门客,是体术类的血脉者,体魄极其强悍,千万小心。”   祁念一隐约对南境这不同于外界的修炼之法有了些猜测。   俞亭挥拳而上,他拳风过处,就像一座高山压下,相距甚远都能感受到那毁灭性的攻击力。   祁念一终于动了,她脚下极浅的紫光一闪,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俞亭那毁天灭地般的拳头落了个空,感觉到劲风从身后袭来,刚一回身,就发觉一道力量干脆凌厉地压下,狠狠踢在他的拳头上。   惊愕于这小丫头体魄的强韧度,俞亭起了些警惕之心。   旁人却是已经完全看不到祁念一的身影了。   上官熙皱眉,低声道:“看出来了吗?”   阿离沉默着摇头:“不属于我已知的任何一家。”   上官熙笑了笑:“这就够了。”   此时的战斗却让俞亭非常不舒服,他觉得自己的拳头就像打进了棉花里一样,根本落不到实处,那小丫头诡异的身法让人根本看不透。   在俞亭接接连几拳都落空后,祁念一心里有了点底,终于出了第一招。   桃枝轻扬,浅粉娇嫩的花苞在空中划出一道梦幻般的影。   如此温柔如此慢的一剑,却带着无限愁意的轻风,缓慢无声,却瞬时将俞亭包裹。   柔和汹涌的风,同样也拂过所有人的肩头,在他们心里留下一阵凉意。   晚来风急。   无处不在又绵延不绝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俞亭身上,惊起一阵清寒。   他的拳风层层被卸下,最后轰然倒地时,竟觉得全身的灵力都似被抽走了一般。   他茫然地看着桃枝的尖梢停在自己眼前,那两朵尚未开放的花苞终究没有捱过这场斗法的摧残,颤巍巍地从桃枝抖落,飘下。   被一只修长劲瘦的手接住了。   一剑。   又是一剑。   刚才还扬言要和大供奉过招的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敢折桃枝为剑,只用一剑便制住了俞亭的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是敌手。   祁念一却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从桃枝飘落下来的花瓣,回身看着上官熙,摊开手掌,掌心是零落的柔嫩花瓣,没事人一样说:   “拿回去做桃花酥,应该挺好吃的。” 第72章 激活血脉   上官熙茫然地接过祁念一递来的桃花瓣,将俞亭一干人等都驱逐出去后,才回来对祁念一道:“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她话没说完,被祁念一抬手打断:“既然已经决定要合作了,就没必要来这些虚的了吧。”   祁念一平静道:“三年前,不过十六岁就敢逼退父亲囚禁兄长自己夺得家主之位的上官小姐,不至于连这几个人都控制不了。   你邀请我来当你上官家的大供奉,想要看看我的身手如何,并无不妥,直接跟我说明便是,不必大费周章从中挑动,我想……你手中应该不缺刀才是。”   祁念一眼神缓缓从上官熙挪到她身后的阿离身上。   上官熙先是一愣,而后又挂上了完美无缺的笑容:“那今日就有劳大供奉了,您想要的东西,待会儿就会送到。”   她竟是毫不掩饰,坦然承认了今日这出戏,本就是她一手推动的。   上官熙带人离开后,非白沉声道:“既试探了你的修为和功法路数,又利用你震慑了家族内对她心怀不满的其他人,顺势更好的在家族中立威。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对她而言都是双赢。”   他转头看向祁念一:“你确定要跟她合作?”   祁念一悠然道:“只有像她这样这样的人,才敢用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隐世者’,现在的上官熙急需带领上官家重回五大家族的地位,以此来稳固自己的权力。   她天生血脉强度低,哪怕用秘法激活,多年修炼,也仍然无法提高血脉品阶。上官家有希望参与圣晖之会竞争的,又都曾是她父亲和兄长手下的人,她没法用。所以,她才这么着急地找上我。   像我这种背景清白,同其他家族和势力没有任何牵扯,横空出世的九品血脉者,确实是现在的上官熙最好的选择。”   非白皱眉道:“她没有的选择的余地,但你有。”   祁念一手指轻点下巴,看着上官熙离去的方向,摇头道:“我确实有选择的余地,但我没有时间啊。”   “我需要一个尽快融入南境的渠道,城主府不行,所有主城对于麾下血脉者的控制手段极其严密,需要抽出元神碎片铸造魂灯。在所有争夺九品血脉者的势力中,上官家对我的需要是最急切的,所以一旦确定我的价值,上官熙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而且,上官熙这个人啊……很敢赌,心思手腕一点不缺,野心勃勃,跟这样的人合作,不正好应了我此行的目的吗。”   祁念一冲非白眨眨眼睛:“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另外一件事。”   非白不解,就见祁念一露出了熟悉的捡到宝后的表情。   “我在南境不能用以前的剑,总不能老让我折枝为剑吧。”   祁念一十分熟练地贴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非白:“云野大师,再帮我铸一把新的剑吧。”   非白面无表情地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扯开,默默背过身去,用行动表示了拒绝之意。   祁念一进阶元婴境之后,非白已经可以简单的调动灵力,用自己的力量碰到一些外界的东西,不需要再经过祁念一的手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重拾自己的老本行。   真正实现祁念一家养铸剑神匠的美梦。   “你酝酿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天是吧。”非白愤愤道。   非白一副自己被骗的表情:“家里那么多剑还不够你用吗?”   别人家剑修都是一人一剑,终身不换,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一把一把的往回领呢。   偏偏他还不能生气。   因为她手头那些剑全都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原本就是为她所铸的。   就连他自己也是。   沉默的用背影对着祁念一了一会儿,见背后没有动静,非白闷闷出声:“想要什么样的剑?”   祁念一于是笑了。   “什么样都好,神匠出品,绝非凡品嘛。”   ……   折枝为剑,一剑挑了贺靖,又一剑胜了血脉之力全开的俞亭,祁念一这个大供奉算是彻底在上官家站住了脚。   眼下祁念一只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她要激活血脉之力。   她的这个决定,上官熙也非常赞同:“只有激活血脉之力,才能在圣晖之会中多一丝可能性,目前还需要一个修为高于你的人来为你引灵。   你所需的药材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只是这个人选尚不能敲定,我列了个名单,你看看。”   没想到,祁念一看都没看,直接推拒了:“我心中已有人选,无须劳烦你再找人了。”   上官熙有些惊讶,她开玩笑似的,却又带着几分真意的探究:“你不是在神山中由师尊抚养长大的孤儿吗?难道是你师尊?”   祁念一满脸坦诚道:“实不相瞒,我的师尊在多年前出去云游四方,已经很多年没有同我联系过了,我亦不知师尊是生是死。”   非白在一旁听着这话,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她说得确实也没毛病,甚至半点不带假的。   她的师尊还真是出去云游多年未归,生死不明。   非白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胡扯,不由敬佩了起来,刚一晃神,就听见祁念一的眼神透过上官熙,看向了他。   她眼神专注又清澈,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我说的那个人,是我这一生最信任的人。”   她为剑者,毕生唯信自己手中剑。   非白又感觉到自己耳根子慢慢热了起来,却并没有躲进剑里,而是捂着耳朵,垂眸和她对视。   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属于剑灵的心跳声,正疯狂地跳动着。   上官熙送来激活血脉之力所需的药材后就再没打扰过她。   她跟祁念一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本就是互相利用,各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也不计较对方暗藏的秘密和心思。   祁念一可以容忍上官熙对她偶尔的试探和利用,上官熙也能容忍祁念一的隐瞒和秘密。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们的合作都还算愉快。   房间内,两人对视片刻,非白率先败下阵来。   这几日,他们俩已经将这激活血脉的秘法研究得相当透彻。   南境的血脉者通过秘法激活后,可以将自身的神之血脉偏向不同的方向发展,比如祁念一见到的俞亭,就是体术类的血脉者。   相较于外界的修行者们,南境的血脉之术,确实更像妖修的修炼法门。   人修修心,妖修修力。   所有的人类修士,无论修行法门有什么样的区别,最终都逃不过以外物修己心的过程。   人类修士是在不断的历练中,叩问内心,寻求自己心中真正的大道。就算是武修和体修这种看似只注重锻体和技能的修士也是如此。   何为道,是人类修行最大的疑问和最终的追求。   但妖修不同,妖修几乎都是只注重修体和力,几乎很少见到妖修会修心,这也和妖修的特性有关。   妖本身就拥有强大的体魄,它们的修炼是对于自己身体潜力的挖掘。   祁念一曾经用天眼观察过人类和妖修斗法时,天地灵气的运转。   然后发现,天地灵气通过人修所练之术法,被人修引入体内。而妖修在斗法时,灵力却更多的是来源于自身。   这就是人修与妖修最本质的区别。   人类本身并无灵力,是通过天地灵气修炼才能得到。而妖却生而有灵,只需要更深地挖掘自己的潜力。   南境人,因为这血脉之力的特殊性,修炼时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一些妖修的特性。   因为多年对血脉之力深入挖掘,血脉之力被激活后,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体质特征去加强某一方面的特性。   这就被南境人分成了不少类别,比如俞亭的体术类,就是最常见的一种。   此外,还有加强神识的元神类,亦或是极其少见的单独附着于身体某个部位,使其获得特殊能力的神通类。   但后者太过少见,哪怕是遍寻南境,激活了神通类天赋的人也屈指可数。   因为血脉之力的修行方法,南境人的斗法更多时候像是一种境界压制,也就是纯粹的“力”的比拼。   所以祁念一才会觉得,他们在斗法的技巧上如此的稚嫩。   明白了所谓血脉者斗法的方式,祁念一才知道,为什么灵修绝不可能成为血脉者。   灵修以灵驭妖,而血脉者的修行方式带有妖修的特性,体内蕴有充盈的灵气,两相冲突,自然而然互为敌对,绝不可能融合,所以南境才能借用阵法如此方便的辨认出灵修和血脉者之间的区别。   那么问题就来了。   祁念一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   她修炼七星门的功法非常顺利,连一丝阻碍都无。   为什么这样的冲突在她身上没有发生?   她将这样的思考原原本本告知了非白,同样也是为了提醒非白此事的凶险,谁料非白听完后也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他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让祁念一都有些惊讶,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云野大师,曾经的千秋岁大能,就是有着天崩地裂不足挂齿的气魄。   殊不知此事非白表面上八风不动,实际上心里已经开始紧张了。   她将住所大门紧闭,用结界封好。   此刻,一切外物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按照秘法中所说,要先用药物浸泡,将体内所有的血脉之力全都激发出来。   上官家是有名的医道大家,上官熙在这方面非常擅长,已经提前为祁念一准备好了药浴。   药物的灵液刚触碰到皮肤,祁念一就感觉一阵温热涌了上来。   她不知道所谓激活血脉是一种什么样的过程,但却感受到了因为这灵药,她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喉咙跳出来一样。   心脏渐渐涌起一股灼烧之感,又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帮祁念一压制着令她不安的躁动。   同一时间,落英神殿烛影摇曳,竟在一瞬间,熄灭了所有的灯火。   神殿中的从者们连忙去将蜡烛点燃,却根本没办法做到,神殿中的火光就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按压下去一样,根本无法重新点燃。   黑暗之中,神殿的三位副尊同时出现。   他们都身穿白色的长袍,袍脚曳地。   他们周身燃烧着的灵焰,为神殿带来了短暂的光明。   上官熙守在祁念一的院外,惊愕回身。   极其强横锋利的灵压从祁念一的屋内传来,几乎将上官熙压垮。   与此同时,南境的天空完全的暗了下去,几乎不见天日。   每一个南境人都在此刻抬头望向不见天日的云端。   有人颤声道:“异象,再次天降异象,是我们的神子又回来了吗。”   有人则是跪俯在地上,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入泥土里,眼角含着泪,默念:“我们的神明,终于眷顾我们了。”   落英神殿中,三个副尊其中之一,轻声道:“又一次,有人激活血脉之力时引动了天地异象。”   另一人沉闷开口:“推迟了一年又一年,这次,我们或许真的能够找到我们要找的神子。”   祁念一不知道,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激活血脉之力时,引动了天地异象,震撼了整个南境。   那个人后来成为了落英神殿的神子,但在位不过五年时间,就意外死于非命。   他的死因,至今都是南境的一个谜。   按照常理,在他死后,落英神殿应该在下一年就召开圣晖之会,重选神子。   但不知为何,神殿将圣晖之会推迟了一年又一年。   然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下一个引动天地异象的人出现。   多年前的那场异象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不少人在看到今天的异象时,就已经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上官熙神情迅速冷了下来。   今日大供奉要激活血脉之力在上官家并不是一个秘密,她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引起如此异象。   她深深皱眉,看向背后尚无动静的房间,脸色一沉道:“阿离,去带人守住大供奉的院子,任何活着的东西都不准放进来。”   她顿了下,又补充道:“把所有人都带上,全都给我守在这里。”   阿离:“家主,您身边不能离人。”   “现在危险的不是我!”上官熙少见的出现了一抹厉色。   她疾步向前,浅紫色的衣摆荡起涟漪,一字一句,坚毅道:   “谁都不准打扰我的大供奉激活血脉之力。”   上官熙手中紧握着一枚玉符,思索片刻后,只身前去,将上官家宅邸的大门完全敞开。   她身影纤瘦甚至算得上有些孱弱,修为也不高,看似手无缚鸡之力。   但她一人挡在上官家的门前,就好像有万夫莫开之勇。   果然,不消片刻,阳北城乃至丹丘郡其他主城辅城的所有势力闻风而动,皆向上官家而来。   上官熙早在几日之前就将她新招揽来的大供奉一事对外宣告。   她背水一战为上官家夺得一个九品血脉者的事情,这几日也引起了一番讨论。   不少人嘲笑上官熙是走投无路,这才选择了最冒险的方式,将上官家的未来交给一个外人。   殊不知,就在这一刻,上官熙觉得,大供奉是她一生中那么多次和自己的豪赌中,最成功的的一次。   “这不是熙小姐吗,怎么守在这里?”   一个威严中透着温和的中年女声让上官熙有些警惕。   她料想到今日一定会有人来捣乱。   这场天地异象,再傻的人都看出了大供奉这一身血脉之力的价值。   其他人为了让己方在圣晖之会中占得先机,对尚未成长起来的大供奉暗下杀手,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上官熙顿了顿,抬眸浅笑:“没想到,居然是辛城主亲至,有失远迎,熙给您赔罪。”   如果说辛城主的态度还算客气,那现在来的这一波人,就真的是来者不善了。   上官熙将来者一一收入眼中。   心中冷笑了下。   这群人打得如意算盘倒是不错。   明面上在这里同她周旋的人就已经这么多,那背地里去对大供奉暗下杀手的人,一定更多。   祁念一和非白并不是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但此时已经开弓,无法回头,他们必须要尽快完成激活一事。   将药物中的所有灵液吸收干净后,祁念一又感觉到,自己似乎和在宫中找到白泽的眼睛一样,出现了那种异常冷静、强大、万物通明的状态。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很快被她用理智压制了下去。   她回身,带着一身水汽和非白对视一眼。   非白摒除一切杂念,身影淡去,融入到了她的体内。   引灵需要一个修为高于她的强者,以自身灵力打通她体内所有需要引入血脉之力的关窍,这样的手法相当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在她体内留下内伤。   但非白不同,他曾经掌控过这具身体一次。   他知道她所有灵气运转的习惯和路线。   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暗处,人影攒动。   上官熙手头能够调动的全部人手都守在了祁念一的院外,阿离尽管十分担忧,但仍然对上官熙的话照做了。   她手执银枪,闭目细听,雄浑的灵力泄出,她带来的人则在她身后,站定的位置有些奇特,宛如一个奇异的阵法。   如果祁念一此时能看到,就能够看出来,上官家用的这个阵,和沧寰平时训练弟子时使用的阵法类似,通过链接彼此的灵力,能极大程度的将每一个人的灵力都发挥出来。   同一时间,无数暗处的人影杀机尽显,全都向着祁念一所在的房间而去。   他们的目的就是将这个圣晖之会中的劲敌提前解决。   而修为不过筑基境的上官熙,面对着整个川西各路势力的上门逼迫,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今日,不方便请各位喝茶。”   她的态度非常坚决,让辛城主都有些好笑。   筑基境且血脉之力低下的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   他们至今还对上官熙保持着客气,不过是对曾经是五大家族之一的上官家还有所忌惮而已。   上官家的本家并不在此,上官熙带人前往阳北城,不过是为了准备圣晖之会。   他们现在必须先下手为强,若等到上官家的援兵到来,就来不及了。   思及至此,不少人彻底没了耐心,向暗处的人发出信号。   辛城主眼见后,对上官熙温声道:“熙小姐,你我两家是世交,若论辈分,我叫你一声世侄也不为过。今日的场景你也看到了,这九品血脉者,你保不住。”   她笑着说:“与其苦苦挣扎,让九品血脉者无辜送命,倒不如将她交给我,至少在这阳北城内,是无人敢擅闯我城主府的。”   后院,阿离带人陷入一场苦战。   前门,只身一人的上官熙面对诸多强敌,寸步不让。   上官熙完美的笑容不改:“城主说笑了,我上官家若是连自家的大供奉都保不住,往后也就不用做人了。”   她眼帘微垂,一个光芒微弱的阵盘从指尖落下,将上官家宅邸用阵盘封锁住。   哪怕这个阵盘在这群强者眼中,不过是随手就能撕碎的东西,上官熙也以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一步都不会退。   辛城主脸色一沉,还没说话,身后却有一个男子不耐道:“上官小姐这是要拿自己的命要挟我们?”   他冷呵一声道:“你还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   上官熙轻言浅笑道:“没错,你们就是不敢动我。”   她抬手指向东边,镇定道:“三十公里外,就是我上官家的本家,今日到场众人,我已经悉数记下,令人将名单传回家中。若我上官熙在此身死,他日,各位定会遭到我上官家的全力清缴。”   她红唇轻启,眼神铮然,笑容似有寒光。   “一个不落。”   辛城主眉头微动,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态度如此坚决,转念一想,总归真正动手的人都已经过去,他们也没有必要亲至,便缓和道:“世侄哪里话,若贵府今日不见客,我们不进去便是了。”   辛城主站在上官家门前,朗声道:“我等贵府门前,恭候佳音便是。”   她对上官熙此行带来的人手了如指掌。   她无比确定,上官家现在的战力根本抵御不了他们的联手进攻。   后院,一直守望着的城主府卫兵听到了辛城主的传音入密——见势夺人,保九品血脉者一条命。   确如辛城主所料,阿离和她带来的人已经支撑不住。   阿离的银枪已经崩到了极限,即将折断,她身后的人阵型被打散,再也无法支撑灵力的供给。   各路人马集结之后,一脚踹开了祁念一的房门。   熊熊火焰从房屋背后开始燃烧。   杀人放火,一个不留。   嗅到烟味,上官熙仓促回身,看见后院燃起的黑烟,目光有一瞬震动。   但她仍然没有动一步,牢牢守在门前。   她明白,一旦她退了,后面的压力只会更大。   闯进屋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刚看见盘膝而坐的祁念一,就已经被一股强大的灵压推出屋子。   血脉激活,刚好完成。   此刻,天空终于重归明亮。   祁念一缓缓睁开眼,捡起一旁枯瘦的桃枝。   自言自语道:“真是没想到,激活个血脉,竟然还进阶了。”   如今的她,一步越至元婴境中期。 第73章 全打回去   祁念一拎着桃枝出门,正对上凌厉一掌斜劈而来。   仙道八门在南境衰微,但他们唯独体术练得极好,可能是因为有着大量体术型血脉者的缘故。   祁念一手腕一翻,抬手斜刺,正中对方掌心。   两股雄浑的灵力对冲,原本应该一折就断的桃枝,竟然生生将来人的手掌捅了个对穿。   她略一扫去,这次前来暗杀的各路人马汇聚,不算太大的院子里竟然足足有二十多人,还不算上那些埋伏在暗处的。   暗杀者们彼此对视,没有说话,却达成了一致。   ——一起出手,解决她。   祁念一合拢了下掌心,似乎在熟悉桃枝的手感。   桃枝无法像灵剑那样因为感受到她的灵力而发出轻响。   二十多人的拳头和掌风同时袭来。   虹光步一闪,祁念一跃至空中,衣摆带出一个惊人的弧度,整个人倒悬于空中,掌中桃枝倒刺而下。   这二十多人全都是体术类的血脉者,血脉激活后,有一部分人身体如同一座座小山,还有人格外柔软,身体就仿佛没有骨头一样。   刚与柔的攻击同时而来,那几个柔若无骨的人手臂一甩,竟然直接用手臂缠住了祁念一手中的桃枝。   没想到这柔软的皮肤如此坚韧,简单的攻击竟然无法穿透对方的皮肤。   她眼神凌厉,桃枝一震,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枯瘦的枝头跃出盈盈清光,令众人侧目退避,不敢直视。   丹丘郡深居内陆,这里许多人终年都没有见过海。   但此刻,他们隐约听到了潮汐浪头逐月之声。   一种近乎神圣的震撼感涌上众人心头。   在还没心中震撼尚未散去,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的时候,就被恍若开天辟地一般的剑势强压直下。   就连地面都裂开蜘蛛网似的纹路。   沧浪剑第五式——月出东山。   这一剑不可思议地融合了沧浪剑的前四式,瞬息之间,碧海汹涌中潜伏着暗藏杀机的潮,徐徐不惊而又凄切惨淡的风,日日拍案不绝声势浩大的浪,以及海浪喧嚣过后清平的岸上人间,四景奇观尽数包含在这一剑之中。   暗涌、愁风、惊涛、沉沙。   也全都在这一剑之中。   这并不是她最强的一剑,但却是她最完美的一剑。   南境人擅体而不修技。   这一招月出东山,却是包含了她迄今为止对于剑道一途所有的“技”中总和。   这剑于她而言,是完美的。   方才将桃枝缠住的几条手臂被齐齐斩断,落到地上后,又变回了原本手臂的样子。   二十多人的合力攻击竟被她一剑逼退。   以技之巅峰对体之强横。   东山皎月,浩荡万里。   前门,正和上官熙对峙着的各路势力也都看见了这轮月光。   他们喃喃道:“这是什么奇特的功法?以前从未见过。”   二十多人轰然倒地,最后尚有余力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声道:“体术类,她激活的是体术类的血脉。”   祁念一眉峰挑起,表情颇有些不赞同的意思。   体术类?她自己的感觉并不是这样。   刚才二十多人合为的掌风只在她身上留下了浅浅的白痕,根本没有被真正的伤到,她的皮肤就像一块天然无比坚韧的盔甲,寻常攻击很难撬动。   或许这确实是体术类的某种特征。   但——   此时,清耀皎洁的月光刚收势,她感觉到一股不同于先前的攻击力量席卷而来。   那种力量没有实质,却径直冲入元神之中,仿佛要牵引动她的意识,无法独立思考。   她唇角轻勾,收剑抬头,眼眸中凛冽的金光闪现。   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精神冲击激荡着自己的元神,有些元神强度不够的暗杀者,甚至直接昏迷了过去。   不远处传来几个重物坠地之声。   “原来,元神类血脉者的攻击方式,是这样的啊。”祁念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将血脉之力汇聚于元神之中,纯粹的利用神识进行攻击。   这样的方法在南境之外是很难见到的,因为寻常人的元神从出生就已经固定,很难再有所增长,所以纯粹的神识攻击,通常只有千秋岁强者才有能力用处。   就像当时玉华清对她所用的一样。   祁念一似有所感。   她闭上眼睛,感受到全身血液的流淌,原来激活血脉是这样的感觉。   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任意调动体内的力量,用来单独加强某一个部位。   包括神识。   原本她的神识在同境界的修士中就算得上非常强悍,就连很多化神境修士都比不上她,在金丹境就能凭借神识生扛玉华清的神识攻击。   现在激活血脉后……她甚至能通过眼睛来直接用处神识攻击。   祁念一用手指在眼前轻轻碰了一下。   没错,这是元神类血脉者的体现。   两者皆有。   既然如此——   她睁开眼的瞬间,从背后射来数十根冷箭。   说是箭也不对,看大小更像是针。   那针头闪烁着妖异冷光,祁念一将桃枝横持,抬手就是一记潮平岸阔。   潮分两势,横剑生光。   冷寒的细针被她一一扫落。   来了。   祁念一单手掐了个诀,感受到血脉之力沿着自己的身体在汹涌流淌,顷刻间,才刚晋升至元婴境中期的境界迅速攀升至元婴境后期,奔向巅峰而去,到了边缘才将将停住。   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她向前迈了一步。   小小桃枝,发挥出了毕生最可怕的力量。   冷厉剑光斜劈,向着屋后的灌木丛攻去,惊风剜劲草,一剑掀开这群人的遮掩,最后一批隐藏着的人同时现身。   阿离和她带来的上官家的门客惊骇不已,看着祁念一现在的相貌。   轻风扬起,撩动她高高束起的头发,一缕发丝飘到眼前。   是雪一样的白色。   白发,金瞳。   让她现在看上去完全不像个人类的样子。   祁念一皱着眉,像是自言自语道:“果然,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还是喜欢用剑。”   一剑破万法。   剑者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但她修长的手指按在眉心,璀璨的金瞳从指缝中露出,眼神凛冽。   就在瞬间,在场所有人同时和她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他们听到一种高贵清澈,恍若神明的声音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像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力量,哪怕他们还保持着清醒,却也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说出所有事情。   其实,哪怕他们不说,在问出问题的瞬间,祁念一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又一瞬放空,却又很快被她找回了神志。   或许这才是激活血脉对她最大的好处。   她找回白泽双眼时的那种玄妙之感再次出现。   这是目前为止,她最大的杀招。   当时她尚不能控制这种状态,只要进入后,仿佛天地万物上下千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是本该是白泽的能力,如今也被她继承了一部分。   当时的她用处这一招后,就会陷入无知无觉失去自我失去思考能力的状态之中。   那样的状态对她而言太过危险,像她这样喜欢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绝对无法接受,在旁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空洞。   而现在,她可以稍微控制住自己了。   哪怕……只有短短一息。   祁念一迅速从那种状态中抽身,回身就看见所有暗杀者全都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生死不明。   咔一声轻响。   饱经折磨的桃枝终于经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攻势,颓然折断。   祁念一在一地断壁残垣中对非白摊手。   意思很明显——我的新剑呢?   非白按着眉心头疼道:“回沧寰就做。”   几乎同时,城内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还有两个强大的灵压从上空而来,直逼向上官家。   祁念一看着手中残留的断枝,挥出了最后一剑。   所有暗杀者都在最后这一剑之下,彻底昏死过去。   阿离走进,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祁念一,又扫了一眼地面躺着的人,冷声道:“还没死。”   祁念一淡声说:“废了就行。”   这些人的修为被她一剑尽废,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了。   现在,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她掸了掸衣襟并不存在的灰尘,挑眉打量了现在自己一头白发的模样,觉得颇有些新奇,冲阿离吩咐道:“把这些人都带上,跟过来。”   ……   刚才的月光悄寂后,元神的震荡感随之而来。   辛城主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元神类的血脉者?”   没一会儿,后院的动静就平静了下来。   很快,一束信号弹于白日空中绽放。   辛城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世侄,大局已定,莫要再苦苦挣扎了。”   那是她城主府卫兵的信号弹,这个颜色,说明九品血脉者被俘,但并未身死,只是无论如何,上官熙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上官熙轻轻一笑:“我看未必吧。”   她此刻的坚持在辛城主看来不过是负隅顽抗。   辛城主又道:“世侄可知,今日究竟是何情况?若九品血脉者死在你上官府,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她这话里话外,是想倒打一耙了。   没想到就在此刻,后院又发出一枚信号弹,然后接二连三的,在辛城主难看的脸色中,城主府卫兵带来的所有信号弹全都发射了出来。   城主府卫兵不可能做这种傻事,一定是出事了。   后院里,祁念一收拾了城主府那帮等着捡漏的人之后,打劫似的将他们身上所有的信号弹翻了出来,对非白道:“来,给你看一场白日烟花。”   而辛城主对这一切都还一无所知。   上官熙不动声色,似有所感地抬头像西郊方向望去。   那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消片刻,这群人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群人骑着威风凛凛的白马,身着白色长袍,胸前挂了一枚九瓣落英勋章。   辛城主脸色变了变,没想到上官熙竟然暗中联系上了落英神殿。   就在此刻,两道化神境的灵压逼下,令今日围堵上官府的众人心头为之一紧。   化神境,这就代表至少是落英神殿的十二曜亲至。   辛城主心头思绪万千,盯着上官熙的神情变化莫测,咬牙道:“世侄好手腕。”   上官熙颔首笑道:“城主过奖了。”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浅红的袍脚落下,来着一男一女,胸前的九瓣落英勋章有七瓣是红色,果然是神殿的十二曜。   辛城主恭敬道:“不知曜星亲至,有失远迎。”   其中那化神境的男子眸光一扫,众人只觉呼吸一窒,纷纷俯身行礼。   他冷淡启唇道:“圣晖之会期间,参会者不允许私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辛城主讪笑道:“我等听闻今日有不明势力突袭上官宅,特来相助,只是上官世侄防备心颇重,不愿让我等进门,如此便在门外僵持了起来。   并无私斗之意,还望曜星明鉴。”   被称为曜星的化神境男子眼神瞥向上官熙:“你说。”   所有的眼神集中于上官熙的身上。   辛城主脸色阴晴不定。   虽然圣晖之会不允许参会者私斗这条规定已经有许多年了,但实际上很少被彻底的执行过,毕竟神子之位如此重要,所有人都要为自己打算。   在圣会开始前铲除异己,多年来不只有多少人这么做,也没见落英神殿理会过。   果然还是九品血脉者出世的消息太过震撼,连神殿都被惊动了。   辛城主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今日下手快,先将九品血脉者抢到手了,否则一旦神殿出手干涉,在九品血脉者正式参会前,将再无转圜的余地。   辛城主死死看着上官熙,用眼神告诉她——你知道该说什么话。   上官熙是个聪明人。   将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捅到神殿面前并无必要。   只会平白给自己添上一些无形的仇敌。   上官熙微微一笑,还没开口,突然有一个死尸一样的人被从后面扔了出来。   掉在地上还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赤霞山是谁带头来的?”   那声音清朗明快,半点不像受了伤或是被制服的样子。   上官熙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十分默契地一唱一和起来,她看向面前瘦小的男子,像是在介绍似的,微微偏过头对身后说:“这位樊玉海道友,就是赤霞山的宗主。”   长靴迈步而出。   最先吸引眼球的,就是那头刺目的白发。   落英神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一秒,齐齐下马躬身行礼。   他们行礼的对象,正是祁念一。   就连那连个颇为高傲的化神境也同样微微躬身。   祁念一知道,他们真正行礼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这头白发代表的力量。   先前闻家人看到谢天行那头白发时,就露出了似喜似妒的表情。   那时她就知道,白发者在南境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果然,两位化神境修士微微欠身行礼后,温和道:“敢问阁下可是那位九品血脉者。”   祁念一:“正是。”   其中那个男修道:“在下星天南,落英神殿十二曜之一。”   他说完,眼神狠厉地环视一周,警告道:“今日之事,不可再犯,若再有人敢私下对圣晖之会的参会者动手,神殿决不轻饶。”   见九品血脉者没事,他们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祁念一却道:“还请两位稍等片刻,在此为我做个见证。”   她像是并没有看到在场一干人等难看的表情一样,对身后的阿离使了个眼色。   又是重物落地发出的接连几声闷响。   祁念一对先前那位赤霞山宗主道:“这几个是归宗的人,记得带走。”   赤霞山宗主阴沉着脸,试图抵赖:“阁下可是误会了?赤霞山今日只有我一人到场,并无其他人了,这些死尸,与我赤霞山无关。”   祁念一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是?怎么可能呢。”   她踢了踢面前死尸一样的几个人,眼眸中金光闪过。   “再回答一遍,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几人竟然真的抬手,指向了赤霞山宗主,喃喃道:“我是……赤霞山的人。”   祁念一看着赤霞山的宗主,恳切道:“这总不能有假吧。”   唯有星天南看着祁念一的眼睛,期待地和身旁女修对视一眼。   这位白发的九品血脉者,激活的似乎是特异方向的血脉能力?   如此,可就太好了。   赤霞山宗主脸色阴晴不定,不知该如何反应时,祁念一又笑了笑,打破了僵局。   上官熙看着她奇异的笑容,总觉得可能不太好。   果然,祁念一摆摆手,让阿离直接把所有昏迷过去的暗杀者丢了过来。   她朗声道:“皇极山庄、碧炎宫、白羽苑……还有宋家,这些都是贵府带来的人,就别堆在我们上官家门口了,还请一并带走。”   她一连点了七八个南境有头有脸的势力,被点名的人只觉得脸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偷袭暗杀失败,反被制住不说。   现在还要当着落英神殿的面被揭穿私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太丢人了。   也太狠了。   这个九品血脉者,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好惹。   一场闹剧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各大势力领了自己的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落英神殿的两位曜星向着祁念一躬身道:“期待您在圣晖之会上的表现。”   她今日此举,算是正是在落英神殿留下了名字。   往后,谁再想对她动手,也得掂量掂量神殿的意思。   人潮散去后,祁念一才回身看向上官熙,认真道:“今日谢了,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上官熙重重的松了口气,将手搭在阿离的身上,靠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无奈道:“你以后再要做这种大事,事先跟我知会一声行不行。”   今天这一场闹下来,上官家算是借机重新立威了。   但也树了不少仇敌。   感受到上官熙有些幽怨的眼神,祁念一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神。   她不太好意思地说:“那我……现在先知会一声?”   上官熙眼神瞬间警惕了起来。   “你又要做什么?”   祁念一冲她笑了笑:“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想法。”   ……   翌日,祁念一拿着新折下来的桃枝,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她挑了挑,率先将目标定在了城主府。   辛城主听到她上门的通报就开始头疼。   城主府已经因为这位祖宗昨天做的事,脸都丢尽了。   辛城主头疼道:“她又要做什么?!”   卫兵犹豫道:“她、她说她想锻炼锻炼,和阳北城内的各大高手们过过招。”   辛城主愤怒道:“昨日曜星尊者亲口警告了我们不能私斗!”   卫兵磕磕巴巴道:“所以,她说她是来城主府报备的。”   “得到允许了,就不算私斗了。”   辛城主要气晕过去。   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九品血脉者如此荒唐的做法,竟然真的得到了落英神殿的认同,神殿允许她在合理的程度在城内对他人提出挑战,但同样,别人有拒绝的权利。   落英神殿用实力证明了,他们对待血脉等级高的人,就是这么的双标。   祁念一花了三天时间,挑遍了阳北城内大大小小各处势力。   其中有不少就是那日偷袭她的人。   打一巴掌还不够,她要更重地打回去。   同时,她也借着这次的机会,飞速地稳固着自己的修为境界,熟悉南境这种对她而言十分新奇的攻击路数。   单挑完了阳北城各方势力后,祁念一回到上官府,每天都能看到上官熙无语的表情。   说来奇怪,她们两个人在一同经历过生死后,中间的那层膈膜也淡去了。   如今更加默契起来。   距今为止,七天已过。   到了回沧寰的时间了。   祁念一又把自己的住所封存起来,告诉上官熙自己要闭关几天,然后点燃符纸,回到了沧寰。   这次和上次不同,四方象外并没有一大堆人等着她。   只有温淮瑜卡着时间来,接这个不省心的师妹回家。   她在沧寰待了三日,这几日非白在她的住所转悠了一圈,不知道摸索了一些什么材料出来,神神秘秘地躲在后山铸剑,却无论如何也不让她看,非要让她保密。   铸剑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事情,祁念一也就没有再催他。   三日一到,祁念一又从四方象熟门熟路地去了南境。   地点当然还是她被传送回来的房间里。   但刚一进房间,祁念一就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布下的结界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房间里有其他人。   她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天眼一扫,就定位了对方的所在。   还没来得及反应,薄如蝉翼的刀刃就逼上了祁念一的脖颈。   而此时,神剑出鞘,抵在对方眉心。   两双眼对视之间,凛冽的寒风席卷。   只要任何一个人稍微动一下,利刃就会毫不留情的刺进对方的身体里。 第74章 圣晖集结   她挑了个深夜回来,屋内黯淡无光,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逃脱她那双眼睛。   于是祁念一的眼神沿着她脖颈间的刀刃向后,看到了来者身后……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   她没忍住,“哇”了一声,让对方眼角跳了跳,持刀的手又往下压了三分。   两人僵持良久,黑暗中,来着那双幽绿色的猫瞳同样看到了自己眉心之前森白的剑锋。   “不装了?”对方说,“之前,为什么宁愿折枝也不用这把剑。”   两人眼神相交片刻,同时收起兵刃。   来者的身影仿佛融进了黑夜里,她穿着极贴身的夜行服,勾勒出矫健优美的身姿,持刀的手指缝中隐藏着锋锐的利爪,身后黑色毛茸茸的长尾巴最吸引祁念一的眼球。   她简直是性感优雅的代名词。   对方回身,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双手环抱,下巴微抬,幽绿色的猫瞳闪烁,冷声道:“白羽。”   祁念一见她这么不见外,便也拉开另一个椅子和她对坐,同样介绍道:“云念。”   白羽支颐,歪着头打量她,亮晶晶的猫瞳在黑暗的房间里熠熠生辉:“你让海霖给我带的消息,我收到了。”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对坐,没有人想要去点灯。   过了一会儿,白羽说:“保险起见,我要再看一次你的功法。”   祁念一反问:“在这里?”   “当然不是。”   祁念一拍拍衣服,起身道:“那走吧。”   白羽既然有本事打破阳北城的结界进来,又能突破上官家的层层护卫找到她,就已经说明了她的本事。   祁念一跟随着白羽一路疾驰,竟然连夜出了城。   她看着城墙上空,那个幽玄的洞口,径直向那个方向奔去。   两人都身姿灵巧,完全没有惊动夜晚城墙上的卫兵,十分顺利地出了城。   她们离开后,那个洞口就闭合上了。   白羽跃过洞口时,像是维持身体平衡似的,身后的毛茸茸的黑色尾巴摆了摆。   祁念一想摸的表情太过直接,白羽忍无可忍道:“万灵朝的中期功法,使用自己灵宠的部分能力,只是灵宠会有一些特征从你身上体现出来,你难道没有吗。”   祁念一则老老实实摇头:“我真没有。”   她用这个功法调动姬玚的能力后,就只有眉心一道黑色的剑痕,眼下两道黑色的印记,那是妖纹的象征。   “我的灵宠能带给我的特征,只有黑眼圈。”祁念一真情实感地叹道。   灵兽袋里姬玚要是听到了这句话,绝对要气得跳脚。   白羽又问:“你激活的是特异类的血脉,能力在双眼?”   祁念一顿了下,说:“算,也不算。”   “那你为什么能看见虚无圈?”   祁念一指着身后结界处的洞口道:“这是那个东西的名字?”   见白羽不答,锐利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她才道:“好吧,我的眼睛从出生就有些特异,能看见很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和血脉之力无关。”   白羽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她这个回答。   她们径直上了城郊一座深山,祁念一刚刚站定,就已经被暗中出现的人影包围了。   白羽转身,双臂环抱着看向祁念一:“你的功法,还有掌门令。”   她身后,将祁念一团团包围的光复会成员,看向她的神情都算不上友善。   祁念一捕捉到了隐藏于人群中,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莫海霖,她还挥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莫海霖尴尬地藏进人群中。   白羽冷声道:“不介意我们试试你吧。”   她话音刚落,光复会所有人同时掐诀,隐秘的山间,呈现出了震撼的一幕。   所有人同时召唤出了自己的灵宠。   除了无望海的妖兽潮外,祁念一还是第一次同时看到如此多的妖兽出现。   这些妖兽已经被人类驯化,成为了灵修们忠实的同伴,不像无望海的妖修那样对人类有着极强的攻击性。   相反,他们对人类非常亲近,有好些妖兽还非常亲昵地在主人身边蹭来蹭去,以示好感。   祁念一自恃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毛茸茸撒娇打滚,还是有点绷不住。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但内心想要上手撸一把的心情已经克制不住了。   白羽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沉声说:“你既然自称是七星门的代理掌门,应该知道我们灵修之间辨认身份,要怎么做吧。”   祁念一环视一圈后道:“您连这副阵仗都摆出来了,我哪里还不明白。”   萧瑶游将七星门掌门令交给她之前,告诉了她一件事情。   ——“如果掌门令和万灵朝功法都不能让他们相信你的话,你可以主动提出斗兽。”   当时祁念一还有些不解:“斗兽?”   “对。”萧瑶游点点头,“这是灵修之间的一种决斗方式,人类本身不参与任何的战斗,只是从旁指挥自己的灵宠,和对方以灵宠来对决。”   那时萧瑶游告诫她:“这是灵修最古老的身份认同方式,若你能胜,哪怕他们还不完全相信你,至少也可以让你在灵修中占据一席之地。”   现在,都不需要祁念一自己提出来,光复会的首领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但是嘛……祁念一唇角微微勾起。   如果是斗兽,那可太便宜她了。   她掰了掰手指,指尖灵焰点燃,单手掐诀。   很快,一只在场从未有人见过的妖兽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比起在无望海重伤后变回的妖兽幼崽的样子,姬玚如今要长大了不少,虽然还没有达到成年熊猫的体型,但也十分可观,不像先前那种人类单手就能把它拎起来的小体型。   见她召唤出的灵宠,光复会的众人都有些惊讶。   这黑白相间的妖兽,怎么说呢……你说它可爱,倒也可爱,怪异,也确实怪异,合在一起,倒成了一种奇怪的憨态可掬。   总之,看着就不是太有攻击性。   熊猫形态的姬玚刚被召唤出来,就看见了这么多同类聚集在这里。   万灵朝功法之下,祁念一和姬玚可以直接在内心对话。   了解了她现在的处境,姬玚震怒道:“你让我去跟一群低阶妖兽斗兽?我堂堂妖皇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丢脸的事情?!”   祁念一冷静道:“醒醒,你堂堂被人逼得就差要退位的妖皇,也不差再丢这一次脸了。”   姬玚在听到她这句话的瞬间,全身的毛都黯淡下去了。   这个女人,真的能做到每句话都踩在他的痛点上。   祁念一补刀完,又开解了一番:“不是表演那种斗兽。”   她眼神往这群毛茸茸身上扫了一眼,安慰道:“吓唬吓唬他们就行了,妖皇陛下。”   姬玚顶着一张熊猫脸,许久才不情愿的答应了。   阵势已经摆开了,光复会众人同时掐诀,刚才还可爱亲昵地和主人们互动的妖兽们,立刻翻身炸毛,进入了战斗状态。   姬玚被一大群妖兽包围在中间,用爪子抹了把脸,没精打采地站了起来。   几十只妖兽同时围攻过去,腾空而起,气氛瞬间沉凝下来。   尖利的牙齿瞬间就要将这个憨态可掬的妖兽撕碎。   白羽却眼尖地发现,祁念一布了个隔音结界,以为她担心这里的安全,白羽道:“山中有阵法,外人无法擅——”   话音未落,姬玚暴发出了惊天的怒吼。   这吼声带着冲击灵魂的震荡,同时进攻的妖兽们动作齐齐顿住,深藏于骨子里的血脉压制点燃了它们心中的恐惧。   所有妖兽都轰然倒地,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鸣。   就连这些妖兽的主人,一旁的人修们,也护住耳朵,痛苦不堪。   白羽瞳孔一缩,看着姬玚,有些不敢相信这感受不到境界的妖兽竟然有这么强大的能力。   而且云念和自己的灵宠之间的沟通竟然完全没有障碍。   她甚至不需要出言指挥,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懂彼此的想法。   她可以确定,这个从天而降的七星门代理掌门,不仅是个灵修,还是个资深的、和自己的灵宠感情非常好的灵修。   正欲开口承认祁念一的身份,白羽却突然感觉心中一热,她似有所感,用法诀将自己的灵宠召唤了出来。   萦绕在白羽身上暗淡的黑紫色的光芒消退,一只矫健优雅的黑豹出现在原地。   黑豹幽绿的眼睛盯着姬玚看了一会儿,竟然口吐人言:“这皇族幼崽,怎么混得这么惨。”   祁念一心漏跳一拍。   能口吐人眼,就证明眼前黑豹的修为已经到了至少元婴境中期以上,而且她能很清楚的感受到黑豹带来的压迫感。   果然,下一秒,黑豹直立起来,竟然瞬间化为人形。   一袭黑色长裙,凹凸有致的身型,她的尾巴没有收起来,而是在身后,颇具压迫感的在地上拍了几下。   能够化型,这是个化神境妖修。   没想到,姬玚淡淡瞥了黑豹一眼,同样化为人形,白色长袍曳地,颈间围绕着一层黑色的绒毛,眼底一层黑影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阴郁感。   光复会的所有人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化、化神境。”   化为人形后的姬玚,只需一个眼神,都能令眼前所有的妖兽臣服。   包括他面前那个修为比他要强得多的化神境黑豹。   这就是深藏于妖修骨子里无法磨灭的血脉压制。   没有人知道,其实现在的姬玚尚未化神,只是因为血统特殊,可以提前化为人形。   黑豹所化的女子在看见姬玚时,心头也是一跳,但忍住了,没有像其他妖兽一样露怯。   祁念一平静地上前几步,站在姬玚身前,挡住了其他人对他的各种打量,对白羽道:   “这场斗兽,是我赢了。”   哪怕姬玚未曾出招,只是吼了一声,也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了。   白羽冷冷点头。   她给了周围人一个眼神,其余人便四下散开,祁念一跟着她去到了山间一处隐蔽的地方,落座后,白羽突然说:“你究竟是哪里人?”   祁念一还没开口,就被白羽打断:“别用神山隐世修炼者这一套来敷衍我。神山里有什么,其他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   她平静地看着祁念一,浑圆的猫眼微眯,像是要看穿她的一切。   祁念一停顿片刻,突然失笑:“好吧,我直说。”   她在石桌上用手指划了下,没有出声,在这个问题上,可以说谨慎到了极致。   她在石桌上画了一条线,一路向北。   白羽惊讶之余,压低声音,不敢置信道:“你是从……那里来的?”   她中间几个字没有说,但嘴型说的是——外面。   祁念一点头承认了。   白羽却突然激动了起来,她颤声说:“原来,万灵朝传下来了?”   “那说明,我们的神,还没有彻底消亡对吗。”   祁念一看着她期冀的眼神,不忍道:“如果说,只剩两个人,也算传下来了的话。”   白羽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她艰难地勾起唇角,试图笑了下,却没撑住。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苦笑道,“现在新旧两派为了要不要出境这件事情,吵得不可开交,闻家想当出头鸟,却在出境的第一天就铩羽而归,还折损了一个化神境,出境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据我所知,这里只有唯一一个通道出口。”   祁念一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闻家折损的那个化神境就是她干掉的。   “我有我自己的方式。”祁念一抬眸,直视白羽的眼睛,“你们筹备了这么多年,不单单是想将白泽之死的真相公之于众这么简单吧,你们还想做什么?”   白羽露出一个冷笑。   “其实,我们和落英神殿,在某种意义上,目标其实是一样的。”   她目光变得空旷辽远,说出来的话却足够让祁念一惊骇。   “我们,都想要找回我们的神明。”   白羽直截了当道:“只不过我们在想法和方式上出现了一些分歧。”   “当年的事情,如今应该只有我和光复会的几个高层,还有落英神殿的那几个人知晓了。”   白羽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们想要复活我们的神明,落英神殿却想要,自己来取代神。”   她摇摇头:“神怎么能被取代呢。”   祁念一终于明白了光复会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她垂眸片刻,残忍地掀开了白羽的伤口,戳穿现实:“恕我直言,如果你们想要让白泽复活,基本没有希望。”   白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而后艰涩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们心里已经有预感了。”   “况且,不仅我们无法复活我们的神,神殿也无法完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她话锋一转,突然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祁念一,“我们遇到了你。”   祁念一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白羽说:“你知道为什么灵修的功法和血脉者天然无法融合吗?”   祁念一说出了自己先前的推断,白羽笑了笑,摇头道:“那或许是一个原因,但并不是主要的。”   她看着祁念一,说道:“因为那些血脉者身上的血,虽然来自于神明,却并非神明心甘情愿赠与的。”   “一千年前那些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将一切都隐瞒,唯独忽略了神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个后手。”她冷笑道,“那些所谓血脉,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神血。”   “而是沾染了怨气的神血。”   “一千年前,灵修的功法其实就来自于我们的神,不仅如此,我们修炼需要的灵气,也是由神带来的。   祂死去后,灵修一脉注定走向消亡,现在的我们,也不过是仗着祂留存在这里的一点气息,苟延残喘着,想要让祂重返人间。”   “那些人试图用这身血脉再次飞升,也只不过是个妄想罢了。带着怨气的血,怎么可能助害死自己的人飞升。”   言罢,她看着祁念一,缓缓笑了起来。   “但你不一样。”   “如果灵修的功法和血脉同时在一个人的身上出现,那就说明……你是我们真正要找的人。”   白羽紧紧盯着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是我们的希望。”   ……   祁念一回城后,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令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跟着白羽出去一趟,自己回来就成了光复会第二把交椅。   要不是她自己和光复会其他人的坚持,白羽甚至想把首领的位置直接交给她。   祁念一把七星门的掌门令和光复会的令牌并排放在一起,手指轻轻拂过令牌上的纹路。   没想到,助她跟光复会搭上线的,并不是这枚令牌。   而是她自己本身。   下次回去,可以告诉萧瑶游,自己给她七星门招来了几千个弟子。   虽然,萧掌门可能只惊不喜就是了。   翌日一早,祁念一就得知了一件事情。   上官熙说:“准备一下,我们稍后出发。”   她眸光深邃,启唇道:“落英神殿在川西的分殿,想要在圣晖之会前,召集川西所有的参会者,先见一面。”   看着上官熙的表情,祁念一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有蹊跷?”   上官熙缓缓摇头:“我亦不知,但落英神殿此前从未有过如此举动,我怀疑,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祁念一挑眉,反问道:“因为前段日子我太过高调了?”   上官熙无奈道:“你怕是不知道,神境中,已经多久没有出现过带有神明特征的九品血脉者了。”   “我觉得,你现在有必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地位了,我的大供奉。”   “你现在,可是神境炙手可热的一个宝贝啊。”   落英神殿的分殿并不在丹丘郡,而是在毗邻的陇安郡,祁念一和上官熙从此处出发前往,需要两日的时间。   上官家的车队缓缓从阳北城驶离时,祁念一目光平静地从城外的一座深山中移开。   昨晚,正是在这里,她听白羽讲了很多关于光复会、落英神殿和白泽之间的事情。   这里是光复会的一个秘密据点。   说是秘密,但他们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就把据点设在城门外不过几公里处,也不得不佩服一句艺高人胆大。   与此同时,数十个车队同时出发,同样向着落英神殿的分殿而去。   但此时在马车内的祁念一,却突然躁动了起来。   她从入定的状态抽离,撩开马车的车帘,望向不远处。   那里是陇安郡最大的主城,邑平城。   “大供奉,有什么事吗?”   上官家的仆从见她突然探头出来,关切地问道。   祁念一摇头道了声“无事”,又回到马车中。   外面的人没有看到,她捂着自己心口,深深呼吸起来。   眼睛和耳朵出现了熟悉的刺痛。   但这次的痛感却让她无比兴奋。   她能感觉到,那座城里,一定有她要找的白泽遗骸。   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入城后,祁念一感觉到不止一道神识在打探自己。   她并没有理会,简单地听了听城内的议论,发现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先作罢,专心去应付两日后落英神殿的会面。   和她料想的一样,落英神殿分殿的主事者,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星天南,神殿的十二曜之一。   在她进入大殿后,随之又有几个人迈步入内,祁念一能感受到各不相同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有忌惮,也有好奇。   她却并没有在意,而是按捺下躁动的心跳声,感受了下白泽遗骸的去向。   并不在神殿中。   落座者共有二十多人,是川西地区所有有资格参加圣晖之会的人选。   只是祁念一在其中,发现了两个老熟人。   对方显然并没有认出她。   星天南眼神一扫,在祁念一身上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见众人到齐,他轻轻嗓子,神殿穿着米色衣衫的侍从们为他们送上茶水,神情肃穆。   “距离圣晖之会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按理说,本不该打扰各位的。”   星天南沉声道:“但这邑平城内,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件十分恶劣的事情。”   在座所有人都向星天南看去,他又道:“几天前,一群人突破了邑平的防卫结界,突袭了邑平城。   并且——夺走了城内供奉的神骨。”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在座参会者中,一个人愤怒拍桌而起:“什么人连神骨都敢夺?!未免也太过嚣张。”   在连连的附和声中,星天南缓缓颔首道:“据我们所知,现在神境之内,唯一有这个能力的,就是光复会。”   这个答案一点都没让众人意外。   毕竟,光复会此前也做过不少这种事情。   “请问,神殿因此事将我等召集,所为何事呢?”   人群之中,一个娇小的女孩礼貌地问道。   她的样子全然不复先前出境时那般嚣张,而是彬彬有礼,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让人颇具好感。   只是她脸色看上去却不太好,像是身体有什么暗伤一样。   她身边坐着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两人生的有些相似。   祁念一缓缓勾唇。   好久不见了,闻家人。   “神殿决定,将此次参与圣晖之会的所有人先集结起来,共同组成一个临时军团,去清缴前些日子围攻邑平城的光复会成员。据我们所知,他们就隐匿于城外的平原之中。”   祁念一眉头轻轻挑起,便听星天南道:“各位意下如何。”   他问的是意下如何,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神殿做出的决定,从来不是外人可以反对的。   闻新灵含笑颔首:“神殿的命令,我等自然责无旁贷。”   其余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也纷纷应允。   祁念一在星天南期待的眼神中缓缓起身,轻点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让她这个光复会如今的第二把交椅,作为神子预备役,去清缴光复会的成员。   这就有意思了。 第75章 一块神骨   听星天南说,不仅是川西,川东那头的参会者们也在神殿的组织下集结起来。   邑平城距离锦川不远,走过城外的辽阔的原野,不消几日就能到达锦川边。   这条大河将整个南境一分为二,听说,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川东那头的参会者们需要在这几日渡河而来。   星天南没有明说,把落英神殿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   ——虽然圣晖之会尚未开始,但落英神殿此次提前将所有的参会者聚集起来,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次的清剿行动,是圣晖之会开始前,对他们的试金石。   如果有人能在此次清剿光复会的行动中立下大功,对于圣晖之会一定相当有优势。   星天南走后,所有人跟随侍者前往神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四面环抱的山庄,风景不错,也很大,哪怕是二十多个参会者,再加上各自的车队和仆从一道,也完全可以容纳下来。   就是这个操作非常令人窒息。   要知道,这些人除了祁念一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之外,其余的人或多或少都是认识的。   既然相识,也就免不了过去曾有过明争暗斗的时候。   刚踏入山庄,祁念一就感觉到暗处有几道神识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神识的主人修为一定已经超过了化神境,除了祁念一,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察觉到。   那神识在祁念一身上停留片刻,天听展开,祁念一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对方有些讶异地“咦”了声,然后奇怪地说:“这是那个九品血脉者吧,她的功法好生怪异,完全看不够血脉的激活方向。”   与此同时,另一道神识过来了,在她身上简单扫过,同样纳闷道:“还真是,完全看不透。”   看来,这两人应该就是神殿派来,负责暗中监视他们行动的人。   两个化神境,她如果想要暗度陈仓,有些不好办啊。   上官熙就在她身边,见人逐渐散了,刚想跟她说些什么,就被祁念一轻轻挠了下手心,上官熙铮然一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上官熙和她同住一个院子,将东西放好后,听到上官熙的敲门声,祁念一半点不惊讶,回身开门后,两人眼神交错,都没有说话。   上官熙拿出了一支镌刻了繁复符文的玉笔,在祁念一房间的地上绘制起了阵法。   祁念一能看见她体内的灵力运转,不消片刻就被消耗空了,感到有些奇怪。   照理说,上官熙现在是筑基境中期,就算修为不高,也不至于在绘制阵盘时,还需要借助灵器,而且消耗如此大。   祁念一顺势递上几个灵石,上官熙接过,吸收了灵力后,脸色才好了一点,轻声道:“谢了。”   阵盘亮了起来,是很常见的用作隔音的阵盘。   这下,祁念一才能放心地说话。   她看着上官熙:“你体内有暗伤?”   上官熙摇头:“先天不足。”   她在自己的气海处比划了下,毫不在意道:“我娘怀我的时候,吃了很大的苦头,血脉之力几乎耗尽。听说,是因为有我在吸收她的血脉之力,能在娘胎里就有意识地吸收血脉之力的孩子,基本上出生后血脉等级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当时整个上官家都视我为振兴家族的希望。”   “后来呢?”   祁念一专注地听着。   她平时话不多,却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   上官熙淡淡瞥她一眼,靠在门边,床边孤月高悬,以往那些深埋在心中的事情竟然也难得的有了倾诉的想法。   “后来啊,我出生前,上官家遭逢一次大难,母亲遇袭,受了重伤,拼死生下我。”上官熙勾起唇角,有些好笑,“没想到,我先天不足,气海无法聚灵,哪怕家里耗尽了天材地宝来给我堆出一身修为,也注定,修为终身只能止步少年游了。”   “不仅如此,族人都以为,我未出世时就吸收了母亲的血脉之力,本应该是个高阶血脉者,却不曾想,我出生时,血脉之力微弱到几乎检测不出来,哪怕修炼了二十年,也还是连一品都碰不到。”   上官熙言罢,偏头看向祁念一,自嘲道:“很无趣的故事,对吧。”   却没想到,祁念一盯着她,皱眉思索道:“血脉之力,除了由父母遗传外,还有天生天授这种方式对吧。如果,我是说如果……血脉之力可以被夺走呢?”   她记得很清楚。   当时闻家人不顾南境的反对,执意出境找到她和谢天行,就是为了夺取他们身上的血脉之力。   上官熙闻言,看着祁念一,眼神深邃,倏然笑了。   “虽然这话在神殿的地界上说出来,相当离经叛道,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她向上指了指,暗示道:“神殿曾经郑重宣告过很多次,血脉之力绝无可能被夺走,这话,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说了。”   祁念一淡笑道:“我当然不会这么傻。”   “说正事吧。”上官熙道,“两天后,川东的参会者就会渡河而来,我已经打听到了,这次参加圣晖之会的共有四十八人,其中有几个人,将是你的大敌。”   上官熙办事很靠谱,已经直接将一份名册递给了祁念一,名册中记着所有参会者的信息,她说:“其中有几个,你已经见过了。”   “首先,就是辛天昊。”上官熙面无表情道,“他虽然修为平平,但血脉之力品阶非常高,真的动起手来,激活血脉之力,能将原本的修为拔高两个小境界都不止。而且,他是很少见特异类的血脉者,异术附着在他的双手上。”   “再者就是宋家的宋之航。现在的五大家族,三家在川西,宋家的实力要远超辛家许多。宋之航本身就是七品血脉者。   他本身道法双修,他是元神类的血脉者,强大的神识能够支持他瞬发法术,他很强。”   “闻家的兄妹俩,你已经见过了。”上官熙皱眉道,“闻新灵此人,性子很是乖张,不要被她的外表蒙蔽了。”   “闻家是神境中新派的主导者,他们一力倡导要打破神境的局限,让神境中人能和外界自由沟通。”上官熙不在意道,“不过是因为这些年闻家式微,很快就会像我们上官家一样,从五大家族中掉出来了,所以想为自己另谋出路罢了。”   祁念一笑笑,没说话。   或许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能够夺取他人血脉之力的方法,把主意打到了境外之人的身上。   “放心吧,闻家那两个,不足为惧。”   上官熙有些不解,却看祁念一神秘的表情,没再多问。   背对着上官熙,祁念一冲身边的非白眨眨眼。   “真可惜,南霄山脉那次失手了,让闻家那几个小辈逃了。”   非白最近很少从剑里出来,难得现身也是避开祁念一偷摸铸剑,不知道究竟打算铸一把怎样的新剑,一直神神秘秘地不让祁念一知道。   非白不在意道:“他们俩元神遭受重创,一时半会儿好不过来的,尤其是那个女孩。”   “对了,还有非常重要的两个人。”上官熙突然正色起来,“冉灼,五大世家之首,冉家的大公子,八品血脉者,也是这次参会者中,唯二的两个八品血脉者之一。”   “还有一个是谁?”   上官熙将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摇光。”   她说到这个名字,顿了顿,强调道:“她是神殿一手培养起来的人,神殿十二曜之一的亲传弟子,如今神殿的摇光星,也是八品血脉者。”   上官熙打趣道:“原本冉灼和摇光是这次圣晖之会最有力的竞争者,很多人都认为,这一届的神子,会在他们两人之间决出,没想到,你横空出世,打乱了一切。”   祁念一看着她:“那你还不是跟我联手了?”   “神殿不会让不安定因素夺得神子之位,他们一定会提前来试探你,这次清剿行动是最好的机会。”   祁念一何尝不知道。   但她只是淡淡说了句:“放心,我心里有数。”   上官熙抬眸,手指在桌上轻叩:“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是不要命的赌徒。”   祁念一眉峰轻挑,赞同道:“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所以,她们才会迅速敲定,在无数选项中,决定和对方合作。   “但你我有一点不一样。”   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浅浅的阴影,上官熙紧紧盯着她:“关于你的来历,我不多问,你说你是神山的隐世修行者,我信了,我知道,你有所隐瞒,这没关系,谁都有秘密。”   “你我的差别在于,你是个非常自信的赌徒,哪怕一步踏错,你也有为自己收场的信心。”上官熙说:“但我不一样,没有人给我托底,相反,我是那个要为别人托底的人。”   上官熙一针见血道:“你我的区别在于,你输得起,我输不起。”   “所以,我必须赢。”   上官熙的眼神直直撞入祁念一的眼中,她生的婉约清丽,一身书卷气。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能在面临一群修为远高于她的前辈面前,敢不卑不亢,半步不退。   很快,上官熙发现祁念一的眼睛变了。   原本乌沉的眸子变浅了,而后是明亮的金色浮现。   这是一双奇异的金色瞳眸。   “风露为信,明月为证。”祁念一按着上官熙的肩,郑重道:   “我不会让你输。”   ……   事情跟她们所料无差,两日后,一艘大船从川东远渡而来,风姿各异的二十多人下船。   四十八个圣晖之会的参会者,于锦川边正式碰面。   山庄于是更加热闹了起来。   祁念一将这群人一一收入眼底,明白自己终于见到了南境最为精锐的一群青年修行者。   神殿,世家,散修,隐世者。   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注定是安静不下来的。   所有人到齐的当晚,神殿侍者传信,请祁念一前往一聚。   祁念一和上官熙对视一眼,心中明了。   这次圣晖之会的暗潮,已经提前拉开了帷幕。   鸿门宴,祁念一去了不少。   因此这次不慌不忙,跟在侍者身后,慢悠悠地记下了山庄的地形,到场时,发现已经不剩几人不在了。   星天南坐在上首,见她到场,颔首致意,温声邀请道:“云小友来了,先落座吧。”   祁念一顶着各式各样的眼神安然落座,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让其余人心中更是警惕。   没有人知道,神境究竟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她生的无疑是美的,是清冷出尘的美。   但她那双眼,太锐利也太清澈,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刃,让人觉得,只要被她看上一眼,任何秘密和阴谋都会不攻自破。   这样的锋利让人忽略了她的美。   只会觉得,她像一把剑。   剑锋过境,山河震动。   最后,还是星天南打破了沉默:“今日邀请诸位齐聚,除了共商清剿一事,还有一件喜讯相告。”   星天南轻轻合掌:“出发前,神殿为各位准备了一个惊喜。”   他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眼神收入眼底,笑道:“是一截神骨。”   这句话,是滴如油锅中的水,彻底炸开了本就不平静的夜晚。   对于其他人而言,神骨可以提炼血脉纯度,提高修为,最重要的,这是至高无上的身份象征。   而祁念一,终于见到了她前来南境最重要的目的——白泽遗骸。   “明日,我们将从诸位之中选出此次清剿行动的领袖,这块神骨,将作为奖励,赠与领袖。”   星天南一语掀起惊涛骇浪后,自己却又不说话了,而是含笑看着众人。   果然,有人发问道:“敢问曜星尊者,我们将以何种方式选出领袖?”   星天南:“领袖需要负责光复会的清剿,我们看的,自然是战力。”   他像是看场面还不够乱一样,为沸腾的夜晚再添了一把柴。   “明日,我们将不设任何规则,开设一方擂台。”   “能在擂台中站到最后的,就是此行的领袖。”   祁念一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   神殿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竟然是混战。   宴上菜肴精致,酒香醇厚,却没有人有心情品尝。   一块神骨的诱惑,实在太大,没有人可以抵抗。   在场,可能只有祁念一一人尝了尝这一顿佳肴。   她不仅自己吃,还用碟子将食物分了两份,推到右手旁,酒也斟了两杯。   非白就在她右边,和她同坐。   两人一个掩饰一个吃,配合得非常完美,没有一个人发现,在场还坐着一个剑灵。   “你说,神殿这是想干什么?”祁念一在心里对非白道,“如果神殿真的想让我们合力去清剿光复会,又怎么会在行动前,先让各方为敌。”   这是兵家大忌。   非白尝了一口酒,摇头道:“没有你大师兄的藏酒好喝。”   他挑了几个心仪的小菜吃完,不在意道:“神殿想做什么,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清剿光复会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你们这群参会者真正的角逐,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祁念一很快想通了。   “和上官熙说得一样,他们要在圣晖之会开始前,确定哪些人是真正可以被神殿掌控的人。”   所以拿光复会当靶子,实际上是为了清除圣晖之会中的不确定因素。   比如她这种。   非白停杯,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两个元婴境后期,一个元婴境巅峰,余下几人不足为惧。”   他问道:“你对这三人,胜算大吗?”   祁念一耸肩道:“没交过手,不清楚。”   她垂眸,无所谓道:“无论对手是谁,尽全力去赢就好了。”   “也好。”非白轻轻笑了起来,杯中酒液轻荡,难得一见地神情傲然。   “就拿明天的一战,为新剑来洗剑。” 第76章 孤光自照   在此之前,祁念一好奇了很久,非白究竟为她铸了一把怎样的新剑。   他神神秘秘地隐藏了这么久,完完全全把她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顾不上还在宴上,祁念一好奇问道:“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非白侧身过来,凑到她耳边。   明明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却还是保持了作为人时的习惯。   距离近了,非白盯着她的侧脸和微垂的睫毛,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暧昧横生。   但保持了没有一分钟,就被祁念一不解风情地打断,她转过头来,和非白四目相对,眼中有些不解。   非白立刻抽身推开,轻咳一声,掩饰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祁念一挑眉:“你打算让我明天拿到剑就直接上台,连试剑的时间都不留给我?”   “试剑?”非白轻笑了下,含笑看着她,“你需要吗?”   “确实也不需要啦。”   她天生剑心通明,无论什么剑在她手中,她都能如臂使指,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她的剑,并不在于外物,而在内心。   谈笑间,宴上多了些肃杀感。   “听说,今年出了个九品血脉者,敢问阁下师从何门,出身哪家啊?”   因为这句话,宴上安静了下来。   九品血脉者被上官家争取到身边的事情,早已经不是秘密,祁念一今天和上官熙一道入住山庄也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此人,明知故问。   祁念一平静地抬眸,眼神移到自己的对面,那里坐着一个身姿娇小的女孩,梳着双丫髻,瞧着年纪不大,生了一双月牙儿似的笑眼,只是那笑容却莫名令人有些背后发寒。   闻新灵。   虽然对方并没有认出她是谁,但她们从碰面至今,已经暗中生了几次摩擦。   不得不说,她们俩确实是有些孽缘在身上的。   祁念一放下酒杯,淡声道:“在下从神山而来,避世修炼许久,对外界的世事变迁不甚了解,自幼被师尊收为弟子,抚养长大。师尊低调,不喜张扬,终年在外云游,在下承袭师尊心愿,亦不愿张扬,还请各位勿怪。”   她不卑不亢道:“至于这身血脉,各位也知道,神山的修行者,成年之前都不被允许激活血脉,我还是前不久才知道自己血脉之力的品阶,感恩吾神,神授血脉。”   她这一番话,直接把自己甩了个一干二净。   血脉是天生的,不便透露师尊所在,是谨遵师尊教诲。   修行之人,将师门看得比家族亲缘关系还要重要,见祁念一以师命为托词,自然不便再多问。   没想到,闻新灵露出一些惊讶的神情,又追问道:“真巧,我家中长辈也和神山有些交情。敢问阁下出身神山哪一峰啊。”   有人起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众人暗中交换了眼神,纷纷热络起来,讨论道:“神山太过神秘,我等在神境生活这么久,也不曾知晓内部真容,只是听说过,一群数百年前参与过圣战的前辈们,在战后退隐神山中,作为仙界和人间的通道,守护吾神之魂灵。”   他口中的圣战,就是数百年前,南境还未彻底封闭时,南境众人和境外众人联手抵御第一次深渊爆发之战。   可惜那一战之后,南境就彻底封闭起来,知晓内情的老人们死的死伤的伤,闭关的闭关。   几百年过去,南境竟然已经没什么人知晓深渊的存在了。   也是一种悲哀。   至于所谓仙界和人间的通道,就完全是数百年前的人们编来哄后人玩的说辞了。   闻新灵笑着点点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祁念一,解释道:“神山七峰,对应神殿七星,今日摇光星也在此,到让我有些好奇,云道友出身神山哪一峰?”   她眼底镌着深深的怀疑,显然并不相信祁念一编的身世,又自恃对于神山内部情况还算知晓,便摆出了架子,打算套一套祁念一的话。   闻新焰从旁踢了妹妹一下,示意她莫要把气氛弄得太僵了。   闻新灵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盯着祁念一,想要一个确切的说法。   祁念一垂眸,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在底下轻轻勾出非白的衣角,卷在指尖玩,懒洋洋道:   “开阳峰。”   她言罢,抬眸对闻新灵笑道:“或许,阁下家中长辈的亲友,同我师尊还有些交情?”   闻新灵听到这三个字,脸色一变。   座下对神山不甚了解者,好奇道:“闻道友,这开阳峰是?”   闻新灵嘴唇嗫嚅了下,强笑道:“不曾想云道友竟出自开阳峰,是我冒犯了。”   祁念一但笑不语,桌下手指欢快地在非白的手背上点了两下,彰显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却被非白反手直接握住,十指相扣。   “一个时辰。”非白低声道,“你近来太忙,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兑现。”   他们之前约定,每天至少要两手交握一个时辰。   祁念一总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莫名委屈。   她谴责了下自己:“我的错。”   她保证道:“明天开始,把之前的都补上。”   非白轻咳一声:“那要补的时间有点长。”   他靠近了下,低声道:“我们换种方式怎么样?”   祁念一明面上不动声色,应付着众人偶尔的几句交谈,一边道:“什么方式?”   非白犹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了出来:“用面积来补偿时间。”   “比如……拥抱之类的。”   祁念一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说得有道理。”   她是个相当雷厉风行的人,一锤定音:“明天开始,就改拥抱好了。”   非白松了口气,没意识到自己掐着手心,出了一层热汗。   他一边唾弃自己,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辈面前,如此手足无措,一边心底又有点止不住的雀跃。   对座上,闻新灵脸色有些难看地解释道:“开阳峰……是神山的禁峰,主杀伐,被称作神山的守护者。”   说来也是巧合,那日和白羽见面,她信口胡编的神山来历被白羽一口道破。   借着白羽,她才真正了解了神山在南境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倒是听完了神山的存在之后,非白有些若有所思,回去后跟她说:“我想起来了,很久之前,无书,就是你师尊,曾经在他们口中的神山,打过一架。”   非白努力回忆着:“那次他从南境回来后,跟我说,为了取灵矿芯,他跟人打了一架,胜了之后,对方怒而出走,把自己的山头交给他了,让他白捡了个峰主当,印象中好像叫开阳峰。”   祁念一自然不知道师尊还干过这等大事,于是果断给自己安上了开阳峰的头衔。   感谢师尊曾经打下来的江山。   让她这个徒弟坐收渔利。   同时,祁念一斜眼道:“所以,你手札中的小弟,确实就是我师尊,对吧?”   但每次提到这个问题,非白就像蚌精转世,死活不肯开口。   祁念一十分满意地看着闻新灵帮自己坐实了出身,有开阳峰这三个字作为掩护,往后,应该不会再有人质疑她的来历了。   她举杯同闻新灵示意一番,自己一饮而尽。   同时观察了下宴上被上官熙点名过的几个人。   摇光就坐在星天南的下手,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两人之一,已是元婴境巅峰的境界,再加上她的八品血脉,一旦激活,境界应该能够等同于化神境。   宋之航是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青年,一席青色长衫,总是带着令人舒适的笑容,元婴境后期。   冉灼就坐在他身旁,两人看上去关系不错,但气质却截然相反。他一席张扬的红衣,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灼灼其华,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极为冰冷,眼中似含刀锋,天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让人不敢接近,同样也是元婴境后期。   祁念一天眼一扫,发现这群人的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约莫都不超过二十五岁,如果放在外界,这样的修炼速度定会惊掉众人的下巴。   但在南境,拥有如此可怕修炼速度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足以见得白泽血脉对人修行究竟有多大的助益。   酒过三巡,众人散场。   祁念一走在最后面,发现在场众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结对离开。   她耳朵捕捉到了这群人心中,十分关心的一件事情。   ——结盟。   明日的比斗是混战,结盟能极大地增强自己获得最后胜利的可能性。   这些人中有的相识许久,彼此之间足够信任,有的利益置换,也能短期达成同盟。   唯有她,是孤身一人为战。   祁念一在心中疯狂思索着明日的战术,却感觉到非白勾住了她的手指,眼眸含笑,声音温醇,对她说:“不来看看你的新剑?”   这句话让祁念一瞬间忘记了刚才所想。   两人乘月而归,回到院中,此时风露正浓。   非白让她暂时闭上眼,祁念一依言闭上。   很快,哪怕她眼睛并没有睁开,也感受到了那种神剑出世的无上锋芒。   祁念一感觉到自己的心疯狂跳动起来,全身的血液奔涌,躁动不已。   为非白拿出的这把剑。   “可以睁眼了。”   入目,是一把无论是材质还是外形都从未见过的剑。   它并不像人们传统印象中的剑那样,锋利无比,相反,它非常柔软。   祁念一按着自己的胸口,怔然从非白手中接过这把剑。   这竟是一把软剑。   它有着半透明的剑身,入手如同一截软玉,柔软而温暖。   半透明的剑身似有一层磨砂,看上去雾蒙蒙的,但却很薄,薄如蝉翼的剑身,唯有中间的剑芯处,有一丝厚度。   最神奇的是,中间的剑芯,竟是鲜红的,流动着的液体,带着一丝赤金色。   那让她为之心跳不已的熟悉感就来源于这剑芯。   “这是……血?”祁念一恍然道,“那日在沧寰,你说要铸造新剑,找我要了一管血。”   “不仅如此。”非白牵着她的手,从剑柄处抚摸至剑身。   几乎同时,两人都有种灵魂被触动的震撼之感。   祁念一闭着眼睛感受了下,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我从这把剑中,也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他分明是神剑的剑灵。   夜里,非白眼神酝着一汪清泉,格外温柔醇厚,也格外深邃。   “我摘取了自己一部分灵魂碎片,封存于剑中。”   剑身的触感格外冰凉,但剑芯流淌的鲜红,触手却称得上滚烫。   祁念一也不知为什么,觉得此刻自己心跳格外激烈些。   她抬头,看着非白的眼睛,问:“剑身,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冰和雪。”   是陨星峰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坚冰。   听她说过,那是她从少年时,就最爱去练剑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冰雪,都有她的印记。   陨星峰的冰与雪,沧寰万里孤绝的风,他自己的魂魄,和她的心头血。   共同铸造了这把剑。   有一瞬间,祁念一看着他的眼睛,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深深呼吸,将声音中的一些颤抖压下去,又问:“它叫什么?”   非白将这把剑,郑重地交到她手中,从始至终都看着她的眼不曾移开。   “照孤光。”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这把剑,是他心中的念一。 第77章 荒野求生   翌日一早,四十八个神子预备役在锦川前的森林集结。   这里山势险峻,密林丛生,一到夜里就密布毒障,一看就是杀人越货的好去处。   所以,这里向来都是南境被通缉的人逃窜的第一选择。   被带来这里,祁念一更加确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清剿光复会不过是个幌子,神殿就是想在圣晖之会开始前,先探探他们这群人的底。   南境内部暗潮涌动,世家林立,如果几大世家暗中联手,甚至可以操控圣晖之会的结果。   所以神殿才借这个机会,试图打破这一届圣晖之会的僵局。   虽然没有摆到明面上来,但祁念一已经感受到了,落英神殿和几大世家之间的暗斗。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星天南为首的落英神殿其他人,会对自己这么友善。   上官家早已不复当年,如果她这个九品血脉者能被神殿收入麾下,至少能够保证神殿在这次的圣晖之会中占据主导权。   星天南看着面前这群年轻人,笑道:“和大家玩一个简单的小游戏。”   “这片森林中,藏着一共三十六枚身份玉牌。首先,各位需要找到身份玉牌,其次,需要保护身份玉牌不被他人夺走。”   星天南伸出三根手指:“三日为期。带着自己的身份玉牌登上涉兰山顶者,才能参与领袖之位的争夺战。”   他微微躬身:“祝各位成功。”   “最后补充一句。”星天南的眼神中带着深意,“身份玉牌,非常重要。”   ——“这是各位,参加圣晖之会的凭证。”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谁都没想到,神殿会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有些人当即就傻了。   一共四十八人,却只有三十六枚身份玉牌。   第一招就激化了他们这些人的斗争。   “现在,已经开始了?”   没顾得上旁人的惊讶,祁念一如此问了一句。   星天南缓缓颔首:“森林之中,危机和资源并存,还请各位好生利用,我期待三日后,在涉兰山顶见到各位。”   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到时候,见的应该就不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了。   晨光熹微,祁念一率先一步迈入森林,很快,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她没有将照孤光配在腰侧,亦或是背在身后,非白在照孤光极其锋利的剑锋之外,做了一层同样柔软的剑鞘,将其包裹。   祁念一便直接把软剑当做腰带系在腰间,半透明的剑身中流淌着赤金色的流光,为她一身素色添了些光彩。   她身后,众人眼神交错,宋之航搭在冉灼的肩上,好奇道:“她刚才所用的身法,我还从未见过。”   冉灼面容冰冷,纡尊降贵地往祁念一离开的方向投去一个眼神,道:“连你都不知道?”   宋之航可是神境著名的学贯古今。   各家功法秘诀,各派传闻轶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宋之航叹道:“我对神山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冉灼冷淡说:“等你成为神子,就能上去了。”   神子的继任仪式,需要在神山完成。   两人说话间,另一个身影也消失在了人群中。   是摇光。   于是众人明白了,摇光和云念,都不打算结盟。   宋之航对冉灼道:“我们也走吧。”   他们两人,不需要再找旁人结盟了。   如此一来,圣晖之会最有竞争力的几人都已经离开。   众人犹豫一番,看向了在场最有话事权的人。   五大家族宋家和冉家的两人已经表明了态度,余下凌闻辛三家的人可都还在此。   闻新灵眼睛眨了眨,看着在场众人,说道:“我有个提议。”   “刚才离开的几人,都是个人单体实力远超旁人的,单打独斗,我们都不是敌手,若想要在这次的竞赛中占得一席之地,还得想点办法,联合起来才是。”   她月牙儿似的眼睛微弯:“我提议,至少在三日之期的前两天,我们互相之间先不要起冲突,尽可能多的将所有的身份玉牌找到,届时也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有人附和道:“闻小姐此言有理。”   “确实,我们虽然修为稍显逊色,但至少人多,找起东西来,肯定要快不少。”   眼看着这么多人同意自己的想法,闻新灵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却很快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就不参与了。”   其乐融融的氛围被一个男声打断,他穿着青色为底的渐变长衫,衣摆绣着零星修竹,衬得他眉目清朗。   闻新灵怔然道:“凌大哥?”   此人正是五大家族凌家这一代的长子,凌晗。   凌晗只是冲众人浅笑,而后平稳的迈步,独自步入森林之中。   气氛被凌晗打断,余下众人也出现了些反对之声。   “闻小姐,你提的建议不错,但我有个问题。”有人质疑道,“我们合力收集身份玉牌后,应该如何保管呢?要如何保证互相之间不藏私心?如果有人找到了多余的玉牌,该如何分配呢?”   不得不说,神殿的这一手操作,直接杜绝了他们和和气气的完成任务的想法。   如果身份玉牌和他们的人数对应,那闻新灵提出的联盟内部产生矛盾的时间会延缓许多。   但现在神殿摆明了要直接砍掉十二人的参会资格,就很难让人不着急了。   他们都是各家各派精心培养了多年的血脉者,更有甚者这么多年修行,就是为了参加圣晖之会,角逐神子之位的。   如果在圣晖之会尚未正式开始前,就莫名其妙丢掉了参会资格,未免也太让人无法接受了些。   闻新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有一群不赞同她提议的人,三两成群的进入了森林,并没有拿她的建议当回事。   闻新灵背身过去时,眼底划过一丝晦涩,很快又复正常。   她笑笑,看着眼下还剩下的十几人,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每个人找到的第一块身份玉牌,自然归属于他们本人。   往后若再有多的,就由团队选出三人,一同保管,优先分配给我们团队中尚未找到身份玉牌的其他人,待到最后一日,如果我们中还有人没有找到玉牌的,我们联手一道去抢,胜算也大些,诸位觉得呢?”   现在愿意听闻新灵留下来说这番话的,都是自身实力稍有逊色,单打独斗肯定是抢不过旁人的,故而听完她全部的想法后,觉得也有道理。   原本就打着结盟的想法,现在有人把机会送上门,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好,我同意。”   有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第三乃至更多。   最后,闻新灵带领的这群人,足有十五个。   占据了这场角逐中当之无愧的人数大头。   但究竟实力如何,暂且不做定论。   闻新灵望向茫茫荒野,思索道:“三十六枚身份玉牌,到底藏在哪里呢?”   这是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   这同样也是所有已经率先进入森林的人,思考的第一个问题。   “落英神殿,也太鸡贼了。”   森林上晨雾弥漫,有些阻碍视线,但祁念一并不受影响。   她用天眼看到了晨雾中隐约藏着一丝诡异的紫色,或许因为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夜间的毒障尚未真正散开。   她迅速屏息,从芥子囊中给摸出了一颗大师兄给的解毒丸含在唇间。   得益于大师兄这位医仙的言传身教,她认出了这种毒障的毒性何在。   无色无味,若非她用天眼看,根本感受不到这毒障的存在。   起初,如果被人吸入体内,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但一旦吸入超过十二时辰,中毒的迹象就会开始慢慢显现。   轻者,灵力阻塞,无法运转。   重者,头晕目眩,失去意识。   尽管不会真正伤及性命,但在这样的竞争中,一旦中毒,就代表已经丧失了优势。   时间还早,祁念一不着急奔向涉兰山,而是悠哉地在森林里逛了一圈。   这里是南境最大的森林,西起锦川,像一个狭长的绿色绸带,深入南境川西的腹地,足有六万多平方公里,中间丘陵和山川密布,最高的那座,就是涉兰山。   许多上古时代留存的异兽在这片森林中生活。   祁念一行走其间,已经感受到了几个非常强大的气息,散布于森林各个地方。   她召唤出姬玚,难得的放熊猫出来透个气,问道:“这些异兽,和你们妖族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上古异兽还真的只存在于南境,外界已经全无踪迹了。   熊猫半眯着黑色豆豆眼,被从睡梦中吵醒,有些没精打采地说:“异兽的能力是天生固定的,无法通过修炼增长,也很少有异兽能像妖族一样化为人形,亦或是拥有神志,非要说的话,他们是怀有神通,异常强大的凶悍猛兽。”   祁念一想起了无望海时,被血月影响,完全没有任何神志的妖兽。   那种状态下的妖族,就有点像姬玚所说的异兽。   “好吧。”祁念一有些失落,“本来还打算让你用妖皇的血统威压来驱赶异兽的。”   现在没戏了。   姬玚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毛茸茸的熊猫脸做表情意外的活灵活现。   “最好不要去招惹它们。异兽的种类繁多,性格神通也各不相同,有很多忌讳,如果不小心招惹上了他们,一定会被追杀,不死不休,除非彻底远离它们的领地,也就是离开这片森林。”   离开森林不就是输了?   祁念一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输。   她用天眼小心地避开异兽,小范围的在林中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于身份玉牌的东西存在,让她有些疑惑了。   这森林虽大,但她以她的速度,一上午也能跑不少地方。   这样下来,都没有看到任何和身份玉牌有关的东西,这就说明,玉牌根本就不是什么放在明面上的东西。   祁念一心中渐渐有了盘算,看着天色,准备第一天先不往涉兰山的方向过去了。   她打算用第一天,好好观察一下这个森林。   于是,她索性放心大胆的找了棵树,半躺在树枝上,阖眸养神。   没想到,躺下还没有一刻钟,她就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正朝着她的方向来。   她隐藏在树影中,朝远处望去。   天眼中,看到一群密密麻麻的淡黄色光点正追着两个人,往她所在的方向赶来。   熊猫趴在她旁边的树枝上,只看了一眼,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追魂蜂,这两人是怎么惹上这群鬼见愁的。”   那两人的速度极快,追魂蜂的速度更快。   呼吸间,他们就已经离祁念一很近了。   祁念一身影一闪,拎着熊猫的后颈肉把它塞回了灵兽袋里,立刻从树上跃下。   姬玚惊恐地声音通过神识传来:“你别冲动啊,一只追魂蜂好对付,但这里生活着数以万计的追魂蜂,一旦招惹上了,那可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闭嘴。”祁念一冷冷道,“我还没那么傻。”   “当然是跑路了。” 第78章 玉牌争夺   “追魂蜂是异兽中最不好惹的一种,每一只约莫是金丹境中后期的修为,蜂后的实力一般在元婴境中期,论个体势力都算不上强,但胜在数量多,而且极为记仇,一旦族人死了一只,整片森林里的追魂蜂都会寻过来。不把敌人蛰死决不罢休,因此得名追魂。”   姬玚的声音稳稳地通过神念传来。   祁念一问:“它们怕什么?”   说话间,她瞥了眼身后。   那两个人和追魂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以她的速度,要脱身也并非难事,但她到底无法接受两个人以此种方式在她面前丧命。   祁念一眼神一厉,身影灵巧地在密林间穿梭,只用简单地扫一眼,就能从茂密的丛林中找到脱身的方向。   姬玚:“它们怕火,但不是普通的凡火,至少也要是元婴境以上的法修施展的灵火,亦或是品阶更高的火焰,才能将它们消灭。”   难办。   她不是火灵根。   无法凝聚灵火。   祁念一四下环顾一番,发现那两人应该也能在这晨雾中辨别方向,但无奈追魂蜂实在追得太紧,根本无法脱身。   她脚步一转,竟然向着身后奔去。   把灵兽袋里的姬玚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别作死!”   “放心,死不了。”祁念一说,“再说了,你在灵兽袋里,又伤不到你。”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姬玚在灵兽袋里怒吼,“我是被你强行施以灵宠契约,我们的命现在是绑在一块的,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但他如果有生命危险,却奈何不了她分毫。   这就是灵宠契约,如此霸道。   祁念一脚步顿了下,原本以为她会改变想法,没想到她只是淡淡说了句:“哦,那没办法了。”   她补刀道:“你自认倒霉吧。”   姬玚要气昏过去。   她速度飞快,很快就和那两人打了个照面。   姬玚头疼道:“你冲过去干什么啊,你又没有火。”   “但我有雷。”   祁念一说话的同时,从腰间抽出软剑。   半透明的剑身闪过惊人的雷光,天空瞬间卷起阴云,泛起闷雷阵阵。   “喂,没做过亏心事吧?”祁念一高声道。   那两人显然也已经见到了祁念一,惊呼:“道友快逃!”然后就听见了她问出这么一句话。   三人身影越来越近,仓促间,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两人条件反射地齐声回答:“没有。”   “那行。”祁念一低声道,“没做过亏心事,一道天雷劈不死。”   一瞬间,她体内所有的灵气全都灌注于右臂。   高高束起的青丝顷刻间化为白雪,平添肃杀。   照孤光柔软而凌厉的剑锋被雷电包裹,引雷入体的疼痛她已经很熟悉,天雷入体后在她皮肤上留下骇人的焦黑,很快又化为一阵金色流光。   剑锋过处,天雷席卷。   数十道闷雷同时落下,伴随着惊鸿一剑。   剑风擦着两人的头皮推出,精准到连头发丝都没有被削下一根,稳稳当当落在了他们身后的追魂蜂群中。   但密如罗网的天雷却是避无可避,将这两人连同追魂蜂一道劈得七窍生烟,一时间这二人连清醒的意识都找不回来。   追魂蜂不怕雷电,却也抵挡不了被雷劈后短暂的麻痹,纷纷从空中坠落。   兔起鹘落间,祁念一的手穿透雷网,拎起同样失去行动能力的两人的衣领,远远扔了出去。   而后她出剑,一记碧海潮生,伴随着成千上万的潮水如针,瞬间穿透了这些追魂蜂的身体。   灵兽袋里,姬玚狠狠松了一口气。   每次看她打架,他也跟着遭罪。   心里遭罪。   一切结束,祁念一迅速收剑撤离。   脚下紫光刚闪过,祁念一心头微动,回身看去。   竟然有一只漏网之鱼,并没有完全被震晕过去,颤微微地振翅飞了起来,倏然射出尾部的毒针。   那毒针漆黑无影,速度飞快,直冲祁念一眼睛而来。   相距太近,她迅速将软剑横于身前,挽了个剑花。   但毒针还没来得及近她的身体,空中就亮起了一道明亮的火光。   那火光不似寻常灵火,而是带着些粘稠之感,温度也很低,似是一道冷火。   毒针在冷焰之中迅速消融瓦解,就连地上的追魂蜂尸体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祁念一向着火光的方向看去,收剑,点头道:“多谢援手。”   “不客气。”男声温和舒缓,“云道友身法精妙,想必哪怕我们不出手,也能躲开。”   两个颀长的身影缓缓靠近。   一把火不仅将这一地狼藉毁尸灭迹,更燎得晨雾渐散,清耀的日光透过云层洒在地上,同时也落在两人的肩上。   一玄青,一月白。   冰冷和温雅。   是冉灼和宋之航。   冉灼指尖还燃烧着那有些粘稠的怪异火焰,在祁念一的注视之下,指尖火焰被收了起来。   显然,刚才用火的就是他。   一地余烬中,先前被祁念一所救的两人身上的麻痹感已经消除,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不能将救了他们的人置之不顾。   冲过来后,看着这样的状况,他们才松了口气。   两人擦了擦额角的汗,带起脸上的焦黑,其中的女修忍不住道:“刚才云道友问我们做没做过亏心事,是为了确认后,方便引动天雷吗?”   祁念一点头。   另一个男修犹豫了下,又道:“当时云道友势如张弓满月,已无回头可能,若我二人答的是做过亏心事呢?”   祁念一面不改色道:“那就是死有余辜。”   能死在天雷之下的,无不是恶贯满盈之辈。   两人显然被噎了下,对视一眼,俯身一拜:“山海宗杜长烟/杜落日,感谢道友相救。”   祁念一扫了眼地上的灰烬,说道:“先离开这里吧,以免更多的追魂蜂顺着气味找到这里。”   宋志涵颔首道:“云道友说的极是。”   五人迅速离开,疾驰之时,宋之航满脸兴味地看着祁念一脚底不时闪现的各色光芒,再想起她刚才那惊为天人的一剑,对她更加好奇了。   五人到了距离稍远的地方后才停下来,宋之航笑眯眯地给每人递上一张符纸:“洁身之用。”   众人点燃符纸,感觉自己的身体包括周身三尺之内的气息都瞬间清净了起来。   气息被清除,这样,就不怕追魂蜂再次追来了。   冉灼目光紧盯着祁念一:“你的剑,很好。”   祁念一将软剑又收回剑鞘中,腰带一样系在腰间,然后说:“你的火也很有意思。”   她此刻是血脉被完全激活的状态,一头白发在身后束成马尾,无机质的金瞳璀璨,为她本就锋锐的气质平添一抹冷硬。   天眼在冉灼和宋之航的身上扫过,和上官熙给她的信息并无二致,唯独冉灼的信息条上稍微有着一点点不同。   【南境冉家·冉灼 血脉激活火焰之体-元婴境后期-八品血脉者】   火焰之体。   而且是在激活血脉之力后获得的。   身前的符纸燃尽,品质并不比沧寰符峰曲微出品的符纸差。   若这符纸是宋之航本人所绘,也就证明,他在符道的修为,同外界的顶尖符修并无二致。   这在仙道八门略显衰微的南境,格外不同寻常些。   祁念一猜测,或许因为自己先前遇到的,无论是上官家的门客,亦或是阳北城中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不如眼前这两个男人能接触到的顶尖功法多。   上官熙血脉之力太低,无法修炼,于这一途钻研并不算深。   如果南境青年一代的精英都像眼前这两个人一样的话,那祁念一觉得,她需要改变一下自己对南境人战力的判断了。   他们的“技”并不差。   还有着血脉之力对于境界和特殊能力的增强。   眼前两个男人,个个都是劲敌。   祁念一记得,在她来之前,上官熙曾经叮嘱过。   冉灼和宋之航,比摇光要难对付。   因为摇光是神殿唯一的参会者,习惯了独来独往。   但冉灼和宋之航,不仅修为是这群人中的佼佼者,重要的是,他们两人交情甚笃,对彼此十分信任,若同时动手,绝对是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效果。   当时上官熙说:“这两人,会成为你此行最大的威胁。”   她一语成谶。   简单寒暄过后,祁念一就准备离开。   宋之航叫住了她:“我和冉灼在林间搜寻了大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和身份玉牌有关的东西,这片森林里,连一块玉都没有,不知各位可有发现?”   祁念一摇头。   而山海宗那兄妹俩就更惨了,不仅没有发现,还意外闯入了追魂蜂的领地,仓惶逃窜时,不慎打死了其中一只,被追魂蜂逼得横穿了大半个森林。   宋之航:“既如此,三位可愿与我和冉灼同行?”   他说的是“三位”,但却是对着祁念一说的。   祁念一此时对于所谓的身份玉牌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并不想身边有旁人,于是果断拒绝了:“抱歉,我不喜欢和人一道。”   宋之航颇为理解地笑了笑:“是我冒昧了,云道友自便就好。”   然后注视着祁念一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她走时,森冷纯净的白发随着步子轻轻扬起,宋之航目光幽深,喟叹道:“白发,神降者,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再次看到白发之人。”   他说着,转头问道:“阿灼,你同她交手,胜算几成?”   冉灼瞥了眼她离去的方向,冷声说:“五成。”   宋之航有些惊讶:“才五成?她修为要低你两个小境界。”   冉灼点头,声音冷而沉:“没感觉到吗,她出剑的时候。”   “她的剑,有点古怪,能对我们产生血脉压制。”   宋之航沉默了下,才道:“八品和九品的差别,有那么大吗?”   冉灼冷冷说:“这就说明,她并不止九品。”   “曾听闻,她入城测试血脉之时,因血脉之力过于强盛,毁坏了一个阵盘,而那应该是她第一次测试血脉之力。”   宋之航低喃道:“天生就超越九品的存在吗?”   ……   独自离开的祁念一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一直等到了夜里。   期间,她听到了好几个三两成群的小队从她身边经过,但都没有发现她就在树上躺着,闭目养神。   整个森林里的声音都被她收入耳中,她确定,一个白天过去了,还没有人找到身份玉牌在哪里。   神殿不会把玉牌全都藏到最后一天。   算上找玉牌,再加上中间可能会发生的争斗,以及赶路和登山的时间,三天的时间其实非常短。   所以,很大的可能是,身份玉牌根本不会在白天出现。   她等到了日落西山,森林中的人声悄寂,虫鸣鸟叫活跃了起来。   毒障,也活跃了起来。   祁念一又给自己塞了一枚避毒丹,感叹医仙出品绝非凡品,这枚避毒丹能让她不用刻意屏息也能在毒障中行走。   她八风不动地坐在树上入定修炼,非白坐在她的右手边嗑瓜子,熊猫蹲在她左手边啃竹笋。   突然,她听见非白有些惊讶地说:“原来森林中毒障的源头,是一朵花。”   祁念一闻言,睁开眼睛,顺着非白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朵花其实不太显眼,藏在深深浅浅的草丛中,颤巍巍地探出一个花骨朵。   就是这不起眼的白色小花,竟然释放出了如此骇人的毒,让整片森林在夜晚都被迫陷入休眠。   没有人和动物敢轻易突破毒障在夜间行走。   祁念一的金瞳在夜里格外耀眼,她盯着那朵花看了一会儿,惊讶地看见,那朵花的花芯之中,有着非同一般的灵气,正在活跃着。   “神殿……该不会真这么缺德吧。”   祁念一从树上一跃而下,并不惧怕花毒,靠近后细细观察一番,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朵花里,藏着一块玉。   并不是天然生成的,而是人为地后期放置进去的。   那块玉很小,如果不是天眼捕捉到了这朵花上不同寻常的灵气运行轨迹,她也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原来身份玉牌竟然藏身在这小小的花里。   这种花只在夜间开放,所以身份玉牌自然也只能在夜间被找到。   这种花在森林中极为常见,遍地都是,因为数量庞大,所以到了夜里才能散播出如此多的毒气,在这森林之中,怕是数以千万计都略显不不够。   而且,因为带毒,人们根本就不会轻易靠近这朵花,就更无从知晓其中的秘密了。   祁念一用灵焰将整只手都包裹住,这才敢伸手摘花。   避毒丹含在嘴里,只能保证呼吸时不受毒障影响,如果直接触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起眼的白色小花被她拨开,毒气更加浓郁,祁念一小心翼翼从中拣出一枚指头大小的玉牌,上面果然刻着神殿的九瓣落英。   玉牌刚一入手,就化作一道流光,进入她的身体。   很快,她的手背上浮现出一朵碧玉色的九瓣落英花。   拿到了身份玉牌,对她而言,就已经接近于成功了。   非白看着她将玉牌收起来,问:“我们现在出发去涉兰山?”   祁念一摇头:“毒障密布,哪怕有避毒丹,最好也不要有激烈动作,否则容易毒气入体,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她说着,盯着地上的小花,眼神慢慢深邃起来。   非白看着她的表情,熟悉的危险感又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道:“你该不会想——”   话音未落,就见祁念一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兴奋道:   “我有一个想法。”   非白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头在树上趴着啃竹笋的姬玚眼前一黑,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   如果要给他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话列一个排名。   “我有一个想法”这六个字绝对能排上第一。   ……   森林另一头,一群十几人的小队正连夜在林间搜寻。   他们身侧都漂浮着两枚符纸,同样也是避毒的一种方式。   都已经到了圣晖之会的门外,在场众人也都出自南境高门大户,自然不至于被这毒障给逼死。   这符纸,就出自小队中,一个符修之手。   比起宋之航的符品质要稍微差了些,无法支撑整整一夜,但中途补换个两三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众人搜寻了一整天,什么收获都没有,难免有些沮丧,辛天昊强忍着暴躁:“我说,你确定身份玉牌一定会在夜里出现吗?”   闻新灵解释道:“神殿不可能让我们空手离开,整整一个白日都没有,如果将身份玉牌压到最后一日再放出,就无法达到神殿想要的效果了,所以今天晚上,玉牌一定会出现。”   “但我们已经找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辛天昊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如果不是看在闻新灵和他同为五大世家族人的份上,他才不会对这个小丫头这么客气。   闻新灵背对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转过来时又恢复了正常,笑着说:“辛大哥,或许玉牌隐藏在什么细小的角落,我们再仔细找找。”   他们人多,人影攒动,衣料摩擦间,闻新焰袖口掉出来一本书册。   他身后的人正想提醒他,看到书册掉落的地方,却有些犹豫。   “闻道友。”对方指着地上说,“你的书掉在了冷鬼花上。”   他们在南境生活多年,对于这里的环境自然比祁念一要熟悉得多,哪怕没有天眼这种东西,也知道这种花会散发毒气。   更没有人敢不要命地去触碰这种剧毒。   闻新灵瞥了一眼,说:“一本旧书,也就你当个宝贝似的天天随身带着。”   她见闻新焰皱着眉,思索片刻,竟然还想去捡,脸色一变,厉声道:“哥哥,你干什么!”   她连忙拽住闻新焰的手。   闻新焰眉宇间凝着一股愁绪,他向同行者中的那个符修又换来了两枚避毒符,发色淡了些,竟是激活了血脉之力,将全身的灵力化为护障,护住自己的手。   他抿唇道:“阿灵,你知道这本书对我很重要。”   将这本书捡了起来。   闻新灵暗自松了口气,见闻新焰拿到了书还不站起来,而是皱着眉,又凑近了些,不由催促道:“哥哥,你还在干什么?”   闻新焰试探着伸出手,拨开了冷鬼花的微微收拢的花瓣。   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花芯这种,捡起了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牌。   上面赫然刻着神殿的九瓣落英。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枚小小的玉牌,融入闻新焰的手心,成为一个印记。   ……   稍远些的地方,宋之航和冉灼一道,靠在树下休憩。   他们身侧燃烧着冉灼那奇特的火焰,火焰隔绝了毒障的侵蚀,能让他们在夜里安眠。   山海宗的兄妹俩感激道:“多谢冉前辈和宋前辈愿意带着我们。”   宋之航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和冉灼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身份玉牌真正可能的所在,却见冉灼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看向他们周身火焰之外三寸之处,被火焰的余温烧枯的一朵小花。   宋之航确定,自己看到了,有一个碧玉色的东西,从那朵花中掉了出来。   他和冉灼对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   这一夜,通过各种各样方式发现身份玉牌存在的,已经有近二十人。   惊喜和争吵,甚至反目,都被祁念一收入耳中。   她休息到了破晓之时,花中的毒气越到即将天亮时就越淡,此时已经可以不惧毒障自由行动了。   她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下一秒,就用出了虹光步。   紫阶的虹光步,日行千里无影。   一天时间,足够她跑遍这座森林了。   祁念一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火光,和灵兽袋里熊猫头疼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片森林里存在着数以千万计的冷鬼花。   但玉牌只有三十六枚。   旁人要一朵一朵去找,她却不需要。   她能看到天地间的灵气流动。   直接就能锁定目标。   大半天很快过去,眼见太阳又开始渐渐向西落下,森林已经被各路人马都搜寻过一遍,他们要在如此庞大的花海中一朵朵找过去。   白天冷鬼花并不开花,他们需要上手去捏,才能感受到花中有没有藏着玉牌。   时间越往后,人们就越不耐烦。   尤其是看到各处时不时有火光燃起时,更是让人心烦不已。   “要不,我们也用火攻吧?”有人提议。   但立刻被否决:“人家冉灼能控制自己的火,随心收放,你能吗?今日风大,若是用火,一定很快就能燃成一片,届时我们是找玉牌还是逃命?”   “再说了,要是火不小心烧到异兽的领地怎么办,那我们还不得被吞了。”   十几人的小队七嘴八舌地吵着,让辛天昊一阵心烦。   他骤然起身,怒吼道:“行了,既然找不到,去抢不就行了!”   他指着外面不时泛起的火光:“按照冉灼这个搜罗的速度,肯定拿到了不少玉牌,我们去抢不就好了。”   他这个提议,让人有些心动,但碍于冉灼强大的战力,并没有人敢这么做。   “打不过冉灼和宋之航,换别人不就行了!”辛天昊高声道,“反正玉牌的印记就在手背那么明显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我们可以去抢别人啊!”   他的提议,得到了纷纷认同。   于是这个队伍转变了目标,不再找花,而是找森林之中,落单的其他人。   而此时,祁念一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用虹光步在森林里转了一整圈,消耗很大。   但同样,收获也很大。   她现在已经到了快要出森林的地方,前面不远处就是涉兰山。   夕阳的余晖下,祁念一抬手擦了下汗。   她冷白干净的手背,已经排不下这许多的玉牌印记了。   碧玉色的九瓣落英花沿着她的手背一直往上,占领了整个手臂。   细数下来,她手上,赫然有着整整十三朵九瓣落英花。 第79章 我说了算   一入夜,森林中就安静了下来。   哪怕祁念一现在所在的地方已经在森林的边缘,毒障仍然缭绕不断。   她找了个地方歇下,就听非白问:“不打算连夜登山?”   祁念一摇头,指着自己手臂上斑驳的印记:“得把这些解决了再说。”   非白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将这么多玉牌捏在手里,是为了提前将一些人淘汰?”   “本来确实是这个打算,但是,刚才听见了一个事情,让我改变想法了。”   祁念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非白,她听见了某个人的心里话。   如今她元婴境中期的修为,天听的范围能将这片森林完全囊括。   “听见了什么?”   祁念一双臂环抱靠在树旁,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西南方向,心底对非白说:“一旦参加圣晖之会的人数低于二十人,神殿就可以取消这一届的圣晖之会。”   她若有所思道:“看来神殿是打定主意,要把神子的人选,完全捏在自己手中了。”   非白:“五大家族和各门各派是不会同意神殿这么做的。”   “所以他们只能循序渐进。”   说话间,一个身着白衣的纤瘦身影已经靠近。   对方发现了这里还有个人,也有些惊讶。   祁念一靠坐在树下,抬手打了个招呼:“晚上好。”   她的眼神落在对方的手背上,那里有两朵花,此人,正是刚才被祁念一听见内心独白的人。   神殿的摇光星。   她穿着神殿统一制式的白色长袍,胸前佩戴的九瓣落英勋章有六瓣染红,眸色较寻常人要淡很多。   摇光愣了下,回道:“晚上好。”   她也看到了祁念一手背上密密麻麻的花,惊讶之余,指着涉兰山的方向问:“你不打算上山吗?”   这里已经快到涉兰山的山脚下了。   祁念一:“刚才是想的。”   她顿了下,补充道:“现在不想了,打算做点别的。”   比如,怎么把神殿给你开的后门关上这件事。   “那不打扰了。”摇光看着她的眼神非常奇异,像是在看一个怪人,祁念一从小到大被这种眼神看多了,也不恼,目送着摇光只身一人向着涉兰山而去。   摇光走了,很快,又有四个人连夜赶来。   是冉灼和宋之航,带着山海宗两个年轻的小修士。   祁念一就坐在森林的出口处,太过显眼,几乎没人会看不到她。   山海宗那兄妹俩一人手上有一朵花,宋之航和冉灼却是一人四朵。   祁念一在心中略微计算了下,这就已经有二十五个身份玉牌已经被找到了。   她有预感,找到身份玉牌的人,多半都会选择在今晚迅速离开森林登山,她只需要在这里守到天明之时,就能清楚现在手中握有身份玉牌的一共有多少人。   还宋之航好奇道:“云道友,在这里做什么?”   祁念一靠在树边,毫不遮掩地回答:“在想,怎么排挤你们俩。”   宋之航身后,两个可怜的山海宗小修士听她这么说,脸色都变了,左右为难地看着在祁念一和宋冉来回看,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动起手来,两边都是救命恩人,自己应该帮谁。   宋之航先是惊讶,而后缓缓笑了:“云道友,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问道:“云道友是觉得,对上我和冉灼,没有信心?”   祁念一摇头。   她这辈子,最不缺的有三件东西。   第一是钱,第二是胆,第三就是自信。   时常因为自信过了头,会做出一些莽到没边的事。   但偏偏还次次都能让她做成了。   用温淮瑜的话来说,她的气焰就是这么被助长上去的。   祁念一眼神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扫了一遍,说:“一个,没问题。两个,有点麻烦。”   而她不喜欢麻烦。   这话称得上嚣张。   宋之航却也不恼,而是笑了起来。   他觉得云念这个人真的非常有趣。   说话做事,哪怕是在算计你,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如此直接,如此骄傲。   骄傲到不屑暗地里的阴诡行事,哪怕是计谋,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冉灼冰冷的眼神从祁念一身上淡淡扫过,淡声说:“走了。”   四人便又离开了。   这一夜,祁念一看到陆续还有五个人从这里离开,前往涉兰山,每个人都奇怪地看着祁念一,从她身边路过。   这是已经找到了玉牌,打算明哲保身,赶紧开溜的。   其他没有找到,亦或没有能力保住的,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哪怕是在行动不便的夜里,也时不时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打斗声。   她双臂环抱着靠在树边,旁人看不到她的手背,只能简单猜测她如此闲暇,定是已经玉牌到手。   最后路过的,是一个身穿绣有层云暗纹渐变青衫的青年男子,因为他衣摆处的修竹,让祁念一多看了他一眼,天眼的信息条告诉她,此人叫凌晗。   祁念一想了想,姓凌。   南境五大世家之一,就有一家姓凌。   对方看着她,声音清朗温厚,好心道:“这位道友,可找到了身份玉牌?”   祁念一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凌晗便又说:“如果暂时没有的话,我手中还有多出来的最后一枚。不知道友可否需要?”   祁念一摇头:“不用,我有。”   她顿了下,问道:“刚才过去两拨人,他们的玉牌,都是你分给他们的?”   那几个人看着实力并不强,并不像能在如此激烈的争夺中占得先机的样子。   凌晗愣了下,笑了笑:“他们能此刻离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意思便是默认了。   来来回回好几拨,终于到了天快亮的时候。   祁念一半眯着眼睛,感受到太阳照射在脸上,森林里最后一拨人,也是最闹腾的一群人,终于来到了她面前。   ——准确的说,是打过来的。   闻新灵带着的那十几人的小队,最终找到了五个身份玉牌。   根本不够分。   队里还有辛天昊这种脾气暴躁,本来就不太服闻新灵的刺头,稍微一顶,矛盾就激化了。   队里有几个明眼人,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他们这个联盟长久不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内部闹崩了。   辛天昊那个暴躁脾气,根本耐不下心自己去找,中途打劫了一个人才抢到了自己的玉牌。   他的身份玉牌到手了,也就不想再帮着其他人去抢了,自己趁早出森林才是上策,他当即就想离队。   却被队里其他人刺了一句:“辛公子的玉牌是我们一道抢来的,没道理你的玉牌到手后,说走就走,让我们这些人打白工的道理。”   虽然辛天昊出身五大家族,但能参加圣晖之会的,也都是出身不凡的,不考血缘传承,天生就拥有高阶血脉之力的,终归是少数。   哪怕血脉之力稍微差了些,但谁也都不是好惹的,平白没得忍受辛天昊这臭脾气的道理。   修行之人,斗嘴都不是简单的打嘴炮,那是真的靠动手的。   找了一天一夜的疲惫感和脾气全都被激起来了。   已经拿到玉牌的人想往涉兰山的方向逃,其余想争夺玉牌的人往这个方向追,眼看着就快打到祁念一面前来了。   一群人闹哄哄地,一招一式,你来我往,场面一度失控。   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森林的出口处,还站着个人。   祁念一揉了揉眼睛,照孤光如同一道泛着仙气的白练,被她从腰间抽出来。   她眼也不抬,柔软的剑锋在空中灵活地挽出个剑花,抬手就是一招潮平岸阔。   一瞬间,宛如巨浪滔天,滚滚而来,雄浑的剑势将两拨缠斗的人分开。   她拔剑的瞬间,体内血脉之力激活。   所有在场者都感受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难以置信地向祁念一看去。   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给他们带来如此可怕的血脉压迫感。   她的剑势并没有伤这群人分毫,却毫无遮掩地彰显了自己可怕的实力。   明明白白的告诉在场众人,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打成一团的两拨人都不由停住了动作,茫然地看着祁念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只有闻新灵皱眉,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   这令人讨厌的剑招,这令人讨厌的气息。   总让她想起第一次出境就重伤受辱的时候。   让她对面前的九品血脉者没有任何好感。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闻新焰左右看了看,尴尬地站出来问道:“云道友,可是有事?”   祁念一点头,直截了当说:“昨天晚上,所有拿到身份玉牌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如今森林中,你们是最后最后一批人。”   她此言一出,众人都惊了。   他们没想到,其他人的动作这么快,竟然已经找到了玉牌,向着涉兰山去了。   祁念一将先前离开的人略微数了一遍,笃定道:“你们手中,只有五个身份玉牌,对吧。”   她能如此精准的报出数量,证明她所说无误,其他人已经连夜离开了。   祁念一勾唇,笑道:“现在,距离争夺战开始,只有不到五个时辰了,如果再这样缠斗不休下去,只会得不偿失。”   这个道理,大家都清楚。   只是没人能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更不甘心放弃圣晖之会的机会。   哪怕是时间不够,也必须要抢。   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辛天昊已经脱离了控制,正准备趁机脱逃,被祁念一瞥见,抬手就是一剑。   三道剑光牢牢封住他的去处,无形的剑光抵在他的喉间和胸前,只要他稍微动弹,就会被剑光穿透胸膛。   辛天昊怒目而视:“你——”   祁念一终于抬眸,淡声道:“我说你能走了吗?”   闻新焰打圆场道:“云道友,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祁念一看都懒得看他:“妥不妥,我说了才算。”   她也不拖沓,眼神淡扫,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拎起自己的袖子。   冷白修长的手臂,密密麻麻有着一排碧玉色的小花,从手背一直蔓延到手肘处。   她一个人,足有十几朵花。   而他们一行十几人,却只有区区五朵。   显得他们格外寒酸。   闻新灵额角直跳,冷声道:“你这是在炫耀?”   祁念一摇头,突然勾起了一抹笑容。   熟悉她的人,应该都心知肚明,她此刻的笑有多不怀好意了。   但南境这群人,对她并不熟悉。   祁念一直接说:“我可以把玉牌分给你们,身份玉牌一人一个,我拿太多也没有用。”   闻新灵不信,质疑道:“你有这么好心?”   祁念一笑了笑:“当然,是有条件的。”   她下巴微扬:“第一,拿了我玉牌的人,在后面的领袖战中,不得对我出手。”   众人一听,觉得有道理,毕竟拿了人家的东西,不对她出手,也是理所应当。   但她第二个要求,就没有那简单了。   祁念一缓缓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要你们在领袖战中,尽全力,将冉灼和宋之航分开,杜绝他们两人联手。”   这个要求,让其他人面带难色。   冉灼和宋之航,他们两人都是元婴境后期的修为,只要联手,甚至能压制元婴境巅峰的摇光。   闻新灵暗中给了其他人一个眼神,众人压下心里的盘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先放下恩怨,一致对外。   【她形单影只,寡不敌众,先把她拿下,我们的玉牌不就够了吗。】   算盘打得倒是很精。   祁念一在众人警惕的眼神中,慢悠悠向前迈了一步,瞧着姿态颇为随意。   就在同时,闻新灵厉声道:“动手。”   十几个人顿时形成合围之势,朝祁念一冲过来。   这十几人队伍的配置相当齐全,法修武修符修丹修,甚至还有个阵法师。   他们手中的五枚玉牌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抢到手的。   所有人都在同时激活了血脉之力,修为迅速往上攀升了一到两个小境界。   在场都是血脉之力在五品以上的,最少也能让他们的血脉之力提升一个小境界,如果是八品血脉者,能直接提升三个小境界。   如果不是心境尚未圆满,摇光他们几个,实际战力早就同化神境无异了。   祁念一脚下绽开一个阵盘,是阵法师最常用的束缚阵,四面八方的灵网将她束缚住。   众人神色狰狞,刀锋剑芒,法诀阵光同时向她而来。   闻新灵嘴角挂着愉悦的笑意。   她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这么傻,竟然把到手的玉牌送上门来。   那他们哪有不收的道理。   眼见着攻击即将同时落在她身上,众人脸上喜色更重时,却发现,祁念一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惊慌一瞬,就看见下一秒,祁念一脚踏七色虹光,凌空踏在他们正上方。   半透明的软剑带起熠熠赤红血色,像一条温柔的波涛,却半点不留情面。   沧浪剑第四式——惊涛拍岸。   有了自己的自创剑招后,她有段时间没有用过沧浪剑中攻击最强的一剑了。   平地惊雷,开天辟地的剑势震撼而来。   就在此刻,众人再次感受到了先前那种可怕的血脉压制。   他们看着空中那人飘扬的白发,绝望地发现,自己连反抗之心都生不出,哪怕是面对这样的杀招,也都只想臣服。   十几人奋力抵抗,也扛不住这一剑。   尘烟散尽,祁念一提剑落地,看着失去反抗能力的众人,幽幽道:“看来你们还没明白现在的情况啊。”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和非白感叹道:“我觉得,在南境打群架,真的很没有成就感。”   甚至都没几个能还手的。   不得不说,血脉压制这种东西,真的很爽。   她看向地上的其他人,认真道:“你们还有没有参加圣晖之会的资格,现在,我说了算。”   “懂了吗?” 第80章 剑定乾坤   要神骨,还是要参加圣晖之会的机会。   这个选择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难。   很快,就有了第一个服软的人。   对方艰难地站起来,咳了几声,说:“尊敬的九品血脉者,我愿以道心起誓,在领袖战中助您一臂之力,答应您刚才所有的要求。”   祁念一满意地点头,手指一划,一道碧玉色的流光从她掌中飞出,指甲大小的玉牌,融入了那人的手背。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顾不上闻新灵要杀人的眼神,走到了祁念一身边,表明立场。   就在站过来的瞬间,他才感觉身体的桎梏轻松了很多,就连刚才剑势导致的气闷也通畅了。   他心下明白这是祁念一的意思了,连忙躬身感谢道:“多谢云大供奉。”   转眼间,就换了个称呼,表示尊敬。   有了第一个,就势必会有第二第三,乃至更多。   “还有我,我愿为云大供奉肝脑涂地。”   “我愿助云大供奉拿下领袖之位。”   祁念一满意地笑着,一旁众人眼见着玉牌剩余数量越来越少,紧张了起来,数了数自己这方的人数,直觉不够,甚至争了起来。   他们手中有玉牌者五人,还剩十三人没有,如果云大供奉手中的玉牌数量不够他们所用的话,当然只能先下手为强。   很快,祁念一身边就已经站了十个人。   原本就已经有了身份玉牌的几人,单独站在一旁。   眼下,还站在对面和她僵持着的,只有闻家兄妹俩了,而且,闻新焰已经拥有了身份玉牌,真正还没拿到的,只剩闻新灵一人了。   她狠狠咬着下唇,唇色泛白,就连那双似乎总是笑着的月牙儿似的笑眼也只剩下了阴冷的恨意。   闻新焰在一旁低声劝道:“阿灵,先服个软,也不是什么大事。”   闻新灵似怨似怒地瞪了哥哥一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忌惮什么。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白发的女人,会成为他们闻家的大敌。   她说不出原因,但在看到这白发女人的第一眼,她就有这样的预感。   一种风雨将至的危机感。   闻新灵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神情,努力克制住,不让这点不甘显露出来,然后对祁念一说:“方才是我冒犯了,还请云大供奉见谅,我愿成为云大供奉的助力,为您夺得领袖之位。”   【早晚有一天,我要生食其肉,吸尽她全部的血脉之力】   她内心的话被祁念一一字不落的全部听见。   祁念一眼神暗了下,想起了自己和谢天行,以及上官熙的遭遇。   她开始对闻家掌握的能力有点好奇了。   听完了闻新灵的话,祁念一数了数自己手上的九瓣落英花,再数了数在场的人,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道:“太不凑巧了,除开我自己要用的这一份,我手中还剩十二个玉牌。”   她眼神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周,相当没诚意道:“刚好,没你的份了。”   闻新灵咬碎一口银牙。   她愤然起身,正欲向祁念一攻去,围绕在祁念一身旁,收了她一个玉牌的十二个人,却团团将祁念一护在身后。   “大供奉,您先走,我们为您开路。”   “对啊大供奉,在领袖之战结束前,我们一定尽全力护您周全。”   祁念一轻轻勾起唇角。   她向闻新灵微微欠身,在众人的护卫下,奔向涉兰山巅。   只留下闻家兄妹俩在争执撕扯。   已经看不到祁念一的身影后,闻新灵才狠狠甩开闻新焰的手:“哥,你这是做什么?!”   “她摆明了就是针对我,你看不出来吗!”   闻新焰叹息道:“我看出来了又如何?我们是能伤到她,还是能说服其他人站到我们这边来?”   闻新灵狠狠道:“我最看不得你这种没出息的样子。”   闻新焰顿了顿,像是已经听惯了她这种说辞,抬头是,又恢复了惯常温吞的没脾气似的表情,揉了揉闻新灵的头发。   冲她摊开手,温声道:“好了,别气了,你看这是什么?”   他掌心躺着一枚指甲大小的玉牌。   “阿灵比哥哥有出息,这块玉牌,给你用吧。”   闻新灵抬眸一看,这才破涕为笑。   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了玉牌。   ……   祁念一的上山之路非常顺利,几乎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收了她玉牌的十二个人,十分忠实地护卫在她身后,祁念一稍微看了一眼,便道:“上山时不用管我,待会儿混战时,做好你们该做的就行。”   毕竟是以道心起誓,众人都不敢怠慢,连忙应声,而后在祁念一到了山顶后,这才陆续出现在山顶。   星天南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昨晚,他看见摇光最先登顶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摇光见了他,躬身行礼:“三师尊。”   星天南温声道:“好了,也没外人,过来吧。”   他抬手招呼摇光过来,然后低声问:“怎么样?”   摇光眉头微皱,抱歉道:“是摇光搞砸了。”   星天南有些惊讶。   “找到的不多?”   摇光伸出手背,将那两朵花给他看,咬唇道:“有三个人的速度非常快,我来不及动手,他们就已经找到了很多。”   事已至此,星天南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罢了,明日再看吧。”   身披白色长袍的摇光,在夜风中,看着有些单薄。   她是这一代神殿七星中,无论血脉之力,还是修行天赋,都是最高的那个。   因此被他们格外关注,当做未来的神子来培养。   神殿每一代的七星,都不会分配具体的师承,而是被神殿十二曜共同收为弟子,一同教导。   摇光这孩子,在修行上从来不需要他们担心。   二十三岁,就已经惊人的修到了元婴境巅峰的境界。   以八品血脉之力辅佐,已经能和他这个化神境战成平手。   唯独这性子,还是太单纯了些。   容易受骗,也不会变通。   这样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成为领导者。   神殿不是不知道,摇光并非最合适的神子继任者。   但他们目前,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除非……不从神殿中选人。   星天南忧虑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了那日惊鸿一瞥的白发女修。   她,究竟能不能为神殿带来想要的惊喜?   短暂而混乱的想法从星天南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刚想到的白发女修,已经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对他躬身行礼。   直到台上的沙漏开始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山顶拿到身份玉牌的人,已经出现了二十八个,只剩最后的闻新焰还没上山。   祁念一坐在椅子上,打量了一番这山顶的陈设,并没有任何斗法场。   这印证了她的想法。   二十九人的混战,无论多大的斗法场都略显不足。   正想到这里,踏着沙漏最后一粒掉落时,二十九人中的最后一人登场。   出现的却并不是众人以为的闻新焰。   而是闻新灵。   她顶着众人或了然或不屑或质疑的眼神,理直气壮道:“敢问曜星尊者,神殿并没有规矩,这身份玉牌不能让给旁人吧?”   星天南眼神在她身上落了下,淡声道:“并无。”   允许了她入场。   于是二十九人正式到齐。   星天南环视一周,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了一句传音入密,听完后,有些讶然,眼神在祁念一身上定格了一会儿。   【尊者,森林中夺得最多玉牌的人是云念,她将玉牌分给了其他人,这才导致我们的计划失败。】   祁念一也听到了这句传音入密。   她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打小报告的觉悟,感受到星天南的眼神,甚至还回以一个微笑。   星天南暂时把这句报告搁置,转头对在座的二十九人说道:   “恭喜各位成功取到身份玉牌,并抵达这里。   领袖争夺战将于今夜子时开始,战至最后的胜者,将会成为本次清缴光复会的领袖,获得一块神骨。   本次不设斗法场,各位斗法的场地,就在这涉兰山中,离开涉兰山者,失去资格。”   范围竟然是一整座山。   这就意味着,战力稍逊一些的那些人,他们可以逃,也可以躲。   场上凝重的气氛瞬间就被点燃了。   现在距离子时,只剩不到一刻钟左右。   星天南微微一笑,直接从这里消失。   但众人都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们。   在场几个强者自然是被格外关注的对象。   元婴境巅峰的摇光,元婴境后期的冉灼和宋之航。   他们三人在激活血脉之力后,都能有等同于化神境的战力。   还有他们根本看不穿修为的九品血脉者,云念。   虽然不清楚她的修为,但看到了她以一己之力制住了十几人时,众人心里也同样把她放到了强敌的位置。   其余人纷纷在其中交换着眼神,心中明白,这场神骨的争夺战,最终的胜者应该就在他们四人之中。   紧张而沉重的氛围在众人之间弥漫开。   有些自知不敌的人,已经趁机离开了山顶,身影掠过,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被祁念一赠予了玉牌的十二人,看着冉灼,虽然稍显犹豫,但还是留在了山顶,并没有离开。   祁念一丝毫不觉得焦虑,相反,还有些兴奋。   她在心里对非白说:“不知道,今晚那几个人能不能给我一点惊喜。”   从来南境到现在,她还没有碰到过让她惊艳和敬佩的对手。   尤其是在南华论道遇到过玉重锦后,她真的非常期待,再同一个这样的强敌过招。   如果她没有判断错,冉灼是武法双修,但他所用的武器,祁念一还没有见到过。   宋之航是符修,符道精深。   最后剩下的摇光,应该是法修。   只来得及做了个简单的判断,在子夜极暗时刻,涉兰山上响起了更声。   子时已到。   几乎瞬间,四人身上同时燃起骇人的灵焰,并激活了血脉之力。   祁念一是四人之中境界最低的一人。   但她的血脉之力,足以把她稍差一点的境界补足,和另外三人相差算不得太多。   纵使稍显逊色,她亦不惧。   剑修,本就最擅长越级而战。   而此时,祁念一终于看见了冉灼的本命灵兵是什么。   那是一柄极长的陌刀,不同于寻常的刀,陌刀生有双刃,锋利无比,唯有中间背部稍稍隆起,尖头处形似一柄棱枪。   陌刀黑色的刀锋闪过血光。   是极其凶悍的武器,和冉灼气质非常相符。   冉灼和宋之航显然已经配合过无数次,相当默契。   宋之航的符纸如影随形一般,护佑着冉灼。   而冉灼持刀站在宋之航的身前。   他们俩的身外都燃烧着冉灼那诡异的粘稠火焰,令人无法靠近。   仓促间,祁念一和摇光眼神擦过,不用说话,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联手?   联手。   任由冉灼和宋之航联手,她们两人只有输的份。   不如先联起手来,二对二,将他们俩解决掉再说。   祁念一身影一闪,踏着虹光步,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闪到了摇光的身侧。   左侧传来摇光清澈如泠泉的声音,语速飞快地问她:“你擅什么功法?”   祁念一紧盯着面前的两个男人,随口回道:“我不擅法,只擅破法。”   摇光有些不解,就看见祁念一抽出软剑,疾声道:“水系法术,会吗?”   摇光眼睛亮了下,连连点头:“我是玄水之体。”   她一边说着,一边掐诀。   祁念一感受到她们周身的空气迅速冷了下来,就连呼吸都伴随着阵阵寒气。   玄水之体,不是正克冉灼的火焰之体吗。   祁念一扬眉,兴奋道:“很好,冉灼交给你,宋之航我来解决。”   清幽的玄水也相当粘稠,从她们脚下很快覆盖至整个山顶。   冉灼那古怪的火,碰到摇光玄水后就开始后退,最后退避到他们两人所站之地,退无可退,在他们身前围成一个圈。   冉灼眉目冷沉,一记血色刀锋掀起水帘。   他指尖擦过刀锋,刀被明亮的火焰包裹,很快将地上的玄水斩开。   宋之航的支援随之赶到。   符修向来被说是个万金油职业。   能攻能守,能辅助能治疗,平日里没事还能多画几张符纸,堪称居家旅行必备。   但符道又没有哪一项做到了极致。   攻不如武修,守不如阵法师,辅助不如道修,治疗不如丹修和医修。   在仙道八门中,勉强称得上中庸二字。   但符道之中庸,简直被宋之航运用到了极致。   他就像生了几百只眼睛一样,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冉灼的需要,符纸没有一刻落下,每当冉灼身边有所空缺时,就会立刻补上一张符纸。   他会绘制的符纸路数也非常多样,仅短短的一个过招,祁念一就发现,他用了至少五种以上的辅助符纸和三四种攻击符纸。   在宋之航的辅助之下,冉灼的境界无限逼近了化神境,只差一线,就能越过那道龙门的那道坎。   宋之航指尖点燃一张破风符,很快燃烧殆尽。   山巅挂起了凛凛朔风,助长了冉灼的火势。   火势绵延,如猛兽的利齿,狠狠将地面的玄水撕咬至碎裂。   祁念一冷呵道:“就是现在!”   她说话的同时,随之出剑。   剑锋卷起惊雷,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有雷光落在地面上,正巧沾上玄水。   风能助火,雷自然也能助水。   冉灼和宋之航瞬间想起了前一天她剑引天雷的那一招。   他们两人瞳孔猛缩了下,收刀的同时,立刻抽身回退,却没想到,身后已经被一群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包围了。   正是先前答应了祁念一,要助她夺得领袖之位的那十二人。   哪怕修为不及他们,但人数却足够多。   一下将冉灼和宋之航的退路堵了个正着。   两人一下来不及收势,冉灼靠着自己的刀冲了出去,宋之航却留在了包围圈内。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们打算逐个击破。   果然,下一秒,祁念一已经提剑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十二人,修为纵然不及,却是最好的人墙,直接将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分到两个不同场地中。   宋之航脸色难看了些。   祁念一对他笑了笑:“还没谢过你。”   宋之航:“谢什么?”   此时,正好一阵惊风撩动她的白发。   她抬头,今日月明星稀,夜空明澈。   这不是巧了吗。   她勾唇道:“谢你送上的,这场好风。”   言罢,出剑。   宋之航七符尽出,飞快地飞至祁念一身前。   他如此紧张,本以为又是天雷加身,却没想到,她这一剑,如此轻柔缓慢。   慢到,他甚至能看见她剑锋过处的轨迹。   但他却感受到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温柔而残忍的包裹。   一股难以克制的惨淡愁绪涌上心头。   宋之航怔然捂着胸口,回过神时,他已经躺倒在地上,软剑的剑尖停留在他眼前,他只能透过那半透明的剑身,看到一点明亮的赤金色。   下一秒,就是祁念一的笑脸。   ——“抱歉啦,下去待一晚上吧。”   他感觉到自己腾空而起。   然后,被扔出了涉兰山。   将宋之航和冉灼拆开,若要单打独斗,冉灼就不那么可怕了。   毕竟摇光的玄水之体正好克制他。   祁念一收剑时,摇光那头也正巧结束了战斗。   她没想到摇光动作那么快,和清纯懵懂的外表不同,摇光在斗法时,出手相当果断,极其狠辣,很快将冉灼送离了斗法场。   转头,两人四目相对。   刚刚才联手,现在就为敌。   摇光掌心合拢,祁念一周身的玄水温度更低,甚至直接将她所站的地方结成了冰,坚冰将她的双脚冻住,阻塞了一瞬她的行动。   摇光趁势而上。   手指飞快掐诀,速度快到只有淡淡残影。   这次出招,就不在是先前浅溪似的玄水,而是滔天山洪,奔涌而来,瞬息之间就要将祁念一淹没。   祁念一适时抬头,长剑高举,用很轻的声音说:“你看过月亮吗?”   摇光愣了一瞬。   就发现,眼前亮起了盈盈清光。   她难以置信地惊呼。   祁念一的剑尖,月光愈发皎洁,缓缓升起,形成了双月同天的景象。   她敛眸,轻声道:“你一定没看过,我这轮月。”   沧浪剑第五式——月出东山。   此剑一出,山河清平。   与此同时,分散到山中各处的人们,也都看见了这轮月。   闻新灵眼神惊疑不定,她飞快地思索着。   这样的剑,神境之内真的有吗?   她想起了那天黑白二色的巨剑,心忍不住飞快地跳动起来。   正思索着,就被人随手一击拍晕,扔下了山。   动手的人抬头看向那轮月,无奈笑道:“真是厉害啊,根本赢不了嘛。”   凌晗低头想了想,索性自己也下山去了。   连冉灼和宋之航联手都没能敌过,他去了也没用。   月光消散后,摇光和祁念一同时收手。   两人对视着,各自后退一步,都忍不住笑了。   摇光双手被剑势所伤,已经抬不起来了。   祁念一的右手被玄水冰封,比摇光要稍微好些。   摇光笑完,又垂头丧气道:“我输了。”   祁念一点头:“是啊,我赢了。”   摇光闻言,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我都输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祁念一老老实实回答:“这个技能,我是没有的。”   让她气人倒是很擅长。 第81章 改造阵法   胜负已分,被打晕了扔下山的人陆陆续续被捡了回来。   星天南在暗处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心中生出了些判断。   目前看上去,这个叫云念的九品血脉者,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她选择上官家无非是权宜之计,实际上跟几大家族都没有真正密切的关联。无论是血脉、心性,还是能力,都是绝佳。   这就是他们要等的神子吗?   他想了想,指尖聚齐一缕无形之风,用灵力凌空绘了几个字,随风一道送往远方。   他送的信,神殿应该很快就能接到了。   当晚,星天南只叫了祁念一一个人前来,她心里明白,这是要把神骨给她了。   果不其然,星天南叫了她之后,带她径直去往山腰处,进了一个山洞。   刚一走进,祁念一就觉得,体内的血脉之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   只是,这次的反应,并没有她取得双眼时的反应那么大。   或许是因为,白泽的双眼之中凝聚了神通力,而这块神骨,不过是祂死后预留的骸骨中,比较小的一块。   尽管如此,那种熟悉的温暖而神圣,血脉相连的感觉,就已经开始叩响她的心脏。   好在,还算能克制。   而她身边的星天南,在进入这个山洞后,脸上就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狂热。   祁念一始终能听见他很深的呼吸声,这对于一个化神境强者而言,非常不可思议。   感受到她的眼神,星天南才抹了一把脸,叹息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他说完,又不可思议道:“你可以抵抗住神骨的诱惑?”   祁念一点头:“确实有很大的诱惑力,但还算能够抵抗。”   星天南有些钦佩:“真没想到,血脉之力不过一品之差,对于神骨的抵抗力竟然差别这么大。”   他稍微恢复了些正常,调侃道:“你可知道,这块神骨若是放在旁人面前,或许早就已经有无数人扑上去了。”   这些年,因为部分散落在外的神骨,已经发生了无数起血脉者之间的惨案,哪怕神殿已经想尽办法在四处搜寻遗落在外的神骨,但终究是比不上外面争夺的速度。   无论平日里看着多君子端方的人,在神骨面前,都可能会丑态频出。   这是血脉天生带给他们的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理解。   带她来之前,星天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她竟然能保持理智。   如此一来,祁念一在星天南心中的印象又加了一分。   “去吧,现在它属于你了。”   祁念一深深吸气,慢慢靠近眼前的铁盒。   她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放置神骨的盒子,和沉渊的材质相同,都是用深渊玄铁制成的。   但圣战之后,南境自行封闭,境内已经没什么人知道深渊的存在了。   他们又是怎么获得的这玄铁的。   祁念一试探地问道:“我瞧这盒子的材质,似乎从未见过,敢问尊者,是用什么做成的?”   星天南笑笑:“你不知道也正常,现在只有神殿中还存放有这种玄铁了。   是很多年前圣战留存下来的战利品,后来我们发现,只有放置在这种玄铁中,才能隔绝神骨的气息,不至于引起骚乱。”   祁念一了然点头,正欲打开盒子,星天南叫住了她,无奈道:“我不适合在这里,你自行吸收神骨吧。”   有玄铁盒阻隔,神骨对他都已经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她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开盒子,真是不知世情险恶。   星天南如此想着,从山洞退了出去,还顺手给山洞封上了整整三层结界,好将神骨的气息完完全全地封锁在山洞中,不至于外泄。   祁念一打开玄铁盒,看到了放在里面,一截巴掌大小的神骨。   远看质地如玉,但真正上手触碰的时候,就会发现,它还是有着白骨粗糙的触感,祁念一将它举至眼前,约莫能看到骨头上细密如针眼的纹路。   将这块骨头握到手里,让她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手感,非常熟悉。   她立刻想到了什么,从剑匣中取出神剑。   两相对比,果然是同样的材质。   非白也从神剑中出现,看着她手中的神骨,有些惊讶。   祁念一没有抬头:“你就是用白泽的骨头,来打造神剑的?”   非白没说话,她问的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这没有什么好掩饰的,非白点头:“是啊,我们费了很多年的功夫,将散落在大陆上,除了南境之外其他地方所有的白泽骨头收集了起来,铸成了这把剑。”   难怪,她在拿到剑的时候就能如臂使指,好像这把剑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原来她的感觉没有错。   祁念一指尖轻点,掌中白骨被她的灵力捂暖,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这个过程不过瞬息,祁念一就感到全身的血液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瞬间被拉入到某个玄妙的空间之中。   曾经那种像背后灵似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好像看见了一千年前,白泽第一次降临人间的样子。   那时的大陆,生存环境差到甚至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地表有无数的皲裂,裂缝中都是滚烫的岩浆,人只要稍微靠近,都能被岩浆融化。   天上每日都下着雨,总是阴沉着的,看不到太阳,黑压压一片。   那时连修行者都没有几个,天地间灵气少得可怜,可以用枯竭来形容。   人们麻木不仁地生存着,日子看不到头。   是白泽的降临,为天地带来了灵气。   灵气渐渐修复了惨败的人间,让人们重新有了生存的空间。   所以祂被人们尊为神明。   神明原本是不能被直视的,甚至连姓名都不能轻易脱口。   以祂的神力,只要人们说出祂的名讳,无论在大陆的哪个地方,祂都能听得到。   但白泽天生怀有一份仁善之心,并不计较这些平凡渺小的人类们对祂的冒犯。   最开始降临人间时,是没有人能看清白泽的样子的。   神明不能被直视,每个人看到的神,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样子。   直到后来,为了更好的行走人间,白泽收起法相,化为人形。   这突然拉近了祂和人们之间的距离。   哪怕是神明,相看上去貌却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类。   于是渐渐地,人们开始没有那么敬畏白泽了。   甚至有些更为强大的修行者们,还能偶尔和祂搭几句话。   但,当神明走下神坛后,人心底深藏的贪婪就开始出现了。   突如其来的回忆只到这里,但再往后的记忆,祁念一也已经知道了。   有几个修行者发现,白泽的血肉,可以增进修为,获得神力,让自己成功飞升仙界。   他们安慰自己,那时的人间太苦了,根本就无法生存。   往更好的地方去,是人类的本能。   谁也不能免俗。   所以,白泽被杀,那几个人飞升。   回忆到这里,祁念一的意识就被抽离出来了。   刚才看到的景象,就像是黄粱一梦。   祁念一抿唇,将玄铁盒收了起来。   时间似快似慢,她感受不到变化。   但她似乎,体会到了白泽的心。   那种高居云端,俯瞰人类,分明至高无上,但却又神圣纯净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神明之心。   祁念一终于明白,为何她拿到白泽的双眼时,都感觉不到任何怨气。   哪怕是仁善的白泽,对待人类,也同样只是无情地抽离在外。   温柔而冷淡的看着人间的一切。   祂来到人间,救世,却没有任何私心和感情,哪怕是最后被杀,分尸而食,都没什么太强烈的情绪,是空灵而又干净的。   她无法用人类的感情来解释白泽的感受,但却有些下意识地抗拒刚才那种状态。   说起来,有点像她第一次找回眼睛时,进入的那种万物通明的状态。   那时的她,和刚才她体会到的白泽一样。   冷淡,抽离,没有情绪。   意识所到之处,万事万物都能自然通晓。   强大,但这样的强大,并不是祁念一想要的。   她自始至终,修的就并非是无情道。   “念一?”   非白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理智,她抬头,正好对上非白的眼睛。   见她只是怔然看着自己,没有回应,非白又靠近了些,声音压低:“怎么了?”   祁念一这才回过神来。   她抹了把脸,把刚才那种感觉驱散了,把非白一把环抱住。   非白双手僵硬地张开,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念一。   脑子有点发蒙。   “你身体还在吗?”   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非白反应了下才缓过来,笑了下:“早就没有了。”   能保住灵魂已经是万幸。   “我现在,算是以灵魂的状态,寄宿在这把剑上。”   高阶修士很难彻底死去,是因为有元婴的存在。   元婴相当于是修士的灵魂肉体,只要元婴尚存,抑或是在修士身死前,元婴逃了出去,也能以这种形态活下来。   但元婴无法单独存活,必须要有以有生命的人或物为载体。   当时的他,就是那样误打误撞,残存的元婴成功附着在了神剑上,这才成为了神剑的剑灵。   他投剑炉时,就是想赌这一把。   赌白泽既然拥有神的力量,那祂死后留下来的躯干骨,会不会带有生命力。   没想到,他赌赢了。   不仅保留下来了他的灵魂,更为大陆的未来留下一点希望。   “问这个干什么?”非白垂眸看着她,僵直的身体终于有点放松了,暗自深深吸气,准备将手放下,搭在她的肩头时,她却突然直起身,撤离了。   祁念一想了想,原本来了南境后,她已经将神剑收入剑匣中,放在芥子囊里,很久都没有拿出来过了。   现在她决定拿出来。   刚刚抱着非白,拿着剑,她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非白看着自己跟前突然空了,手尴停留在空中,过了一会儿后才放下。   祁念一摇头,说:“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给他做一个身体。   ……   事情尘埃落定后,成功获得圣晖之会资格的二十九人回到邑平城的神殿分殿时,祁念一已经大致把他们记了个脸熟。   星天南很多心理活动都被她听了个正着,所以现在她也知道,神殿对她格外关注的原因了。   祁念一是个给了三分颜色都能开染坊的。   神殿这么好的助力,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正盘算的时候,星天南对她说:“稍后,我告诉你光复会最近的动向,找回那块被盗的神骨,就靠你们了。”   祁念一:“……”   对了,还有这档事来着。   她立刻召集另外二十八人齐聚神殿,向他们简单的说明了后续事宜后,说道:“认识时间太短了,我知道,你们不一定服我,所以,我们只需要好好配合,完成清剿光复会这一件事就可以了。”   她看着面前神色不一的二十多个人,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也不需要你们服气。”   “大家也知道,我这领袖之位,是打出来的。”祁念一理所应当地说,“如果还有人不服,可以向我提出挑战。”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出声。   宋之航笑眯眯道:“云道友言重了,你能从二十多人的混战中脱颖而出,我们并无不服,这个任务期间,还请云道友多多指教了,宋某一定配合。”   他作为五大家族之一,宋家的人出来表明态度,后续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祁念一领了他的情,冲宋之航颔首致意。   然后,拿出了先前星天南给她的光复会的任务详情,将具体情况告诉其他人。   她握着玉玦,用神念探查到了其中的消息,手指动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地说:“根据可靠线报,最近光复会成员出没于邑平城至阳北城中间的山野间,他们在一个月前连夜入城,盗走了邑平城中供奉的神骨。”   “光复会的灵修无法吸收神骨,也没有保存的方法,他们带着的神骨是我们最佳的追踪标记物,只要他们还带着这块神骨,就绝对跑不了。”   “里面有我们的行动路线,和详细的地图。”她给了每人一块玉玦,又问,“有阵法师吧?”   凌晗举起手:“我是。”   祁念一眼神在他衣摆处的青竹又多看了一眼,对他说:“血脉测试阵法你应该会吧,简单做个改造,能做到吗?”   凌晗有些惊讶:“改造?”   他有些兴趣:“以前没有做过,不过,可以尝试一下。”   祁念一者才意识到,在仙道八门衰微的南境,阵图改造这种高阶阵法师才能做到的事情,对于南境人来说比较陌生。   “待会儿我跟你讲一下方法。”   祁念一环视一周:“全员休整三天,三日后我们即刻出发,有问题吗?”   大家的答案当然是没有。   她说完后,余下众人零零散散的回去了,宋之航和冉灼留到了最后,闻新灵也同样。   自从昨天看到祁念一用剑的样子后,她心中就一种有种隐约的感觉。   这样令人难以忘却的剑,她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闻新灵这时才暗恨,自己不通剑道,只能感觉到眼熟,却并不能仅仅凭借剑意,就将剑招同剑修联系起来。   她有预感,这将成为她对付云念,最有利的一击。   冉灼瞥了宋之航一眼,发现他兴致盎然,时不时往云念的方向看一眼。   “怎么?”冉灼声音冷沉。   宋之航眉眼清润,笑起来时会掩饰他所有的情绪,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偶尔显露出一闪而过的狡黠。   他意味深长道:“我越来越好奇了。”   冉灼不解。   宋之航:“你说,一个父母不详,在神山中由师尊抚养长大,并且师尊在她年纪尚小时就云游四海,并没有给她太多教导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控场能力和领导能力。”   刚才他解围,不过是举手之劳。   却没曾想,她根本就不需要旁人解围。   场面被她三言两语就控制住了,而且观她行事方式,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成为人群中的领军人物,是主心骨的存在。   宋之航感叹了一番:“说不定,这次真的能够抓到几个光复会的大鱼。”   这些年,不仅是神殿,五大家族对付光复会,也废了不少劲,但最终都无功而返。   宋之航心底那点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真的会有天生就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吗?”   冉灼漠然道:“有啊。”   宋之航好奇地看着他,却见冉灼说:“你不就是。”   冉灼补充道:“天生就有一肚子坏水,全身上下都是心眼。”   宋之航:“……”   他顿了下,说:“阿灼,嘴不要的话我可以用符给你封上。”   话虽如此,他对祁念一的兴趣,却是半点没消。   都离开之后,只有凌晗留在了这里。   他对祁念一说的改造之法非常好奇:“我曾经有过这种想法,在阵法原图的基础上,改动一些走笔方式和定格纹路,能保留阵法原有效果的同时,增加一些别的效果。”   他无奈抿唇一笑:“但是提出来之后,就被教我阵法的师长驳回去了,说我大逆不道。”   祁念一这才知道南境阵法师的境遇。   她不禁有些同情,同时还有点怀念谢天行。   那个不折不扣的阵法天才。   改造阵法这种事,他怕是七八岁就开始做了,做得非常好,甚至不过十几岁,修为仅仅筑基境时,就已经开始筹备自创阵法了。   如果有他在,那她的计划应该会顺利很多。   将阵法的改造思路跟凌晗说了之后,祁念一道:“我不通晓阵法,这种方法也不过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你试试看,能不能将原本的血脉测试阵法,改成我想要的这种效果。”   她想要的效果,就是将血脉测试阵中对于血脉之力的感应这一点放大,将其他的减弱,让阵法可以达成根据特定的血脉之力进行追踪的效果。   凌晗隐隐有些兴奋,光是听这个思路,他都能想象到这对于神境阵法师是多么大的影响,他先是道谢,而后激动地问道:“云道友的这位朋友,在下可方便一见?”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能有这样想法的,应当是非常厉害的阵法师前辈,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番。”   祁念一愣了下,语气淡了些:“他……如今已经不修阵法了,身体也不方便和你相见。”   “啊?”凌晗有些失落,“是我冒昧了。”   他犹豫了下,忍不住道:“这样的阵法鬼才,或许能改变整个阵法师一脉未来的发展,他怎么就不修阵法了呢。”   祁念一想起那日谢天行在阵师会受刑的样子,轻声道:“你想问他什么问题,写给我吧,若哪日我和他见面,就转交给他。”   凌晗骤然听闻还能这样,连声道谢:“问题有些多,我今晚回去好好思考一下,明日再给你可好?”   “不急,你慢慢想。”祁念一叮嘱道,“先想想阵法怎么改造。”   凌晗笑笑:“放心,正事忘不了。”   他下了决心,坚决道:“云道友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改造后的阵法,一定能抓到光复会的人。”   祁念一也勾唇笑了下,拍拍他的肩。   待他走后,祁念一的表情才沉了下来。   她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中,只有燃尽的符灰,被夜风吹过,再无踪影。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她连夜赶回山庄,推门后,房间里是熟悉的一片漆黑。   但早在进屋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她在等的人。   冷艳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身影仿佛融入了黑夜里。   谁也没有想到,神殿刚刚任命的清剿光复会行动的领头人,现在正和光复会的首领幽会。   幽会的地点还是神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简直是在神殿眼皮子底下搞事。   祁念一当二五仔当得半点不惭愧,见到白羽的瞬间,立刻就布了个隔音结界在房间,然后说:“你们真偷走了神骨?”   白羽冷冷点头。   祁念一有点头疼:“偷这个干什么,你们一群灵修拿着神骨又没用。”   白羽冷声说:“就算没用,也不能让神殿得到,他们想凑齐神骨,复原神明遗骸,然后,重新造神,我们绝不可能妥协。”   白羽冷厉的猫瞳在夜里熠熠生辉,看着她的眼神颇有些不快,似乎在问——你这就向神殿倒戈了?   祁念一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压压火气。   “我也不打算把神骨拱手相让。”   她说着,又道:“但我要带队抓你们,总得要个结果。”   白羽静静看着她,等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祁念一灌了一杯凉茶入肚,才道:“想法可能有些大胆,你先做个心理准备。”   白羽表情有些不解。   随后就听见祁念一说:“我准备借这个机会,找齐南境所有的神骨。”   她说完,看见白羽那张始终高贵冷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第82章 几封来信   第二天,凌晗带着自己的问题来了。   他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页,每页纸展开都比祁念一要高。   祁念一拿着这过于长的信纸,有点震惊。   凌晗不好意思地抿唇道:“昨夜想了很多东西,一时没收住,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祁念一顿了下:“不麻烦。”   她抬眸问:“阵法的改造图,有眉目了吗?”   凌晗说到这个,十分来劲:“我按照你的思路做了一下改造,改掉了原本阵图中的两个灵气连接点回路。   但以我的能力,只能把血脉测验阵法的效果,改成确定血脉之力强弱以及数量的效果。   你的要求……我暂时还达不到。”   这样一来,她的计划进行得可能就不太顺利。   祁念一随口安慰道:“没事,我再想想办法。”   她想的办法,就是回沧寰找援兵。   正好,七天过去,又到了要回沧寰的时候。   这段时间在南境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在山庄定了下来,祁念一就用出了唯一一枚蓝符,将新的传送地点改在了山庄。   来回次数多了,秋山和沧寰其他人都已经见怪不怪。   再也没有像第一次她去南境时候那样,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来迎接。   祁念一独自一人,默默从四方象跳了下来,发现不过七天,秋山这里的整体环境已经被翻新了一遍,多了很多新的灵器道具,甚至还多了个眉眼青涩的少女,据说是秋山的助手。   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笑容很甜,祁念一以前没有见过,但对方似乎对她很熟悉的样子,见她出来,甜甜地唤了声:“祁师姐。”   祁念一四下看了一番,发现秋山并不在这里,小姑娘见她有点疑惑,便道:“四方象近来运转好像有点问题,师尊带了人去检查了,现在不在这里。”   听闻四方象出了点问题,祁念一心下有点不安。   她点点头,刚走了没两步,感觉到熟悉的视线。   温淮瑜就站在不远处,仍然和之前一样,掐着时间来接她回家。   祁念一往前快步小跑过去。   温淮瑜斜觑她一眼,扬眉道:“吃什么药了?”   祁念一知道,他说的是她修为又晋级了的事情。   她神秘笑笑:“神药。”   温淮瑜在她脑后拍了一下:“稍微收着点,进阶太快不是好事,等你要见龙门的时候就知道了。”   祁念一摸摸鼻子:“我知道的。”   她清楚,进阶速度太快,灵力修为跟得上,心境跟不上,容易出大问题。   奈何她在南境的修炼速度,比在其他地方要快上两三倍。   这段时间,她不仅激活了血脉,还找回了一块白泽的骨头。   现在仅仅元婴境中期,已经是她尽力压制的结果了。   开始在南境修炼后,她才了解到南境人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   拥有白泽血脉之力的人,在南境修炼,速度飞快。   这也是为什么南境青年一代的修行者们,和境外同境界者相比,年龄都偏小的原因。   但这样的速度,最多只能支撑他们到见龙门。   化神的那道坎,没有那么好过。   化神境的标志,就是能一定程度上掌握天地之力。   这已经脱离了灵力积累的程度,是心境和更高一层次的领悟。   她冲温淮瑜笑笑:“放心吧大师兄,我心里有数,不会拿自己的道途开玩笑的。”   温淮瑜淡淡瞥她一眼,没再多说。   回到陨星峰时,正好碰到陆清河正在打铁。   她的竹屋不远处,那幢新建的房子已经完善了不少,见她过来,陆清河有些惊讶:“你闭关出来了?”   她去了南境的事情,沧寰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其他人都以为她闭关去了。   祁念一点头:“闭关中途出来一下。”   陆清河:“……闭关这种事还能中途出来的?”   他没再多说,一段时间不见,他身体又强健了不少,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从简单的杂役弟子服中显露。   他皮肤黑了些,看上去是健康的小麦色,不认识他的人,如果看到现在陆清河的样子,怕是会觉得他是个武修,而非阵法师。   “他身体好些了,大师兄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做灵脉修复?”祁念一问道。   不仅是他,陆清河自己更是想知道。   温淮瑜淡声说:“不急,还缺两味药引。”   “药引?”祁念一和陆清河同时好奇,“缺什么?”   沧寰物产丰厚,灵虚子说过,陆清河治疗所有的开销都由灵虚子个人来付。   像灵虚子这样的千秋岁强者,又是沧寰掌门都拿不出来的东西,得是什么天材地宝?   陆清河愣了一瞬,便道:“如果是很难找的东西,我传信回去问师尊,看上阳门有没有。”   沧寰虽强,但他们上阳门也是老牌强势宗门了,家底还是有一些的。   温淮瑜:“一者是千年上古凶兽的内丹,二者是无垢花。”   陆清河哽住了。   他无奈道:“上古凶兽,还得是千年的?上古凶兽早在大陆绝迹了啊。”   温淮瑜只是凉声说:“并非,只是你不知道在哪里而已。”   他眼神慢慢转向祁念一。   祁念一愣了下,意识到了。   上古凶兽,南境有。   她前些日子才从那片上古凶兽遍布的森林中穿行过。   听闻她有上古凶兽的下落,陆清河表情轻松了些,又问道:“这无垢花又是何物,我从未听说过。”   温淮瑜今日难得的好耐心,解释道:“只生长于秘境之中的一种花,须得是上古仙人留存的秘境,每个秘境中仅盛开一朵,摘取之后,三日之内灵气就会消散。”   陆清河更郁闷了:“上古仙人的秘境?我这治个病所要消耗的天材地宝,把我卖了都不够还的。”   如今大陆已知的秘境中,没有一个能够得上仙人这个境界的。   温淮瑜眼眸蕴着深意,意味深长道:“我们用秘法找了很久才定位到的,一个深藏于云端,数百年来都完全是随机现世的秘境,一定够得上仙人的标准。”   他这么说,祁念一和陆清河都好奇了起来。   “是哪位仙人前辈留下来的秘境?”   温淮瑜摇头:“不是仙人,亦不是前辈。”   ——“是神祇。”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说道:“据说,是白泽遗留的秘境。”   祁念一心头狠狠一动,抬眸,对上了非白的眼睛。   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同样,也明白了温淮瑜说这番话的意思。   温淮瑜是在提醒她,这个秘境,她非去不可。   祁念一盘算了下,半年的时间,够不够她将南境的事情结束,但无论怎么算,时间都还是有点紧。   也就是说,这次再去南境,她需要加快步伐了。   “对了,有你的信。”温淮瑜指着她的竹屋。   祁念一有些惊讶,推门进去一看,发现送来的信还不止一封。   不只有信,还有随信送来的伴手礼。   最上面一封是萧瑶游的。   ——“你之前要找的人,我找到了大半部分,原本想我直接去给他们送信算了,但我觉得你应该想亲自去的,所以就暂时先搁置了,等你回来再说。”   如果说前半部分还算得上正经,后半部分就开始不着调了。   ——“近来听风楼在中洲的人手收到一些奇怪的消息,好像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跟你关系还很密切。   我说你,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夫都不告诉我?有了未婚夫你还到处送剑鞘?啧啧啧,你看看你这人,过分!   我看估摸着你应该不想要这个消息广而告之,就暗中把它截下来了,短时间内还能压制下去,时间久了可就不好说了。   早点忙完,等你回来。”   祁念一嗤笑一声。   她跟玉笙寒的婚约的消息,居然流传出来了。   玉华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绊住她的手脚?   她摇摇头,玉华清看错她了。   旁人的风言风语,与她而言不过身外之物。   她不在意。   不过婚约终究是个麻烦事,得想办法解决了才是。   然后,是玉重锦的信。   ——“南华论道之后我就离开家了,不在家的日子真的好快乐啊哈哈哈!   听说你是中洲人士,我虽然出生在中洲,但实际上没在中洲待过几年,这次打算好好逛逛这里,不御空,用走的。   前天在渠州长乐山发现一种白玉团子非常好吃,用玉匣封好了,你记得尝尝。   你先前说也要出门游历,不知道要去哪里,兴许哪日我们还能在旅途中相逢。   东西记得吃。”   他这封信被压在一个玉匣下面,祁念一把玉匣打开,果然看到了里面用油纸包着的三个圆鼓鼓的白玉团子。   祁念一往嘴里塞了一个,一股牛乳的香气扑面而来。   很甜,也很软糯。   玉重锦不知道渠州是她的封地,这些东西,她早就吃过。   又连着翻了一阵,还有楚斯年和慕晚寄来的两封信。   他们俩话都不多,只是简单说了下近况,而后关心了一句,她近来如何。   她想了想,提笔回道:“安好,闭关,勿念。”   是给楚斯年的。   又另起一封信,写了些琐事,又不厌其烦地记了几笔自己近来修炼的心得,写完才发现洋洋洒洒一大篇,竟写完了一整张信纸。   祁念一:“……”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话过。   这封是寄给慕晚的。   同样都是要寄往青莲剑派,楚斯年的六个字和这封信一比,显得相当寒酸。   整理好了一切,祁念一才发现,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天机子寄来的。   言语简短,却送来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深渊最近的动静有点大,神机前站观测后,怀疑最晚一年内,深渊应该会有一次大规模的爆发。   另外,我和妙音用秘法复原了玉华清和隐星几百年前发生的事情,用阵法刻录了下来,作为证据。   计划详情,等见面再谈。”   祁念一心头猛地一震。   她恨不得冲到鬼谷去当面夸一句。   天机子,干的太漂亮了! 第83章 风雨欲来   给天机子回信后,祁念一在谢天行被行刑后,第一次登上了沧寰狱峰。   她对这里没什么好感,但却也称得上熟悉。   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老实的主,惹祸是常事,打架还只是她惹的祸里最轻的一种。   这些年她不知道在狱峰关过多少次,对里面罡风的规律都已经熟了。   但谢天行不一样,他是沧寰首徒,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沧寰的脸面,在旁人心里,向来是个稳重自持的形象。   却没成想,沉稳冷静的人惹祸起来,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   狱峰的守门人是个粗布麻衣的老头,祁念一跟他很熟。   他原本靠在狱峰之前的巨石上眯眼横卧着,一身酒气,听见有人过来,睁开一只眼睛,半眯着看了一会儿,见是她,冷哼了一声。   祁念一:“……上次弄坏你的洗剑石,不是用好酒补给你了吗,怎么还这么记仇。”   她说着,又递上一壶酒:“我从大师兄的酒窖里拿的,他的多年珍藏。”   老头这才彻底睁开眼,打开盖子闻了酒香,满意道:“一盏茶的时间,不能再多了。”   他指着狱峰山门处,那狭窄道只能一只眼看过去看的缝隙:“规矩你知道,不能进去,有事站那说。”   他喝着酒,摇摇头:“不过,他来不来见你,就不一定了。”   “这些日子,沧寰上上下下都有人来看他,除了掌门,其余人他一概不见。”老头叹息道,“哦,还见了一个凡人,据说是黎城人,曾经受过他一点小恩惠,前来给他送一盒鱼酥,他让我代为收下了。”   老头瞥了祁念一一眼:“天行要是能有你这么大的心,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祁念一无语道:“这种时候,还非得拉扯我一通。”   她说完,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些:“他会见我的。”   然后冲老头摆摆手,向着狱峰山门那一道缝隙处走去。   以前,都是她在里面,谢天行带着一群师弟师妹们来陪她聊天,有时还会送点东西。   她在缝隙处停下脚步,张望了下,缝隙后面没有人,谢天行不在这。   祁念一从旁边的树上摘了一片叶子,吹了个悠扬的小调。   老头看着她的动作,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明白她布了隔音结界,哼了一声:“小气吧啦的,还真当谁想听你们说话啊。”   他如此说着,却是走的远了些。   给他们腾出位置。   没一会儿,谢天行出现了。   透过缝隙,只能看到他半张脸。   他看上去清瘦了些,但精神还算好,也并没有表现出一身修为被废的沮丧,正常得有些出人意料。   谢天行见到她,只是简单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来。”   祁念一平静地看着他,淡声道:“本来是没想来的。”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她清楚,像谢天行这么骄傲的人,根本不想被熟悉的人看到自己落魄后的样子。   多在他面前出现一次,都是多让他难堪一次。   于是她索性不来。   没想到,他现在的状态,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那是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释然。   “最近怎么样?”透过缝隙,谢天行冲她笑了下,甚至还主动寒暄起来。   祁念一:“挺好。”   她顿了下,不准备浪费时间,于是直入主题:“我去了南境。”   谢天行脸上有一丝明显的错愕。   祁念一接着说:“我见到了那天要抓我们的闻家人,还有,南境的基本情况。”   她说着,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谢天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两人的批命的。”   谢天行静默片刻,哑声道:“在南华论道开始之前。”   祁念一了然点头:“我没怪你,你我,只是道不同而已。”   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天行垂眸,没敢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   他始终盯着地面上的一个小石子,迟疑了下,还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批命这件事了。”   祁念一承认:“比你早一点。”   谢天行苦笑。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   “这次,是有个东西要交给你。”祁念一拿出凌晗给她的三大张信纸。   信纸被她卷起来,厚厚一捆,透过缝隙塞给谢天行,说:“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仰慕者,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谢天行有些不解地接过,就听祁念一说:“先别打开了,内容很多,你被关在这里,有的是时间看,我时间比较紧,还有一件事,一次说完。”   谢天行将信纸捏在手心,看着她。   她神色平淡,和平时没有差别,说话时总字句铿锵。   “我不喜欢有人拿我的命数做文章,我一直觉得,命数这东西,是自己挣的,跟老天爷无关。”   谢天行一怔,看着她说完,果断的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你我的命运早就已经被绑在了一起,我去斩断命运枷锁,也算是把你的份算上了。”祁念一走了两步,没有回头,背对着谢天行说。   “至于你,就好好在狱峰静思己过吧,等到陆清河好起来的那一天。”   背后,谢天行一直都没有出声。   但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她。   她走后,谢天行才打开手中的信纸,先是被洋洋洒洒的问题惊了下,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一闪而逝。   “谢了。”   他低喃着,声音轻到无人能听清。   有了天机子的来信,祁念一连处理南境剩余的事情都格外有动力。   她本着有人不用白不用的良好习惯,当晚就敲开了陆清河的门。   陆清河一脸不解地开门,左右看了看,确认只有她一个人后,为了避嫌,只请她到院子里坐下。   祁念一这才将自己遇到的改造阵法的问题说给他听。   曾经闻名天下的上阳门天才阵法师听完,扬眉:“这个,倒是不难做。”   他盯着祁念一拓印下来的血脉测试阵法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就是这阵法原图是用来做什么的,以前从没见过?”   他也就是随口说说,并不打算真的问太多,从芥子囊里拿出一只玉笔,沾了些灵石研磨成的墨,在阵图上改了两笔,正是之前凌晗说过的两处灵力节点。   祁念一的注意力却在:“你现在已经可以短暂控制灵力了?”   陆清河点头:“只是灵脉受阻,无法自身产生,也无法在体内留存太久,能使用片刻而已。”   哪怕如此,也足够让人惊喜。   她真情实意道:“恭喜。”   陆清河颔首,算是应了她的道喜,但刚画了两笔,体内灵力就已经枯竭,他也不急,安静等了一会儿后,指尖又聚起了微薄的灵力,让他画完了最后一笔。   “这样,应该就能达成你的目的了。”   祁念一不懂阵法的原理,想了想,直接划破了指尖,挤出一滴血,附着在一张飞来符上,远远飞走。   随后引亮阵盘,阵盘的指针顺着飞来符离去的方向闪烁不已。   成功了。   “多谢的话我就不说了。”祁念一抱着被陆清河改造过的阵图起身道谢,承诺道:“你缺的两味药引,我一定帮你找到。”   不待陆清河说话,她就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另一边,鬼谷却有不速之客造访。   鬼谷弟子非常少,因为鬼谷功法特异的缘故,挑选弟子,总是会选一些身怀天赋神通的人。   因此,显得这个大陆上悠久而神秘的宗门,分外清幽寂寥。   至少玉华清看到的是这样。   感受到有人到访,天机子掌心的信纸,顷刻间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间。   再也无人知晓。   玉华清此时,正好迈步入内。   他一身气势盈满,毫不客气地压向天机子,天机子眼眸微眯,挥袖震开玉华清的灵压,不解道:“玉盟主这是何意?”   玉华清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收起灵压落座,开门见山问道:“时间加快了,天机子阁下准备什么时候公开,天命者献祭一事。”   玉华清眉目间有些不耐:“天机子阁下,将此事公开,让牺牲者青史留名,已经是我做出的让步了。”   按照原本的安排,那个女孩应该就那样藉藉无名的死去。   天机子不紧不慢地给他斟茶,唇角轻勾:“距离测算出的下次爆发之日,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玉盟主为何如此着急?”   玉华清眼神沉了下来。   就听天机子道:“可是因为,沧寰掌门,如今改变了态度?”   确实如此。   灵虚子原本也是赞同他们的计划的。   却不知这段时日出了什么岔子,突然开始护着那个女孩了。   这段时间,在灵虚子的有心遮掩下,仙盟完全失去了那个女孩的消息,连她半点踪迹都找不到。   玉华清直觉,此事恐有蹊跷。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他才决定,将计划提前。   “看来我猜对了。”天机子摇头道,“玉盟主,竟然会对一个小重山境的小辈心生怖惧,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被戳破心中所想,玉华清语气冷淡了些。   他对避开了这个话题,也是默认了,他不能再给祁念一更多时间了。   她成长的速度,快到让他心惊。   “可惜了令郎,连最后一点时间,也要被父亲亲手剥夺了。”   天机子微笑着,顾不上玉华清一瞬难看至极的表情。   又道:“玉盟主放心。”   星尘纱之后,他眼神幽暗冷漠。   他语气慢悠悠地,似是怀有深意。   “在下以心魔起誓,在合适的时机,在下一定将天命者的批命,亲口公之于众。   以安民心,镇深渊,保大陆安宁。”   他以心魔起誓,玉华清这才打消了对他的怀疑,身影一闪,已经从鬼谷消失。   玉华清走后,妙音入内,有些担忧,又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天机子。   她比划道【现在公开这件事,一定会有很多人逼着她去献祭。】   天机子:“是啊,我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想起刚才自己收到的那封来信,忍不住笑了   “我也很好奇,她打算怎么破这局。”   但此时,祁念一还顾不上玉华清为自己布下的弥天大网。   她准备回到南境前,秋山找到了她,告诉了她一个坏消息。   “这半个月来,不止沧寰,整个大陆的天地之力都在骤减。”秋山担忧道,“我测试出,天地之力正在向深渊汇聚。”   “天地之力不够,这次传送,无法再支撑七日之久。”   祁念一沉默了下:“我有多长时间?”   秋山沉声道:“三天。”   三天,太短了。   不够她完成在南境下一阶段的计划和布局。   祁念一想了想,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看着秋山,深深吸气,果断道:“师姐,你把四方象暂存的所有天地之力都用出来吧,这次很关键,我必须要去。”   秋山深深皱眉:“好吧,但是你记住,只有三日。”   她埋头给四方象重新做设定,就听祁念一不慌不忙道:“不用了师姐,这次送我过去,不用再传送我回来了。”   秋山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看着她,听她一字一句道:   “这次,我会从南境出境口,光明正大的走出来。”   两人僵持一会儿,秋山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熟悉的眩晕过后,祁念一再次回到南境,仍是她山庄的住处。   只是这次,她却不再有托底了。   她回沧寰待了两日,如今深夜赶来,一夜过去,正好到了原定要去缉拿光复会的时间。   天刚微亮,祁念一在山庄外,站在一面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大鼓前,狠狠地敲了三下。   鼓声如雷动,很快将所有人惊醒。   紧接着,就听见祁念一嚣张的声音。   ——“所有人,一炷香的时间准备,之后立刻出发。” 第84章 一场好戏   半个月后。   熙攘街头,人影攒动。   清晨的劳作声渐起,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寻常的小镇,突然多了二十多个陌生人。   他们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来到了这里,只是来得悄寂,并不引人注意。   “他们今日有点动静,我们要不要……”   二层小楼里,宋之航面前燃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纸,符纸燃尽后,面前凌空出现一个水镜,水镜之中显现了几个陌生的人。   或许也算不上陌生,他们已经追了这群人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凌晗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阵盘。   如果将阵盘的范围视作南境的范围,那阵盘上若隐若现的光点,就是南境所有当时正激活了血脉的血脉者的地点。   而其中最亮的一个光点,是指针指向的地方,代表的就是血脉之力最强的——神骨。   他们用这个阵法追踪到了盗走神骨的光复会成员。   对方显然非常小心,带着神骨从邑平城离开后,几经周折,才到了锦川边这座小镇上,看样子是准备渡河去川东。   光复会在川东的势力比在川西要大得多,一渡河,就等同于他们回到了自己的老巢,到时候再要抓他们,就很难了。   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保持一定距离,跟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动手。   摇光忍不住道:“他们也太能藏了,好诡异的身法,稍不注意就隐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了,要不是有凌道友做的这个阵法,我们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   凌晗连忙摆手:“改造阵法是云道友的主意,是她提出来之后,我才开始改进的,最后关键的那个灵力通道,还是她点出来之后,我才意识到要改的,说起来,还是多亏了她。”   摇光闻言,偷偷瞥了祁念一一眼,闷闷地不说话了。   她还记着那日对决之后被云念气得要死的事情。   不想跟她讲话。   祁念一这才从水镜前抬头,淡声道:“是你谦虚了,我本就对阵法一窍不通,是你自己改的好。”   “好奇怪啊。”宋之航抵着下巴,眸光深邃,“他们为什么要费劲地带着神骨辗转这么多地方,而不是节约时间,尽快渡河呢。”   祁念一:“可能发现自己被跟,不敢暴露总部的地点,想先甩脱我们。”   宋之航点头:“有道理。”   二层小楼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还有冉灼。   这里就只有他们五个人。   余下的二十多人,祁念一让他们分散到小镇以及周边的其他地方,这样才不那么引人注目。   摇光有些惊讶:“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祁念一镇定道:“应该是。”她伸手,关闭了水镜,郑重道,“我们得把行动提前了,已经到了锦川边上,他们一旦发现自己被跟,说不定会加快渡河的速度。”   一直没有说话的冉灼冷淡开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摇光愣了下,悄悄往凌晗的方向挪了一步,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日子,云念已经凭自己的真本事真正成为了他们之中的话事人。   参加圣晖之会的二十多人,无一不是家族和宗门精心培养出来的精锐,个个都心高气傲得很,这么短的时间,要彻底地去接受另一个人的领导,太难。   要指挥得动冉家的大公子,更难。   毕竟冉灼是那种生人勿进的性子。   摇光戳了戳凌晗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   前些天,她跟凌晗打了个赌,赌云念和冉灼到底会不会翻脸。   凌晗觉得不会,她觉得一定会。   没想到,到了最终行动之前的关头,冉灼竟然服软了。   凌晗忍不住勾起唇角,冲她眨眨眼。   他早知道,云道友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祁念一思索片刻,果断道:“今日子时,极暗时刻。”   她转身道:“稍晚一点,我再去探一下那边的情况,你们几个就不用去了,人多太显眼,等我信号就行。”   宋之航笑容淡了些:“你一个人,未免太危险。”   祁念一目光转向摇光:“所以,你跟我一起去。”   摇光愣愣地说:“哦,好,我要准备什么吗?”   祁念一悠然道:“不用,跟着我就行,毕竟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人,身法也比他们都强些,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摇光是在场众人中,最单纯好骗的那个。   突然被夸了,摇光有些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   在场三个男人:“……”   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宋道友留在镇外,看到我的信号之后,就带留守镇外的其他人一起过来。”祁念一不紧不慢地布置任务,“至于凌道友……”   她顿了下,又道:“你只有一个任务,守在锦川边,时刻关注阵盘,不要让他们有渡河的机会。”   凌晗重重点头。   这些天,他们辗转了十多处地方,光复会的人非常小心,轻易无法发现,都是靠着阵盘追踪到了神骨的踪迹,这才能跟上来。   他当然会小心再小心。   一场短会简单结束,其余人离开后,祁念一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有些疲惫地捏了下眉心。   周密的计策和谋略,原本不是她擅长的事情。   这段时间,游走于光复会和神殿之间,可以说是非常费神了。   短短半个月,比打完全场南华论道都要累的多。   好在,计划还算顺利。   她轻轻勾起唇角,手中浮现出一把森白的骨剑,她手指在上面轻划。   这是她做过很多次的动作,也是她习惯性地唤醒非白的动作。   只是这一次,非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本体中出来。   祁念一有些无奈。   一路上心思缜密,计划也并没有漏洞,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神剑的变化。   那日,她从沧寰找陆清河做了阵法改动后,心生一计,于是又摆脱陆清河做了另一个阵法。   凌晗不知道,他们现在用来追踪神骨的阵法,是一个子母阵。   子阵是他们用的这个,母阵在祁念一手中。   祁念一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块镌刻在星轨上的阵图。   她不通阵法,所以只能把阵图镌刻下来,固定在某个物体上带走。   往阵图上灌注一点灵力,阵图便随之亮起,光看外观,和凌晗所用的子阵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个中区别,只有祁念一自己知道。   凌晗的子阵,每次只能追踪到一定范围内血脉之力最强盛的某个方向。   而她手中的母阵,可以显现出整个南境,所有隐藏着神骨的地方,并且引导子阵去指向其中的某个方向。   她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   用母阵测出南境所有隐藏着神骨的地点,再让白羽带着光复会的人去往那个方向。   她带着这群神子预备役在白羽身后追踪,借此机会,将此地的神骨收入囊中,然后再前往下一个神骨埋藏地,如此循环往复。   所以,这半个月,他们才辗转了这么多地点。   虽然计划听着简单,但实际执行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除了胆大细心,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神殿和光复会,双方都要对她保持足够的信任。   还好,神殿不会怀疑一个九品血脉者和光复会有联系。   至于光复会……   之前白羽神神叨叨地提过几句预言之事,似乎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确认了她就是光复会一直要找的人,所以也对她非常信任。   虽然祁念一有些不能理解这信任从何而来,但目前的局面,对她而言,是好事。   这半个月,她已经收集到了四块散落的神骨,因为有玄铁盒的阻隔,并没有被发现。   却没想到,神骨和神剑甫一相遇,竟然融合了起来。   当时她和非白都极为惊讶,没想到已经成型的神剑,还能发生这样的异变。   非白回到本体研究了一番,才现身,思索着对她说:   “或许因为神剑的材料,本就取自于白泽的骨骼,神骨和神剑同源,两相合一,让神剑开始进化了。”   祁念一:“进化?”   非白点头:“你知道它为何会被称之为神剑吗?”   不待祁念一回答,非白就自行说道:“除了因为它有了我这个剑灵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非白低声问她:“这把剑,是活着的。”   “它有生命,你能感觉到,对不对?”   祁念一没说话,但心中非常认同。   她每次握住这把剑,都能感到这把剑的生命力。   “我以为它的生命是因为你。”   非白笑了下:“不全是。”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白泽。神祇的生命力,是我们人类无法想象的,哪怕是被分食,最后被拆解成无数块残片,其中的某些残片,也还能拥有生命力。”   非白看着她,轻笑:“念一,你的神剑,开始进化了。”   祁念一握着这把森白的骨剑,似乎有一瞬间,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蓬勃的心跳声。   她刚一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非白的身影迅速在空气中淡去。   “怎么回事!”祁念一少见地这么着急。   非白看了看自己,无奈道:“本体进化,我应该也要随之陷入沉睡了。”   他看着祁念一的眼,温声道:“别担心,不会有危险,这次进化之后,我应该会——”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经彻底淡去。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阵盘上显示,川西所有的神骨,已经被她取回。   川东还剩两块,所处的位置都比较尴尬。   一块在流火平原,那里凶兽遍地,人迹罕至,十分危险。   另一块,在神山之中。   她暂时都拿不到。   而且这次的行动,她也没有打算带队渡河前往川东,所以这两块神骨先暂且搁置。   那么,就只剩下现在白羽手中那一块了。   夜渐深,所有人都按照祁念一的安排各就位。   她和摇光行动时,没有引起一星半点的动静。   虹光步快到极致时,哪怕是元婴境高手,也很难捕捉到她的踪迹。   而摇光天生玄水之体,可以以身化玄水,掩去呼吸和心跳。   光复会众人于小镇中的一民居客舍落脚,祁念一和摇光的目标,是这个客舍一旁的荒庙。   两人到位后,祁念一冲摇光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分头行动,你看西边我看东边。   摇光远远地冲她打回手势,意思是——明白。   然后身影消失在夜里。   ——“这么骗小姑娘,你倒也忍心。”   白羽的身影仿佛和黑夜融为一体。   黑夜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若不是为了配合祁念一完成计划,凭她的隐匿能力,神殿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她的下落。   她的声音是被祁念一用天听捕捉到的。   这独特的凉薄而娇媚的声音,只有祁念一能听见。   【无论几次,我还是不敢相信,血脉者特异类激活之中,竟然会有读心这种奇异的能力。】   祁念一没有跟她多做解释,她天听的能力,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来源于白泽,要往血脉之力上靠,也说得通。白羽此举,倒给她省去了编故事的功夫。   这段日子,她们一直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交流的。   白羽有事时,在心里想想,叫她两声,就可以了。   而她如果有事要说,就必须要传音入密。   “没什么忍不忍心的。”祁念一说,“今晚子时一到,我会通知他们行动。”   她将自己今晚的布局对白羽悉数告知,每一个有人把守的关口,和行动全过程的关键节点,都重点强调了一遍。   “把神骨往镇西那头带,吸引注意力,然后去渡河,不要浪费时间。”   最后叮嘱道:“我带来的那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各自有各自的特殊本领,你一个人脱身简单,但要带着这么多人脱身,并不容易,我会尽量帮你拖延时间。”   “沿锦川全都安排了人把手,但河岸线长,我们人不多,很难完全兼顾,有三处漏洞,你们可以从中逃脱渡河,地点记好了。”   祁念一说完,看着白羽隐匿于黑夜中,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身影,淡声道:   “回到川东,这段时间最好少过来,神殿这边我会盯着,你自己留意。”   无论如何,白羽愿意让光复会冒着风险,陪她演这场戏,她很感激。   没想到,白羽听完这番话,盯着祁念一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妹妹,我们都是一群生死线上游走的人,犯不着担心我们的安全,你在神殿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危险的。】   那倒不至于。   祁念一心说,现在神殿把她当个宝。   “还有最后一件事。”   【你说。】   祁念一正色道:“混战之中受伤在所难免,但若非必要,请不要伤及他们性命。我们的人,我也会尽量保护他们,没有性命之忧。”   言罢,祁念一神色微动,冲白羽打了个手势。   白羽心领神会,化作一团黑烟消失。   下一秒,摇光轻巧地落在荒庙中,轻声道:“那边我看过了,他们暂时没有异动,全员都在,没有少人。”   祁念一淡淡点头,一本正经地胡扯道:“我这边同样。”   摇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就好,今晚行动一定会顺利的。”   祁念一默默偏过头去,不看她。   刚才跟白羽说的话半真半假,但有一句确定是假的。   骗单纯没心眼的小姑娘,她确实还是有些不忍心。   子时很快到来。   黑夜中绽放一道苍白的灵焰,无声无息,一闪而过。   这是祁念一放出的信号。   远处,宋之航看到后,立刻对身后人沉声道:“行动。”   这半个月,所有人都已经被祁念一训得,令行禁止,非常听话。   宋之航刚一下令,所有人就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潜行前往指定的地点。   冉灼缓步而来,他的脚步并没有落在实处,而是踩在团团的火焰之上。   原本耀眼夺目的明黄色火焰被他压制成了幽深的黑色,散发着浓重的压迫感。   幽暗的玄水从另一端蔓延至光复会众人所住的客舍。   似乎一切计划都非常完美。   就在他们将客舍团团包围住的时间,摇光突然发现祁念一神色一沉,厉声道:“都散开!”   众人闻言,下意识地退开。   没来得及撤离,就被一阵黑烟包裹其中。   黑夜本就阻拦视线,现在在这黑烟之中,除了祁念一,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清。   摇光轻呼:“糟了,他们发现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祁念一冷声道:“别出声!”   摇光立刻闭嘴。   黑烟之中,他们处于弱势,轻易出声会暴露自己的所在地点,招来危险。   摇光身影一闪,化作清凉的玄水消失在原地。   她刚一消失,刚才所站的地方就有三道锃亮的利爪狠狠刺下。   摇光心下一紧,在黑烟中仓促回身,向刚才祁念一出声的地方看去。   云念出声是为了提醒她,但也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浓重的黑烟迅速弥漫了整个小镇。   宋之航刚带人赶来,见这样的情况,不敢轻易进入黑烟之中,抬手让所有人停下。   他紧皱眉头,试图在黑烟之中探寻出一丝踪迹,但那里面除了时不时传出的打斗声,根本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而河边,凌晗掌心亮着阵盘,确定神骨还在镇中没有离开。   冉灼回身,比人还高的陌刀在黑烟之中劈开一道若隐若现的光亮,清冷的月光洒下来一瞬,为他指引了方向。   他脚下的火焰由黑转红,火焰腾霄,开始缓慢将黑烟吞噬。   黑暗中,数个敌人同时向他袭来,每一人都是利爪尖齿,身姿轻巧矫健无影。   冉灼陌刀横持,以刀柄撼向敌人。   这时,黑烟终于彻底散开。   人们刚感觉得眼前能视物,就感觉到一道清泠的剑光劈出冷厉锋芒。   是祁念一手持照孤光,和一个气势极为强大的黑衣女子连过数十招。   那女子有一条灵巧的豹尾,利爪闪过的冷色令人胆寒。   仅凭她释放出来的灵压,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撼。   他们此前竟然从未发现,光复会这一行人中,有化神境以上的高手。   祁念一挥剑直上,柔软而又锐利的剑锋在她手腕翻转的同时,将白羽的双手紧紧缠绕在一起,令白羽无法轻易挣脱开。   只要稍一动弹,剑锋就会嵌入她的双手,留下深可见骨的痕迹。   其余人被光复会的其他人缠身,无力回身支援。   宋之航从围攻中勉强回身,遥遥投出一张红色符纸,符纸贴在祁念一后背,开始无火自燃。   祁念一周身立刻出现一道隐形的护障,宋之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云道友,千万小心,不要硬拼。”   伴着他的声音,祁念一足尖轻踏,踩在空中飞来的一片叶子上。   白色衣袍在冷冷寒风中鼓起,她身姿轻盈无比,似一只青云直上的孤鹤,剑光劈山踏海。   她和白羽的眼神交织,都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了认真的狠意。   为了把这场戏做足,两人都没有任何的留手。   这既是戏,也是两人之间真正的斗法。   招招果决,处处狠辣。   除他们之外,其余缠斗的众人,眼见就要落败。   光复会此行所有人的修为都要高于他们。   祁念一见势不好,立刻转身,软剑翻转间,松开了束缚着白羽的双手,抽身回撤。   她抬腕,软剑被灌入汹涌灵力后,气盈势满,连斩三剑。   每一剑都落在前一道剑光之上,助其声势。   向着混战中的众人直斩而下。   ——斩月。   闻新灵在混战中瞥见了这一剑,又感觉一些隐约的灵光闪过,却没有捕捉到。   斩月逼开光复会众人,与此同时,光复会数人都已经用出法相真身。   数道巨大巍峨的妖兽虚影在空中浮现。   法相真身后,是随之而来的虚弱。   很快,形势有了逆转,光复会开始不敌。   白羽见势,收起了攻势,厉声道:“撤!”   有着妖兽特征的一群人类,用最快的速度向着锦川奔去。   祁念一追在她身后,高声道:“别想逃,今晚,我云念一定将你们所有人一网打尽。”   神殿中人在她的指挥下成包围状散开,如同一张大网,将逃窜中的光复会众人围困起来。   仓促间,没有人注意到祁念一和白羽的眼神交错。   ——突围点记住了吧。   ——怎么可能忘。   祁念一提剑追击,一片混战中,看着白羽向着原先安排好的突围点带人撤去。   戏要做全,她立刻带人跟去,对宋之航道:“宋道友,麻烦你了。”   宋之航笑了笑:“明白。”   周围燃起数十张幽蓝的符火,围绕在他们的包围网之外,渐渐收拢起了光复会的逃生空间。   逼得他们无路可退。   追击已经到了锦川边,最重要的时刻到来。   白羽略微一扫,将锦川边的防卫收入眼底,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抓到我?天真!”   她收起利爪,抬手连拍数掌,跟在她身侧的所有光复会的成员借她之力乘势而上,突破了河边的防卫线,跃入锦川之中,气息彻底被掩盖住。   白羽用掌风送出了同伴,河边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独自站在河边,面对着凛冽夜风,显露出一身傲骨。   祁念一带人慢慢向她靠拢,冷声道:“交出神骨,还可以饶你不死。”   白羽冷笑一声,还没开口,不远处凌晗惊呼道:“云道友,神骨不在她身上!”   众人脸色一变,白羽见势出招,利爪划开夜色。   祁念一手腕回转,风浪萧瑟,正是一招惊涛拍岸。   神殿所有人的绝招都在这一瞬间用出了,尽数朝着白羽而去。   白羽嘴角嗪着笑,在众人眼中,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一副甘心受死的样子。   祁念一心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只剩下了计划的最后一步。   她紧盯着白羽的动作。   却没想到,剑风刚至,就被一只手凭空截下。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夜空中突然出现的手,以及这个人影。   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强大。   他带着一块玄色面具,面具古朴雅致,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双冷厉锋锐的眼。   对方连大的动作都未曾有,只是手掌徐徐推出,竟一瞬间阻了所有人的攻势。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袭来,神殿所有人都感觉脑海一阵激荡,忍不住口吐鲜血。   只有祁念一强忍住了神识中撕裂般的痛楚,强硬地挥剑破势。   突然出现的男子拎起白羽的衣领,往锦川的方向一扔。   电光火石间,祁念一和白羽对上眼神。   ——你的帮手?   白羽一脸茫然。   ——不认识。   然后她就坠入了锦川之中,成功逃离。   戴着面具的男子身影顷刻间淡去,他离去前,瞥到了祁念一的剑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沧浪剑?   这点惊讶很快不见,他就像来时那样,凭空消失了   徒留祁念一和被他一招打得失去意识的神殿众人。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要白羽和光复会的人能逃出去,今晚的计划也就算是成功了。   但——   祁念一额角直跳,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这人是谁啊!! 第85章 一场邀约   凌晗成了除祁念一之外唯一没有被面具男打晕的人。   他掌中的阵盘微亮着,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面具男突然出现,一招打晕所有人,送光复会的首领离开,自己再消失。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他看着倒了一地的同伴,眼神下意识地往掌中阵盘扫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云道友,他没有带走神骨,神骨被藏在了小镇西边!”   祁念一眉头紧皱,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轻松多少。   凌晗以为她是因为准备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把光复会的人放走了而恼怒。   便安慰道:“最后突然杀出来的那个面具男子,强到一招就能把我们所有人都制住,哪怕计划在周密,也敌不过这样的‘力’,这并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了。”   凌晗顿了下,又道:“他们把神骨放在小镇西边,应该是打着转移注意的主意,我们追着他们走,就不会注意到神骨并不在他们身上,待到他们脱身自后,再回来取回神骨。   只是没想到横生枝节,被我们发现了。”   祁念一垂眸,望着空空如也的江面。   把神骨留下是她计划的一环。   但她始终想不通。   连白羽自己都不知道那个面具男子是谁。   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他救白羽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凌晗的安慰,她淡笑了下:“你说得对,还好神骨还在。”   她扫了眼地上的人:“好在,他没有下杀手,否则……”   说到这个,凌晗也是一阵心有余悸。   他沉声道:“我们二十多人,元婴境以上的有一半,你,冉道友和宋道友,还有摇光星,血脉激活之后,战力都堪比化神境。   哪怕是光复会那个化神境的女首领,都没在你手上占优,那个面具男子却能将我们一击制住,他究竟有多强。”   祁念一眸光微动。   她隐约能感觉到,对方的修为至少是千秋岁。   哪怕他刻意收敛了灵压。   难道他就是南境那个千秋岁强者?   但按照她之前的分析,南境唯一的千秋岁,应该就是落英神殿的天尊。   落英神殿的天尊,没道理会救一直与神殿为敌的光复会首领。   他,究竟是谁?   祁念一拍拍凌晗的肩膀:“你去找放在镇西的神骨,我把他们带回镇上安置,等天亮了我去找个医修来。”   哪怕已经是现在这样的局面,祁念一也没忘记,做戏要做全。   追踪神骨的阵盘一直都只有凌晗能掌握,她现在去找,不符合情理,只能让凌晗自己去。   好在,凌晗此人,人品没问题。   凌晗点头,径直向着镇西的方向而去。   祁念一看着地上晕着的同伴,来回几趟,才把他们都搬回镇上安置。   一路上,她都在回忆刚才那个面具男子出现的种种细节。   她总觉得,那个面具男子身上,有什么问题被她忽略了。   偏偏,她看不到面具男子的身份。   祁念一按着眉心,有点头疼。   修行这么多年,她的天眼只在两个人身上失效过。   一个是谢天行,一个是天机子。   后来她问谢天行,对方承认了,那次是用了特殊阵法,才挡住她天眼的能力。   而天机子,则是另一个原因。   她的天眼,能看到是存活于当世之人。   天机子因窥探天机太多,遭受反噬,所以将真身置于星轨之中,行走人间的,是一个拥有他分魂的傀儡。   所以,她的天眼才无法看见天机子。   严格来说,他也并不算是完全活着了。   没想到,这次,在这个面具男子身上,遭遇了第三次失败。   还有一点。   那个男人面具之上,露出来的那双眼睛。   她总觉得,有点眼熟。   却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祁念一皱起眉。   混战一夜,她也有些疲惫,给上官熙发了传音符后,就听见凌晗的脚步声。   “找到了?”   凌晗表情有一丝诡异:“找到了。”   祁念一看着他的表情,一顿,声音放缓:“先给我保管吧。”   她想起了星天南的话。   就连化神境的他也无法克制神骨对血脉者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凌晗。   祁念一表情没有变化,手却在身后默默将照孤光握紧。   凌晗听见她的话,没有动静,表情一瞬是诡异的笑,一瞬又是痛苦的挣扎。   祁念一慢慢靠近,她的脚步很缓慢,语调也很轻,不想触碰到凌晗那根现在极其敏感的神经。   看见她的动作,凌晗的表情立刻警惕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他说:“别想从我手中夺走神骨。”   祁念一脚步停住,她温声道:“你能把神骨带到这里来,证明你还有一丝理智,不要被控制了。”   凌晗抱着神骨连退好几步,表情更加狰狞:“神骨是我的。”   祁念一顿了下,声音沉了下来:“放下它,这是神殿给我们的任务,它不属于……算了。”   她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凌晗身后,用剑柄狠狠敲在他的脖颈上。   凌晗骤然被重击,失去了意识。   然后被祁念一拖到房间里晋升的角落躺好。   她看着满地没有意识的同伴:“……”   这下好,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为了防止神骨再惹出事,祁念一把它装在了玄铁盒中,把这个玄铁盒单独放在了一个新的芥子囊中,避免它和神剑再次接触,会被神剑吸收。   数十道灵压从远方靠近,祁念一站在屋顶上望去,看见了对方的衣领上有上官家的家徽,这才放下了心。   上官家的本家所在地,距离这里很近,又是闻名南境的医修世家,适合处理眼前这样的局面。   上官熙急匆匆带人赶来,刚一进屋就疾声问:“你有没有——”   最后一个“事”字到了嘴边,没好意思说下去。   屋内的情况一目了然,只有祁念一看着像个没事人的样子。   祁念一坐在窗楞边,吹着清晨的风,感觉清醒了许多。   她看着上官家的人给昏迷的人医治,神色平淡。   上官熙上前:“任务完成了?”   祁念一垂眸道:“一半一半吧。”   “什么意思?”   “神骨找到了,光复会的人逃了。”   上官熙松了口气:“那不重要,神骨找到了就好。”   她靠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极低:“昨日,神殿来人,找上了我,指名道姓要见你,单独。”   祁念一眼都没抬:“知道了。”   上官熙瞥她一眼:“你这什么反应。”   “没什么。”祁念一声音听不出起伏变化。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她在南境真的是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   然后,有点想非白。   “这两天,任何人过来找我,都一律不见。”祁念一从二楼的窗楞直接往外一条,轻巧地落在了街上,对上官熙摆摆手。   上官熙从窗子探出半个身体问她:“你干嘛去?”   “睡觉。”   祁念一头也不回道。   殚精竭虑半个月,实在累了。   她把一切杂事都抛下,回到上官家之后,埋头苦睡了两天。   期间上官熙打理好一切事情之后,来看过她一眼,见到祁念一睡着的样子,有些无语。   “怎么睡觉都抱着剑。”   房间里,祁念一身上盖着薄被,她把照孤光的一端缠绕在手腕上,剑柄紧握在手中,左臂将右臂环抱着,像是抱着手中的剑,半点不愿放手的模样。   上官熙没打扰她,等她彻底养足精神。   中途有好几人来找过她。   凌晗是来道谢兼道歉的,宋之航是来探望的,摇光是代表神殿来慰问的,一律被上官熙挡在了门外。   祁念一很守信用,说休息两天就两天,绝不拖延片刻。   两日后,彻底养足精神的祁念一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还没等她听上官熙说完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神殿的使者就正是找上了门。   这次找来的使者,是星天南本人。   落英神殿,天尊之下,有三个副尊,和神子一道共掌神殿之事,副尊之下,就是神殿十二曜。   十二位曜星,每人至少都是七品以上的血脉者,化神境以上的修为。   再往下,就是神殿七星,摇光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没有神子,天尊不出,十二位曜星在神殿的地位仅次于三位副尊,可见星天南的身份。   他作为使者前来邀请,要见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祁念一简单收拾了下,思索片刻,在神剑和剑鞘上同时下了两个禁制,然后收归剑匣之中,在芥子囊中安放。   星天南已经在上官家前院等待片刻,见她过来,调侃道:“想见你一面,竟然还这么困难。”   祁念一解释道:“抱歉,让您久等。”   星天南面对她,脾气是挺好,看不出任何神殿曜星的架子。   他领着祁念一上了神殿的马车,在路上,才解释了此行的目的。   “我师尊想见你一面。”   祁念一:“你师尊?”   星天南颔首道:“对,就是当今神殿的三位副尊之一,花溪尊者。”   “尊者要见我,所为何事?”   星天南神秘笑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得知了祁念一醒来后,就被接入神殿的众人,表情各异。   忌惮有之,钦佩有之,还有更多夹杂着利益的无法言明的情绪。   闻家甚至,因为这件事爆发了一次争吵。   “我不信,关于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闻新灵不甘道。   她看着闻新焰,连声道:“哥哥,你擅阵法,你再去查一查,我不相信,我找不到她的弱点!”   闻新焰无奈道:“阿灵,我们已经把神境翻了个遍,她确实就是来自神山,若非如此,她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在神境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她来自封闭的神山才说得通。”   闻新灵低着头,脑中闪过千万条思绪,最后缓缓抬头:“不,我们一直漏掉了一个可能性。”   她眼神慢慢对上闻新焰,一字一句道:“若她,根本就不是神境之人呢?” 第86章 副尊邀约   闻新焰一楞,而后笑道:“怎么可能呢,神境完全封锁,边境的守备是最严的,若是有人从边境闯入,怕是境内早就闹翻天了,哪里还能容得她光明正大的在神境行走。”   甚至还成为了神子预备役。   她若是境外之人,神殿怕是第一个不会饶了她。   闻新灵这时才觉得,自己先前始终困惑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她兴奋道:“若她并不是从边境闯入的呢,或许她发现了别的进入神境的渠道?”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她对神境内部的情况如此陌生,一开始出现的时候,甚至连血脉都没有激活,如果她是境外之人,一切都能得到解释。”   闻新焰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他劝慰道:“神境封锁数百年,边境线被天尊庇护,无懈可击,这么多年,连出境之人都很少有,更何况入境?那可是难如登天。”   闻新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反问:“那我们不也出去了吗?”   闻新焰顿了下,缄默不语。   那次出境,让他们闻家损失惨重。   失去了一个化神境藏锋期的修士,会直接影响到他们闻家在五大家族之中的地位。   而她自己,神魂也遭到了重创,调养了好几个月,到现在也不见大好。   午夜梦回,她脑海之中全都是南霄山脉上,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剑修,向她斩来的那一剑。   那个身影被她深深镌刻入脑海中,此时,竟然和云念的身影重叠起来。   闻新焰看着她果决的神情,眼中突然划过一丝幽暗之色,很快又恢复正常,他道:   “但阿灵,境外怎么可能会有九品血脉者,我听闻,云念的血脉之力犹在九品之上,这在神境之内都是数百年难得一见。   除非她是那个注定要死的天——”   他说到一半,看着闻新灵有些不解的表情,突然停住了。   闻新灵疑惑道:“天什么?什么注定要死?”   闻新焰温和地笑了下,又是平日里好哥哥的样子,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没什么,你听错了。”   闻新灵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思来想去,冷声道:“上次出境,我在一个人身上留了传音符,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   闻新焰笑着点头:“好,无论你做什么,哥哥都陪你。”   ……   马车在神殿的分殿停下,这是祁念一第二次来到这里。   上次他们来此,人数多,都只在分殿的外沿行走,这次星天南带着她,一路去到了神殿分殿的最深处。   神殿的地面铺着干净不染尘的白色砖瓦,显得整座神殿格外明亮,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有些刺眼。   穿过光影流转的廊道,就到了神殿最靠里的一座宫殿的中庭。   那里,坐着一个气度高华,明艳美丽的女子,她同样穿着神殿的白色长袍,只是衣摆处的滚边是浅红色的,如同一道红色的波浪,她胸前挂着的九瓣落英勋章,只有一瓣泛着灰白,余下的都是由浅至深的红色。   八瓣,代表的是神殿副尊。   花溪尊者见他们过来,微微一笑,抬手道:“坐吧。”   祁念一跟在星天南身后见了礼,这才落座。   花溪尊者的眼睛,就像她的尊号一样,清澈灵动如溪流,让人不由卸下心防。   面前推来一杯清茶,祁念一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茶香沁人,她开门见山道:“敢问尊者唤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花溪尊者冲她笑笑:“你还真是像天南说的那样,性情耿直。”   她言罢,轻叹了声:“这样的性子,在神殿,往后的路可不好走啊。”   星天南把她带到后,就告退了,中庭只留下祁念一和花溪尊者两人。   祁念一:“谢过尊者提醒,但在下性格如此,很难再有所变化,怕是会让尊者失望了。”   花溪尊者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像是有些怀念,声音放缓了,又道:“不说这个了。”   祁念一有一瞬间,觉得花溪尊者说话的声音格外温柔惑人,似乎让她想起了心中最无法心生防备的记忆。   “你看你,小小年纪,家人师长竟也放心你只身一人在外闯荡。”花溪尊者的声音,像是带着无限担忧,令人心都软了下来。   祁念一恍惚想着,确实,她每次离家时,师兄们都非常担心,只是从来不会明说罢了……   杂念一闪而过,祁念一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   她立刻抬头,这次,看清了花溪尊者眼底泛着雾蒙蒙的灰色。   她毫不逼退,反而径直迎了上去。   血脉瞬间被激活,她的双眼化为璀璨的金色。   此时的天眼,极具攻击性。   一道如有实质的精神冲击从她眼中荡开,就连花溪尊者都感受到了那强烈的直入灵魂的震荡感。   这时,祁念一才觉得,刚才那种感情似乎被人牵引的奇怪感觉消失了。   她站起身,冷声道:“尊者若有话想问,只说便是,何必对我这个小重山境的小辈用上这等手段。”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精深的幻术。   花溪尊者却不慌不忙地笑了起来,赞赏道:“竟然能这么快从我的幻术中清醒过来,真是了不起。”   应该说,她根本没有彻底被幻术蛊惑,哪怕是意识上的动摇,也只是一瞬间,就被勘破。   花溪尊者看向祁念一的金瞳:“原来,你激活的血脉是特异类,作用在双眼。”   已经不知道被误会过多少次,祁念一索性直接将坐实了,点点头,便算作承认。   见她仍是防备,花溪尊者缓声道:“是我不好,其实你早就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不该在刚才还试探你的。”   能让神殿三位副尊之一,化神境巅峰的尊者赔礼道歉,祁念一也算是第一人了。   她这才换换落座,问道:“您说的考验,难道是让我带队去清剿光复会?”   花溪尊者笑了下:“应该说,真正的目的,是找回神骨,你确实做到了。”   她手中凭空出现一枚花瓣似的纹章,像是令牌,又像是放大版的九瓣落英勋章,然后,缓缓推到祁念一面前。   花溪尊者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你应该还不知道,圣晖之会中有一个环节,需要让你们进入到某个封闭的空间,炼体锻魂,带着这个勋章,你将得到不止一倍的效果。”   祁念一打探片刻,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反问道:“这个勋章,代表了什么?”   花溪尊者微微一笑:“代表我。”   见祁念一不解,花溪尊者叹息道:“天尊闭关许久,一直未曾出现,神殿的事务,皆由我们三人打理,但三个副尊,也并非铁板一块。”   她说到这里,停下了,见祁念一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惊讶。   祁念一平静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争权夺利乃人最原始的欲望所致,哪怕是千秋岁的强者都无法避免。   花溪尊者像是有些欣慰:“他若是也能像你这般通透就好了。”   “他?”   “上一任神子。”花溪尊者垂眸道,“是我们三人一致认定的人选,只是可惜……”   她没再说下去,转而道:“如今,我们三人,在神子的人选上,出现了一些分歧,谁也无法说服谁。   所以最终我们决定,每人各选出一人,作为自己培养的目标进行扶持,最后无论谁夺得神子之位,旁人都不能有怨言。”   祁念一看着勋章,淡声道:“所以尊者选择了我?”   “我观察你很久了。”花溪尊者说,“至少到目前为止,你是我最心仪的人选。”   她似笑非笑道:“提前拿到了神子之位的门牌,你好像并不开心?”   祁念一抬眸,直视她:“我需要付出什么?”   “还真是直接。”   花溪尊者不甚在意道:“退出上官家,加入神殿,入我门下,你我只保持名义上的师徒关系,最后需摘取一块你的灵魂碎片,放在我这里即可。”   在她看来,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云念和上官家的并无实质性的联系,退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入她门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至于灵魂碎片,在南境,所有加入神殿的人,全都要上交自己的一块灵魂碎片,以表达自己对于神殿的忠实信仰。   不仅神殿,很多家族也是这么要求门客的。   却没想到,祁念一闻言,扬眉道:“我恐怕,恕难从命了。”   花溪尊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哦?”   祁念一解释道:“一来,上官家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帮助,我答应代表他们家参加圣晖之会,出尔反尔之事,我做不出来。”   “二来,我已有师门,承蒙师尊教导,铭感于心,不敢另投他门。”   “三来……”临时编故事来不及了,祁念一干脆扯出了自己在南境最大的一面旗:   “灵魂碎片一事,我们神山中人,并无此规矩。”   她轻轻勾唇,正色道:“我的师尊教导我,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的灵魂的完整,否则会有碍我未来修行。”   祁念一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抱歉了,尊者,让您失望了。但,师命难违。”   她在心底盘算了一番,从小到大,自己到底往那个素昧谋面的便宜师尊身上扣了多少口锅。   既然锅够多,他应该也不介意再接一顶了。   反正现在他人在深渊,生死不明。   锅再多,也影响不到他。   祁念一如此想着,便立刻心安理得了起来。   花溪尊者神色深了些:“我怎么不知道,神山还有这样的规矩。”   祁念一镇定地胡诌:“世人对神山向来了解甚少,这不奇怪。”   最后,直到离开,祁念一也没有再多看那枚勋章一眼。   花溪尊者在中庭坐了一会儿,星天南走了进来,恭敬道:“师尊。”   “去查,掘地三尺也好,把她的底原原本本地给我挖出来。”   花溪尊者看着面前已经冷掉的茶,兴味不已。   “她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觉得自己能在圣晖之会中,胜过三个背后有神殿副尊支持的人。”   星天南沉默片刻,迟疑道:“或许她不知道,历届在神子争夺中落败的人,是什么下场。”   花溪尊者不在意道:“数百年过去,神境之中,除了天尊,我们三个副尊,还有神山中那几个老东西之外,连深渊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天命者了。   就连十二曜中,也只有你和海北两人知晓一二,她当然无所畏惧。”   “那师尊,我们可要换下一个……?”   花溪尊者想了想,扬眉道:“先不换了。”   星天南有些惊讶,便听她说:“继续盯着她。”   祁念一回到上官家的时候,看见上官熙正在门口等她。   她有些惊讶:“你站门口干什么?”   上官熙见她回来,犹豫片刻,迟疑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她一副套话的语气,倒让祁念一有些不解了。   祁念一想了想,主动认错道:“这两日,我在休息,让你一人帮我挡下所有事,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上官熙盯着她:“不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啊?   祁念一思索着,眼神有些游移:“那什么……酒窖里的陈年梨花白被我拿了一壶,喝了一半,剩下的用来做花雕醉鸡了。”   上官熙无语道:“原来那天你邀请我吃花雕醉鸡是因为心虚!”   她嗔了一句,说完才发现自己被祁念一带跑偏了,又道:“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啊?”祁念一觉得自己非常无辜。   上官熙顿了下,低声道:“今天曜星尊者邀请你去神殿,是不是找你说了,让你以神殿名义去参加圣晖之会?”   祁念一顿了下,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   上官熙打量着她的表情,淡声说:“你也不需要觉得欠我什么,上官家因你找回来的神骨,得益不少,你我之间已经两清了,人往高处走,我不会……”   “我拒绝了。”   上官熙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祁念一摊手,理所应当道:“我拒绝了啊。”   没想到,上官熙反倒变了脸色:“你是不是傻!”   祁念一:“……”   她真心实意地问:“那您觉得我怎么做好?”   短短片刻,上官熙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变了好几个模样,全然不服平日温婉端庄大小姐的样子、   最后,她自己也说不出话,只是身手在祁念一肩上锤了一记。   低喃道:“那可是神殿副尊的橄榄枝啊。”   她分明是开心的,语气却有些说不出来的肉痛。   “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别的事了,圣晖之会前,我都打算闭关。”   祁念一看了一眼上官熙的表情,只能安慰道:   “都已经拒绝了,人家副尊肯定不会再次纡尊降贵再来找我,这事咱就揭过去了吧。” 第87章 落英之城   半个月后,数十个车队同时从南境各个主城出发,向着南境中心地带进发。   那里是落英神殿的所在地,位于南境最中心的地域,并不属于任何一个郡,而是由神殿独自为城。   这座城池也直接被命名为——落英。   落英城外城还是有着不少普通凡人百姓生活,而内城就完全由神殿的人员构成,寻常时候内外城并不互通,只有在每月初一,神殿会派人到外城来,对百姓进行洗礼。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圣晖之会这种大事了。   上官熙给她单独配了一辆马车,祁念一坐在马车中打坐修行,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内景中去。   天命书还安然地躺在她的紫府中。   紫府中紫气缭绕,颇具仙气。   就是显得有点挤。   寻常修士,化金丹为元婴后,会同时将气海凝聚成紫府,元婴就待在自己的紫府中,纳紫气,吸收天地之灵。   但祁念一不一样。   她的紫府中,除了元婴,还有天命书,和一支笔。   那支笔在她结婴之时出现,如今她元婴境中期,也仍然无法动用这支笔。   她高悬于天命书上方,笔身挺直纤细,却散发着神圣之感。   祁念一至今不知道,这支笔能做什么。   她归气敛息,从内景中抽离出来,从剑匣之中,取出了神剑。   剑身散发着微薄而温莹的光芒,是温暖柔软的白色,将剑身柔和地包裹住。   只有祁念一这个剑主能感受到它内里的变化。   吸收了足足四块神骨之后,神剑正在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飞快进化着,光是靠近,她都能感受到那种强大的压迫感。   只是,不知道神剑进化,还需要多长时间。   非白,也跟随本体一起陷入沉睡。   听他那次未尽之言,这次沉睡并不会伤害到他,反而对他有好处。   或许下次相见时,他会给她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一日的修行结束,祁念一调息完毕,掀开车帘出去,四下张望一圈,看见不远处还有两三个车队和他们保持着同样的方向。   她用手一撑,跳到了马车顶上坐下,单膝曲着。   然后从芥子囊中拿出自己从沧寰大师兄的酒窖中翻出来的陈年佳酿,灌了一口,清凉的酒液顺着脖颈淌入衣领。   上官熙的马车在她前方,从窗口探头看着她修炼结束,招呼车夫先停下,让阿离带她到共骑,到了祁念一的马车边。   “明日我们就要到落英城了,我问过了,这次圣晖之会,应该就是在外城举行,只有后几个环节需要进入神殿主殿之中。”   祁念一点点头,声音有些低沉:“确定了吗,是哪三个人?”   据花溪尊者所说,他们三个副尊,每人扶持一个神子预备役参加圣晖之会,看最后究竟谁的扶持对象能够夺得桂冠。   言下之意,是已经断定,神子的人选,只能从他们选择的三个人之间出了。   可想而知,这个扶持的力度有多大。   上官熙蹙眉道:“暂时查不到,时间太短了。况且,三位副尊和神境内各大势力暗中的联系,旁人并不知晓,要查也无从下手。”   更甚,还有花溪尊者这种,瞄上的是祁念一这种和任何势力都没有联系的人。   “罢了。”祁念一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而后道,“见招拆招吧。”   不远处,另一个车队里,宋之航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着祁念一的动作,也翻身上了车顶,遥遥朝祁念一挥了挥手。   祁念一举起酒壶点了下,算作是回应。   上官熙按着眉心:“你说得对,也只能见招拆招。”   她顿了下,深呼吸道:“这段日子,是我太紧张了。”   祁念一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车队里那几个人,要不要帮你解决了?”   她说的是从上官家本家跟来的几个随行者,约莫是以前上官家老家主和上官熙哥哥手下的人,对她一直不太服气,近来一直在做一些小动作。   上官熙淡声道:“用不着,我留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另一边,冉灼飞快地御空至宋家的车队旁,拎着宋之航的衣领把他从车顶按回了车厢里。   宋之航被塞回去之后,无语道:“干什么啊你。”   冉灼冷声道:“丢人。”   “人家是风流恣意,你是矫揉造作。”   宋之航:“……”   他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你给我解释解释矫揉造作这四个字跟我有什么关系?”   冉灼斜觑他,不回答。   此时,还有更多的车队向着落英城进发。   祁念一入城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落英城的氛围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哪怕是有不少凡人居住的外城,也无甚人间烟火气,原本应该是劳作而归,升起炊烟的时刻,城中行人却很少。   这里四处可见九瓣落英花的徽记,这个徽记被人们当做是白泽的象征,用以供奉。   祁念一是个坐不住的,上官家的车队入驻神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后,她对上官熙说要在城内转转,就只身出去了。   落英城的宵禁时间还没到,街上就已经没什么行人,祁念一在城内逛了一通,发现,落英城的内外城之分,针对的只是凡人。   凡人进不去内城,但神殿的人,却可以在内外城之中自由出入。   街上的寥寥数人,有部分都是负责接待参加圣晖之会的人。   绕了一圈,她也只发现了一家面馆还开着,就顺势落座,点了碗素面。   面馆的老板是个颇为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她把面端上来的时候,笑呵呵道:“今天入城的陌生人好多,小娘子要逛我们这落英城,还是要到白天,晚上没什么人的。”   祁念一捏着筷子,好奇道:“您怎么知道,我是今日入城的?”   老婆婆说:“我们在落英城里时间久了,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是仙人,哪些是凡人,哪些是神殿里的人。   小娘子眉宇间神清气正,一看就是个修为不凡的仙人,我们这城里的仙人,很少吃我们凡人的食物的,我估摸着小娘子是初到此地,想尝尝鲜。”   祁念一点头:“原来如此。为何落英城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人啊?”   老婆婆解释道:“这我老婆子就不知道了,数百年来都是这样,只是听说,入了夜之后,神殿的天尊会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收听神明的指示,所以城里不能有凡人外出。”   天尊?   祁念一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谢您,婆婆。”   老婆婆笑呵呵地,低声道:“小娘子您这样没有丝毫仙人架子的,也是少见得很呢。”   吃完面,祁念一抱着一些困惑,起身回了住所。   她离开之后,一个穿着玄色宽袍的男子在她刚吃面的地方落座,同样叫了一碗素面,而后,把桌上的筷子随手一撒。   筷子在桌面散开,呈现一副凌乱的样子。   男子眉头微皱,对着筷子摆出来的图案看了一会儿,又将筷子重新收好。   如果祁念一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男子所用的,是如今南境之外的修真界最常用的卜卦之术。   “逃得真够远的。”   男子自言自语低喃一声,摘下面具,慢条斯理地吃着面。   老婆婆上前,轻声问了句:“这位客人,我得在天黑前收摊,您看……”   男子冲她笑了下,飞快地吃完面,道:“很好吃,不打扰您了。”   他说完,玄色宽袍轻摆,步履间,露出脚下的黑色长靴,很快消失不见。   老婆婆擦着桌子,感慨道:“瞧着又是个仙人,竟也对我老婆子这么客气。往日这样的仙长一个难求,现在竟然一天遇到两个。”   她说着,看着天色,连忙收了摊,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回到了家里,和其他人一样,闭门不出。   祁念一入城之时,就感受到,落英城,是整个南境,白泽的气息最浓厚的地方。   如果说神骨对于血脉者的影响很大,不用深渊玄铁隔绝气息,恐会引起无数血脉者的疯抢。   那落英城中的白泽气息,比起她收集到的所有神骨加在一起还要强。   她有预感,落英城,或者说落英神殿中,藏着的白泽遗骸,应该不仅仅是散落的小块骨骼了。   或许,和她的眼睛一样,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躯体。   翌日一早,天刚蒙亮。   祁念一出门,就看见上官熙已经穿戴整齐,候在门外。   她盯着上官熙眼下的乌青看了片刻,心想,昨晚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夜无眠。   上官熙静静看着她:“我最后再问一遍,你下定决心了吗?”   “踏出这一步,你会成为真正的众矢之的。”   祁念一冲她扬了扬眉:“我现在难道不是?”   上官熙无言以对。   她这种张扬的行事作风,可能无论到哪里都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祁念一笑了下,正色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上官熙不解。   祁念一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输。”   上官熙的心一下放回了肚子里。   祁念一拍拍她的肩:“无论如何,你我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你们上官家要重回五大家族困难,我身上同样也是麻烦一大堆,我们彼此彼此,互相麻烦。”   上官熙心又渐渐提了起来,只是眼下这种情况,没敢问,她所说的麻烦一大堆,指的究竟是什么。   “走吧。”   祁念一看到了楼下,神殿接引人的身影。   上官熙深吸一口气,两人推门,同时迈步而出。   准备迎接圣晖之会的正式开幕。 第88章 圣晖之会   圣晖之会举办的场地就在在内城外,从此处向东,能看到神殿巍峨的虚影。   场地极大,从入口处看过去,能看到十二根直入云端的巨柱,伫立于场地边缘,上面雕刻着不同的星象,代表的是神殿十二曜。   巨柱顶端,有一不起眼的凹陷,仔细看就能发现,有人身披白袍,坐在巨柱之中。   这是第一次,众人见到神殿十二曜的全貌。   而大家最为熟悉的星天南,坐在入场处左手边第四根巨柱之中。   惊天的灵力从这十二人身上涌动,通过巨柱,连接成网,将场地完整包围起来。   祁念一打探一番,发现这灵网有些类似于沧寰的护山大阵。   她代师尊行首座之责,对于护山大阵相当熟悉。   她清楚,这种由多人连接的阵法,一定是以一个人的灵力为核心来散开的。   她抬头,看向正中央那根巨柱。   这个人,是十二曜中最强的一个。   星海北睁眼,感觉到了一道目光透过清晨的薄雾看向自己。   地面铺着明亮的白色地砖,和那日祁念一在神殿分殿中见到的相同。   白色的地面映衬,显得阳光尤为刺目。   清晨的更声刚过,有三个身影出现,缓步走到场地的中央。   他们三人都是身着神殿的白袍,胸前佩戴着八瓣飞红的九瓣落英勋章。   他们没有释放出任何的灵压,只是这样走来,都已经让人感觉到了他们的强大。   无数人的眼神集中在他们身上。   除了天尊,他们三人就是神境最强大的人。   他们一出现,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为首的男子略一抬手,算作示意。   祁念一跟着所有人一起欠身行礼,听见上官熙的传音入密随之而来。   “为首的是三尊之一,青夷尊者。三尊的修为境界相仿,花溪尊者和元宁尊者都是化神境藏锋期,青夷尊者则是半步太虚,他也是神境之中除了天尊之外,血脉程度最接近神祇的人。”   青夷尊者眼神淡扫,声音扩散开,场地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见。   “神境的神子,将从本次圣晖之会中诞生。相信在座很多人,都为今天准备了很久,神殿同样。”   “我们都需要一个神子,来聆听神明的声音,传达我们的信仰。”   他的开场白讲得非常简短,祁念一听了几句,没什么有太大价值的信息,只是感觉到,暗中有不少人的眼神都瞄准了她。   又或者说,瞄准了她和上官熙两人。   祁念一环视一周,发现今日到场人数甚多。   南境各大家族,各大宗门的话事人悉数到场,家族宗门内也有不少人在场,哪怕真正参加圣晖之会的只有一人,场面却是做足了。   上官家,似乎是到场人数最少的一方势力。   她把这个说给上官熙之后,得到上官熙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我们家,有你就够了。”   “再说了,人多无非是为了表示诚意。”上官熙又道,“我虽年轻,修为低,却也是上官家的现任家主,我到场,就已经足够显示出诚意了。”   她言罢,用肩膀轻轻推了祁念一一下,低声道:“你看那边,冉家家主,冉灼的父亲,还有宋家家主,宋之航的母亲。辛家来的是辛老爷子,凌家家主是凌晗的姑母,至于闻家……出席的人是闻家那对兄妹的二叔。”   她低声道:“闻家这代家主身体不好,先天不足,虽然血脉品阶很高,但修为始终无法提上去。   但他的两个弟弟却都是天纵奇才,老二闻仲齐是闻家如今修为最高的人,化神境藏锋期,据说实际战力接近半步太虚。   原本他三弟闻仲平也是化神境藏锋期,但是上次闻仲平带着闻家小辈强势出境,却惨败而归,折在了境外,也不知是被谁杀的。”   祁念一眼神游移片刻,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好巧哦,杀闻仲平的人,正是在下。   上官熙接着道:“除了落英神殿之外,神境中的顶尖战力,应该就都出自这五大家族了。”   祁念一好奇道:“你们上官家不也曾经是五大家族之一吗,是在上次五大家族重选中落选,被辛家挤下来的,你们的战力如何?”   上官熙垂眸道:“上官家是医修世家,靠一手医术闻名神境。”   换言之,就是战力不强了。   要不然,也不会在重选中落败。   另一头,凌晗看见了祁念一,冲她颔首致意。   这个动作被他身旁颇有威严的女修看到了,她低声道:“晗儿,这就是上次帮了你的人?”   凌晗点头:“她帮了我不止一次。”   一次是在阵法上提点他,另一次,则是在他被神骨诱惑的时候,及时打晕了他,让他不至于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凌珂闻言,同样冲祁念一的方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既如此,这次圣晖之会中,若他们有需要,我们得帮衬一把。”   凌珂:“晗儿,你记住,我们凌家有恩必报,往后你继任我的位子,也要这么做。”   凌晗认真道:“姑母放心,晗儿知道的。”   他微微低头,悄悄往对面看了一眼。   她单手支颐,长剑缠在手腕上,正侧头和身边的上官小姐说些什么。   这一眼轻而快,在祁念一发现之前,就收回来了。   他心想,哪怕不是恩人,他也愿意倾尽全力去帮她的。   凌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无奈地轻轻摇头。   小儿女们啊,还不知道接下来竞争的残酷。   圣晖之会,允许南境所有的修行者观看。   到场者除了各家各宗外,还有为数甚多的散修,这个场地能容纳至少五万人,今日已经完全坐满了。   人数太多,哪怕以她的眼力,一眼扫过去,都觉得有些眼花。   她眼神扫过时,在人群中某个男子的身上停顿片刻。   是他。   那天横空杀出,救走白羽的人。   他怎么也来了?   今日他没有戴面具,穿着一身风流飘逸的玄色宽袍,腰间仅用一根细细的带子系住,衣服的料子颇为柔软,因他的穿法,领口松垮着,露出好看的锁骨。   和他那日救人时的打扮完全不同。   但祁念一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忘不了那双眼。   祁念一看着他这一身,感受有些奇异。   怎么说呢,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把大师兄的穿衣风格和二师兄的穿衣习惯结合起来的人。   今日不适合在这人身上放太多注意力,她只淡扫一眼,就没再多看,而是转头听上官熙分析了到场的各家各宗实际实力和关系。   然后,她就听到花溪尊者朗声道:“下面,请所有的参会者前往圣池,接受洗礼。”   祁念一给了上官熙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迈步入内。   二十九人的队伍,此时静默而肃穆。   哪怕是最暴躁吵闹的辛天昊,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在数万人的注视下,花溪尊者掌中的拂尘一挥,场地中央凭空出现一放轻灵的泉水。   泉水一出现,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心旷神怡。   血脉之力敏感一些的人,已经感受到了体内的血脉之力被引动。   二十九个参会者轮流上前,花溪尊者取了一枚青翠欲滴的杨枝,蘸取泉水,轻点在每一个人的额间。   泉水轻触眉心,让祁念一觉得十分亲切,忍不住想要靠近。   所有人接受完洗礼,都有这种感觉。   花溪尊者温声道:“这方灵泉,是存放我神境圣物之地,浸染了数百年圣物的力量,因此充斥着神力,经由灵泉洗礼的人,就代表,你们得到了圣物的认可,能够参与这次的圣晖之会。”   她眼眸含笑,提示道:“看看你们的手背。”   众人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一朵九瓣落英花的图案。   这朵花只有只有轮廓,却没有颜色,由浅红的线条在手背勾勒,每一朵花瓣都是无色的。   花溪尊者:“待到九朵花瓣全都被填满时,这次的圣晖之会,就算完成了。”   “好了,接下来,开始接受你们的第一次考验吧。”   三位副尊在圣晖之会正式开始后,就离场了。   后面正式的考验,是由旁人来主持完成的。   这个人,并不是他们之前还算熟悉的星天南,而是十二曜之首,星海北。   人群之中,摇光低着头,一脸痛苦低喃道:“居然是大师尊,完了完了。”   祁念一就站在她旁边,闻言同样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摇光一脸你不懂的表情:“他,铁面无私,超级严格的,而且还很凶。”   后半句声音非常小,怕极了被人听见。   她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感受到星海北的眼神在她头顶扫过,连忙闭嘴低下头,一副鹌鹑样。   星海北冷声道:“圣晖之会的第一轮,要对你们进行彻底的血脉测试。”   他说完,另一边有人拍掌,叫来了神殿的侍者。   侍者推来一个巨大的阵盘,比祁念一在城门看见的阵盘要大得多,上面阵纹密布,光看阵纹,都知道这个阵法的效用并不简单。   另一个十二曜靠近,是一个语气有些俏皮的女修。   星若泠解释道:“从出生到现在,或许你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血脉测试,但这次不一样。”   她说:“除了血脉品阶,我们还会测试各位对于神之血脉的敏锐度和纯度。”   她看着面前二十多个年轻人,宣布了一个极其残酷的法则。   “品阶低于七品,敏锐度和纯度不到玄字级的,可能要止步于此了。”   众人仓促抬头,都难以置信。   七品? 第89章 一轮考验   七品是什么概念呢。   在南境,一到三品是常人能拥有的血脉之力。   天生血脉之力寻常的人,通过修炼,能将血脉之力提高到三品,已经非常不容易。   四到五品,就是常人口中,血脉之力强大的血脉者。   若能通过修炼将血脉之力提升到五品,在南境已属一方豪强。   而六品,是参加圣晖之会的基准线。   已经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目标。   七品血脉者,在整个南境人数不过百。   多半都是各大家族的话事人,神殿十二曜这种高位者。   而今年的基准线,竟然从六品提高到七品了。   祁念一隔空和上官熙对视了一眼。   根据上官熙收集来的资料,他们这二十多人中,血脉品阶达到七品的,不超过十五人。   她不担心自己的血脉品阶,但对于星若泠所说的敏锐度和纯度有些好奇。   星若泠环视一周:“谁先来?”   要当第一场考验的第一人,还是很需要一些勇气的。   一时间,竟无人答话。   刚才听到星若泠所说的七品以下将止步于此时,他们之中就有些人,已经开始冒汗了。   摇光顶着星海北若有实质的目光,硬着头皮站了出去:“我……我先来。”   她上前一步,对星若泠低声喊了句:“七师尊。”   星若泠轻轻点头,下巴一扬道:“用一滴心头血,点亮阵盘即可。”   万众瞩目中,摇光运转功法,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指尖出现一道血痕,挤出一滴赤红的鲜血,滴入阵盘中间的凹槽。   血液顺着凹槽淌入阵盘的每一道纹路,在黑色阵石上绘出一幅鲜红的图案。   万众瞩目之中,阵盘上的指针缓缓移动起来。   星若泠道:“对于有些人来说,血脉之力会随着修炼而缓慢上涨,但对于更多人来说,血脉之力从出生就已经固定,不会再有任何的变动。”   “前者,被我们称为活脉,后者则是死脉。”   “神殿的神子,不接受死脉之人。”   “圣晖之会的第一轮,大家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经过多年历练,究竟提高了多少。”   星若泠的语气柔和,说的话却冷漠而残忍。   指针转了转,最后停在了七到八中间的那条分界线上。   星若泠扫了一眼,看着略显紧张的摇光,满意道:“八品。”   摇光这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放下来,星若泠就按住阵盘的边缘,将它直接翻了一面。   没想到,巨石的背面,镌刻着同样的阵图。   凌晗竟道:“双生阵!”   星若泠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后面有人问凌晗这是什么意思,凌晗低声解释道:“所谓双生阵,就是在同一块阵石上镌刻阵图相同但效用不同的两个阵图,两个阵法互相连接,互不干扰。”   “这是神境非常少见的阵法学说,此前我靠着家里的几个孤本研究过,没有什么进展,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众人屏息看去,发现摇光先前滴入的那一滴心头血,落入凹槽中,赤色血迹贯穿了正反两面。   然后,发出明亮的橙色。   星若泠:“纯度,地字级。摇光,通过第一轮考验。”   于是众人就看见,摇光手背上那朵只有轮廓的九瓣落英花,填补上了第一瓣的空缺,被红色慢慢覆盖。   摇光这才真正完全放下心,没敢看她两位师尊的眼神,站到了另一边。   圣晖之会对她来说,简直太煎熬了。   神殿十二曜齐聚,她十二个师尊全都到了!   简直是要把上学时的痛苦经历再复盘一遍。   第二个上前的,是冉灼。   在祁念一未曾出现之前,摇光和冉灼被认为是本次神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他冷冷对星若泠点了点头,然后用薄刃直接划破了指尖,滴入心头血。   指针摇摆一会儿,越过“七”的中线,向着“八”转去,最后在距离“八”只有一线之差时,停住了。   惋惜声此起彼伏。   只差一点点就到八了,真是令人可惜。   冉灼自己并不懊恼,看着阵盘翻面后同样露出橙色光芒。   “冉灼,七品血脉,纯度,地字级。通过第一轮考验。”   冉灼不卑不亢,颔首行礼后站到摇光身边。   远处,冉家家主,冉灼的父亲冉鸿维露出满意的表情。   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宋家家主,宋之航的母亲感叹道:“阿灼心性如此坚定,冉兄得子如此,实在令人羡慕。”   冉鸿维客气道:“宋道友客气了,你家阿航也同样出类拔萃。”   正说着,就到了宋之航。   在这样令人紧张的场合之中,倒也显得悠然闲适,他用来划破指尖的是手中的折扇,纸扇划破手指,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心头血滴落,指针摇摆片刻,竟是飞快地冲过了“八”这个数,在八的中线处才缓慢停下。   所有人都有一瞬难以置信。   同样身为五大家族的人,宋之航也是早早就在神境闻名。   但或许因为他本人性情温雅,不喜争斗,所修符道战力也不算高,在锋芒毕露的冉灼面前,总是会被掩盖光芒。   哪怕冉灼和宋之航常常是如影随形,焦不离孟,众人注意的更多的,还是冉灼。   没想到宋之航如此深藏不露。   如果没有祁念一,他此次或许真能一鸣惊人,成为在场众人之中,血脉品阶最高的人。   阵盘翻转,众人更加惊讶地发现,宋之航的血脉纯度颜色,比橙色要深很多,几乎已经接近红色了。   星若泠赞赏道:“宋之航,八品血脉,纯度,次天字级,通过第一轮考验。”   祁念一思来想去,也没明白所谓的纯度是什么意思。   用天听搜索一番,果不其然听到了在场同样有不明群众发出疑问。   有人解释道:“如果说血脉品阶更多的体现在对战力的加成上,那纯度则体现了血脉者能够聆听圣意的可能性有多大,毕竟,神子是神明的化神。”   “原来如此。”   祁念一听完,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自己如今的血脉品阶和纯度究竟是多少。   她站在队伍偏末端的地方,前面还排了不少人。   只是到了闻新灵的时候,她滴落心头血后,脸色却有些难看。   她的指针,勉强碰到了七的边缘,可以说只是刚迈入七品的门槛。   星若泠抬眸,问道:“我记得,三年前你的血脉就已经到了七品,如今三年过去,仍是七品,可有解释?”   闻新灵脸一阵青一阵白,失落道:“回曜星,我在今年血脉就已经将近八品了,是几个月前出境时,身受重伤,血脉品阶倒退,伤还没有养好,并非是毫无寸进。”   星若泠思忖片刻,看向星海北。   闻家众人在境外损失惨重一事,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拿到的信息,闻新灵出生时血脉品阶为五品,后来升至七品,已经证明了她并非死脉。   星海北沉吟片刻,他那双极冷的眼睛划过闻新灵时,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最后,星海北冷声道:“让大医师来为她检验一番。”   没一会儿,就有医修上前。   她为闻新灵探脉时,坐上那个玄色衣袍的男子扬了扬眉。   这女孩身上,有剑气残留。   这是她伤势一直没好的原因。   但……这剑气。   怎么如此熟悉?   男人眼中头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被当众验伤,闻新灵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得到了大医师肯定的回答后,星若泠才道:“闻新灵,七品血脉,纯度,地字级,通过第一轮考验。”   第一轮的考验,没有舞刀弄枪,没有腥风血雨,但即便如此,也仍是有失意人。   在闻新灵之后的男修,血脉只有六品。   按照规定,他无法再参加后面一轮的考验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都站到了右边,而左边的队伍中,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   他苦笑道:“我从生下来,就是为了准备圣晖之会,我花了二十多年来筹备这件事,没想到,连第二轮都没能进去。”   他神色惨淡,顺手拔出腰侧的佩剑,竟直接准备当场自刎。   远处,他宗门坐着的方向,遥遥传来一声惊呼:“住手——”   剑锋距离他颈间还有不到一寸距离时,被一柄柔软的长剑缠住。   与此同时,还有两根手指,夹住了他欲自刎的剑。   祁念一抬眸望去,对上了星海北冷淡的双眸。   没有发现,台上那个和她有过短暂交手的玄衣男子,看着她手中的剑,眼神有些迟疑。   他冷声说:“把他带出场。”   对于男子颓败的样子,没有再多看一眼,而是转头对所有参会者说:“如果到现在,你们还没有意识到圣晖之会的竞争有多残酷的话,最好跟他一起出去。”   他薄唇吐出相当冷酷的话语。   “要死,别死在神殿,脏了神殿的地板。”   如此冷漠的态度,让众人心头一阵发凉。   座上,凌珂摇头:“真是,太年轻了。”   随着那个男修被拖离场地,剩余还没有测验血脉的人,心情都沉重了些。   很快,轮到了祁念一。   她对于这一轮没有丝毫担忧,不仅是她,其他人也觉得她这一轮应该没有任何悬念。   唯一的九品血脉者,这轮应该过得很轻松。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阵盘上的指针,看着它毫无疑问地冲破八和九之间的线,向着尽头而去。   大家屏住呼吸,准备看指针究竟能停在九品的哪一个地方。   却没想到,指针直接冲破了九这条线。   然后,诡异地在阵盘上转了一个完整的圈。   指针一会儿指向九,一会儿指向一,就好像有某种奇怪的力量在它的两头拉扯一样,始终摇摆不定。   众人一下就茫然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   只有祁念一此时心头微微一跳。   她感觉到,神剑在疯狂的躁动。   是神剑的力量拉扯着指针向反方向跑去。   不至于这么巧,神剑刚好在现在完成进化吧? 第90章 九霄天梯   看着指针在阵盘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没停下。   被数万人同时盯着,指针也半点没给面子。   场面有一点点尴尬。   祁念一状似无辜地说:“这阵盘……坏了?”   上官熙听着这句熟悉的话,突然就想起了她们初见的那一日,云念也是弄坏了血脉测试阵盘。   她捏了捏眉心,觉得自从认识云念之后,每一天都过得心惊肉跳的。   非常精彩。   辛天昊同样也想起了那一日。   他虽然看不惯这个和上官熙一伙的女人,但还是道:“她最初测试时,血脉应该就高出了九品,当时也弄坏了阵盘,这次可能也是。”   星若泠:“……”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阵盘,眼神微妙地游移了下。   该不会真的坏了吧。   第一轮考验还没结束,这么多人看着,如果真是阵盘坏了,神殿的脸都要丢光了。   只有闻新灵,看着指针熟悉的摆动方式,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她从旁盯着祁念一,越看越觉得,她和那日斩杀平叔的仇敌身影非常相似。   她们还都是剑修。   年龄也相仿。   该不会……   闻新灵心跳快了起来。   与此同时,祁念一正在努力压制神剑的躁动。   她试着用神念沟通了下非白,神念落入剑中,却没有半点反应,泥牛入海一般。   看来,神剑还并没有完成进化。   躁动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神剑本身由白泽骨头铸成。   它天然的就会对测试血脉之力的阵法有所反应。   上次入城之时,还没有这样的动静。   这把剑虽然没有进化完成,但却更加具有生命力了。   趁着星若泠检查阵盘的功夫,祁念一死死用神念将神剑的躁动按了回去。   感受到神剑恢复正常之后,祁念一抬头,对上星海北冷酷中略带质疑的眼神,无辜地笑了笑:“要不,我再测一次?”   星海北看向星若泠,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阵盘没坏。”   祁念一再次滴入一滴心头血,连着逼出两滴心头血,她脸色有些泛白,看得上官熙忍不住道:“神殿在搞什么,连这种东西都会出错!”   这次,指针就正常了起来。   众人眼见指针越过了九那条线,明晃晃地停在阵盘最尽头的地方,章示着祁念一已经高于九品的血脉之力。   虽然早就知道,神境出了个千年难得一见的九品血脉者,但亲眼看到她测出九品血脉者时,众人还是忍不住心惊。   上官熙坐在世家一列,有不少世家家主向她看去。   凌珂更是直接道:“上官世侄,好眼力,也是好胆魄。”   能赶在九品血脉者的消息刚出现时,就提前将她抢到了手里。   上官熙婉约一笑:“凌前辈过誉了,在下不过是运气比较好,遇到了她,仅此而已。”   在座一众世家之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心知肚明,这次五大家族的重选,怕是会生大变数。   他们先前谁都不曾看好的上官家小女儿,竟然剑走偏锋,带着这横空出世的九品血脉者杀了回来。   星若泠将阵盘翻转,赤金色的血液流动时,点亮了反面的阵盘。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三个副尊也在看着这一幕。   星若泠看着阵盘上的光芒变化,从橙色一直加深,转为鲜血一样赤红的颜色。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祁念一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天字……”   “不,还在变。”星海北打断她,指向阵盘。   阵盘上的光芒转为赤红之后,又渐渐变淡了,最后慢慢淡化成干净无暇的纯白。   星若泠愣了下:“白色?白色代表——”   她脑子有一瞬间卡壳。   红色代表天字级,那白色呢?   “半神。”星海北冷淡的声音打破了她混乱的思索。   他一向冷漠的声音难得带有一丝起伏,代替星若泠宣告了祁念一的结果。   “云念,九品血脉者,纯度,半神。”他顿了下,才道,“通过第一轮考验。”   青夷尊者眼神有一丝波动,冷淡地说:“花溪,这就是你看中的那孩子?”   花溪尊者含笑道:“可惜,人家拒绝我了。”   她笑着反问:“师兄,你觉得她获胜的可能性大吗?”   青夷尊者还未答话,元宁尊者先道:“这才第一轮,还不到关键时候,圣晖之会上,一切变数都有可能发生,要我说,我还是更看好宋家那小子。”   花溪尊者调侃道:“你自家的孩子,你当然看好了。”   元宁尊者但笑不语。   他出身宋家,按辈分来说,是宋之航的太叔祖父。   元宁尊者调侃道:“师姐,你的勋章还没给出去?”   花溪尊者冲他轻轻哼了一声,下巴一扬:“谁让我就看中这一个孩子,她若不收,其他人,我也不想给。”   她言罢,看向青夷尊者:“师兄,你这次有够神秘的,究竟将勋章给了谁,连我们都不说。”   青夷尊者眼神微动,并未答话。   花溪尊者想了想:“我原本以为是冉灼那孩子,但刚才测血脉时,半点勋章的气息都没有流露出来,摇光身上也没感觉到。”她靠的近了些,低声道:“师兄,你该不会也和我一样,看中了什么新人吧?”   青夷尊者轻瞥她一眼,冷声道:“成日里尽胡闹。”   便是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不愿再提了。   花溪尊者和元宁尊者对视一眼,更好奇了。   师兄的勋章,究竟给了谁?   顺利通过第一轮考验,祁念一站到了右边的队伍之中,发现摇光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祁念一:“怎么?”   摇光睁大了眼睛,颇为惊奇:“居然有人敢跟大师尊这么说话。”   祁念一想了想,意识到她说的大师尊是星海北,便道:“为何不敢,他也算不上可怕吧,我见过更厉害的。”   她自幼在两个化神境的师兄身边长大,掌门师叔和剑尊两位千秋岁也对她多有指点,还和玉华清用神念正面对刚过。   千秋岁都不怕,星海北气势纵然冷厉,但比起不带任何伪装的非白,仍是稍有差距。   摇光自行把她说的“更厉害”解读成了“更吓人”,眼神顿时由钦佩转变成了同情:“你以前到底生活在什么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啊。”   祁念一:“……”   摇光脑回路她不太能理解。   她本就站在队伍的末尾,如今一会儿过去,也就到了第一轮考验的尾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那是个面容有些稚嫩的男修,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也不高,在这一群神子预备役中,相当的不起眼。   祁念一回想了一下上官熙给她的资料,隐约记得是南境风雨楼的弟子,再无其他更多。   她兴之所起,便用天眼在他身上扫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   祁念一呼吸骤然急促一瞬。   【宗斐·前开阳峰弟子/现风雨楼弟子十七岁-金丹境(巅峰)并无白泽血脉】   她将宗斐头顶那行字来来回回看了一遍,不知道该惊讶对方是来自神山开阳峰,还是该惊讶对方并没有白泽血脉。   一瞬间,祁念一心头闪过千头万绪。   他既曾经是开阳峰弟子,为何此前从不张扬,甚至在听到她谎报家门是开阳峰时,也并不戳穿她?   还有,并无白泽血脉的人,甚至连拿到圣晖之会入场券的资格都没有,他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   祁念一僵了一瞬,被身旁的摇光发现了,摇光轻声问:“你怎么了?”   “无事,站久了,贫血。”   摇光疑惑地看着她皮肤上健康的红晕:“元婴境修士还能贫血?”   她并没有得到回答。   发现祁念一紧盯着宗斐不放。   宗斐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划开指尖,挤出一滴心头血,滴入阵盘的凹槽处。   指针慢悠悠摆动起来,刚过七这个数字,停在了七的中线上。   一个非常不起眼,但却很安全的区间。   就连纯度也同样,是刚达到要求的地字级。   以她的眼力,再加之在场这么多见龙门的大能在场,他绝不可能有什么作假的小动作。   那他的血脉之力从何而来。   祁念一百思不得其解,再眨眼,却看见宗斐头顶的小字中,多了几个字。   【宗斐·前开阳峰弟子/现风雨楼弟子二百一十七岁 - 金丹境(巅峰)并无白泽血脉(用辟神丹可伪装成七品血脉)】   辟神丹又是个什么东西?   在她万分不解之中,第一轮的考验结束了。   仅仅第一轮,就残忍地淘汰了十四人,其中十二人是血脉品阶不到七品,两人是纯度不够地字级。   第一轮,直接砍下了一半人。   祁念一看着自己手背被红色填满的第一片花瓣,开始思索之后的考验会是什么,便听到星若泠道:   “明日午时,神殿将会开启九霄天梯,供神境之内所有的修士修行,那里,将是各位第二轮考验的地方。”   她此言一出,全场都明显兴奋了起来。   似乎对那九霄天梯格外的期待。   祁念一猜测,这九霄天梯和境外的蓬莱仙池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对于任何一个修行者的修行都有极大助益。   难怪,南境如此多的修行者都汇聚于此。   看来不光是为了观看圣晖之会。   他们多半都是为了这九霄天梯而来。   第一日的考验结束,回去时候,路上多了不少人。   因着还是白日,落英城外城人影撺掇,相当热闹。   祁念一和上官熙一道回去的路上,向她打听了一下宗斐的事情。   上官熙有些不解:“他在你们十五人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了。风雨楼在神境不大不小,勉强能排的上号。   他此前在风雨楼中同样也是名声不显,并未听说过风雨楼中有七品血脉者,我亦不知他的具体消息。你这么好奇他做什么?”   祁念一只能说:“我不是好奇他,我是好奇我们的每一个对手。”   这才把上官熙糊弄过去。   祁念一觉得,自己现在非常需要一个萧瑶游。   不管天涯还是海角,大陆上的四洲,各门各派各家,甚至远隔汪洋的妖域,她都能打探到消息。   正说着,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云道友。”   祁念一回身看去,身后人还不少。   宋之航,冉灼,摇光,凌晗。   她在圣晖之会中稍微熟悉点的几个人,都过来了。   “你们这是有事找我?”   宋之航还没开口,先被摇光打断了。   “宋道友,你跟冉道友已经结成同盟了,就不必抢我的人了吧。”   祁念一品着她这话,总觉得不太对劲。   身旁上官熙先不干了,她温柔一笑,凉声道:“容我提醒摇光星一句,云念现在是我上官家的大供奉。”   “严格来说,她是我的人。”   上官熙修为不过筑基,在场不管是谁都能轻易摁死她。   但她似乎在一些奇怪的方面,有着惊人的气势,令元婴境巅峰的摇光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宋之航看着把祁念一包围在中间的两个女人,无奈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详谈?”   凌晗满脸震撼:“云道友竟然如此受欢迎。”   冉灼抱着陌刀跟在他们身后,冷哼了一声。   几分钟后,六人在一个名叫金风玉露堂的饭馆入座。   祁念一忍不住道:“这家店名字取得,不太像是正经饭馆。”   摇光神神秘秘道:“但东西好吃就行了。”   “这家店的金风玉露煲堪称人间至味,我以前经常溜出来吃。”   也对,摇光出身神殿。   这落英城自然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   “今日我做东。”摇光豪迈道,“谁也别跟我抢。”   她琢磨着点菜的时候,冉灼冷冷道:“我辟谷,不吃凡食。”   摇光没好气觑他一眼,觉得这人冰块似的,真没劲。   余下几人倒是没这讲究,宋之航其实也辟谷,但他并不会像冉灼一样当面说出来,而是会给摇光留面子。   金风玉露煲上桌,祁念一用勺子搅了下,发现所谓金风玉露指的是金丝菊和百合。   两种纯净又沁人的香味扑鼻,将淮山文火炖煮,入口是温暖的清甜。   确实人间至味。   开桌后,摇光才解释这次找祁念一所为何事。   “明天九霄天梯,你可愿与我联手?”摇光期待地看着她,“反正你我已经在涉兰山联手过一次了,对彼此的招式应该不陌生。”   她又瞥了冉灼一眼,强调道:“你我联手,定能将他们二人斩于马下。”   宋之航无奈笑道:“摇光星气势还真足。”   祁念一和上官熙对视一眼,问道:“明日九霄天梯,究竟要怎么比?”   她先前只听上官熙说了九霄天梯究竟为何物,还不知道具体的考验方式。   和她所料不差,九霄天梯和境外的蓬莱仙池相差无几,都是天地间灵气相当充盈的地方。   修行者在此处修行,所得进益,堪称事半功倍。   但是九霄天梯轻易不会开启,上次开启时,就是上一届的圣晖之会。   所以这次圣晖之会,就有很多散修前来碰运气,期待着九霄天梯的再次开启。   但祁念一想不到,这样一个修行胜地,能以怎样的方式对他们进行考验。   摇光喝了杯水才道:“九霄天梯,共有九十九层。越往上,灵气越充裕,修行速度就会越快。但是每一层都有守门人,若要向上攀登,就必须要打败这一层的守门人。”   “同样,越在上层,感受到的压力也就越大,所以哪怕九霄天梯开启的时间为一个月,也很难有人在三十层以上的地方待满一个月的,身体很难承受住那样的压力,会被撕得粉碎。”   祁念一明白了:“你是想和我联手,打败守门人?”   她扬眉问道:“守门人很强吗?”   摇光肯定道:“很强。”   她解释道:“随着层数变高,守门人的实力也就越强,越往上的层级能容纳的人就越少。”   “第一层能容纳九十九人,到第九十九层,就仅能容纳一人了。”   “一到十层的守门人都是炼气境,十层到三十层是金丹境,三十层到六十层是元婴境。到这里为止,我们都还好应付。”   摇光说着,抬眸,语气分外认真:“但六十层往上,守门人就是我的十二位师尊。”   “从六十层开始,九霄天梯就允许多人联手,但人数不得超过这一层能容纳的人数。”摇光耸肩,“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能闯到第六十层。”   她冲祁念一扬眉:“怎么样,要不要联手?”   祁念一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七十二层之后,又会是谁当守门人呢?”   六十到七十二层,守门人是神殿的十二曜,个个都是见龙门的大能。   难不成七十二层往上,守门人会是三位副尊?   摇光摇头:“不知道。”   她沉声道:“我只知道,九霄天梯有史以来,从未有人能闯过大师尊那一关,连我都不知道大师尊的修为究竟有多高。”   祁念一心想,这个问题她知道。   化神境藏锋期,已度过心魔劫。   哪怕在全大陆,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同为藏锋期,是否度过心魔劫,在实力上,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概念。   那日非白借她的身体斩杀的闻仲平,纵然是藏锋期的高手,没度过心魔劫,对比起星海北,实力就要逊色得多。   宋之航打断道:“摇光星,恕我直言,六十层之后每一个守门人都是见龙门修为,哪怕你和云道友联手,也不一定能闯得过,既然能多人联手,为何我等不一道联合起来呢?”   却没想到,摇光斜觑冉灼一眼,认真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闯到第六十层。”   宋之航和冉灼:“……”   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想到涉兰山那天,他们被云念使计分开后,陆续被她们俩扔下山一事,还真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放大话。   摇光看他的表情,忍笑道:“开玩笑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人多当然更好,十二个师尊无论哪个,我单打独斗都没有任何信心。”   上官熙忍不住问道:“这些消息尚未公布,你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摇光睁大眼睛:“七师尊告诉我的。”   三个男人都说是从家里听到的消息。   上官熙:“……啧啧啧。”   她摇摇头,看着这群有后门的,一度绷不住自己温婉的表情。   酒足饭饱,五人就此结成联盟。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翌日一早,祁念一看到九霄天梯前站着的人时,内心还是非常震撼。   昨日场内数万人,约莫有一半都来了这里。   她个子不高,站在人群中,就是那个完全看不到的凹点,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在哪里。   上官熙拉着她在人群中开路,艰难地挤了一路,终于在人群之中找到了摇光。   三人面面相觑,都心有余悸。   摇光磕磕绊绊道:“我听七师尊说,以往也就几千人,今日怕不是进九霄天梯人最多的一次。”   还好昨日宋之航给了她们传音符,不然就今日这阵仗,他们的五人联盟刚结成就得散了。   根本找不到人嘛。   几经周折,几人才聚到一起。   全都被今天的人数震撼到了。   凌晗担忧地问:“前十层的炼气境守门人,究竟要和多少人交手啊?”   上官熙环顾一周,看着这数不尽的人,真情实感道:“真是辛苦他们了。”   摇光却说:“当然不是,我们神殿哪有那么多人。”   几人都看着她:“这少说也有一万多人,第一层要怎么办?”   摇光两手一摊:“混战啊。”   她说:“前三十层,每层配置的守门人人数,都和这一层能容纳的闯关者人数相当的,所以只有在这一层人数集齐后,才会开始试炼。   第一层同样。”   “所以,当然只有闯关者自己将第一层的人数清至九十九人之后,才会开始试炼喽。”   这就是三个男人家族也打听不到的事情了。   凌晗忍不住道:“这也太贼了吧,我们自己打完一轮,还要跟守门人对战。”   言罢,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神殿的地盘上说神殿办事太贼了,立刻闭上了嘴。   辰时更声刚响,花溪尊者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看到她出现,容纳了近万人的场中,逐渐安静下来。   众人眼神看着她,片刻不离。   花溪尊者神情肃穆,双手掐诀。   那是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法诀,指法相当复杂,一呼一吸间,至少有近百种变换,令人目不暇接。   最后,她掐诀的动作停了,眼睛骤然睁开,爆出一阵金光。   所有人惊奇的发现,他们面前的空间,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   撕裂空间,果然是藏锋期的大能才能拥有的能力。   面前空间的裂缝越来越大,虚无的光点一闪而过。   而后,温莹的光泽从空间裂缝中浮现。   祁念一这才知道,原来九霄天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之中。   仅仅一道裂缝而已,她也感受到了这个空间之中充盈的灵气。   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花溪尊者转身,肃穆道:“九霄天梯即日开启,三十日后关闭,天梯之上,所有斗争,生死不论。”   她眼神扫向十五个神子预备役:“至于你们的第二轮考验,要闯到九霄天梯四十层以上,待满二十天,若有一条没有达到,都算作考验失败。”   “愿尔等都能有所进益。”   近万人齐齐陆续进入九霄天梯的场景,非常壮观。   祁念一挥别上官熙,和摇光一道走进了空间裂缝之中。   进入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玄衣不改,衣带当风,没有再戴面具,走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进入空间裂缝后就消失不见了。   祁念一更怀疑了。   她和那人交手过。   对方至少是千秋岁的修为。   比星海北都要强。   九霄天梯对他的修为应该起不到更进一步的作用了。   他进这里做什么?   摇光低声唤回了祁念一对那玄衣男子的注意。   “前十层收着点,别太过火。人太多了,要将第一层清到只剩九十九人,稳定住局势,还需要一段时间。”   将近万人,其中有一半都是少年游修士。   他们应该会成为最先落败,离开九霄天梯的人。   余下者,金丹境又占了大半。   摇光自信道:“这么多人,若光论境界,我应该是最高的。要论战力嘛,可能也就逊色于你,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定能闯到大师尊面前。”   祁念一用天眼扫了一下,没好意思打击她。   且不论那个千秋岁的玄衣男子,光她看到的和摇光同为元婴境巅峰的,至少就还有两人。   两人刚踏进九霄天梯的空间之中,就有人被拎着扔了过来,直接摔到祁念一脚边,一溜烟从空间裂缝中滚了出去。   宋之航和冉灼都默契地摆出了战斗姿态。   祁念一解开缠绕在手腕上的长剑。   照孤光发出了清亮的嗡鸣。   可惜了,非白此时还未醒。   不然,真想让他看看。   她如何用照孤光,力克万人。 第91章 向上攀登   人实在太多,稍有不慎就会被挤到人群中,完全看不见。   祁念一左右看了看,疾声道:“宋道友,给我们一人一张符,用来辨认身份。”   宋之航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他右手指缝中夹着四章符同时引燃,手势如刀一挥,符纸燃着幽蓝的火焰,贴在了他们一行人的右手臂上。   紧接着他又连忙给自己贴了一张符,然后迅速道:“将自己的神念注入符纸中。”   四人照做,很快,就感觉到神念之中,出现了另外四个光点。   是宋之航用符给他们做的标记。   每一个符修都有自己独特的符标,哪怕是这种混战,只要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标记,就绝不会认错。   惊涛拍岸的剑式太适合现在的场合,剑式如惊涛,将他们面前拥堵的人分开,强势劈出一片空地,这时,被远远隔开的凌晗才终于得以和他们聚到一起。   照孤光柔软的剑锋如灵蛇一般,每一次舞动都能同时卷起数十人。   祁念一并没有让他们重伤,而是借着剑势将他们送出了空间裂缝之中,直接把他们推出九霄天梯。   摇光看着她的动作,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清场。   他们五个人凑到一起之后,绝对是这九霄天梯第一层中,当之无愧的顶尖战力。   凌晗以灵力为引线,凌空绘出一个阵盘,将他们五人全都囊括在其中。   阵盘中同时卷起白雾和冰霜,白雾阻碍视线,冰霜削减速度。   被他纳入阵中之人,完全成了祁念一的活靶子。   她足尖轻点,飞身直上,虹光步开到了极致,连那一点零星的紫光都看不见了。   众人只觉得她直接消失在了眼前,然后奇迹般地,五米半径阵盘范围内,被阵盘上的冰霜滞住脚步的人,一个一个被踢了出去。   她速度奇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人影从空间裂缝中掉出去。   很快,他们跟前的场地就被清理出来了。   片刻时间,被祁念一扔出去的少说也有数百人。   摇光也加入了清场行动之中。   玄水从她指尖流淌,很快化为幽暗的巨浪,狠狠拍在他们周围的其他人身上,浪头过境,寸草不生。   九霄天梯第一层的空间非常狭窄,一次性容纳了这么多人,挤得水泄不通,堵得大家甚至连天梯内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周围四处都是人。   打斗声四起,有不少人抽空看过来,暗暗吸气。   这两个女人,打得也太猛了吧?   看着这一幕,宋之航和冉灼对视一眼,想起来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涉兰山那天,他们也是这样被这两个女人踢下山的。   毫不留情。   其他修为较高的人,看到了他们的战术,也领会到了,开始模仿起来。   不求完胜,只求快。   以最快的速度将人扔出九霄天梯,越多越好。   这样,就能为他们争取更多,在九霄天梯里修炼的时间。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灵气如此充盈的地方。   不仅是他们,祁念一的感觉是最强烈的。   南境的灵气比起境外本就已经强烈不少了。   这九霄天梯之中,仅仅第一层,灵气就已经是南境的两倍。   她用天眼看见此处空间中的灵气流动路线,是从下往上的。   下层的灵气最为稀薄,是因为灵气几乎尽数涌入了上层。   难以想象,六十层,七十二层,乃至九十九层,会有怎样浓郁的灵气修炼场所。   至于先前摇光所说的天梯之中对于身体的压力,她暂时还没感觉到。   可能因为还在第一层的缘故。   一群元婴境修士联手起来的效果是很可怕的。   就像祁念一预料的一样,占据半数的少年游修士,是最先被淘汰出去的人。   第一层的人在肉眼可见的减少。   清场清到不那么拥堵,至少人可以自由走动之后,祁念一才能彻底看见九霄天梯第一层的环境是怎样的。   第一层以地砖的颜色为界,分成两个区域。   一边黑一边白,他们所在的,是一个黑白两色的圆形平台,黑色地砖中有一个白色的原型地垫比其他地方稍微高出一些,白色地砖处同样,中间有一块黑色的地点。   这第一层看上去,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鱼。   虽然称之为天梯,但他们并没有看到可以通往上层的阶梯,就好像被困在这一方面空间之中了一样。   清完少年游之后,就轮到了小重山之间的争斗。   其中金丹境之间的斗争尤为激烈。   他们是在场之中,修为稍低,但人数却又是最多的一群。   混战到这个程度,几乎已经没有人想要去惹几个比较显眼的元婴境修士了。   于是他们突然感觉到自己不仅身边空了下来,还闲了不少。   见状,有不少元婴境修士偷偷坐到了空地去躲闲。   祁念一看见,阴阳鱼中黑白两个鱼眼处的灵气是最浓郁的。   元婴境修士躲了闲,金丹境修士打成一片,祁念一眼神淡扫了下,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打坐调息,而是再次提剑进入战局。   摇光愣了下,拉住她:“场中元婴境修士应该不过百,我们的战斗到这里就结束了,只用等守门人出现即可,你不用再动手了。”   祁念一平静地看着她,伸手指着金丹境那边的一片混战,淡声道:“他们境界相仿者甚多,按照这个斗法形势进行下去,要何时才能打完?”   摇光一时语塞。   祁念一给出了答案:“数千人,同境界之间的对决要彻底分出胜负,至少也需要五天,这还是快的情况。”   听她这么说,摇光也反应了过来。   祁念一眼眸微垂:“我们进九霄天梯,为的是这三十天,在一个能提高修炼速度的宝地修行,而不是来看金丹境修士斗法的。”   “我们最缺的,是时间。”   她话音刚落,就有另一帮元婴境修士加入到了战局。   祁念一持剑,和宗斐擦肩而过,眼神落到他的手上。   他也拿着一把剑。   两人眼神相擦,淡漠中夹杂着深意。   宋之航一道聚灵符贴在凌晗的后背,凌晗感觉到汹涌而来的灵力支援,地面的阵盘又扩大不少。   冉灼终于出手。   他没有用陌刀,而是直接出火。   他指尖缭绕着他那种奇异的火,温度很低,就连出现时都不曾为这方空间带来多少温暖。   但在这黑白二色的空间之中,明亮的火焰平添一抹亮色。   火焰沿着他手的动作扩散开,摇光收了玄水,改用法术。   明亮的火焰顺着冉灼的手心荡开,火光围绕他们五个人,燃成一片火海。   其他的元婴境修士各自有余力抵抗,但修为稍微逊色的金丹境修士不敌,被这熊熊烈火逼出了九霄天梯。   刚才坐在一旁看好戏的元婴境修士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加入了战斗。   祁念一时不时能听见有人低声咒骂:“总感觉在欺凌弱小。”   但没办法,神殿的规定就是这么残酷。   清场终于结束。   祁念一眼神一扫,在心中简单计较一番,确定了在场人数正好停在了九十九人。   元婴境以上的修士加起来只有不到六十人,余下还有四十多个在同境界中战力相当强横的金丹境修士,获得了九霄天梯第一层的入场券。   人数一少,就显得第一层空旷了起来。   打了一场架,一群陌生人熟稔不少。   摇光环视一周,低声道:“果然,神子预备役,不可能有人在第一层就落败的。”   十五个神子预备役,一个不落,都在这里。   不仅如此,祁念一又看到了那个玄衣男子。   他两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拿,也没有参与到战斗中,而是找了个空旷的角落偷闲。   旁人看不穿他的修为,就只会觉得他一定比自己修为更高的前辈,不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去招惹这种人,哪怕是少有的几个没有眼力的,也被他用掌风扫了出去。   如此一来,他倒成了刚才那一番混战之中,最闲的一个。   玄衣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算不上伪装的伪装已经被祁念一识破,他一副初次见面的样子对祁念一微微颔首。   他生的英俊而凌厉,眉眼尤其锋锐,只是被他眼底沉稳如山的笑容淡化。   曾经有不少人对祁念一说过,她的气质,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绝世神兵,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如果说她是锋芒毕露的剑,那眼前这个玄衣男子,就是收敛起全部锋芒,温润而内敛的剑。   他们二人,正应了化神境前后两个阶段。   出鞘,藏锋。   但收敛锋芒并不意味着软和好欺负,相反,应该是返璞归真,刚柔并济。   从他们初次交手时,他的那一掌就能感受到。   但——   祁念一和他对上视线,看到他和善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上次输给他就算了。   她不是输不起的人。   但她输的那么突然,那么丢人。更过分的是,对方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至今都不知白羽的下落。   现在还装模作样的在她面前晃悠,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闹心。   但她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瞥了对方一眼。   玄衣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祁念一刚对他摆出冷脸,却又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再满脸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玄衣男子:“……”   现在的小娘子,脾气好大啊。   祁念一默默回身不再看他。   她意识到了,为什么先前看到他的眉眼时,会觉得有些眼熟。   现在他摘下面具,露出下半张脸后,这种眼熟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他和非白,长得有点像。   尤其是眉眼处。   九十九人凑齐后,有些人刚开始席地而坐,打坐调息,就感觉到空间一阵震动。   祁念一抬眸,看到空间骤然裂开了另一道缝隙。   一群身穿神殿白衫的修士惊人地同时出现,正好对应了此时第一层的人数。   九十九人。   祁念一奇异地发现,他们这群闯关者所站的地方,是阴阳鱼的黑色部分,而神殿的守门人站着的是阴阳鱼的白色部分。   为首的守门人声音平淡:“各位,可要现在开始闯关?”   第一层的守门人修为都不过炼气境,对于现在留在场内的九十九个闯关者而言,相当轻松。   他们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现在开始。   炼气境对于祁念一来说已经是无比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她也不欲伤人,简单的一招制敌后,便看见其他人和她差不多,没用几招,就制服了第一层的守门人。   九十九个守门人都被制住后,第一层的阴阳鱼开始散发出黑白双色的微光。   他们头顶,同样有空间裂缝出现。   一道台阶凭空出现在场地中央。   摇光看着祁念一毫不犹豫地就通过迈步上了这道台阶,低声对摇光等人说:“过来。”   此时,有不少人经过混战之后,气息尚未平复,还在调息之中。   余下四人面面相觑,都跟着祁念一上了台阶。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第一层。   摇光忍不住道:“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祁念一:“有。”   在他们之后,更多的人选择了抓紧时间登上第二层。   祁念一指着下层,他们在上升的同时,还能看见第一层的部分景象。   他们惊讶地发现,先前好不容易被清场出去的那数千人,不知在天梯之外进行了一番怎样的争斗,竟然又被放了进来。   原先选择在第一层调息的人见状都惊呆了,连忙登上第二层的台阶。   摇光暗自心惊,听见祁念一平淡道:“我就说,神殿哪会这么简单放我们上来。”   此时,已经有一部分人意识到了。   前三十层,他们最需要抢的,是时间。 第92章 神山开阳   他们五人最先到了第二层,而后,陆陆续续也有不少原先第一层的人跟着一起上来。   最后一批上来的人,到了第二层后,都还满脸心有余悸。   最后一批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第二层。   空间裂缝关闭,他们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们疯了吧。”有人发冠都被扯歪了。   “算不上,只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机会而已。”   紧跟着祁念一他们五人上来的,是一个金丹境的散修。   他修为不高,在他们之中算是偏低的,但一手鞭子舞得很是漂亮,因着鞭子和软剑多少有些相通,祁念一还多看了一眼,此人名叫宣衡。   宣衡低声道:“九霄天梯开启三十天之内,到下三十层人数满员之前,都可以重复进入。   刚才有不少金丹境的修士,其实是被你们打出去的,真要同境界之间过招,他们不一定会输。   九霄天梯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是在第一层待着,对我们这种散修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如果我是他们,我也会毫不犹豫去争抢这个机会的,哪怕再被打出去一次。   谁都想要知道,九霄天梯修行一个月,会有多大的进益。”   他说完,其他人也没话说了。   祁念一环视一周,发现这次进入二层的人数并不够九十八人,略微一数,还差十几个才能凑齐九十八人。   人数不齐,守门人就不会出现,她便道:“这次第一层的人应该会分两批进来,第一批填补我们的人数,第二批再一起往上闯。”   照孤光并没有被她像往常一样缠在腰间。   她慢条斯理地把剑缠在了手腕上,一边对众人说:   “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在九霄天梯之中,时间最重要,一直缺人,要等着补充人数太慢。   等到下一批人将二层需要的人数补齐后,我们保持这个队伍,直接加快速度往上冲,各位看如何??”   众人闻言,虽然神情各异,但一番思索后,也都没有异议。   宋之航看祁念一简单一句话,就将此行的主导权掌握在了手里,颇有不可思议。   他用肩膀抵了抵身旁的冉灼,问他怎么想。   却没想到,冉灼斜觑他一眼,比寻常人要淡些的眼眸中难得的有几分调侃。   冉灼没有正面回答宋之航关于云念有什么看法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不觉得,你对云念的关注过多了些吗?”   宋之航愣了下。   冉灼看他的表情,有些后悔把这件事情捅破。   他微微抿唇,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安慰宋之航一番,告诉他此事也没什么时,就发觉宋之航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看着冉灼,如梦初醒一般道:“阿灼,你说得对,我对她的关注确实过多了,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原来,他是心仪云念。   冉灼看着他明显被勾起兴趣的表情,心中有了点不好的猜测。   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祁念一走了过来,下巴一点,将他们五个招呼到一起。   明显想通了的宋之航走到祁念一身边时,表情颇有些愉悦,祁念一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   祁念一低声道:“前三十层的守门人都是少年游,对我们而言基本是畅通无阻的,三十层往上,就不需要强行凑够每一层的最多人数了,那时我们可以五人联手直接通关,不用等其他人了。”   在场人多眼杂,除了那个天听天眼都失效的玄衣男子,她把所有人的心声都听了一遍。   大家都有着各自的算盘,如此算来,他们这个五人联盟,在这群人之中还算是牢固的。   不仅牢固,而且实力很强。   三十层之后,可以自行闯关,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余下四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异议。   祁念一又道:“摇光说,三十层到五十层的守门人,修为不会超过元婴境后期,单打独斗的话,我们也没有问题。   五十层往后就都是元婴境巅峰的水准了,若五十层还像之前那样,每层都按照闯关人数量一对一出现守门人的话,胜负恐怕不好说。”   凌晗点头,赞同道:“惭愧了,我是五人之中修为最低的,才元婴境中期,要单独应对五十层以上,元婴境巅峰的守门人,怕是有点困难。”   却见祁念一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最低的,我也是元婴境中期。”   众人:“……”   你哪里像元婴境中期的人了?   你那架势,说你要去单挑化神境他们都信。   摇光默默转过头,幽怨道:“你一个元婴境中期,不到十个回合就把我打败了,你是在自谦,还是在羞辱我?”   祁念一清咳一声,理智地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转而认真道:“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宋之航笑眯眯道:“说来听听?”   其余人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此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从无望海到南霄山脉,从萧瑶游到姬玚。   我有一个想法这句话,终于开始迫害天真单纯的南境人民了。   祁念一看着他们,一字一句,认真道:“入夜之前,我们冲上五十层。”   宋之航的笑容一寸寸裂开。   摇光难以置信道:“开什么玩笑?!”   一个白天,五十层?!   他们会死在九霄天梯上吧。   连冉灼这种冷酷硬汉都忍不住视线游移了下,瞥向宋之航。   眼神的意思是——你的眼光,好生特别。   宋之航抹掉额头的汗,努力露出一个笑容,镇定道:“好,云道友好气魄,宋某一定奉陪。”   冉灼:“……”   太拼命了兄弟。   角落里的玄衣男子摆出一副万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似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实则用神念将整个第二层的场地完全覆盖。   千秋岁的神念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完全能够将所有人的对话收入耳中。   听到祁念一一伙人私下的对话,玄衣男子兴味地睁开一只眼,再次打量了一番。   年轻真是好,有干劲。   不像他,一把年纪了,每天还得被迫干活。   他回想起了那天夜里,他和这个小姑娘初次过招时的场景。   还有刚才,她清理第一层的人时,所用的剑法,确实就是沧浪剑。   不仅会用沧浪剑,而且,用得很漂亮。   南境人,还会用沧浪剑。   难道……   想到这里,玄衣男子看向祁念一的眼神深了些。   祁念一对眼神敏感,她当即回身看过去,撞入玄衣男子的眼眸中,她有些不悦地眯起眼睛。   这个人,在怀疑她?   这是为何?   两人的眼神交锋仅仅片刻,很快眼神交错擦过,但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宋之航敏锐地注意到,他靠近了些,低声道:“云道友,认识那个玄衣男子?”   祁念一淡声道:“不认识。”   果然,没有人认出,他就是那日出手救了白羽的千秋岁。   她补了一句:“但他很强。”   宋之航若有所思道:“云道友,喜欢强者?”   祁念一反问道:“谁不喜欢强者?”   宋之航追问道:“以云道友的标准,多强才能称得上强者?”   祁念一抵着下巴,想了想道:“大乘境吧。”   宋之航诡异地沉默下来,喃喃道:“大乘境……这么高的目标吗?神境,可还从未有过大乘境啊。”   他觉得自己以前的格局小了。   祁念一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她的起点太高,寻常宗门难得一见的见龙门,她三个师兄有两个是,天下五个太虚境之二,都曾教导过她。   还有一个虽然素昧谋面,但也替她背了不少锅,让她扯了不少大旗的便宜师尊,更是天下唯一的大乘境。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非白,虽然现在是个连身体都没有的剑灵。   但几百年前,也曾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点的千秋岁。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她从未觉得旁人眼中难以逾越的见龙门和千秋岁距离她有多遥远。   在她心中,总有一天,甚至不需要太久,她一定会站到那个巅峰之上。   想到这里,祁念一双手交握,忍不住摩挲了下她缠在右手腕上的照孤光。   非白……还要多久才能进化完成呢?   神剑不在手,非白不在身边絮絮叨叨,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不远处玄衣男子听见大乘境这三个字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小姑娘,人小志气倒挺高。   没一会儿,又有十几个人从第一层冲上来,填补上了第二层的人数空缺。   九十八个守门人如期而至,同样也是炼气境,只是于斗法一道,比起第一层的守门人要强上一点。   祁念一立刻站起身。   对炼气境的修士,她甚至都不需要用剑,上前一掌,徐徐推出,利落地将对方制服。   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凌晗对刚冲上第二层来的那十几个人讲了祁念一一同闯关节约时间的想法,得到了他们的一口答应。   这次上来的人,战力比起先前那几个金丹境还要逊色一些,有人愿意带着一起闯关,他们自然没有意见。   通往第三层的阶梯适时出现。   这次众人没有片刻犹豫,立刻登上了第三层。   生怕稍有迟疑,就会像最初被滞留在第一层的人一样,还要再打第二轮。   一到十层都是炼气境的守门人,对所有人来说都不难。   但每层能容纳的人数都会少一个。   于是真正困难的变成了最后那个名额的竞争。   祁念一看着那几个明显战力不敌的金丹境互相之间商议出了一个他们彼此之间都觉得公平的方式,也就没再多问,专心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闯关上。   一眨眼,十层结束。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的消耗都不太大。   只是对战十个炼气境,对于他们而言,简单几招的事情。   祁念一注意到,那个玄衣男子每次结束战斗的时间最慢。   他打的是指导战。   和他过招的守门人在这场斗法结束之后,应该会受益匪浅。   毕竟是千秋岁强者在喂招。   不仅如此,他过招如此缓慢,似乎是在试探或者在找什么东西。   祁念一不由抿唇。   她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救白羽,不敢轻易上前去询问白羽的下落。   一路过了二十层,众人才略显现出些疲态来。   哪怕面对的都是炼气境,往上冲了一路,精神的紧绷都是无法缓解的,他们都开始感到精神有些疲惫。   从二十层开始,守门人就变成了金丹境修士。   队伍中,有几个金丹境闯关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祁念一知道,这种时候急也无用,便在解决掉自己的对手之后,耐心等了起来。   期间,她还给摇光他们四个每人手上塞了一小瓶丹药。   沧寰丹修,举世无双。   出自这一代沧寰丹峰最有天赋的丹修,卢秋桐的独门丹方,能让他们迅速地恢复精力。   到了元婴境,修士体内的元婴,可以自行吸纳灵气,辅佐修行,也正因如此,元婴境修士体内的灵力才能如同取之不尽一般。   但灵力可以恢复,精神上的疲惫却很难。   卢秋桐的丹药就可以做到。   摇光一脸沉重地接过丹药,并没有半点被安慰到。   她知道,云念这个时候给他们丹药,是为了要压榨他们的精力,好让他们能在入夜之前冲上五十层。   从二十层到三十层的过程,就艰难许多。   他们再也无法保证先前的速度了。   因为从二十层开始,天梯之中的压力陡增。   身体稍弱一些的人,在二十五层往后,身体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疼痛。   但从二十层开始,天梯内的灵气浓度,也更上一层楼了。   相比第一层,这里的灵气浓度已然完全不同。   在空间的压力之下,有几个金丹境和守门人的斗法变得艰难起来,还是在宋之航的符和凌晗的阵法辅佐之下,才勉强继续向前。   又磕磕绊绊地冲上三十层后,队伍里那几个金丹境就已经明显撑不住了。   他们躺在地上,半点不想动弹,艰难地对祁念一道:“云前辈,我们看这三十层挺适合修炼的,更往上的,我们恐怕上不去了,就止步于此吧。”   祁念一看了眼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   心里清楚,哪怕后面的守门人他们能敌得过,他们的身体也扛不住三十层以上的压力了。   其实不仅金丹境,剩余的几十人中,有几个身体比较弱的元婴境修士,也无法承受三十层往上的压力了。   她给这几人留下一瓶用于体能恢复和外伤医治的丹药,起身道:   “我和同伴准备都继续往上攀登,从三十层开始,上面的守门人就不需要凑齐人数了,各位可以自行选择攀登时间。   三十层的灵气浓度已经非常高,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各位可以选择在这里调息一番,或是修行几天再行攀登。   我等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与此同时,通往第三十一层的通道降了下来。   祁念一刚迈出一步,就听见那个玄衣男子说:“这位……云道友?”   她回身看去,玄衣男子锋利的眉眼因他此刻的笑意而柔软下来。   他说:“在下的情况也还好,打算继续往上攀登,不知可否与几位一起?”   祁念一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淡。   她看了一眼有些疲惫的宋之航,和明显是在强撑的凌晗,思忖片刻道:“我的同伴,不要无名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让对方报上名来。   玄衣男子笑了笑:“巧了,在下同云道友几百年前或许是本家。”   祁念一扬眉,听他说:“在下也姓云,单名一个书字,云书。”   “哦。”祁念一点头,靠近两步,打量似的直视他的眼睛,而后低声道,“同行没问题。”   她上上下下将云书扫视一遍,示意道:“若要同行,你可不能划水。”   云书顿了下,露出略带无辜的眼神:“云道友说笑了,在下斗法,一向都是很认真的。”   呵。   祁念一压根就不信他那张嘴。   她环顾一周,问是否还有人要和他们一同上去,却已经无人应答了。   就连另外几个神子预备役,也是都说,要先适应一下三十层的空间压力,调节一下状态,再往上攀登。   辛天昊累的不想动,宗斐明明还有余力,却装出了一副累的不想动的样子。   闻新灵身体旧伤未愈,或许是一众神子预备役中,身体状况最差的一个。   她这次也并非一个人攀登,她哥哥,将参加圣晖之会的机会对妹妹拱手相让的闻新焰,也陪她一起上了九霄天梯。   现在,正在照顾脸色苍白的闻新灵。   闻新焰叹息一声,给妹妹擦掉额头上的汗:“明明伤势还没好,已经承受不了三十层的压力了,逞什么强啊,今天才第一日,后面还有二十九日,完全足够你上四十层了。”   闻新灵咬唇,不甘道:“但我不想输。”   他们的声音被三十和三十一层之间的空间彻底阻隔。   闻新灵抬头,看着祁念一彻底消失在自己面前,眼中尽是不甘。   她在等,等这次从九霄天梯出去后,从境外传回来的消息。   ……   第三十一层的空间压力,和三十层相比,直接翻了一番。   在第三十层,她能感觉到的压力就像和人过招时被掌风扫过,但三十一层,就感觉像是被缝在四面环堵的密室之中,压得喘不过气。   她身体强韧度绝非寻常人可比,她都如此,其他人感受到的压力应该就更大了。   身体强度最弱的凌晗,已经感觉到了身体被挤压后的疼痛。   还好有刚才祁念一给他的丹药缓解,能让他好受些。   他们站定之后,没一会儿,三十一层就出现了六个守门人,每个都是元婴境初期的修为。   果然,到第三十一层后,出现的守门人人数,和闯关者的人数是相对应的。   六人之中,摇光明显和为首的守门人非常熟悉,她苦着脸问:“霍栩师弟,这层还是只能一对一吗,若我们之中有人不敌,旁人能否相助?”   霍栩沉声道:“其实,从最开始就可以选选择的。”   摇光傻眼了。   霍栩:“是你们六人联手对阵我们六人,还是我们各自一对一,闯关的方式,由你们自行决定。当然,你们也可以放弃闯关,留在这一层修炼。”   摇光看着凌晗的样子,有些犹豫。   单打独斗,或许凌晗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但若六对六,可以排兵布阵的话,不确定性太高了。   ——“我们选六对六。”   摇光惊讶转头,看见祁念一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她连忙走到祁念一身边,低声问道:“你确定?”   与此同时,霍栩也道:“这个决定,需要你们六人一致同意,你们,可有异议?”   宋之航和冉灼对视一眼:“没有。”   凌晗就更没有异议了,只是有些惭愧:“抱歉,是我拖了大家的后腿。”   祁念一安慰道:“不是这个意思。”   她转头看向刚自请入队的云书,露出了半点不真诚的营业笑容,诚恳道:“云书道友,刚才说好了,不划水的。”   云书:“……”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她利用了呢?   祁念一笑着冲他眨眨眼,用嘴型道【千秋岁】。   竟是毫不掩饰自己看穿了他的伪装。   云书愣了一瞬,又复笑了起来。   气笑的。   所以,她这是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修为,想着在后面的层数中,给自己找个免费打手?   这是哪家哪派教出来的弟子,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祁念一的意思很明显。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或许也知晓我的身份。   既然各有目的,为了各自的目标,还是暂且忍耐一下。   只要他不主动戳破,她自然也会帮他隐瞒。   云书没有说话,却是站到了六人中间,摆出了自己会动手的态度。   接下来的战斗中,摇光他们四人才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云书的不划水。   他对着六个守门人,一人拍了一掌,一眨眼的功夫。   就连守门人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层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摇光四人目瞪口呆,祁念一站在一旁,微笑抚掌,诚恳赞叹道:“云书道友,当真厉害。”   从三十一层到第四十层,每一场联合斗法,几乎都成了云书和祁念一两个人的秀场。   他们分明此前从未真正配合过,但两人联手,几乎都能用最短的时间,和最小的伤害制服对手。   摇光喃喃道:“姓云的,都这么厉害吗,我要不也去改个姓算了?”   凌晗疑惑道:“摇光星,你有姓氏吗?”   摇光:“……没有。”   她从进入神殿成为七星之一的那天开始,就只有一个名字,摇光。   到四十层的时候,祁念一也开始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们在第四十层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众人开始打坐调息。   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就算是停下来休息,后面的人也不可能赶得上了。   祁念一调息的功夫,听见云书在和摇光他们四人闲聊。   宋之航问道:“在下孤陋寡闻,竟不知神境何时出了云书道友这般人物,敢问云书道友出自哪一家,或是哪个宗门?”   顶着众人好奇的眼神,云书微微一笑:“各位不知道很正常。实不相瞒,在下来自神山,是神山之中的隐世修行者。”   祁念一心漏跳一拍,立刻从调戏之中抽离,睁开了眼睛。   众人迟疑片刻,又问道:“这么巧,不知云书道友出自神山哪一峰?”   云书面不改色笑道:“开阳峰。”   四人互相对视,各自都有一些茫然。   凌晗不解道:“你们开阳峰,人难道很多吗?为何你和云道友互不相识?”   云书扬眉,重复了一遍:“我们开阳峰?”   他眼神缓缓平移,和祁念一撞了个正着。 第93章 真假师徒   云书语调轻慢,看着祁念一的眼神,越来越微妙。   “我们……开阳峰啊。”他的重音在“我们”两个字上落下,眼中的笑意带了些调侃。   像是在对祁念一说,你要怎么圆这个谎。   云书慢悠悠道:“据我所知,我们开阳峰,只有两个人的。”   ——“师……尊?”   几乎同时,祁念一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云书。   云书被她这神来一笔惊到了。   还没来得及思索自己什么时候捡了这么个便宜徒弟,就看到原本正在打坐调息地祁念一迅速起身,身影一闪就到了他面前。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什么一样,小心翼翼道:“您是我师尊吗?”   云书僵着脸,看着她试探着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个轮廓,露出一脸似喜似悲的表情说:“您以前,一直戴着面具,我认不出,是您吗?”   云书:“……”   他过去数百年还真的一直戴面具。   看她的表情,云书有一瞬间晃神,真的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时候捡过一个徒弟。   毕竟捡徒弟然后放养这种事,他好像确实也没少干。   不会吧……   云书努力思索的时候,看见了祁念一的眼神。   她眼睛微红,带着血丝,但眼神却格外清明冷静。   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   云书眼神缓缓从祁念一的眼睛往下挪去。   她一只手抬起,在他面前隔空描摹,而另一只手,腕上的软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剑锋毫不留情地抵在他腰腹间的致命处,借着她身体的姿势挡住了,旁人只能听到他们说话,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出剑。   这一刻,祁念一穷尽了自己毕生的演技。   她努力想挤出一点眼泪来,但努力了片刻也没有用,索性放弃了,只有眼眶有一点红色。   只是颤抖的声音和睫羽,还有她一改往日的淡漠的神情,少见的,有着强烈的起伏,让其余四人都觉得,她此刻有一瞬间的失态。   她靠近了一步,剑锋缠在云书的腰上,眼中写满了警告,声音却哽咽着:“一别十几年,师尊已经认不出徒儿的样子了吗?”   她思路飞快,一个半真半假但多半都是瞎扯的故事已经在心里成型。   “也对,十几年前我才这么点高。”她用手比划了下,“和现在一点都不像,后来又改了姓名,师尊认不出也是正常。”   不止云书,连一旁围观的四个人也都惊呆了。   谁都没想到,闯个九霄天梯,还能撞见这样一幕久别重逢互不相识的戏码。   云书终于回过神来,唇角轻勾,意味深长地看着祁念一,眉峰一扬。   眼中的调侃之意清清楚楚,意思是——师尊?徒儿?   祁念一继续演:“十几年前,您离开神山的时候对我说,只要我好好练剑,修为突破元婴境,能自己闯过神山的禁制独自下山时,就能重新见到您,我找了您很久,您……是不是忘了?”   她说着,声音低落了下来,就连一向清冷英气的眉目,也黯淡了下来。   云书缓慢地眨眨眼。   好好练剑,修为突破元婴境,独闯禁制才能下山?   这、这话他还真说过。   不过是对自己真弟子说的。   他眼神奇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凑上来的假徒弟,兴味地想着,她随口编出来的故事怎么能这么准的?   摇光看着祁念一的表情,忍不住心头一酸,侧过脸去,感动低声道:“她也太不容易了。”   殊不知,此时祁念一靠得很近,用极轻的,除了她和云书之外无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我知道你绝无可能是开阳峰之人。”   因为开阳峰被转交给了她真正的师尊,而墨君如今还在深渊,不可能出现在南境。   云书适时抬手,做出一副要帮她擦泪的样子,挡住了另外四人的目光,看见祁念一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但你既然救了白羽,应该是自己人,我们联手,互不戳穿对方的身份,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代价是,陪她把身份坐实,把这场戏演下去。   她避开另外四人的眼神,死死盯着云书的眼睛,等待一个答案。   手中的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若他同意,那这场戏还能往下演,若他不同意……   祁念一眼中划过一丝狠意。   哪怕对面是千秋岁,她也必须要放手一搏了。   她心跳如雷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云书缓缓笑开。   他眸色很深,像一块深不见底却又通透无瑕的黑曜石,生了双上扬的丹凤眼,弯起来时,勾起眼角淡淡的笑纹,像是某种古朴而雅致的宝剑,经年许久收敛起伤人的锋芒,剑身映衬出清澈如水的无暇剑光,沉静而柔和。   他慢慢抬起手,祁念一的眼神跟随着他的手移动,心提到了高点时,又跟随他的手下落。   ——落在了她的发顶。   然后被毫不客气地揉了一把,弄乱了她高束的马尾,带起她鬓角发梢的碎发,让她发顶看上去有些毛茸茸的。   云书发出些许低笑,沉静的黑色眼眸兴味地看着她,说道:“怎么会忘呢?”   他面带温醇的笑意,一本正经道:“你长大了,成长到可以独自下山,独当一面的时候了,所以我来见你了。”   “不用你四处找我,我来见你了。”云书慢悠悠道,“不然,你以为为师为什么要进这九霄天梯?你明知道,这里对为师的修行没有太大帮助了。”   祁念一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心慢慢回落。   她看着云书极其缓慢地冲她眨了眨右眼,用嘴型告诉她。   ——成交。   祁念一转身时,正好看见摇光在偷偷抹泪,对凌晗说: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神山长大,没有父母亲人,唯一的师尊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神山出去云游了,如今长大之后,还要艰难地四处寻找,才能和师尊碰面,她好可怜啊。”   凌晗颇为心酸地赞同道:“也很励志。”   现在,他看向祁念一的眼神,除了倾慕,还有感动和敬佩。   祁念一:“……”   这群人是不是太好骗了点?   让她这个骗人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祁念一清清嗓子,对他们说:“久别重逢,我想耽误一些时间,和师尊聊聊,不知几位……”   摇光连忙摆手:“你们聊,我们没有意见的,反正现在他们也不可能追上来的。”   如果能多聊一会儿,让他们不用今天就得费力的冲五十层就好了。   祁念一看透了她的心思,有些无语地转身,冲云书甜甜地笑道:“师尊,咱们一边聊?”   云书看着她的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扯了扯嘴角:“没问题,我的好徒儿。”   他们走到角落,发现凌晗已经非常贴心地为他们设好了隔音结界,让他们师徒之间能肆无忌惮地放心畅谈。   祁念一背过身,表情就变了,问出了她见到云书后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白羽在哪里?”   云书却反问:“白羽是谁?”   祁念一盯着他:“就是你我初次交手那天,你救走的那个灵修。”   云书恍然道:“原来她叫白羽啊。”   祁念一停顿一拍,忍无可忍道:“你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救她?”   云书却不解释,只是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他不待祁念一说话,就接着问:“现在轮到我了,徒儿。你为什么会沧浪剑?”   祁念一骗人不打草稿:“我在黑市买的。”   其实她从未去过黑市,还是听上官熙说的。   据说那里是唯一一个可以买到境外之物的地方,黑市里的东西都由南境的外城流入,那里设置了中洲到西洲之间的飞舟中转点,她还曾经在那里落脚过一次。   云书平静无波地看着她,直接质疑道:“黑市只能买到沧浪剑的剑谱,买不到剑意。”   祁念一极其自然道:“哦,我自学成才。”   云书顿了下,也没反驳这个说法,静了片刻后道:“也不是不可能。”   能自学成才的怪物,他也不是没碰到过。   他本人就是其中之一。   云书思忖着,她竟然是灵修放在神殿的卧底,难怪一手剑术如此出类拔萃。   从这点来看,不像他要找的目标。   祁念一看他半天不说话,直接问道:“作为刚才帮我圆谎的报答,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云书眼神在她脸上静置片刻,突然一下收回了一身气势,又露出了刚才那样温醇的笑容。   “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不紧不慢道:“刚才就当我发善心,顺手帮了你一个小忙,不用太感谢我。”   “年轻的剑者,还是担心你自己的目标吧。”   云书打量着她,眼神在她手中长剑轻点,夸奖道:“剑不错。”   祁念一:“我也这么觉得。”   难以置信,如她这般直来直往的剑者,是怎么养出刚才那种灵活机巧的应变和演技的?   云书思来想去,觉得或许她成长过程中,应该也有着这样一个智计高超的人,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遥远的沧寰,温淮瑜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云书说,“你刚才说的那些经历,是随口编的吗?”   祁念一垂眸:“是啊,瞎扯的。”   其实不是,那番话半真半假,掺杂了她某些亲身的经历,所以听上去才能更加真实。   云书若有所思点头:“看来,你我二人,还真有些缘分。”   随口编的,都能撞上他真的说过的话。   他看着祁念一的侧脸,突然起了些惜才之心。   再收个徒弟,好像也不错?   隔音结界解除,两人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摇光期待问道:“你们师徒二人,谈心完了?”   祁念一:“……谈完了。”   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并在心里对那还在深渊素昧谋面的背锅侠便宜师尊说了句抱歉。   六人修整结束,准备接着向上层去,没想到宋之航突然好奇道:“云道友,先前说自己长大之后改了名,又是为何?”   宋之航其实是想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祁念一顿了下。   还没编到这。   她正准备瞎扯一个,就听见云书泰然自若道:“她以前啊?叫小五。”   众人都向他看去,祁念一也同样。   宋之航迟疑道:“这个名字……?”   云书笑道:“太随意了?我们山野之人,不像你们世家大族那么讲究,贱名好养活。”   祁小五:“……”   她盯着云书,看他还能编出什么新奇的故事来。   就听云书一本正经道:“后来我走了,她因为过于思念师尊,所以就给自己改了姓,随我姓云,单名一个念字,以全她一腔孝心。”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看着祁念一的眼神,更加同情了。 第94章 连闯五十   云书一句话,成功让祁念一在大家心中的形象从冷酷铁血女剑客,变成了孤苦伶仃小可怜。   祁念一被他们的眼神看得怪不自在,开始后悔拉云书给自己坐稳身份这件事了。   她也没想到,这个男人,戏瘾这么大?   她只不过给了他一个舞台,他一个人能把编剧导演男主角三个活全占了。   到第四十一层的时候,守门人修为提高到了元婴境后期。   从四十一到第五十层,会成为他们目前为止最难走的一段路。   六个守门人出现时,同样问了他们选择联合对战还是一对一这个问题。   众人原本以为,还会和之前一样,选择联合对战,主攻手是云念和云书,其余人从旁辅助,没想到云书笑眯眯道:“从这一层开始,我不会帮你们了哦。”   众人齐齐看向他。   云书:“以我的修为,收拾他们,是欺负人了。”   他下巴点了点,朝着从空间裂缝中出现的守门人们。   守门人:“……”   怎么感觉被小看了呢?   云书冲祁念一眨眨眼:“阔别十几年,让为师好好看看你进步到什么程度了,好徒儿。”   祁念一:“……”   失策了。   漏了这一环。   她看向凌晗,对方冲她微微点头。   祁念一:“你确定?天梯中可不能用血脉之力。”   凌晗颔首道:“放心,我们可以轮换,一层联手,一层一对一,给我一点时间调整,一定能如你所愿,在入夜前登上五十层。”   刚才那一番修整之后,他的状态好多了。   不仅如此,身体遭受巨大的压迫之后,就连先前一直困顿他很久的境界桎梏,也有了些许的松动。   或许,这三十天,在灵气如此充裕的九霄天梯中,他应该能冲破自己的瓶颈。   宋之航看着凌晗,两人眼神相交,心底各有盘算。   宋之航向凌晗颇为敬佩地点点头。   他没想到,居然能有人比他还拼。   他们这一层选择了一对一。   在场,只有祁念一和凌晗两人,境界逊色于元婴境后期的守门人。   越境挑战,祁念一从来都是不怕的。   她金丹境的时候就能越境斩杀元婴境后期的妖修。   同境界中,剑修战力最强。   自从来了南境,祁念一已经很久没有被叫过战斗疯子了。   其实还有点怀念。   众人担心的是凌晗。   宋之航往他身上贴了好几张符,他手头各种护身符,几乎全给凌晗贴上了。   让凌晗觉得自己斗法时,像一个移动的符纸人型展示立牌。   越往上层空间越大,也为六个人的斗法预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他们一人占据一个角落,力求不让自己影响到同伴。   气氛凝滞下来的瞬间,战斗打响。   云书仍是向先前那样,随手一拍,和他对战的守门人就晕了过去。   他掸了掸袖摆,宽大飘逸的玄色长衫微微撩动,上好的衣料流光浮动。   然后,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席地而坐,好整以暇地看着祁念一如何和境界高于自己的守门人对战的。   第一次交手太过仓促,他只能隐约窥见她沧浪剑的剑意,进入九霄天梯后直到现在,遇到的对手对她来说,都算不得太强。   云书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随意地放在身侧,掌心虚握,那是一个长期握剑的习惯,不知为何,他此时手中无剑。   从他现身开始,就始终未曾拿过剑。   祁念一躬身行礼,照孤光如同一道白练,被她从腕间缓缓拉开,半透明的剑身缠绕薄雾,透出中间赤红色,流动着的剑芯,清冷出尘中,透露着一种妖异的美感。   她没有再看云书哪怕一眼。   斗法时,她向来非常认真。   守门人眼力不凡,一眼就看穿了这场斗法,她的弱势在哪里。   她修为不及,打不了持久战。   守门人严格遵守着自己的职责,尽全力阻止闯关者攀登天梯,尽全力赢下这场斗法。   他元婴境后期的灵压尽数展开,磅礴地其实向祁念一压去。   守门人同样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他更熟悉九霄天梯。   他知道,现在他的对手,除了要和自己斗法外,身体还承受着来自空间非同一般的压力。   再加上自己的灵压,若她不退,这样的压力,足以将她的身体撕碎。   但——   祁念一没有退。   她身影无比灵巧地在守门人身侧躲避着,肉眼很难捕捉她的身影。   照孤光柔软的特性被她发挥到了极致,似乎她手中的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条长鞭,能灵活地缠上敌人的脖子。   她没有刻意学过练过,但无论非白铸出什么剑,在她手上都格外合适。   既是非白的缘故,也是她自己的缘故。   很久之前剑尊就说过,她天生一颗剑心通明,无论什么样的剑,哪怕只是一截枯枝,到她手中,同样能如臂使指。   她那时不懂剑尊眼底的情绪,如今却懂了。   既如此,她当然要把这样的特质发挥到极致。   照孤光在她手中,时而灵活柔软,时而被灵力灌满,坚硬如坚冰,一切变幻无端,都任由她的心意。   或许这就是非白最初铸造照孤光的想法。   元婴境中期,她再使用碧海潮生时,人眼已经无法捕捉,她究竟在同一时间,挥出了多少剑。   潮气弥漫了整个第四十一层的天梯,森冷的寒气不仅席向祁念一自己的对手,更是覆盖了所有守门人的脚下。   寒气直逼头顶,让人有一瞬的眩晕。   空中传来轻笑,祁念一翻身直上,踏着看似凌乱实则自称规律的步伐,整个人如同醉酒后在空中行走一般。   云书有些讶然地扬起眉峰。   转浮萍身法。   他这个便宜弟子,究竟什么来路?   守门人眼前一下失去了祁念一的踪影,仓促间意识到了什么,刚一抬头,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剑尖。   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万顷潮声远渡碧海而来,缭绕在这或许会通往九天之上的天梯中,在他耳畔发出空灵旷远的回响。   祁念一收剑时,其他几人还没分出胜负。   她走到云书身边,看到云书赞赏般的抚掌轻叹:“一剑封喉,赢得很漂亮。”   祁念一却道:“并不是一剑。”   她竖起三根手指,认真道:“三百三十剑,你没认真看?”   他当然看到了,她刚才那看似是一剑,其实是因为出剑速度太快,惊起的残影。   云书顿了下:“我那是,一种夸张手法。”   他正解释着,祁念一面不改色的从旁走过,不再看他。   云书:“……”   这臭脾气哪家教的?   不消一会儿,其余几人就已经结束战斗。   摇光打得兴奋了起来,对和她对战的守门人道:“师兄,这次时间太短,咱们下次好好过招。”   和她对战的守门人给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要不是当了这守门人,谁想和你打。”   最后结束战斗的是凌晗,他打完后,原地调息了一阵,这才缓过来,对祁念一道:“我好了,我们去上一层吧。”   祁念一缓声道:“不急,你先休息好,不然我们哪怕去了也赢不了。”   此时,距离祁念一所说的入夜,还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要连闯九层,每个对手都是元婴境后期甚至巅峰。   他们究竟能不能做到。   他们不知道,所有人闯关的进度,在九霄天梯之外,是可以看得见的。   大半个白天过去后,前十层的人员渐渐稳定了下来。   之后没再挤进去的人,颇为可惜地退败,但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九霄天梯之外,席地打坐,等待着有人受不了天梯之内的压力退出来,他们便可以捡漏补进去。   九霄天梯隐于云层之中,从外面看过去,不像一个阶梯,而是更像一个倒悬着尖头向下的塔。   越往上层,空间越大。   外面的人虽然看不清里面究竟有多少人,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却可以看到,最快的一群闯关者,如今到了哪一层。   因为每当新的一层天梯被人攻破时,就会从白色变为赤红之色。   就像有人往这一层的天梯中点了一把火,瞬间将天梯照亮。   人群中还有不少神殿之人,以及像上官熙这样在等人的人。   有好事者问及从前九霄天梯最快地攀登记录时,神殿有人回忆道:“应该是上一届吧,那位神子登天梯时,他只用了三天,就登上了第五十层。”   听者纷纷咂舌:“不愧是那位大人,这也太可怕了,三天五十层?会死在天梯上吧。”   “等等,你们看。”   有人颤抖着声音说:“三十层了。”   他看着如今的天色,太阳还在枝头高挂。   “这也太快了吧。”   三位副尊也在看。   看到此情此景,纷纷有些讶异。   元宁尊者思忖道:“这速度,好像和上次差不多了。”   花溪尊者笑道:“我有些好奇了,这次会不会有人能打破他的记录呢?”   青夷尊者看着以极快的速度被点燃的前三十层,神色不定。   上官熙握紧了手中的锦帕,她已经贴了一张镇定符在掌心,却并不能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她心中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最先点燃前三十层的,一定是云念。   又过了不知多久,人们震撼地看着天梯,惊叹道:“四十层了。”   此时,仍是白昼,太阳只是微微有西落的势头。   连三位副尊都期待了起来。   花溪尊者:“按理说,过了三十层之后,闯关的速度会放缓,但我看他们从三十一层到第四十层,速度依然很快啊。”   如果祁念一他们一行人听到这个疑惑,一定能给出解答。   因为从三十一层到四十层,他们有云书这个不划水的打手。   火光引亮第四十一层时,速度才渐渐放缓,这时旁观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这么快,这才第一天啊!”   这人话音刚落,就看见火光以极快的势头又连冲三层。   上官熙呼吸都提了起来,她轻声问:“阿离,你说,会是她吗。”   阿离没说话,只是果决地点头,给了她答案。   不仅是她,所有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期待了起来。   “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人们甚至按捺不住地欢呼:“快,再快一点!”   “五十!冲五十啊!”   “打破九霄天梯的记录!”   还有些人低声难以置信道:“居然真的有疯子要在第一天冲上五十层?真够疯的。”   “够疯,也得够强啊,你能连战二十多个元婴境守门人,还能顶着三十层之后巨大的空间压力往上攀登吗?我反正是不敢的。”   天梯之外,所有人此时全都抬头看着天梯,心中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明明攀登者不是他们,但他们也同样希望,有人能做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像人类总会期待奇迹,期待去逾越极限。   无论做到的人是不是自己。   “四十八,四十九。”   上官熙颤抖着声音:“五……五十。”   “五十层!”   三位副尊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有人打破了他的记录?   天梯之下,人们为几个不知究竟是谁的人欢呼起来。   “他们冲过了五十层!!” 第95章 天涯亲友   “还往上走吗?”   凌晗呈大字状躺在第五十层的地上,累的不能动弹,进气比出气少。   宋之航也没好到哪里去。   冉灼的体能比他们俩都要强,现在状况要好一些。   摇光坐在一旁调息,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胸膛起伏很大,看上去也不轻松。   祁念一把冉灼和宋之航拎着衣领揪起来,一人给他们塞了一枚丹药,道:“不去了,先在这一层修炼。”   连战十场,对手全都是元婴境后期,心性再强悍的人,也不免感到疲惫。   她把两个疲态明显的人安顿好之后,自己才找了个地方坐下。   到第五十层,这里的空间已经相当空旷了。   对于他们六个人而言,大到可以来回飞上一圈。   祁念一坐下后,捏了捏眉心。   头有点疼。   比起单独一对一,联手要更消耗精力一些。   但他们五个人有配备齐全,若是联手,有攻有防,胜率大些。   从五十层往上,就是元婴境巅峰的对手了。   恐怕就不好过了。   祁念一调息的时候,云书又蹭了过来,看着她没有明显变化的神情,了然道:“刚才十层,你才是最累的那个吧,为什么不表现出来?”   祁念一平静地睁开眼睛,没有说话,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要打扰我,然后专心调息起来。   九霄天梯的第五十层,灵气浓郁到超过了任何一个洞天福地,即便不去刻意吸收,充盈的灵气也会随着体内元婴的呼吸,自行灌入她体内。   她明显能感觉到,自从进了九霄天梯,自己的修为一直在稳步增长着。   九霄天梯开启的这三十天,她一定能再提升一个小境界。   元婴境后期,甚至元婴境巅峰,都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心里清楚,困住所有修士的,最大的那道门槛,并不是那么好越过的。   越重山,也不过是在地面行走。   见龙门,却得要腾啸九天才行。   她来南境之前,陆清河问她为什么这么着急。   陆清河不知道她说的闭关,实际上是来了南境,只以为她是要闭关专心冲击见龙门。   她的修为和战力,在他们这一代人之中,已经是毫无疑问的顶点。   元婴境之后,聪明人的做法,都是放缓修行的步伐,行走人间,见俗世而不拘泥于俗世,才能脱尘出俗,为见龙门奠基。   所以,南华论道之后,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四处游历。   唯独她,好像一直在追着时间跑。   她明明还那么年轻。   祁念一无法告诉他,她时间其实很少。   原本以为有五年,现在看来,如果真像天机子所说,深渊扩张的速度在加剧,她连五年的时间都没有。   她必须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等她从修行中结束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刚一睁眼,就看见云书没个正型的坐在她面前,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酒壶,眯眼喝着,颇为闲适。   祁念一循着酒香凑了过去:“诶,分我点。”   云书连退好几步,摆出一副拒绝的态度:“你要什么都行,酒可不行。”   他垂眸看着酒壶,轻笑道:“这可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酒,是家里一个小孩亲手酿的,当时带了二十壶,如今就只剩最后一壶了,我可得省着点喝。”   祁念一有些讶然,扬眉问道:“你很多年没回家了?”   云书静了一会儿,怅然道:“是啊,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祁念一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说:“真可怜。”   云书:“……”   好欠揍啊。   她怎么长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   话虽如此,她也没再找云书要酒喝。   她顺势在云书身边席地而坐,单手撑着脸。   她没有酒瘾的,只是现在看着云书喝,突然也有点想念酒的滋味了。   准确的说,只想念大师兄亲手酿的那一种酒。   “你的目标是冲到第几层?”云书随口问道。   祁念一同样也随口答道:“没目标啊,能打到几层是几层,打不过就修炼一段时间再来打。”   云书听着,轻笑了一声,说:“是七十二层吧?”   祁念一看向他,没说话。   云书笑了起来:“我猜中了?”   祁念一垂眸,七十二层,是目前已知的,人们在九霄天梯闯到的最高的一层,守门人是十二曜最强的星海北。   七十二层之后,如果她没猜错,守门人应该就是三位副尊。   千秋岁,她确实很想亲手过招一次,哪怕输了也好。   但按照她对他们五个人全面能力的估计,七十二层是极限了。   甚至,有几个人都不一定能闯到七十二层。   云书一语道破:“以你们五个人的能力,不用血脉之力,单打独斗,顶多只有你和摇光能胜过化神境,冉灼有点悬,另外两个,基本没可能,偏偏九霄天梯之中,是不能用血脉之力的。”   他话锋一转,看着祁念一,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为什么九霄天梯中,无法用出血脉之力吗?”   祁念一静静看着他:“不知道。”   云书笑了笑,却没有再说。   祁念一:“……”   这种自话自说提了问题,却又不说答案的人,怎么活了这么多年没被打死。   ——“这个问题,我听七师尊说起过。”   不远处,摇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突然插话。   此时,所有人的修行都已经告一段落,他们围坐在一起,听摇光道:“七师尊说,九霄天梯,是此间所有修行者,飞升通往仙界的通道。”   众人听完,也没有太过惊讶。   毕竟名为天梯,就已经说明一些问题了。   摇光:“据说,我们飞升上仙界的通道,最先是由神境的五位前辈开辟的,这里既是飞升的必经之路,也是当年吾神下到人间的路,所以这里充斥着吾神的神力。   我们这些承袭了吾神血脉之力的人,体内的血脉之力绝无可能超过这里的神力,所以被死死地压制在体内,无法用出。”   凌晗恍然:“原来如此。”   宋之航:“我印象中,最先飞升的那五位前辈,是第一批五大家族的创立者吧?”   “那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五大家族,如今早就已经历过了数十次轮换。”摇光说道,“到如今,也只有你们两人的家族,和闻家还依然留在五大家族之列,不曾变化。”   她说的是冉家和宋家。   千年过去,沧海桑田。   只有这两家在无数次重选中,依然保持威严,屹立不倒。   祁念一眉眼微动,看向宋之航和冉灼。   听她这么解释,云书只是平淡地笑笑,喝了一口酒,将酒壶塞上,放回了芥子囊中。   他的芥子囊看着很旧了,边缘用银线绣着歪歪扭扭的图案,在他手中一闪而过,祁念一没看太清。   却不知为何,将这个图案记在了心中。   摇光环视一周,最后看向祁念一:“七师尊还跟我说,从第六十一层开始,守门人就只有一个了,但第六十一层往后的每个守门人,都是见龙门的实力,我们可以联手挑战对方一人。”   祁念一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声道:“我知道。”   凌晗看着她,明显有话想说,但却犹豫着,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天梯之外的人们看着火光烧到第五十层之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不知道,天梯之内,第五十层中的这六个人,和下面已经形成了惊人的断层。   除他们之外,其他人的进度,最高的也就是三十七层。   ……   就在九霄天梯开启的这一天,大陆之上,另一个同样适合修炼的地方,缓缓关闭了。   萧瑶游离开蓬莱仙池时,状态已经到了最好的时候。   她在蓬莱仙池中待了一个月,如今气盈势满,即将度过天劫,突破元婴境。   但她离开蓬莱仙池后,并没有先这么做。   她眼底划过惊骇的神情,那是一种勘破了惊天的秘密之后才会有的表情。   她回到了自己最熟悉也是让她最有安全感的月下听风楼后,一连让自己的灵宠带出两封信。   一封寄往沧寰,一封寄往深渊前站,神机所在地。   沧寰的那封信清清楚楚地写着。   ——“我看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它并没有实体,萦绕在仙池底部,我猜测那是蓬莱仙池力量的来源。我只能感觉到那里有着惊人的力量,但我无法将它取出来,如果它真的是你的一部分,还需要你亲自去取回。”   寄往深渊前站的那封信,就要琐碎得多。先是报喜,讲了自己在蓬莱仙池的收获,以及自己修为即将突破元婴境的喜讯,再简单写了些月下听风楼如今的运行状况,特地强调了“赚了不少钱”这件事。   萧瑶游想了想,在这封信末尾添上了几句。   ——“阿姐,我有朋友了。   不是以前那些,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她是个比我还能惹事闯祸的人,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烦,反倒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惊险刺激,但也很有趣。   我找到自己的道了,或许过不了几年,我们就能在神机相会了。   安好,勿念。”   这两封信,她不放心任何人,只能用自己会飞行的灵宠亲自去送。   寄完信后,她才开始做渡劫的准备。   那一日,月下听风楼的天劫持续了大半夜。   再出现时,萧瑶游已经成功结婴了。   而此时,已经和温淮瑜混熟了的金鹏送来的信,却只能由温淮瑜代收。   他的手似乎有魔力,所有的动物,无论凡间普通的动物,还是妖兽,在他手里都只能乖乖服软,然后躺平任撸。   温淮瑜替金鹏梳理了一会儿毛发后,在金鹏恋恋不舍的眼神中,轻声道:“回去吧。”   金鹏歪头看了他一眼,啾啾叫着飞走了。   陨星峰上,陆清河拿着一本《体术要义》在读。   他如今体内聚集不了灵力,根本无法修行,在陨星峰上显得发慌,索性决定练练体术。   总归是强健体魄,顺便提高近身战能力的事情,并无坏处,温淮瑜就找了本以前晏怀风写的《体术要义》给他读。   见温淮瑜又过来了,陆清河调侃道:“又来放信?”   “这一个月,存了多少信了?”   温淮瑜瞥了祁念一院中的信箱,淡声道:“信箱都塞满了。”   陆清河啧啧摇头:“她人缘还真是好。”   他皱眉问道:“她这次闭关,时间是不是太长了?难道是修行遇到了什么问题?”   温淮瑜将她信箱中塞满的信件拿了出来,发现地上的竹叶都有些枯黄。   往年从来都只有山巅石门处飘雪的陨星峰,如今也已经被薄雪覆盖了。   一片雪花落在他睫羽上,很快被体温融化。   温淮瑜没有回答陆清河的话,而是垂眸道:“改天,给她重新做个大点的信箱吧。”   “还有她的床,也给换个大点的。”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算了,这么多年也不见长高一点,那张小床用着倒也够。”   温淮瑜缓步登上陨星峰山巅,如期将石门的残雪扫尽,然后在石门前摆上一壶新酒。   还有几个月,就要到新年了。   不知她会不会回来。   深渊前站。   这里号称临渊之地,是全大陆,距离深渊最近的地方。   自从晏怀风放弃了上次的轮休后,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将近半年时间。   今天,这里也适逢初雪。   晏怀风看向身后来人,笑道:“天机子阁下,来得正巧。”   天机子缓步而来,晏怀风看着他眼前缠着的星尘纱,和衣摆处的水墨流光,一阵沉默。   天机子看不见晏怀风的眼神,但也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应该是另一个用星尘纱覆眼的孩子。   天机子微微颔首:“久违了,神机令主。”   没有太多寒暄,天机子直接问:“先前你传信,说深渊扩张的趋势放缓了,可是真的?”   晏怀风点头,带他去了深渊前站最便捷的观测点。   所谓的深渊前站,是一个悬浮于云层之中的城。   每一个观测点也设立在空中,这样方便他们更好的观测深渊扩张的速度。   从这里往下看,能看见那道巨大的裂缝,横亘于大陆之上,根本看不到尽头。   千年下来,这道裂口,就像一个正在慢慢裂开的嘴唇,无声地侵占着大陆的领地。   晏怀风说:“以往,深渊边缘每个月会往外扩张两丈宽,从三个月前开始,速度突然变快了,那两个月,扩张的速度达到了一个月五丈宽。”   “但从这个月开始,深渊半点都没有再扩张。”   晏怀风眉头微拧:“而且,近来登天梯非常安静。前些日子,偶尔还有部分漏网之鱼从登天梯上到大陆上来,但这几天,一个都未曾有过。”   天机子沉默良久。   他不知道这和现在正在南境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如果能继续这样下去就好了。”天机子轻声说。   如果能这样下去,就不会平白多出那么多牺牲者。   晏怀风沉声道:“我比你更希望如此。”   他回身看向天机子:“但今日请天机子阁下前来,为的是另一件事。”   “听说,仙盟近来在各洲散布关于救世天命者的传言?”   晏怀风如此温吞的一个人,此刻眼神却冷厉如刀芒。   看着他,天机子有一瞬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一人一剑斩退深渊数十年的人。   晏怀风,不愧是他唯一亲自教导过的弟子。   “这违背了我们最初的约定。”晏怀风冷声道,“时间还没到。”   “我守在这里十几年,不是为了让你们暗地里撕毁协议,商量着如何让我师妹去送死的。”   天机子没有说话,在晏怀风震怒的目光中,反而笑了出来。   “她真幸运。”天机子认真而缓慢地说,“还好她这么幸运。”   无数人想要她死。   却也有一群人,拼尽全力,付出无数代价。   为了让她活下去。   ……   “若是联手打团战的话,可能性倒是高些,毕竟你们有控场的阵法师,有全面辅助和治疗的符修。远攻手有摇光,近战有你和冉灼,非常全面。”云书环视一周,补充了一句,“除了修为太低,没有别的问题。”   摇光痛苦道:“最后一句可以不用说的。”   云书同情道:“但这是事实。”   如果放在外面,两个元婴境中期,两个元婴境后期,一个元婴境巅峰的修士组成的队伍,无论放到哪里,都是一个强得非常瞩目的团队了。   但在这九霄天梯中,仍然不够看。   他们从第一层到第五十层,只花了一天。   但从五十一层到第六十一层,却花了整整五天。   当然,“整整”是祁念一认为的。   天梯之外旁观的人们,原本看见他们到第五十层停下时,才感觉自己回到一个正常人的世界里。   没想到他们第二天就又开始往上攀登。   保持着一天两到三层的速度,看得大家都有些麻木了。   “第一梯队的,到底是哪些人啊,这精神韧劲,也太可怕了。”   “要不要这么拼啊。”   天梯之外蹲守的人不少,修行之人不拘小节,很多人都是直接在天梯外席地而坐,一边修炼一边等待有人受不了天梯空间内的压力,退出来,然后他们就能补位进去。   这几天,看第一梯队冲层数,已经成了这群无聊的人最大的娱乐。   “你猜,他们会闯到第几层?”   他们私下议论道:“最多七十二吧,听说这已经是九霄天梯最高的记录了,从未有人能从十二曜最强者手中闯上第七十三层。”   “我觉得最多第六十九层。后面那三层,可都是度过了心魔劫的化神境大能,进入者,谁能敌得过。”   “你们这么乐观?”有人摇头道,“最多六十五层。”   “既然大家如此感兴趣,不如我们赌一把,就赌他们最高能闯到多少层?”   此言一出,大家都兴奋了起来。   在一众六十多层,最高不超过七十二层的猜测中,一个纤弱婉约的浅紫色身影走到了开盘者的面前。   她温婉一笑,在所有人震撼的眼神中,优雅地掷出一张手信。   有眼光的人认出了,那是汇通财庄——神境最大的财富聚集地的手信。   上官熙坚定道:“一万上品灵石,我赌七十三层。”   众人被她这大手笔震住了,有人轻声劝慰道:“上官小姐,虽然你们上官家家大业大,但你连第一梯队中有哪些人都不知道,这是否太冒险了些?”   上官熙轻轻一笑,看着目前停在五十九层的赤红火光。   “她不会让我输,我信她。”   那个人,是不会甘心止步于七十二层的。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一般,那火光不紧不慢地,竟然又向上进了一层。   六十一层了。   这证明,他们击败了一个见龙门。   “太乱来了。”星云晓看着停留在自己喉间的剑锋,忍不住道:“你们也太乱来了!”   摇光在她身后,玄水像鞭子一样缠住星云晓的四肢。   但同时,摇光自己也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   她的左手软软地搭在身侧,显然是被拧断了。   在星云晓认输的瞬间,布满全场地阵法瞬间消失,凌晗颓然倒地,失去意识。   摇光深深喘息着说:“抱歉了,十一师尊。”   第六十一层,是一次胆大包天的试水。   提出计划的,除了祁念一,不做他想。   上第六十一层之前,摇光对他们说:“如果从六十一层到七十二层,守门人是我的十二个师尊的话,按照实力排序,第一个出现的应该是十一师尊,她修的是……”   他们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冲上六十一层,胳膊肘往外拐的摇光功不可没。   她将他们可能遇到的守门人,以及对方的弱势尽数告知,每一层,他们都会针对不同的守门人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听完摇光所说,祁念一思索道:“听你所说,对方修为境界高,但战力却是十二曜中稍微逊色的那个,我们便不能同她拼时间。”   “要快,这一战,拖得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没有优势。”   快,意味着险。   初战见龙门,他们五个人每人都负伤了。   摇光的手臂虽然看着惨烈,其实是他们之中伤得最轻的。   稍微好一些的是宋之航。   刚才那位守门人掷出的短匕,险些划破了他的喉咙。   还好被祁念一及时挡住。   照孤光轻震,直接卷住了那把短匕。   趁着她救人的功夫,星云晓法诀连出,其中有一记火风,正好落在祁念一的后背处,在她身上留下一处骇人的焦黑。   看得宋之航心里五味杂陈。   云书听她安排战术听得津津有味。   他眼神颇为奇异地看着祁念一,觉得这个小姑娘总能给她惊喜。   在他的印象总,剑修多是孤侠。   一人一剑就敢闯任何险境。   而且多半不擅长配合。   毕竟他自己就是这样。   但她,就像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而且在战术布局方面,颇有经验。   就像是有人专门就此对她进行过训练一样。   正思索着她真实的身份来路,就看见宋之航避开其余几人朝云念走去。   此时六人都分散在不同地方,宋之航作为全场唯一能进行治疗的人,随身携带的治愈符几乎快要用完了。   他拿着治愈符走到祁念一身边,祁念一收下后淡声道:“谢了。”   却发现宋之航站在她面前,一直未走。   云书在不远处也看见了这一幕,他看着宋之航的表情,心里生出了些猜测,偷偷铺展开神念,听了起来。   宋之航浑然不知自己被偷听了,他站在祁念一面前,犹豫良久,喉结上下滚了滚,这才下定决心似的问道:   “云道友,我有一事相询。”   祁念一:“你问。”   他抬眸,明亮的眼睛有一瞬紧张。   “敢问云道友,可有婚配?” 第96章 六十二层   祁念一愣住了。   她十几年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最难开口的这句话已经说出来了,宋之航心头一块大石放了下来,后面的话流畅无比,一气呵成。   他望着祁念一的眼睛,认真道:“我今年二十二岁,修为你也知道了,元婴境后期。家中人比较多,父母膝下有一子一女,我为长,下面还有个小我四岁的妹妹。”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宋家,刚才你也听摇光星说过了,在神境中还算有点名望和底蕴,族中没什么太大的规矩,会过得很轻松很舒适的。”   他顿了下,透过淡色的明亮的眼睛,能看到一丝紧张。   “我知道,云道友一心向道,毕生为证得大道巅峰,航亦如此。”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紧张道,“航愿伴云道友余生,大道不孤。”   祁念一安静地看着他。   宋之航这番话,堪称至诚至性。   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宋之航。   和她初见时的印象略有些差别。   第一眼看到宋之航,只会觉得,他肤色太白,看着有些文弱。他眼尾有个微弯的弧度,让他看上去总是笑着的,也让人无法窥见他眼中真实的情绪。   祁念一听过几次冉灼说他一肚子坏水,是个狐狸,其实她倒不这么觉得。   宋之航很多内心的声音她都能听得见,他确实聪明,善于伪装和掩饰自己的心情,但哪怕知道他对自己有着过多的关注,她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他那些关注和好奇心,并不会伤害别人。   相反,他称得上善良。   但——   祁念一声音柔和而低沉,对他说:“抱歉,我从无嫁人的想法,现在不会,往后也不会。”   宋之航盯着她的眼睛,从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她认真的态度。   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这是唯一一次表明心迹机会的准备,因此哪怕是遭到了拒绝,他也一定要争取一次。   宋之航声音提高了些,紧张又着急道:“那我嫁!”   祁念一:“……”   正偷听得津津有味的云书:“……”   他看向宋之航的眼神瞬间从调侃变成了敬佩。   另一边,也在偷听的三个人齐齐傻眼。   冉灼连咳好几声,眼神都带了些绝望:“他在说什么东西……”   摇光深吸一口气:“宋道友,满腔真心老天可鉴。”   祁念一顿了下,难得的被别人说的话哽住了。   她干脆换了个说法,诚恳道:“宋道友,实不相瞒,我已有心仪对象了。我早已下定决心,往后余生,都要和它一起度过,不做他想。”   宋之航眼神黯淡了下来,扯了扯嘴角,艰难露出一个苦笑:“原来如此。”   他冲祁念一躬身:“失礼了,还望云道友莫要见怪,刚才的事情,就忘了吧。”   祁念一起身回礼,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宋之航无奈道:“谢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说了些真心话而已。”   祁念一摇头:“之前有人跟我说,旁人对你的欣赏和真心,都是这世间最难得最珍贵的东西,所以谢谢你。”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表明心迹,骤然还有些不知如何处理。   哪怕在天命书中看了不少书中的自己和那几个人的爱恨情仇,但通过那本书,她从未感受到过任何真实感。   能被轻易取代的爱,还能称得上爱吗?   她从不这么觉得。   她会因为书中慕晚被当成自己的替身而愤怒,那愤怒并不是因为她的位置被人取代,而是替慕晚感到不公。   之前,离开无望海的那一天,慕晚问过她,她们的眼睛是不是长得很像。   那句话她在书中看到过。   谢天行和玉笙寒都是这么对慕晚说的。   其实不然,她从未在他们面前解开过眼纱,她这双眼睛,那时根本没有任何人看到过。   这只不过是他们在愧疚和悲伤之下,给自己找的一个宣泄出口。   这样的感情,太不纯粹了。   但后来慕晚曾经在信中说,她如今过得很好,遇到了真的将她完完全全当成慕晚来对待的一群人,这样的纯粹的感情,是值得珍惜的。   所以,她对宋之航道谢。   宋之航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欣喜又难受,他默默往回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问:“或许有些冒昧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能得你的青睐,愿和他共度余生。”   祁念一没有半点隐瞒,她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把剑。   那把剑极其有压迫感,甫一出鞘,就令冉灼的陌刀发出瑟缩之声,冉灼讶然看着自己的刀,这是这把饮血无数的刀,第一次如此胆怯。   她手中的剑,剑身是森冷的白,剑身较细,约莫只有四指宽,仔细看去,两侧剑锋都有着细密的齿缝,一看就极其锋利。只是剑身看着很多细密的小孔,看着并不像一把剑,倒更像是一把被做成了长剑形状的骨头。   祁念一郑重道:“是我的剑。”   她字字铿锵:“大道浩渺,我追求的是剑道的极致,心无旁骛,已无法容下他人。”   “剑者一生心之所系,唯手中剑尔。”   宋之航怔愣地看着她坚定的表情,静默良久,才释然地笑了。   他站在距离祁念一三步之遥的地方,再次躬身,抬头时,眼眶有着一丝复杂的微红。   他原本声音清朗,因似有若无的哽咽,而带上了些沙哑。   他一字一句,朗声道:“九霄为鉴,之航祝云道友早日证得心中大道,千秋不悔。”   祁念一持剑立于面前,三尺剑锋映着她清冷的面容,两指并拢,擦至剑身三寸之处。   她以剑者最为古老的方式回礼。   “愿宋道友,亦如是。”   过了一会儿,众人讨论战术时,摇光突然好奇问道:“你一直用的不是那把软剑吗?怎么又换了一把?”   祁念一垂眸,看着手中的神剑,不动声色道:“我有很多把剑,换着用,能保持对不同灵剑都有熟悉的手感。”   其实根本不是,她换一把剑只是为了避免在闻家人面前使出这把斩杀了闻仲平的剑,以防被戳穿身份。   但其他人听了,却对她敬佩不已。   唯有云书,眉头微皱,奇异地重新打量了祁念一一次。   她的剑术,身法都来自沧寰。   他原本以为,她的剑术和身法都是从那群灵修手中拿到的。   毕竟她是光复会的人。   她那个所谓黑市的说法他压根没信过,但却并没有怀疑她功法的由来。   因为光复会内部,沧浪剑的剑谱,和沧寰身法的秘诀,是他留下的。   但她说自己有很多把剑这件事,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算起来,二十年过去,那个孩子现在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大。   祁念一和宋之航两人说开后,偷听围观的几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他们俩自己却跟没事人似的,吃了顿饭之后,又若无其事的讨论起了下一层的战术安排。   祁念一:“按照摇光的猜测,六十二层很有可能是星若泠。她是很少见的专职炼器师,其他手段暂时不清楚,但大概率,她会用灵器来对付我们。”   宋之航抵着下巴,闻言若有所思道:“如果是专职炼器师,我倒是有些方法。”   两人说着,觉得周围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祁念一抬头,环视一周,莫名其妙道:“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们?”   像是在看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生物。   宋之航也同样不解。   摇光试探着问道:“你们俩都不会觉得尴尬的吗?”   祁念一:“尴尬什么?”   宋之航也不解地望着他们。   摇光一时语塞:“就、就……”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达,转头看向凌晗,凌晗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对上祁念一和宋之航的双眼,也说不出口。   冉灼冷声道:“你们想多了,他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感到尴尬的,对他来说,说出来了,无论结果如何,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宋之航笑着点点头:“是这样,当不成道侣,还是道友嘛。”   摇光:“……”   她看着祁念一,真情实感道:“原来你刚才,不是在找借口?你真的要跟剑过一辈子?”   祁念一点头,反问:“又有什么不对吗?”   没想到,这次一直在看好戏的云书也加入了讨论:“和剑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对吗?”   他理直气壮道:“剑道至真至纯,合该如此才是。”   摇光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没事了,继续讨论吧。”   她觉得,自己在这群人里,正常得有些格格不入。   ……   第六十二层,果然和他们猜测的一样,守门人是星若泠。   这位十二曜中赫赫有名的炼器师。   她看着众人,笑了笑,说道:“我不和你们直接动手。”   略一抬腕,星若泠掌中出现一个灵器:“我是炼器师,这场比试,用我们炼器师的方式来进行。”   “半个时辰的时间,只要你们能破解出这个灵器的解法,便算你们顺利通过了这一层。”星若泠道,“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真刀真枪打上一场。只不过,这种方式,可能就不那么轻松了。”   几人都看向祁念一,等她做决定。   她略一思索,问道:“破解过程中,可否损坏灵器?”   星若泠颔首:“只要能破解,无论什么方式都可以。”   “好。”祁念一收起剑,“我们同意。”   摇光有些焦急,把她拉到一边:“七师尊是神境第一炼器师,她炼制的灵器,甚至有一部分连副尊都无法破解,半个时辰对我们来说太短了。”   祁念一却缓缓勾起唇角,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这就去终结你七师尊的不败神话。”   如果要按照炼器师的方式破解,她不会。   但暴力拆卸,她很在行。 第97章 龙门之前   星若泠自信满满地将这个灵器展示出来。   这是一个极其精密小巧的物件,一手就能包裹,是一个乌亮的小圆球。   圆球表面有着极其细密的铭文,和那把紫水晶剑上的铭文相同,祁念一猜测,这种符文是某种炼器师通用的文字,和阵法师的阵纹,符修的符文一样,是一种具有力量的文字。   余下几人向祁念一确认过后,退到了第六十二层的空间边缘,给她留出了足够的地方。   星若泠打量她一番:“你确定要一个人破解我的灵器?我提醒你,这可是见龙门等级的幻器,困住过很多见龙门,你如今不过元婴境,你确定要只身挑战这个?”   祁念一肯定道:“我确定。”   幻器,就是灵器之中具有迷幻功能的一个类别。   祁念一心想,这不是正好撞到她手上了吗。   星若泠单指轻点,这个不起眼的小球瞬间膨胀开。   它内部有着相当精密的结构,炸开的瞬间,从中爆发出成千上万跟细小的长针。   祁念一反应极快,瞬间长剑出鞘,照孤光在她手中翻出一个灵活的剑花,将射向她的长针尽数击落。而剩余的部分长针,却在空中霎时散开,而后长针相连,结成一道紧密的网,将他包裹起来。   紫色的迷雾从小球中弥散开,遮挡了众人的视线,旁人根本看不清祁念一在其中遇到了一些什么事情。   摇光紧张地紧紧扣住手心,星若泠见状,安慰道:“好啦,放心,她若当真不敌,顶多吃点苦头,不会伤你朋友性命的。”   摇光眼泪汪汪地看着星若泠:“多谢七师尊。”   星若泠头疼道:“你这性子……”   可怎么继承神殿的重任啊。   网中,祁念一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星若泠的这个灵器,做得确实厉害。   她刚才分明看到了长针结成的网有实质的包裹住她,此时身处其中,身体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束缚,相反,她的身体相当轻松。   但她觉得这张网困住的是自己的神念,让她极为不适。   她阖眸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金瞳闪过微蒙的光泽。   无机质的眼睛冷漠地在四周逡巡。   她确定,自己被拉入了一个幻境空间中。   可惜了,任何幻境对她都是不起作用的。   她这双眼,只能看到真实。   这个小球的构造确实精妙,整个空间中,一共有十二处灵力节点,相互交错间,可以变换成任何的形态。若只是其中一个灵力节点被破坏,还有二十四个副节点进行补给。   将这个空间破坏的方法,让她回想起了南华论道上和谢天行的一战。   必须要同时,将这十二个灵力节点一同破坏才行。   祁念一环视一周,将这个空间中的灵气流转方向悉数收入眼底后,缓缓抬起剑。   与此同时,眼睁睁看着祁念一被小球困住的人都有些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摇光忍不住问道:“七师尊,她怎么还不出来啊?”   星若泠无奈道:“你就这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她捏了几下摇光的脸,说:“早着呢,我这个灵器最长同时困过三个见龙门两个时辰以上,她才进去多久啊。”   云书看着这一片紫色的雾气,思索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灵器的作用,是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和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恐惧和欲望,人类的本能。   十二个灵力节点构成了恐惧环,二十四个副节点构成了欲望环。被困在其中的人,如果击破了第一层灵力节点,刚被从恐惧环中拉出来,就会进入到二十四个副节点构成的欲望环的陷阱中,难以脱身。”   他敬佩道:“真是绝妙的构思。”   星若泠眼睛微眯,打量了他一番:“这位道友,似乎对炼器颇为了解?”   云书笑了下:“并非如此,只是家中兄长精于此道,多年耳濡目染,我便也稍微了解了些。”   星若泠:“哦?我认识不少炼器师朋友,还没有一个能一眼看穿我这个灵器构造思路的,想必阁下兄长应当是个非常厉害的炼器师了,不知出了这九霄天梯,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云书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他缓缓道:“怕是不能。”   “可是有什么不便?如此惊才绝艳的炼器师,不应当是个无名山野之人才对。”   云书静了良久,才道:“他死了。”   星若泠一惊,而后微微躬身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云书平淡道:“无事,只是曜星用这般厉害的灵器来为难一个元婴境的小辈,是不是太过了些?”   他眼中划过一丝波动,看向那团紫色迷雾。   最深的恐惧,最深的欲望。   这是见龙门心魔劫要面临的东西。   她现在的修为,过早的直面心魔,稍有不慎,就会迷失自己。   凌晗不知这些,他轻声叹道:“恐惧和欲望?总感觉云道友那样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冉灼笑了声:“确实。”   说着,他们也好奇了起来,不知道云念会在幻境中看见什么。   星若泠却道:“不可能的。恐惧和欲望是人的本能,有些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发觉,潜藏在意识深处,一旦被勾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心魔劫才如此难以渡过。刚才那位小友进去才这么短的时间,现在应该还在恐惧环的这一层,没有脱——”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数道清泠的剑光穿透迷雾,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很快,剑光逐渐侵吞了迷雾,整个六十二层,都被耀眼的剑光占据,颇有云散雾开之感。   众人似乎听见数道清脆的崩裂声,星若泠一惊,仓促抬头,就看见祁念一手持照孤光,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剑光和烟雾都在她身后消散,千万根长针构成的网收了起来,重新化作长针回到小球中,但灵器的所有灵力节点都已经被祁念一破坏了,这个灵器已经废掉了,这些针只能尴尬地散落在地上,乌亮的小球碎裂成四块。   祁念一刚一抬头,就看到星若泠惊骇的眼神。   她下意识道:“刚才是您说,可以弄坏灵器的。”   这可不怪我啊。   星若泠:“……”   她深吸一口气:“坏了就坏了吧。”   她说这话时,心在滴血。   她直奔到祁念一面前:“但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破解这个灵器的。”   这可是好多见龙门都做不到的事情。   祁念一道:“哦,毁掉它的灵力节点就可以了啊。”   星若泠额头突突直跳:“你身处幻阵之中,怎么可能看得到灵力节点!就算是看到了,副节点还有补给环,不可能这么快就……”   “直接将所有节点同时毁掉不就行了。”祁念一平静道,“我以前破过一个阵,和这个灵器内部构造的机制相同,都是相互补给,生生不息,既然如此,同时毁掉就好了。”   星若泠有点怀疑人生。   她最得意的作品,怎么到了这个小辈口中,破解起来竟然这么容易。   其他几个人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兴致勃勃地问祁念一:“你在幻阵里看见了什么?快说快说,我想象不出你这个人会害怕什么东西。”   祁念一顿了下,诚恳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星若泠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什么都没有?”   祁念一点头。   难怪她能破解得这么快,她根本没有受到幻阵的影响。   星若泠在几个小辈诸如“我就说你这种生猛狠人怎么可能有什么怕的东西”的打闹声中,收起自己惊讶的心情,再次看了一眼祁念一。   她有些费解。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没有恐惧,没有欲望的人吗?   从这层往后,他们保持着约莫两天闯一层的速度,这样的劲头一直冲到第七十一层。   期间,祁念一又惊又险地闯过第六十九层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破境了。   同样破境的还有冉灼,他到了和摇光一样的元婴境巅峰。   但在第七十一层,他们第一次,狠狠地栽了个跟头。   前面虽然也有打得艰难的几层,都但没有像第七十一层那样,失败到令人心生绝望。   第七十一层的守门人,是星天南。   这是这么多见龙门的守门人中,唯一一个让他们真正见识到了境界差距的人。   第一次铩羽而归后,他们退回到第七十层,制定了能发挥他们五个人特性的周密计划,整整五个战术,甚至算上了云书。   祁念一眼神冷静到了极致,她看着云书:“师尊,你能不能把修为压制到小重山,和我们一起?”   云书被她这声果断又直接的师尊喊得有点晃神。   他没思考太久,一口答应了。   把修为压制到小重山,不算以大欺小,违背原则。   在那之后,他们在三天内闯了第七十一层共十九次,几乎每次都是除云书之外,五个人全员被打趴下,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回到第七十层。   宋之航一个符修,在这段时间被迫干了不少医修的活,他一边给他们疗伤,一边庆幸:“还好我符纸带得够多。”   收拾好一身伤之后,再不厌其烦地找星天南继续闯关。   最后连星天南这样好脾气的人都不耐烦了:“一上午陪你们打了九次,我也是要休息的好吧。”   又输了二十五次之后,祁念一在九霄天梯第七十层,这个灵气浓郁到可怕的地方,再次破境了。   元婴境巅峰。   她终于站到了龙门之前。   最近的一次闯关,祁念一作为主攻,一直死死贴在星天南身边近身战,牵制住了他大半的精力,摇光的玄水和冉灼的冷火一左一右困住了他所有的退路,宋之航这个以中庸之道为座右铭的符修,彻底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路径中,只为了将那枚燃符送出去。   但最后一刻,凌晗失手了。   他两阵之间,露出一个致命的缝隙,让星天南从围困中逃走了。   这一瞬间,所有人脸上都是绝望。   他们甚至想过,要不就在第七十层修炼算了。   毕竟那里比起大路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适合修炼了。   他们来九霄天梯,不就是为了提高修为的吗?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惊风阵。”五人组成的连阵眼见就要被星天南破开,绝望之际,凌晗听见了祁念一的声音,他已经无力思考太多,下意识照做。   每一个阵法师入门的第一个阵法,最简单的惊风阵掀起清风,却带着一种惨淡的愁苦,缠绕上了祁念一的剑。   惊风阵和晚来风急。   这是这些年,她和谢天行配合最熟悉的打法。   眨眼间,祁念一踏了七步,每一步都似乎踩着风的韵律前行,这种奇妙的身法,似乎是虹光步,却又带上了一些转浮萍的影子。   这一刻,她眼中再无其他,只有一个目的——击败星天南。   抬腕,她全身腾跃出一个惊人的弧度,从空中由上至下,长剑一往无前。   星天南甚至听到了清晰的破空之声,他也相当冷静,反手一击金诀,攻击化作无比锐利的短匕穿透了祁念一的右肩。   祁念一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顶着这道刻骨之伤,又向前踏了一步。   裹挟着月光的剑擦过星天南的颈间,只差一厘,就能将他斩首。   即便在这种时候,她也留手了,没有伤他性命。   星天南捂着自己脖子上深刻的伤口,惨笑:“服了你们。”   “我输了。”   宋之航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血花从她肩膀绽开。   她右肩受伤了。   她是用右手使剑的啊。 第98章 入戏太深   暗室中,玉笙寒突然感觉右肩一阵剧痛。   他脸色霎时惨白,整个右半边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在此之前,他跪坐在地上,地上铺陈开一卷很长的纸,上面是抄写了一半的字迹,仔细看去,抄写的是玉家的家规。   这卷抄了一半的家规下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一角,写着“同心契”三个字。   静了好一会儿,玉笙寒才从剧痛中缓和过来。   他起身从剑匣中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乌木剑,漏影春有段时间没有任何反应了。   这说明,她很久没有用过不夜侯。   从他们的婚约,或者说同心契定下开始,他偶尔也能被同心契牵动,感受到她的一些动向,其实这样的感受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他能感受到关于她的,往往都是疼痛。   这样的机会不多,十几年下来,也只有几次。   一次,是他们从无望海出来不久后。   那次感到疼痛的地方,是眼睛。   那次,他双目疼了整整一天一夜,疼到几乎目不能视,把自己关在暗室一整天才缓过来。   还有一次,是南华论道头名战结束后,她挡在沧寰那些人之前,直面藏锋期的大能时,那次的痛,令他终身难忘。   就像是要把身体连通灵魂一并撕碎的感觉。   再有的,就是现在。   说来好笑,眼睛剧痛到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那一次,他真的以为自己患上了什么绝症,后来他跑遍全大陆,去寻找解除同心契的办法,才知道他是因为这同心契,才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但也不尽然,他在南华论道时认真观察过,寻常伤势,出现在她身上时,他是感觉不到的。   哪怕她和锦弟,和谢天行斗法时,浑身是伤,他的感觉也并不太明显。   自那之后他才发现,或许只有刻骨之伤,才会让他有如此清晰的感受。   刻骨之伤。   她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一灯如豆,给暗室带来一丝昏黄的光亮,照得玉笙寒的脸半明半暗。   他将地上的纸笔收好,从暗室走出去,听到侍者说盟主唤他过去。   夜里,玉家守卫森严,一片静默,显得玉华清的身影格外冷漠。   玉华清看着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长子,眼神有些复杂:“为父决定,择日公开你和那孩子的婚约,你看如何?”   玉笙寒平静地抬眸,淡声道:“父亲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又何必来问我呢。”   玉华清避开他的眼神,看向另一边,转而道:“听说你最近还在四处寻觅解除同心契的方法?这又是何苦,若同心契能解,为父早就替你解开了。你们之间的同心契,毕竟是天下第一人结下的。”   他说完,停顿片刻,抱着一丝希冀问道:“可有头绪?”   玉笙寒漠然道:“连父亲都没能找到,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玉华清叹息一声:“罢了。”   “预备营的训练已经告一段落,飞羽阁定制的灵器也已经到了,我不日将带领神机预备营进入深渊屏障,此去不知归期,望父亲安好。”   玉华清听见这句话,只是摆摆手:“你如今已然元婴境,是该出去历练一番了。”   言罢,他就像来时那样,匆匆离开,并没有给玉笙寒更多眼神。   空余一地凉意。   他离开后,玉笙寒才缓缓松开手,掌心被指甲掐出四个血痕。   秋夜为他肩头染霜,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院中久站不离,一夜就已过去。   其实他已经找到了。   同心契的解法。   ……   “疼不疼啊。”   摇光说话都带上了颤音,看着祁念一肩膀的伤口,眼泪汪汪地,好像自己比她还痛一样。   祁念一衣领已经完全被血染红,摇光颤抖着手把她的衣领撕开,星天南的一击擦着右肩的骨头,直接贯穿了她的肩膀,露出粉色的肌理,看着极为惨烈。   摇光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包扎,用的药还是祁念一拿出来的。   她这道伤势入骨,宋之航的治疗符只能治疗简单的外伤,对这种严重的伤根本没有办法。   好在她有个号称医仙的大师兄,平日里会像囤货一样把灵药和丹丸还有解毒剂塞满她的芥子囊,针对外伤的药囤得最多,显然已经非常了解这个糟心师妹的德性。   云书看着祁念一拿出来的药瓶,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还有药瓶底部镶嵌着的金边,都十分熟悉。   他手里也有同样的,很多个。   是多年前离开时,家里一个小孩儿塞给他的。   还有刚才的剑意。   愁云惨淡的风,蕴藏着千载悲苦。   那是晚来风急的剑意。   至此,终于能够确定。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引得另外三个男人怒目而视。   另外三个男人背过身子站在第七十一层空间的另一边,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   宋之航捂着脸,表情阴郁,沉重道:“我要是多学几个药符就好了。”   冉灼拍了拍他的肩,沉闷道:“我的火要是更快些就好了。”   回想起刚才那一战,若要复盘,竟然能找到无数漏洞。   让他们明明赢了,却高兴不起来。   冉灼和宋之航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注意到另一边,凌晗的脸上写满了挣扎。   宋之航深吸一口气:“她是个剑修啊,她的右肩怎么能受伤呢。”   说着,他们就听到另一头传来摇光的惊呼:“你左肩怎么也有伤啊!”   几个男人想转头去看。   发现他们的动作,云书一声轻咳:“非礼勿视。”   于是他们又忍住了,只能把自己杵在原地。   摇光给祁念一上药时,看见她左肩还有两个已经愈合的印记,瞧着应该是两个血洞,像是曾经被什么东西咬过,虽然没有留下疤痕,却一直有两个深色的圆点留在了肩头。   听她形容后,祁念一才想起来,这还是在无望海的时候被蝎蛇咬的。   那时,慕晚也是这样给她上药。   “好了。”摇光在她身后缠好了绷带。   祁念一准备从芥子囊中重新找一件衣服换上,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根本抬不起来。   低头一看,摇光不知道缠了多少层,将她右肩乃至右手都缠成了个粽子,根本动弹不得。   祁念一一言难尽道:“……倒也不用这么夸张。”   摇光盯着她,用眼神暗示——你要是敢拆绷带,我跟你没完。   祁念一无奈道:“好歹让我能动吧。”   摇光:“你可是伤患啊,不能乱动!   她接过祁念一拿出来的干净衣物,一边帮她穿一边低声说:“我可是第一次这么伺候人。”   祁念一低笑了下:“我的荣幸。”   处理好伤势后,祁念一席地而坐,开始修行。   看得摇光眉头紧拧:“你就不能有点伤员的自觉?”   摇光看着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除了心疼,更多的还是自责和惭愧。   因为他们能力不够,所以才让云念在这场对战中承担了太大的压力,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干嘛总这么拼,稍微休息一下不好吗?天下这么大,难道少了你就不行了?”摇光难受得不行。   祁念一闻言睁开眼,思索道:“还真是。”   “是什么?”   祁念一认真道:“这天下,少了我,真的不行。”   毕竟,她真的是救世主。   摇光说不过她,气鼓鼓地走了。   没一会儿,眼前又落下一道阴影,祁念一睁开眼,无奈道:“这伤势看着吓人,实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夸张,也不是我受的伤里面最重的一次。”   她说完,看见的却是云书探究的眼神。   云书垂眸道:“仗着他们不通医道,就这么骗他们?”   他语气很淡,让祁念一一时间拿不准他此时的态度,就听云书轻声说:“转过去。”   祁念一照做,云书解开她被摇光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重新给她系好。   绷带解开的瞬间,她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正想谢谢云书,就听见他在背后说:“你的沧浪剑,不可能是自学的,你是沧寰弟子。”   他语气非常肯定,再也不像之前那次一样,怀着试探之意。   祁念一顿了下,若无其事道:“你又知道了。”   云书没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问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和光复会的人搞到一起去?”   绷带缠好,祁念一拉好衣领,转过身来,并未避讳,而是直言道:“你也不是神山中人吧,那你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肯相让。   片刻后,云书叹息,退了一步道:“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无论你为什么来这里,听我一句劝,回沧寰去,那里更安全。”   祁念一淡声道:“天下之大,于我而言,并无一处是真正安全之地。在哪里都一样,我为何不去我想去的地方。”   云书嘴巴张了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只是用一种深沉、复杂、新奇中带着些许欣慰的眼神看着祁念一。   祁念一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忍不住后仰了下,然后说:“你还没有回答,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云书静了一会,指着上方:“我要到最高层去。”   祁念一眼睛亮了下,一个危险的想法还没脱口,就被云书打断:   “不会带你去,我此行是要阻止一个人,去往最高层。”   “谁?”   云书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他,然后抓到他。”   最开始见到的时候,他把她认成了要找的那个人。   毕竟,她不太像是南境人。   观察了几天之后,他才否决了这个想法。   从深渊逃出来的东西,不可能像她这般,如此滚烫鲜活。   深渊之下太冷,早已经冻僵了那些东西的灵魂。   只是那时没想到,她竟然就是那个孩子。   他名义上的关门弟子。   想到这里,云书忍不住道:“你怎么敢不做任何伪装就只身闯来南境?你这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祁念一诡异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说的伪装,是像你一样戴半截面具的话,对我来说有没有都一样。”   云书被她气的眉心直跳,深呼吸了下说:“我的伪装不是很完美吗?”   祁念一斜眼看他:“一眼就被我看穿的完美?”   云书:“……”   祁念一思索一番,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了些怀疑:   “你为什么能确定我是沧寰弟子,而不是自学沧浪剑的散修?”   云书用一种非常微妙的微笑,神秘地对她说:“自学学不来那种剑意。”   因为沧浪剑的剑意,是他领悟之后,亲手封存到神剑之中的。   他垂眸看着面前才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眼神一寸寸柔和下来。   十八年,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神奇地相见了。   云书微微躬身,和她平视,将她如今的样子仔细收入眼中。   他眼中划过无数情绪,最后释然欣慰一笑:“你这么拼命,让我这个师尊很没成就感啊。”   在深渊那些年,他也想过很多次,那个从出生起就被他们这群自私的大人擅自决定了一生命运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   看到她现在这样,他才放下心。   淮瑜把她教的很好。   让他不会因为独守深渊的那二十年而后悔。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发顶,却被祁念一避开了。   她诡异地看着他,诚恳道:“这位前辈,你我以师徒相称不过权宜之计,切莫入戏太深。”   云书面无表情,手僵在空中。   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他好后悔。 第99章 地狱之门   云书,应该叫他墨无书。   他被噎了下,收回手,对祁念一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说得对。”他盯着祁念一,意味深长道,“是我入戏太深。”   这孩子,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如果现在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定会坚持要和他一起行动。   眼下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不能带着她。   所以,要暂时隐瞒,不能让她知道。   再者……   墨无书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她一副尾巴要拽上天的样子,待日后她知道真相的那天会是什么表情,他也很期待。   温淮瑜给的药效果很好,到第二天,祁念一就想要去闯第七十二层了。   摇光惊了。   宋之航顿了下,蹙着眉,虚弱道:“实不相瞒,昨日一战,我也还有伤没有好全,今天过去,怕是有些勉强,不如我们在这一层再修炼几天,调整好状态再去闯第七十二层。”   祁念一看了他一会儿,宋之航的神情完美无缺,没有丝毫漏洞。   捂着胸口,好像真的受伤了一样。   她点点头,答应了,还对宋之航说:“注意身体。”   然后,回到原地,开始修炼。   宋之航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知道,在看到火光彻底照亮第七十一层时,天梯之外的人们发出了惊天的欢呼。   “现在我觉得,他们真的能够闯过第七十二层。”   “第七十二层的守门人,号称地狱的守门人,因为从未有人能从他的防备之下成功闯过去。”   “哪怕三十年前,上一位神子,也在闯过七十一层之后,止步于此,没有再进一步。”   人们私下议论着:“上一位神子,我记得出身闻家吧?那时的闻家,真是辉煌啊,如今却是有些衰败了,我记得这次闻家有两个人都进了天梯,不知他们的进度如何,是不是在第一梯队。”   外面的人议论着,看见天梯之中,又撤出来一批人。   这群人全都满脸疲倦,神色恹恹,像是收到了很久的摧残。   这是九霄天梯开放以来,撤出来的人数最多的一次。   见他们一出来,就立刻有人趁机冲了进去,并不打算放弃这难得的补位机会。   “道友,你们闯到多少层了?里面情况怎么样?”   “神子竞争者们现在都在哪一层?”   出来的人叹了口气说:“我停在了四十五层,神子预备役们,我也不清楚,反正肯定是在我之上了。”   他喝了口水,缓和了气息才说:“四十层往上,空间压力就像是要把人撕碎一样,我都不知道五十层以上的人是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压力的,我在的四十五层,日复一日,就像有无数的罡风在剜我的肉,那种疼,止都止不住。”   听他这么说,上官熙闭上眼,十指交握,非常紧张。   “神子预备役们的考验要求是待满二十天,现在还剩三天,不知道三天之后,会出来多少人。”   在场神殿中人思索道:“我记得往年,在里面忍受时间最长的人,是待满了三十天的,但待满三十天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其余更多人,基本都是在二十五天左右,就已经受不了这日复一日的折磨,退出来了。”   “你说这次,最长能坚持多久。”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上官熙在心里轻声做出了回答。   一定是三十天。   九霄天梯这么好的修炼场所,她不可能提前退出来。   三位副尊看着第七十一层火光亮起时,都有些惊讶。   花溪尊者调侃道:“师弟,你你是不是该去准备一下,迎接闯关人了?”   元宁尊者:“师姐难道觉得,第一梯队的这群人,真的能闯过海北的第七十二层?”   花溪尊者笑着说:“说不定可以呢。”   他们都十分笃定,如今在第七十一层的,一定是一群人。   只有这样,才能胜过这么多见龙门,一路闯到这一层。   元宁尊者:“我倒是真的希望他们能闯过海北那一关,这样,我们倒也能在这一群小辈身上,看到一些希望。”   他说着,沉默下来,许久才道:“如果三十年前,且歌没有叛逃,我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青夷尊者冷声道:“师弟,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莫要再提了。闻且歌,已经是个死人了。”   元宁尊者却道:“为何不提?若不是他叛逃,我们何至于如此狼狈,神殿足足三十年没有神子,哪怕我们努力隐瞒着,不让大家知道,我们的血脉之力出了问题,事情就真的能隐瞒下去吗?”   花溪尊者闭上眼睛,三十年的时间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当年的画面,却在她眼前重现。   良久,她哑声说:“只希望,这次能找到我们等待许久的神子。”   元宁尊者冷着脸离开,剩下青夷尊者和花溪尊者未走。   青夷尊者:“天尊还是没有彻底清醒吗?”   花溪尊者眼中划过一丝悲哀:“不仅如此,她保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她颤抖着声音:“师兄,这就是天道给我们的惩罚吗?”   他们继承了白泽的血脉,以此为傲,将荣光传承千年。   但如今才发现,他们的血脉之力,有着一个致命伤。   这个问题,哪怕连距离飞升成仙最近的天尊都没能解决。   就连大乘境的天尊,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甚至在踏出最后一步时,将自己陷入险境,至今都没能清醒过来。   他们却试图通过找到神子来解决。   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   三日后,第七十一层。   祁念一试着动了动右臂,感觉比先前已经好多了。   第七十一层的空间压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些。   如果说四十层到五十层,她感受到的压力就像沧寰狱峰的罡风不止。   那第七十层以上,就像是每时每刻都有个玉华清在用神念对她进行压迫。   但正因为如此,她的神念也在日复一日的锻炼中,更加强大。   她起身,几人眼神交错,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准备好了吗?”   宋之航:“云道友,确定自己的伤势无碍了?”   祁念一点头:“并无大碍,再者,如果右手不行,我还有左手。”   通往第七十二层的天梯早已出现,几人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正欲踏上第七十二层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你们去吧,我……走不动了。”   听到这个声音,祁念一回头,看到的是凌晗通红的眼眶。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哑声说:“以我的修为,走到这里,已经是沾了你们的光。”   “我就不去拖你们的后腿了。” 第100章 剑意传承   七十一层中,一片静默。   祁念一静看了凌晗片刻,转身向他靠近。   凌晗眼眶通红,这几日眉头紧锁,甚至都留下了淡淡的印痕,眼下一圈青黑格外刺眼。   “你真的觉得自己走不动了,还是因为上次失手,让我受伤了,觉得愧疚?”   凌晗看着她,嘴唇嗫嚅一会儿,没出声。   祁念一垂眸,果断道:“是后者。”   凌晗仓惶抬手,捂着自己的半张脸,不敢看她,也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这几日,只要一闭眼,他眼中就会不断浮现,因为他的阵法漏洞,她必须要奋不顾身去填补上那个缺口,最后伤势深刻入骨的一幕。   他无法静下心来修行,甚至片刻不能安眠,也不敢看她。   那天,宋之航和冉灼复盘时,说了很多“如果怎样就好了”。   那时他没出声,但脑中早就已经被这声音占满了。   他太后怕了。   这次她伤的是肩膀,那下次呢?   万一对方的攻击稍微往下一点,是不是就能穿透她的胸膛。   一想到这里,凌晗就连聚阵的勇气都没有。   可笑那日,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有恩必报,一定会尽全力帮她。   但他环视一周,摇光星和冉灼都是攻守兼备的强者,宋之航是最完美的支援,没有他补不了的漏洞。   只有他,一直在拖后腿。   祁念一轻叹一声,扯着凌晗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来,凌晗被迫俯下身,四目相对,他被迫对上那双干净的金色瞳眸。   也是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凌晗,或者说她来南境之后遇到的这些人,和她的不同之处。   他们是没有经历过生死困境的。   不会像她这样奋不顾身。   祁念一望着他的眼,轻声道:“你觉得自己拖后腿了?”   凌晗双唇颤抖着,做不出别的反应,只能看着她。   “那我告诉你,你确实是。”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吐出如此冷漠的话。   摇光正欲开口,被宋之航拦住,他微微摇头,示意摇光不要插手。   “从第五十层往上,我们一直在顾虑你身体的承受程度。”祁念一坦言,“确实也是因为你的失误,我才会受伤。”   凌晗闻言,更加无颜面对她:“我……”   “但那又如何呢?”祁念一打断他,手仍然拽着他的衣领,强令他正视自己。   “九霄天梯中不能使用血脉之力,所有人都会觉得不适应,你问他们,谁不是?”   祁念一冷淡道:“从第一层到第七十一层,我们又有谁敢说每招每式都毫无失误?若真能如此,若以一人之力真的能够闯到这里,我早就这么做了,其他人也同样,我们又为什么要邀人同行?”   感受到凌晗愈渐眼中的颤抖,祁念一缓缓松开手,转身撤离。   “因为我们是同伴,所以会互相帮对方补足缺口,提供支援,若非如此,我们谁又能独自对战见龙门呢。”   背对着凌晗,祁念一垂眸道:“我不会等人,如果你没有想清楚,就先在第七十一层慢慢考虑,要不要上去。通往上一层的阶梯就在你面前,你自己考虑好。”   她说完,毫不留情地迈步离开,带动身后马尾轻扬。   余下三人看着凌晗,神情颇为复杂。   摇光最后看了凌晗一眼,他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她叹息一声,步入了第七十二层。   离开第七十一层后,摇光才轻声道:“凌道友的父亲是和同伴去流火平原猎杀凶兽时,被同伴误伤致死,伤得很重,连上官家都没有救回来,他有些心结,你莫怪他。”   祁念一脚步顿了下,看向摇光,神色平淡:“我没有怪他。”   “那你——”   祁念一:“他自己的心结,只能靠他自己渡过。若轻易一句我的伤不怪他,就能令他解开心结,放下束缚的话,他也不至于因此困扰多年。”   “况且,只有知道自己有多弱小,才有勇气变得强大起来,不是吗。”   后面那句,祁念一说的声音很轻,摇光一时没有听清,走在他们身后的墨无书却听见了。   他轻轻一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第七十二层,星海北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祁念一将照孤光归剑入鞘,缠在腰间,没有用这把剑,而是将非白取出来。   森白的骨剑入手,反而是温热的触感,比起以往,似乎更加契合。   星海北将这群人收入眼底,冷淡道:“你们是这次,第一批登上七十二层的人。”   “也是这么多年一来,同时登上第七十二层最多的人。”   他清淡的目光扫过摇光,微微点头:“这次还不错。”   摇光深呼吸起来,手心冒出汗渍。   她是最清楚这位大师尊有多可怕的人。   她曾经看三个师尊联手围攻他,都没能在他手上占得多大优势。   这是渡过了心魔劫,藏锋期的大能。   祁念一手指一推,非白缓缓出鞘,墨无书眼神落在非白剑身之上,波澜微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把剑和他两百年前放到无望海那把,外形上并不一样。   正欲起手,墨无书却从他们身后走到了前方,回首淡笑:“这次,可否让我先行?”   他笑了笑:“我有些赶时间。”   祁念一还记得他说来此的目的,是为了阻止某个东西接近天梯最高层。   她微微点头,两人眼神相对,仓促间已经道别。   墨无书上前一步,唇角轻勾,对星海北道:“麻烦曜星,这次,我独自挑战。”   星海北看着眼前身姿颀长的男子,心中生出些警惕。   就连三位副尊,也没有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压迫感。   他抬手:“请。”   祁念一等人退到了空间的边缘,以免被两位大能斗法波及。   两人相对而立,一片清冷肃杀。   不知为何,祁念一心跳加快了起来。   她看着云书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虽然他之前出招都只是简单拍一掌,但她确定,他是个剑修。   只是不知为何,没看到他的剑。   正想到这里,墨无书回头,落下清淡一瞥:“仔细看。”   他说完,眼神沉了下来。   几乎瞬间,整个第七十二层被堪称恐怖的灵压占据,所有人,包括星海北都脑海被重锤一般昏沉,窒息感从胸口蔓延上来。   祁念一努力睁大眼睛,仔细将云书的每一个动作都收入眼底。   他右臂高举,五指并拢,以掌为刃。   他掌下,横生万千剑气。   祁念一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这时才明白,云书不是没有剑,他的手,或者说他这个人,就是一把剑。   他伤人不靠利刃,靠的是纯粹无暇的剑气。   他动作很缓慢,就像先前很多层,打的指导战那样,像是刻意放慢了动作,特地让人看清的。   看清他出的第一招,祁念一就瞳孔紧缩。   云书掌下剑气弥散,竟化为漫天潮气。   众人似乎听到了汹涌澎湃的潮起潮落,悠扬的海浪声伴随着杀机暗藏的潮气,毫不留情地袭向星海北。   星海北眼神冷而沉,他手指迅速掐诀,一层又一层护身障立在身前,但弥漫的水汽无孔不入,时而在地面流淌,时而蒸腾为气体,让人避无可避。   祁念一将云书刚才那一招所有的变化都记在心底。   他的剑意,比她用这一招时,要多了几分沉稳雄厚。   但她绝不会认错,这是碧海潮生。   是凝聚了剑意的碧海潮生。   云书为什么会这一招,而且还用的如此纯熟?!   紧接着,就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般,墨无书连出三招。   愁云惨淡晚来风,潮头逐浪,两岸清平。   那是她数十年日复一日所练之剑。   他所用之剑意,比起她的,要更为深邃广博。   如果说祁念一的剑意,是微蒙清亮的初晨朝阳。   那墨无书的剑意,就是饱经风霜后,仍然能穿透云层的一束光。   祁念一不可遏制的颤抖着,唯有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剑,半点不曾动摇。   她终于明白了,这确实是一场指导战。   但并不是对星海北的。   是对她的。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摇光捂着嘴,一声不敢吭。   她来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能会在这一层被揍不知道多少次,但从未想过七十二层的这一战会有这样离奇的开场。   在她心中如冰山一般巍峨冷漠的大师尊,竟然被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压着打,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最后一剑,是祁念一最为熟悉的清冷月光。   遍寻沧寰都找不到,后来经过证实,早已失传的沧浪剑最后一式——月出东山。   将沧浪剑前四式尽数囊括其中的一剑。   巍巍煌煌,扶摇直上。   九霄天梯本应是和外界隔绝开的空间。   此刻,传闻中通往仙界的天梯,都因这一剑而动摇。   天梯之外,所有人同时起身,仰头望去,同沐一轮月色。   天梯之外,三位副尊眼底写满惊骇。   青夷尊者沉声道:“师弟,或许你真的要去准备迎接这一个闯关者了。”   元宁尊者颤声道:“能令海北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绝对不是圣晖之会的参会者。”   青夷尊者垂眸,淡声道:“所以,你去迎接闯关者。”   ——“而我,去会会这位不速之客。”   言罢,三位副尊的身影同时消失,进入九霄天梯之中。   月光消失殆尽后,摇光搀扶起星海北,看着墨无书去往更上一层天梯的背影,惊叹道:“你们神山中人,竟强悍至此。”   “云念,你师尊究竟是什么人啊?”   但她没有得到回音。   祁念一抱着剑,盯着墨无书独自离开的方向。   阶梯在他离开后,缓缓关闭。   祁念一眼神沉了下来,只余惊澜一片。 第101章 通晓天地   “云念,你怎么了?”   听见摇光的声音,祁念一才缓慢收回眼神。   “曜星如何了?”   星海北正在打坐调息,摇光轻声道:“没有受伤。”   她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剑气,他们仅仅从旁看着,都觉得对方一定非死即伤。   剑势太凶,若控制不好,要么对手重伤,要么自伤其身。   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星海北竟然毫发无伤。   云书的控制力,堪称登峰造极。   “嗯,那便好。”祁念一轻声说着,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样子,显得有些出神。   她轻抚过非白的本体,森冷的白映衬着她的手,粗糙带有厚茧的掌心熟悉这把剑上的每一处纹路和齿缝,她闭上眼睛。   神念和神剑交叠,竟然选择在这种时候进入了内景。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怎么了,便在一旁等候。   没有人问她,你的师尊明明拥有着一招制服藏锋期大能的修为,却为何要选择独自对战,自己先行离开,将星海北这个强悍的守门人留给他们。   或许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都不想要走捷径,被人带着登九霄天梯,太丢人了。   登九霄天梯,本就是为了修炼,为了提高实力。   他们求的不是结果,是过程。   祁念一抱剑阖眸,沉浸到内景之中。   持剑时,她同时能看到神剑的内景。   这里,封存着剑意三千。   有她自己领悟的,有隐星领悟的,更多的,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尊封存在剑中,留给她的。   满目萧飒剑意,于幽玄的神剑内景之中散开,她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够感悟到其一。   而她无比确定,刚才云书给她演示的沧浪剑剑意,她都在剑中见到过。   只是运用起来,没有他那样纯熟。   他的指导战,就像一阵及时雨,在面临大战之时,送来了她最需要的指导。   一直以来,她的剑术多半都是看着剑谱自己摸索的。   剑道一途,沧寰无人能教她。   哪怕是千秋岁的掌门师叔也不行。   也就剑尊,偶尔能指点一二。   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靠她在剑道上惊人的领悟力和天赋。   如今骤然有了一个不仅能教她,还能正中她需要的前辈,倒让她有些不能适应了。   将墨无书的指导战后,她的感悟尽数吸收沉淀后,她才睁开眼。   祁念一想起先前自己对他说的话,按着眉心,一阵头疼。   云书。   云野,墨无书。   这么简单的化名,她竟然没有想到。   先前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不准划水?师徒相称不过权宜之计,切莫入戏太深?   祁念一面无表情,抹了把脸。   回身撞见一群人盯着她看的样子,她走到宋之航身边,突然问道:“宋道友,有没有什么贴上去就能让人忘记一些事情的符?”   宋之航莫名其妙道:“这……符术怕是做不到了,丹修应该可以。”   “哦,也对。”祁念一想着,秋桐师妹惯会折腾些奇奇怪怪的丹药,等回了沧寰,找她要一副比较合适。   宋之航不解道:“云道友要这个做什么?难道想要吃了忘记一些事情?”   后半句,就带了些调侃的味道了。   祁念一一言难尽道:“当然不是自己吃。”   她循着已经合拢的阶梯,看向上一层的方向,坚定道:“是给另一个人吃。”   一切准备就绪,星海北调息过后,起身,看着他们的眼神更加冷了。   像是藏着呼啸寒风,刀子一样刮着人脸。   转眼间,四人已经站好了阵型。   先前的那么多层,一直都是五个人。   祁念一独自一人,站在最前方,摇光和冉灼在她身后,一左一右,一水一火辅攻,宋之航这个符修就灵活很多,满场游走,时而攻击时而干扰时而干一点医修的活,可以说符修不愧是最万金油的职业。   但往往最后站着的,都是凌晗,留一个阵法师来守阵,总会让人安心很多。   现在凌晗不在,摇光和冉灼背后空门打开,总觉得心里有些紧张。   四人眼神交错,都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行礼过后,祁念一指尖轻推,非白出鞘。   星海北盯着她的剑看了一会儿,眼中掀起些微波澜。   奇怪。   他从这个年轻的女修身上没感受到压力,却从这把剑上感觉到了。   森白的骨剑流光似水,映衬着祁念一清冷的面容。   “战术,记住了吗?”祁念一静看着星海北,视线片刻不离,语气却显得格外镇定,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身后三人同时点头。   摇光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你觉得,我们胜算有几成?”   祁念一顿了下,回头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请问,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面对藏锋期的对手,还敢问胜算几成这句话?”   摇光气急:“那不是因为你看上去这么自信吗!”   闹了一场,四人笑开,气氛轻松了不少。   然后——被狠狠揍了一顿。   星海北下手非常重,就像当初墨无书对待下面几层的守门人一样,一人一掌,拍到地上粘着,爬都爬不起来。   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祁念一和墨无书的师徒关系,在暗地里泄愤。   歇了一会儿,他们又挑战了第二次。   毫无意外,还是输了。   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第二十次。   星海北对他们,就像墨无书对他一样,每招每式点到为止,看似惊天动地,实则并不会真正伤到他们,只会让他们疼。   钻心刺骨的疼。   祁念一躺在地上,整个右边身子都麻了,连握剑都很艰难。   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   以往无论对手是什么人,她都能立刻作出清晰的判断,能不能胜,胜算有几成。   但这次,无论尝试多少次,无论她如何用天眼试图找出星海北身上的漏洞,都只能绝望地发现——他根本没有漏洞。   他只是寻常地站在那里,就如渊渟岳峙一般,亘古不倒。   无论什么样的攻击在他那里都会化为无物,哪怕他们使出了最强的招式,他也能抬手就轻易化解。   这样天差地别的境界差距,已经不是“技”的优劣可以弥补的。   如果说刚才的七十一层,他们还能通过战术配合,趁机找到星天南的漏洞,那面前这个境界更上一层楼,甚至已经度过心魔劫的男人,根本就无懈可击。   究竟要怎么办。   月升日落,又一天过去。   此时,距离九霄天梯关闭,还剩九天。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天梯中撤离,再也无法忍受天梯空间中那可怕的压力。   神殿有人开始轻点撤离的人数,发现圣晖之会的十五个参会者,至今都仍然留在天梯内,并没有离开。   外面的人通过多方消息,得知了十五个神子预备役,现在都在哪一层。   “攀登速度最快的?那还得是上官家的云大供奉那一对,他们一行五个人,在第一日就已经上到五十层了。我敢打赌,现在天梯中第一梯队,也就是停在七十一层的人,一定是他们五个。”   听到这句话,上官熙轻轻一笑。   她没赌错。   汇集了多方信息,外面的人总算是把十五个神子预备役如今的位置排了出来。   辛天昊,第五十八层。   闻新灵,第六十一层。   ……   宗斐,第六十三层。   看着这个名单,上官熙眼神在宗斐这两个字上停顿片刻。   他是除了云念带队的那五个人之外,攀登层数最高的一个人。   刚才听人说,他是独自登天梯的。   一个人,修为平平,竟然能连胜三个见龙门,停在第六十三层?   上官熙眉头皱起,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第六十一层,闻家兄妹。   兄妹二人联手,几经周折,耗了整整五天才胜过了守门人,现在正在这一层休息。   闻新灵头疼欲裂,是灵力消耗过度的征兆,闻新焰便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个灵器,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圆片,贴在了她的额头,很快,闻新灵就感觉舒服很多。   缓和过来后,他她舒一口气,探究似的看向闻新焰:“哥哥,你这段时间,变强了不少?”   闻新焰动作顿了下,而后露出她熟悉的温吞笑容:“近来有些新的领悟,看来收效不错,阿灵竟然夸我了。”   闻新灵盯着他,若无其事地问:“为何哥哥最近都不爱用灵器对战了?你不是说过,这是身为炼器师的骄傲吗?”   闻新焰垂眸,低声说:“但一味的用灵器,并不能保护我要保护的人。”   听到他这么说,闻新灵也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说话间,闻新灵发现,自己手背上的九瓣落英花,同时染红了两片。   算上测验血脉的那一次,一共有三片被染红了。   这时宗斐刚好闯到第六十四层。   他低头看了眼手背的花,没太在意,继续往上走。   与此同时,七十二层中,四个人已经不知道被揍得站都站不起来多少次了。   摇光意识混沌地想着,至少也有一百次了吧。   她现在连站起来这个动作都是麻木的。   她倒在星海北脚下,冉灼横在星海北脚下,又被他拎着扔去了更远的地方,宋之航刚才潜行过去试图给星海北一张衰竭符,被发现后一掌拍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失去意识,半天没能醒来。   祁念一躺在地上,双臂摊开,七十二层的空间压力毫不留情地往她神念压下,以她这样的神念强度,也都有些迷蒙了。   混沌间,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右肩的伤重新裂开,血浸湿了绷带,又将右肩的衣服完全染红,顺着手臂淌入手心,在神剑纯白的剑柄处,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她闭着眼,感受到神念无时无刻的压力,突然想起了南霄山上,曾经和玉华清对峙的场景。   那日,他也是用灵压向她施压。   同样也是那日,她用天眼看到了玉华清道心之中唯一的瑕疵。   玉华清是千秋岁,显然早已渡过心魔劫。   连他都做不到道心浑圆无暇,那星海北呢?   冥冥中,她似乎抓到了一线生机。   她单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明明身体和神念无处不痛,连脸色都是惨白的,但她的双眼却格外明亮。   就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千辛万苦穿透云层的清亮阳光。   若非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用这一招的。   她找回白泽之眼后,这双眼睛,最可怕的一招。   一进入到那种状态后,她就会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   更何况现在非白陷入沉睡,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拉住失去意识的她。   但别无他法,她必须赌。   看见她的动作,摇光凭借着本能站起来,意识都还不清醒,就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冉灼半跪在地,撑着陌刀,艰难抬头。   宋之航挣扎着转醒,只能看到她将骨剑高举后,半边身体鲜红的血迹。   看到眼前女修不同于以往的状态,星海北眉峰微扬,淡声问道:“你确定,还要再来?”   “我确定。”祁念一声音沙哑,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感觉只有此刻,自己的精神才开始兴奋起来。   她握剑的手无比地稳,指尖擦过剑身三分之一处。   剑锋还未触及到敌人的身体,却已经沾染上了剑主自己的血。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狼狈至极,但他们却都感受到了,来自祁念一兴奋的战意。   几乎瞬间,那双他们已经看过无数遍的金色瞳眸中,原本的金色淡去,褪为细小的一圈金线,而她的双眼,变得纯白无瑕。   她抬头的瞬间,无论是作为对手的星海北,还是作为同伴的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穿透了。   那双不似人类的眼睛看向星海北,竟让他有一瞬间无法动弹。   亘古寰宇,沧海桑田。   此刻,她无所不知。 第102章 轻舟已过   此时祁念一眼前的一景一物都被解构成了物质的本源的样子。   她眼前悬浮着无数的星子,缠绕着命线,只要她伸手轻轻触碰,就能将这些物质的本质扭转。   只要心念一动,她就能触碰到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无人能挡。   被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看着,星海北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自己身体中抽离出去了,就在刚才。   他看着那双纯白中镶嵌着一圈金线的眼睛,恍然觉得,他仿佛看见了神明。   那双眼极其缓慢地眨了眨,而后,像是明悟了什么一般,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一些属于人类的情绪。   就像是被压制在这具躯壳中的那一丝属于人类的灵魂,终于占据了上风。   然后,她动了。   森白的骨剑被她右肩流淌下来的血染成半红半白,滴落在光洁的地面。   祁念一眼前,似乎重演了一边方才墨无书演示给她看的,沧浪剑真正的剑意。   他的招式、意念、心情,被她的双眼重现了出来。   一切就绪,无人能阻。   星海北终于从那种被人摄住魂魄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看着面前骤然而生的变化,气息微沉。   这个剑修此刻的剑意,和先前那个很强的男人,如出一辙。   似乎连境界都提升了不少。   星海北眸光一沉,作出了判断。   她此刻,绝对不只是小重山的境界。   祁念一提剑直上,万千剑意从她掌中弥漫。   她手中握着神剑,背后横生万顷剑影。   只身一人,如同剑光海,铺天盖地席向星海北。   星海北神色淡然,他身上穿着的神殿白色长衫从肩胛处开裂,露出他坚实的臂膀。   他露出的肢体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碧玉色,从肩膀到指尖,都呈现出一种玉的质感,每一处肌理的线条都矫健优美。   碧玉易碎,但星海北却有着万夫莫当之威。   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星海北竟是个体修。   他整个人都化作一尊玉像,时而刚硬,时而柔韧。   任尔剑光万千,他自岿然不动。   潮落之后,晚风徐来。   星海北却发现,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悲凉之感,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令他动作忍不住有一瞬滞涩。   连同艰难地支撑身体,准备去支援的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莫名的悲苦。   这阵轻柔的晚风来的徐徐不惊,剑风吹动的不仅是他们的发梢,更是他们未曾有过波澜的心湖。   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害怕,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摇光红着眼眶,怔然抬头,看着祁念一又挥出一剑。   微凉的剑气搅乱了他们心中的悲苦,一时令人眼前清明开阔。   惊涛狠狠拍上星海北玉质的躯体,他身型骤然一变,变得无比柔软,融入到了祁念一剑锋之下的惊涛之中,就像一拳打尽棉花里,叫人无处使劲。   到此为止,四剑已出。   她眼眸微眨,一粒晶莹的眼泪落下,落地无声。   空间内寂静无声,星海北低头,看见自己玉质的身体,同样从肩胛骨处开裂,眼中有一丝惊愕。   很快,玉质的躯体中,流淌出属于人类的,鲜红的血。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受伤。   星海北摇头,冷淡道:“你的剑确实很厉害,但境界的差距,哪怕是厉害的剑意,也无法弥补。”   她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到了他玉质的躯壳下,流淌着的鲜血和心脏,看到了因过渡使用功法后僵直的左臂,看到了他接下她四剑后,不断颤抖着的右手。   祁念一左手扶于额前,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最后确认了一眼,而后缓缓放下手。   “果然,不会有完美无缺,没有漏洞的人。”   沧浪剑的最后一式,月出东山。   东山月明,极暗之时。   星海北扯开肩头凌乱挂着的衣服,露出矫健有力的上半身,玉色纹路重新覆盖上刚才的伤口,包裹住流畅优美的肌理,让他看着更像是一樽精致的玉雕。   像是被惹怒了一般,从他们上七十二层至今,他终于主动出招了。   移形换影间,玉色洪流覆盖了整个七十二层的空间,质感有些像摇光的玄水,粘稠幽深,让人寸步难行。   沧浪剑的最后一剑终了,月光尽头,是星海北毫不犹豫袭来的掌风。   祁念一独自持剑,面对着浩瀚的玉色海,如同一叶轻舟,被风浪裹挟着颠簸。   右肩的伤裂开许久,已经疼到麻木。   千钧一发之际,摇光眸光略沉,竟同样化身玄水。   两种质感不同的液体相激,在空中碰撞出滔天的浪,卷起的浪头将祁念一的身影掩藏了一瞬,不至于被星海别的攻势击中。   紧接着,一张符纸从远处飞驰而来,祁念一本能地正想抬手阻挡,却在看见符纸的瞬间,克制住了自己,任由那张符纸贴在自己的眉心。   此时,意识似乎略有清明。   而星海北在这一掌后,连退几步,重重喘息几声后,又恢复了正常。   仿佛无论怎样,她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远处,是宋之航厉声喊道:“她情况不对,我们认输,叫停!”   奈何,转瞬之间,祁念一已经踏着巨浪,立于潮头。   这句话她听到了,但她不愿意。   她想,她不能止步于此。   星海北只是藏锋期,都能让她束手无策,那她后面的敌人呢?   高居云端,贵为仙盟之主,问鼎千秋岁的玉华清呢?   还有横亘于大陆千年的深渊,在天命之中,注定要吞噬她的东西呢?   若她在这里就停下脚步,那之后呢?她如何能再进一步。   祁念一意识有些混沌,她茫然想着,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啊。   如果天命就是让她看到了自己和亲友未来的结局,却并不让她拥有改变着一切的能力,那她又为何来此一遭?   她想救的人,她还没有履行的誓言,她尚未登上的剑道巅峰,她还有那么多遗憾。   时至今日,她突然想起问心之战后,谢天行问过她的那句话。   ——若当你剑势受阻,无法顺心之时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手中剑再也无法成为她的倚仗时,她该如何呢?   纯白的眼眸重新聚焦起神采。   祁念一眼前闪过无数个人影和画面。   她想起慕晚一世颠沛压抑后终于重获新生的喜悦,想起因为天赋神通口不能言的妙音,想起逃家之后从一个凡人误打误撞走上仙途的萧瑶游。   想起她的师兄和师尊。   她想,不会有哪个人生来就是为了牺牲。   她将自己锻造成一把剑,用锋利的外壳包裹着自己的心,为了距离她心中的大道更近一些。   但她忘了,她是一个人,不是一把剑。   她得是持剑者,才能控制好凶险的利刃。   如果她手中剑无法无法撼动敌人哪怕半分呢?   祁念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想,她有答案了。   如果剑无力抗衡,她还有她自己。   沧浪剑的最后一剑已尽,但她还有她自己的剑!   在此之前,她已经有三式,完全出自她自己之手的剑。   斩月、知秋、无锋。   几乎瞬间,星海北发现自己凝聚而成的玉色海铸剑凝结,再也无法恢复成柔韧的液体状。   整片玉色海逐渐变硬,似乎变成了一块真的碧玉,贴在地面上,一片通透无瑕。   他拧眉看着面前的剑修。   她气息平缓,将骨剑平举于身前,气势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只一眼,就让星海北心中生出威胁感。   这不知是怎样的一剑,蓄势似乎格外慢,祁念一站在原地,发丝无风自动,半边衣衫完全被染红。   她太过专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剑在发出轻微地震颤,像是在迎合她此刻的心声。   不能让她斩出这一剑。   星海北无声地加快了动作,指尖弹出三道灵力,缠绕成网,试图将她于剑分离。   但灵力在还未接触到祁念一的时候,就被幽深的玄水隔绝开,摇光挡在她身前,神情毅然。   “大师尊,我们是四个人的战斗,你的对手,不只有她一个。”   灵力撞入玄水,惊起一阵波涛,摇光脸色惨白,十指飞快掐诀,将她此时能想到的能用出的所有法诀尽出,为了帮祁念一争取时间。   但在星海北的攻势前,如同螳臂当车。   铺天盖地的灵压将摇光制住,她脑海如针刺一般,仓惶间,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在意识淡去前,她手指的动作也没有慢下来,最后一个法诀一出,玄水在她掌下寸寸凝结成冰,将星海北冻结在其中。   冰冻阻挡不了星海北多久,呼吸之间,他就已经挣脱出来。   刚一从冰层中挣脱出来,就撞上当面而来的凌厉刀锋。   冉灼面如金纸,掌中陌刀狂舞。   他身侧燃烧着一圈粘稠的冷火,是这七十二层空间之中唯一的亮色。   火焰只要沾上星海北的衣角,就能迅速蔓延扩散。   哪怕对他没有更大的杀伤力,却也能阻止他接近祁念一。   火焰之后,是七道幽蓝的符火将祁念一环绕。   宋之航踉跄着起身,抬手在身前画出了一个阴阳鱼似的图案,符火顺着他的动作变化,牢牢地护卫在她身前。   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深深吸气:“在我倒下之前,你别想靠近她。”   此时,祁念一仍然双目紧闭,她稳稳地握着剑,周身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蔓延开,甚至隐约将空间都撕裂。   星海北皱眉看着一闪而过的空间裂缝,心中起了些焦躁,转而先去将另外三个人收拾了。   空间之力,是见龙门的征兆。   他要收拾三个受了伤且意识迷蒙的人相当简单。   只是简单抬腕,玉色海如风一般席卷三人,宋之航和冉灼都觉得意识遭受重击,直接昏睡了过去。   攻势在摇光面前稍微缓和了些,星海北停顿一拍,看着摇光虽然已经承受不住痛苦但坚持用玄水守在祁念一身侧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欣慰。   而后抬手,正欲压下时,一道不同于这个空间中任何一个人的灵力出现了。   星海北有些讶然,抬眸看去。   整个七十二层空间之中,无声浮现出无数个阵盘,穷尽他认识的所有阵图的数量,将七十二层,乃至星海北,紧密包裹住。   通往第七十一层的阶梯中,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摇光看见对方后,释然地笑了。   兔起鹘落间,她从星海北的掌风中逃窜而出,站在了那人身侧。   对方抢救出摇光后,轻声道:“摇光星,刚才你说错了一句话。”   摇光累到说不出话,只是用眼神问他是什么。   凌晗轻声道:“不是四个人。”   他缓缓抬眸,看向星海北:“这是我们五个人的战斗。”   话音刚落,那头一直持剑阖眸的祁念一,突然睁开了眼睛。   星海北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立刻回身,玉色海跟随着他的动作弥漫,一寸寸冻结上祁念一的脚底,很快袭上腰际,最后蔓延全身。   她手中森白的骨剑骤然浮现出一股如玉般光洁的质地,她周身同样浮现出玉色,星海北眸底惊愕浮现,还未平复下来,就见汹涌澎湃的灵力从她剑下爆发出来。   在星海北怔愣的神色中,她掌中之剑,骤然呈现出冰裂之纹,晶莹的玉屑随风落下。   星海北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从指尖处,同样出现了那种冰裂一般的纹路,迅速蔓延全身。   祁念一的剑风过处,整个七十二层空间的玉色海顷刻间碎裂开来。   她随剑而上,几乎是以一种自我毁灭式的方式在向他攻击。   两人距离很近,让星海北不得不被迫直视她那双不似常人的眼睛。   云雾般弥散的玉屑飞舞,这一剑竟然直接击穿了星海北这个藏锋期体修的护体灵障,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唯一的漏洞。   而与此同时,包裹住祁念一身体的玉同样也寸寸碎裂。   这一剑之下,星海北感受到了多强的力量,她自己就承受了多强的力量。   在无锋之后,她终于再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剑。   此剑名为——玉碎。   仗剑者若不能再依靠手中剑,至少她还有自己。   这一剑,宁为玉碎。   两人身上的玉色同时碎裂,星海北口吐鲜血,轰然倒地。   祁念一全凭脑中一线神念吊着,没有昏死过去。   此时,又是那种自己无法控制意识的状态。   她在身体的剧痛之中,倏然回身,望向尚未开启的上一层的方向。   她隐约听到了江河湖海,千载不绝,湍流不息的声音。   东山月白,浩瀚沧海载着她的那艘小舟,翻越千难万险,于风暴之中安身。   天地间,似有莺鸣猿啼,薄日初升。   转眼,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茫然想着,那道门槛,她好像能够碰到了。   就在此刻,被她的血染红的神剑,突然悬浮于空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恍惚间,意识淡薄的祁念一,似乎听见了非白的声音,透过长剑,正在呼唤她。   天梯外,突然有人发出惊呼:“亮、亮了!”   人们抬头望去,看见第七十二层,有一点微弱的星火,颤巍巍地发出极其黯淡的光。   那光芒微弱到,让人甚至难以分辨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火光。   而后,那火光颤了颤,瞬间以燎原之势,点亮了整个七十二层。   静默良久后,在沉重的呼吸声中,人们爆发出欢呼。   距离九霄天梯关闭还剩八天的时候,第七十二层点亮了!   七十二层中,唯二意识还保持清醒的摇光和凌晗长舒一口气,力竭到直接坐在了地上,却见祁念一双眼紧闭,向后倒去。   此时,整个九霄天梯,剧烈的震颤起来。 第103章 两个天梯   天梯剧烈的动静,就连外面的人也感受到了。   此时,九霄天梯第九十八层,三个副尊皆面若金纸,在墨无书手中强撑。   青夷尊者嘴角血渍犹在,他咳了几声,冷声道:“阁下今日要从此处前往九十九层,只有一个方法——从我们三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墨无书轻叹一声:“都说了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怎么没人信我呢。”   元宁尊者冷斥一声:“阁下在第七十三层打伤我,如今只身一人制服我们三人,放眼整个神境,已是无人能敌,如此硬闯,我等如何能信阁下不是来找麻烦的!”   墨无书无奈,他身侧的剑光却半点没有缓和,毫不留情地压制着三个副尊。   他随口问道:“你们天尊,清醒了吗?”   三个副尊一惊,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疑。   天尊飞升不成,反遭重创,如今神志不清的事情,是神殿的绝密,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他们甚至因此而互相设下禁制,三人互相制约,要以性命保证这个秘密不被泄露出去。   墨无书抬手,以掌为刃,漫不经心地横劈过去。   三个距离千秋岁仅一线的藏锋期大能,被他一招同时制住,半点还手之力都无。   元宁尊者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无书终于收手,整了下衣领,掸了掸袖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淡声道:“两百多年前,你们天尊飞升渡劫时,我同她见了一面,那时我告诉她,不要现在渡劫,这片大陆上,不可能有人能飞升。”   他停顿片刻,又道:“但她跟我说,你们的血脉之力出了问题。”   三位副尊听到这里,心中的惊讶已经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此人连天尊神志不清这件事都知道,那知道血脉之力的问题,也不足为奇。   墨无书略微抬眸,看着颇为狼狈的三个副尊,说道:“拥有血脉之力的人,永远无法真正渡过心魔劫。”   他摇头,看着三个副尊瞬间僵直的样子,轻声道:“哪怕如今你们对外宣称,都是藏锋期,已经渡过了心魔劫,但其实,心魔始终埋藏在你们心中,困住你们,让你们无法进阶太虚,又或者……终身无法再得寸进。”   墨无书淡声道:“三位,我说的对吗?”   三个副尊脸上犹有挣扎,最后是花溪尊者左右看了看,一咬牙道:“没错。”   她接着道:“若只是如此,我们也并不会这般担忧。但后来,我们发现,不仅是见龙门的高阶修士,心魔开始在越来越多的修士身上出现,小重山,甚至少年游。”   她痛心道:“这几百年,神境入魔的修士,越来越多。我们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将他们送往神山关起来,让神山七峰为之看守,这件事,也只有我们三人知晓。”   青夷尊者皱眉道:“师妹。”   花溪尊者斜觑他一眼,叹息道:“师兄,若我们三人能找到解决办法,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情况越来越糟。”   她恳求般看着墨无书:“您若是同天尊相识,可否告知我们,眼下我们还能做什么?”   墨无书乌沉的眼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道:“只有一个办法。”   他的表情告诉他们,这个办法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墨无书冷淡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们放弃这身血脉之力。”   他一语道破:“心魔,根本就不是藏在你们的心里。而是深深扎根在你们的血液之中,从一千年前,你们的先祖弑神之后,抽出祂的血液,灌入你们体内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如今的结局。”   三个副尊神情惨败,一时间,相顾无言。   良久后,青夷尊者才沙哑着声音开口:“既然您已经知道了真相,也就应当也能理解,为何我等不能公开这件事。”   “神境的血脉者太多,血脉之力是他们修行的根本,若要放弃,谁也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惨淡道:“这是几十万人的性命,我们不能冒险。”   “嗯,我明白。”墨无书轻声道,“所以当时,你们的天尊以身犯险,强行渡劫,试图靠渡劫飞升,来清正你们体内的血脉之力,搏一条出路,但根本无用。”   他意味深长道:“因为这个九霄天梯,通往的根本就不是仙界的九重天。”   顶着三人复杂的视线,墨无书却没有再说,转而问道:“你们天尊,就在第九十九层吧?”   所有秘密都被他戳穿,三人也不再挣扎,点头承认。   青夷尊者拧眉道:“阁下确实很强,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若要越过这一层,去打扰我们天尊,必须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墨无书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他说着,感受到天梯突如其来的震颤。   他便抬手,示意三个副尊安静下来,自己回身看去。   墨无书背对着他们,轻声道:“早说过了,我来这里,是为了阻止其他人来这里。”   ……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着九霄天梯发出惊人的震颤。   无论是在天梯中的人,还是在天梯之外的人,全都惊愕无比。   这惊人的震动过了良久才缓缓减弱,让等待在外面的人都心惊不已。   “究竟发生什么了?”   “该不会出事了吧?”   “不可能吧。十二曜和三位副尊如今都在天梯之中,有这么多强者在,能出什么大问题。”   上官熙眉眼略沉,将手中的锦帕攥紧,一口气提在喉头难以咽下。   第七十二层,祁念一终于悠然转醒。   睁开眼时,只觉得脑中一阵混沌。   她捏了下眉心,总有些怪异的记忆碎片从脑中划过,那些事情太过诡异,让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确有其事。   刚一站起身,她就僵住了。   她手中全部的七柄剑,除了非白被她握在手中之外,另外六柄剑都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她身侧,摆出一个人型。   像是用剑在给她上供。   和她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相同。   这说明,刚才那些事情是真的发生了。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将剑收起,回身正对上四双看好戏的眼睛。   见她醒了,四人的眼神迅速从看好戏转变成一副无辜的样子。   摇光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们尊敬的剑神大人,终于醒了啊。”   冉灼将头转到一边,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酷哥形象,但没忍住:“噗哈哈哈。”   宋之航忍笑忍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凌晗四下张望,就是不跟她对视。   祁念一面无表情:“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给我忘掉。”   摇光终于忍不出,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明明是你自己坚持要我们喊你剑神的。”   她站起身来,右手虚握,模仿着祁念一持剑的动作,本来想说什么,结果自己破功了,又笑了起来,笑完了才说:   “你说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剑修之神,所以让我们提前喊你剑神,也没什么不对。”   祁念一面无表情,深呼吸问道:“我还干了什么?”   她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不成形,只留下一些令人尴尬的画面。   摇光努力憋笑:“喊了一连串名字,说什么要将他们一一斩尽。”   说到这个,摇光问道:“有一个叫什么渊的,是谁啊?你喊的最大声。”   是深渊,能不大声吗。   祁念一心情复杂,捏着眉心问道:“还喊了谁?”   摇光回忆道:“除了名字里有个渊字的,就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你说得特别清楚。”   “什么?”   四人齐声道:“玉华清。”   宋之航试探着问道:“是你的仇人吗?”   祁念一:“勉强是吧。”   摇光装模作样地嫌弃道:“你还要教我们练剑,演示了一遍你的剑法,就一遍!然后就让我们用出来,我们四个不记得招式变化,你就嫌弃我们没天赋,学得慢。”   祁念一眼神游移了下,看向另一边。   摇光小声抱怨道:“你才演示了一遍!居然就想让我们学会?”   祁念一瞥了她一眼,奇怪道:“因为我自己就是一遍学会的啊。”   摇光:“……”   好烦哦。   这是在炫耀吧。   不想跟她讲话。   另一边,宋之航笑着说:“后来终于闹累了,昏睡过去之前,还把所有的剑都拿了出来,摆在自己身侧,说要在绝世神兵的环绕之下睡去,这样连梦中也会练剑的。”   祁念一:“……”   她捂住脸,艰涩道:“可以了,请务必忘掉这件事。”   四人忍了一会儿,终于爆发惊天的笑声。   祁念一木着脸。   她就知道,用那一招后一准出事。   从天地万物尽数知晓的状态抽离后,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意识沉眠不受控制的状态,所行所言全靠本能,如同稚子。   若是非白还在,倒还好,但眼下非白也在沉睡,那种意识不受控的状态危险性太高,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会遇到什么事。   想到这里,祁念一看向手中神剑,眉头微蹙。   刚才意识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非白在叫她?   但现在用神念呼唤,对方却没有给她任何的回音。   她手指曲张,重新试了一下神剑的手感,发现它比起之前要长了一截,外表看上去更加光滑了,肉眼无法再看清表面细密的小孔,看着不再像是一截白骨。   又或者说,更像是已经完成锻造的剑骨。   她进入内景时,看到的自己的骨头就是这样光洁如玉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剑竟然已经完成进化了。   那非白为何迟迟不现身?   她心中起了些担忧,听见身后宋之航调侃道:“先前云道友说你有很多把剑时,我还只是随便一听,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多。”   他眼神在地上的其余六把剑上轻落,惊叹道:“每一把,都是不世出的绝世灵剑。”   祁念一垂眸,低笑道:“因为铸造这些剑的人,是独一无二的神匠。”   她顿了下,转而问道:“刚才我昏睡时,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吗。”   四人皆是摇头,摇光想了想,又道:“你昏迷的时候,天梯一直在震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你醒来前不久就已经消停了。”   祁念一这才确定,她刚才的感觉没有错。   九霄天梯中弥漫着浓郁的白泽神力,以白泽骨为材料的神剑进化之后,天梯感应到了这番变化,所以才引起的震动。   这番震动是因她而起。   看起来,并没有被人发现。   先前和星海北那一战打得太惊险,他们又在原地修整了两天。   时间很快过去,算起来,距离他们要离开九霄天梯的时间,也已经不远了。   修炼之余,闲暇时,五个人同时伸出手,将展示出手背上的九瓣落英花。   他们手背上的花瓣有五瓣被薄红填满,五人对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并肩作战这么久,几人也不像最初那样生疏。   相熟之后,大家会发现冉灼只是面冷话少,实际上性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样冰冷。   也发现了,神殿神秘的摇光星,并不像先前想象的那样高贵优雅。   甚至,一度被传为本届圣晖之会最有望夺得神子之位的摇光本人,其实根本不想成为神子。   只有云念,始终表里如一,是个当之无愧的剑痴。   摇光忍不住道:“就连失去意识,只凭本能行动时,心心念念的也全都是她的剑。”   宋之航笑道:“我有些好奇,云道友口中那个仇敌,是何许人也?以你的心性,若是此仇能报,早就报了,不会拖到今日。”   祁念一漫不经心道:“倒是想报,但修为太低,打不过啊。”   几人都有些惊讶。   宋之航也道:“若云道友有需要,我宋家绝无二话。”   凌晗闻言,立刻抬头:“我凌家同样。”   摇光拧眉道:“如果我没看错,那道门槛,你已经碰到了吧?如今你的修为,见龙门只是时间问题。   你的师尊强到能将我大师尊打得还不了手,即便如此,也报不了仇吗?那个玉华清到底什么修为?”   祁念一淡淡道:“千秋岁。”   摇光:“……那没事了。”   宋之航:“……”   凌晗:“……好、好强啊。”   他茫然道:“我们神境,千秋岁的不是只有天尊一人吗?难道你……”   他深呼吸一口,不敢再往下说。   祁念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如今还不是坦言身份的时候,她顿了下,解释道:“其实也有不少隐世强者的存在,你们不曾知晓而已,就像我师尊,他也是千秋岁。”   他不仅是千秋岁,还是整个大陆之上,最强的千秋岁。   是唯一的大乘境。   虽然,现在唯一这两个字,可能要打点折扣。   她怀疑,南境的那位千秋岁,也是大乘境。   听她如此解释,众人有些明悟。   玉碎那一剑太惨烈,祁念一明面上看着活蹦乱跳,实则内里暗伤无数。   又在第七十二层调养了几日后,她的伤势才缓过来。   同时,她体内紫府在疯狂地吸纳着灵气。   从小重山到见龙门最关键差别,就是空间之力。   一式玉碎,已经让她隐约对空间之力有些领悟。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了出去,往后,需要的只是纯粹的力量的累积和心境的圆融。   灵气,正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修炼期间,再没有人闯到第七十二层来,他们成为了这一轮考验名副其实的第一。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九霄天梯开放的倒数第二天。   五个人各自占据一角,正在修行。   这段时间,凌晗的修为也飞速飙升到了元婴境后期,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元婴境巅峰。   一派祥和的修炼之中,祁念一兀自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向着通往第七十三层天梯的方向走去。   摇光一惊:“你干什么去?”   祁念一望着上方,轻声道:“我上去看看。”   摇光急了:“再上一层的守门人只会比我大师尊更强,你上去又有什么用?”   她劝道:“最后一天了,不如珍惜这里的灵气,好好修炼才是。”   祁念一知道她是好意,冲她淡笑了下:“抱歉,我有我的原因。”   她垂眸道:“就算不知道上面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我也想去看看,试试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摇光一时无言,静了半天才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祁念一背对着她,一步步走上通往更上一层的阶梯,头也不回道:   “或许吧,我从小就是个怪人,我身边一直很多人这么认为。”   摇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这一层,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想说,怎么会有你这样坚定固执到堪称决绝的人。   她只是想不通,云念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能让她有如此坚定无畏的剑心。   她明明,才十八岁而已啊。   ……   第七十三层,和祁念一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举目四望,这里竟然是空的。   没有守门人,空余一个通往更上一层的阶梯。   她觉得有些奇怪,手指一推,神剑缓缓出鞘。   天梯外,已经到了距离天梯关闭的最后一日,外面的人们都已经激动起来。   最后一日,甚至已经有好几个神子预备役都退了出来。   上官熙眸光一扫,瞥见了角落中的辛天昊。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的眼神,冲她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   她浑不在意地收回视线,看向另一边,同进同退的闻家兄妹,他们昨日也退了出来。   闻新焰按着额头,轻叹道:“阿灵,你本可以不用陪我一起出来的。”   闻新灵:“我也不想,但我确实也撑不住了。”   她笑眼都耷拉了下来,满脸不情愿。   但她也知道,她自己的体魄不够强,若要硬撑,二十日刚过就受不了了,多出来的这些天,都靠哥哥的灵器在坚持。   如今哥哥要离开,她无法使用那些灵器,也只能跟着一起出来。   不过也已经是最后一天了,算不得太亏。   另一头,已经开盘了的人在盘算着自己能有多少紧张,朝着一掷千金的上官熙道:“上官小姐,你这次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上官熙莞尔一笑:“无妨,一点小钱,不足挂齿。”   对方:“……”   他为什么要嘴欠,对曾经的五大家族家主说这种话。   上官家或许战力不强,但医术神境闻名,别的没有,就是富得流油。   说话间,这人盯着天梯上层,惊愕地张大嘴,颤声道:“我该不是眼花了吧。”   上官熙心有所感,回身看去。   第七十三层的火光,慢悠悠地亮了起来。   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转头对庄家道:“抱歉,看来这次,是我通吃了。”   殊不知,此时身处七十三层的祁念一,连一个对手都没有看到。   祁念一:“……人呢?”   她皱着眉,天眼亮起,往更上面的方向看去。   不知为何,在更高的上层天梯中,好像有着深渊之物独有的黑色隐隐闪动。 第104章 天梯斩月   那熟悉的黑色让祁念一心为之一紧。   她顾不得太多,直接向上层黑影重重的方向疾驰而去,一连越过了好几层。   上到第八十层后,空间的压力骤然增大,哪怕是她如此强韧的体魄也无法完全靠身体扛下来,她张开护体灵障,飞快地向上方冲过去。   而此时,第九十九层。   不同于前面的每一层的空旷,第九十九层中多了一具冰棺。   如果非白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冰棺的材料取自凉山雪域,有压制魔气的效果。   冰棺中,沉睡着一个女子。   寒气在她的脸上覆上一层微薄的霜色,覆盖在睫羽之上,衬得她像个冰雕的人。   她双目紧闭,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若天梯下层的人来到这里,一定会非常惊讶。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九霄天梯共有九十九层。   但这里已经是九十九层,但却仍有阶梯,通往更高层的方向。   只是阶梯被冰棺拦住。   冰棺直接陈设在阶梯入口,将出路完全封死。   但此刻,阶梯的那一头,云层之中竟是出现一道缝隙。   一条鲜红细长的舌头,从那道缝隙里探了出来。   很快,裂缝越来越大,上方的云层中,透出一道阴影。   鲜红细长的舌头缩了回去,在裂缝变宽后,终于展现出了背后的真相。   在那上方,影影幢幢,是数不清的深渊之物。   它们从裂缝中挤了进来,呼啸着嘶叫着,想要冲出九霄天梯。   但一切都被冰棺中的女子拦住,冰棺外浮现起一层淡色的护体灵障,不仅保护了她,也防止了深渊之物们冲破阶梯。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却似乎拥有无人能敌的力量,将这些深渊之物狠狠地拦在天梯之外。   但很快,数以万计的深渊之物身后,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型的虚影。   在人们的印象中,深渊之物从来都是生的和怪物一般无二。   魑魅、魍魉、影祸。   人们已知的深渊之物,无一例外,全都没有人型,同怪物无异。   除了能够附着在人身体上的影祸之外,魑魅魍魉都非常好分辨。   无数的深渊之物背后,那个人型虚影似乎正看向冰棺的方向。   他一出现,深渊之物就像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召,变得疯狂起来。   云层的裂缝洞开,其中一只魍魉的巨口,眼看就要撕咬上冰棺。   墨无书和三个副尊来到第九十九层时,看到的正是这个景象。   一见到他,上空的人型虚影动作一顿,已经消失。   三个副尊很少来到这九十九层,骤然看见这样骇人的景象,一时之间惊愕到说不出话。   “这是什么……”   墨无书眼神冷了下来。   他化身为清澈剑光,瞬息间将无数的深渊之物同时击退。   直到此刻,三个副尊才意识到,刚才他和他们对峙之时,都是留了手的。   不然,现在这样的一击,就已经足够击退他们三人了。   一击之后,深渊之物退避,黑色长靴缓步向前,竟是踏上了从第九十九层通往更上一层台阶中的第一级,挡在了冰棺之前。   他收回攻势,单手掐了个不知是什么的法诀,天梯顶端,云层出现的裂缝终于合拢,而那个巨大的人型虚影,在裂缝合拢前,似有所感,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   随着对方的动作,九霄天梯发出了轰隆的闷雷之声。   祁念一穿过一层又一层阶梯,正在向着第九十九层狂奔。   她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七十三层到九十多层后一直都没有守门人出现。   更不知道为什么天梯上方会有深渊之物的气息出现。   但她心中生出一种近乎战栗的压迫感,告诉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闷雷之声更加沉重,就连天梯外的人们都已经听见了。   人们私下低语,疑惑道:“真是奇怪,这一次九霄天梯开放之后,怎么出现这么多异象。”   “这都最后一日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就在此刻,天梯上方的天空,风云变幻间,一瞬间变得极暗,伸手不见五指。   人们齐声惊呼,纷纷站起身来。   守在外面神殿中人看着这一幕,紧张地开始维持秩序。   “不要慌,不要乱跑!”   闻新焰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看到了云层之后,一闪而过的黑色人影。   他眼中警惕一闪而过,低头时,却只露出了和旁人一般无二的紧张和担忧之色。   很快,人们发现,九霄天梯始终开放着的门,正在缓缓关闭。   几乎同时,还留在天梯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青夷尊者的声音。   ——“所有人,退出天梯,立刻。”   最后一天,还留在天梯里的人不多了。   听到青夷尊者的指令后,没有多想,立刻向出口冲过去。   云层裂缝正在缓缓合拢,只余一指宽的间隙。   而此时,祁念一刚踏上第九十九层。   她天眼始终亮着,竟从那一指宽的间隙中,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   来不及多想,她本能地拔剑怒斩。   甫一出手,就是最强的一式——斩月。   暗无天日的九十九层中,她的剑成了唯一的光。   而祁念一看到那双血色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下。   她只觉脑子像遭受过重锤,七窍同时流出赤金色的血液。   似乎感受到了她血液的力量,天梯乃至云层背后的世界,同时躁动起来。   赶在缝隙彻底合拢前,剑光穿透云层,冲出了第九十九层天梯,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但九霄天梯,却开始剧烈地震荡起来。   像是在催促人们,赶快离开天梯。   所有还滞留在天梯中的人,摇光四人是最高层的。   他们赶在天梯之门彻底闭合时冲了出来。   还没松一口气,上官熙立刻上前,疾声问道:“她人呢?”   摇光一愣,也急了:“她没出来?”   “没有。”上官熙沉声说,“你们四人,是最后出来的。”   宋之航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此时天梯的大门已经彻底闭拢,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空隙。   意识恍惚间,祁念一向后倒下。   书中,她在深渊上空被一剑穿胸后,跌落深渊,啃噬致死的一幕在她面前重演了无数次。   这一次,她看到了很多那本书结束后,没有说完的故事。   她看见大师兄独自穿行于佛国,他身上缠绕着浓重的血色,不知道手中究竟染了多少人的血,佛国的人们看到他,都用那种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他,像是看到了这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她看见三师兄独自回到魔域,竟然囚禁了父亲,抢来魔尊之位后,带领魔族大肆进攻人族。   她还看见楚斯年抱剑入魔,在她死后,跳入深渊,最后,只找回来一把断剑。他带着那把断剑去往魔域,成立了剑魔宫。   她死后,深渊确实沉寂了二十年。   但二十年后,就像吸收了过量的养分陷入沉眠后,再次苏醒一般,更加凶猛的向外扩张。   仅仅一日,深渊裂口就能往外扩张至少三十里,正在以疯狂的速度侵吞大陆的每一寸领土。   人们在深渊之物的口中断绝生机。   沧寰在风雨飘摇中,艰难的支撑了一年又一年。   神机前站所有的观测点都被毁掉,最后一个神机成员也已经战死,深渊之下,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断肢残骨。   灵虚子死在距离深渊最近的地方,体内所有的灵力全都被熬干,一个太虚境的强者,枯瘦到看不出人形。   剑尊的青莲剑插在自己的胸口,倒在深渊通往东洲最后一道屏障。   最后,她在深渊底部,看见了墨无书早已冰冷的身体。   她想,这就是我死后的世界吗?   还真是可怕啊。   隐约间,她看到了墨无书朝她冲过来的身影,和深渊底部冰冷惨白的脸交叠重合。   脑海中,隐约又响起了令人半懂不懂的神呓。   九霄天梯中的力量开始向着祁念一汇聚。   她心脏涌起了灼烫而又熨帖的痛感。   最后,一切都归于虚无。   只有一个声音始终温暖坚定。   “念一,快醒过来。”   神剑在她手中发烫,一阵阵轻微的白光闪耀,像是在呼唤她。   “那就是我的敌人吗?”她轻声问。   “是啊,是很可怕的敌人。”   祁念一静默许久,让人以为她是看见了无法匹敌的敌人后,颓然失语一般。   她脑海中还不停重现着大陆毁灭后一片惨淡的断壁残垣。   但她想了一会儿,却问道:“我斩中它了吗?”   她只执着于这一件事。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失笑片刻。   他们都不知道,在相隔千万里的神机前站,发现深渊突然暴起一阵动荡。   “急报——”一只巨大的飞鹰从深渊上空掠过,而后化为人形,落在了前站最大也是距离最近的观测点上,疾声说,“深渊异动!”   晏怀风带着一干神机中人,出现在了深渊上空。   裴泓难以置信道:“登天梯,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怔然回头,对晏怀风说:“飞鹰说看到了一道剑光。”   良久之后,也并没有更多深渊之物从登天梯爬上来。   神机们松了一口气。   晏怀风听到剑光两个字,望着深渊,久久不言。   南境天梯之外,闻新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讶然之色。   “你斩中了。”那个声音带着温暖的笑意。   哪怕她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撼动登天梯。   但她刚才那一剑,已经结结实实地斩向她的敌人了。   “念一,我们都该谢谢你。”   祁念一轻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这么勇敢。”   这个声音,终于将她从盈盈缭绕的空灵神呓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将她,拉回了人间。 第105章 南境深渊   三个副尊看到突然闯进来的祁念一,全都惊了。   来不及反应,就见她挥出惊天一剑,顺着云层的缝隙斩出去,而后受到天梯之外那些东西的攻击,失去了意识。   在她倒下前,墨无书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让她在地上安稳平躺。   花溪尊者看到是她时,眼中划过一丝惊异。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墨无书,颤声问道:“敢问阁下,刚才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墨无书斜觑他们一眼,淡声道:“一千年来,你们南境往外送了共五个天命者,你们难道不知道是送到哪里去的吗?”   青夷尊者:“我们确实将圣晖之会神子竞选中血脉之力最强的那个失败者送往深渊,但……这和九霄天梯又有何关系?”   墨无书眸光冷然:“因为你们所谓的登天路——九霄天梯,通往的根本就不是仙界,而是深渊啊。”   他淡笑道:“也对,你们千年都不曾出境,应该不知道真正的深渊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深渊之下,有什么东西。”   “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些,就是深渊里的东西。”墨无书收轻声说,“不,应该说,深渊中的东西,比这更可怕。”   他在深渊镇压了二十年,终于发现了深渊的登天梯和南境九霄天梯的关联。   在那之前,南境一直都是大陆上的一块净土。   因为藏着大量的白泽遗骸,他们供奉着的圣物,是白泽非常重要的遗骸之一。   也正因为如此,深渊之物无法突破地面上的结界,进入到南境。   但除了地面上,南境其实还有一个出口。   与其说出口,倒不如说是和深渊连接的地方。   那就是九霄天梯。   若不是上次他捕获了影祸之主,他也不会知道深渊中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南境人引以为傲的,全大陆唯一有希望飞升的地方——九霄天梯,根本就不是他们认为的登天路。   而是黄泉路。   南境这位天尊,也是强行渡劫飞升时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的飞升没有成功,是因为她在渡劫过程中,并没有看到天门。   只有漫天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和密密麻麻的深渊之物。   于是她强行中断了渡劫,冒着致命的反噬危机,靠着一己之力关闭了九霄天梯和深渊的连接。   但这同样令她身受重伤,最糟糕的是,渡劫过程中的反噬令她始终神志不清,自那之后,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更多的时候意识混乱,如同一个疯子。   她在自己仅存的意识清醒的时候,下令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冰棺,将自己封存其中。   她自己孤身一人,以身体作为屏障,挡在了九霄天梯上方,和深渊的缝隙之间。   以免深渊之物通过这道裂缝入侵南境。   墨无书看着冰棺中的人,淡声道:“她做得够多了,唯一的疏漏,大概是没想到自己遭受反噬后会神志不清,没有来得及让你们亲眼见证到深渊之物的可怕。”   千年前的弑神者出自这里,他们用白泽的血液打造了一批强大的后人,却没想到,自他们犯下弑神之罪起,后患就已经埋在他们子子孙孙的血液之中,再也无法挽回。   南境,是净土,也是孤岛。   在天尊的守护之下,没有人知晓外界的可怕。   南境人以血脉之力为傲,天真单纯地做着飞升的美梦。   而唯一知晓深渊真实面目人,这位整个大陆上唯二的大乘境修士,却早已陷入沉眠之中,日复一日的在理智和混乱疯癫之间痛苦挣扎,无力回天。   听闻了这样的真相后,三位副尊脸色一派惨淡,许久说不出话。   元宁尊者凄声道:“怎么会这样……我们以为的希望,竟然一直都是个谎言吗?”   他们发现血脉之力出了问题的时候,找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渡劫飞升,靠渡劫的天雷来清正血液之中的心魔,再由成功飞升的人通过神力,清除神境中大部分人血脉之力中的心魔。   没想到,千年以来,他们的希望,始终都是个谎言。   墨无书淡声说:“你们三人既然知晓千年前弑神的真相,就该知道,若不清洗掉血脉之力中的怨气,飞升于你们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夷尊者闭上眼睛,深深叹息。   “其实,我们知道的。”他惨笑道,“但那又如何呢?我们没有勇气将这件事情对外公开,不敢承担公开真相和清洗血脉之力的后果,所以贪心地怀抱着一线希望。”   花溪尊者轻声道:“千年前的先祖们给我们了留下了一个惊天大谎,现在的我们对后辈们,又何尝不是呢。”   她眼睫颤了颤,期待地看向墨无书:“虽然不知阁下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您既是天尊的旧识,又对深渊如此了解,是否能告诉我们,除了清洗血脉之力,我们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墨无书垂眸,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中的祁念一。   她脸上还血迹犹在,他从芥子囊中拿出一方锦帕,塞在她手里,而后轻笑起来。   “这个问题的决定权,就交给你们亲手选出的神子吧。”   墨无书看着祁念一,欣慰道:“她会作出决定的。”   ……   天梯之外,人群已经被神殿的人疏散了。   上官熙仍然等在这里。   她不断问神殿的人,问摇光:“天梯不能重开吗?”   她向来优雅温婉,出现在人前时从来都完美无瑕,不会让人看到一丝不妥,此时却格外焦急,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嘶声道:“但这里面还有人啊,还有人没有出来!”   她深深吸气,质问道:“你们怎么能把人就这样关在里面呢。”   神殿的守卫挠挠头,满是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上官小姐,这次天梯关闭是突发事件,我们也没有料到。”   上官熙咬牙切齿道:“那就再把它打开!”   ——“别难为他了,他做不到。”星天南缓缓走进,脸上沉色愈重,“我们也做不到。”   上官熙的心沉了下去。   星天南的说的我们,是指神殿十二曜。   连他们都做不到的。   那还有谁能把她从天梯中带出来。   她满目怆然时,竟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嚣张的笑声。   上官熙面无表情地回头,看见的正是辛天昊那张讨厌的脸。   辛天昊笑着,像是大仇得报似的快乐:“上官熙,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他盯着上官熙:“像你这样,靠囚禁兄长,强令父亲退位掌握上官家的女人,心里没有半点感情可言,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你重要的人,会因你的狠心和自私而殒命。”   他唇角勾起:“你亲自请回家的大供奉,为了你的愿望去闯了七十三层,开心了吗?她现在出不来了。”   上官熙静静地看着他,眸光一片暗沉,看不出情绪。   兄长软弱孤僻,少时唯有辛天昊这一个好友。   他们两人年长她一些,小时候,她经常跟在兄长和辛天昊身后一起玩。   她夺权那日后,他们三人,再也不复过去。   良久,上官熙竟然缓缓勾起唇角,一贯温婉带着些书卷气的容颜,因这个笑容,甚至显得有些艳丽妖异。   “我也早对你说过,我能当上这上官家的家主,是因为父亲和兄长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比如——让上官家在我的手中,重归辉煌。”   她盯着辛天昊的眼睛,总角之时的玩伴,如今针锋相对,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半点情谊。   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能,他们不能,仅此而已。”   她说这话时,坚定果决,看不出半点犹豫。   站在她身旁的摇光却注意到,她的手在抖。   摇光心底轻叹一声,靠近了一些,从旁轻轻握住上官熙的手。   上官熙下意识地攥紧。   这时,星天南却突然收到一张来自神殿的传音符。   他引燃符纸听完后,有些愕然,同时又有些惊喜。   他对上官熙说:“上官家主不用担心,您的大供奉已经安全离开了天梯,如今已经被人送回贵府了。”   上官熙心头大石终于落下,她却注意到星天南说的“送回”二字。   担心祁念一受伤,她急忙赶回去,只给众人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   辛天昊看着她的背影,笑容一寸寸冷下来。   ……   五日后,上官府。   上官熙作为主人,送走了一波又一波人后,不厌其烦地对摇光说:“还没醒,醒了我会通知你们的。”   她说完,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一次,不由叹息。   摇光担忧道:“她在上层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   不仅是她,宋之航冉灼和凌晗都到了。   因着他们和祁念一之间并肩作战的情谊,上官熙并没有像打发其他人一样把他们打发走,而是在祁念一的院中摆了一桌,还亲手烹了壶茶。   宋之航眉头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冉灼瞥了他一眼,转而说起了那日九霄天梯的异动。   “听说,外面天色从白昼变为黑夜,比极暗之时还要黑?”   上官熙点头:“你们进入期间,天梯出现过好几次异动,听人说,这很不正常,往年九霄天梯开放时都没有过。”   言罢,上官熙问道:“听说这次神殿给你们十五人都排了名次?”   宋之航颔首道:“出来之后我们才知道,越往高层去,待的时间越长,这一轮考验的评价就越高。我们三个手上的九瓣落英花印记红了五瓣,出来之后,才知道其他人只有三到四瓣。”   凌晗叹道:“云道友去了更上面的层级,花瓣应该会比我们更多吧?”   上官熙:“七瓣,我看过了。”   摇光:“难怪,神殿公布出来这一轮考验的头名是她。”   她说着,顿了下,长叹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几个师尊已经问了我好几轮了。”   众人眼神交错,心情又沉重了些。   侍者叩响院门,进来通报,上官熙侧耳听去,而后皱眉问道:“神殿通知,圣晖之会的最终一轮考验就在明日?”   四人沉重点头。   摇光:“今天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   她看向祁念一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她如果还不醒,可能会错过最终轮的考验。”   上官熙沉吟片刻,猝然起身:“不行,我得去再找几个医修来帮她看看。”   上官家世代为医,她自己的修为虽然不高,但一手医术已经相当精妙。   她已经给云念看过,并无大碍,只是身体在吸纳接受在天梯中接收到的过多的力量,意识出于自我保护,所以陷入沉眠。   只是如今,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用了。”   上官熙刚一起身,就听见身后房门吱吖一声轻响。   祁念一迈步而出。   时值正午,阳光正好。   暖黄的日光洒在她肩头。   她只穿了单薄的寝衣,长发散开,平日里清冷锋锐的眉眼,此刻看上去柔软了不少,更显得清艳绝伦,唯有一双金色瞳眸熠熠生辉。   上官熙怔然片刻,而后低笑道:“睡到日上三竿,你可真够行的。”   祁念一眯眼看着微蒙日光,闲适道:“谁让现在是初冬午后,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   躺了几天,她伸展了下身体。   摇光等人确认她并没有大碍后,就告辞了。   上官熙让侍者去神殿复命后,才拉着祁念一进屋,问道:“天梯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念一回想起发生的一切,只能道:“太多了,怕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上官熙气得恨不得翻白眼,为了她的形象,忍住了。   祁念一笑了下,突然正色起来说:“与其说天梯中发生了什么,不如对你坦白另一件事。”   上官熙听到坦白两个字就开始头疼。   这位大供奉有多能惹事她已经见识了不止一次了。   她捏着眉心,无奈道:“你又打了谁?”   祁念一:“……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她叫屈道:“这次真不是。我要坦白的事情,和我的身份有关。”   一听没有打不能打的人,上官熙就放松了警惕,轻笑了下,她无所谓道:“只要你不是光复会的人,你是谁都没关系。”   祁念一顿了下,诚恳道:“但我真的是。”   上官熙的笑容一寸寸僵硬。   祁念一尤嫌不够一般,再添了一把火。   “其实,这不是重点。”   上官熙脑子一片混沌,下意识地问:“那什么是重点?”   还有什么比她家的大供奉,神子最有力的竞争者其实是个光复会的卧底来得更严重吗?   祁念一摸摸鼻子,目光游移到另一边,坦白道:   “就是……我其实不是南境人。” 第106章 神殿圣物   上官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祁念一说完自己的经历,又是怎么走出她的房间的。   她走出祁念一的房间,还不忘给她带好门,叮嘱道:“你刚苏醒,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最终轮的考验了。”   然后从容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祁念一从窗户探出头去:“那个……”   上官熙深吸一口气,转身,笑容完美无缺道:“怎么了?”   祁念一看着她,没好意思说她同手同脚了。   她的身份,她来南境的原因,她和光复会的关系。   信息量太大,上官熙一时难以消化也是正常的。   她抱歉道:“最开始选择你,确实是权宜之计,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尽自己全力保全你们,不让你们家受到连累的。”   这次九霄天梯之行,让她感受到了南境极大的不确定性。   那次使用过神通力后,她就意识离体,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   为了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打上官熙一个措手不及。   她这才决定讲这件事情坦言相告。   若真有身份被发现的那天,上官熙好歹能提前做准备,和她撇清关系。   祁念一诚恳道:“骗了你,是我的错,你要对我如何,我都没有怨言。”   上官熙睫羽轻颤,她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情绪波动极大。   她站在院中一直没有离开,良久,她看向祁念一,做了生平最大胆的决定。   “知道你跟光复会关系的,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   祁念一点头,正欲说是她师尊,就看见上官熙眼神沉了下来,冷酷道:   “那就将他干掉,这件事除了你、我、光复会之外,不要有更多人知道了。”   祁念一:“……”   她眼神突然敬佩起来。   要干掉一个大乘境。   上官熙,好敢啊。   “怕、怕是不太能。”她比划起来,告诉上官熙,另一个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不会伤害她。   上官熙深呼吸后,看着祁念一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唯一不连累我和我们上官家的,只有一个办法。”   ——“你向我保证,你必须当上神子。”   她飞快道:“你不是神境中人,不知道神子在我们这里究竟有怎样的地位,只要你能当上神子,别说你是光复会和境外之人,你就算是个凶兽,他们也会无条件相信。”   “这就是我们对于神的信仰。”   上官熙疾驰几步,走到祁念一面前,双眼带上了些果决的狠意。   “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祁念一看着她的双眼,缓缓点头。   就像最初她们选择合作时,她的许诺一样。   “你在我身上下了注。”祁念一缓缓道,“我怎么会让你输呢。”   上官熙闻言,狠狠闭上眼。   她从小,就被认为是个能力配不上野心的孩子。   她血脉之力弱到几乎没有,身体也不好,修为连金丹境都无法突破。   但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弱过。   她看着父亲和兄长为了重振上官家愁白了头发,却碍于手腕和个性,无力挽回。   那时,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当上上官家的家主。   兄长其实并不爱权利,觉得这未来的家主之位是个负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她来。   后来她做到了。   那是她生平做得最大胆的决定。   现在,她要做出一个比当时更加大胆,甚至有些荒唐的决定。   她要亲手,送一个压根不是南境人的光复会卧底,登上那高不可攀的神子之位。   想到这里,上官熙先前的慌乱全都消失了。   她竟然奇异地感受到了些兴奋。   或许,她骨子里就是那个不顾一切的赌徒,从未变过。   她看着祁念一,心中燃起了从未有过的战意。   她有预感,她期待的未来,现在才开始拉开序幕。   祁念一看着上官熙诡异的笑容,忍不住后仰了下,低声道:“没事吧?”   上官熙摇头,作出了如此震撼的决定后,她觉得兴奋又轻松。   她若无其事地说:“好好休息,明天的考验你要是敢输,就死定了。”   然后迈着轻快地步伐一阵风似的离开祁念一的房间。   祁念一盯着她的背影,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被自己气疯了。   ……   翌日,所有神子预备役齐聚神殿。   祁念一到了之后才发现,到场者又少了三个。   有三个人体魄太弱,没能抗住四十层以上的空间压力,为了生命安全,提前离开了。   参加最后一轮考验的,变成了十二个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神殿的主殿,这次的考验,神殿不允许任何人旁观,只允许他们十二人进入主殿。   落英城这座主殿,比之前她在邑平城看到的分殿辉煌很多。   奢华到地砖全都用灵矿芯铺成。   祁念一看着地面有些出神,突然想到了,如果非白现在看见这一幕,一定会直呼浪费,心疼得不行。   当年,他可是因为铸剑材料不够,催促墨无书闯了好几次南境,就为了取几块灵矿芯。   想到非白,她有些不解。   她受伤后,意识恍惚时听见的声音,她确定是来自非白的。   但她醒来后再次用神念呼唤他,却如泥牛入海,仍是没有回音。   这让她忍不住有些担心,他这次的沉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等多久,花溪尊者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祁念一敏锐地发现,花溪尊者的神色状态,并没有上次她见到时那么好。   仿佛一夜之间遭受了重大打击。   她隐约回忆起,那日冲上九十九层时,花溪尊者连通另外两个人好像也在场。   很快,她发现花溪尊者在盯着自己看。   同时,她听到一句对方的心声【让我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祁念一茫然。   做到什么啊?   花溪尊者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后,很快移开,对在场的十二个神子预备役说道:   “恭喜各位,在九霄天梯中,身体和精神遭受双重压迫的情况下,仍然固守本心,力克强敌,来到了圣晖之会最终的一轮考验。”   她抬眸,平淡的环视所有人:“最终的考验,并没有什么危险。”   “各位应该听说过我们落英神殿供奉的圣物吧。”   花溪尊者:“那圣物,是吾神遗留给祂的子民,最珍贵的东西,护佑我族千年不受侵犯。”   她停顿一拍,而后道:“各位最后一轮的考验,就是走进圣物存放的宫殿,单独直面圣物,和圣物共处一室一个时辰以上,然后告诉我,你们看见了什么。”   众人骤然一听这样的考验方式,都有些茫然。   闻新灵问道:“敢问尊者,这最后一轮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呢?”   花溪尊者淡淡瞥了她一眼:“神殿自有判断。”   闻新灵眉头微动,显然是担心神殿作假,强行让他们力推的摇光登上神子之位。   花溪尊者像是料到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先能待满一个时辰再说吧。”   她眼眸一转,朗声道:“我知晓各位担心评判标准不一,会影响神子人选的诞生,所以先告诉大家,只要在殿中待够一个时辰,能引动圣物,令圣物为之变化者,就算通过了这一轮的考验。”   听到了具体的标准,众人才放下心。   “各位,跟我来。”   花溪尊者带着他们一路向神殿最深处走去,到了最后面一处静谧的宫殿,手指轻点,他们眼前竟然同时洞开十二个不同的空间入口,有序在十二人面前排列开。   花溪尊者道:“各位,请。”   众人来不及惊叹于藏锋期强者只手划破空间的可怕实力,就已经被自己面前的空间裂缝吸了进去。   祁念一有些惊讶,这最后一轮考验,分明是单独面对圣物,却为何让他们同时开始?   没来得及想太多,顺着黑暗幽深的廊道,祁念一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无比雄厚,和她拥有同一个本源的力量。   白泽神力。   她向着力量最为浓厚的地方走去。   越往深处,越能感受到轻盈柔和的光线,照亮黑暗的廊道。   在宫殿尽头,祁念一看到了一朵花。   这朵花生有九瓣,每一片花瓣中心处都被赤金色染红一线,其余部位是纯洁无瑕的白。   这朵花静谧地盛放着。   承载着最为神圣纯净的力量。   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打扰到它。 第107章 幻象之中   祁念一不知这座宫殿是什么构造,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黑色的迷雾,整个宫殿之中,唯有这朵白色的花,是唯一的光亮。   它散发出来无比浓郁的白泽神力,吸引着祁念一向它靠近。   祁念一靠近几步后,在距离这朵花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花的样子和神殿的九瓣落英图一模一样。   可见,神殿的勋章就是从这个圣物而来。   但祁念一看了花一会儿,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这个圣物,不应该是花的样子。   此时,花溪尊者,连同另外两位副尊,聚集在一起。   他们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水镜将十二个神子预备役进入宫殿直面圣物的画面悉数展露。   圣物他们无法挪动,所以将这十二个人分别送入不同的空间缝隙,让他们身处空间缝隙之中,因此不会互相看见,但却都能直面圣物。   十二人,每人面对圣物时的表现都不一样。   但无一例外,圣物对他们而言,都有着极其强大的吸引力。   花溪尊者轻叹道:“仅仅一块神骨,就能有让无数人心旌摇动,疯抢不止,如今直面圣物,不知道这群孩子能否经受得住考验。”   元宁尊者道:“上一届圣晖之会,不也只有一个闻且歌扛住了圣物的诱惑吗?”   “千年以来,神境出现了无数的血脉者,只有闻且歌一人血脉觉醒后便是一头白发。”他停顿片刻,又道,“我们看到的幻象中,吾神化为人形后的相貌,也是白发。”   “这次的神子预备役中,还有一个女孩也同样。   听到这个名字,青夷尊者微微皱眉。   那个女孩来历不明,他不放心。   元宁尊者看见了他的表情,说道:“师兄,我知你忌惮且歌叛逃一事,对境外之人颇有忌讳,但若真如那位前辈所说,我们面临这样的威胁,天尊留下的屏障,又能护佑我们多久呢。”   花溪尊者也轻声劝道:“师兄,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在神境固步自封千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花溪尊者叹息道:“师兄,我知道你是怕这次选出来的神子,成为下一个且歌,无法再继续承担神子的责任,最终被心魔反噬其身,既如此,我们这次更应该好好挑选才是。”   她低声道:“这些年,我是愧对且歌的,他替我们承担了太多。”   神境的神子,在神境有着如此超然的地位,不止因为神境的人们对神明的信仰。   更因为神子这个位置,需要承担的责任。   “天尊陷入沉眠,只能由神子借助圣物的力量,吸收所有人血脉之力中的魔气,长年累月下来,神子既是血脉之力最强的人,但也是心魔最重的那个人。”   青夷尊者阖眸,想起了很多年前发生的一幕。   闻且歌眼睛鲜红,是入魔的征兆。   他在入魔的边缘徘徊,和理智挣扎中,哀求他:“师尊,我撑不下去了,放我走吧、”   那时他没有同意。   后来闻且歌叛逃,再也不知去向。   青夷尊者拧着眉,终于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水镜正中间,那个少女剑修。   她站在圣物面前,不知在沉思什么,虽然离得很近,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露出了贪婪和觊觎的表情。   她很平静。   平静到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她拥有在场人之中最高阶的血脉之力。   血脉之力越强,受圣物的影响就会越大。   能够抵抗住圣物的诱惑,从那诡异的幻象中走出来,并真正掌握圣物,能够使用它的人,才能勉强达到神子的标准。   且歌离开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镜显示,十二个中,已经有一人在圣物诡异的幻象中,开始出现一些疯癫的征兆。   他们经历过这些,知道直面圣物时,很多人都会收到幻境的蛊惑,企图吸纳圣物的力量来达成幻境中所见的飞升的目的。   但这不过是个假象。   三位副尊看着滴漏,心中有些沉重。   现在距离一个时辰的期限,连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黑暗的宫殿中,祁念一歪头盯着这朵花看了一会儿,眼前骤然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她眼睛微眯,有些惊讶,又靠近了几步。   花溪尊者盯着水镜之中她的动作,心又提起来了,   她看着祁念一一步一步靠近圣物,只要再迈一步,就会突破安全线。   花溪尊者紧张起来。   突破安全线后,很容易被圣物的幻象蛊惑,进而迷失自我。   青夷尊者看着画面中已经部分人混乱的状况,淡声道:“让天南带人去,将无法保持清醒的人带出来。”   很快,第一个被迫带离圣物的人出现了。   他被强行带离后,眼中已经有了些疯狂的征兆,拼命撕咬着神殿的人:“放开我!我是神之子,我就要飞升了!”   星天南疲惫地摆摆手:“带他去静室找大医师。”   水镜中,祁念一直接迈过了那条安全线。   花溪尊者紧张到了极点,然后看着她在迈过安全线后……慢慢坐了下来?   她竟然在圣物面前,原地打坐起来?   这下,就连青夷尊者也有些好奇,三个副尊凑到一起,都盯着祁念一看了起来。   宫殿中,祁念一紧盯着前方的花。   这朵花就悬浮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皱着眉,被带入了幻象之中,将一切收入眼底。   有天眼的存在,她本是不惧此间任何幻象、幻境、幻阵。   但这次,她并没有选择挣脱,而是仔仔细细地将幻象中发生的事情和每一张面孔都收入眼底。   她,见到了白泽。   ……   一千年前,神祇白泽降临人间。   祂给饿殍遍地的人间带来一缕生机。   人类无法用眼睛直视祂的本体,于是祂化为人形。   人形的祂,长发似白雪曳地,瞳眸如初晨朝阳,灿若流星,祂眉心处有一道赤红的菱形印记,身姿颀长,只是祂容颜似乎被迷雾遮挡,人们无论看过多少次,都无法记住那张脸。   凡人不能直视神明。   祂在人间做了很多事,自祂出现后,此间天地,再也没有降下过天灾,天地间的灵气复苏,修行之人也多了起来。   人们的生活才开始变好。   直到这里,同神境乃至整个大陆流传的关于白泽的传说都没有区别。   祁念一再次感觉到,自己像个幽魂一样游荡在这一千年前的世界。   她跟在白泽身边,见识到了大地上人们的苦难,同她上次看到的,她死后的世界一般无二的残破。   白泽从不开口说话。   因为祂不能,也不需要。   不能是因为,对于凡人而言,祂的话语即是箴言,脱口就能成真,凡人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   同样,祂也不需要说。   他不用刻意去听,也能听见这世间万事万物的声音。   每一个活着的人、妖、魔。   甚至一草一木,但凡有生命的人,祂都能听见他们的心声。   后来,祂将这种能和生灵沟通的方式交给了一个人类,让人类可以运用这种能力,去使用天地间的灵气,只要时间久了,天地总能重新回到灵气充盈的时候。   人们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那个人类将这种方式写成了功法传给更多人类,功法名为——万灵朝。   并且成立了一个曾辉煌一时的宗门,七星门。   祁念一看到,无数人类恳求白泽,带他们离开,去往仙界,去往一个人类可以活下来的地方。   那时的人们,疯魔一般的渴求飞升。   人们总觉得,神明降世拯救人间,是因为神明仁善,对人们留有一分感情。   其实不是。   神明无情。   祂只是顺应天理运势,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祁念一跟着祂走了很久,再次感受到了祂空灵静默的内心。   此前,她已经感受过了几次,却每每都没有什么真实感。   这次身临其境,亲自感受到一千年前的一切,第一次对于神明的存在有了一丝真实感。   祁念一皱着眉,思索着为什么圣物要让她看这些。   在拿到眼睛的时候,甚至上一次吸收神骨的时候,她已经亲眼看见过一次。   幻象中的变化很快,没来得及太多思考,她眼前的景物就已经变幻一番。   看到现在这一幕,祁念一呼吸一窒。   刚才她还像幽魂一样跟在白泽身后,此时却已经亲眼看见白泽被杀死。   这过程太过残忍,但从始至终,白泽那双神圣的金色瞳眸,就那样平静地注视着人们,看着他们用自己赠与的灵器束缚住自己。   在那之前,祁念一一直想不通,为何强大如白泽,已经和人们完全是不同层次的神明,还能被人们所杀。   现在,她终于亲眼看见了真相。   束缚住白泽的,是祂用自己的发丝编织,再用自己的血浸泡过的一条赤金色的绳索。   当时,人们请求祂,赐予一个能束缚住这世间任何东西的灵器,他们要去捕杀一头为祸人间的凶兽,所以白泽给了他们这条绳索。   没有想到,几日之后,绳索就绑在了祂自己身上。   白泽看着他们在自己身上割开一道又一道伤口,将自己拆解成不同的部位。   他们剜出祂眉心赤红的印记,那印记变成了双角。   他们连带着头皮割下祂雪白的长发,那长发离体后,化作一条干净纯洁的白色皮毛,形同羽衣。   再斩下祂的头颅和四肢,剥离出那晶莹如玉的骨骼。   最后抽出祂全身的血液,赤金色的血液带着神圣而纯粹的力量,令他们如获至宝。   但即便如此,祂也还没有死。   那五个人如获至宝般收起祂的身躯,却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侧,白泽的头颅之上,有一双眼睛在平静地注视这他们。   祂的眼神淡漠,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露出任何的痛苦。   到后来,那五个人崩溃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做到了这一步,白泽还没有死。   那双眼睛就像梦魇一样,深深缠绕在他们心中。   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剜下了那双眼睛。   这下,终于没有令人恐惧的眼睛盯着他们看了。   五个人狠狠松了一口气,泄愤似的啃咬着他们割下来的白泽肉,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已经和凶兽无异。   也没有意识到,有一个幽魂游荡在他们身旁,面沉如水,仔仔细细将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收入眼底   祁念一以灵力为笔,凌空虚绘,画出了一个千年前的人们并不认识的阵盘。   天机子就是用这个阵法,记录下了玉华清剜出隐星骨骼的画面。   没想到现在,这个阵法被她用在了这里。   那双眼睛被他们剜下后,用玉盒封存,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这双眼睛就像烙印,哪怕已经被剜下来,也始终烙印在了他们心里。   隔着玉盒,祁念一和那双金色的眼睛对视。   她似乎感觉到了白泽的意识。   后来,那五个人分食完白泽肉,却对祂的骨骼、双眼、皮毛和角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他们只能将白泽的骨骼和角分散埋藏在大陆的各个地方,将祂的双眼封存起来,送往了遥远的东洲。   他们害怕那双眼睛。   他们不知道,几百年后,东洲这片土地上,会建立起大陆上最大的人类王朝。   这双眼睛,在千年之后,终于重见天日。   剩下的皮毛,被他们自己保留了下来。   这是白泽的遗骸中攻击性最弱的,也是他们唯一可以掌控的东西。   最后,他们决定将抽取出来的白泽血液注入到自己后代的身体中。   在注入血液的时候,祁念一发现,这五个修士身上突然浮现浓郁的魔气。   天眼中,浑浊的紫红色覆盖上他们的身体。   那魔气污染了他们手中神圣的神之血,伴随着一同注入他们后人的体内。   弑神,是不可能没有代价的。   但这代价并不是被他们杀死的神明亲手给予的。   而是这五个贪婪的弑神者,在犯下如此罪行后,被神明的双眼注视着,在极度疯狂和恐惧之中,生出的魔气。   这样的魔气将伴随着他们注入后人体内的神血,一代又一代,缠绕着他们后人。   永不安宁。   在这个过程中,那颗被剥离出来后也始终温热,始终跳动着的心脏,突然消失了。   五个弑神者没有在意,他们本就害怕,只想要远离。   他们怀揣着无限的欲望,证道飞升,成为了除了第一个误食白泽肉的妖修之外,这个大陆上第二批飞升的修士。   也是最后一批飞升的修士。   祁念一看完了一切,眼眶通红,眼睛却干涩,没有泪流下。   她死死盯着那群人飞升的方向,记住了这五个人的样子。   闻、宋、冉、青、叶。   最初的五大家族。   她终于彻底,看清了这五个人的脸。   一切落幕,祁念一准备从幻象中抽身时,她听到了一句空灵神圣的神呓。   “你来了。”   眼前景色淡去,逐渐变为茫茫一片虚白。   祁念一听见自己意识中,出现了这个声音。   声音轻盈洁净,如从天上梦中来。   她轻声问道:“你……还活着吗?”   “生死与我而言,并没有意义,肉体的消亡不会磨灭我的意识。”   祁念一:“若你的意识还在,是回到仙界去了吗?”   白泽的声音淡漠舒缓,仍然没有情绪。   “不,我的意识早已归于万物。”   “我即万物,万物即我,这是道之尽头,永恒的真意,在这种意义上,我永不会消亡。”   祁念一一时无言。   “你终有一日,会成为我,再走上这条路。”   祁念一垂眸,思索良久。   “你是第二个真正走到我面前的人,心中却也同样的抗拒。”   祁念一大约猜到了上一个人是谁,却下意识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不愿意。”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傻话。   她都能听见人们的心声。   何况是真正的白泽呢。   “你说我会成为你,走上你的道路,是指身死道消后,意识化归天地万物吗?”   祁念一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缓缓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不要。”   “我从不曾理解神明之心,不过是一介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你说这是这条路是唯一的大道,我不信。”   “我的道,我自己会走。”   虚白的空间安静许久,祁念一没有再听见白泽下一句话,却见眼前的幻象消退,她的意识瞬间回到了现实中。   还是先前静默黑暗的宫殿,还是那朵九瓣落英花。   祁念一眼神沉了下来。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朵花。   ……   又一个靠近圣物后陷入疯癫的人被带了出来。   静室中,十二个神子预备役已经有七个被带了出来,只有五人还留在其中。   此时,距离一个时辰的期限,还剩下不足一刻钟。   星天南看着这一屋子癫狂的人,头疼不已。   他对一旁的穿着医修法袍的女子说:“大医师,我还是给你增派一些人手吧,发疯的人太多了,很危险。”   大医师眼都不抬,手中拈着长针,稳准狠地扎入辛天昊的头顶。   辛天昊不断低喃着:“我愿意,我想要飞升,我一定能飞升。”   在这一针之后,终于头一歪,安静了下来。   大医师才抬眸,冷淡道:“我的静室,除了病人,不要有其他人。”   她看着星天南,意思是——不要有其他人,包括你。   星天南看着这七个不断嚷嚷着要飞升的人,无奈地退出静室。   三个副尊聚集在水镜前,焦急地看着这一幕。   元宁尊者难以置信道:“这一届,坚持到现在的,竟然能有五个人。”   花溪尊者看着宋之航陷入幻象后,原本有一瞬眼神已经迷茫了,而后他胸前的一块令牌亮了亮,又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调侃道:“师弟,你的令牌帮了之航。”   元宁尊者哈哈一笑:“谁让这是我自家的孩子呢。”   很快,他们发现,闻新灵身上也有同样的令牌。   花溪尊者自己的令牌没有送出去,闻新灵手上的,只有可能是青夷尊者给的。   她看着青夷尊者,无奈道:“师兄,你还是对闻家有旧情。”   或者说,对闻且歌这个亲传弟子有旧情。   青夷尊者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滴漏所剩的水越来越少。   摇光的眼神也开始迷乱,她按着自己的额头,不断道:“我不,我不要,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星天南眼疾手快地将她带出来。   再然后,坚持不住的是冉灼和宋之航。   闻新灵的眼神也开始狂乱起来。   她像是看到了最为渴求的东西,狂乱道:“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的血脉之力,都会成为我的养料!”   三个副尊通过水镜听到这句话,微微皱起眉头。   他们互相对视,都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闻新灵被带出宫殿时,距离一个时辰的期限,还剩下十分钟。   此时宫殿之中,只剩祁念一一个人了。   而后,三位副尊看见祁念一平静地睁开眼,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圣物幻象的影响一般,站了起来。   伸手握住了那朵九瓣落英花。   三个副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看见祁念一的表情说不出是沉重还是嫌弃,总之相当复杂。   她捏着九瓣落英花,将它贴在眉心。   无比纯粹的神力涌入她体内。   九瓣落英花的花瓣开始凋零,每一片花瓣散落,都如天星落羽,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凌空交错,织成一件羽衣。   羽衣从空中落下,盖在她身上,轻若无物,片刻后,化作一道白光,彻底融入祁念一体内。   她的长发渐渐褪色,变为晶莹的银白,就连睫羽也覆上雪色。   祁念一感觉到汹涌澎湃的神力涌入她体内,补上了见龙门最后的缺口。   白昼晴空,倏然雷动。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三个副尊顿时滞住,而后立刻向着存放圣物的宫殿方向前去,身影一闪就已经到了她宫殿之前。   星天南讶然看着他们突然出现,还没说话,就见三个副尊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元宁尊者全身都在发抖,他厉声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能吸收圣物!连且歌都只能使用,做不到这一步。”   青夷尊者面沉如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要让她把圣物还回来!”   这是他们所有血脉者的立身之本。   话音戛然而止,他们刚闯进宫殿中,就看见那个白发金瞳的女修淡然回身,瞥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包含着神力,叫人不敢直视。   祁念一望着天空,云层滚动着,电光雷影闪烁,轰隆作响。   她轻声道:“无论三位有什么问题,还请先等一等。”   “我要渡劫了。” 第108章 龙门之怒   雷声惊响,风云变幻,引得南境为之震动不已。   静室中,大医师的治疗下逐渐恢复清醒的人们听见这样的动静,纷纷走到外面,被外面的天色惊到了。   祁念一缓步而出,掌中雷光弥漫。   自古龙门万难越。   修行至今,最难渡过的一次天劫,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猝不及防地降临。   神殿很多人都汇聚到了存放圣物的宫殿前,看见那个白发金瞳的女修对三位副尊道:“我想,这里不是个渡劫的好地方。”   见龙门的天劫,足以将这座神殿劈成齑粉。   这里这么多人,届时很有可能在天雷之下尽数丧命。   青夷尊者脸色一阵发青,花溪尊者无奈道:“还请暂时压制一下,跟我来。”   元宁尊者看着这么多围观的人,沉声道:“都没听见吗?还不让路!”   人群中,摇光他们看见了祁念一头发的变化,惊讶之际,祁念一跟随着花溪尊者离开前,给了摇光一个眼神。   意思是让她去给上官熙报个平安。   天雷的威胁就在头顶,她不能再多说一个字,紧接着就跟在花溪尊者身后,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徒留一群人茫然相对。   “发生什么了?”   “她是不是坚持过了一个时辰?”   “我刚才隐约听见他们说,圣物丢了?”   但没人能给他们答案了。   两人的速度飞快,身影一闪,就已经离开了神殿主殿,出现在了神殿之后,一处较为空旷的地带。   花溪尊者停下后,扔了几块压阵石给她:“见龙门的天劫凶险异常,我为你护法,无论如何,你不能死在这里。”   他们还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女孩能够吸收圣物。   不能让圣物毁在她手里。   祁念一并未回头,静看天宫片刻,轻声道:“如此,就麻烦前辈了。”   护法阵已经布好,她于阵中央盘膝而坐,归气入海,紫府洞开,疯狂地吸纳着周遭的灵气。   她身边甚至有好几个灵气漩涡出现,撕扯着空间,黑洞似的裂纹隐约出现。   花溪尊者看着她,心惊不已。   这次见龙门的天劫,绝非凶险二字可以形容的。   另外两个尊者随后赶来,见此情形,都脸色一变。   “天雷怎会蓄势这么久?她能撑过最后一道天雷吗?”   天雷蓄势越久,落下时的力量就越可怕。   此时,祁念一已经完全将外界的声音屏退在外。   她耳中,只有天雷声,和自己平静的呼吸声。   身处风暴中心,她比谁的感受都要深刻。   天雷那几欲撕裂一切的力量将她团团包裹,密不透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只怕是很危险。   蓄势许久,天雷始终没有落下。   天雷阴云的范围从落英城扩散到整个南境。   此时分明是白昼,却已然黯淡无光。   南境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上空,雷云似乌沉的游龙,在上空不断腾啸翻滚。   祁念一已经闭上了眼睛。   白泽的那句话一直缠绕在她心头。   神明的肉体消亡后,意识化归天地万物,遍布于这方天地的每一处角落。   而她可以承载白泽躯体的力量。   那她……是不是可以让白泽活过来?   这样可怕的念头似乎被老天感知到了,就在同时,第一道天雷狠狠劈下   祁念一霎时睁开眼睛,剑随心动,将天雷阻了一瞬。   这次的天劫,不能再向往常一样,靠着身体的强韧硬撑。   在最后两道天雷降下之前,她必须要保证身体进入到最完美的状态。   第一道天雷落下后,竟然直接在地面形成了一张雷网,方圆几里之内的所有生灵悉数退避,不敢再靠近一步。   就连花溪尊者也同样。   第一道天雷,就已经破坏了护法阵。   他们望着远处白发剑修的身影,心下了然。   天雷无情,他们若插手,除了会自伤其身,还会影响到她的渡劫。   她,只能靠她自己了。   元宁尊者抬头,沉色道:“见龙门的天雷,应该是十八道,这才第一道,她且有得受。”   他轻叹:“师姐,渡劫一天无法结束,我们三人轮换来为她护法吧。”   由神殿的三位副尊为之护法,这个待遇连星海北都不曾有过。   越往后,每一道天雷蓄势的时间就越长。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南境的天始终都没有亮起,花溪尊者听着耳边惊天的雷动之声。   第七道了。   她看着祁念一,竟是有些惊叹:“我还没见过几人,能如此轻松地接下天雷。”   “此女,注定不凡。”   上官家中,上官熙正在和一个女子密谈。   这个女子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长发高束,露出一双冷淡的猫眼。   白羽看着上官熙,眼中写满了对她的不信任。   上官熙温婉一笑,抬手为白羽斟了一杯茶:“若非此计是唯一的办法,我也不会冒险直接找上你们。”   白羽扬眉,质疑道:“你大可以供出我,借此来和我们撇清关系,顺便还能让你上官家在清剿光复会一事上立下功勋,何乐而不为呢?”   上官熙看着她,轻笑道:“诚然,这确实也是个办法,但我不喜欢。”   她垂眸,淡笑道:“我这个人,喜欢赌。当我面前已经有了一个获利更大的最优选后,其他的办法或许稳妥,却已经不足以吸引我了。”   “怎么样,合作吗?”上官熙一字一句道,“你们既然能够接受她这样一个高阶血脉者作为光复会的第二把交椅,就代表如果是她掌权,光复会和神殿是可以和解联手的,对吧。”   白羽冷淡一瞥,微微点头,算作表态。   上官熙:“你们光复会有人,而我上官家,有财有名望,你我联手,亲自送她登上神子之位,对于我们三人而言,是共赢。”   她不动声色,敢以筑基境的修为,单独面对一个见龙门大能。   对方还是光复会的首领,和血脉者有着经年累月的隔阂,若谈不拢,对方很可能为了不暴露秘密而对她痛下杀手。   但她看上去镇定自若。   白羽猫眼微眯,看着面前的女子。   从她身上,只能看到成竹在胸的气魄,竟无半点胆怯。   良久,白羽启唇道:“你打算怎么做?”   上官熙轻轻一笑:“时间紧迫,还需要动用你们的人手了。”   云念,哦不,应该叫她祁念一。   她身份真正的麻烦之处在于她并不是个南境人。   虽然那天她决定来一场惊天豪赌,告诉祁念一哪怕她是个凶兽,只要她能当上神子,南境人都能认她。   但其实要达成这样的效果,背地里还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圣晖之会一直是祁念一独自一人在努力。   眼下,也需要她来出一份力了。   上官熙简单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后,白羽眼中划过一丝惊异,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知道了,我会照做,保持联系。”   然后仿佛身影淡入夜色之中。   她离开后,上官熙瘫软在椅子上,胸膛起伏不定。   她松开手,一直掩在袖中的手心,几乎要被她掐出血。   上官熙低喃道:“见龙门……好可怕的气势,还好没有被看出来。”   没被看出,她其实很害怕。   就在这时,摇光找上了门来,告诉她祁念一在圣晖之会最后一轮考验中突破至见龙门,当场渡劫,现在这天地变色的异象,就是因她出现的。   上官熙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   ……   转眼,已经过去三天。   天雷的阴云仍未散开。   三个副尊轮番为她护法。   但其实对于现在的祁念一而言,有没有护法都一样。   天雷早就已经将护法阵毁掉了。   元宁尊者屏息:“最后一道天雷了。”   三天过去,他们看着那个遍体鳞伤的白发女剑修,对于一个如此年轻的小辈也心生敬意。   前十二道天雷,她是用剑挡的。   后五道,她竟然是用身体硬抗的。   哪怕她是雷灵根,天雷劈在她身上,并不会令她全身麻痹,但造成的伤势和痛苦,却半点都没有减少。   被天雷击飞出去,祁念一艰难地站起身,苦笑道:“以前喜欢引天雷来对付别人,现在竟然全都还在了自己身上。”   又一道天雷落下,狠狠劈在她身上。   祁念一全身狠狠一颤,天雷让她瞬间变得焦黑,很快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锻造着她的体魄,无形的金线缠绕着她的身体,让她复原。   这一道天雷之后,她躺在地上,久久未动,生死不明。   就在这时,已经关闭的九霄天梯中,一直沉睡着的天尊,突然苏醒了。   但她眼神浑浊不已,夹杂着乌黑的血色,身影一闪,来到了神殿。   正在城外和白羽密谈的墨无书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拧起,同样向着神殿而去。   而回到闻家后,等待许久的闻新灵,终于接到了那封,来自境外,她调查云念身份的密信。   她完这封密信后,霎时又惊又喜,而后径直向着神殿方向奔去。   一时间,风云汇聚,皆向神殿而来。   神殿外不远,祁念一渡劫之地,元宁尊者颤声道:“她明明有击散天雷的实力,为何要用身体硬接?”   花溪尊者叹息道:“跃龙门时,承受的痛苦有多大,化神后的收获就会有多大。十八道天雷,前六道盈气铸府,中间六道锻骨炼体,最后六道清正凝神。   她情愿承受如此的痛苦,是为了让这最后六道清正凝神的天雷锻造她的魂魄,强大神念,为之后的心魔劫铺路。”   元宁尊者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终于是结束了。”   他正欲往那个方向走去,想看看祁念一是不是还活着。   却被青夷尊者冷声阻止了:“还没有结束。”   他看向天空。   那里云层翻卷着,从天宫直下的那道天雷,如同一条不断盘旋怒吼的巨龙,雷声是它的呼啸。   元宁尊者惊呼道:“见龙门十八道天雷已经结束,为何还有?!”   没人能回答他。   祁念一躺在地上,踉跄地站起身。   那条龙穿透云层,利齿狠狠向着她的命门撕咬而来。   她眼神沉静下来,她踩着风飞身而上,全身血液倒流,她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手中剑,她身躯经过数次天雷摧毁后重锻,衣衫残破,疼痛麻木了她的感知。   她心中,只剩下眼前这一剑了。   抬腕,凝神,长剑高举过头顶。   这一瞬间,三位副尊惊骇的发现,她身后竟然有一个巨大的人型虚影浮现。   那虚影从她身后,同样抬手,陪着她共同斩出这一剑。   天雷怒龙咆哮,剑光月明千里。   两道惊天的力量,狠狠地撞在一起。   惊起尘烟滚滚,一时间叫人难以看清。 第109章 出鞘之时   雷光与剑光相激,空旷的地面骤然裂开蛛网似的裂痕。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铺天盖地的烟尘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烟尘阻碍了视线,三个副尊没有看清来着是谁,却感受到了一股骇人的灵压汹涌而来。   花溪尊者颤声道:“这、这灵压是……”   没待她说完,三人都已经看见了从神殿方向突然闪现的身影。   墨色长发飞扬,她身上穿着一件神殿人手一件的白色长袍。   她的灵压弥漫着浓重的郁气,旁人无法得知这令人心生压抑的感觉从何而来,但用天眼一看便能得知,这郁气是因她被深渊之气污染。   她原本清澈冷然的双眸被脏污的血色染红,神情茫然,似乎在寻找些什么,而后在空中轻嗅了下,终于循着风中的气味,确认了祁念一的方向。   雷光尽头,祁念一耳中鼓膜疯狂敲击着她的心魄。   天劫过后,龙门之前,她还差最后一步。   天空阴沉的劫云终于散开,承载着天雷的劫云从阴暗之色最终压缩成了耀眼夺目的金色,最后在空中凝聚成了一汪流动着的金色液体。   那是渡完天劫后,天雷中酝酿出的清正纯净的雷霆之力。   是她宁愿以肉身硬接六道天雷后,本该获得的力量。   这力量将送她,一举越过龙门,彻底稳住境界。   即便这力量就在空中,只要她飞身而上,雷霆之力便唾手可得。   但现在要拿到,却并不容易。   祁念一感觉自己被一道摄人的目光盯住,那种可怕的力量一瞬令人头皮发麻。   她缓慢回身,看见一个女修,浑身都弥漫着独属于深渊的黑色,转眼间就已经快要来到她面前。   祁念一沉静地提剑,雷光包裹住她全身,叫人根本无法接近。   抬腕间,一道温热的触感从身后覆上她的双手。   两道身影交叠,鼓膜和身体撕扯着的痛感慢慢褪去,坚定温暖的心跳声从身后传来。   非白略带笑意的声音终于不再像梦中那样虚幻。   就在她耳边响起,是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我这才刚出来,就碰到这样的大场面,不得了啊。”   三位副尊发现,祁念一身后的人型虚影慢慢消退变小,最后在空中消散了。   烟尘遮挡,他们无法看清那虚影去向何处。   当然,他们现在也没有心情关心。   元宁尊者惊道:“天尊苏醒了!她怎么会从天梯下来的。”   花溪尊者深深吸气,艰涩道:“师兄,怕是要出事。天尊现在……并不是清醒状态。”   青夷尊者目光微沉,最后沉重道:“师弟师妹,今日恐怕,是一场恶战。”   他们三人都不过是藏锋期的修为,跟大乘境的天尊相比,如同螳臂当车,根本无法抗衡。   谁都不知道意识不清醒的天尊会做出什么事情。   但他们选择挡在了祁念一身前。   花溪尊者冷声道:“我们神殿的天尊,我们自己来应对,你且完成渡劫的最后一步。”   元宁尊者同样道:“好歹还有我们三个不中用的老家伙在,小友且去。”   闻言,祁念一收起剑,足尖轻点,飞身入青云,毫不犹豫地扑向蕴结余空中的雷霆之力。   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非白。   四目相对,祁念一倏然一笑:“最后多出来的那道天雷,是你引来的吧?”   非白含笑点头:“还是这么敏锐。”   “但你现在连身体都没有,一身修为皆系于灵体,无法再晋升,为何会引来天雷。”   非白无奈道:“回头解释给你听。”   祁念一点头,没再说什么,双臂张开,将自己置身于浩荡的雷霆之力中,专心将这纯净而又狂暴的力量吸收进体内。   此时的神殿中,已经是一片乱象。   天尊的真面目没有几个人看到过,他们只知道有一个女修突然闯进了神殿,打伤了无数人,闯入副尊交代不允许进入的渡劫之地。   神殿所有精锐弟子齐出,也没有阻拦那个女修哪怕分毫。   上官熙和摇光等人一路飞奔至神殿时,和另外两个人狭路相逢。   辛天昊和闻新灵。   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会突然走到一起,上官熙心中起了些怀疑。   但没来得及多想,神殿中的一片乱象让他们都有些不解。   上官熙躲在摇光身后,看着神殿各处弟子全都向着一个方向跑去,她忍不住拉着其中一个问了声:“出了什么事?”   对方只是告诉她:“渡劫之地出事了。”   众人一愣,连忙跟着他们一道过去。   三位副尊挡在天尊面前,站了个品字型的阵位。   花溪尊者守阵,青夷元宁两位尊者各主杀伐位。   青夷尊者掌中青光一现,浓郁的灵力化作一条腾飞的青龙呼啸向着天尊而去。   守阵者跟随三人的方位变换着阵型,花溪尊者抬手,天空有花瓣落下,每一片都如同钢针一般袭向天尊。   元宁尊者同时祭出千枚燃符,将天尊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同时燃烧,顿时将她烧的像个火人。   但三人联手的攻击都挡不住天尊片刻。   她眼神浑浊,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歪头盯了一会儿,目光又涣散起来。   接着轻轻振袖,霸道的力量狠狠压下,三人同时口吐鲜血,面若金纸。   而后天尊迈步,毫不留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她的目标是空中正在吸收雷霆之力的祁念一。   雷霆之力疯狂地填补着祁念一紫府中的缺漏,这一刻,她感觉整个世界对于她而言,都已经不一样了。   天尊身影骤然出现在祁念一面前,她手指乌黑,狠厉地向祁念一抓来。   这种状态下,祁念一是不能有所反应的。   非白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这次现身,身影似乎比以往凝实了很多,他浮于祁念一的身侧,所有功力都通过祁念一的身体传出来,灵压骤然激增,竟瞬间将天尊逼出老远。   花溪尊者凄厉道:“天尊,不要——”   听到她的声音,天尊似是有所迟疑,回头望了一眼。   上官熙等人赶到时,惊骇地看见强如三位副尊,竟然被一个人同时打伤,半点还手之力都无。   那个伤他们的人就在祁念一不远处,只需要一招,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众人惊呼,纷纷出招阻拦,但他们对于天尊而言,更是如同蝼蚁。   电光火石间,剑光已至。   皎洁的月光照亮天尊身上萦绕的深渊之力,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一剑浩瀚的力量。   纯粹而霸道,将神情挣扎恍然的天尊瞬间击落。   这一招月出东山,比那日演示给祁念一看的,要更加强悍霸道。   墨无书整个都化作了一道剑光。   被他击中后,原本神情已经开始恍然的天尊眼中重新被血色覆盖,身如血色流光,和墨无书缠斗在一起。   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动作,甚至都无法理解他们每招每式所蕴藏的力量本源。   这片大陆上两个最强者,如此突然地正面交锋。   他们的力量已经将空间都撕裂开,重伤的三位天尊被人急忙抢救回来,避开了空间裂缝。   从裂缝中,隐约可见骇人的虚空风暴。   墨无书紧紧盯着天尊,嘶声道:“叶熹微,别让那些东西占据你的神智。”   他薄唇紧抿,额间有汗珠滚落。   论境界和战力,他们两人不相上下。   但他不会下死手,对方却招招致命,倒让他有些束手束脚。   呼吸间,两人已经缠斗数百回合,墨无书仓促瞥了眼天空方向。   最后一点雷霆之力也被祁念一吸收干净。   身影腾翻,两人眼神交错一瞬,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墨无书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得天尊出招,身影变换间,天尊此时背对着空中的祁念一。   世人将炼气筑基称之为少年游,因这一阶段的修士初入修行路,无论年岁几何,修为都如同少年一般,须得畅游天下。   从人间游历归来后,越过少年时,便是小重山。   这一境界的修士须得翻越群山万重,历经无数险阻,方能脱凡出俗,从十丈软红中跃入青云之上,得窥龙门。   但见龙门,却只包含了一个化神境。   因为化神境前后两个阶段,相隔一个心魔劫,有着再鲜明不过的分水岭。   出鞘、藏锋。   既见龙门,窥天地之大。   三尺青锋在手,怎能不出鞘!   祁念一连呼吸都带上了清正的雷气,神剑怆然出鞘,清耀剑光不偏不倚,正中天尊的后心。   此时,就该出鞘!   这一剑裹挟着清正的雷霆之力,避开天尊的肉身,直斩神魂。   很快,天尊身上萦绕着的深渊之气开始慢慢褪色变淡,直至彻底消失。   天尊在这一剑后,眼神有瞬间清明,而后化归茫然,意识淡去,倒了下来。   三位副尊见此,终于松了口气。   花溪尊者眼中含泪,将昏迷不醒的天尊抱起,对墨无书连声道谢,最后又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眼祁念一,这才离开。   一场鏖战后,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神殿仍在混乱中,没有彻底平静下来。   墨无书周身萦绕的剑气消退,他回身看向祁念一,轻笑道:“恭喜见龙门,我的……关门弟子。”   祁念一雪白的长发随风轻扬,白色睫羽之下,耀眼的金瞳缓慢地眨了下。   黄沙卷着枯枝残叶落入她手中。   很快,脸颊上落下一丝冰凉感。   祁念一这才恍然。   南境落英城,迎来了初雪。   她归剑入鞘,先前对墨无书种种出言不逊的场面又浮现在脑海中。   此时想来,竟觉得有些好笑。   祁念一轻笑了下,一声师尊还没喊出口,就见墨无书微微扬眉,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透着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表情。   祁念一心想这表情简直和大师兄如出一辙。   墨无书的目光穿过祁念一,径直看向她身后本应不该有任何人能看见的剑灵,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凉声道:   “好久不见了,我的好哥哥,墨……云……野。” 第110章 兄弟相见   祁念一十分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非白的身体一寸寸僵硬了。   墨无书踱步而来,挂着他那凉薄微妙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非白:“要看见他,难道还要有什么特别的条件吗?”   他危险的表情让祁念一有些不解,而后她想起之前看见的云野手札中提到的一句话。   ——“想了一下,把它交给无涯老头保管了,我让他别给小弟看,怕小弟难过。”   初看这句话时不觉得,现在知晓一切后回头再看,她才明白当时的情况。   云野以身祭剑的事情,只有无涯师祖知道,作为云野亲弟弟的师尊最开始是不知晓这件事的。   想到这里,她颇为同情地看着墨无书,然后往旁边跨了一步,将试图在她背后藏身但根本不可能藏得住的非白完完全全露出来。   身前突然失去遮挡,非白颇为控诉地看着祁念一,而后尴尬地转头,笑着说:“好久不见啊,小弟。”   墨无书冷冷扯了下嘴角:“三百零一年,是挺久。”   非白摸了摸鼻子,表情十分心虚。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更加相似。都是硬挺俊朗的轮廓,眉眼锐气很重,加之格外高挑的身型,压低眼神看人时,格外有压迫感。   非白轻咳一声,眼神游移片刻,低声道:“当年……我也不是刻意瞒着你的,只是时间紧急,形势所迫。”   祁念一适时道:“不,你就是故意瞒着他的,我有证据。”   他的手札还在她芥子囊里躺着呢。   非白难以置信看着她,一时哽住,半晌无言,最后低声道:“你个小叛徒。”   祁念一偏过头不看他。   看戏。   墨无书双臂环抱,站在一旁,闻言冷笑一声:“呵。”   他扬眉,凉声道:“不是刻意瞒着我,但是刻意打发我到南境办事。   又刻意给我留书,说要和感业寺主持相约共论佛道,结果在感业寺一住就是好几个月。   最后又刻意让无涯师尊将你铸的剑交给我,让我把剑送到无望海去封存起来。”   他一连说了三个“刻意”,就连祁念一都用谴责的眼神看着非白。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墨无书轻声说:“你在佛国消失后,我去找了很久,后来听感业寺主持说你去深渊了,我又追到深渊去,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的踪迹。   我循着你的气息,在佛国只找到一个被你的剑气护佑着的孩子,我将他带回了沧寰。”   他盯着非白:“在我下深渊的第十七次,无涯师尊告诉了我真相,他让我无论结果如何,只当你死了便是。”   非白嘴唇动了动,看着墨无书和自己相似的眉眼,一时间竟也不知说些什么。   阔别三百年的兄弟二人,再次见面时,早已沧海桑田。   非白心情复杂无比,良久后嘶声道:“你就当我死了,不是很好吗。”   话音未落,墨无书的拳头就砸了过来。   然后扑了个空。   墨无书怔然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这一拳他原本打在非白的脸上,但现在他的手和非白的身体交叠,竟然直接穿透了非白的身体。   非白:“我现在只有灵体。”   墨无书眼神沉了一瞬,神色变换半晌,脸上的怒气渐消。   非白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点表情细节,看到他现在的神情,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气还没喘匀,就感觉一道强悍有力的拳风狠狠砸在他脸上。   这一拳又狠又猛,揍得非白飞出去老远,落在了神殿内廊的入口处。   祁念一惊讶地看着墨无书,他全身灵力燃成一团火,和先前不同,他的身体竟然也淡了下来,看着并不像个真人。   墨无书看着落地后从空中飞过来的非白,冷笑道:“是灵体就不打你了?”   他掸掸衣袖,淡然道:“说的像谁不是个灵体一样。”   非白适时飞了回来,一肚子话在看到墨无书这个样子的时候也哑火了:“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他伸出手,想要感受一下墨无书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灵体,却被墨无书偏头躲了过去。   墨无书嫌弃道:“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是用特殊功法练出来的,不像你。”   他眼帘一掀,眼中意思明明白白。   不像你,是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身体。   非白痛心道:“你变了。”   他痛诉着开始追忆往事:“你以前多单纯多可爱多好骗啊,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眼见他要开始细数自己过去的黑历史,墨无书表情沉了下来,眉头一阵一阵发跳:“差不多可以了,咱别掀老底行吗。”   他转身平复了下,胸膛深深起伏,心情非常不平静。   三百年不见,一见面就被云野气出个好歹。   他背对着云野,兀自冷静了下,又复转过身来,郑重道:   “不行,我冷静不下来。”   非白眉峰缓缓扬起,两双相似的眼睛相对,静滞片刻,竟然同时出招!   冷静不下来,得打一架才行。   祁念一左看看右看看,面无表情看着这两个男人二话不说竟然打了起来。   她看着不远处神殿的乱象,无语到极点。   你们男人能不能靠点谱。   祁念一木着脸过去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上官熙第一个冲过来,看到她安全无恙后,心放了下来:“还好没事。”   她一副后怕的不得了的模样,竟然直接抱了上来。   祁念一被她这一抱搞得都愣住了,不能理解上官熙为什么突然这么热情,而后就听见耳边传来低语:“不知道辛天昊和闻新灵掌握了些什么,恐会对你不利。”   祁念一目光微沉,神色了然。   说完,上官熙手一松,退开一步。   祁念一目光向角落里辛天昊和闻新灵身上一扫,天听展开,将这二人的心声收入耳中,听完了他们现在的盘算。   她没有猜错。   她来南境总共也不过几个月,更没有结什么仇,这二人一副抓到了她秘密的表情,除了跟她的身份相关,不会再有其他了。   祁念一在上官熙手臂轻拍,低声道:“我知道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有把握,今日这一遭后,真的会像上官熙说的那样,无论她是光复会的人还是南境之外的人,哪怕她是个凶兽,也无人能阻止她当上这神子了。   她取出发冠重新将散开的长发束好,手指穿过雪白的发丝时,她动作停顿了一拍。   跟之前激活血脉时偶尔会变为白发的状态不同。   这次……似乎变不回去了。   空中,两个男人,哦不,是两个灵体,还没打完。   祁念一在心里对非白说:“我这边有点事,你们慢慢打,不急。”   非白原本和墨无书飞快地过招,看到她如此平淡的反应,差点一个失误被墨无书踹飞出去。   转头时,祁念一已经消失在他们眼前了。   就、就这么平静?   她完全不阻止一下的吗?   两人过招数百回合也没分出胜负,最后无聊地同时收手,四目相对,看到对方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心情一度非常复杂。   最后墨无书看了云野一会儿,轻声道:“活着就好。”   非白拧眉问道;“你的身体呢?”   墨无书垂眸,无所谓道:“在深渊啊,全靠我的本体镇着他们,我又走不开,只能抽出一抹分魂放在替身傀儡里出来。”   非白却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了解弟弟,如果不是必须之事,他不会轻易离开深渊。   墨无书淡瞥他一眼:“之前你的猜测没有错,魑魅魍魉影祸之上,还有更高阶的深渊之物。”   非白眉头深锁:“你见到了?”   墨无书按着眉心,沉声道:“没有真正碰面,但这些年,我感觉自己已经跟他们交手了很多次。”   “是什么样的深渊生物?”非白问道,“魑魅四肢枯瘦,头颅硕大,满口利齿能轻易将人的骨头咬断。魍魉通体血红,喜欢吞食血液。影祸无色无体,但是污染神魂,令人防不胜防。更高阶的深渊之物是什么?”   墨无书静默许久才转过头来,他声音喑哑道:“是人。”   非白一愣。   “我守在深渊二十年,从来没有真正和他们碰面过,但我隐约能感觉到,魑魅魍魉的每一次有指挥有组织的进攻,背后都是更高一阶的深渊之物在指挥。   我化身灵体后,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意识存在,但我始终没有找到他们在哪里。”   非白深深吸气:“怎么可能……”   墨无书眉头紧锁:“之前,我也一直无法去确定,但我总觉得,有一个我非常熟悉的意识萦绕在我身边,后来那个意识突然消失了,我追着那个意识离开深渊,一路追到南境,最后失去了方向。”   他目光悠远:“我此前一直有个荒唐的想法,这次在九霄天梯上,亲眼看到过那一幕之后,我才真正敢确定这个想法。”   非白看着弟弟,墨无书双唇轻启,说出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猜测。   如果这样的猜测传出去,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恐慌。   他说:“我觉得,一千年前所谓飞升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飞升。”   这样的可怕猜测让非白的心一寸寸沉了下来。   但他目光始终坚定地看着弟弟,让墨无书说出了后面的话。   “九霄天梯连通着深渊的登天梯,南境的登仙路背后是深渊。但深渊是在那几个人飞升后才出现的,所以会不会……”   非白眸光沉凝:“你是说,是因为他们的飞升,才产生了深渊?”   墨无书轻轻点头。   “根本就没有什么仙路,犯下弑神之罪的人,凭何飞升?所谓的飞升,所谓的天门,打开的只不过是通往深渊的地狱之门。”   冬日萧瑟的风卷着枯叶从他们面前刮过,两人现在都是灵体,感受不到这凄冷的风,但心中却只会比现在更冰凉。   良久,非白才说:“你说更高阶的深渊之物是人,是那五个飞升之人吗?”   墨无书眸光微动,他摇头:“不止。”   非白有些疑惑,便听墨无书沉重道:“我怀疑,当年有一部分战死在深渊的人,魂魄被他们污染后,成为了他们的同类。”   非白惊恸不已,却也知道弟弟说话不可能没有任何根据,便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墨无书:“我追着那个从深渊脱逃的意识到了南境,看到你之后才想起来,那个意识像谁。”   “谁?”   墨无书深吸一口气道:“无涯师尊。”   ……   另一边,花溪尊者安顿好天尊后才现身,祁念一在主殿等候了一会儿,才被请去和三位副尊相见。   刚才一战,他们都身负重伤,但现在根本耽误不得,他们连忙见了祁念一,追问圣物的事情。   祁念一看着自己的发丝,抱歉道:“神殿的圣物,我恐怕还不回来了,它现在已经完全和我融为一体了。”   元宁尊者绝望道:“那、那你在圣物中看到了什么?”   祁念一打量了下三位不太好看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你们确定,要听我说吗?”   花溪尊者:“说!”   祁念一于是坦诚道:“我看到了千年前,此间最后飞升的五个人,他们杀害白泽,食其肉,饮其血,用神明的血肉飞升的真相。”   三位副尊脸色都狠狠一变。   主殿之外,很多人都等候在这里。   上官熙听到祁念一说“放心”两个字之后,就真正放下心来。   再也没有把闻新灵和辛天昊两人当回事。   那厢,兄弟俩打也打完了,叙旧也叙旧完了,准备回去找祁念一。   “这些年,我从未想过,她会成长成今天的样子。”路上,墨无书突然道,“刚才她只身离开,是为了给我们俩留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吧?”   提到祁念一,非白突然骄傲起来:“她一直都很好。”   这句话的语气不太对,墨无书一下就品出来了,他斜觑着非白,质疑道:“你该不会……”   非白立刻闭嘴了。   墨无书:“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对她的感情不一般,刚才我看你看她的眼神就发现了。”   非白眼神游移片刻,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算是承认了。   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对墨无书说,对,我喜欢上了我弟弟的徒弟。   不仅如此,他还是被娶回去的那个。   被娶回去之后才发现他的剑主是个海王,家里除了他之外,还藏着另外五把剑,现在已经成了六把,每一把都是她的心头好,是她的如花美妾。   最致命的是,那六把剑,还是他亲手打造后送给她的。   就连他自己,都是当年自己亲手留书给弟弟,让弟弟的这个弟子来无望海取走的。   墨无书表情微妙地看着他:“你、你真是。”   他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哥哥,最后艰难地憋出一句:“你是个禽兽吗?她才十八岁,你都三百——”   说到这个,非白的表情变得正经了起来:“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讲清楚。”   墨无书今天经历了太多荒唐事,心情已经无比平静,他淡定道:“洗耳恭听。”   非白一本正经地说:“三百年前,我祭剑时三十六岁,而后我的肉身焚毁,化为虚无,意识停留在剑中一直沉睡,直到被她唤醒。也就是说,这三百年的时光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   现在的我,才三十七岁,正是一枝花的年纪,请不要再用老来形容我。”   墨无书望着非白,狭长的凤眸都瞪大了,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真心实意地说:“墨云野,你要点脸吧。”   非白淡然道:“脸这种东西,身外之物,我连身体都没有了,要这个干什么,不要也罢。”   他再次警告道:“以后不准在她面前说我老。”   墨无书被他气的心口疼:“她对你还不是这样的感情,你不会不知道。”   “她叫你非白,而不是云野。”墨无书看着哥哥,毫不留情地道明,“非白是剑,云野是人,如今的你在她眼中,仍是一把剑,而并非一个人。”   非白略微垂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反而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轻声说,“一直都知道。”   她是个一心向剑道的小疯子,心无旁骛,不通情爱。   她早已立下宏愿,为证大道,九死不悔。   私人情爱于她而言是过眼云烟,她只愿和手中剑相伴余生。   而他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恰巧出现在她面前的一把剑。   是当年的他的计划把他和未来的天命者拉到了一起。   彼时,他也不知道未来的天命者,会成为他放不下的人。   他凑巧成为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剑灵。   成为了她的剑灵。   以她对剑道的纯粹,只要见到他,就绝不会放手。   巧合也好,缘分也罢。   他正好成为了只愿和一把剑共度余生的剑者手中之剑。   “剑道浩渺孤绝,她一人行走,未免太过孤单。”   她不通情爱也好,一心向道也罢,对他来说,无论是什么样子,她都很好,值得他倾心。   “我愿意以一个剑灵的身份陪着她,去登上她心中的大道。”   非白抬眸,锋利狭长的凤眼柔和下来,带着他一贯温醇的笑意,如同春山浸酒,但愿长醉。   “她之前说,剑者之剑,在心不在眼。我既为剑,便早已在她心中。”   “既如此,我甘之如饴。”   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墨无书只能深深叹气。   ……   神殿中,听祁念一说完一切后,三位副尊交换过眼神,竟都露出惨淡的笑容。   花溪尊者轻声道:“你竟然真的透过种种幻象,看到了真相。”   不仅看到了真相,还和白泽残留的意识有过对话。   但这段被她省略了,没有说出来。   花溪尊者看着久未言语的另外两人:“她在圣物面前待够了一个时辰,也能够破解圣物的幻象看到真实,至于最后一个要求,让圣物因她而发生变化。”   她顿了下,看着祁念一满头雪白的发丝,沧桑道:“也确实变化了。”   不仅变化了,甚至直接被她吸收了。   青夷尊者道:“神子要通过圣物来吸取血脉之力中的心魔,如今没了圣物,我们该怎么办。”   他看着祁念一的眼神格外冷。   却没料到,祁念一听闻此言突然说道:“关于这个,我倒是有办法。”   青夷尊者一愣,便听花溪尊者道:“师兄,你忘了吗?刚才她的剑,让陷入疯癫的天尊冷静了下来。”   祁念一解释道:“你们血脉之力中的其实不是心魔,而是从深渊弥漫开来的一种能够污染人心的东西。”   “而我的剑,可以洗净这种污染。”   这下,就连最后的挣扎也没有了。   青夷尊者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沉声道:“三日后,将由你正式继任我落英神殿的神子之位。”   听他说完,祁念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笑着说:“若要让我成为神子,我有两个条件。”   元宁尊者怒目道:“你这小女娃,以为我们的神子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当的吗?怎么还有条件?难道真以为我们非你不可不成!”   花溪尊者轻咳一声,用眼神暗示道——我们真的非她不可。   毕竟圣物都被她吸收了,也取不出来。   元宁尊者也想到了这里,尴尬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青夷尊者目光冷沉:“你说。”   祁念一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要向南境所有人公开白泽被杀的真相。”   三位副尊呼吸同时一窒。   不待他们震撼完,祁念一又扔出一个大雷:“第二,我继任神子后,要开放南境和外界的交流互通。”   青夷尊者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第三——”   元宁尊者忍无可忍道:“不是说两个条件吗,怎么还有第三?你别太得寸进尺啊!”   祁念一摸了摸鼻子,说道:“这第三嘛,是想向三位坦白一件事。”   三道目光汇聚在她的身上,像是在问你还能说出什么更荒唐的东西来吗?   “额,事情是这样的。”祁念一指着川东的方向,诚恳道,“实不相瞒,我如今是光复会的第二把交椅。”   三个副尊一脸空白。   元宁尊者茫然道:“这是可以当着我们三个直接说出来的事情吗?”   “还有……”   花溪尊者痛苦道:“怎么还有。”   祁念一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在此之前,我是东洲沧寰弟子,陨星峰墨君门下,你们在九霄天梯看到的那位玄衣男子,就是我的师尊。   简而言之,我不是南境人。”   她如今可以毫不掩饰地坦言自己的身份了。   谁让墨无书在这里呢。   这么粗一个大乘境便宜师尊的大腿,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三人都被她这不要脸也不要命的架势震惊了。   元宁尊者喃喃道:“你就不怕我们对你痛下杀手吗?”   祁念一微笑道:“第一,你们需要神子,而且非我不可。第二……”   她目露同情:“你们打不过我师尊。”   青夷尊者眼神死死盯着她,片刻不离,像是在思考究竟什么样的家庭师门能教出这种奇葩。   花溪尊者掩面,实在不忍再看。   ……   过了很久之后,三位尊者连同祁念一终于从主殿出来了。   一群人守在殿外,看见他们四人,齐齐抬头,心思各异。   闻新灵和辛天昊相视一眼,同时上前,齐声道:“三位副尊,我等有事相报,是关于这位云大供奉的。”   青夷尊者:“嗯?说来听听。”   他斜眼看着祁念一,心道她怎么这么能惹事。   闻新灵道:“启禀副尊,前日我收到境外传来的密报得知了云大供奉的真实身份。”   她看了祁念一一眼,高声道:“她根本就不是南境人,而是南境之外,如今大陆第一大宗门,沧寰的弟子。”   辛天昊接过话:“不仅如此,她和上官熙,都和光复会有勾结,那日我亲眼看到光复会的人出入上官家和她们碰面。”   上官熙站在一旁,眼神冷冷地扫过来,没再多说。   闻新灵含泪道:“我与她早在几个月前南华论道时就已经碰面,那是闻家出境的第一日,我的叔父就遭她毒手,惨死在她剑下。”   她声情并茂道:“一个境外之人乔装入境,还和光复会关系匪浅,一定图谋甚大,还望三位副尊明察!”   这一番变故,让众人都惊呆了。   摇光难以置信地看着祁念一。   而祁念一只是平静地看着闻新灵和辛天昊两人,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   青夷尊者听完,淡淡“嗯”了一声。   在两人期待的眼神中,青夷尊者抬高了声音,当众宣布:   “祁念一,在本届圣晖之会中脱颖而出,成为神子的不二人选。”   “三日后,落英神殿,将举行她的继任大典。” 第111章 继任大典   “你听说了吗,咱们好像准备撤销结界,咱们可以去大陆其他地方了。”   “真的假的?神境都锁了这么多年了,还能开?”   “你听的消息不准,我三姑家的表侄子如今是神殿的人,听他说是因为这次吾神显灵,神迹降落在了神境之外,在一个境外人身上显示出了神相。”   “这神血不是只有咱们神境人身上才有吗?境外人如何能获得?”   “这谁知道呢,反正神境之中也有不少天赐血脉者,说不定那个境外人也是同样。”   “不止如此,我还听说,那个境外人来参加了这次的圣晖之会,马上就要成为我们的神子了。”   “境外人来咱们神境当神子?咱们偌大一个神境,就选不出一个神子了不成?”   “你别说,听说这次咱们的神子,白发金瞳,和遗迹画像中记录的神祇一般无二,神殿好些人都在传,她是吾神再次下凡的身外化身,可不能这么说人家。”   “若她真是吾神的化身,那她是境外人又何妨。”   这几日,南境各处的街头充斥着这样的讨论。   无论川东还是川西,神殿的领域还是光复会的地盘,四处可见关于神殿即将继位的新任神子的传言。   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和传说之中神祇白泽的相似程度,都令人啧啧惊叹。   可谓是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   当然,这样的传播速度,背后没有人故意推动是不可能的。   上官熙从坊市回来的路上,听到四处议论纷纷,几天过后,人们对于——一个境外人意外获得了神祇的传承,要成为神境的神子这件事情,虽然并不能说是欣然接受,但也并不像最初那么反感了。   她斟茶,含笑问对面的人:“你们两人也插手了吧,不然仅凭上官家和光复会,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凌晗轻笑道:“云……祁道友屡次有恩于我,虽然她施恩不望报,但我却不能做个没心肝的白眼狼。”   摇光眼神撇向一边:“不是我,我可代表不了神殿,是三位副尊共同的决定。”   上官熙眼中划过了然。   有神殿的暗中相助,事情自然顺利。   她轻叹一声:“明日就是她的继任大典,也不知她这两日如何了。”   这两天祁念一忙得很。   那日神殿后山一场混战,有不少人受伤。   打伤人最多的,不是别人,而是神殿天尊。   听墨无书说,天尊名为叶熹微,想来也和她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五个凶手中那名叶姓女子关系匪浅。   她只身一人堵在九霄天梯和深渊的连接处,吸收了太多的深渊之气,长期以来,都在理智和疯癫之间挣扎。   那日祁念一吸收完雷霆之力,一剑斩断她身上萦绕的深渊之力后,她便昏迷了过去,直到今日也未苏醒。   花溪尊者除了处理自己手中的事情,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期间,墨无书也来过探望过几次。   哪怕还没有召开继任大典,神殿却已经有很多事情移交到了祁念一头上。   彻底将神殿的乱局平定之后,继任大典接踵而至。   那一日,数十万人齐聚落英城。   亲眼看见传闻中传承了神明之力的神子一步步登上了神殿最神圣的高台。   她果真如传闻中那样,长发冷白似雪,金瞳熠熠生辉。发冠的形状宛如一朵半开的九瓣落英花,花瓣中心的赤金色为她的白发缀上一丝明艳的色彩。   自从踏上修行之路起,祁念一就没有再穿过如此华服,今日如此装扮,让她很是不习惯。   她身后背着一把三尺七寸的长剑,质地温润如白玉。   无人知晓,为何连这样的场合,神子也不解剑。   而神殿居然同意让她佩戴着利器,步入高台。   原本,继任大典的流程,需要神子步上高台,用血脉之力催动圣物开花。   但现在圣物没了。   神殿焦头烂额地连夜准备修改流程,祁念一却告诉他们,不用了,她有办法。   于是,数十万人齐聚落英城,目睹着他们的神子每往上走一步,脚下都绽放出他们最熟悉的九瓣落英花的虚影,陪伴着她登上了高台。   高台之上,祁念一神情肃穆,周身燃起灵焰,逐渐在她手心汇聚成一团火光。   火光点燃了高台原本应该供奉圣物的玉匣,一时间火光亮彻天际,像极了那一日她在九霄天梯点燃每一层的火。   最后,火光铸剑收拢凝聚,一朵火光构成的花飘然落下,每一片花瓣都灿烂开放。   祁念一双手合十,拢住由她的灵力构筑出的花,向着茫茫苍天,投去了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她想,既然白泽的意识尚存。   那她总能让这位神明,重新活过来。   云层尽数散开,清亮的阳光洒向山川湖海,像是在应和她的心声。   那一日,初冬的骄阳和暖风吹动着漫天花雨,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血脉之力似乎在燃烧,一种天生的深埋在骨子里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礼成。   南境终于在阔别数十年后,迎来了他们的神子。   而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神子,会给南境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   同一时间,深渊东侧,神机前站。   “令主,自那日登天梯有过裂痕之后,底下一直都挺老实的。”裴泓细细打量这面前测试深渊力量波动的阵法,眉头深锁,“这两天,似乎波动愈发频繁了起来。”   神机在深渊一侧驻扎数百年,阵法师、符修和炼器师合力制造了很多应对深渊之物的东西,这个阵法就是其中之一,能够敏锐的测算出每一次深渊底部的力量波动。   神机也是由此为准,能提前算出下一次深渊大规模爆发的时间。   裴泓面有沉色:“这几日的波动频次相当高,已经高出了往年的最高峰值,恐怕……”   晏怀风目光从阵法挪开,转而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的裂口。   悬浮于空中的观测点,在深渊巨口面前,就像一个硌牙的小石子,如此渺小。   晏怀风没再多说,拿出了一块玄色令牌。   他手指在令牌上一点,令牌有红光一闪而过。   晏怀风眸光冷沉,将一道神念注入令牌之中,这枚令牌,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机令。   神念由令牌传递,瞬间传送至大陆任何一个角落,每一个神机成员手中。   ——“神机听令。所有神机成员,两日之内,全员回来复命,不得有误。”   裴泓皱眉道:“令主?”   用神机令召回所有的神机成员严阵以待,这次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程度了吗?   裴泓:“从今年开始,深渊就一直非常安静,期间有过几次小的波动,和小规模的进攻,都在可控范围内,难道这次真的会有变故?”   晏怀风面沉如水,最后沉声说了句:“恐怕,是一场恶战。”   此时,大陆的各个地方,数百人同时听到了晏怀风的神念传音。   有的人在家中陪伴家人,有人在师门闭关修炼,还有人正在和人论道斗法,听到这个声音,无一不是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   全大陆所有的见龙门修士,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全都向着深渊的方向奔赴而去。   ……   南境现在的五大家族都没有想到,新继任的神子新官上任三把火,竟然烧的如此肆无忌惮。   神殿主殿之中,如今五大家族的话事人齐聚一堂,面见神子。   他们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水镜中显现的是那日祁念一用溯梦阵记录下的白泽被杀的真相。   五位家主无不是面露惊骇。   闻、宋、冉三位家主认出了自己的先祖,面面相觑,心中无比沉重。   祁念一居于高位,单手支颐,精致沉重的发冠随着她的动作歪向一边,她无奈地将发冠扶好,坐直身体,淡声道:   “五位怕是没有听清楚,那我再说一遍。”   祁念一眼帘掀起,淡然不惊地扔下一个惊雷。   “我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闻仲齐猝然起身,厉声道:“我不同意!”   祁念一淡瞥了他一眼。   另一头,冉家的家主也是面露沉色,他说话要委婉一些,意思却也同样是拒绝。   冉鸿维沉重道:“我知晓神子此举是出于对吾神的尊敬,但此事牵连甚大,稍有不慎,可能会引起巨大的风波,您继任不久,又并非我神境人士,如此行事,怕是太过着急了。”   祁念一目光一扫:“另外三位的意见呢?”   辛老爷子看向祁念一身后,端坐不惊的三位副尊,问道:“三位尊者,如何看待此事?”   元宁尊者面无表情,花溪尊者偏过头不看他们。   唯有青夷尊者冷淡开口:“我们服从神子的决定。”   这是答应她的条件。   五位家主面露难色。   显然从副尊下手行不通了。   闻仲齐看着祁念一,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惊异于她是如何能在短短几日的时间,让神殿完全听命于她的。   祁念一听到了他心中所想,微微勾唇,却并没有回答他。   她眼神看向坐在她左侧的墨无书。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斗不过啊。   凌珂犹豫片刻,起身道:“真相如此骇人,若继续隐瞒下去,凌珂愧对我这身以如此方式得来的血脉。神子要如何做,我凌家听命便是,绝无二话。”   另外四人却都有所犹豫。   祁念一冷淡道:“几位可能没搞清楚,我不是在同你们商量,而是在宣布这件事情。”   “无论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会做。”祁念一扬眉道,“区别在于,我提前告知,你们能有个心理准备。” 第112章 事情敲定   闻仲平冷笑道:“可笑神境无英雄,竟使竖子当道。”   祁念一听见竖子二字,眼波都没动一下,转而道:“除了公开真相,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各位。”   她看了三位副尊一眼,而后对五个家主道明了神境血脉之力被污染的事情。   五位家主刚才若只是惊惧,现在就真的可以称得上震撼了。   凌珂深吸一口气,看向祁念一:“神子说的,可是真的?若不清楚我们血脉之力中的污染,我们最远也只能走到出鞘期,哪怕修为强行升至藏锋期,也无法渡过心魔劫?”   祁念一眼神瞥向闻仲齐,轻笑道:“是不是真的,不如请闻三爷告诉我们?”   闻仲齐脸色一度阴沉。   却并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另外四个家主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   比起公开真相这件事,要洗去南境如此多血脉者身上的深渊之气这件事更难,绝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五大家族在南境掌握了太多资源,此事还需他们的帮助才行。   一时间,五人的表情如同调色盘,变幻莫测。   元宁尊者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竟诡异地升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这么个糟心的神子,绝对不能只让他们三个受着。   得要更多的人体验一下他们三人这几日的糟心感受才好。   辛老爷子眉头紧皱:“若我们血脉之力真的有那种能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为何神境中这么多人,从未见有人露出过端倪?”   “因为一直是天尊和神子在替你们承担。”祁念一毫不留情地说道,“神殿一代又一代的神子用圣物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遍布南境的深渊之气,最后被逼的无路可逃,只能自寻毁灭。”   她目光略带深意的看着闻仲平:“你们逼死了一个闻且歌,现在难不成是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听到闻且歌这三个字,闻仲平身体一僵,低头时,眼中已经生出一些怀疑。   三十年前神子闻且歌叛逃后不知所踪,所有人都只当他失踪了。   为何她却能说“逼死”二字?   这个新任神子,究竟知道些什么。   辛老爷子叹息道:“并不是我等不想支持神子,但若是公开真相,好歹还有个溯梦阵中的真相,后者一事,空口无凭,神子要如何服众啊?”   祁念一略微垂眸,静了片刻后才道:“辛老这是要证据?”   她扯了扯嘴角,眼前闪过昨日同那人交谈的场景。   她偏头对一旁的星天南低语了些什么,星天南闻言,走到殿外去唤一个人进来   “证据,我当然有。不仅如此,还有证人呢。”   此时,主殿外响起坚定的脚步声,几人同时回头望去,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此人生的平平无奇,看着年纪相当小,只有祁念一知道,他如今十几岁的骨龄不过是伪装,实则已经几百岁了。   此人正是这次圣晖之会的参与者,风雨楼的宗斐。   宗斐一一行礼过后,转身对辛老爷子说:“辛老,我能证明这一切,神山也能证明。”   说着,他眼神悲哀下来:“这么多年都没有显露端倪,是因为无法控制住血脉之力中污染的人,都被借口送往神山,处决了。”   南境流传数百年的神山隐世修行者的传说,同样也是一个惊天谎言。   ……   几天前。   闻新灵当众戳破祁念一的身份后,三位副尊不惊不兴,并没有当一回事,直接宣布了她继任神子的消息,令众人一片惊骇。   事情平息后,几个神子预备役中,已经和祁念一混熟了的人纷纷骂她不厚道。   继任大典后,祁念一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先告知了几个熟人,由他们小范围的扩散出去,试探一下南境诸人的口风。   没想到,翌日宗斐就突然登门,十分认真地对祁念一道了谢。   谢她愿意冒天大的风险做这件事情,揭开神山尘封多年的秘密。   他也对祁念一坦白了自己来自神山开阳峰的事情。   宗斐:“若神子真要做这件事,我自当鼎力相助,这是我毕生夙愿。”   祁念一当时问他:“你既然是开阳峰弟子,为何并不戳穿我的谎言?”   宗斐顿了下,一脸诚恳道:“我当时,真以为你是我的师妹。”   “你说的很多经历都和我相似,不同的是我在很多年前逃出了神山,自那之后再没有回去过,初次听你说起身世时,我还以为你是师尊在我逃走之后,新收的徒弟。”   宗斐一脸后怕:“我哪敢告诉你,我生怕被抓回去。”   祁念一:“……”   她当时还真是误打误撞把这个假身份坐稳了。   祁念一问道:“你为何要逃离神山?”   宗斐苦笑:“神山中,除了像我这样,并无血脉之力的守山弟子之外,就只有被污染后彻底丧失神智,被送往神山的血脉者。”   “他们之中,尚能保持清醒的人会被关押,终身不得外出。彻底无法清醒的人,就会……被处决。”   后面三个字,宗斐非常艰难才说出来。   “无论是看守这群人,还是亲手处决他们,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几百年,真的够了。”宗斐道,“午夜梦回,我都能看到那些人死前的样子。”   他轻声说:“那些人,明明都是我的同胞。”   “为了保守秘密,神殿连同神山一起编织了一个谎言,对外宣称神山是最靠近神祇的地方。   天尊和神子需要在这里聆听神谕,同时也是立下战功的前辈们隐世修养的地方。外人不能擅进,否则就是冒犯吾神。”   “久而久之,神山就成了神境中人口中,不能提及之地,再也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看着祁念一,不知为何,突然有了说出这一切的勇气。   “我一直想逃走,但神山守备极为森严,开阳峰除了师尊,就仅我一个弟子,我根本不可能从师尊眼皮子底下逃走。”   祁念一:“那后来你是怎么出去的?”   宗斐回忆道:“说起来,要感谢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很多年前,他突然闯进神山,在神山中大闹了一场,打伤了很多守山弟子,其中也包括我的师尊。   那天神山大乱,防备有所松懈,我趁乱逃了出去,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祁念一:“……”   这不是她师尊干的好事吗   宗斐轻声道:“我隐姓埋名加入风雨楼,买到了能够伪装血脉之力的灵药,伪装前来参加圣晖之会,就是想替像我这样的人,还有神山中那么多救不回来的人,找个出路。”   至此,南境隐藏着的一切真相,终于揭开。   但祁念一却并不觉得痛快。   这真相太沉重,数百年下来,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命。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千年前那五个人。   他们犯下弑神之罪后,将一切的恶果留给了自己的子孙后辈,代代相传。   良久,祁念一抬眸,看着宗斐,问道:“你愿意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吗?”   当时,宗斐缓慢而坚定的点头:“我愿意。”   于是,他今日站了出来。   听他说完,主殿内一时无人出声。   过了很久,凌珂才缓缓捂住双眼,凄声道:“这么多年,我们究竟作了些什么孽。”   祁念一平静地看着五人:“事情已经明了,各位哪怕是不同意,也阻不了我。今日请各位前来,是看在各位家族在南境的名望超然,提醒一番。   此事,我非做不可。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我心里有所预估。只是对于各位影响不小,尤其是闻宋冉三家,当年那五个人,有三个人是你们的先祖,同你们关系匪浅,。”   闻仲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宋家那位美妇人和冉家的家主对视一眼,脸上倦色愈渐。   冉鸿维低声道:“神子可否给我们一段时间,我等商量一个方法。”   祁念一:“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们。”   ——“照做。”   正僵持之时,主殿的另一边,一个冷淡而沙哑的女声传来。   三位副尊听到这个声音时,猝然起身,又惊又喜:“天尊!”   墨无书缓缓扬眉,朝着内廊处看去。   那日才和他鏖战一番,神情疯狂的女子,此时已经恢复正常。   她的外衣简单地披在肩头,短短几步路,竟让她走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虽然她脸色仍然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但眼神却已经不再浑浊。   任何人看到她的眼神,都会有一种灵魂仿佛被冻住的感觉。   这样冰冷的一个人,却生了双明媚的狐狸眼,向上斜飞的眼尾冷淡一扫,就有种摄魂夺魄之威。   她面容素淡,不怒自威,从内廊缓步而来后,竟然径直向着祁念一走去。   祁念一起身,看着这个强大而虚弱的神色冰冷地向自己走来。   在她面前停住后,天尊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竟突然深深躬身行礼。   祁念一一惊,连忙避开,却感觉自己被一道神念死死地按在原地,生令她受了这一礼。   一礼毕,天尊才起身,冷淡道:“长辈道谢,躲什么。”   说完,她上下扫了祁念一一眼,才道:“谢你救命之恩。”   祁念一:“……”   您刚才真的不像是来道谢的,更像是来揍人的。   五位家主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已经不记得,天尊究竟消失了多久。   一百年,还是几百年?   久到人们甚至已经慢慢忘记,神殿真的有一位天尊存在。   直到今日再次体会到天尊的威势,他们才恍然回想起。   数百年前,神殿在这位的掌控之下,那可是绝对的说一不二。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五位家主告退后,天尊回身看向墨无书,淡声道:“没想到,我竟是被你的弟子所救。”   “墨无书,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她兀自说完,叫上三位副尊,对祁念一和墨无书道:“跟我来吧,事到如今,神境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我要知道,我们神境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花溪尊者去安排一切时,眼眶还是红的。   几百年了。   他们终于等到天尊真正清醒的那天。   神殿的主心骨回来了。 第113章 真相大白   祁念一思索道:“我有一事不解。”   “既然南境始终没有被深渊入侵,一是因为天尊在九霄天梯镇压,二是因为南境有大量的白泽遗骸。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白泽的躯体,能够克制深渊之物?”   她看向墨无书:“难怪这么多年来被送去以身为祭镇压深渊的天命者,都身负白泽血脉。”   叶熹微淡声道:“确实如此。当年我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趁着意识尚且清醒之际,守在九霄天梯中,以防他们通过天梯进入南境。”   “哪怕意识不清醒,只要我的身体还在那里,就能够镇压住那些东西。”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你们不觉得,让南境这样一直封锁下去,实在太过浪费了吗?”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她。   “献祭一人无法真正解决问题,但南境却有成千上万的血脉者,这样一群天降奇兵,在深渊战场上,一定能发挥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叶熹微目光微妙地看着她:“你真的很敢想。”   她沉声说:“南境封锁了这么久,他们从来不知道在南境之外,他们生存的大陆上还有这么可怕的东西,骤然将他们带到深渊战场上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祁念一不卑不亢道:“南境如此多的血脉者,全都是修行之人,总不能永远无知地活在您的护佑之下吧?他们总有一天要走出荫庇,去看清这真实的世界的。”   “再说了,南境的修行者无论是斗法,还是应对深渊之物,确实是没经验。”祁念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但不就是没经验吗,练就行了。”   “没有练不出来的人。”   她垂眸,吹了下茶,漫不经心道:“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可怜的南境修行者们根本想不到,他们会因为祁念一的这句话,迎来一段怎样可怕的日子。   叶熹微顿了下。   她久不掌事,此前三位副尊已经和祁念一商定好了,让她继任神子,就不插手她做的任何决定,完全放权给她,既然如此,她这个天尊也不会过多干涉。   但她还是瞥了墨无书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教的好徒弟。   墨无书觉得非常冤枉。   十八年来,他真就只教过她一天。   他的便宜弟子是个狠人,关他什么事。   突然,祁念一抬眸,问道:“师尊,你先前说要阻止一个人登上九霄天梯,但却又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找到了吗?”   墨无书眸光沉了一瞬,缓声道:“并未。”   他原先只是怀疑,总觉得那个从深渊出逃的意识应该是他熟悉的人。   那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涯师尊,但始终未能确定。   在九霄天梯看见她会沧浪剑时,他以为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从深渊出逃的意识。   因为意识没有肉身作为载体,无法单独存在太长时间。   因此那个意识一定会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附着在对方的身体里。   后来他跟着,怀疑了一路,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弄错了。   祁念一点点头:“您真的怀疑,那个意识是无涯剑尊?”   墨无书:“我也不能完全确认,只能说,这是一种感觉。”   那也足够了。   大乘境修士对于天道命理的感悟,向来都是非常敏锐的。   她默默将这件事情记下了。   在南境,她的天眼比外境外要更受限制一些。   或许因为她的眼睛和白泽血脉出自同源,如果对方同样是高阶血脉者的话,她的双眼很有可能会被蒙蔽。   就像那时她用天眼探查谢天行身上有无异常,却半点都没看出端倪一样。   后来她去狱峰探望谢天行时,问起那日发生的事情,他才说,是因为用了一种神血绘制阵法用以隐藏。   他既然能做到,那旁人应该也能。   若对方有心遮掩,她就算是生怀天眼,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四人聊了整整一天,才将他们所知的一切关于深渊的消息汇总起来。   墨无书心中感慨万分。   历经千年,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之牺牲。   那么多天命者,以身祭剑的云野,驻守深渊一侧的神机,只身镇守九霄天梯的叶熹微……还有更多在一次又一次深渊战场中战死的英魂。   墨无书目光微沉。   如果深渊底下那些东西,真的敢污染无涯师尊他们的英魂。   那他绝对不会让那些东西轻易得逞。   非白指尖灵力汇聚,控制着茶壶往四人杯中都倒入了茶水。   他举起茶杯,郑重道:“数百年的筹谋,终于得见曙光。今日难得一聚,不如以茶代酒,纪念一番。”   墨无书却道:“敬什么?”   非白一时顿住,却听身侧祁念一说:“敬大道。”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便敬心中大道,也算不枉修行半生。”   叶熹微听她这么说,低笑起来,她声音还有些嘶哑,说话时显得格外低沉。   “十八岁的小姑娘,说什么修行半生,你的未来还长着呢。”   四盏茶杯碰到一起,一饮而尽。   ……   那日后,祁念一就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经常忙得找不到人。   南境的历史遗留问题太多,哪怕是一项一项解决过来,也要很费一番功夫。   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将白泽之死的真相公之于众。   神殿的压迫,和凌家的倒戈,让另外四大家族再也无法坚持己见,只能退了一步,同意了这件事情。   但哪怕没有人阻拦,要让南境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真相,实施起来的难度也依旧很大。   祁念一思来想去,和非白研究了好几日,终于制定出了一个方法。   思路和上官熙为她造势的方法不谋而合。   她先是找来了白羽,让光复会的人散布一些零散的关于白泽之死真相的消息。   她当上神子之后,不遗余力地改善光复会的形象,神殿也撤销了对光复会的通缉后,他们的形象开始慢慢改善。   他们混迹市井之人众多,要散布消息是最为方便的。   而且白羽也相当愿意做这件事。   灵修的功法因白泽而生,他们一直感念这位神明,白泽之死的真相在南境的灵修中代代相传,为祂讨一个公道,一直都是他们的心愿。   哪怕祂自己并不在意。   光复会做这种事情的效率很高,不消几日,整个南境四处都在讨论近来听到的传闻。   “昨儿我听了个特别荒唐的事,说白泽是死在一千年前那五个飞升的前辈手中,我们传承下来的神之血脉是被他们硬生生从白泽体内抽取出来的。”这人说话时,左看右看,相当小心,害怕被人听到后说自己太过荒唐。   没想到四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不仅如此,他们还说因为我们体内的神之血脉来得不正当,是被污染的,所以生来就在我们体内埋下了祸患,除非洗去污染,否则日后都会有疯癫的危险。”   “我还听说,以前那些因为血脉之力疯癫的人,都被关在神山里呢。”   诸如此类的议论,这几日在南境各处四起,滔滔不绝。   祁念一知道,这并不能真正达成最终的目的,听到这个传闻的人,只会当这是一个荒唐的笑话,听完就一笑而过,只当是个乐子。   但当认真讨论这件事情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乃至千万人的时候。   哪怕他们认为这只是个笑话,也不免会思考,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可能性。   就会在他们心里埋下一个种子。   这只是第一步。   在事情已经酝酿得差不多的时候,祁念一托天尊帮了个忙。   叶熹微所练的功法,正好和她要做的这件事类似。   听她说完后,叶熹微微微扬眉,讶异于她的想象力。   “你是说,让我将溯梦阵中的真相,捏成一个幻境,植入所有人的梦中?”   祁念一颔首,笑了下:“我听师尊说过,您的功法名为莲华幻梦,在这件事情上,恐有奇效。若是寻常人,只怕是做不到同时影响南境如此多的人,但您即是当世唯二的大乘境,我想这件事情,非您莫属。”   叶熹微盯了她半晌,好奇道:“你一直都这样吗?”   “哪样?”   叶熹微复杂道:“对所有人都……物尽其用。”   哪怕自己是她的前辈,无论年龄辈分还是修为都比她高出不少,她也仍然如此,该被安排干活的,照样不误。   祁念一坦荡道:“确实如此。”   她补了句:“不仅是您,连我师尊也被我安排上了。”   她一副坦荡荡我就是这种人的样子,令叶熹微失笑不已。   当晚,南境数百万人,全都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在梦中回到了一千年前,见到了神明白泽降世,恩泽世人的画面。五个只在史册中留名,一直让他们引以为荣的先祖骗了白泽,用白泽的发丝制成的绳索将祂捆起来时,梦境戛然而止。   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没精打采的。   “该不会最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听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怪了,你也做了那种梦?”   “难不成你也是?”   街头巷尾四处是低声的议论,半天过去,他们才意识到,做这个梦的不仅是自己,整座城的每一个人,从稚龄小儿到耄耋老叟,无一例外,全都做了同一个梦。   这就已经不单单是日有所日夜有所梦可以解释了。   “这、这难道是神降吗?”他们担忧道,“如果梦中是真的,那我们……背叛了我们的神?难道这是神明降下的惩罚吗?”   没想到,第二夜,梦境再次出现。   这次,他们看到了那五个人残忍的杀害了赐予他们恩惠的神明。梦境再次在尖刀刺入白泽身体的时候戛然而止,让无数人梦中惊醒,茫然四顾,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这天白日,人们再说起这个梦时,脸上的沉色愈渐,担忧和害怕涌上心头。   连着两日,所有人都做同一个梦。   除了神迹,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但这还没有完,第三天夜里,梦境如期而至。   这一次,他们看到了那五个人用神赐的灵器刺入祂体内,将祂残忍的杀死后,还拆分了祂的身体,发疯似的啃咬祂的肉,最后抽出了祂的血液,注入一群稚童的身体里。   对这一切茫然无知的稚童,自此拥有了南境代代流传的血脉之力,伴随着千年的时间,血脉者遍布南境各地,成为了千年之后,如今的样子。   他们还看到了神山中堪称地狱的景象。   这次,梦境没有在中途停下来,而是残忍而又温柔的,揭开了笼罩在南境上空长达千年的谎言面纱。   这一天,南境的各个角落,很多人都是带着满脸泪痕苏醒过来的。   三天梦境的折磨,已经让整个南境乱作一团。   他们奔走互相确认着,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疯似的冲到神殿去,试图寻求一个说法。   神殿所有的分殿,南境每一个主城,全都挤满了人。   落英城中的人尤其多。   无数人影熙熙攘攘,围堵在落英神殿之前,眼神痛苦而挣扎。   “是真的吗?”   “我们的先祖,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我们的血脉之力是用这种方式得来的吗?”   神殿的所有修士尽数散布到了南境的各个城市村镇之中,以免产生更大的骚乱。   “我们……还有未来吗?”他们满目苍凉,“神山中那些疯狂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们未来的下场。”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血脉者茫然道:“这是我们为先祖曾经犯下的弑神之罪要承担的罪责吗?”   他嘶声说:“但……但那些事情,明明不是我们做的啊!”   神殿之前,一片死寂。   偶尔伴随着一些惨淡的哭声,显得格外苍凉。   这片隔绝于世的孤岛,这几日被凄怆和苦闷所占据。   南境数百万人中,约有十万左右的血脉者。   曾几何时,他们以自己的血脉之力为荣。   觉得自己是被神明偏爱的,能让他们比寻常人更加强大。   却没想到,他们这些血脉者的存在,赫然就是他们的先祖曾犯下如此罪行的证明。   这日,似乎连天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连三日阴云蔽日,不见天光。   沉闷大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无数人抬头,看着四门紧闭的神殿,第一次打开大门。   人群熙攘,影影幢幢。   他们同时抬头,用或渴慕或无助或痛苦的眼神望去,看到一个白发女子,缓步而出,站在他们面前。   “是神子……是神子大人!”   “请您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神降于我们的梦境,告知我们关于千年前的事情,是真的吗?”   祁念一神色肃穆,眼神环视一周,四下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张茫然无助的脸。   她微微颔首,说道:“是真的。”   一时间,悲鸣啼哭声四起。   有人轻声问:“我们,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啊?”他眼眶通红,厉声道,“我们,我们……”   他哽咽许久,却也说不出来。   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背负着先祖的罪孽,污染早已深入血液中,无法洗净。   亏他们曾经还一直以血脉之力为傲。   没想到,到头来,也只是一场谎言半生梦。   人群的最前方,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她是祁念一看见的这群人之中年纪最小的血脉者,应该是跟着亲人一道前往的。   她年纪太小,还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只是被梦中可怖的场景吓得夜不能寐。   如今看着周围的大人们都涕泪四下,她也忍不住抽泣起来,仰着头,哭着问道:“神子殿下,我们是被白泽大人抛弃了吗?”   祁念一俯身,目光和小女孩平时,温声道:“祂没有抛弃我们,或者说,我们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祂的偏爱,祂眷顾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   她伸手替小女孩擦了擦眼泪,动作很轻,没有让指腹粗糙的茧磨到小姑娘柔嫩的皮肤。   小女孩难过地问:“那为什么白泽大人要让我们看到这些呢?真的好可怕,我都不敢睡觉了。”   祁念一揉揉她的头:“因为……祂想让我们看到真实,而不是虚假。”   小女孩扁扁嘴,努力把眼泪忍了回去,带着哭腔问:“真实又是什么?我们都不是真的吗?”   祁念一没有去纠正一个六七岁小女孩口中“真的”和“真实”的区别。   “真实啊,是一种令人痛苦,令人清醒,也令人安心的东西。”   她缓缓起身,环视一周,提高了声音:“我知道,千年前的真相或许让人无法忍受,但我更相信,没有人愿意活在骗局,心甘情愿怀抱着自己身怀强大血脉之力的虚假生活下去。”   此时云层卷动,隐约的阳光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照的地面上的人们的脸忽明忽暗。   “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听到这句话,满目死寂的人们,内心仿佛被一团幽暗的烛火点亮。   他们胸膛深深起伏,颤抖着,焦急地问:“神子殿下,难道我们还有办法改变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吗?”   祁念一沉声道:“过去之事无法挽回,但我们还可以做些事情来弥补。”   “在南境这片土地之外,中洲和西洲之间,地面有一道裂痕,深不见底,我们叫它深渊。从千年前开始,这道裂口每日都在扩大,它吞并大陆,从未停歇。   不仅如此,深渊之中,还有一个登天梯,时常会有一些喜食人肉与人血的的怪物,从登天梯爬上来,为祸大陆,残食人类。”   “深渊伴随着白泽大人之死而出现。”祁念一轻轻一笑:“我愿意相信,白泽大人从未抛弃过我们。”   她看向下方无数挤攘的人影:“我们体内的血脉之力,对深渊的怪物们有着克制作用,这是境外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的优势。”   “哪怕得来是通过那样的方式,但至少白泽大人的血液在千年之后,仍然在护佑着我们。”   众人被她这一番话点燃了希望。   “我们,还可以弥补吗?”   “还有挽回的机会?”   祁念一眼神和声音都变得无比坚定。   “诸位,可愿同我一道去往深渊战场!”   静默片刻后,有人颤抖着举起手:“我愿意。”   “若填平深渊能弥补千年前先祖们犯下的罪行,我愿意。”   第一个人开口后,更多的手举了起来。   忽明忽暗的阳光之下,神殿外的人站满了殿门外,无数的人影从神殿外一直延长到落英城门外,占据了整条大街。   她放眼望去,人头攒动间,一只又一只手举了起来。   日光坚强地穿透云层,洒向人间。   南境的血脉者们肩擦着肩,手与手交错成影,一时间震撼到让人说不出话。   后来,祁念一看见自己面前也举起一只小手,是那个六七岁的女童。   小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在哭,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问祁念一:“神子殿下,我能去吗?”   祁念一忍不住失笑。   却听见不远处,有低落的声音响起。   “但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自己的前途,不是吗?”那人神色漠然,“我们的归宿,不还是神山里的疯癫,了此残生吗,尽力挽回,又有什么意思。”   听他此言,其余人也不免忧上心头。   祁念一朗声道:“不,你们并没有走上绝路。”   “从明日起,神殿会在南境以内每一个主城辅城中设立雷霆剑阵,只要甘愿忍受痛苦,进入剑阵中,接受剑气洗礼,就能清除掉各位血脉之力中的污染,不会再有被污染后疯癫的担忧。”   人们心中的最后一团火,终于烧了起来。   片刻后,落英城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有人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有人则是放声痛哭,也有人抢着时间冲出人群,告知家人这个喜讯,一时间百感交集。   祁念一看着这些人各不相同的脸庞,轻轻闭眼。   她想,或许白泽真的从未离开。   至少这群被谎言困住千年的南境人,是如此诚恳地相信着祂。   殿门之后,叶熹微拢袖看着这一切,释然一笑。   青夷尊者自她后方问道:“天尊,这样的场合您不出面,而让她去,是为了给她造势吗?”   这一日之后,南境所有人,一定会牢牢记住这个新上任的神子——祁念一这个名字。   叶熹微没有回答,毫不在意地潇洒转身,吩咐道:“还没有结束,这一场戏,还剩最后一步,那时才是我该出场的时候。” 第114章 深渊聚集   几天前,落英神殿主殿。   噼里啪啦的雷声一阵阵响起。   雷光迅疾,霎时间就穿透人的身体,冲向九霄。   祁念一收剑,问道:“感觉如何?”   摇光表情扭曲:“好疼。”   祁念一:“……疼是肯定的,谁被雷劈不疼啊。我是问你除了疼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从让人暗中散布消息那日起,她就已经在为清除他们血脉之力中的深渊气息做准备。   她曾经在南华论道上用剑气斩断过影祸之主对那些人的污染,前些日子也用同样的剑气令天尊苏醒过来   如今一段时间过去,天尊也没有再出现之前那种意识无法自控的感觉。   见龙门渡劫那日,她吸收了劫云中残留的雷霆之力后,似乎感觉自己灵根中的杂质被清除出去,灵根变得更加纯净了,再用这一剑时,效果也愈发的好。   甚至比起以往,这一剑的剑气中弥漫着破除邪祟的雷霆之力。   现在的她,再也不需要强行以身体引天雷化为己用,雷霆之力汇聚于她体内,只要心念一动,便能伴随剑气而出。   她将这新悟出的一剑,命名为——破邪。   至此,斩月、知秋、无锋、玉碎、破邪。   她竟然已经有了五式属于她自己的剑。   不知不觉中,她于剑道一途,已经走出很远了。   这次,为了试验她的剑气对于已经被污染的血脉者究竟有多大的用处,宗斐回到神山,从神山中带了几个已经被污染多年的血脉者。   祁念一用破邪剑气后,对方显露出了和那日天尊同样的反应。   不同的是,他们的表情非常痛苦。   想来也应该是痛苦的,剑气伴随着雷霆之力加身,生生挨上一剑,不痛才怪。   宗斐低声说:“我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再次回到神山的一天。”   祁念一让人将这两个血脉者送下去调养,而后思索道:“奇怪,南境被污染的血脉者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境外的不同。”   她在南华论道遇到的几个被深渊污染的人,无一不是带有很强的攻击性。   她听楚斯年说,会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缭绕,无时无刻都在试图勾起他内心的渴望和恐惧,内心的欲望被放大,哪怕是自控力强的人,也很可能会在那个声音的诱惑下,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南境被污染的人却不同,他们更多的却像是自伤其身。   他们能够清醒地发现自己的意识不收自己控制了,而后用残余的神智不断和控制他们的深渊之气撕扯挣扎,最终在理智和失控的不断挣扎中陷入疯狂。   “或许是因为,血脉之力的存在。”上官熙缓步入内,她带来了摇光和宋之航等一群人,说道,“我们受其困,却也得其利,成也败也,皆系于此。”   祁念一:“也是。”   因为血脉之力的存在,让南境人仍有一线余力保持自己的意识不完全被控,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会疯狂得更加彻底。   成也败也,确实没错。   上官熙下巴一抬:“这几个人是来给你试剑的。”   摇光等人自请前来试剑,体验一下还没有被完全污染的人,若经受住她的剑气,会有怎样的反应。   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摇光兀自抖了好一会儿,这才感觉身体的麻痹感渐渐消失,但痛感犹在。   她感受了下,迟疑道:“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   她皱着眉,问道:“这里有血脉测试阵法吗?我可能要再测一次。”   上官熙微笑道:“什么都有。”   她拍掌后,神殿的侍者送上了血脉测试阵盘,摇光将手放上去后片刻,主殿的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而后惊讶的发现,摇光的血脉之力竟然跌落到了六品。   凌晗皱眉道:“是不是坏了?”   摇光轻轻摇头:“不是坏了,应该是伴随着深渊之气被清除,我的血脉之力会随之跌落。”   但如此也证明,她的剑气确实有效果。   上官熙皱眉道:“但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南境,一个个为血脉者除去深渊之气的污染。”   上官熙说的没错,现在不是南华论道时,她能以一敌五百,直接解决掉。   她确实没有那个时间。   事情险些陷入僵局的时候,祁念一突然听见回到本体中的非白,用神念再和她对话。   “念一,或许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将你的剑气固定。”   祁念一好奇道:“剑气还能固定?”   “当然能,当年我尝试过,将自己的剑气封存在可以随身携带的灵器中,效果还不错。”   从她见龙门天劫那日过后,非白也神神秘秘地一直躲在本体里不肯出来,据说是那日天劫之后的最后一道天雷令他受益匪浅,他如今正在本体中吸收多余的力量,并未现身。   听他这么说,祁念一来了兴趣:“你出来,仔细说说。”   她话音刚落,非白就从神剑本体中出现了。   “简单来说,就是制造一个以阵法为基底,灵器为载体的剑阵,将你的剑气固定在剑阵中。”   她不通炼器一道,听到还能这样做的说法后,觉得颇为新奇。   “具体操作方法是什么?”   非白托腮,惋惜道:“可惜了,现在我没有身体,不能亲手制作,还得找一个和我水平相当的炼器师。”   祁念一立刻想起了星若泠,果断道:“人好说。”   她和非白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一如往常他们那般。   她用神念沟通,非白则是直接说话,反正没有人能看见听到他的存在。   说了一会儿祁念一却后发现,一旁的人们用一种诡异的眼神在她和非白之间看来看去。   祁念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他们好像能看到非白?   主殿中聚集了不少人,都和祁念一相熟,此时他们看着这个没有一点征兆突然出现的男子,兀自说了一通的男子,都有些好奇。   宋之航眨眨眼,问道:“祁道友,不知这位是。”   祁念一和非白同时僵住。   她缓缓转身,指着非白问他们:“你们能看见他?”   摇光奇怪道:“这么个大活人,为什么看不见啊。”   祁念一和非白愕然对视,心中都不可置信。   她突然转身,对宋之航道:“宋道友,劳烦你一件事。”   宋之航微笑道:“你说。”   祁念一把非白推到他面前,正色道:“麻烦你摸他一下。”   宋之航表情僵住了。   好奇怪的要求。   但他还是照做了。   没想到手碰上去,却像那日墨无书一样,并不能碰到实体,从非白的灵体中穿了出去。   宋之航愣了:“这是怎么回事?”   非白自己也有些惊讶。   他低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我……能被别人看见了?”   他这次进化完成后,除了念一,就只见了无书和天尊两人。   他还以为是因为无书和天尊都是大乘境,神魂强度与常人不同,能够透过虚无看到他这个灵体。   没想到,竟然是谁都能看见他。   他回身,低声对祁念一解释:“其实在九霄天梯中,神剑完成进化的时候,我就已经苏醒了。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感受到了我若现身,可能会引来天雷,为你带来麻烦。”   他恍然道:“没想到……”   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非白看着自己的手背祁念一攥住。   她眉眼弯了弯:“这不是好事吗。”   “这至少说明,哪怕现在还是灵体,你也是真实的活在这世上的。”   非白心头微微一震,望着她的眼,轻轻点了点头。   “咳……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旁若无人。”上官熙轻咳一声,对祁念一道,“不介绍一下?”   她在祁念一身侧耳语道:“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美男子,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久,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上官熙话里话外,都是对于自己不知何时错过了八卦的暗恨。   宋之航眼神盯在祁念一攥着非白的手上,心里的惊涛骇浪全都化为三个字——牵手了。   为什么祁道友会牵他。   对方是她什么人?   祁念一仍然握着非白的手没有放开,她对这个动作已经非常熟悉了,对他手掌的骨骼和纹理就像是她握剑一样熟悉。   “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是云野,也叫非白。”祁念一眸光熠熠,张扬骄傲地说,“他是我的剑。”   众人:“……”   摇光茫然道:“但他不是人吗?”   祁念一:“各种缘由,比较复杂。他既是这把剑的铸剑师,也是这把剑的剑灵。”   她简单解释了一番后,众人才勉强明白了她和非白的关系。   只有宋之航内心十分悲凉。   他看着非白俊逸英挺的侧脸,悲伤地想着,先前他求亲时,祁道友说自己只愿和自己的剑共度余生。   她口中共度余生的唯一选择,竟然是这样的剑吗?   ……   落英城神殿外,雷霆剑阵已经被架起。   原本坚定地打算要进入剑阵洗净血脉之力的人们,突然有些退缩。   无他,那剑阵看着如此凶险,雷光弥漫,似乎只要一进入就会被雷光劈死。   “真的不会有事吗?”有人瑟缩道,“看着好生吓人。”   “那是可是雷霆啊,平白让雷劈一遭,真的不会死吗?”   更有人觉得:“若不进入剑阵,趁着尚未被深渊之气完全污染时,我还能苟活一段时间,若要进入这剑阵,只怕是今日都撑不过去。”   几天过去后,南境的血脉者们终于从这场巨大的变故中走了出来。   也有一些人情绪平复后回过神,从祁念一的言语相激中找回了理智,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   情绪激动之下的热血过后,胆怯和犹豫都随之而来。   僵持之际,一个人缓步而来。   她墨发白衣,那身白衣和神殿众人的衣服相似又不相同,纯白的长衫从下摆处颜色开始慢慢变深,从浅红变为深红,行走间,如同一朵清淡又妖异的花。   她胸前佩戴着九瓣皆为红色的落英花勋章,面容冷淡而超凡,不经意间显露出一分矜贵感,强大的压迫感呼之欲出,令人不敢逼视。   她身后跟随着十二个同样身穿神殿长袍的人,人们细看之下,发现他们竟是神殿大名鼎鼎的十二曜。   她站到了剑阵之前,淡声说:“这剑阵,本尊先来一试。”   有些年轻人们还不清楚她是谁,却见身边所有神殿的人事以及一些南境中较为年长的血脉者们齐齐躬身行礼,激动道:   “见过天尊。”   竟是天尊出关了!   叶熹微面前的雷霆剑阵,设在一方高台之上,宽四丈长三丈,从高台四个角落各有六个灵力节点,储藏着雷霆之力,高台的地面全由灵矿芯建成,是储存灵力最好的材料。高台上风封存着十二块洗剑石,封存着祁念一的破邪剑气。   从外面看过去,高台上十二道冷厉剑气清濯,四周雷霆缭绕,都不需要靠近,站在远方都能听见高台上的闷雷之声响彻云霄。   如此可怕的剑阵,人若进入,只怕是会顷刻间化为飞灰,如何能活着出来。   人们震撼地看见天尊平静地进入剑阵。   感受到有人进入后,剑阵中的惊雷之声更加激烈,转瞬之间,剑气雷霆悉数作用到叶熹微的身上,她身上肉眼可见的泛起雷气焦黑。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叶熹微从高台上迈步而下,安然无恙。   一直紧张的人们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叶熹微下巴微扬,对身后的神殿十二曜说:“海北,你带他们去。”   星海北躬身应是,带着另外十一人接连进入剑阵。   有人带头,人们的担忧少了一些。   叶熹微眸光淡扫,冷声说:“我南境修行之人,不应是怯懦之人。”   这一番下来,已经有一些人神情坚定起来。   不远处的高楼上,祁念一正看着这一幕。   摇光担忧道:“天尊受过你一剑,早就已经洗去了体内深渊之气,如今再入剑阵,感受到的除了疼痛别无其他。”   上官熙:“但这件事,只有天尊能做,无论换做谁,都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落英神殿在南境的地位非凡,最后的这一幕,必须要由天尊亲至,才能彻底拉上帷幕。   摇光眉头微蹙:“这样,真的有用吗?”   祁念一轻声道:“还不够。”   摇光:“那为何还要让天尊演这一出戏。”   上官熙瞥了她一眼:“只让天尊和十二曜一起演肯定不够。”   她指着人群中几个方向:“看到了吗,那些人都是我安排进去的,修为从炼气到元婴不等,血脉从二品到六品的皆有之,只有神殿的人出面,当然不完全能起到作用,但若愿意进入剑阵的还有和他们一样的普通血脉者呢。”   摇光闻言,顺着上官熙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她安排的人竟然有近四十个,隐藏在人群中看不出端倪。   摇光一时无言。   “你们这不是做戏吗。”   上官熙笑容略带深意:“做戏又如何,结果是好的不就好了?”   她拍拍摇光的肩膀:“别急,过两天就轮到你去演戏了,我的摇光星。”   祁念一回身问道:“今日的汇报到了吗?”   说到这个,上官熙也叹了口气。   “落英城中,昨日又有三人自尽,其中两个被神殿的暗探救下来了,另一个……已经没了。”   上官熙:“不仅落英城,从南境各处汇报来的消息,接受不了血脉之力事实选择自尽殉道的就有近千人。   还有些人趁机生乱,试图往神殿和五大家族身上泼脏水,打算叛乱,但规模不大,都被压制了下来,消息控制的很好,还没有传出去。”   摇光低落道:“这样的乱象,还要持续多久啊……死了那么多人,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承受这些的。”   祁念一收回目光,轻声说:“会好起来的。”   他们尽人事,剩下的伤痕,就只能靠时间去治愈了。   很快,南境人民就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沉浸在悲痛中。   他们的神子大人,组建了一支全都由元婴境以上的血脉者组成的军队,为应对深渊来袭做好了准备。   他们原本以为,哪怕加入军队,也不过是和往常修炼一样,没想到神子给他们指定的训练方案,堪称地狱,几乎是把他们对于斗法对阵的认知打碎重组了一次。   神子怎么说的来着——你们根本不懂斗法。   当时他们是不信的,后来见了神子不用血脉之力,甚至不用修为,光凭剑法都能胜过元婴境的修士后,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南境和境外在斗法技法上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南境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训练的同时,他们也在一天天加深着对于深渊的了解。   祁念一发现,这群南境人实在封闭了太久的时间,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都在盘算,要不回沧寰请人过来,在南境成立一个专门教导外界知识的机构时,一年转眼走到了尽头。   祁念一和墨无书数着自己芥子囊中的酒壶,眼见已经空空如也。   她十分忧愁:“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往年这个时候,我都在陨星峰喝着大师兄酿的酒,吃着二师兄烤的肉,在后山撸滚滚们。”   非白提醒她:“前两个是做不到了,后面一个你还勉强可以满足一下。”   听他这么说,祁念一才想起自己身边确实有一只滚滚,她运转起万灵朝,白光一闪,熊猫崽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姬玚茫然抬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被召唤出来,就被祁念一拎着后颈肉抱了起来,劈头盖脸地狠狠揉搓了一把。   墨无书见状,也揉了一把熊猫脑袋。   姬玚艰难地挥舞着四肢,口吐人言:“你们差不多可以了!”   祁念一面无表情:“闭嘴,不准说人话。”   姬玚气得直翻白眼。   正开着玩笑时,祁念一突然感觉到自己心慌了一下。   她似有所感,抬头正和墨无书对上眼神。   墨无书猝然起身,眉头深锁:“出事了。”   他镇压在深渊的身体,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波动。   墨无书闭上眼睛,神念穿透数千万里的大地,看到了深渊如今的样子。   无数形状丑陋诡异的深渊之物从登天梯上爬上来,疯狂地攻击着驻守在深渊一侧的神机哨口,铺天盖地的黑影在深渊上空弥漫,天空一片漆黑,黯淡无光。   神机的成员全都被召集起来,驻守在深渊边,已经陷入死战。   晏怀风站在最前列,和另外几个人见龙门修士用身体铸构起了坚固的防线,不让深渊之物有突破结界去到大陆之上的机会。   这次深渊波动竟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   神机前站,一直金羽飞鹰从上空掠过,化为人形落下。   他惊骇道:“那些东西,好像疯了一样,根本不在意我们的进攻。”   晏怀风眉头深锁:“这次能找到原因吗?”   飞鹰摇头,裴泓停顿片刻,沉声道:“会不会是,他们要修补登天梯?”   飞鹰:“一群没有神智的怪物,也知道也修补登天梯?”   晏怀风面沉如水,缓声道:“跟这些东西为敌这么多年,你还相信它们真的没有神智吗?”   深渊绝崖边缘,神机所有的阵法师将护法大阵竖起,看着魑魅魍魉一波又一波地往上冲过来,即将穿透结界和阵法。   鬼影重重,不知何时,深渊上空弥漫开诡谲的阴云,阴云之上,疑似有血色光芒从空中一闪而过。   那道光芒过后,神机中人惊骇地发现,这群怪物们在竟然更加疯狂了。   很快,深渊边缘的阵盘颜色开始变淡。   裴泓冷声说:“魍魉们开始吸收阵盘的灵力了。”   这么多年,他们拿深渊之物最无力的就是深渊之物能够吸食灵力,若非见龙门之上的修为,其他人只要进入深渊结界,就会立刻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消失殆尽,只能沦为深渊之物口中的养料。   鏖战三日,灵力被吸食,深渊之物的气焰更加高涨,而他们却逐渐开始力竭。   阵法被破的瞬间,符修补了上去。   一记凶悍的刀光伴随在符阵之后,悍然长震。   持刀者是个长发高束的红衣女子。   她将疯狂涌上来的深渊之物击退。   晏怀风眼睛微眯,似乎看到了深渊背后,有人型虚影闪动。   在那虚影出现的同时,神机所有人都感觉到脑海之中一阵眩晕。   魑魅魍魉之后,搅乱人心的神念攻击接踵而至。   晏怀风眸光沉凝:“不能再等了,发神机密令。”   密令从他掌中的神机令传递至大陆各大势力话事人的手中。   无数人闻风而动,奔赴深渊驰援。   这一次,出现在驰援队伍中的,第一次有了见龙门之下的修士。   玉笙寒带着已经筹备许久的神机预备营及时赶到。   此时,还没有人知道,南境结界消融,界门大开。   一个白发剑修带着将近一万能够克制深渊之物的南境血脉者,同样赶赴而来。 第115章 初战深渊   神机作为聚集了全大陆所有见龙门修士的组织,已经是一个堪称可怕的战力。   除了几个见龙门之外,神机令主晏怀风几乎是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神机密令是用来求援的。   这代表晏怀风认为这一次深渊的攻势相当可怕,神机不一定能守得住。   神机密令一出,全大陆必须无条件驰援。   这是当初神机成立时,大陆各大势力一致的决定。   生死存亡之际,没有人有能逃得过。   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仙盟。   从南华论道开始,仙盟就一直在筹备神机预备营的事情。   在飞羽阁新制造出的灵器的加持下,元婴境的修士能够通过灵器形成一个灵力循环,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灵力持续的时间,让元婴境的修士也有能力可以进入深渊结界之中。   哪怕战力不如见龙门,元婴境却是大陆上中高阶修士中人数最多的一部分。   仙盟的驻地在中洲,玉笙寒带着几千元婴境神机预备营的修士奔赴深渊,是距离深渊最近的一群人。   同样是在中洲,玉重锦结束了在渠州的游历,从渠州前往卢苏城的途中,敏锐地感觉到了天地间风云变幻。   卢苏城是距离深渊最近的人类城池,也是最快能知道神机传来的消息的地方。   玉重锦入城时,看到卢苏城的护城结界正要升起,城外靠近深渊的地方黑云密布,一派惨淡景象。   他仓促咬了一口手中的黄米凉糕,赶在城门关闭的瞬间,冲了出去。   他身后,卢苏城的守城卫兵高声叫道:“小郎君,前面太危险了,快回来!”   玉重锦回头笑了下,冲他挥了挥剑鞘:“你们城里的点心不错,我下次再来吃,回见。”   然后他头也不回,一路奔往深渊的方向。   守城卫兵满目愕然,看着他一路飞驰,瞬间消失,那身上的灵力波动,竟然已经到了元婴境巅峰,即将见龙门。   西洲,月下听风楼。   萧瑶游甚至比各大宗门的掌门都要先收到消息。   她面色沉着吩咐着手下人:“清点楼里所有元婴境以上的人,即刻同我一道出发。”   对方担忧道:“二当家,不留一些人驻守总部吗?”   萧瑶游面不改色道:“总部有护法大阵,尚能支撑一段时间。我带人出去的这段时间,楼里一切运行照常,深渊的消息严格保密,让这件事止步于修行之人中间,不要让凡人知晓,懂了吗?”   东洲,沧寰。   谢天行被关入狱峰后,沧寰的门派大比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选出了新一任的首徒。   流毓峰,卢秋桐。   沧寰丹修冠绝于世,但谁也没想到,卢秋桐一个丹修,战力如此强盛,竟然在门派大比中立刻强敌,成为这一任的沧寰首徒。   她继任的当天,灵虚子就将原先谢天行所有的权力都转交给了她。   没想到,卢秋桐继任首徒后第一件大事,竟然就是带着沧寰元婴境以上的弟子,奔赴深渊驰援。   陨星峰,宫凌洲辞别大师兄,也加入了队伍中。   温淮瑜送他到了山门前。   宫凌洲:“大师兄,回吧。”   他知道温淮瑜答应了师尊,绝不靠近深渊半步。   温淮瑜是当世唯一一个并不在神机之列的见龙门修士。   温淮瑜睫羽略抬,声音不再像往日那般掺着些阴阳怪气的凉薄,而是难得郑重说:“早日回来,带上老二一起。”   宫凌洲郑重应允。   外人眼中抬手就能碰到云层的天下第一山,身穿着深深浅浅沧寰蓝的弟子们缓步下山,一路有其他弟子在身后送行。   灵虚子在山崖边目送他们离开。   他掌心泛起薄光,终年飘雪的明镜峰难得不再冰雪寒彻骨。   一缕微风裹着浅红的梅瓣送来一阵香,为他们送行。   沧寰数千名弟子沉重地拜别师门,向着深渊的方向前进。   同样是东洲,青莲剑派一群剑修们就没有这么大的仪式感。   他们的剑尊在收到神机密令时,就兀自灌了壶酒,一阵风似的往深渊去了。   楚斯年作为剑尊亲传弟子,带着剑派的其他元婴境弟子后一步出发。   临行前,楚斯年皱眉问道:“他们还没回来?”   卢沧海担忧地摇头:“前几日云大夫说要春溪山有难得一见的灵药现世,他必须去采药,慕大夫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了,按理说应该是今明两日回来的。   我给他们发了传音符,让他们回来后就在剑派等着,深渊太过危险,他们两个医修,还是不要去了。”   楚斯年闻言,眉心微微皱起:“苍术谷对他们二人的追杀令还没有撤销。”   卢沧海惆怅道:“但春溪山就在咱们剑派领域之内,难道真有人这么大胆子,敢闯到咱们剑派领地范围内来抢人?”   楚斯年皱眉道:“希望没有。”   深渊战事来得紧急,他们没有再耽搁,直奔深渊而去。   东洲春溪山,千年难得一遇的九馥玲珑花盛开。   云珏就是为此而来。   “这个花,应该能保住她的命。”云珏忧心忡忡,“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慕晚持刀守在他身旁,四下张望。   她心中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立刻有声音接上他的话。   ——“既然这么想知道她好不好,不如亲自去看看。”   慕晚和云珏都脸色一变。   这个声音他们都太熟悉。   是苍术谷谷主,云一沣。   也是从小将云珏养大的师尊。   云珏猝然起身,对慕晚使了个眼神。   ——快逃。   慕晚没有片刻犹豫,即刻奔走出逃,但修为差距太大,云一沣只一抬手就把慕晚拦了下来。   仓促间,慕晚用刀锋割开了自己的手掌,一枚传音符从袖子落入手中,被血液沾染上后,传音符立刻就燃烧了起来。   云一沣眼神冷到了极致:“终于等到你们两个逆徒了。”   他似乎在这里守株待兔了许久,只为了这一刻。云一沣根本就没有打算和他们多说,抬手就打算将他们击杀。   云珏立刻道:“师尊,我们如今是剑尊的剑侍,您动我们,就是要和剑尊为敌。”   云一沣冷淡道:“我敢今天前来,就是知道青莲那个老头今日无力关注你们两个小虫子,只要毁尸灭迹,谁会知道是我动的手。”   凄冷掌风将至,慕晚狠狠地看着他,突然道:“你不敢杀我们。”   云一沣眼睛眯起:“哦?”   慕晚嘴角露出一抹痛快地笑意:“我将你的秘密封存在符纸中,和我同师兄的命符捆绑,当我们身死的那一刻,记载你秘密的符纸将会送往全大陆各大势力掌门的手中,那时,你的秘密还保得住吗,谷主?”   云一沣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女疯子说的是真的。   “你竟然敢违背心魔誓?”云一沣咬牙切齿道。   慕晚浑不在意地说:“命都没了,总归也等不到心魔劫的那一天,谁还管那么多。”   云一沣脸色阴沉半晌,抬手一挥,掀起一阵迷雾。   迷雾过后,他带着昏迷过去的慕晚和云珏,消失在了春溪山。   此刻,西洲各大世家,同样在明家的带领下集结起来。   明然一袭红衣,背后长剑同样是鲜艳的赤红色。   她身边有一个神色漠然寡淡的少年,正是她的弟弟,明洛。   西洲世家在他们二人的带领下,显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姐弟俩互不理睬,各自带着队伍,向着深渊进发。   佛国感业寺的佛修,魔域的魔族,同样跨过了那道边界线。   两百年来,深渊第一次有如此多的人浩浩荡荡集结前来。   ……   深渊结界中,全大陆八百多名见龙门已经尽数到齐。   神机众人,已经苦战了五天。   云一沣赶到时,正巧碰上一线的阵法师重伤退下。   他带着苍术谷的医修迎上去,送上适时的治疗。   裴泓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云一沣淡声说:“谷里有些事,耽搁了。”   裴泓皱了皱眉,没有再说。   深渊裂口实在太大,南起中洲和西洲的交汇点,向北深入茫茫大漠,将佛国和魔域分隔开。   随着千年的扩张,几乎要完全将大陆横切成东西两半。   唯有南境一隅保持着净立,深渊始终无法深入。   神机却只有区区八百多人,哪怕都是动辄呼风唤雨的见龙门,也无法在如此绵长的边界线上完全布防。   晏怀风作为神机令主,站在深渊绝崖边的第一线上。   阵法师的防线被破后,又有新的一批阵法师补上,符修在他们身后辅助和灵力供给。   绵长的边界线上,还有更多的阵和符无暇顾及的地方,就只有武修法修和体修这等擅长斗法之人用肉身顶上。   深渊结界之中,所有人的灵力都在疯狂的消耗。   他们消耗得越多,深渊之物们吸收得就越多越强大。   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任何公平性可言的战斗,但他们已经如此持续了近千年。   魑魅硕大的头颅上挂着两颗巨大的黄色眼睛,内里是肉眼可见的浊液流动,令人一阵恶心。   神机众人在一阵又一阵轮换中消耗太大,亲身上阵的武修重伤频频,结界中的医修已经忙不过来。   晏怀风亲眼看见魑魅的利齿撕咬开了他们构筑的结界,狠狠咬在了一个神机的脖子上,瞬间鲜血狂涌,身体由粘稠血液构成的魍魉随之涌了上来,疯狂吸食着这些鲜血。   八百人,终究是难以力挽狂澜。   裴泓目露绝望之际,另一边,深渊边缘,阵法出现缺漏的地方立刻被补上了。   七疏真人带着上阳门数千名阵法师及时赶到,重新构起了阵法防线。   紧接着,笛声箫声伴长琴,悠扬清澈的乐声响彻天机。   九转音阙尊主一席浅紫色长衫,在深渊上空的哨口奏响琵琶。   一曲《破阵子》惊醒了在深渊的神念攻击下意识混沌的神机们,铿锵肃杀的沙场曲极大地振奋了士气。   一方大到不可思议的鼓立在另一边的哨口云台上。   妙音仙子赤足站立在鼓上,在鼓面灵巧地起舞,绯红的飘带跟随她摆臂的动作高扬,如同一面猎猎招展的旌旗。   她每踏一步,都能听到庄重肃穆的鼓声在深渊上空响起,竟然将深渊之物的攻势延缓了下去。   趁着这一瞬的空隙,玉笙寒带着已经筹备许久的神机预备营们进入了结界。   他们修为不及,但人数众多,一时间,战局竟当真有所缓解。   玉家独门绝学吹梦东风带起一阵清寒,玉笙寒带人填补上了另一边的空缺。   东方剑光齐鸣,青莲剑派的弟子结青莲剑阵,冷厉剑风破开天空的阴云。   战斗疯子们的加入直接压制了深渊猛烈的攻势。   晏怀风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   深渊底部,突然传来几声阴暗诡谲的呼啸声。   那声音影影绰绰,仿佛梦呓一般,几乎同时,所有临渊而立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直击神魂的恐怖力量。   深渊之物们似乎受到了这个声音的召唤,   它们聚集在登天梯上,同样发出凄厉狰狞的嘶吼来回应。   而后,攻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凶猛了。   玉笙寒甚至感觉一只魑魅锋利细密的牙齿差点咬断自己的脖子。   瞬息间,斜阳细雨快哉风。   玉笙寒感觉熟悉的剑光忽至,薄蓝的短打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兄长,战场可别走神!”   快意剑的剑意变化之间,玉重锦剑携浩荡长风倾斜而下,狠狠斩向登天梯。   遥远的北方,浩瀚佛光在上空弥漫,魔修们卷起惊天的血色,径直向深渊跃下。   血战尚未休止时,晏怀风突然发现,深渊之物的攻势稍有缓解。   他不解地向下看了一眼,却发现魑魅魍魉都在颤抖。   是兴奋的颤抖。   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很快,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到深渊上空有三团黑雾弥漫,竟然慢慢浮现出三个巨大的人型虚影。   几乎每一个人型虚影,都是超越见龙门的压迫感。   裴泓颤抖着声音:“这、这是什么……”   晏怀风满目沉色:“原来那天我没有看错。”   他沉重道:“魑魅魍魉和影祸之上,还有更可怕的敌人。”   裴泓深吸一口气:“三个人影,至少都是千秋岁的修为,我们如何能敌。”   众人心中都有些绝望的时候,一柄森白的骨剑当空而来,径直贯穿了那人型虚影的胸膛。   那柄剑裹挟着耀目的剑光,似乎世间一切污秽在这剑光之下都无所遁形。   众人惊骇地发现,南边被深渊之物团团包围,几乎就要撕开防线的方向,有一群惊人的灵压席卷而来。   他们攻势相当猛烈,几乎瞬息,就在那群深渊之物的口中撕开一道裂缝。   那群人影影幢幢,浩荡而来。   以无比强势的姿态,闯入了深渊战场。 第116章 幽魂鬼影   从南边闯进战场的这群人,以极其强势的姿态清剿干净了南方聚集的深渊之物,径直向着中心战场而来。   从空中看过去,这群人人数相当惊人,约莫有近万人。   为首之人白发高束,在风中轻扬。   抬腕间,那柄森白的骨剑在空中折返,回到了她的掌中。   在场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那把剑。   尤其是南华论道时曾经亲自和那把剑过招的几人,见到这把剑,都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是她。   只有可能是她。   但空中那人,一头肃杀的白发,眼前再没有黑纱遮挡,露出一张清冷素净的面容,金色瞳眸熠熠生辉,将她宛如利刃出鞘的眼神悉数展露。   是她,却又不像她。   神剑重新回到手中,祁念一提剑而上,迅速奔向战场。   她看着空中浮现的三个巨大的人型虚影,每一个都似乎有小山一般高大,举手投足间都是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三个人影,已经接近千秋岁了。   想到从墨无书那里得到的消息,祁念一心中沉重了些。   她的声音随着灵力被扩散,传递到她身后随之而来的近一万名南境的血脉者耳中。   “现在,可以激活你们的血脉之力了。”   她身后,南境的血脉者们分成三队。   神殿中人由摇光领头,出身世家的则有宋之航的符作为标记,更多的散修则由宗斐带领,各司其职。   数万人体内血脉涌动,几乎瞬间,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这群人的修为硬生生拔高了一到两个小境界。   万道光芒同时绽开,闪耀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无比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白泽的血脉在深渊上方狂涌。   祁念一能看见深不见底的深渊爆发出剧烈的力量,那股阴冷诡谲的呓语接踵而至。   没有人能听懂那些东西的语言,但他们却都感受到了那呓语之声充斥着疯狂的渴望。   对这群突然闯入深渊战场的人的渴望。   说着,祁念一两指于非白剑身轻擦,她身后同样出现一个虚幻的人影,非白出现在她身后,磅礴的灵力源源不绝地传递到她体内。   几乎一瞬之间,她的灵力又暴涨了一个台阶。   修为到了见龙门这个地步,激活血脉之力已经无法再直观的提高修为了。   她如今是出鞘期,和藏锋期之间还隔着心魔劫,如同天堑。   祁念一目光冷淡而平静。   冲着三个虚影之中最中间的那个,抬手毫不犹豫就是她的最强之剑——斩月。   森冷的骨剑是由白泽的骨头做成,对于深渊之物生来就具有强大的克制力。   这一记斩月再也没有向往常那样,斩向天地日月,却转而斩向深渊之上这遮天蔽月之影。   斩月一连七道剑气,一道强于一道,在最后第七剑狠狠挥出时,正好带着前六道剑气一同向前。   暴涨的剑光冲开云层,终于掀开了深渊上空沉重阴云的一角,露出黯淡的日光。   剑气飞至,耀眼到几乎像是要再造一个太阳一般。   那人型虚影似乎相当惧怕她的剑,这一剑之下,人型虚影被击散,化作黑烟霎时散开。   众人心头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下一秒,黑烟重新凝聚,再度化为人型虚影,没有丝毫损伤。   摇光倒吸一口凉气:“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的剑伤不到它分毫。”   非白的身影从祁念一背后浮现,他盯着那人型虚影看了一会儿,却也无法分辨出那究竟是何物。   “你能看出来吗?”非白轻声问。   祁念一摇头:“用天眼也不行。”   迄今为止,她天眼失效只有三种情况。   像天机子那样受困于天机,早已并非活人的。   身怀强大的白泽血脉,和她的天眼出自同源的。   最后一种,就是像墨无书和叶熹微那般,本身太过强大,已经超越了她如今的修为使用天眼时能看到的极限。   祁念一沉重道:“如果我感受没错,这三个东西应该是最后一种。”   已经强大到超出她的极限了。   人型虚影动了动,似乎在转头,又似乎发出一声嘶戾般的笑声,带动着登天梯上的深渊之物也随之躁动起来。   转瞬之间,风起云涌,三个人型虚影皆向着她一人而来。   就仿佛,她对于他们有着无比强烈的吸引力。   她一人一剑在三个人型虚影之间灵巧的变换。   虹光步用到极致后,已经不再有光芒闪现,却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她的踪迹。   无数的魑魅魍魉从登天梯攀爬上来,向下看时,尽是密密麻麻的怪物鬼影,根本望不到头。   晏怀风深深看着空中那白发女修一眼,飞身登上神机前站最大的哨口,落在神机集全部阵法师之力布下的阵盘之上,声如洪钟,仰天怒喝。   见龙门体修的全身化如精钢,坚不可摧。   只见他径直向着登天梯,双臂飞快的舞动,连推数百拳,皆向着登天梯而去。   神机令主的怒喝通过神机令灌入所有人的脑海之中,神念一瞬清明。   晏怀风高声道:“魑魅的利齿无坚不摧,能直接咬碎护体灵障,它们的牙齿只要穿透护体灵障,就能够吸食我们体内的灵力,如果被他们咬中,不要强撑,一定要及时退下来,否则灵力消耗殆尽后,会灵脉断绝枯竭而死。”   “魍魉喜食人血,凡血液汇聚处,它们都有可能出现,如受了外伤,请一定及时轮换下来,让结界边的医修进行治疗,否则魍魉能顺着外伤的破口吸食你体内的血液。”   “除了魑魅魍魉之外,还会伴随着神念攻击,是通过深渊底下的呓语之声传上来,请各位必须时刻固守本心,切勿用神念试探深渊,否则元神会遭受重创。”   晏怀风将神机在深渊边驻守多年,总结出的深渊每次进攻的特性做了简单的提示后,再度提高声音,句句铿锵:   “结界边的阵法绝对不能有缺,所有阵法师列阵,于深渊边际列队,分三组轮换顶上。”   “符修列于阵法师之后,给所有人一张静心符,五元素符向登天梯使用,务必阻止魑魅魍魉通过登天梯登上来。”   在世人眼中向来万分神秘的神机,骤然现世时,竟直接就是一场血战。   晏怀风执掌神机令多年,对于如何用最快的方式克制深渊之物早已了然于胸。   “音修全都上观测台,丹修护卫在哨口,各大门派的武修跟随自己的带队人,各自起阵。”   “佛修起大光明诀,道修运转清静经,随音修道友们一同压制深渊的神念攻击,魔修……魔修算了,你们自由发挥。”   晏怀风三言两语就将刚才一片混乱的战局稳定下来,他端立云头,掌中突然出现一把猎猎招展的旌旗,其上赫然是神机的标记。   清朗的声音撼动深渊上空,晏怀风嘶声吼道:“绝对不能让它们冲破结界!”   结界那头,是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宋之航带着所有从南境而来的符修加入了战局,他擅静心符,曾经就用仅仅一张静心符压制住了使用神通力后意识不清的祁念一。   幽幽冷火从登天梯倾泻而下,冉灼陌刀上缀着七朵冷火,在登天梯上绽开清幽的冷焰,将整个登天梯都点燃。   登天梯上密密麻麻的深渊之物们发出凄厉的惨叫,被冷焰灼烧成灰烬。   云端另一头,青莲剑阵以卢沧海为阵眼,青莲剑派三千剑修本命剑齐动,惊天剑气汇聚在卢沧海一人之身。   卢沧海挥剑直斩登天梯,霎时间似有银河倾落,动九霄银汉。   三个人型虚影同时追着祁念一而来,灵压陡增,一丝腥味涌上她的喉间。   她被追到了深渊上空的结界边缘,避无可避,祁念一悍然回身。   退无可退,那便只能正面相对了。   她一人独对三个修为接近千秋岁的鬼影,受到的压迫感可想而知。   阴冷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在狂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标,格外激动。   非白半透明的虚影隐入她的身体中,乍一看去,甚至会觉得他们两人身影交叠。   祁念一屏气凝神,长剑高举过头顶。   神剑周围飞出成千上万的黑白小剑,逐渐形成成一个阴阳鱼的图案,而而后寸寸凝结,汇聚成一个巨型的黑白二色的大剑。   黑白大剑的甚至超出了南线这方结界,力量隐隐溢出。   三个鬼影动作一滞,像是发现了她此刻的修为非同寻常。   祁念一在心中轻声问道:“非白,你准备好了吗。”   巨剑无锋。   白色是她的剑气,黑色是非白的。   这汇聚了他们两人力量的一剑,一旦斩出,非白这个剑灵要承受的力量和压力比她要大的多。   非白声音温醇而果决,他说:   “念一,你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   他自幼天赋卓绝,问鼎千秋岁时甚至不足三十岁,方一出现便惊世骇俗。   他渡劫太虚境那日,彼时天地间所有的千秋岁亲至,为他修为登顶而道喜。   除了剑道,他还擅炼器,当年曾有炼器师称,云野此人于炼器一道的天赋,比起他的剑道天赋更加可怕,假以时日,炼器成就注定不凡。   后来确实也证明了,他精通此道,更甚于剑道。   他成为了众口相传的神匠,最厉害的铸剑师。   那年他三十岁,几乎已经达成了当世修行者所能达成的最高成就,他却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如果让他选,他更愿意找个清净的山头,同矿石和灵火为伴,闲云野鹤,清净自在。   但世情容不得他自在。   大陆上千秋岁一个接一个在深渊陨落,转眼间,他就已经成了仅存的几个天下之巅。   深渊之物才不会管你是否心向清净,只愿闲云野鹤。   它们吞并大陆,啃食人类,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承担起了抵抗深渊的责任。   哪怕他不在了,还有无书,无书之后,还有会有更多人前赴后继。   先前念一问他,以身祭剑,是不是很疼,有没有过犹豫。   那时他一口咬定,并未有过,只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而又正好站在了天下之巅,就该替天下人顶起这个天。   当时没好意思告诉她,犹豫当然有,被灵火灼烧,身体一点点烧化在铸剑炉中的感觉,也是他生平前所未有之痛苦。   但当时有一句话他没有半点掺假。   他做这件事情的原因始终很简单,只是因为他正好能够做到,仅此而已。   非白的身影在祁念一身后若影若现,这一剑承载着一个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和当时最强铸剑师的两颗剑心,没有任何杂念。   只是再纯粹不过的力量,穿云破日,愤而斩下。   深渊之上,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剑。   也看见了这一剑背后交叠着的两个身影。   剑锋过境,诸邪退避。   三个鬼影因这一剑而停住脚步,她的巨剑正中其中一个鬼影的虚无的身体。   霎时间,将它拍碎撵成齑粉,化为灰飞。   这次,它没有再复原。   祁念一松了口气,她的身体和神魂境界都未到,无法负担非白千秋岁的力量太长时间,一剑过后,就已经隐隐有力竭之感。   意识稍微松懈,只一瞬间,深渊上方阴云怒卷,祁念一呼吸一窒,发现在她碾碎其中一个鬼影之后,虽然鬼影并没有再复活,但另外两个鬼影却似乎吸收了先前那个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   它们的身影再度膨胀起来,但如此庞大的身躯半点没有影响它们轻巧的动作。   电光火石间,连个鬼影就闪现到祁念一面前,黑影散开,只差一息就要将她包裹。   关键之时,长风浩荡,狂放而来。   快意剑诀——乘风归去,云中似有孤鸿缥缈,仙影浩然,仙人并未乘风归去,却在最需要的时候踏风归来,送上祁念一此时最需要的清风一阵。   玉重锦的身影随后而至。   他薄蓝的短打在高空烈烈飞舞,伴随着他爽朗的笑声,踏着看似凌乱却又潇洒有序的“转浮萍”,乘风归去后他竟奇诡地接了一记“射天狼”。   此剑相较于他平日里惯用的快意剑剑招来说杀气太重,雷厉而狠辣,但对于深渊之物这种阴冷虚无的鬼影,却有着极强的效果。   一阵好风相送,祁念一顺势踏风而行,虹光步与转浮萍同时用处。   鬼影弥漫,追在她身后不死不休,她踏着清风在云层见穿行,身影若影若现。   紧接着,另外两道剑气忽至,一东一西纷至沓来。   孤山远影,明月寂寥。   攀明月清冷如水的剑身划过,平静在空气中切开水漾的流波,剑身映着孤月高悬,剑意孤绝而澄澈。   月影摇晃,柔和的剑风再次将祁念一送出三丈远,惊而又险的逃开致命一击。   流水镜面般的剑身印出楚斯年半张冷峻的面容,他御剑而来,和祁念一肩背相抵,两人身影倾斜擦过,眼神瞬息交错间,不用多说,十分默契地护住了对方的死角。   楚斯年剑身月光轻灵,剑意却格外凛冽,他周身气势暴涨,长剑斜切向上,以一种冷然决绝的姿态。   他背后,祁念一周身覆盖上浅淡的玉色流光,眼眸平静至极。   分明在如此混乱嘈杂的战场上,两人却似乎都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如有雷动。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剑者之心,苍茫天地间。   两人各执手中剑,肩背相抵不过片刻,又再度分开,两道奋不顾身的冷冽剑锋一自上一自下,深入之中。   鬼影见势不对,身影再度膨胀,在空中凝聚出一个巨大的手掌,眼见就要捏死祁念一和楚斯年这两个小小蝼蚁。   适时,黎雁回细长如鞭的雁鸣剑高唳,一记壁立千仞重逾千斤,山势空蒙而厚重,如同温厚而沉重的连绵山脉,牢牢守卫在两人身前。   转眼间,祁念一、楚斯年、玉重锦、黎雁回四人就已齐聚高空之上。   四人持剑对外,都将后背留给对方。   四柄无论外形气质还是剑气剑意都全然不同的灵剑在此时相遇。   南华论道时,他们彼此为敌,各自为战。   当时的前八名中,有四个剑修,无论论道云台上如何战况胶着,台下却都惺惺相惜,交情甚笃。   那时他们相约,尚未能互相过招的人,日后再行斗法。   却没想到,没有等到斗法来到的那一日,他们就已经成为了并肩作战的同伴。   力量接近千秋岁的鬼影,他们很清楚,自己或不能敌。   但只要能牵绊住它,哪怕一瞬,也是好的。   正欲四剑齐出之时,西方传来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空。   一眨眼,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飞至,停在他们面前。   这把长剑并不在主人手中,却兀自在空中灵活地挽了个剑花,剑尖冲他们摆了摆,像是打招呼一般。   祁念一记得这把颇具灵性的剑。   他们在无望海中有一面之缘。   飞红剑。   呼吸间,飞红剑的主人也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明然一席火红的长裙,飞红剑气之下,衬得她眉眼明艳无方。   五个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剑修,各自剑意天差地别,却都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们点阵排开,祁念一居中压阵,虽然从未配合过,但战况激烈时,他们几乎全都是凭本能在战斗。   五人的神念被祁念一聚集到一起,剑阵之中,只要心念一动,都能够感应到另外几人的心情。   黑色鬼影已经在整个深渊结界上空缭绕弥漫,像一张黑色的巨网,从天宫将人们网罗其中,几乎吞噬。   他们五人的剑阵破开这张鬼网,掀起一角惊澜。   哨口遍布深渊各处,音修们或登台高歌,或奏响笙箫。   箫声凄怆,笛声轻盈,古琴肃穆。   三者迎合着九转音阙的尊主走出的琵琶声,主杀伐的沙场乐器在此刻将《破阵子》威力发挥到了极限。   妙音腕上系着金铃飞快地踏着鼓,鼓声未竭,她却轻启红唇,空灵的声音伴随着铿锵乐声响起。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妙音的天赋神通之下,士气重振,悠扬的歌声传到每个人的心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青空之上,金色鹏羽划过优美的弧度,是萧瑶游和她的金鹏融魂为一体。   凡她过境之处,都有金色羽翼钢针般的洒落,每一根钢羽落在深渊之物身上,都能将其击落下去。   祁念一突然感觉到心头一动,竟然是姬玚在通过功法呼唤她。   她在心中问道:“你也想出来作战吗?”   姬玚的声音无比肯定:“当然。”   她略微剑式,运转起万灵朝功法,很快,一只黑白相间的熊猫崽出现。   和她并肩作战的另外四个剑修看到这一幕,诡异地沉默了。   玉重锦惊讶道:“你打架怎么还带宠物?”   他话音刚落,就见熊猫崽的身影突然抽长变大,竟然直接化为人形。   这人一袭黑色长袍,颈间滚着一圈白色绒毛边,眼下一圈显眼的青黑为他平添几分阴郁邪肆之气。   众人震惊地发现这居然是个化神境的妖修。   一直盘旋在深渊上空翱翔的神机飞鹰看到了这一幕,惊得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皇、皇族?   这不是失踪已久的小妖皇吗?!   姬玚没管太多,冲祁念一微微点头之后,敛起袖子,只身进入战场。   妖皇拥有能为妖族同胞增强力量的能力,姬玚甫一出现,就让神机中的十几个见龙门的妖修强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与此同时,已经筹备许久的符修接踵而至。   在场所有的符修倾尽全部心血,用十万张燃符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符阵,燃烧着熊熊烈火,在触及鬼影的时候,瞬息燎原。   卢秋桐带领沧寰流毓峰弟子们逼出一阵又一阵丹雾,夹杂在符阵中,被燃符一同烧透。   丹雾瞬时弥漫,裹挟着清正之气,随着火焰一同将鬼影包裹住。   鬼影终于彻底被火光吞噬。   而此时,近万名南境血脉者以摇光为首,竟同时割开无名指,一粒鲜红的血珠从指尖冒出来。   似乎是嗅到了鲜血的味道,深红色的魍魉们格外躁动不安,疯了似的扑上来想要吸食这鲜美的血液。   摇光指尖一弹,近万承载着白泽血脉之力的血液从高空落下,洒向深渊。   血液滴落在深渊之物身上时,出现了灼烧似的效果。   裴泓惊道:“竟然真的有用!这些东西原先是不怕高温的。”   血雨之后,魑魅魍魉终于退避。   登天梯上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此时,天空的阴云终于散开。   露出了蒙蒙亮的日头。   此时夕阳西下,哪怕是拨云见日,也快要入夜了。   鬼影消失,魑魅魍魉退避,一片混乱中,深渊战场终于平息下来。   裴泓狠狠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他正想说“不知道为何这次的进攻如此骇人”时,却看见晏怀风眉头紧锁,望向深渊。   这样的表情让裴泓心中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晏怀风缓缓摇头,沉重道:“还没有结束。”   像是为了迎合他的话一般,深渊底部再次涌动。   无数人屏息以待。   片刻后,他们愕然发现,这次从深渊上来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些恶心丑陋的深渊之物。   而是影影幢幢,空洞而缥缈的幽魂。   这些幽魂形同鬼魅,无法看清脸,只有一个类人型的影子飘荡在深渊上空。   裴泓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新的深渊之物!”   几乎同时,晏怀风心脏狂跳。   他立刻反应过来,厉声呵道:“迎战!”   跟他声音同时出现的,是从那些幽魂之中独立而出的一个身影。   他的外形看上去和那些幽魂没有区别,但令人惊骇的是,他至少拥有着太虚境巅峰的实力。   已经,无限趋近于大乘。   到了这时,深渊边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之中,没有人能敌过这样可怕的深渊之物。   就在此时,当空飞来一剑。   仅凭一剑,就将万千幽魂震慑。   那人一席破旧的道袍,取下腰间悬挂着的那个巨大的酒壶,仰头潇洒饮尽。   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流下,淌入衣领中,浸湿他乱糟糟的胡子。   他迈着凌乱的醉步,仰天大笑,一双惺忪的醉眼让人无法分清,究竟是他醉,还是众人皆醉他独醒。   一壶酒饮尽,他狂笑三声,扔下酒壶,举剑怒斩。   这是人们第一次见到千秋岁的剑修,不加收敛地用出自己最强的一剑。   青莲剑最终式——同消万古愁。   此剑长绝,千秋同杯。   这一剑斩开山海,斩碎日月,斩入千古不朽的魂魄莹莹。   那接近大乘境的幽魂身影一震,竟硬生生扛住了这剑。   而后,深渊结界一侧,竟又出现了两个人。   中年男子着素净整洁的道袍,手中拿着拂尘轻摆。   身着深蓝色沧寰衣衫的人,生着一张少年人模样的脸,叫人难以分辨出年龄。   有人认出,这是孤山道尊,和沧寰掌门。   惊骇之中,众人这才意识到。   天下五位太虚境强者,今日竟有三位现身了。 第117章 大乘归来   深渊一侧,沧寰弟子和孤山弟子都有些惊讶。   “掌门。”   “道尊。”   就连晏怀风也有些震惊。   大陆上有一个默认的规则。   千秋岁强者绝不轻易插手世事。   他们已经岁同千秋,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超出凡人甚至寻常修士太多。   一旦他们肆意插手人间事,很有可能会让这世间运行的规则全都失效。   对于凡人来说,那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所以晏怀风向来默认,除非深渊中出现了千秋岁以上的怪物,否则轻易不会请动他们。   没想到这次,三位尊者来得这么早。   青莲剑尊的一剑过后,灵虚子的紫清神诀随之而来。   紫光弥漫,笼罩在那幽魂的上空。   孤山道尊的拂尘一摆,分明是柔软的拂尘,在孤山道尊手中,却像是一把剑。   一把柔软的长剑。   孤山道尊的剑意带着道法冥冥,一剑之下,令人耳目清明。   是他用剑意中蕴藏着的清静经祛除了众人被深渊之气影响的目眩神晕之感。   三个太虚境强者成品字状将那太虚境巅峰的幽魂包围,三人同时出手。   祁念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从见龙门到千秋岁,最本质的变化就是天地之力。   千秋岁大能,可以调用天地的力量。   他们将其称之为——规则。   正因为他们掌握了这个世界规则的核心,所以更加不敢擅动。   孤山道尊淡声道:“所有人,退出结界三十里之外。”   晏怀风微微躬身行礼后,带着人们退了出去。   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能插手的战斗了。   灵虚子双眼微眯,那张同少年人一般无二的脸此时格外冷沉。   被三人包围的幽魂不怒不惊,像是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影子。   只是这影子掌握的力量太强大,偏偏又与人类为敌。   他们三人,同样也都是太虚境巅峰。   对付一个太虚境巅峰的幽魂,并不需要三人联手。   如今这种情形,应当是他们另有要是。   孤山道尊拂尘一扫,钉住了对方神魂。   青莲剑尊拾起酒壶,先前那一双醉眼此时却耀如寒星,格外清明。   “能被千鹤魂法摄住,说明他还有神念。”   幽魂被困住后,并没有其他任何反应,只是无休无止地发出猛烈的攻击,兀自疯狂撞击着道尊设下的神魂桎梏。   灵虚子沉声道:“二位道友觉得,事情是否真的如同我们想的一样?”   道尊淡声道:“我只愿,并非如我们所想,不然,事情就太棘手了。”   青莲剑尊轻笑一声:“那不如再试一剑。”   道尊叹道:“青莲,不用再试了。”   他平静淡漠的眼神中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悲哀。   “千载以来,修为能至千秋岁的能有几人?能轻易接下你全力一剑的又有几人?”道尊轻声说,“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就在此时,一枚算筹慢悠悠飘了过来。   算筹上镌刻着鬼谷的纹路,正是那位神出鬼没地鬼谷神算天机子的标志。   灵虚子眼眸微动,道尊却说道:“是我请天机子阁下过来的。”   说话间,眼前缠裹着黑纱的男子凌空而来,或许因为看不见的原因,他走路向来不慌不忙的。   天机子平静地摘下了眼前的星尘纱。   显露出来的,是一双灰白空洞的眼睛。   在他的目光尽头,无数条明显星轨汇聚,缠绕在一个点上。   而缠绕着他的无数条命线,纠缠着通往了另一个方向。   西洲。   灵虚子叹息一声:“难道是……”   ——“不用猜了。”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而至,再次闯入深渊结界。   这是个鹤发老者。   他看上去真的和寻常老人一般无二,脸上密布着暗沉的老年斑,皱纹细密,神态苍老,就连背都开始弓了下去,全然看不出他是个修行之人。   几人微微点头道:“明老,您也来了。”   明家老太爷,天下五位太虚境中,最为年长的一人,亦是五个太虚境中修为最低的人。   此时,退出深渊结界的众人还不知道,五位太虚境,远不止来了三个。   明老太爷盯着那被困住的幽魂片刻,怅然道:“是我的叔祖父,就算他只剩下一个影子,但刚才他阻剑尊的那一招,是我明家绝学,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忘。”   此言一出,几乎是要确定他们的猜测了。   青莲剑尊眉峰微扬,说道:“既如此,明老太爷可有——”   话音未完,五人同时有所反应,皆敏锐地散开。   幽魂趁势逃脱了道尊的桎梏,钻入成千上万的幽魂之中。   五人低头看过去,眼神中的怀疑显露无疑。   此时,深渊底部,一具用秘法封存许久的身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墨无书睁开眼睛的瞬间,独属于他的灵压同时而至,他化身为剑,长臂轻振,剑光透过深邃的深渊通道,向着深渊上空直射而去,补齐了深渊上空结界出现的漏洞。   他出现的瞬间,深渊底部的躁动被他强势按捺而下,镇压下去。   至此,这场数百年未有的深渊动乱,终于彻底平息。   拿到耀眼的剑光碰到结界时,就自发消弭了。   但无论是此时深渊上空的五个人,还是听命退到结界三十里之外的其他人,全都看到了这一道明亮的剑光。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如果说祁念一的剑,是孤绝浩渺,一往无前,让人感觉到坚定无畏;   玉重锦的剑是飘逸潇洒,快意酣畅,让人闻之心向神往。   那此时深渊之上,这道剑光,只能用温暖两个字来形容。   此刻,没有一个剑修不是抬头怔然遥望。   他们不知道,为何如剑这般杀伐之器,能有如此温暖厚重的力量。   却也感觉到了,同沐这一道剑光的他们,正在被更加强大的人保护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晏怀风猝然回身,看向这一剑。   他颤抖着,竟是许久说不出话来,呼吸间只溢出几个破碎的词句。   向来沉稳豁达的神机令主,眼眶立刻就红了。   裴泓靠的近些,才听清楚了晏怀风低喃的是什么。   “师尊……”晏怀风深深叹息道,“他终于回来了。”   深渊上空,灵虚子也难以置信地回望过去。   “是师兄。”   道尊缓缓舒了一口气,对灵虚子道:“恭喜,墨君安然无恙。”   以一己之身镇压深渊二十载。   这些年,墨君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无数次怀疑,墨君是否已经陨落在深渊之中,却也无人能给出回答。   如今,终于是放下心了。   另一头,退出深渊结界三十里的人们严格踩在三十里这条线上,原地整修。   晏怀风正在清点神机这次的伤亡情况,祁念一四处寻找了下,终于在魔修的队伍中找到了宫凌洲。   魔修前来的人数不多,却各个都是浑身浴血,血腥味甚重。   好笑的是,就像魔域和佛国的位置一样,哪怕是现在,感业寺的佛修们也是在距离魔修不远处的地方落脚,看着深渊战火尚未完全熄灭的方向,默念佛号。   他们这群人人数相当庞大,如今四散开来,放眼望去,原野之上竟然遍地都是人影,相当震撼。   其中南境人尤为多。   这群初次离开南境的人,在外面无论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就连见到人也要兴致勃勃地多看几眼。   摇光就站在祁念一身边,轻声感叹道:“若不是出境,我真的想象不到,外界竟然有如此多少年英才,可见以前在神境的日子,当真是一叶障目,以为自己真的非常厉害。”   宋之航同样叹息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出境,我也见识不到如此令人惊艳的符修法门。”   他们两人都在祁念一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见玉重锦突然走上前来。   玉重锦冲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祁念一正准备打个招呼时,就听玉重锦像是对陌生人似的,一本正经道:“这位道友,刚才有幸,能并肩作战一番,你的剑真的很不错。”   祁念一顿了下,迟疑道:“这位……道友?”   正说着话,黎雁回同样走来,彬彬有礼道:“这位道友的剑,我瞧着有些眼熟,以前我有位朋友也用同样的剑,不知道友同她可相识?”   祁念一:“……”   此时正好有风刮过,撩动她雪白的发丝。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前她星尘纱片刻不离眼,遮住了半张脸。   眼睛是一张脸最重要的门户,若是遮住眼睛,旁人便很难记住这张脸的全貌。   尤其是现在,她一头青丝成雪。   这群人该不会……?   祁念一眉心直跳,抬眸就看到楚斯年缓步而来。   旁人她不敢说,但她从楚斯年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她能笃定,别说她头发变白了。   就算是变红了变绿了变成彩色,楚斯年也能把她认出来。   正欲开口,就见楚斯年执剑行礼,竟然也是一副对着陌生人分外客气的样子,然后淡声说:“不知这位道友,姓甚名谁。”   祁念一:“……”   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你们的眼睛——”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影飞扑上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萧瑶游看着她的头发,作捧心担忧状:“我的公主殿下,这段时间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怎么连头发都白了。”   她转头,严厉指责几个男人道:“你们怎么回事!是瞎的吗!念一认不出来?”   言罢,却见玉重锦偏过头去,肩膀耸动,已经完全忍不住笑意了。   楚斯年和黎雁回要稍微收敛点,只是略微掩面,眸中笑意明显。   萧瑶游:“……你们什么意思?约好了做戏不带我是吧?合着就我一个老实人?” 第118章 神机众人   玉重锦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念一:“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他伸手在眼前比划了下:“还是以前的样子比较酷。”   以前黑纱覆在眼前,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冷淡的轮廓,长发竖起持剑而立时,横生肃杀之感。   哪怕如此,却看着就能辨认出,她是个剑修。   如今摘下了覆眼的黑纱,露出的眼睛竟然是璀璨的浅金色,再又有一头雪白的长发,瞧着不似人类,更像是高居云端的无情仙。   祁念一剑柄抵着下巴,认真道:“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从拿到白泽双眼开始,她就已经能看得见了。但那时大师兄交代她,不要让旁人看到她生了一双如此奇异的眼,所以仍是用星尘纱继续系在眼前。   但黑纱覆眼的样子太过独特,只怕是经历过无望海和南华论道的很多人都会记住有这样一个人,倒是她真正的模样,却没几个人记得住。   非白却是笑道:“我倒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比较好。”   他突然出现,惹的众人都是一惊。   一个灵体,没有半点气息,完全就是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在这样一群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时刻神念展开保持着警觉的修士面前,总是显得那么诡异。   祁念一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她一本正经地对几人解释道:“这是非白,是我的剑灵。”   非白回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便算作见礼,直接看呆了一群人。   尤其是三个剑修。   黎雁回渴慕道:“此方天地间,竟真的有剑能够生灵吗?”   他感慨道:“祁道友,气运当真非同小可。”   玉重锦直接凑了上来,围着非白左看右看,啧啧称奇:“多少剑修穷尽此生也渴求不到的剑灵,竟然被你得到了,我后悔了,早知道无望海的时候我也去和你争上一番了。”   他看着祁念一,跃跃欲试:“听他们说,无望海的时候你才筑基境巅峰?那时我已金丹境中期了,你不一定是我敌手。”   祁念一缓缓扬眉:“这可不好说。”   玉重锦开始畅想:“若当时我去了,说不定现在的神剑和剑灵,都能是我的了。”   他的眼神让非白下意识退了好几步,连连摇头:“这位小友,哪怕当时你拿到了剑,我也不会认主的。”   玉重锦突然失落了:“为什么?我不好吗?我也很厉害的。”   非白一本正经道:“小友如何,和我无关,神剑剑主只能是她,这一切从三百年前就定下了,不会有变。   若我的剑主不是她,我这个剑灵就不会被唤醒,也无法认主,那神剑和其他的灵剑,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停顿片刻,认真地说:“我的身和心都是念一的,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剑主。”   这番话,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玉重锦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是我唐突了。”   他长吁短叹地:“好羡慕啊。”   “确实。”黎雁回轻叹道:“南华论道之时,我们都还是独身一人,未曾婚配,没想到一别许久,祁道友竟然连道侣都找到了,雁回甘拜下风。”   祁念一真心实意道:“可别说这种话,雁鸣剑听到会不高兴的。”   黎雁回立刻对自己的剑道歉:“我不是觉得你不好的意思。”   萧瑶游满脸震撼地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的感慨道:“你们剑修,真的好怪哦。”   为什么能将“和自己的剑结为道侣”这种事情说的这么自信坦荡啊?   摇光戳了戳祁念一的肩膀,低声道:“神子大人,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祁念一这才领着南境一群人和她的朋友们互相认识了。   玉重锦好奇道:“南境不是一直都有结界封锁,外人不让进,里面人也不让出吗?你怎么能进入南境,还带着这么多南境人一同出现在深渊战场上?”   萧瑶游的重点又是另一个,她眉毛都快飞出去了,惊讶道:“神子大人?”   祁念一点点头:“是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容本人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祁念一,现在是南境落英神殿的神子。”   众人:“……”   玉重锦一脸认真地问道:“神子又是做什么的,我们需要行礼吗?”   萧瑶游喃喃道:“你在南境都经历了些什么……”   场面实在太过混乱,祁念一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给他们解释清楚了自己是怎么去到的南境,又是怎么当上神子的过程。   黎雁回轻笑道:“没想到这段时间,祁道友的经历竟如此丰富。”   说话间,一个身影飘然而至。   她刚一出现,大家就都停下了话音,全都向她看过去。   摇光看得目不转睛,惊叹道:“太美了。”   妙音今日穿的格外华丽。   祁念一刚进入结界,就见到了妙音在中心哨口云台上,踩着那方巨大的鼓飘然起舞的样子。   鼓声时而细密如雨点,时而磅礴如浪涛,一声接一声,伴随着音修的肃杀之乐,每一步都踩在深渊之上,为所有人挡下很多神念攻击。   或许是因为这个,妙音今日穿了一席舞衣。   舞衣分上下两截,是明亮的朱红色,在下摆点缀着金丝云纹和鎏金的水珠坠,走起路来光影摇曳,她双臂挽着一道同样色泽的飘带,伴随着晚风轻舞。   如此鲜艳的色泽,衬得妙音那张脸更加清艳绝伦。   她快步走来,没有说话,眼中含笑看着祁念一,上来给了她一个亲昵的拥抱。   【恭喜安全归来。】   妙音是天机子的弟子,自然也知道她去了南境的事情。   她环视一周,看着祁念一被南境诸人拱卫在中间的样子,笑容更深。   【看来你在南境过得还不错。】   祁念一拉着她的手:“很好,一切都好。”   萧瑶游木着脸:“……这两人又开始进行我听不懂的对话了。”   初出南境的一群人,看什么都觉得热闹,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几人笑闹着,黎雁回感叹道:“南华论道一别,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祁道友竟然就已经见龙门,真是可怕的修炼速度。”   玉重锦探头过来:“等什么时候,再比一场?我如今也快见龙门了。”   他的境界和灵力其实早就已经可以见龙门,只是为了日后的心魔劫考虑,故意压制了修为的增长,人为的将见龙门的时间延后了。   楚斯年淡声道:“你们同为元婴境初期的时候,你就赢不了她。”   玉重锦毫不羞愧地说:“当时赢不了,不代表现在赢不了啊。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游历,对于剑道,又有了些新的感悟。”   祁念一一口应下:“我亦如此,想同玉道友再战一场。”   玉重锦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定了,时间——”   他话没说完,被玉笙寒揪着耳朵带走了。   玉笙寒临走前,如有所感,回身看了祁念一一眼,而后轻轻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   刚走出没两步,玉笙寒却停住了,他回身对祁念一道:“何时有空,我们谈谈,关于……那件事,具体该如何做。”   祁念一知道,他说的是婚约的事情。   于是便点点头:“时间你定。”   玉笙寒:“那你等我传音符。”   说完就带着玉重锦离开了。   和玉笙寒敲定了时间,祁念一回头,看见一群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萧瑶游怀疑道:“你和玉少盟主,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无望海时明明还互相看不惯对方。”   祁念一淡淡道:“算不上熟,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被迫有所联系而已。”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和书中大不相同了。   慕晚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开始了新的生活。   而她,也在向着自己逆天改命的目标一步步前进。   她们都在向好的方向走。   她不会因书中玉笙寒做的事情,将账算到现在这个对一切毫无所知的玉笙寒身上。   日后玉笙寒若还想对她不利,那她日后自会清算。   但他们之间终究隔着那夺命一剑。   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直到夜幕降临时,晏怀风才忙完。   他按着眉心,对裴泓道:“七人重伤,三人战死。”   对于总人数仅八百的神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损失了。   祁念一悄悄从背后接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晏怀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顺手一捞将她拎道面前来,上下打量一眼,脸色就苦下来了,长吁短叹道:“你这头发……你这头发呀……”   裴泓看着刚才还沉稳自持的神机令主突然就唉声叹气起来,一副忧心忡忡老妈妈的样子,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晏怀风捻着她的发丝,心痛道:“你以前的头发,乌亮乌亮的,多好看啊,那都是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给你养出来的。”   祁念一:“……您是没少给我做黑芝麻和何首乌。”   晏怀风更心痛了:“念念,你这段时间在外面干什么了都?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祁念一嘴动了动,根本来不及说话,晏怀风又开始念:“还有你这一身修为!”   他按着祁念一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又转过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沉痛道:“怎么这么快就见龙门了。”   “温淮瑜他怎么当大师兄的,他医术不是厉害吗,怎么就没给你说过小重山到见龙门的速度不能太快,得把修炼速度放缓了好好磨练心境,不然日后你心魔劫要怎么过!”   祁念一小声道:“其实大师兄给我说了来着……”   晏怀风瞪了她一眼:“你惯会护着他!”   祁念一:“……”   算了,她还是别说话了。   在她身后,偷摸跟过来的一群人,眼见这样的画面,对传说中的神机令主感到了由衷的敬佩。   萧瑶游惊叹道:“居然有人敢这么吼她。”   以前从来都是祁念一对别人张牙舞爪的。   摇光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居然有人能让她这么听话。”   在神境,祁念一从来都是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   话说到一半,摇光和萧瑶游转头,看着彼此,突然明白了对方心中的一把辛酸泪。   听这话的意思,以前没少被祁念一使唤。   待到凌晨时分,一只飞鹰从深渊飞渡而来,向晏怀风汇报:“确定了,战事已平息。”   晏怀风心中的一口气,终于送了下来。   他站到众人中间,用灵力将声音扩散了出去:“各位不远万里驰援之情,神机没齿难忘。”   ——“刚才我们接到消息,这次深渊的进攻,彻底被击退了!”   他的声音响彻天空,被灵力加持,传出很远,甚至随风传到了深渊的另外一头。   静默半晌后,原野上能听到欢呼和笑声一片。   那笑声中尽是释然和轻松,还有人振臂高呼:“我也是打过深渊之战的人了!”   有不少小重山的修士遥遥喊道:“令主,待到见龙门那日,我们神机再会!”   晏怀风高声笑道:“一定!望道友早日见龙门。”   晨光微熹,伴随着清晨的寒风。   风打着卷带着枯黄的落叶刮过,晏怀风带着神机的几个副手目送着从大陆各个方向疾驰而来的人们向着自己前来的方向回去。   从上空看过去,数万人四散开来,确实渺小如蝼蚁。   而这群上天眼中的蝼蚁,正成群结队,向着自己的归处行进,在苍茫大地之上,走出了数不清却又各不相同的道路。   飞鹰翅膀一振,从青空翱翔而过,将灵药从上空洒下,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神机之中,有一个长发高束手持双刀的红衣女子唱起了战歌,送着战友们远行。   长河辽远,人们行过,落下川流不息的影。   此战,大陆上年轻的修士们,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深渊的可怕。   而终有一日,他们会从前辈们的手中接过神机的旗帜。   独自面对这能吞噬生命的深渊。   这次,只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孤山和青莲剑派的弟子们都已经离开,黎雁回和楚斯年却没有走。   他们的师尊此次亲至深渊,他们决定在此等候。   祁念一对晏怀风说:“二师兄,我是不是该来找你报道了?”   按照规定,大陆上每一个新进阶见龙门的修士,进阶不久后都会接到神机令。   她进阶见龙门是在南境,当时天尊尚未撤销南境的结界,她进阶的消息今天才传到二师兄这里。   晏怀风看她一眼,无奈道:“年后再来报道。”   祁念一于是知道,二师兄的气消了。   晏怀风长叹一口气。   “世人都说,孩子三岁前是最难带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你长大之后才更难带。”   晏怀风:“跟我来,我提前带你认识一下神机的其他人。”   神机八百众,一时半会儿自然是没办法完全认全,晏怀风拣了几个重点的,带她一一认识。   第一个人,是在晏怀风身边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人。   他穿着头戴斗笠,穿着一身黑色的佛门袈裟,却留着长发。   晏怀风:“裴泓,我的副手。他原是感业寺的佛修,后来退出感业寺后并未改换功法,一直带发修行至今。”   而后,是先前那唱战歌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长发乌黑,只用一个乌木冠竖起,除了乌木冠和乌木簪,头上再无别的装饰,三千青丝干净利落地在身后飞舞,双手各持一把圆月弯刀,身姿高挑,全然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晏怀风还未开口,红衣女子就十分自来熟的凑上前来,搂住了祁念一的肩膀:“念一,我知道你。”   祁念一还以为是晏怀风提及的,便看向他:“二师兄经常在神机提到我吗?”   红衣女子爽朗笑道:“那可不,我们都知道,我们令主有一个一手带大,宝贝的不得了的师妹,他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搞得我们都很是感兴趣,想看你究竟是个什么天仙一样的人物。”   晏怀风似乎对她有些无奈:“沉璧,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   沉璧笑着瞥了他一眼,又说:“但他从未在神机提过你的名字,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小妹。”   祁念一不解道:“小妹?”   沉璧下巴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祁念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萧瑶游和摇光似乎相谈甚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飞色舞的样子。   祁念一这才反应过来:“您和萧瑶游是姐妹?但她不是出自凡人之家,逃家出来的吗?”   沉璧点点头:“是啊,后来不就被我捡到了吗,不然她一个对修真界一无所知却又身怀秘宝的菜鸟,不被人生吃了才怪。”   晏怀风适时接话:“沉璧是月下听风楼的大当家。”   沉璧笑着对祁念一道:“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经手楼里的生意了,小瑶做得不错。”   认了一圈,祁念一停在了一个生这一头金棕长发的男子面前。   她看了看自己的白发,又看了看对方金棕色的长发,突然感觉找到了同类。   晏怀风:“穆寅,我们都叫他飞鹰,是神机之中修为最高的妖修。”   飞鹰看着祁念一的表情非常复杂,欲言又止了一番,偷摸瞥了眼晏怀风的表情还算和善,诚恳道:“祁剑主,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晏怀风眉头扬起,飞鹰连忙道:“令主你放心我对你的师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有事想问她!”   他一连不带喘气地说完一句话,听得祁念一都觉得累了。   她安抚了极度护崽的二师兄一番,答应了飞鹰的请求,两人走到稍微僻静些的地方。   就听见飞鹰犹豫道:“敢问祁剑主,是不是有一个契约灵宠。”   他伸手比划着:“约莫这么大,四肢和眼圈是黑的,身体是白色的,非常有特点。”   他期待地看着祁念一:“刚才我在战场上见到他被你召唤出来化为人形,应该是剑主你的灵宠没错吧?”   祁念一:“……”   尴尬了。   她绑架妖皇这么长时间,被妖皇家里人找上门来了。   她镇定地回答:“确实是我的灵宠。”   飞鹰更加激动了:“能不能再召唤他出来,让我们见一面?”   见祁念一表情不对,飞鹰以为自己的要求让她为难了,毕竟初次见面就让人召唤灵宠见面确实不太礼貌,便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见刚才剑主灵宠的样子,非常像我妖族的皇族,如今先皇已经羽化,皇族仅剩一个失踪已久的小妖皇。”   祁念一内心斗争了一番,还是将姬玚放了出来。   白光闪过,飞鹰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黑白毛绒生物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姬玚出现后,立刻化为人形,看了飞鹰一眼:“你是……金龙鹰一族的?”   “陛下安好,真的太好了。”飞鹰激动道,“我族遍寻全妖域,也没有找到您的下落,只知道您被追着逃往了人类境地。”   他感叹道:“我的族弟傩蓝护送您出妖域后就身受重伤,觉得自己把您弄丢了,一直都颇为自责。”   他看着姬玚,恳切道:“如今妖族内部乱成一团,先皇羽化,您失踪后,几个大供奉为争妖皇之位彻底撕破了脸,现如今,还需您回妖域去重掌大权。”   姬玚脸上阴郁色更甚,静默片刻后,竟然说道:“我现在不回去。”   飞鹰愕然:“这是为何?”   姬玚冷笑道:“现在回妖域,不过也是他们的刀下鱼肉而已,妖族七大部族,我能真正相信的唯有你们一族,哪怕回到了妖族,真的重登妖皇之位,也不过是被人拿捏的傀儡而已。”   听他说完,飞鹰也沉默下来。   良久,飞鹰沉重道:“那就……放任不管吗?”   姬玚看着祁念一:“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你我的交易,你会说话算话吧?”   祁念一轻点头:“我的许诺,从不会食言。”   她说会帮姬玚重登妖皇之位,就一定会做到。   祁念一留了点时间给他们叙旧,自己找晏怀风说了会儿话,问道:“二师兄,为什么让我年后再来神机报道啊?”   如今已是深冬,距离年关已经只剩不到半个月了。   晏怀风眼神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忘了。”   祁念一:“忘什么了?”   晏怀风慢悠悠说:“按照沧寰的礼制,亲传弟子在晋升元婴境的时候会办结婴大典,算作出师礼。你结婴时在南华论道,结束后没多久就去了南境。我跟大师兄,连结婴大典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结果没用上。”   “现在好了,你已经见龙门,结婴礼和化神礼,能直接合到一起办了。”晏怀风啧声道,“你还真是给我们省事啊。”   祁念一恍然发觉,不知不觉,她竟在南境待了这么久的时间。   重山行过,轻舟一叶,过尽千帆。   远行的少年,深冬凛寒时,当归故里。   离家奔波近一年。   她可以回沧寰了。 第119章 陨星重聚   话虽如此,南境这么多血脉者都是被她带出来的,她必须要先把人原原本本地带回去,才能放心回沧寰去。   跟晏怀风和宫凌洲打了声招呼,约好各自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回沧寰碰面,祁念一就带着南境血脉者们,又浩浩荡荡地回南境去。   近万人腾空而起,还有不少因为一同战斗过而结交了情谊的人们遥遥相对,高呼:“我们南境结界已经撤销了,到时候来南境玩啊。”   祁念一这个神子当得可以说尽职尽责。   她去到南境,安顿下跟随她出境的那么多人之后,用了两天时间把南境血脉者在深渊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总结出来,再制定了一个适合南境血脉者军队的训练方案。   又跟上官熙简单交代了自己离开之后的具体安排。   祁念一说:“南境封闭太长时间,骤然开放,一定会面临很多问题。”   “年后,我会找大陆各大宗门的负责人来和南境接洽,这段时间,必须要让南境众人快速的适应外面和境内不同的地方,不然日后行走世间,恐怕会吃不少亏。”   “还有,血脉者军队的训练和对外事务处理的机构成立的事情不能落下。军队的训练我交给星天南了,对外事务的处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合适。”   她一件一件交代着,说到一半,却突然发现上官熙用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祁念一:“怎么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上官熙静了片刻,而后莞尔一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对我们南境的事情这么上心。”   祁念一停顿片刻:“最开始,我是真的想两头骗完就撂挑子不干,然后逃之夭夭的。”   上官熙笑着看她:“那现在为何这样呢?”   祁念一诚恳道:“实不相瞒,最开始因为一些事情,我对南境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   上官熙也已经听过她说了在南华论道时和闻家发生的冲突,无奈道:“谁让你碰上的第一群南境人,就是他们家。”   祁念一垂眸,缓慢道:“而现在,见过了南境的世情百态,才开始觉得,抽身哪有我最初想的那么容易。”   说到闻家,祁念一问道:“闻家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   她带人离开南境这段时间,上官熙和神殿一直都在暗中查闻家的事情。   上官熙:“圣晖之会最终考验时,闻新灵神志不清之下说出的只言片语,让神殿也开始怀疑他们家是否暗中掌握了夺人血脉之力的秘法,但好歹是千年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五大世家,闻家底蕴之深,短时间内很难轻易渗透。”   她看着祁念一,婉约一笑:“放心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若当年我娘亲遇袭和我血脉之力的减退,真的和闻家有关,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上官熙扬了扬眉毛,骄傲道:“谁让我在神子大人进入神境的第一天,就胆大包天地伸出橄榄枝,压中宝了呢。”   “现在,我可是神子大人最信任的人,南境上下大小事宜,你若不在时,皆需我过问。”   祁念一笑了下:“这样,算不算完成了当初你我的交易?我不会让你赌输,会给你机会,让你带着上官家重回巅峰的。”   上官熙神秘笑笑:“但我现在的目标不是这个了。”   祁念一不解:“那是什么。”   上官熙手中折扇一收,在手心敲击几下:“你怕是不知道,在你继任神子之位,公开了南境的血脉秘密之后,短短时间,南境之内格局大变。   我先前想要在下一个五大家族重选时带领上官家重回那个位子,现在看来,眼界还是狭隘了。”   上官熙耸耸肩:“看眼前这架势,五大家族要继续存在,或许都成了一个问题。”   在谎言中生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南境人民,只要一想到现如今自己的处境,再想想他们的神明,都是由千年前五大家族的创始人作出的恶果,就一阵不寒而栗。   “现在五大家族在南境都快成了一个骂名,我看不消几年,南境由神殿主导,五大家族共同掌权的时代就要过去了,如今再去争那个没什么意义的名头,没什么意思,我现在想做的是另一件事。”   上官熙意味深长道:“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祁念一静看她一会儿,了然道:“对外事务的处理。”   两人相识片刻,都不由笑了。   没想到初见之时她们许下的宏远,最终都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实现了。   神殿和五大家族的纠葛很深,神殿之中实际上也有着不少五大家族的人,甚至包括天尊叶熹微,也是千年前那五人之一的后人。   伴随着五大家族的名声在南境跌落谷底,甚至有一些人开始怀疑起了如此和五大家族纠葛不清的神殿,究竟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态度和立场。   加之叶熹微有意放权,一度导致,祁念一这个从境外而来的神子,在南境的声望逐渐开始向着顶峰攀登。   这让她就算是交待手头的事情,都费了一番功夫。   就在祁念一还停留在南境,晏怀风还在和神机处理这次深渊之战的收尾时,宫凌洲已经甩脱了归族的魔族大军,独自回到了沧寰。   魔族其实没有和人类一样过年的习惯,但他在沧寰长大,总觉得年关将至,必须要和家人一起度过才算圆满。   以至于今年最先回到陨星峰的,居然是宫凌洲。   陨星峰的布局多年未变,非常简单,因为总共也就他们师兄妹四个人。   大师兄住在靠近山巅的地方,二师兄的住处要低一些,略在山腰的地方,他住在陨星峰峰底。   其实原本那个地方按照四人入门的顺序,应该是祁念一的。   但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觉得,她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在绝崖之上,适合她练剑,便给了念一,让她住在那里,而宫凌洲自己则被安排去了陨星峰山脚下,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祁念一所住的陡峭绝崖比晏怀风的山腰要略高些,再往上,就是陨星峰终年飘雪的山巅。   据说那里是他们的师尊墨君闭关的地方,但便宜师尊闭关二十年没出来,想也知道不过是瞎扯的而已。   陨星峰和明镜峰并称沧寰双绝,地势都高而险峻。其实陨星峰应该同明镜峰一样,终年飞雪,冰霜覆盖,不曾消散。但其实和明镜峰相比,陨星峰称得上四季分明。   说起来,是因为当年念一入门时,说眼睛看不清,只能见一些略微的薄光。   温淮瑜替她看过眼睛后,觉得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常年久居,更不利于她的眼睛恢复,所以亲赴上阳门,请了好几个厉害的阵法师过来,一同施阵,用阵法强行改变了陨星峰的气候。   如今的陨星峰,上上下下遍布着近百处阵法,都是当年留下来的,至今仍然在起着作用。   宫凌洲觉得,哪怕现在念一眼睛已经好了,他也喜欢陨星峰的阵法。   在魔域那地方,不是光秃秃的怪石嶙峋,就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漫天,看不到更多的颜色。   说句对不起父尊的话,他还是更爱呆在沧寰一些。   按照以往的习惯,宫凌洲给祁念一带了些魔域特产的洗剑石,提着径直走向她的住处。   没有看到她的人是意料之中的,但却也没有看到大师兄——她的竹屋之后设了一方玉桌,温淮瑜喜欢在那里下棋。   宫凌洲没想到,他竟然在大师兄惯用的玉桌前,看到了两个陌生男人。   不仅如此,祁念一住了很多年,从来都是单独静立的竹屋旁,多了另一间房屋。   今日小雪洒落,正落在竹林中对弈着的两个男人的肩头上。   他们没有用灵力扫去身上的雪,不消片刻,小雪就将他们的肩头浸湿,留下浅白又冰凉的雪痕和水渍。   两个男人对弈十分专心,哪怕意识到宫凌洲出现在了这里,也并没有抬头看一眼,而是专注思考着下一步的走势。   宫凌洲眉峰扬起,带动眉心深红的魔纹一动,显得赤红的双眼格外妖异。   和这清净而又雅致的场面,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他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搭理他,竟然干脆凑上去,观起了棋。   因为他这个动作,坐在左侧的玄衣男子这才新奇地看了他一眼。   玄衣男子执黑,在他对面穿着沧寰杂役弟子服的男子执白。   这两人的棋路和棋风都颇具风格,执白那人看似闲适温吞,没有什么进攻性,却思路非常清晰,且爱剑走偏锋,每一步都走在对手意想不到的死角上。   执黑那人,动作看似慢悠悠的,攻击却格外果断,棋风凌厉中带了些厚重温和,明明占了上风,且并没有将对手一口咬死,反而处处给对手留有生路,让这一局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一直继续。   宫凌洲看了一会儿,发现玄衣男子不下了,而是盯着他看,便皱眉道:“看我干什么,你不下了?”   玄衣男子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中捻着黑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看得懂?”   宫凌洲十分诚恳:“看不懂啊。”   玄衣男子:“……”   他说:“我观小友,看得很起劲,还以为你看得懂棋。”   宫凌洲:“若说棋,我们这陨星峰上下,怕也只有大师兄能看懂一些。”   大师兄也不是没想过教他们。   但他们三个对这等太费脑的风雅之事着实不怎么感兴趣,硬生生把温淮瑜逼出一身自己和自己对弈的绝技。   宫凌洲看着这两个男子,问道:“二位是我大师兄的友人吗?可知道他现在去哪了?”   说着,那身穿沧寰杂役弟子服的男子收回白子,长叹道:“我输了。”   他心情复杂道:“其实早该输了,是阁下一直在给我留生路。”   玄衣男子勾唇,淡声道:“和小友下棋,很有意思,我想将这种趣事延长些。”   这时,穿着杂役弟子服的那人才对宫凌洲道:“在下上阳门陆清河,是来找温医仙治病的,因此在沧寰借住一段时间。”   陆清河打量了宫凌洲眉心的魔纹片刻,又道:“想来,阁下应该是陨星峰的第三徒,魔域三皇子,宫凌洲宫道友吧?   今日山下黎城有人求医,温医仙去问诊了,眼下尚未归来。”   宫凌洲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他又转头看向那个玄衣男子:“你又是什么人?”   玄衣男子施施然起身,掸了掸袖摆的残雪,看着宫凌洲眉心的魔纹,笑道:“你是小三?”   宫凌洲皱起眉头:“什么小三不小三的,我们师门不这么叫。”   他看着这男子掸袖摆的动作,觉得和大师兄的习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玄衣男子一副惊讶的模样:“原来不这么叫吗?倒是我唐突了,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友呢?”   他深邃的眉眼中蕴着似是调侃又似是了然的笑,让宫凌洲浑身不适应:“你到底是什么人,问这么多干什么?”   玄衣男子笑意更深:“我勉勉强强,也能算是陨星峰的一员吧。”   一句“我是你师尊”还未脱口,就被宫凌洲噎了回去。   宫凌洲嗤笑了一声:“我们陨星峰向来只有我们兄妹四人,再无旁人了,若你说自己我们陨星峰的一员,只有一种可能。”   墨无书诚心求教:“是什么?”   宫凌洲:“除非你是入赘来的。”   他说着,自言自语道:“小四那个棒槌不像是会自己捡男人回来的人啊,难道开窍了?”   墨无书:“……”   他一言难尽道:“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清除掉。”   ——“我是你师尊。”   此言一出,刚跟他下过棋的陆清河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的师尊,那不就是……墨君?   陆清河难以置信地看着墨无书,不敢相信刚才和自己对弈的人居然是那个站在天下之巅俯瞰众生的天下第一人,墨君。   没待陆清河惊讶完,宫凌洲静了片刻,竟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墨无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宫凌洲笑完,对着他兴奋道:“你知道这些年我在外面遇到过多少人冒充我师尊吗?你知道那些人的下场吗?”   宫凌洲说着,迅速收起了笑容,眼神立刻冷了下来:“我以前遇到的那些,都只敢在俗世间骗骗尚未入门的半吊子修士,你是怎么敢……”   他顿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怎么敢骗到沧寰来的?”   墨无书静静看着宫凌洲,沉默良久。   他觉得,自己这个意外收来的三弟子,好像是个傻的。   而此时,温淮瑜结束了山下的问诊,踏着斜阳残雪迈入院门,看到林中墨无书的身影时,脚步停住了。   墨无书的目光越过宫凌洲,看向站在院门外的温淮瑜,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回来了啊。”   “恭喜师尊,闭关结束,平安归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宫凌洲听完,僵硬地转身,指着墨无书对温淮瑜道:“大师兄,原来你没骗我,咱们的师尊,真没死啊?”   温淮瑜没说话,眼神凉凉地瞥了宫凌洲一眼。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丢人”两个字。   温淮瑜迈步入内,他怀中还抱着一只猫,是一只胖的有些看不出原本形态的橘猫,丝毫不认生,在温淮瑜怀里探头探脑地,十分有精神。   他放下怀中的橘猫,橘猫却在刚落地时,就被地上的雪冻得收回了爪子,搭在温淮瑜身上不愿离开,发出了一声很嗲的“喵”。   温淮瑜无奈地又把它抱起来,放在玉桌上。   橘猫毫不客气地把玉桌上陆清河和墨无书下的残局扫乱,自己安然趴了下去。   而后温淮瑜取出一截纱布,给它后腿缠上,几人这才发现橘猫的后腿上有伤。   宫凌洲:“大师兄,这就是你今日问诊的对象吗?”   温淮瑜眼都不抬,凉声道:“嗯。”   包扎完,他又去净了手,亲手烹了壶差,入座后,对墨无书说:“师尊闭关结束这等喜讯,也不提前通知淮瑜一声,我好去做点准备,倒让今天这样的日子,显得过于寒酸了。这盏茶,算我给师尊赔罪。”   墨无书坐在温淮瑜对面,不知怎么的就心虚了起来。   温淮瑜这话看似是在自责,却句句都是在指责他。   于是,这番话在墨无书脑海中已经自行被翻译成   ——我怎么会遇到你这种一声不吭就跑路二十年,除了会给我传信让我帮你收孩子养孩子教孩子之外,别的屁事不干的师尊。   为了帮你守着那个一听就漏洞百出的闭关之说,这二十年来我还得时不时去陨星峰山巅扫雪,装出一副你好像真的在闭关一样。   同时我还要接受来自各方的试探,没日没夜话里话外都是墨君近来如何了?墨君去何处了?之类的话,听得我烦不胜烦,而我确实真的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如此一想,墨无书心中止不住的心虚。   确实,作为师尊,他做得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称职。   他举起茶盏,对温淮瑜诚恳道歉:“抱歉,淮瑜,回来的太过仓促,没来得及先告知你。”   温淮瑜唇角勾了勾,皮笑肉不笑道:“师尊言重了,为何要对弟子说抱歉,弟子并没有生气。”   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   祁念一是在距离年关还剩三天时回来的。   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非白出现得比较自然,从南境回沧寰的一路,非白都待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切实执行着许久之前他们定下的一天牵手一个时辰的约定。   推开院门,祁念一先看到了一只橘色大胖猫灵巧地向她跑过来,先十分亲人地在她身上蹭了一阵,又用鼻子嗅了嗅,这才摆着尾巴离开。   祁念一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她抬头一看,她的竹屋之后的竹林中,聚集了五个风姿各异的男人,此时一同抬头看向她。   温淮瑜和晏怀风的眼神先在祁念一身上落了下,而后慢慢滑到祁念一身边,非白的身上,最后再缓慢下移,停在了非白和祁念一紧扣着的十指上。   宫凌洲喃喃惊呼:“小四那个棒槌居然真的知道带男人回家了……”   晏怀风表情慢慢从惊喜变得扭曲。   温淮瑜眼神微妙地在那双交握的手上停顿许久,而后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小四,是不是要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非白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甚至云野这个名字举世闻名之时,面前这几个人,除了墨无书,还都没出生。   但现在,他难得的生出一丝心虚之感。   非白和墨无书眼神在空中交汇。   墨无书绝望扶额,他怕祁念一再说出类似于“他是我的剑”这种惊世之语,赶在她开口之前,说道:“他叫云野,是我的……兄长。”   听到兄长两个字,几个人的眼神有一瞬的茫然。   “同时,也是她的剑灵。”   凭借着自己曾经见过的大世面锻炼出来的气魄,非白迅速冷静了下来,盯着祁念一三个师兄的眼神,镇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温淮瑜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   晏怀风和宫凌洲却更不解了。   温淮瑜定定地看了非白一眼,垂眸道:“进屋说吧。”   陆清河站在人群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绝望地想着,一夜之间知道了陨星峰这么多秘闻,他治完病还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沧寰吗?   天色渐晚,竹屋燃起暖黄的灯火,照亮了一方暗室。   许久未归,她的屋子里仍是整洁如初,床榻被褥上一点灰尘都不曾沾染,一看就知道是平时温淮瑜细心打理过的。   酒过三巡,祁念一、非白和墨无书才终于将神匠云野是如何变成剑灵的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被迫加入陨星峰师门五人家庭会议的陆清河坐立不安,只能闷头喝酒,企图通过把自己灌醉这种方式来避免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东西。   听完云野的计划和当年遭遇后,晏怀风钦佩不已,举起酒杯:“云野大师,或许我该叫您一声师伯,为当年你铸剑之举的大义,我敬您一杯。”   他不待云野说话,先一饮而尽,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两杯。   三杯饮罢,晏怀风脸上有了一些醉意,竟然露出一种悲愤交加的表情,趴在桌上低喃些什么。   在场众人都修为不浅,自然听清了晏怀风醉呓之下说了些什么。   “但他都三百多岁了,年纪太大了,这个不行,真不行,念念,咱们换一个吧,师兄认识好多青年才俊……”   哪怕是醉中,“青年”这两个字,也被晏怀风狠狠地强调了一番。   非白:“……”   墨无书对他报以一个同情的眼神,但本着当一个好弟弟的态度,还是道:“其实,那三百年时间对他来说就和没发生一样。”   温淮瑜眼波一扫,似笑非笑:“师尊,我觉得您现在可能不太适合发言。”   墨无书:“……好,我不说了。”   温淮瑜眼神落在了非白身上,竟也抬手为他斟了一杯酒。   他盯着非白,说道:“我见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一家之主:墨君   真实的一家之主:大师兄   陨星峰鸡飞狗跳的欢乐日常明天应该还有一章 第120章 新春年节   非白举杯的动作一顿,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何时?”   墨无书瞥他一眼:“你不记得了?”   非白茫然道:“我又忘了什么不能忘的事情吗?”   温淮瑜轻笑一声:“倒也并非不能忘之事,只是三百多年过去,我还未能向恩人道声谢。”   他说着,举起酒杯:“此酒,谢过三百多年前,前辈的救命之恩。”   言罢,将酒一饮而尽。   非白按着眉心,他无奈,只能受了这杯酒。   心中却是有些无奈。   念一的师兄们一口一个前辈、师伯的叫着,直接就让他跟念一差了个辈分。   祁念一探头过去,好奇问道:“救命之恩?”   温淮瑜垂眸,缓声道:“三百多年前,在佛国,是前辈一道剑气救了我,让我逃出了罗刹天。”   听他这么说,非白的记忆才隐约回炉,他看着温淮瑜,惊讶道:“你是当年佛国的那个孩子?”   他顿了下,感叹道:“竟然都这么大了。”   温淮瑜轻笑:“三百年的时间,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夜沉眠,但对我而言却不同。三百多年过去,当年的稚童也已经年岁数百,再不是往昔那个只能任人摆布的孩子了。”   墨无书用竹筷夹了一粒花生米扔嘴里,呷了口酒:“淮瑜是我去佛国寻你时见到的,我循着你的剑气,只找到了他,他那时也无处可去,我便把他带回沧寰,收作首徒。”   温淮瑜虽然酿得一手美酒,酿的酒却多是让陨星峰里另外几个人喝了,他自己不怎么会喝,几杯酒下肚,脸上已经有了些醉意。   非白这才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三百多年前和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孩子。   也难怪他认不出来。   当时他看到的那个孩子,才六七岁的样子,那时的佛国人人对他喊打喊杀,无论他去到哪里都无处安身,最后甚至要被送往罗刹天。   罗刹天是佛国用来关押佛国罪大恶极之人的地方,比起专门对付魔族的镇魔塔还要可怖万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若是入了罗刹天,肯定是活不了的。   那时他已经生出了以身祭剑的念头,又要避开无书行事,便躲到了感业寺去,正好撞见那个孩子在街上受人欺负,就顺手给了那孩子一枚封存着一道剑气的玉佩,而后便再无交集。   没想到,三百年后,竟会以这种方式重聚。   夜半三更,喝得一身酒气的几个人准备回去时,祁念一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想问却忘了问的事。   她对墨无书道:“师尊,您既然回来了,是不是能把我和玉笙寒的同心契解了?”   宫凌洲突然抬头,茫然道:“同心契?为什么小四身上会有同心契?”   陆清河紧紧捏着酒杯,满脸痛苦地给自己又灌了一杯,偏生他酒量太好,喝了一圈下来,温淮瑜已经半醉,晏怀风和宫凌洲脑子也不怎么清醒了,但他却还无比清醒,根本醉不了。   老天爷啊,他真的不能再喝了,要吐了。   为什么今夜要让他听到这么多不该听的东西。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神剑的剑灵是神匠云野,云野和墨君是亲兄弟,以及神剑剑主和仙盟少盟主之间竟然还有个婚约这种秘密。   真的一点都不想!   听到同心契三个字,非白缓缓转头,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盯着墨无书。   墨无书停顿片刻,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道:“这个、可能……暂时解不了。”   非白缓缓扬眉,看着弟弟的眼神十分不善。   墨无书解释道:“同心契是本源法术,必须要灵体合一才能够施展,但现在我的身体还在深渊镇压,无法离开,若要解开同心契,须得你们二人一同下深渊,到深渊之中,我所在的地方,我灵体合一之后,才能给你们解开。”   祁念一无奈:“那不是要等到我们二人都千秋岁之后才能下深渊去?”   墨无书两手一摊:“或者我的身体已经无法镇压住深渊的异动,逼不得已离开深渊之时。”   祁念一:“……那还是前者吧。”   回去时,祁念一的三个师兄都已经醉的不行了,墨无书左手扛着晏怀风,右手拎着宫凌洲,陆清河本来准备扶起温淮瑜,却被温淮瑜抬手拦住了。   冬日的夜风一吹,他清醒了些,步子有些凌乱地漫步走上山,回到自己的住处。   而后,一个人靠在门边,垂眸悠远地看着前方,好些时候都没有动作。   数百年过去,突然看到非白,一些以前的记忆又被唤醒了。   上次见到佛子也是。   今年真是奇怪,总能有一些和佛国有关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那段过去。   ……   沧寰的年节,和东洲的凡人有着相同的习惯。   天下第一山清冷端肃,看似高不可攀,却也会在年节这天,在满目沧寰蓝的山上挂满亮堂的红灯笼,贴上春联和窗花。   除夕前一天,祁念一一起来,就看到晏怀风在剪窗花,温淮瑜在一旁准备着第二天要用的食材和美酒,宫凌洲偷摸在他身后偷已经做好的菜吃。   祁念一发觉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看了眼非白,又放出了姬玚,让熊猫崽趴在她的肩上,两人一熊猫径直下了山,往黎城去,买一些年节要用的东西。   去海市之前,她习惯性地去了一趟以前最爱去的卖养护膏的店,却发现那个在黎城已经开了十几年店的婆婆,不知何时已经关店离开了。   海市边人声鼎沸,显现出黎城修士和凡人融洽相处的奇异民风。   祁念一买了好几条新鲜的鱼,又买了些三个师兄各自喜欢的点心,回去的时候,正碰到了相携下山而来的卢秋桐和曲微。   卢秋桐拿着自己新炼的丹,曲微带上了自己新画的符,正在海市摆摊,想要换一些上好的衣料回去,做一身新的法衣。   她们两人都拿着一根糖葫芦,祁念一想了想,便买了三根,塞给了非白一根,自己叼着一根,还十分好心地分给了熊猫崽一根。   熊猫崽的爪子根本握不住这么细的木签,十分无语地找了个僻静地方又变回人型。   他盯着裹着一层暖黄色糖浆的山楂,那红艳艳的颜色十分吸引人,从来对人类食物不屑一顾的妖皇陛下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咬了一口。   然后……又咬了好几口。   人类的食物,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难吃。   祁念一和她们打了个招呼,正准备离开,就发现她们两人盯着非白打量了半天,然后窃窃私语起来。   卢秋桐小声道:“师姐,我觉得我们俩都输了。”   曲微轻叹一声:“我支持小师兄,你支持楚道友,仙缘笺都投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都浪费了,竟然凭空杀出来一个剑灵。”   祁念一和非白对视一眼,又走了回去,在两人有些尴尬的表情中,认真问道:“我疑惑很久了,你们说的仙缘笺,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把我跟那两人联系到一起。”   曲微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解释道:“其实是月下听风楼前年出的一个比赛,叫仙侣奇缘赛。   月下听风楼会出一些各洲颇具盛名的修士,让大家来投票,看谁与谁更加……般配。”   最后那两个字,曲微说的非常小声。   卢秋桐道:“只要购买月下听风楼出的仙缘笺就能投票,最后投出来的前十组仙侣,若最后真能结为道侣,月下听风楼会全额返还我们投出的仙缘笺,并且还会有一笔不小的奖励。”   祁念一听完,面无表情地想着,这种奇葩事,除了萧瑶游,不会再有别的人能想出来了。   卢秋桐比划了下:“在南华论道之前,小师姐你的大势仙侣,一个是小剑骨,一个是小师兄,我跟曲师姐,一人支持一个。”   祁念一微微扬眉:“南华论道之后,难道还不一样了?”   曲微轻轻点头,惊叹道:“南华论道之后,你的大势仙侣,根本就让人选不过来。”   祁念一眯起眼睛:“都有谁?”   卢秋桐掰着手指就开始数:“现在最热门的还是你和慕晚道友的,你们二人刀剑相向那一战,令无数人为之折服。”   “其次嘛,就是玉小公子,他们将你和玉小公子并称年轻一代剑修双璧。”   “紧接着就是南华论道排名第三的萧道友,他们三人甚至将小剑骨和小师兄压到后面去了。”卢秋桐小声说,“但我觉得萧道友一定是刷票了,她和你在南华论道根本就没有交过手,哪怕平日里交情不错,也不至于排名如此高。”   祁念一听着,眼角开始抽搐。   为什么还会有萧瑶游啊?   你们月下听风楼的二当家做生意,这么有献身精神的吗?   “还有……”   祁念一深吸一口气:“还有?”   曲微:“在之后,还有玉少盟主和妙音仙子,不过妙音仙子排名就很靠后了,我觉得可能单纯是因为妙音仙子的爱慕者实在太多,他们不能接受妙音仙子和别人结为仙侣。”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迈步走开,想了想,又退回来,认真说道:“以后别再给我投了,你们只会血本无归。”   她说完这句,是真的准备走了,却发现非白没有跟上来。   他站在卢秋桐和曲微的面前,一脸认真地问:“这个仙侣奇缘赛,对于参加人员有身份限制吗?”   他指了指自己:“比如说,剑灵,能参加吗?”   ……   除夕那日,墨无书突然来了兴致,想要自己做个菜。   有他带头,其他人突然也兴致勃勃地摩拳擦掌。   宫凌洲算了下:“现在咱们陨星峰有五个人,一个剑灵和一只妖,加起来能做七个菜,尝便各地风味。”   祁念一看着他们,觉得自己这个除夕可能不太好过了。   墨无书却对自己的厨艺颇有信心,他拿着菜刀,用握剑的姿势。   晏怀风看着他这个动作就开始眉心狂跳,正欲阻止:“师尊,还是我来吧——”   话没说完,墨无书一刀劈下,灶台裂开了。   晏怀风的表情也裂开了。   陆清河蹲在一边,满脸复杂地说:“我还能吃上这个年夜饭吗。”   那天温淮瑜在山下黎城的问诊对象——那只胖得十分肥美的大橘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一溜烟地冲过来,在陆清河脚边蹭了蹭。   几个男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裂开的灶台,祁念一斜倚在厨房的门边,一封一封拆着这一年来她信箱里的收到的信——温淮瑜不知什么时候给她重新做了个信箱,比以前那个大了不少,哪怕如此,这个信箱也几乎被塞满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清河聊天:   “你重续灵脉的另一个药引有着落了,南境的流火平原有着大量的凶兽,千年以上的不在少数,等南境对外的事情敲定下来,就可以让人去取来。”   ——“至于无垢花,听说来年夏日,白泽的秘境就会出现,鬼谷预测到这次秘境出现的地点,应该在魔域和佛国那一带,在秘境中应该能找到无垢花。”   温淮瑜实在没眼看他们收拾灶台的狼狈样子,直接甩了手过来,对陆清河道:“最晚明年年末,就能找齐两味药引,为你修补灵脉了。”   陆清河用一截竹枝逗弄着大橘猫,垂眸道:“体内没有灵力久了,不知不觉倒也习惯了,这一年多,我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阵法师,而不是个体修。”   温淮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你现在的体魄,才能勉强接受灵脉修补的疗法。”   祁念一抱着一堆信放在院中的桌上慢慢拆着看。   最多的是萧瑶游的。   她写信就跟她本人一样啰嗦,洋洋洒洒能写好长几张纸,毫不客气地沾了她信箱三分之一的位置,说的话却也没什么实际内容,多半都是些闲聊。   诸如“西洲的流光花开的挺漂亮”和“我昨日又被我的三尾狐灵宠的冰息冻住了”之类的日常,有些有意思的地方,看得祁念一会心一笑。   又翻了几封,被萧瑶游的一封信吸引了注意力。   ——“近来西洲的局势变化很大,听闻明家老太爷有意扶持明洛上位,明然在家中集结了一帮她的追随者,和明洛斗得很是热闹。   前些日子,仙盟似乎也在接触明家,不仅如此,玉华清还暗中拜访了鬼谷好几次,有可能跟当年的鬼谷批命有关,不知他所图为何,你且小心。”   祁念一静静看完这封信,随后用一张燃符点燃信纸,将信完全烧毁。   现在距离书中她的命劫,还有三年。   她想过在现在的情况下,玉华清可能会按捺不住,提前公布她天命者的消息。   尤其是上一次深渊如此剧烈的猛攻之后,给了修真界不小的压力。   如果在这种时候,公开只要献祭天命者,就能镇压深渊的消息,恐怕会有不少人心动。   人言究竟能够多大的力量,她在南境就已经体会过一次了。   若不是她和上官熙用了巧技,先掌控了人们议论的风向,在南境公开血脉真相一事,也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但哪怕如此,南境现在的事态都仍然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境内因此事而起事,试图叛出南境的,要和神殿做对的,誓要铲除五大家族的人比比皆是,因为接受不了真相而选择自尽殉道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而这已经是他们预料之中,相对好的局面了。   同样的事情,如果换到她自己身上来,她无法保证事情的发展方向会往好的一面走。   如此想着,祁念一提笔给萧瑶游回了一封信去,又再写了一封,用天机子给她的特质传音符把信的内容捎过去。   比起坐以待毙,她更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   中洲,玉家。   玉重锦是踩着除夕夜的夜色回来的。   他刚进屋,玉华清就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成日里就知道在外面瞎跑。”   玉笙寒轻笑了下,但笑容却说不上好看。   他想,哪怕是他们这样貌合神离的一家人,在除夕夜也会意思意思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   玉家的除夕夜家宴相当冷清。   玉华清一心修道,一生中有过两任妻子,都在诞下子嗣不久后就玉陨,除此之外,他再无旁的姬妾,玉家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们三个男人。   因此,哪怕是除夕,也是三个男人面面相对,过得十分无趣。   席上,玉华清吩咐道:“今年过去,那丫头也快二十岁了,年后,就上沧寰去提亲吧。”   他说这句话时分外平淡,却在玉家兄弟俩心中都扔下一个惊雷。   玉笙寒和玉重锦同时猝然抬头。   玉华清继续道:“你们成婚后,她就是我玉家长媳,日后……也能算上我玉家一份。具体时间,待我同天机子商量过后,再通知你。”   玉笙寒脑子嗡的一声,明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又或者说是他已经习惯了父亲这样,心中根本提不起什么波澜。   玉重锦却高声道:“父亲,兄长和她都不想要这门婚事,我们同沧寰也不是非联姻不可,为何一定要结这门亲。”   “说你大哥的婚事,你插什么嘴。”玉华清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那点心思,最好赶紧给我收起来。”   玉重锦紧拧着眉。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背后,似乎不止是仙盟同沧寰的联姻这么简单。   ……   陨星峰那头,不知为何又传来了轰隆一声。   温淮瑜吊着眉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可怜的灶台已经完全没救了,碎成了渣。   宫凌洲拿了一块巨大的洗剑石出来垫在铁锅下面,墨无书指尖搓出一点火花,将洗剑石烧热。   晏怀风趁机掂着锅,迅速烧了几盘菜。   也难为他在这样神奇的环境下还能做出一桌子丰盛的美味。   祁念一信还没看完,就被叫过去吃饭,只能将信拢成一堆收起来,待明日再细看。   因此没有注意到有一封压在最底下的来信,里面并不是信纸,而是一张符纸。   如果她拆开看,就会发现,这封信中原本应该是有两张符纸的,只是不知为何,有一张符已经燃尽,只在信封中留下余烬一抹。   另一张符纸,则是一张始终没有动用过的传音符。   那被压在底下的信封,是慕晚寄来的。   有了好菜,当然也少不了好酒。   温淮瑜从庭院中的大树下挖了三坛酒出来,刚揭开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他们一闻便知道,这是温淮瑜亲手酿制的。   正开宴时,山下黎城似乎放起了烟火。   五颜六色的火花一瞬间绽放开,照的陨星峰上覆有薄雪的夜色一瞬明丽。   陆清河一连灌了自己三杯,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在上阳门之外的地方过年节。”   他低笑道:“其实上阳门也不怎么过年节,西洲宗门密集,修士多,早就习惯了脱尘出俗的生活,对于凡人们的年节,都不怎么稀罕,我以前也就会和师尊一起,温一壶酒而已。”   晏怀风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我们陨星峰这么热闹吧。”   陆清河笑着点头:“也没想到,你们会是这样一群人。”   他环视一周,宫凌洲想要偷偷夹走鱼的肚皮肉的动作被温淮瑜发现了,温淮瑜凉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用筷子打了宫凌洲的手背。   晏怀风从桌上偷渡了一盘小鱼干给院子里的大胖橘猫喂,祁念一在给他打掩护——因为温淮瑜说这只猫不能再胖了,平日里要给它少吃点,他们只能偷偷摸摸地行事。   墨无书和云野相对而坐,对着残雪孤月畅饮,一如几百年前的他们一般。   熊猫崽犹豫了半天,在晏怀风的邀请之下,看似不情不愿,却动作飞快的变成了人型,坐在了席间,迅速地夹了一筷子干煸脆笋,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陨星峰这样一个聚集了天下第一人、神机令主、神剑剑主、曾经的第一神匠和魔族皇子的地方,竟然有着如此浓厚的人间烟火气。   这一夜,祁念一难得的开怀畅饮。   她一个人喝了完了一坛烧春后,意识朦胧地倒在非白的肩头。   这一刻,似乎书中种种,以及未来波诡云谲的命途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又一朵烟火在空中展开,明黄的火光照的祁念一雪白的长发铺上一丝暖意,也将非白仍有些虚色的身影填实。   她半醉半醒间,将席上众人的样子尽收眼底。   这都是她的家人。   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在非白肩头睡过去,嘴里低喃着:   “明年我们也要一起过。”   非白听见了她这句极轻的喃喃自语,不由笑了。   他看着祁念一熟睡的侧脸,轻声道:“会的。”   不止明年,往后很多年,我们都会在一起过。 第121章 传音秘诀   第二天,祁念一是被轰隆的天雷声吵醒的。   她探头出去一看,发现陨星峰上空劫云滚滚,天幕雷光闪烁,直向陨星峰山脚下而去。   那是宫凌洲住的方向。   她隔壁院中,陆清河正好从院中出来,祁念一问他:“这是在……渡劫?”   她语气颇有些难以置信。   正说着,青空白昼突降一道惊雷,看那天雷的威力,和化神劫一般无二。   陆清河木着脸,无奈道:“是啊,宫道友在渡劫。”   祁念一:“这是为何?”   她努力搜寻着昨晚的记忆,但她一开始喝得有些猛,除夕夜都没能撑过守岁就睡过去了。   陆清河解释道:“昨夜他受了些刺激,扬言要赶在你龙门礼之前冲击化神境。”   他顿了下,一言难尽道:“但没想到竟然今晨就开始渡劫,宫道友,真是个急性子啊。”   非白从剑里现身,舒展了下身体,笑着说:“昨夜他们说,你筑基境的时候,宫凌洲是元婴境巅峰,如今你已经化神境了,他还是元婴境巅峰,他受了点刺激。”   祁念一摇头感叹道:“他修为早就到了,只是为了等到心境圆融,一直都不肯渡劫而已。”   魔修重杀伐,魔修的功法亦是以外功为主,甚少锤炼心境,故而魔修相比其他修士而言,心魔劫更是难过。   早在几年前宫凌洲的修为就已经到了龙门关口,是大师兄和魔尊让他压制修为,遍行人世,锤炼心境。   大年初一,祁念一收拾了下东西,带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灯和一束白梅,离开沧寰,去往西京。   这还是她见龙门之后,第一次用见龙门的“寸步”之能,比起先前让人带着缩地成寸,还是靠自己用来得要舒服得多。   从沧寰到西京,原来的她哪怕是用最快的速度,也至少要全力疾驰两天才能到。   而现在,呼吸间,山川湖海于眼底一闪而逝,仅仅一个时辰,她就已经到了西京。   怕自己这一头显眼的白发吓到凡人,她找了个斗笠带上,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以前最喜欢钻的那个狗洞,然后惊讶地发现,狗洞被堵住了。   祁念一无奈,只能单手一撑,直接从红墙上翻了进去。   刚一落地,她就看到景帝和卓青站在不远处,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祁念一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景帝身边还有个十分可爱娇憨的女子,看着装束,应该是当朝皇后。   他笑了下:“以往,每年初一过后,雍和宫都会多出一盏花灯和先帝最喜欢的花,我和卓叔猜是你不想露面,私下前来,便来这里堵一堵你。”   雍和宫是她父皇生前的住所。   见他们并没有带旁的侍者,祁念一放心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头如瀑的雪白发丝,让三人都惊了下。   卓青颤声道:“小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祁念一没所谓道:“不妨事,身体没出问题。”   卓青表情仍然担忧:“当真?修行之事急不来,小殿下只身一人在外,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祁念一宽慰地笑笑:“真没事。”   景帝和皇后则是目睹非白悠然地从空中飘了过来,幽魂似的飘在祁念一身侧。   皇后惊讶道:“这、这就是修仙者吗,当真玄妙。”   被堵了个正着,自然不能轻易让她落跑了。   祁念一被景帝逮着拎回宫,吃了一顿没有旁人的皇室家宴,祁念一这才去到雍和宫,给父皇上了一炷香。   非白守在门外没有进来,祁念一点燃香烛,俯身深深拜下。   父皇仙去后,其实葬在皇陵,但她觉得,只有这里才是她和父皇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来这里祭拜才会让她还能感觉到父皇的存在。   “直到去年,我才知道原来当年您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   她垂眸,小心翼翼地点亮花灯,放在窗前,再把那枝白梅放在了以前父皇的床头。   这座寝殿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但景帝一直派人定期打扫,寝殿里看起来整洁如初,但当年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岁了。”祁念一轻声说着,“前段时间我当上了南境的神子,修为也已经见龙门了,亲眼见到了我的敌人是什么样子的。”   “您当时还生气,大师兄不让我回来的太过频繁,现在我能自由出入沧寰了,您人却已经不在了。”   “小时候我常常想,我的生母是谁,为什么无论朝臣还是宗亲家的孩子,都是在自己的母亲身边长大,但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您亲手带着我,并未在我面前提过一句,关于我生母的事情。”   “大了些之后,我还怀疑过,我的生母或许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宫人,又或是罪人,生下我之后就不在了,所以您不让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   她说到这,停顿了下,又道:“现在想来,根本就没有‘生母’这个人吧,我或许根本就不是正常通过怀胎十月出生的,您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捡到我的呢?”   祁念一坐在床榻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话。   见龙门后,她总要抽出一部分精力来压制体内的血脉之力,避免被白泽的神性影响太深,逐渐失掉自己的人性,进入到那种无情无爱的状态。   还好,无论是这西京宫中的亲故,还是陨星峰上的兄长们,都是将她的心系在人间的绳索。   关上殿门后,祁念一退了出去。   非白靠在深红的宫墙边,滚着银边的玄色宽袍在深红的宫墙上留下浅浅的虚影。   今日难得有个好天,暖黄的阳光洒在非白身上,他眼睛微眯,感受着温莹的日光。   倏而,在她出来的同时,非白似有所感的睁开眼,抬手接住了一朵飘落的枯叶,然后回身冲她笑了下。   看着他,祁念一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些。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至少都还有非白陪在她身边。   非白意外地看着祁念一快步冲他跑过来,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接住了她。   祁念一鼻尖在他触感极好的衣料上蹭了下,说道:“你的灵体好像越来越凝实了。”   非白轻笑道:“上次陪你过了一次天雷,似乎灵体也可以开始掌握力量了,我过去的修为正在慢慢找回来。”   祭拜完父皇,祁念一准备辞别景帝和卓青,回沧寰去,不成想那个和她并不太相熟的皇后叫住了她:“皇妹若不急的话,稍等片刻,随我来。”   祁念一有些不明所以地跟上,非白下意识地跟过去,却看皇后有些为难道:“这位……剑灵先生,怕是不太方便跟过来,我同皇妹有些女子的话要说。”   非白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住脚步。   皇后把她一路带到凰羽阁,在祁念一的印象中,这是皇后的寝殿。   一进宫门,祁念一就背这满目琳琅的衣服首饰惊呆了。   红黄蓝紫各色陈列其中,她不懂衣料材质,却也知道每一件都用料非凡,全都是修行之人常穿的法衣。   皇后生了张娇憨的圆脸,看起来在这深宫中也没什么愁绪,笑着对她说:“前些日子陛下为你准备的。   他说你好歹是一国帝姬,成日里穿得这么素淡,翻来覆去就是宗门的那几套衣服,像什么话,特地差人做的,样式是我选的。”   皇后期待地看着她:“换上试试?”   祁念一顿了下,不忍辜负皇后期待的表情,随手挑了其中一件朱红色流光缎的长裙换上了,衣服刚换完,皇后又让人捧上一套鎏金红宝石的头面,睁大眼期待地看着她。   祁念一艰难地解释道:“我平日练剑斗法甚多,不喜太过繁琐的饰物。”   她说的委婉了些,若是直白点便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干扰我打架了。   皇后像是预料到了她会说这话,解释道:“陛下听闻,过些日子皇妹会在宗门办龙门礼,他知道皇妹素来不爱这些,这几套服饰,都是届时让皇妹在龙门礼上用的。”   祁念一这才恍然。   她微微颔首:“那就请麻烦皇嫂,替我谢过皇兄了。”   皇后给她带上鎏金发冠和簪子时,手碰到那柔软的白色发丝时,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   祁念一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多少还是吓到她了。   却没想到,皇后难过道:“若是先帝还在,知晓自己的女儿如此在外奔波劳累,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祁念一却笑了下,灿金的瞳眸无比耀眼:   “皇嫂,我不觉得自己辛苦。修行之人攀登大道,本就逆天而行,每一步我都是在和天道抗争,都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其乐无穷之事,父皇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那是个想过要将她培养成一代女皇的父亲。   他是会为她现在的成长感到欣慰的。   从皇后的宫中走出去时,祁念一已经换下了多年不曾有变的沧寰浅蓝色的弟子服,换上了一身红得几乎要灼烫人心的衣裙。   非白在外面,已经被景帝和卓青盘问了半天身家来路。   他们才不管他是剑灵还是神匠。   景帝只觉得,自家皇妹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男人,这事还是得自己问问才好。   就在非白的家底都快被盘问得一干二净的时候,祁念一出来了。   他如蒙大赦地转身,想说赶快离开这里,但在转身的瞬间愣住了。   她极为少见地穿上了如此鲜艳的红裙,红裙像一团燃烧着的烈火,烧融了她眉宇间镌着的冷意,金色的眼眸比头上的鎏金发冠和衣摆的金色流苏还要明亮。   她出现在那里时,根本没有人能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那是海上清晨初升的朝阳,只一瞬,就将冷清的海面悉数燃烧起来,红的明亮透彻。   非白怔愣地看着她许久,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才轻声说:“很好看。”   祁念一看了看自己:“我也觉得不错,龙门礼就穿这一身好了。”   她望着非白的眼,扬眉道:“走吧,我们回家去。”   非白低着头,没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应了声好。   身后景帝看着这一幕,挑起眉头。   这分明是心弦撩动,不敢多看。   ……   修行之人的年节比之世俗中的凡人,总是要冷清些。   祁念一回沧寰时,宫凌洲已经渡完了化神劫。   陆清河长吁短叹着说你们陨星峰都是群什么变态,龙门劫说渡就渡。   过完初一,沧寰就恢复了平日里正常修炼的样子。   陨星峰上上下下几个男人倒是难得的一个都没离开,他们正在筹备祁念一龙门礼的事情。   按照惯例,沧寰各峰峰主的亲传弟子,会有结婴大典和龙门礼两个大礼。   结婴大典象征着一个人已经跨过了小重山最难的阶段,走上了新的境界,可以出师了。   因此,结婴大典在沧寰向来都十分受重视。   没成想,祁念一晋升的速度太快,结婴大典都没来得及办,就已经见龙门了。   而龙门礼的意蕴,和结婴大典却又不太相同。   放眼全大陆,哪怕加上南境,见龙门的修士也才不过一千来人。   每一个见龙门都无比珍贵,说一句当世大能都不为过。   到了这个阶段,已经能够称得上一句——宗师。   同时在沧寰也意味着,她可以能够正式接过沧寰首座的位置,独掌一峰了。   沧寰的龙门礼环节繁多,三个师兄分头忙着,祁念一被他们安排来自己写请帖。   龙门礼一般会邀请自己的同道好友前来观礼,祁念一提笔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好友还真是有点多,一连写了好几封。   两封送往青莲剑派,分别给慕晚和楚斯年,一封寄给萧瑶游,妙音、玉重锦和黎雁回也没落下,南境那群人应该也不想错过他们神子的龙门礼,便又写了一封送到上官熙手中,让上官熙代为邀请。   她用陨星峰养的仙鹤送的信,速度很快,当天送的请帖,第二日开始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回信。   最先回信的是上官熙——她直接烧了一张传音符来,谴责祁念一偷懒的行为。   “就连多写几张请帖都要偷懒吗我的神子大人,竟然还要我代为邀请。”   后两日,玉重锦、妙音和黎雁回的回信也陆陆续续收到了。   正当祁念一在疑惑,为什么这次话痨萧瑶游反应这么慢时,第三日,她收到了萧瑶游的回音。   并不是回信,也不是传音符,   ——萧瑶游直接把自己打包过来了。   萧二当家十分自来熟地摸上陨星峰蹭住了下来,美其名曰提前来恭贺她龙门礼,实际上是为了躲几天月下听风楼的闲事。   请帖发出去的第四天,祁念一感到有些不对劲。   她发往青莲剑派的两封请帖,都没有回信。   青莲剑派距离沧寰并不远,小时候她和楚斯年就经常两头跑,按理说,楚斯年和慕晚的回信她应该是最先收到的。   但是没有,这两人半点音讯都无。   听闻此事,萧瑶游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祁念一低声道:“深渊大战那日,慕晚也没有来。”   那时她以为或许这是她有别的事情,或者修为暂时还不能进入深渊,所以才没来,并没有多想。   祁念一将自己那堆厚厚的信件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怀疑自己可能有所遗漏,却在整理的过程中,看到了一封她还没开封的来自慕晚的信。   信封上写着的时间是去年九月。   那时她还在南境,确实没机会收到这封信,于是信就一直躺在了她的信箱中。   对于他们修行之人而言,最快的通信方式莫过于传音符,只要双方持有一对传音符,点燃传音符就能将自己要说的事情通过符纸传递给对方,无论是否相隔天涯海角。   久而久之,寄信对于修士而言,倒成了一件分享并不紧急的生活杂谈的风雅之事,所以她才能放任自己的信箱搁置许久,将这些收到的信慢慢品读。   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祁念一拆开这封信,感觉入手特别薄。   最先从信封中抖落出来的,是焦黑的余烬,落入她的手心。   祁念一手指捻了下,从信封中只找到一张尚未用掉的传音符。   传音符这种东西,少则一次,多则三到五次,用完后会自动焚毁,除非像天机子给她的那张经由他特制的,才能长时间使用。   祁念一皱起眉头:“有符灰,说明已经用掉了一张,这封信中应该是有两张传音符的。”   萧瑶游思忖道:“但这另一张分明是空的,传音符若没有对象,也无法使用啊。”   非白从窗外探头过来:“没有对象也能使用的传音符,还真有一种。”   两人同时看他。   非白解释道:“听闻有一种符修之术,和普通的那种由两人分持的不同,而是由一人同时持有一套两枚传音符,只需引燃其中一枚,就能将自己想要传递的消息记录在另一枚上,通过秘诀,可以将消息封存其中,永久保存。”   “早几百年,东洲的符修们还曾用过这种方式,来传递战场的消息,保密性极强。”   祁念一沉着脸看着面前剩下的另一枚传音符:“你们觉得,慕晚在这上面,记了什么事情?”   萧瑶游皱眉道:“但没有秘诀,我们也解不开这上面的封印啊。”   非白:“封印的秘诀可以是任何东西,法诀也好,符文也好,甚至有可能是——”   他话音未落,就见祁念一不知做了什么,传音符突然腾空而起,悬浮在她的掌心,符纸上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显然是封印已经解开。   萧瑶游愕然:“你怎么解开的,你猜到秘诀了?”   祁念一静默半晌,嗯了一声。   慕晚废了这么一番功夫,将一个秘密保存在她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即便她们两人没有通过气,也能让她解开封印的办法。   祁念一低声道:“秘诀是……我的灵力。”   只需要注入灵力,就能解开封印,不需要多费任何功夫。   符纸铺展开,上面的内容并不多,却足够触目惊心。   ——我曾经希望这枚传音符永远都不要有用到的地方,但谷主那人心思深沉,哪怕立下心魔誓,他也决计不会放过我,故而只能将这传音符当做我最后的底牌。   苍术谷谷主,乃至整个苍术谷中,藏着一个关乎苍术谷医修命脉的惊天秘密,受心魔劫所限,我不能将具体内容告知于你,但此事关乎一个无辜女孩的性命,我亦无法坐视不理。   思来想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在宗门,若是传信,短时间内定是收不到的。   这枚传音符连接着我的命脉,在我命断之时,传音符的第二层封印会自行开启,届时,还望你将真相公布出去,来阻止谷主的恶行。   此事凶险,为了隐瞒住这个秘密,谷主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知晓他秘密的人。   我实在不想连累你,但除了你,我不敢相信别人。   苍术谷名望甚高,又因一手医术,对不少大能修士都有恩,若真要难为你,也并非难事   若真走到了这一步,不要和谷主正面冲突,保全自身为上。   慕晚敬上。   祁念一沉着脸看完了这封留信,沉思许久,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萧瑶游:“这秘密,难道和当年慕晚云珏叛谷一事有关?”   祁念一没有回话,撑在窗户边,问院中的温淮瑜:“大师兄,你和苍术谷谷主打过交道吧,他是个什么人?”   温淮瑜正在给她确认龙门礼的流程,闻言顿了下,凉声笑道:“沽名钓誉之人。”   祁念一眉目沉凝:“仔细说说?”   温淮瑜便放下手中的东西,细声说来:“云一沣在医道上自视甚高,自封医道正统,看不得我这等旁门左道的医修,誓要将他那一脉的功法扬名天下。”   “苍术谷确实是全大陆最大的医修门派,但这些年不是没有小一些的新医派现世,无一不是遭到了云一沣的暗中打压,包括我等在他看来是异端的医修,若不是我修为高,怕是也很难逃过苍术谷的打压。”   温淮瑜垂眸,逗弄了下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大橘猫,淡声道:   “医修功法,医谷的存在,本是为了治病救人,若为这些虚名,抛开医道治病救人之根本,在我眼中,不配称之为医修。”   他说完,便看见祁念一提着剑,从房中出来,往山门的方向走去。   温淮瑜看着她的背影,扬眉道:“你龙门礼将至,现在离山,是要干什么去?”   祁念一手中拎着一块红绸,正擦拭着非白的剑身。   她眉眼极冷,唇角噙着没甚感情的笑,说道:   “救人去。” 第122章 忘忧神药   祁念一走的太突然,萧瑶游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温淮瑜听闻这个回答,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道:“哦,记得早点回来。”   萧瑶游满脸震惊地看着温淮瑜淡定的样子,震惊于他完全都不打算阻拦一下。   然后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对祁念一急声说:   “你没看慕晚说的?苍术谷底蕴深厚,对不少当世大能都有救命之恩,哪怕是现在也有很多人在苍术谷内养病,你就这样只身一人贸然闯过去?”   祁念一径直往山下走着,闻言瞥了她一眼:“我不是只身一人啊。”   萧瑶游气急:“你的剑灵不算!”   非白刚想说话,被她噎了回去,不服道:“剑灵怎么就不算人了?”   萧瑶游没搭理他,盯着祁念一的侧脸。   祁念一却,奇特地看着她,说道:“不算非白,你难道不去?”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萧瑶游都已经从陨星峰跟到沧寰山门了。   “难不成你跟我走到这,是为了送我一程?”祁念一十分讨打地说,“送行就不必了,这里是我自己家,我挺熟的。”   萧瑶游:“……我当然去啊!那、那也不能只有我们两个吧!”   她正说着,就见祁念一引燃一张传音符,不知联系上了谁,然后浑不在意地对她说:“这不是正在找帮手呢吗。”   一个时辰后,萧瑶游看着面前抱剑而立的楚斯年,指着她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就他一个?”   楚斯年微微扬眉:“就我一个,有问题?”   三人在前往苍术谷的路上,祁念一解释道:“如今的情况,不适合去太多人。”   “无论怎样,苍术谷也是闻名大陆的老牌宗门,在眼下全大陆齐心协力抗击深渊的关头,若我们带太多人,势必会牵连到宗门,引得沧寰、青莲和苍术谷这几个大宗门之间反目,这就得不偿失了。”   祁念一垂眸,淡声道:“因此,我们只能以慕晚和云珏友人的名义,私下前往,而且要越隐蔽越好,得低调行事。”   她说着,看向楚斯年:“他们两人好好在青莲剑派待着,是为何会消失的?”   先前见面时,楚斯年已经解释过了,他先前没有收到她寄去的请帖,就是在带人找慕晚和云珏的下落。   楚斯年脸色有些沉,衬着他冷峻深邃的轮廓,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他拧眉道:“深渊大战那日,云大夫说要去春溪山采一味灵药,慕大夫陪同他去。   春溪山就在青莲剑派境内,我们都觉得,应该无人敢擅闯剑派,就放心让他去了,没想到我们从深渊回来后,也没见他们的人影。”   楚斯年低声说:“这两天我们找遍了春溪山,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确定他们应该是出事了,正好这时你联系上了我。”   青莲剑派的其他人还在四处搜寻,他接到念念的传音符后,就一个人出来见她了。   祁念一沉静抬眸,和楚斯年四目相对。   他也知道,无论是什么人下的手,背后一定是苍术谷,慕晚和云珏此刻肯定在苍术谷中。   但此事不宜宣扬,若让剑派那群战斗疯子知晓,一定是坚持要跟过来的。   祁念一想起慕晚那封信,问道:“你和剑尊将他们二人从苍术谷的追杀中救下来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斯年回忆起那日的事情,沉声道:“其实我也并没有看得很清楚。我和师尊是在东洲遇到他们两人的,当时他们正在被一群人追杀,来者不止有苍术谷,还有各路散修,应当是收到了苍术谷委托的人。”   那日的画面在楚斯年眼前重现,他缓缓道:“他们似乎还带了另一个人一起逃走,但我们碰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被追上,他们带着的另一个人被苍术谷抢了回去。   师尊在苍术谷要下杀手的时候将他们救了下来,看在师尊的面子上,苍术谷并没有再追究,但是让他们二人都立了个心魔誓,让他们以道心起誓,不能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这就能对上了。   慕晚在传音符上下了两道封印,第一道被她解开了,里面是一封信。   第二道封印之后才是关于慕晚和云珏要隐瞒的那个秘密,除非慕晚身死,否则封印不会解开。   慕晚对自己的道心纯粹看得极重,若是以道心起誓,哪怕是遇到生命危险,她也一定不会违背的。   但她仍有担心,所以才留了这么一手,将底牌保存在自己这里。   “如此说来,苍术谷真正想要的,是跟他们二人一同逃出来的那个人,所以在那个人抢回去之后,碍于剑尊的威势,并没有对他们二人下杀手。”   三个人将这件事情捋清楚后,用最快的速度向苍术谷奔去。   萧瑶游心里有些打鼓:“我们真的要三个人去闯苍术谷吗?要不要细细谋划一下?”   祁念一淡声道:“我有计划了,不用太担心。”   她安慰道:“慕晚劝我不要和苍术谷起正面冲突时,还不知道我已经见龙门了,但现在嘛……谁还不是个当世大能了呢。”   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萧瑶游终于放下了心。   无论平日里如何,祁念一在大事上从来没掉过链子。   于是她放下心来,跟着祁念一一路飞驰前往苍术谷。   ……   苍术谷中,正是一派和谐景象。   “大师兄,前些日子天泽山人送上拜帖,称今日会前来问诊,本应是谷主的病人,但谷主眼下不知在何处。”小药童一溜烟跑过来,对傅崇山说,“还请大师兄暂时代为看诊。”   傅崇山从药田中起身,眉头微皱:“谷主又找不到人?”   小药童尴尬道:“可不是吗,以往谷主基本上不是在问心阁看诊,就是在后山闭关修炼,这些日子不知怎的,谷中四处都找不到人,一问都说谷主有事离谷了,但没半天就又回来了,行踪很是有些诡异。”   傅崇山净了手,换下侍弄草药的粗衣,穿上了苍术谷的医修法袍,正欲前往问心阁给小药童说的天泽山人问诊。   正在这时,就见另一个小药童匆忙跑来,穿着粗气道:“傅师兄,施群师兄说天泽山人这样的贵客,还是让他这个未来谷主去代为问诊,就不劳傅师兄您去了。”   这个后来的小药童语气颇为骄傲,像是不太看得起傅崇山的样子。   说完,药童就离开了,留下傅崇山和原先的药童。   被如此冷遇,傅崇山也没什么别的表示,只是默默重新换上粗衣,接着给田里的草药除草除虫。   先前跟他说话的那药童很是愧疚:“大师兄,对不住,是我……”   傅崇山淡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捧高踩低,人心如此。自我从少谷主的位置下来之后,这谷中不知有多少人这样对我,我难道要一一气过来?”   小药童愤懑道:“哪怕不是您,也还有云珏师兄,哪能轮到施群那个小人。”   说到云珏,药童声音低落下来:“云珏师兄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叛谷啊。”   “也不知那年谷中关于少谷主的门派大比,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自请辞去少谷主之位,云珏师兄叛谷,倒让施群那个小人得了势,真是老天无眼。”   药童难过地看着他:“侍弄草药,这本是最低级的杂役弟子干的活。”   傅崇山淡瞥他一眼:“慎言,施群不是什么心胸宽阔之人,谷中人多耳杂,切勿再提。况且,和草药为伴,我落个安心。”   小药童不知道他口中的安心是什么意思,只能悻悻告辞。   留下傅崇山在原地,目光幽深。   那年门派大比后,他成为少谷主。   但在那之后,谷主唤进入门派大比最后一轮的五人一道去往后山禁地,说要将苍术谷真正的功法传承给他们五人。   在那之前,为了保密起见,他们须得签下一纸取半缕命魂为引的契书。   只要透露关于苍术谷的传承半点消息,他们都会魂飞魄散。   念及往事,傅崇山眸光深沉。   他思忖着,觉得谷主近来的动向,似乎有些奇怪。   傅崇山眉头微皱,眼中怀疑渐深。   他看向后山禁地的方向。   能让谷主如此不安之事,难道……是逃走的那两人,抓回来了?   此时,苍术谷后山禁地。   药童遍寻不得的谷主云一沣正在此处。   暗无天日的密室中,放置了一座遍布荆棘的囚笼。   囚笼相当逼仄,无法容纳一个成年人的身型,笼中人只能用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佝偻着。   囚笼外的荆棘上泛着令人心惊的幽绿色,一看就知道是用药浸泡过。   这种药,苍术谷中人都知道,是迷心散。   并不是什么毒药,但是中药之后,会呈现出意识被人所控的状态,被迫说出一些不能说出的事情。   不止苍术谷,很多门派逼供都是靠这种药。   囚笼中的人,正是慕晚。   她眼眸半阖,眼神茫然失焦,水牢的水位正压在她的口鼻下方一点的位置,只要她稍微有动作,水面波动之下,就会灌入她的口鼻之中。   云一沣端坐在她面前,狭长的眼眸冷淡扫过慕晚狼狈的样子,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究竟将写有此事的东西,交给了谁?”   慕晚在逼仄的囚笼中艰难地环抱着自己,意识不清中发出低喘,她声音很轻,僵持了很久后终于道:“她、她……”   云一沣眉头动了下,终于纡尊降贵地起身,靠近了些侧耳听去。   慕晚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意识有些昏沉。   只要她动一下,浮到口鼻之下刺骨的凉水都会灌入她口鼻之中,囚笼上缠绕的荆棘也会刺入她的皮肤,让她中迷心散的程度更深。   被关到现在,她身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云一沣扬眉,讶异道:“中了迷心散,嘴还能这么硬?”   他双目微眯,审视般的看着慕晚:“你根本就不可能联系到大陆上各大势力的掌门,若是你之前真有此举,早在几个月前我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但没有,这说明你确实留了底,但你留信的人,是某个特定的人,而并非你口中那些。”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慕晚,冷淡道:“别挣扎了,你已经中了迷心散,不可能再抵制住我的问话,还是早些交代那人是谁,你会死的轻松些,如今这般,对你来说只是折磨而已。”   他看着慕晚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落入他的手心,奋力挣扎也无法逃脱的小虫子,轻慢而冷淡。   见慕晚迟迟不答,云一沣嗤笑一声。   那日在春溪山行事太过仓促,又是在青莲剑派的境地,一时没有深想,竟真被这丫头唬住了,直到昨日才回过神来。   云一沣淡觑了慕晚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也罢,你现在不说,总有一日也会说的,我还没见过有谁能抵抗住迷心散的药效。”   正巧这时,密室外传来一阵响动,云一沣起身离开,将密室的阵法又加固了一层。   密室外求见的人是施群,他眉头紧锁,对云一沣道:“天泽山人的情况不好,乌烟虬毒入肺腑,寻常手段无法医治,也没什么能针对乌烟虬的灵药可用。”   乌烟虬是大陆之上毒性最烈的植株之一,它令所有医修都棘手的就在于,乌烟虬的毒很难彻底从体内彻底清除,它和灵力共生共存,想要将乌烟虬的毒素逼退,除了自废一身修为外,别无他法。   施群低声道:“谷主,如此情形,应当能用‘忘忧’了吧?”   忘忧,是苍术谷世代相传的灵药配方。   亦是苍术谷能横行医修界,无可取代的立足之本。   苍术谷的灵药忘忧,能解世间百毒,令腐朽之物重焕生机。   若是健康之人服用,也能祛除体内杂质,没有任何代价的精进修为,曾有传言,有一凡人服用忘忧,竟活了三四百岁不老。   世人相传,一盏忘忧,如登蓬莱。   是以,苍术谷的忘忧,极为珍贵,千金不换。   因病情太重非求药不可的,也得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换,才能勉强得一盏。   施群低声道:“天泽山人是凌霄宗的大长老,在凌霄宗内的地位非同一般,他承诺,若能治好他,他任苍术谷差遣十年,谷主您看……”   云一沣瞥了他一眼:“去取吧。”   施群脸上终于浮现喜色,他连忙躬身道:“谢过谷主,弟子这就去为天泽山人制药。”   他拜别云一沣,一路从密室处走到后山中一处颇为幽深的地带。   这里,哪怕是日照正当空时,也没有阳光照射。   走出一道偏僻的小径,路的尽头,是一个比关押慕晚的密室结构还要更加隐秘的地方。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牢笼里里外外用足足三十六个阵法封锁,连一丝气息都透不出来,整间屋子没有一扇窗,也没有门,四面封闭,密不透风。   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是一个阵法,只有掌握阵法秘钥的人才能出入。   因为常年不见光,这里显得格外阴冷。   苍术谷很多人都不知道,后山禁地之中,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施群默念法诀,四面封闭的牢笼豁然洞开。   牢笼之中,有一个纤瘦的少女。   她额上有一对羊角似的双角,在两侧顶起两个小鼓包,看着不像个人类。   或许因为常年不见光的关系,她皮肤非常苍白,身体也削瘦,此时正独自坐在牢笼中的阵盘里,不得而出。   这被三十六道阵法重重封锁的囚笼内部,竟然还有着繁复的阵法。   她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而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施群哥哥,是你啊。”   施群似乎和她颇为相熟,笑着说:“忘忧,最近怎么样?”   被唤作忘忧的女孩撇撇嘴:“有点无聊。”   她期待地看着施群:“你是来陪我的吗?”   施群在阵法之外俯下身,含笑道:“等我先去给人治病,再来陪你好不好?”   他说着,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本意:“这次又要忘忧来制药了。”   而后,施群解开阵法,递给她一柄细长的小刀和一盏玉杯。   忘忧爽快地点点头:“好吧,那你要说话算话。”   她说完,接过小刀,将自己的手臂划开,赤金色的血液顺着苍白的手臂淌下,被她用玉杯接住。   玉杯中接了小半杯血,她又在自己手臂上剜下一小片肉,同样滑入玉杯中。   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剜下来的那片肉薄如蝉翼,没什么血丝纹理,看着晶莹剔透的。   施群紧紧盯着她,看着她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手臂上的伤口又恢复如初。   他目露贪婪。   无论看多少次,他总会惊异于世间还有如此怪人存在。   接过玉杯后,施群对忘忧笑了笑,象征性地关心道:“疼不疼?”   忘忧思考了下,说道:“总有人问我疼不疼,施群哥哥,疼是什么意思啊?”   施群停顿了下,心中暗啐,这才想起来。   谷主根本就没有让忘忧接触过正常人的生活,她不知道疼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从有意识开始就被养在谷中,当他们的药人。   “没什么意思,不是重要的东西,忘忧不用知道。”   施群笑了笑,转而道:“这次,又辛苦你了。”   忘忧抬头,对他说:“不辛苦,我不就是为了制药而存在的吗?”   她懵懂道:“我就是药啊。”   施群紧握着玉杯,眼神在忘忧身上一扫而过。   还好,这样的怪物,是他们苍术谷的。   施群拿着玉杯,去到后山暗室中,将那片肉研磨成泥,倒入赤金色的血液中,又往杯中加了些去除味道的药物,将血腥味彻底掩盖,直到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满意地看着这名为“忘忧”的神药,将它放入一盏精致的白玉碗中,带着药正要去和天泽山人再谈些条件。   而云一沣,又回到了密室中。   这时,慕晚已经无力再支撑自己这佝偻着的怪异姿态,脱力靠在了囚笼边,囚笼上的荆棘狠狠扎进她的身体。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她太过顽强的意志力。   慕晚竟然在一片混沌中,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意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云一沣见状,还以为她彻底迷失在迷心散之下,丧失了意志,满意问道:“你究竟将东西交给了谁?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慕晚脸上的疤痕早就好了,素净清丽的脸上没甚血色,干净清冷的眉宇间总有些冷淡。   她眼眸半睁,看了云一沣片刻,竟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哑声说:“谷主不用猜了,总之,是你开罪不起的人。”   云一沣脸色有些难看:“是不是青莲剑派的人?”   这个丫头和云珏一道在青莲剑派住了那么久,他趁剑尊离山时,提前做了一番布置,才不声不响地将他们两人抓回来。   慕晚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猜对了。”   她轻声道:“谷主现在,是不是在想,那个人会是青莲剑派的谁?”   云一沣脸色阴晴不定,看着慕晚嘴唇微动,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是剑尊啊。”   慕晚笑了起来:“我可不想连累其他人,除了剑尊,还有谁能逃开您的毒手呢?”   云一沣死死地盯着她:“剑尊那等人物,还会理会你一个剑侍的私事?”   慕晚扯了扯嘴角:“那你觉得,剑尊为何要救我和师兄呢?”   云一沣沉沉舒了一口气,站起身。   他这时看向慕晚的眼神,已经相当于在看一个死人。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根长针,向着慕晚走去。   如果真的是剑尊知道了,那留她亦无用了。   正欲动手时,云一沣突然听到苍术谷外传来一声巨响。   准备接着动手时,后山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云一沣险些站不稳。   他眼神冷了下来,狠狠看了慕晚一眼,甩袖离开密室,径直向着谷外传来动静的方向走去。   不止是云一沣,苍术谷内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所惊动,纷纷抬头望去,甚至有不少人都已经向谷外的方向过去。   紧接着,他们看到一道惊天的剑气凭空出现,狠狠斩下。   一时间,苍术谷地动山摇,所有人都目露惊骇。   刚将忘忧神药送到天泽山人,施群就被这动静激起,连忙冲出去。   他在一片慌乱中厉声道:“还不快去看看,是什么人敢擅闯我苍术谷!”   苍术谷外,并排站着三个人和一个剑灵。   祁念一,萧瑶游和楚斯年三人望着谷外,刻有“苍术谷”三个大字的巨石。   这块巨石,是苍术谷入谷之处,相当于是苍术谷的大门。   萧瑶游看向祁念一:“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祁念一提着剑,向前走了几步,瞥了眼那参天的巨石,而后将长剑高举,分明是一个起剑的姿态。   非白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在她身侧露出一个无奈却又在意料之中的笑容。   看着她的动作,萧瑶游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祁念一身侧,惊天的剑气冲天而起。   无数黑白二色的剑影出现,而后汇聚成一把比那参天巨石还要大的黑白巨剑。   黑白巨剑向着苍术谷门口的巨石,狠狠斩下。   几乎瞬间,巨石碎裂成齑粉,这动静响彻天际。   这还不够,祁念一向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是一剑。   黑白巨剑在苍术谷入谷的必经通道上连斩两剑,山石轰隆落下,堵住了入口的必经通道。   她全然不加收敛,在做完这些后,提着剑径直往苍术谷中走去。   就差把“我今天就是来砸谷”这句话写在身上了。   萧瑶游在她身后,绝望道:“这就是你说的低调行事?” 第123章 来砸个谷   祁念一奇怪道:“我还不够低调吗?我来砸场子只带了两个人诶。”   她指着身后被山上滚落的巨石堵住的入谷通道:“我还封路了,除了我们,没有别人能进来,苍术谷中人也出不去。”   萧瑶游一言难尽道:“你堵的是陆路,我们修行者,会飞的。”   非白微微侧身,露出一个微笑:“这个不用担心,在下虽然不能算是个人了,但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指着天空道:“于阵法结界一道,也还算精通。”   非白一脸“虽然你说我不是人但我并没有记仇”的表情。   萧瑶游木着脸,跟在祁念一身后,往苍术谷里面走。   楚斯年在萧瑶游身旁,听见她忍无可忍问道:“她的低调行事,当真和旁人不太一样。”   萧瑶游看向楚斯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阻止过她吗?”   楚斯年冷峻的面容有一丝惊愕,竟是迟疑问道:“为何要阻止她?”   他看着走在他们俩前方那个张扬的背影,说道:“她就该这样啊。”   萧瑶游:“……”   她看向楚斯年的表情瞬间就由“这是和我同病相怜都被公主殿下支配的可怜人”变成了“呵,就是你们这些人把她纵容成这样的”。   还没走入苍术谷,施群就带着一群人迎了上来。   施群厉声呵斥道:“谁人敢擅闯我苍术谷!”   祁念一眼帘微掀,放眼放去,数了下,人数不少。   她缓步走到施群面前停下,而后认真吩咐道:“两个选择,第一,你带我去见慕晚和云珏,第二,我把你们打晕,我自己去搜谷。”   她说完,诚恳道:“我觉得第一个比较好,你不用挨揍,我也不用太费事。”   施群满脸怒意僵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修,暴怒道:“你当我苍术谷是你家后花园吗,你想闯就闯,想见人就见人?”   他说着,心中迅速思索起来。   [云珏和慕晚叛谷,被青莲剑派收留,这件事苍术谷中人尽皆知,为何她会来谷中寻人?]   施群正想着,便听祁念一微微扬眉,了然道:“哦,原来你也不知道。”   她略一点头:“既如此,就不劳烦你了。”   说着,不待施群反应,她就举起了剑。   施群瞳孔猛地一缩,见状厉声道:“护法!”   苍术谷内全是医修,不事战斗,平日里的谷中护卫,全仰仗于以往救治过的病人。   这些病人中,不乏一些当世大能,不少高阶修士在被苍术谷救治过后,都愿为苍术谷护法,保其周全。   多年以来,大陆上都有一个默认的原则。   无论在什么斗争之中,都不伤害医修。   医修是仙道八门中唯一一道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职业,一身修为空有境界,余下皆系于医道,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同样能够救人的丹修比起医修,战斗力都要强上不少。   因为大师兄的存在,祁念一向来都非常尊敬医修。   但如苍术谷谷主这等行径,着实让人不齿。   祁念一往施群身后看了一眼,更多的苍术谷弟子正向着这个方向跑过来,放眼望去,挤在这入口处的就已有好几百人。   她轻笑了下,竟然收回了非白,转而拿出了她许久没有用过的沉渊。   和她人差不多高的重剑甫一出现,就给在场所有人都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施群离她最近,眼睁睁看着那把两掌宽的重剑狠狠向他拍去。   祁念一起手,一记简单的惊涛拍岸横扫,无数奔驰而来的苍术谷弟子在她的剑下,就像于惊涛骇浪的海面毫无自保之力的一叶小舟,只能任由巨浪滔天拍打在身。   她只用了一剑,跟随前来的数百苍术谷弟子就被这惊人的剑光震晕了过去。   施群僵直着脖子,紧紧闭着眼,只能清晰的感受到剑气加身的剧痛,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回头一看,身后的苍术谷弟子们已经倒了一大片。   而那个比魔修还要可怕的女人,就站在他面前,冲他轻轻笑了下。   单手持着那把骇人的重剑,用锋利的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强令他抬头,直视她的双眸。   那双冷漠无机质的金色瞳眸和他对视的瞬间,施群感受到意识像是被人摄住一般,完全无法自控。   祁念一漠然道:“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没关系,你总知道,跟他们二人一道逃出去后,又被你们抓回来的那个人在哪里吧?”   施群只觉得眼前是令人眩晕的色彩,有一双眼睛仿若天神降临一般,让他完全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力。   那双金色的眼睛,就像在他脑海中翻阅搜寻一样。   短暂而又漫长的痛苦过后,施群两眼翻白,彻底失去意识。   祁念一金瞳中微光收敛,对身后两人说:“找到了,走吧。”   见龙门之后,她已经能短暂的控制万物通明时的状态。   萧瑶游迈过倒在地上的一群苍术谷弟子,低声道:“他们没事吧?”   祁念一:“没事,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了而已,晕两天就好了。”   三人往里走时,发现苍术谷内部已经空了不少。   应该有一部分人都倒在刚才她那一剑下了。   萧瑶游看着她的背影,惊叹道:“深渊之战那日还不觉得,今日一见,才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她见龙门之后,当真是强的可怕。”   南华论道时那个初露锋芒的神剑之主,彼时是几位掌院看好的后辈,眼下不过一年时间,就已经成为了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强者。   萧瑶游眉头微皱,看着祁念一,低声道:“但我怎么总觉得,她今天不太对劲?”   非白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他们身边,轻笑着说:“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呢,还得让她发泄一下才好。”   萧瑶游:“什么意思?”   非白目光悠远:“那次深渊之战,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是个愈战愈强之人,已经很久没有过被压着打还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了。”   非白专注地看着祁念一。   他非常清楚,靠南境众人用血脉之力来压制深渊,并不是她真正希望的。   用南境人的血来压制,和用献祭的方式,说到底是同样行径。   她在这条逆天改命的路上艰难跋涉这么久,如今才发现,自己其实只越过了第一个险滩,而后面还有更加险峻的高峰要攀登,很难不受打击。   只是这股情绪自深渊之战开始就被她一直压在心里,直到今天,有机会彻底释放出来。   萧瑶游看着祁念一浑身冒着不善气息的样子,担忧道:“不需要阻止一下她吗?”   非白飞到了祁念一身边,和萧瑶游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话。   “我会拴住她的,眼下,先让她发泄一下吧。”   刚一入谷,祁念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苍术谷中,护法大阵已经启动,凛冽的罡风拔地而起,聚成一团团风暴,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   风暴擦着萧瑶游的脖子刮过,她灵巧地避开,再出现时,已经是和乘坐在金鹏的背上。   楚斯年迈步上前,和祁念一肩背相抵,同样持剑应敌。   萧瑶游原本打算加入战局,却意外看到了祁念一在背后冲她打的手势。   紧接着,祁念一随手一抛,将一个罗盘扔给了她。   没说太多,萧瑶游也已经领会了祁念一的意思。   她按着罗盘指引的方向飞去,转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而此时,护法大阵中,出现了好几个身影。   祁念一若有所感,看向其中修为最高那人,竟是个佛修。   这人身穿感业寺的袈裟,手持降魔杵,眉心的纹路很深,叠成一个川字,怒目圆睁,一派怒目金刚的样子。   佛修多汇聚于佛国感业寺,很少离开北方,到如今,祁念一也就在南华论道时见过佛子思空,没成想,竟然能在苍术谷中再见到以为感业寺的佛修。   此人修为亦是见龙门,乃是出鞘期。   天眼告诉了她这个人的身份。   感业寺善能,在外有降魔金刚之称,是佛修中最重杀伐的一脉。   同时出现替苍术谷护法的,竟还有一个熟人。   楚斯年和那人冷如寒水的目光相对,淡声道:“明洛。”   西洲明家的小少爷,前些日子和明然争夺少主之位正火热,为何会到这苍术谷来?   明洛手执一杆乌金木为柄,白狼毛为豪的,款刻着水墨流纹的笔,正是他的本命灵兵——寒蝉笔。   剩余几人修为都不及这两人,祁念一眸光一扫,仓促间和楚斯年对视一眼。   一人一个?   楚斯年微微点头,没再说话,直直应向明洛而去。   而祁念一则回身,对上了佛修善能。   善能看向她的眼神冷漠而平淡,开口便声如洪钟:“祁剑主已见龙门,缘何杀心更重?”   祁念一淡声道:“大师有所不知,杀心,亦是剑心。”   善能念了句佛号,未曾动手,眼神却看向了祁念一身侧,非白那边,微微颔首道:“云野施主,数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师兄若能知晓云野施主命途未断,定当万分欣喜。”   非白笑了下:“来日得空,我再上门去感业寺叙旧。今日,只怕不是个适合叙旧的场合。”   祁念一抬眸,周身剑光流转:“善能大师,我有一问。”   善能:“祁剑主,但问无妨。”   祁念一便道:“大师今日,又是为何替苍术谷护法?”   善能缓声道:“苍术谷曾对佛国众多百姓施药,救他们于水火,彼时贫僧答应,若佛国百姓当真得救,便为苍术谷护法,无论缘由。”   祁念一垂眸,闻言扬声道:“所以,大师今日是非护法不可,而我亦是非闯不可。”   她金色瞳眸中似是燃烧着熊熊烈火,同佛修的一番谈话,都没能将她心中的气愤压制下去,反而被烧得更旺盛了。   祁念一将剑换成非白,剑灵重归剑中,让这把剑焕发出格外灵动的神采。   “那便无需多言,打败你,就可以了。”   那头,楚斯年已经解决了其余几个修为稍显不济的护法,正面和明洛对上了。   明洛此人,给人们唯一的印象就是冷漠。   和楚斯年那种单纯的面冷不同,明洛这个人,就像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   是发自内心的冷漠,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牵动他的情绪。   他在南华论道上击败自己的亲姐姐时,是这幅冰冷的表情,和明然争夺少主之位时,亦是如此。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明洛冷淡得不像个人类,都有些不理解,他为何要争这少主之位。   寒蝉笔出,笔走游龙。   天地间的灵气在明洛笔下皆化为深深浅浅的水墨。   世人称这位明家的小公子,落笔惊风雨。   他绘出一个囚笼,水墨色如游龙一般腾跃,而后将楚斯年牢牢封锁在其中。   楚斯年眉眼压低,身如龙腾,攀明月在他手中划过耀眼的剑光,已是青莲剑法起手式出手。   转眼间,剑气如银汉倾泻,高悬九天之上。   此剑后,楚斯年又接一剑“吾欲揽六龙”,他的剑气陡然强横起来,横冲直撞一般,径直冲破了这水墨囚笼。   那头,善能收起佛珠,他没有用大光明诀,而是运转起金罡咒,一个巨大的佛印从天而降,如同万钧之重骤然加身。   祁念一顶着压力拍剑而上,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硬碰硬,而是用了她五道剑意中最和缓的一剑——知秋。   一叶便可知秋,一眼便能通明。   天地万物,变幻无常,万事万物都在变与不变间寻求真理。   此剑一出,善能脸上多了一丝愕然。   她剑光过处,似乎尽是他力有不逮的地方。   这剑称不上强,却让他的漏洞再无可避之处,尽数展露。   知秋过后,接的并不是斩月,而是破邪。   善能这次更是惊异,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怎会有人用破邪剑气,来对付佛修。   但这破邪剑气之强,令善能深感神剑剑主之威。   他入出鞘期已有百年,而对方不过才见龙门不久。   同境界之下,他竟毫无抵抗之力。   破邪剑气重压之下,善能也并没有后退,他正欲奋力抵抗时,却发现这道剑气擦着他的脖子飞驰而过,在整个苍术谷铺陈开。   剑气之下,苍术谷后山,草木迅速枯竭,万顷药田变得枯黄。   善能看着这一幕,动作停下了。   他这才意识到,祁念一要破的“邪祟”,并不是自己,而是这素来有悬壶济世之名的苍术谷。   祁念一平静抬眸:“如此,大师还要阻我吗?”   善能脸上有些迟疑,犹豫片刻后,让开了路。   那头,明洛完成任务一般收起笔,和楚斯年战成平手。   他们脚下的护法大阵罡风不断,罡风之后,又有雷霆震怒。   祁念一冷然扯了扯唇角:“谷主,还敢用这雷霆?”   她目光尽头,苍术谷谷主云一沣终于现身。   他指尖残留着传音符燃烧后留下的余烬,同一时间,仙盟乃至苍术谷周围的几个宗门,已经收到了苍术谷传来的求救符,正在飞快赶来。   与此同时,萧瑶游拿着罗盘,乘着金鹏,已经赶往后山禁地,顺着罗盘指针的方向,确定了慕晚的方向。   而另一个身影也趁乱上了后山禁地。   云一沣在护法大阵之外,冷声说:“青天白日之下,祁剑主强势闯我苍术谷,所为何事?”   祁念一慢条斯理道:“来砸个谷。” 第124章 我来救你   云一沣冷笑一声:“祁剑主要砸了我苍术谷?”   “我苍术谷一门皆医修,确实战力逊色,但能在大陆安身立命数百年,也不是全无倚仗,只能任由你一个小儿肆意蹂躏的。”   云一沣义正词严道:“方才我已经上报仙盟,恳请仙盟和周边宗门前来救援,祁剑主,若不想让沧寰和南境跟你一同声名扫地,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退出苍术谷,一切都还好说。”   他说着,掌中控制着苍术谷护法大阵的阵盘变化了下,整个阵法内充斥着凛寒之气,森冷的寒气一寸寸弥漫上祁念一的皮肤,她和楚斯年很快就被一层薄薄的冰霜包裹。   祁念一:“我若不想跟你好说呢?”   云一沣阵盘从他掌中浮起,他冷声道:“那就休怪我无——”   话说到一半,护法大阵中的力量却开始慢慢消弭了。   云一沣愕然看着自己掌中的阵盘光亮褪去:“怎么回事!”   祁念一笑了下:“看来云谷主,也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得人心。”   云一沣猝然回头,看向后山禁地。   护山大阵的压阵核心在那里。   知道这个的,只有当年门派大比时,被他点为少谷主候选人的那几个。   ……   后山禁地,傅崇山趁乱上了山,十分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压阵核心所在。   闯谷那个人的话他听见了,要找云珏和慕晚。   原来他们真的被抓回来了。   他冒着极大的风险闯入压阵核心中,弄乱了压阵石,又将护法大阵的灵力源弄坏,确认护法大阵被关闭之后,迅速折返,向着一条小径跑去。   根据他的谷主的了解,如果那两人被抓回来了,应该就被关在那里。   他脚步匆匆通过一条幽径,走到了先前施群去取血肉的囚笼之前。   看到这方囚笼时,傅崇山眼神暗了一瞬。   然后他绕过了囚笼,两指并拢注入灵力,向着某个方向,凌空一指。   而后,囚笼背后这一片看似静谧的山景突然从中裂开,像碎裂的画布,从背后显示出了真容。   在那背后,傅崇山看到了被缚仙索牢牢困住的云珏。   相比慕晚,云珏倒是没受什么外伤,只是被缚仙索缠住四肢,吊了起来。   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安然无恙。   置身林间,云珏就像蜘蛛网中的一个小虫子,毫无反抗能力。   傅崇山轻叹一声,迈步入内。   若不是谷主曾经真心想让他当这少谷主,他也不会知道这些。   那层用来伪装的阵法,就像被石子惊动的水面,一阵微漾后,彻底消散了。   云珏被吊在空中很多天了,这些天他滴水未进,只能被困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偶尔有人进来,都是云一沣的盘问。   这次听到动静时,他又以为是云一沣。   他声音沙哑,惨然道:“师尊,无论您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傅崇山随口反问了句,而后皱眉看着这缚仙索。   这是最顶尖的灵器,除了施术者本人,没有任何东西能割开这缚仙索。   “倒是有些麻烦了,不知你的朋友们还能拖谷主多久。”傅崇山思索道。   云珏仓促抬头,难以置信道:“师兄?”   傅崇山头也不抬,研究着云珏身上的缚仙索:“是我很奇怪?”   “谷主果然把你关在这里。”   这里名为后山禁地,实际上不远处就是谷主的私人住处。   谷主仅云珏一个亲传弟子,云珏入门时才两岁多,连路都走不稳,是谷主一手带大的。   这里是云珏儿时的学堂。   云珏痛苦道:“师兄你来干什么?带忘忧出逃是我和师妹两个人做的,你本就因为自请辞去少谷主一职而被师尊冷待,如今你还——”   傅崇山淡声道:“我还没说你,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一根筋,我不过外出游历一段时间,你竟然直接带着忘忧跑了。   我告诉过你谷主在忘忧体内嵌了一枚定位符,你是生怕谷主找不到你吗?为何不先取出定位符再走?”   云珏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试了,取不出来的。”   “那枚定位符,在忘忧的心脏里,我不知道谷主如何将其植入的,但一旦取出,忘忧就活不了了。”   傅崇山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后山禁地,相距不远的地方。   萧瑶游跟着罗盘,终于找到了慕晚所在的那件密室。   她看着被好几重阵法牢牢封锁的地牢入口,低声咒骂道:“什么苍术谷谷主,干脆叫你缩头老乌龟好了,到处都是防御阵,一层套一层,这得做贼心虚成什么样才会做这种事。”   她闭目细听,似乎从密室中听见了潺潺水声,亦有水腥气传来。   萧瑶游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揉了揉肩头金鹏的羽翅,手指翻转变化间,万灵朝功法已出。   没有片刻犹豫,她直接用出了万灵朝功法中消耗最大的一招——融魂。   霎时间,金鹏展翅,背后浮现出巨大的金色虚影,以法相真身的姿态撞入萧瑶游体内。   她皮肤上呈现出和金鹏相同颜色的纹路,双臂背后生出一双钢针般的羽翅,然后咬牙看着密室的大门,凝聚起全部的灵力汇聚于身体,狠狠撞了过去。   伴随着右肩一阵剧痛,密室的大门终于碎裂。   萧瑶游顾不上吃痛,看见了以扭曲的姿态被关在荆棘囚笼中的慕晚。   水牢的水线已经没过她的口鼻,她在水中垂着头,意识不清,生死不明。   萧瑶游背后双翅一振,一记翅刀割断了困住慕晚的荆棘囚笼,迅速将她从水中拖了出来。   好在,慕晚只是短暂的失去意识。   元婴境修行者,能在水中屏息的时间并不短,萧瑶游拍了几下她的脸,慕晚就清醒了过来。   看到她的一瞬间,慕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她含糊不清地说,又咳了几下,才把呛着的水吐出来。   混沌间,慕晚来不及思索太多,为什么萧瑶游会出现在这里这种事情。   被刺骨的凉水一激,荆棘囚笼已毁,迷心散的药效也渐渐褪去,她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师兄,去救师兄。”   萧瑶游无奈道:“好好好,但你能不能先关心下自己。”   她掺着慕晚,踉踉跄跄地从密室走出去,向着慕晚所指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禁地时,慕晚才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谷中出什么事了?”   没待萧瑶游回答,她们已经走到了那个巨大的囚笼前。   萧瑶游看见这个,一时间被震撼地说不出来话。   “还好云一沣不是用这东西关的你,不然我还真把你救不出来。”   慕晚神色复杂地瞥了那个囚笼一眼:“在他眼里,我还不配用这个。”   往后走了没几步,她们俩都顿住了。   被傅崇山打开的阵法之后,被缚仙索吊在空中的云珏格外醒目。   云珏也看见了她们,惊讶道:“师妹,师尊肯放你出来了?萧道友怎么也在。”   萧瑶游无语道:“你是不是被关太久了脑子不好使。”   “你们谷主是宁愿杀了慕晚,也不会放过她的好吗。”   慕晚迅速判断了状况,缚仙索的四端系在四根参天巨树上,这种树刀枪不入,根本无法斩断。   “缚仙索和寒鸦宝树我们都无法斩断,但不能再耽误了,必须赶快带师兄走。”   萧瑶游无奈道:“那要怎么办?”   慕晚脸色苍白,目光冷沉,思索片刻后,果断道:“把树连根拔起!”   傅崇山和萧瑶游都被她这大胆的想法惊到了。   慕晚咳了几声,这才意识到她的刀早在被抓的时候就被夺走了,此时她根本无兵刃可用。   萧瑶游看看在场几个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一个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出来的慕晚。   顿时觉得沉重的主攻担子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萧瑶游觉得,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思念过祁念一。   楚斯年也行。   来个打手吧!   萧瑶游沉沉叹了口气,认命地腾空而起,身后双翼化为铡刀,猛地向地面劈去。   山间树影一阵摇晃。   云珏哑声道:“今天,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瑶游挖树挖到一半,突然抬头,一脸认真地对在场三个虽然心都不在但身依然还在苍术谷的苍术谷弟子说:   “其实我也在怀疑,你们苍术谷,今天究竟还能不能保得住。”   此时,谷中。   护法大阵的消失给了祁念一极大的发挥空间。   她此行完完全全秉持了一个原则——砸。   非白站在她身后,属于他的灵力和剑意也一道灌入那黑白二色的巨剑之中。   “轰——”   黑白剑影再次落下。   先前,苍术谷剩余的弟子们试图联手反抗,但一群医修被祁念一一剑拍晕过去,不省人事。   徒留云一沣保持着清醒。   云一沣被她几道剑气困在原地,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百年心血在这个女修身上毁于一旦。   再一剑,落在苍术谷西方的险峻崖壁上,在那山体之上留下深入骨髓的剑痕。   云一沣双目几欲滴血。   他挣扎着怒吼道:“你这等枉顾道义和天命的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祁念一闻言,动作竟停了下来,缓缓回头。   那双无情的金色眼眸眨了下,露出一个没甚笑意的微笑,而后抬手,狠狠一剑,正落在云一沣身前,将他身侧的地表都斩裂,他在开裂的地面,却又不能动弹,艰难维持着身型。   祁念一漠然道:“你……跟我讲道义和天命?”   她靠近几步,冷声道:“天命,我违背得多了,也不多这一次。”   “至于道义。”祁念一一字一句道,“你没资格跟我讲。”   她用这双眼睛的神通力,看见了施群内心隐瞒的,苍术谷的秘密。   神药忘忧,原来是如此忘忧。   祁念一扯了扯嘴角:“我看云谷主似乎很闲,不如我们来聊一聊,忘忧的事情?”   云一沣面色冷极:“原来祁剑主废了这么大功夫,是为了求药?”   祁念一嗤笑一声,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反手又是一剑。   这一剑很轻,直接削掉了云一沣的发冠,他顿时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了。   不远处,明洛收起寒蝉笔,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仍是冷漠地没有半点反应。   怒目金刚似的善能大师无奈摇头,转头问非白:“云野大师,当真要纵容祁剑主如此行事?”   没想到,非白正含笑看着祁念一,眼神柔和如春山温风。   非白闻言,笑了下:“她这样,不是很好吗?”   善能无言以对。   他看着前方冲天的剑气,和在她剑下一寸寸被毁掉的苍术谷,不知道究竟好在哪里。   善能叹息道:“云野大师,这是助纣为虐了。”   非白却道:“无妨,我甘之如饴。”   此时,玉笙寒已经带着仙盟的人赶到苍术谷,却发现苍术谷四面都环绕着一种怪异的阵法,他们短时间内还无法解开。   而唯一的陆路又山石密布,将通道堵了个正着,根本无法进去。   跟来凑热闹的玉重锦看了一圈,腾空而起,拔剑直上。   “兄长,我来试试。”   浩然剑灿然出鞘,径直斩在了苍术谷上空的阵法上。   引起一阵天摇地动。   非白似有所感地抬头望了一眼。   正在此时,萧瑶游带着被救出来的慕晚和云珏,以及不知为何会帮他们的傅崇山从后山下来,正看到祁念一一记黑白巨剑将他们前方的路途斩裂。   整个苍术谷一片狼藉。   萧瑶游:“……你看清楚啊!”   祁念一回身,看见云珏身上掺着缚仙索,身后拖着四根巨大的树这种怪异造型时,表情诡异了一瞬。   慕晚却愣了。   良久后,她沙哑着声音,叹息道:“你来做什么啊。”   她将底牌交给祁念一,是为了在她身死之后,还有人能知道这个真相。   为了不连累到她,甚至对云一沣称她托付的人其实是剑尊。   没想到,祁念一抬头,冲她笑了下。   两人之间隔着地表深邃的裂痕,以及弥散的尘烟。   祁念一笑着说:“我来救你啊。”   一如无望海那日,慕晚对她说过的话。 第125章 为何不走   慕晚眼波微漾,她怔然望着前方,良久,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带着两个人就敢闯苍术谷这中事情,可能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出来了。   她原本想说,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万一不敌,在此折戟?   她还想说,明明暗中潜入苍术谷的方式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招摇风险最大的一中。   但此时,听见祁念一那句话时,慕晚什么也说不出。   她放眼望去,云一沣被剑气所制,不能动弹。   苍术谷的地表被剑光劈得四分五裂,屋舍倾塌,四处都是倒下的人。   但以慕晚多年的医道修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都没有死,甚至都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祁念一冲她笑了下,在云一沣惊怒至极的眼神中,再次提剑,飞身入青云。   她眼眸中再次出现金色的光泽,准确地找到了在施群的脑海中看到的那个囚笼的方向。   黑白巨剑消耗甚大,每用一次都会把她体内的灵力完全抽空,如此循环往复之下,紫府已经隐隐感觉到一丝抽痛。   目光尽头,隐约有钢盔一般的囚笼阴影出现。   她平静地闭上眼,剑下流光飞逝,如星落雨。   一记毫无保留的斩月飞驰而出,正中那个钢铁囚笼。   被数不清的阵法封存起来的钢铁囚笼,竟在这一剑之下,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对于云一沣而言,就像是希望破碎的声音。   被困在阵中的忘忧茫然抬头。   她身处的囚笼,原本八面紧闭,密不透风,根本连一丝光线都不会投进来。   她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中生活了数百年,也不知道阳光是什么东西。   忘忧的四肢都被靠上了封印着符纸的锁链,被囚于阵中,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突然裂出蜘蛛网似的斑纹,有一丝光亮从裂痕中探了进来,正巧落在她的身上。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触碰了下这无形的光芒。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觉得,这感觉让她想要靠近。   下一秒,钢铁囚笼化为齑粉。   巨响吓得忘忧颤了下,紧接着,她就被铺天盖地的光芒吸引了。   她坐在阵法中央,抬头嗅着空气和阳光的味道,虽然看见一个人从空中缓缓下落,站在了她的面前。   祁念一眉眼蕴着复杂的怒意,愤怒有迹可循,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看见忘忧的这一刻,她复杂的心绪从何而来。   她简单迈步,就走进了阵法之中。   忘忧轻呼一声:“为什么你可以进来?”   从前那么多次,那些人来找她制药时,都无法进入这个圈里。   祁念一没有回答她的话,随手挑了个剑花,神剑锐不可当的剑锋就已经割断了忘忧身上拷着的锁链,锁链上封印着的符纸随之碎裂。   非白跟了上来,将忘忧脚下的阵法解除。   这下,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锁住忘忧了。   但忘忧仍是坐在阵中,一动不动。   她眼睛睁大了些,看着始终围绕在自己身前的圈居然消失了,有些不解。   祁念一站在她面前,在她身前落下一道阴影。   两人距离近了之后,心中同时生出一中奇异的感受。   祁念一听见自己心脏狂热跳动的声音,忘忧有些不适地捂住自己额头上的双角,低喃道:“你是谁?”   祁念一沉默片刻,微微躬身,对忘忧伸出手,轻声说:“跟我来。”   忘忧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试探着伸出手,放到了祁念一的掌心,被她牵引着站起来,一步步向外走去。   每走几步,忘忧就回头看一眼。   但那里已经没有了她熟悉的钢铁牢笼和阵法圈,拷着她的四条链子被斩断,掉在地上。   她有些犹豫。   祁念一像是知道了她内心所想一般,头也不回道:“别看了。”   她压根没有问忘忧,为什么束缚你的所有囚笼皆被斩去,却仍然待在原地,不愿离开。   她心里清楚,被苍术谷当成物品一样关了数百年的忘忧,内心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概念。   忘忧被祁念一半是牵着半是拽着带到了谷中,此时的苍术谷,已是一片狼藉。   忘忧看到云珏和慕晚时,露出一个困惑的眼神。   这两个人,她好像有一点印象,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慕晚低声对祁念一说:“她被抓回来后,谷主应该用药抹去了她的那段记忆。”   并不是为了抹去忘忧对慕晚云珏两人的印象。   而是为了抹去,忘忧对于阳光、雨露、青草和泥土、小动物柔软的毛发,对于一切外面那个鲜活世界的记忆。   只有从未见过自由的人,才能心甘情愿被困在樊笼之中,不会反抗,不会悲伤,不会想要逃离。   此时,谷中清醒着的人,除了祁念一他们几人,就只有云一沣、善能大师和明洛。   善能大师看着被祁念一牵下山的额生双角的女孩,眉头微动。   云一沣的表情已经由惊怒,变成了麻木。   他被困剑阵之中,只要稍微动一下,剑气就会割开他的身体,令他痛不欲生。   祁念一平日很少下这样的重手。   似乎感受到了祁念一格外跌宕的心情,忘忧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躲到了慕晚身后。   萧瑶游低声道:“你今日怎么回事,从入谷时就有些不正常。”   他们从沧寰出发时还不是这样。   祁念一复杂地看了忘忧一眼,没有说话。   非白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走到她身前,直直望入她的眼,郑重道:“念一,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你亲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祁念一看着非白,无奈勾了勾唇角。   他好像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她看着忘忧,就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那本书中,玉华清对她的安排,不正是自她幼时,就将她像个货物似的养起来,不教导她知世情明事情,不让她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一切,让她变成一张白纸,在需要的时候,心甘情愿去赴死。   就像苍术谷养着忘忧一样。   所以她看到忘忧时,除了愤怒、悲哀,还有庆幸。   庆幸自己,已经逃离了命运洪流的裹挟。   就在祁念一心情起伏不定时,她突然感觉到已经在她的紫府中躺平了很久的那本天命书,又动了下。   那根从出现至今,她都无法使用的金笔,突然动了下,在天命书空白的扉页上,留下一滴显眼的墨迹。   变化仅一瞬间,而后立刻又还原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祁念一心下一惊,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她细看,她只能暂且按捺下去。   云一沣的表情已经由惊怒,变成了麻木。   他看向被暴露在人前的忘忧,神情一片灰白。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毁掉他一切经营的魔鬼,嚣张地走到了他面前,高声道:“云谷主,现在你还不愿承认,你苍术谷所谓的忘忧神药,究竟是什么吗?”   忘忧听到自己的名字,怯怯地从慕晚背后探出头。   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让她有些不安。   云一沣闭上眼睛,嘶声道:“但这一切,又关你何事呢。”   正在此刻,苍术谷上空,非白布下的阵法被当空一剑劈裂开。   众人同时抬头,都被那强烈的剑光闪了眼睛。   祁念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剑意,是玉重锦。   正说着,伴随着萧瑟烟雨浩荡长风,玉重锦的身影逆着阳光落在了祁念一身边。   他盯着祁念一,惊讶道:“竟然真的是你。”   与此同时,接到云一沣求救符的仙盟众人随之而至。   为首之人,是玉笙寒。   ……   几个时辰前,仙盟接到了从苍术谷发来的红色传音符。   这中颜色的传音符从来都只有一个用处——求救。   收到求救符的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将此事汇报给了玉笙寒。   玉笙寒细看求救符中的内容,眉头就拧了起来,眼神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那求救符中赫然写着——沧寰祁念一闯入苍术谷,重伤谷中所有弟子,肆意打砸,苍术谷数百年基业空有毁灭之忧,望仙盟施以援手,前来惩奸除恶,还以公道。   这求救符上的每一个字,玉笙寒都认识,但放在一起,他就不是太懂了。   她……一人闯入苍术谷,把苍术谷给砸了?   看到这样荒唐的东西,哪怕淡漠如玉笙寒,脸上也忍不住一阵迷惑。   但苍术谷全门医修,于修真界有着重要意义,不能不顾。   玉笙寒清点了人手,向着苍术谷的方向而去,临出发前,遇到了玉重锦。   听闻如此诡异的事迹,玉重锦坚持一定要跟来。   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看看祁念一孤身一人砸了整个苍术谷,是怎样的飒爽英姿。   却没料到,他们一群人都被困在了苍术谷上空的结界之外,不得而入。   他们在外面困了一会儿,用了很多中方式,都没能解开这个结界。   玉重锦最后不服输地试了一剑,却没想到,这时结界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仙盟众人以为结界是被他斩碎的。   其实不然。   这结界,分明是自己消失的。   ……   不得不说,仙盟进来的很是时候。   如果早几分钟,云一沣一定会拿他们当救命恩人。   但偏偏是在他的秘密被发现,即将戳穿的前一刻。   云一沣双唇颤抖着,对祁念一道:“这一切,你早就算好了?”   她如此蛮横地入谷,他势必会像仙盟求援。   用阵法阻拦仙盟众人进入的时机,再在关键时刻把他们放进来。   现在仙盟的这群人,已经不是他期待的救援之人。   反而成为了他累累罪行的见证者。   祁念一缓缓笑了起来:“云谷主问这关我何事,说来,确实也不关我事。”   她将剑搭在云一沣的颈间,慢条斯理道:“但不巧,我这人,就爱管点闲事。”   慕晚看着祁念一的背影,这时才意识到,为何她分明有那么多解决问题的方式可以选,却非要走这风险最大的一条路。   因为无论是暗中入谷,还是找人求援,都不够痛快。   因为这样,将她的剑锋如巴掌一样狠狠地甩在云一沣的脸上。   才够痛快,够漂亮。 第126章 罪无可赦   祁念一金色眼瞳再次亮起微光,神通力之下,无人能抵抗她的问话。   她轻声说:“云谷主,你可曾告诉过你的病人,你苍术谷世代相传的至宝——灵药忘忧,其实是由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剜肉取血而来。”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   玉笙寒拧起眉头:“怎么回事?”   他来得仓促,仙盟众人最初还震惊于有人砸了苍术谷,却没想到,入内之后,听到的全是关于灵药忘忧的事情。   苍术谷的灵药忘忧,千金难得,寻常人就算是献上全部身家,也难以换来一盏。   能用得起这灵药忘忧的,无不是修真界叫得出名号的大人物。   久而久之,苍术谷这一味药,被传得神乎其神。   从远处缓缓走来的天泽山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还没来得及饮下的灵药,看向躲在慕晚身后,那个明显受惊的小姑娘。   大势已去,云一沣索性放弃了挣扎,冷笑道:“的确如此,但那又如何。”   他狠厉道:“我苍术谷建谷数百年,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治病救人无数,你难道要因这一件事,就抹消我数百年来的功绩?”   “再说了。”云一沣冷笑道,“她死了吗?”   “我是取过她的血,剜过她的肉,但诸位看她的样子,她是个人类吗?”   云一沣指着忘忧,声嘶力竭道:“你们见过形貌如此怪异的人类吗!?”   他激动得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高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试问诸位修行数载,手中染过多少血,杀过多少妖,斩过多少凶兽?”   “大家都是手染鲜血之人,何必以如此眼光看我,你我又何尝不是做过同样的事情。”   云一沣勾起唇角,嚣张道:“反观我,用一个异族的血和肉,救了不知多少人类同胞,他们应该感激我才是!”   “在谷中为药,是她心甘情愿的,我从未逼迫于她,走进囚笼和阵法,亦是她自己所为。”   他说着,眼神挣扎而疯狂地看向忘忧,诱哄道:   “忘忧,告诉大家,你是自愿的,对吗?”   在场众人,忘忧只识得云一沣一人,她犹豫着,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慕晚挡在她身前,神色凛然:“不过都是你脱罪的借口罢了。”   “忘忧不知世事时就被你养在谷中,从她有意识开始,你就告诉她,她就是药。你从未告诉过她,她是一个人,她又怎会有所谓的自愿之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愿为何物!”   慕晚紧盯着云一沣,狠狠道:“你若不心虚,又为何要抹去她被我和师兄带离苍术谷的记忆,你为何不敢让她记得那些。”   离谷那几日,忘忧见过了山川草木,万物生灵。   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风,什么是雨,什么叫生命活着的感觉。   已见世界之大,才会心向往之,才会不甘心被囚樊笼里。   云一沣冷声道:“你二人带谷中至宝逃离,我又为何不能对你们施以惩戒?”   慕晚没有理会他的狡辩,沉声道:“因为她反抗了,所以你慌了,对吧。”   “从来都是对你言听计从的忘忧,在你追上我们将她夺回去的时候,第一次反抗你,让你觉得,她不再受控了,所以你才会抹去她的记忆,让她再次回到囚笼中,继续无知无觉地当你的药。”   慕晚悲哀道:“对这样一个人,你问她是否是自愿,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善能大师深深叹息,念了句佛号。   云一沣嗤笑一声:“她生来特异,只不过是正好被我发现了而已,若当年遇到她的不是我,也会有旁人,也会有旁人对她做同样的事情。”   他讥笑道:“你们难道真的觉得,她这样的东西,和我们是一样的人?”   众人看向那个忘忧额头上的双角,和她天真懵懂全然不知世事的模样,一时沉默无言。   祁念一平静地抬眸,却道:“她为何不是?”   “在你心里,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有着和我们一样的身体,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红色血液,被剜肉时会痛,她像人类一样会对万事万物报以好奇之心,她有感情,有灵魂,她为何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祁念一俯身,逼得云一沣向后仰去。   “她拥有的这一切,不都是被你夺走的吗?”她一字一句,郑重道:“你给她真正成为一个人的机会了吗?”   “云一沣,你怎么不问问大家,你这样的东西,算不算是真正的人?”   祁念一嗤笑一声:“你配为人吗?”   云一沣一时哑口,求助似的看向四周,却发现无论是天泽山人还是善能大师,都避开了他的视线。   玉重锦听完这番话,抬头对玉笙寒道:“兄长,他若要死,能让我动手吗?”   玉笙寒面沉如水,他身后带了十几个仙盟之人,听完这番真相,无不是面露惊骇。   他们可以预见,灵药忘忧的真相若泄露出去,一定会在全大陆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是服用过忘忧药的人,还是正在求药的人,都会因此事而卷入一场风波之中。   此事,最关键的并不在于真相,而在于真相被公之于众之后的事情。   玉笙寒默默看向祁念一,沉沉叹了口气。   之后要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他此时的神情,却被云一沣认作是可以对他网开一面的机会。   云一沣激动道:“少盟主,我和盟主交情颇深,苍术谷亦是仙盟最坚定的支持者,今日之事已然明了,这个女修嚣张跋扈,为救慕晚和云珏两个叛徒,带着人闯我山谷,砸我山门,抢走了谷中秘宝,逃之夭夭,势要挑起仙盟和沧寰之间的斗争。”   此时此刻,云一沣丑陋的形态显露无疑。   “少盟主,道理从无绝对,仙盟多年来主掌大陆修行者,为我等制定规则,少盟主即在此,又怎轮得到她给我定罪?”   云一沣说着,压低了声音,对玉笙寒道:“今日我若能逃出生天,他日我同盟主的交易,我再让三成,还望少盟主三思。”   听到盟主两个字,玉笙寒眉峰微扬:“所以,云谷主是觉得,在场之中,只有我才有资格判断,你究竟是否有罪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松动,云一沣心慢慢放了下来:“少盟主,在下正是此意。”   所有人都同时看向玉笙寒。   玉笙寒从云一沣身边退开几步,垂眸深思起来,像是真的在犹豫,云一沣是否有罪,该如何处置。   这时,有个从出现就保持安静至今的人,突然开口说话。   云珏身后拖着四根沉重的巨树,看着样子有些可笑,行动也非常艰难。   所以他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悲伤地看着云一沣。   云珏低声道:“师尊……原来你内心深处,是这样想的吗?”   云一沣僵住了,终于回头看向云珏,这个他始终不愿承认背叛了自己的亲传弟子。   云珏眼眶通红,颤抖着说:“但小时候,您不是这样教我的。”   “您说,为医者,当不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高低,无关修为种族,凡有灵者,皆可医。”   眼泪从云珏脸上慢慢滑落,他神色透着道心受损的苍白,痛苦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将您的这句话奉为治理,身体力行。原来,您只不过是随口敷衍吗?”   修行者,最艰难莫过于,他坚持的道,在传道授业于他的师尊眼中,根本就是个笑话。   云一沣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报以厚望,却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弟子,漠然道:“或许是吧。”   他也没能想到,自己在医书上看到后,随意提起的一句话,竟被云珏奉为一生信条,让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医者,能做到那句话。   玉笙寒终于抬头。   云一沣心中燃起希望,期待地等着他放了自己。   玉笙寒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下,还没说话,气氛却已经紧张了起来。   祁念一大拇指一推,神剑出鞘。   她身侧,慕晚将忘忧保护在身后,萧瑶游和楚斯年已然进入备战状态。   非白从剑中现身,降下可怖的灵压。   玉重锦就站在祁念一身边,他轻声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兄长不是那种人。”   他似乎十分笃定,玉笙寒会做出的选择。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玉笙寒缓缓道:“云谷主既然将决定权交给在下,那在下自是不能辜负。”   “前因后果我已知晓。”玉笙寒看着云一沣的眼睛,说道,“我认为,谷主……实在罪无可赦。”   他抬手轻轻一点:“把他拿下,压回仙盟受审。”   云一沣眼底的希望彻底消失。   他仰天大笑:“诸位都是正直高义的君子,是我,枉做小人!”   他眼神逐渐疯狂,哑声道:“苍术谷,有我数百年经营的心血,你们以为,当真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祁念一敏锐地感受到一丝不对劲,立刻道:“他要自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化神境修士的自爆,他们在南华论道已经体会过一次。   但今天可不会有一个迷路前来救场的剑尊。   非白的灵体融入剑中,他们两人的修为相叠,祁念一的灵力开始暴涨。   她守在最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带着在场众人逃离自爆中心。   慕晚和傅崇山抬起行动不便的云珏,萧瑶游羽翅一振,将忘忧拦腰抱起。   善能大师和祁念一将所有昏睡倒地不起的苍术谷弟子往外拖,但根本来不及,化神境修士自爆的威力,足以将整个苍术谷完全毁掉。   “这样不行。”祁念一厉声道,“请各位助我!”   楚斯年立刻明白了她要做什么,站在她左侧,剑光抖出寒芒,瞬间和她结成剑阵。   玉重锦随之加入,非白的虚影在三人身后浮现,惊天的剑气组成一道屏障,将所有人牢牢地护在身后。   云一沣凄厉嘶吼道:“你们毁了我在意的东西,就别想活着出去!”   言罢,引爆了紫府,毁灭式的灵力冲破祁念一制住他的剑气,疯狂地在上空弥漫,引得整个中洲都为之震颤。   如此威势之下,三人结成的剑阵如同薄纸,轻易就被撕碎。   随之而来的,是善能大师洪钟一般的三声怒吼,他以声为盾,将誓要毁灭一切的力量阻拦一瞬。   趁此机会,三个剑修立刻拔剑而起,没有片刻犹豫,最强的剑尽数展出。   斩月、同销万古愁、一蓑烟雨任平生。   三剑齐出,同时斩向铺天盖地的灵力汪洋。   明洛寒蝉笔轻点,飞快地在众人身前画出数道护盾;玉笙寒一招吹梦东风,将向他们袭来的灵力搅乱。   飞在空中的萧瑶游被他狂躁的灵力击中,脸色苍白一瞬,从空中狠狠跌落时,也不忘抓住忘忧。   却没想到,忘忧眼神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竟然松开了抓住她的手,向着风暴正中坠落下去。 第127章 废墟之后   忘忧只是冲萧瑶游轻轻笑了下:“带着我你来不及飞出去的。”   她看向地面,那里横躺着很多人,都是需要救治的人。   又看了一眼她正要坠落的方向。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让她不要靠近。   忘忧轻轻闭上眼,彻底跌落下去。   “忘忧!”萧瑶游疾呼一声,正想飞下去将她抓住,就被紧随而来的灵压风暴掀了出去。   看见这一幕,众人都惊了。   如此情形之下,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只一眨眼,他们就看见祁念一冲了出去。   她几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拿出了照孤光,柔软的剑锋像白练一样飞驰而出,缠住了忘忧的腰身。   云一沣磅礴的灵力飓风一般狠狠刮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瞬间将祁念一也拉入了风暴场。   就在此刻,慕晚和楚斯年也迅速冲了进去。   玉笙寒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咬牙,也随之进入了风暴中心。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玉重锦疾声道:“哥——”   仙盟的人阵脚大乱:“少盟主,快回来!”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云一沣身上积压许久的毁灭式的灵压瞬间爆发开。   祁念一在风暴中心,接住了忘忧。   非白的虚影瞬时融入她体内,两人身影交叠,灵力相加,让人能感觉到祁念一的力量在飞快的上涨。   忘忧被她带起,两人双手紧握,额头相抵,出自本源的力量迅速交汇到一起。   在她们两人力量交汇的刹那,从风暴中心散发出另外一股神圣而磅礴的威压,将他们包裹住。   与此同时,大陆的另一头,在佛国和魔域的交汇处,大陆著名的三不管地带,出现一阵惊人的异动。   这里的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发现原先的万里晴空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布的阴云。   在阴云之后,有似乎有山影树海闪过,被巍峨的山影树海拱卫起来的,似乎是一座城。   此处的人们惊骇道:“云、云中,出现了一座城!”   而这头,冲天的灵力风暴在苍术谷上空,经久不散。   此时,几乎全大陆都听到了这样的声响。   毁灭式的灵力风暴从苍术谷蔓延开,在四处激荡。   苍术谷外的山和水,花鸟和草木几乎瞬间变得枯黄死去,地面裂出丑陋的裂痕,瞬息之间,中洲所有人都感觉到地表在剧烈的震颤着,久久不能停息。   无论是处在风暴正中的人们,还是努力远离云一沣的其他人,都在同一时刻,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支撑起了灵力护障。   原来,从芳草碧茵,山灵水秀的医谷,沦为寸草不深的死地。   真的只需要一瞬间。   ……   七天后,中洲西京城。   西京城中最热闹的坊市里,一间茶肆的二楼,说书客正摇着扇子,说的眉飞色舞。   “祁剑主一人闯进一剑,闯进苍术谷,在她剑锋之下,无人能有反抗之力,悉数败退,她势如破竹一路进军,终于救出了她的两位友人,同时,也获悉了苍术谷中的一个惊天大秘密。”   茶肆的三楼,几人对面而坐,听闻这说书客的描述时,都会心一笑。   说书客停顿片刻:“至于是什么秘密,我想各位已经知道了。”   这几日,苍术谷惊变早已传遍大陆各个地方。   作为大陆上久负盛名的医谷,苍术谷一夕之间尽数覆灭,令人闻之震撼无比。   这几日,凡有修士聚集之处,街头巷尾都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   灵药忘忧实则是人类的血肉这一真相,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谁能想到,这一身清誉的苍术谷主云一沣,竟有如此歹毒心肠,他以人为药,隐瞒大陆数百年,用灵药忘忧为苍术谷谋得无数利益,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无罪,最后辩无可辩之时,竟狠下心选择自爆,让苍术谷无数弟子和他同归于尽。”   有人问道:“后来呢?云一沣可是见龙门修士,在他自爆那日,整个中洲都听到了动静,苍术谷只怕已经彻底毁了吧。”   也有人感叹道:“可惜了苍术谷数千弟子,难道都跟着云一沣一同丧命了?”   说书客微微一笑,折扇一摆,又道:“且慢,诸位听我细细道来。”   他用那独具韵味的强调,接着说道:“而苍术谷惊变,在云一沣的自爆之下,才真正被推向高点。”   “方才那位道友问,苍术谷众弟子,是否死于云一沣的自爆之下。”他故意买了个关子道,“诸位不放大胆猜测。”   有人不耐烦地扔来一包灵石:“快说快说。”   说书客接过灵石,笑了笑,叹息道:“此事啊,还得说回那药人忘忧。”   说着,说书客的语气郑重起来,说道:   “云一沣自爆之时,只见那药人目光决绝,头也不回地向着自爆的方向冲过去,因为那里还有着更多苍术谷无辜的弟子们。   她飞扑上去,和那苍术谷主同归于尽,用自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特殊能力,救活了在苍术谷中被波及的人们。”   听到这里,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太多人枉死。”   “确实如少盟主说的一般,这云一沣,当真罪孽深重。”   但也有人突然问道:“那药人呢?她救了那么多苍术谷弟子,她自己如何了?”   说书客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说话那人,摇头晃脑道:“见龙门修士的自爆,如此毁天灭地的威势之下,她舍弃自身,愿救旁人,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说书客盯着问话那人的眼睛,说道:“那药人,自是和云一沣……同归于尽了。”   他说这话时,三楼雅间内,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二楼之中,问忘忧状况那人,悻悻笑了下:“可怜她一片纯善之心,真是太可惜了。”   乍一听,这话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却容不得人多想。   细细品味片刻,就会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说的“可惜”,究竟是可惜忘忧的遭遇,还是可惜忘忧已死,世间再无灵药。   有人质疑道:“你这消息来源,靠谱吗?听闻那日仙盟少盟主也在现场,如今仙盟对此事还没有正式定论,关于此事的真相,众说纷纭的,你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   说书客笑了笑,折扇一抬,透过茶肆的窗户指着对面一栋颇为风雅的小楼道:“这位道友,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对方一听就不是西京城人士,对这里不熟悉,茫然道:“这我哪知道。”   那栋楼从外观上看去,也就是平平无奇,有些风雅小趣。   说书客折扇一展,笑道:“逍遥月下,听风不语。那里,正是月下听风楼。”   “本人不才,是这楼中之人。”   月下听风楼的消息之灵通,举世闻名。   他自报家门,众人便也再无怀疑。   三楼雅间,祁念一扬眉道:“你手底下这人,唬人的功夫倒确实不错。”   除了说话有些夸张之外。   雅间中,萧瑶游骄傲道:“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   月下听风楼,专事情报交易。   无论是收集情报,还是散播情报,她手底下有着很大一批专精此道的人。   慕晚垂眸,轻声问道:“忘忧当时那样做,是你事先交代好的吗?”   “在所有人面前做一场戏,让仙盟的人亲眼见证到她落入自爆中心点,再无半点生还的余地。”   慕晚看着祁念一的眼睛:“从此世间再无灵药忘忧,也没有药人忘忧,如此,她就不会再继续遭人忌惮了,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祁念一闻言,愣了一瞬,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道:“慕大夫,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神机妙算,百无一漏啊。”   “云一沣自爆事发突然,我又如何能料到。”   慕晚静看了她片刻,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道:“过几日就是你的龙门礼了,你为何还在西京城?”   说到这个,祁念一静了一会儿,才无奈道:“在这边还有些事情,要见一个人。”   萧瑶游和慕晚都是贴心的人,见她不愿再多说,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她们之间,素来有这种默契。   祁念一盯着杯中茶叶的残渣,问道:“云珏如何了?”   慕晚摇了摇头:“道心受损,不知何时才能补全。”   他前半生尊敬的师尊,信奉的医道,一夕之间全都沦为笑谈。   萧瑶游叹了声:“道心受损,别无他法,只能靠他自己扛过来。”   她又问道:“那苍术谷,现在如何?”   慕晚低声说:“如今是傅师兄在主导大局,有很多弟子都离谷,舍弃了苍术谷弟子的身份。   他将没有离开的那些,暂时送往青莲剑派和沧寰安置,带苍术谷重建的那一天,再带弟子们回谷。”   谁也没想到,因为忘忧一事卸下少谷主一职的傅崇山,在苍术谷遭此大劫后,又重新挑起了这副担子。   说到这个,连慕晚都有些惊讶地看向祁念一,问道:“你……当真要一人独资,重建苍术谷?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一笔开销?”   苍术谷是医谷,在中州耕耘数百年,有顶尖的灵药田万顷,仅谷中灵药田,就千金难换,却在那日的劫难之中,损毁殆尽。   医修的修行是出了名的贵,无论是用药,推脉施针,都需要无数次的尝试,所耗资源无数。   现在大陆上,能养起一峰医修的门派也在少数,更何况像苍术谷这样,满门皆医修。   要重建苍术谷,所耗人力物力,几乎能榨干一整个宗门。   是以,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中洲却没有任何一个宗门愿意出门接受苍术谷这个烂摊子。   甚至连苍术谷原先的弟子,都是去往东洲的沧寰和青莲剑派安置的。   不仅其他宗门,就连仙盟,也暂时还没能作出决定。   但这正合祁念一的意。   “我确定要这么做。”她冲慕晚笑了下,安慰道:“只要苍术谷的弟子还在,功法和传承还在,那就一切好说。旁的重建,只需要有财力就够。”   祁念一望着窗外,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入茶肆。   她漫不经心道:“而我,真的很有钱。”   萧瑶游一脸羡慕中夹杂着嫌弃的表情。   就见祁念一突然起身,说道:“我约的人到了,你们聊,我先走了。”   她走出雅间几步,又回头强调道:“龙门礼给你们俩安排了亲友的观礼席位,不准迟到。”   言罢,一头高束的白发被她藏入兜帽之中,扬长而去。   ……   祁念一来见的人是玉笙寒。   几日不见,他似乎杂事颇多,神色有些疲惫,但仍然保持着世家公子,仙盟少主的气度。   见她入内,就起身相迎,再贴心地为她斟好了茶,淡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玉笙寒这个人,无论何时,身上都缭绕着一股清寂之气,冷然中带着几分清贵气。   祁念一坐下,开门见山道:“关于你我同心契一事。”   或许是因为知道同心契的存在,她面对着这个在原书之中给自己一剑穿心而过的仇人,也没有先前那般厌恶,只是冷淡疏离和客套。   对待一个绝无可能交好的陌路人的客套。   听到这三个字,玉笙寒眼波微动,他放在桌下的左手狠狠攥紧又松开,转眼间,手心就已经冒了汗。   祁念一淡声说:“我师尊可以帮我们解除同心契。”   玉笙寒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哪怕是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也是淡淡的,顿了一会儿,玉笙寒低声道:“墨君同意,你也当真愿意?”   毕竟,同心契是她的保命符。   祁念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平静地看着他,那双金色眼眸没太多情绪,显示着一种抽离的冷淡来。   玉笙寒甚至荒唐地觉得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他最厌恶的怜悯之情。   祁念一直言不讳道:“或许,在同心契定下的最初那几年,它真的是我的救命符。那时玉华清对你确确实实有着父子之情,能为了你,放弃对我动手。”   她毫不掩饰地戳破了玉笙寒全部的掩饰:“但之后呢?十年,二十年?”   祁念一轻笑一声:“甚至都用不了那么久,在你弟弟出生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自己在玉华清的心中,是个弃子了,对吗。”   玉笙寒双唇紧抿,一双眼就像碎裂的玉石,无论如何都拼凑不起那些裂痕。   祁念一垂眸说道:“玉华清确实狠,狠到在玉重锦出生没多久,见识到了玉重锦惊人的天赋之后,就已经作出了选择。   他选择放弃你这个长子,让你当我的陪葬品,并且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抹消对你的父子之情,直到如今,你在他眼中,早已经不值一提了。”   玉笙寒狠狠地闭上眼,哑声道:“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应该知道,我父亲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深深看着祁念一:“从无望海到南华论道,再到南境神子,现在又掌握了苍术谷。”   “你本就背靠沧寰和昱朝皇族,细细看来,如今你手中掌握的力量,简直令人震撼,最可怕的是,还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一点。”   玉笙寒沉声道:“我无意深究你究竟在下一盘怎样的棋,但也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是注定不可能甘心受死的,那就一定会与我父亲为敌。”   祁念一斜觑他一眼:“你不愿我同你父亲为敌?”   玉笙寒笑了笑,没说话,但眼中细微的神情,已经将他的态度展露分明。   父亲都已经不把他当儿子了,他又何必强认这个父亲。   玉笙寒摇摇头:“所以……我不懂,现在解除婚约,于你而言,究竟有何好处?”   祁念一却道:“我有时候想不通,玉重锦究竟是如何长大,才能在你们玉家这片土壤中,长成了那等率性风姿。”   她轻叹道:“玉笙寒,在你眼中,是不是一定要有眼前的好处,才能去做一件事。”   玉笙寒一时怔然无言。   祁念一索性道:“我不愿这婚约再继续下去,仅仅因为我不愿和你玉家,再有半点瓜葛。”   “再者,我早已起誓,此生尽数献于剑道,我的剑,就是我的道侣。”   从进屋到现在,祁念一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可惜一闪而逝,她眉峰轻扬,说道:   “我已择道侣,心无旁骛,九死不悔,既如此,自然要将自己身上其他的牵绊扫清,才算对得起他。”   神剑在她手中,看似森冷的骨剑,入手却始终都是温热的。   神剑闪了闪,发出温暖的白光,似乎在回应她。   玉笙寒看着她郑重的表情,心中竟生出一些荒唐之意来。   早就听闻过剑修之疯,亦听锦弟说起过在剑修之间广为流传的笑谈——剑修的道侣只有剑。   此前,他从来都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   今日当面交谈,看见她眼中的坚定和执着时,他才明白。   原来她是认真的。   不愿和玉家再有瓜葛,要还她的剑道和她的剑一份纯粹的心。   如此而已。   原来……仅仅是因为这个而已。   玉笙寒怔然看着她,许久才道:“所以你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祁念一直视着他:“我只问一句,玉笙寒,你我之间的婚约,还有同心契,你到底想不想解?”   玉笙寒沉默良久,而后抬眸,坚定道:“想。”   他在桌下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连同心中也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先前探访出的,关于同心契的解法。   若并非施术者甘愿解除的话,就只有那一种办法了。   希望他们,不会走到那一步。   祁念一听到他心里的这番所想,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最后变为了然。   原来,这就是原书之中,玉笙寒亲手杀了她的原因。   ……   和玉笙寒密谈结束,祁念一又去了一次苍术谷。   和上次不同,入谷处十几里外的地方,就已经衰草枯黄。   和眼下暖春四月的气候相当不搭,显示出一派萧瑟。   苍术谷原址的废墟之上,只有傅崇山一个人。   傅崇山见她过来,说道:“当时真不该对你说那句话。”   ——日后有事就找他。   哪怕有人出资,他对着这片断壁残垣,也不知道从何重建起。   但对着给钱的人,他是不敢多说话的。   祁念一愿意帮他重建宗门,他已经非常感激了。   傅崇山认真道:“祁剑主雪中送炭之恩,崇山感激不尽,待宗门重建,日后祁剑主若差遣,我门下弟子,定万死不辞。”   祁念一笑了下:“不必如此,没有那么严重。”   “你们好像总爱把事情想得很复杂。”祁念一无奈道,“我愿意帮你重建宗门,并无其他想法,只是因为我愿意,而我又能做到,如此而已。”   剑中,非白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崇山:“宗门重建后,定是不能再叫苍术谷这个名字了,就请祁剑主为我们尚未建成的新宗门取个名吧。”   祁念一看着这片荒芜的土地。   数百年来,这里承载着无数病人和医者的悲痛和欣喜,生命无可挽救的人们,在这里可以得到一丝慰藉。   医道,令人铭记疼痛,也令人抛却烦恼。   她认真道:“不如就叫——忘忧谷。”   ……   中洲的事情彻底结束后,祁念一赶回沧寰,直接被宫凌洲逮了个正着。   “龙门礼在即,我们陨星峰上上下下,连带着小陆那个编外人员都为此事奔忙。你怎么敢离山这么久,你怎么敢的啊!”   祁念一被拎着耳朵,乖乖地垂着头,任由宫凌洲数落。   她回来的时候正值中午,山上飘起袅袅炊烟,很快飘来一阵诱人的饭香。   晏怀风身前系着一块黑布,当作是围裙。   这块黑布将他矫健的身形完美的勾勒出来,从其中可以亲眼感受到呼之欲出的肌肉。   祁念一见状,立刻大声嚷嚷:“二师兄,三师兄骂我!”   宫凌洲立刻收回手,低声咒骂道:“你不该骂吗!你个死孩子!”   祁念一顺势逃开,一溜烟地躲到晏怀风身后去,被晏怀风塞了一口香软的金汁炖鹿筋,软弹和香糯瞬间在嘴里爆开。   晏怀风对那头的宫凌洲怒吼道:“宫小三,你又欺负师妹!这顿饭你别吃了!”   宫凌洲不甘道:“二师兄,你开开眼吧,谁欺负谁啊这是!”   他们正闹着,温淮瑜推开院门进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只大橘猫,一只熊猫崽,和一个懵懵懂懂额生双角的小姑娘。   温淮瑜指引着忘忧入座,细心地教她人要吃饭喝水,并把筷子塞到忘忧手中。   他看着忘忧不熟练的动作,觉得要把她教出来,真是任重而道远。   温淮瑜忍不住对祁念一道:“你何时同师尊一样,也养出些喜欢往家里领人的毛病。”   他微微扬眉:“我那里,是育儿堂吗。”   祁念一看着他身边乖乖坐着学吃饭的忘忧,以及在他脚边打滚的大橘猫,还有蹲在座位上等饭的熊猫妖皇,不敢说是,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是。   说着,非白也闻到饭香,出来蹭饭。   温淮瑜看着这一桌人,慢慢意识到,陨星峰从冷冷清清的四个人,变成现在热热闹闹的一大桌。   想着,他自己也无奈轻笑了下。   他看着忘忧笨拙的拿筷子的样子。   心想,虽然麻烦了些。   但应该也不会比带小四更麻烦了。   几日后,四月廿一。   沧寰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的时候了。   这一日,是祁念一的龙门礼。   亦是她的二十岁生辰。 第128章 龙门之礼   沧寰号称天下至高。   其中,陨星和明镜两峰并立,又称沧寰最高峰。   因为站得太高,无论是从陨星峰还是从明镜峰往下看,都只能看到茫茫云海,和被云海分隔开的天上人间。   沧寰的三万级步云梯,伫立在山门的另一边。   步云梯以海面为基点,共三万级,直通陨星峰的山脚下。   步云梯狭窄,仅供一人行走,周围没有任何护栏和扶手,悍然屹立于半空,每一级阶梯都透露着刺骨的冷。   高空风大,步云梯走到三分之一处时,就会感受到凛冽的朔风刮下,学艺不精者,根本就无法在步云梯之上站稳。   从一旁看去,人们就像行走云端。   步云梯是从天上横空降下的路,人们行走其间,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危险重重。   像极了在修行路上咬牙向上攀爬的人们。   三万级步云梯,是沧寰用来考验弟子心性,亦是为了捍卫东洲和妖族之间横隔的第一道防线。   它是祁念一龙门礼的开场。   往日,步云梯之外,是广袤无垠的海域,除了浩瀚青空和辽阔大海,再无其他,沧寰的名字,亦是因此而来。   但今日,步云梯边,搭建起了层层云台,供来客观礼。   云台密集,将天空压低。   不明所以的黎城人民只觉得今日天气颇为奇特,空中分明有着肉眼可见的云层,但却未能阻挡春日艳阳分毫,阳光毫无顾忌地洒下。   只让人觉得,今天是个好天。   第一批客人已经入座。   卢秋桐作为如今的沧寰首徒,将弟子们要做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沧寰各峰弟子负责接引不同地方来的观礼者,带他们入座招待。   卢秋桐头疼地数着:“魔宫那边传信说不要把位子和感业寺的佛修们安排在一起,但感业寺坚持他们一定要和魔修坐在一起,时刻不忘自己的监督职责,不愧是佛修。”   她又道:“青莲剑派和凌霄宗必须分开,省的他们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九转音阙中没有安排妙音仙子的位置,小师姐给她单独留了亲友座,我怕妙音仙子出现时会引起围观,给她安排得靠里了些。”   “还有上阳门。”说到上阳门,卢秋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只来了七疏道人,应当是来探望陆道友的。”   “南境,神机,仙盟都不确定会来多少人,我让人放了几张大的云台,提前预备着。”   曲微听着,叹息道:“师妹,辛苦你了。”   卢秋桐捏着眉心,无奈道:“谁让这是咱们沧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日子呢。”   今天不仅仅是沧寰一个普通修士的龙门礼。   更代表着墨君门下最小的弟子,也已经见龙门,能够正式参与到深渊之战中了。   两年前,世人对于祁念一这个名字,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墨君门下弟子四人,首徒是大名鼎鼎的医仙,次徒是神机令主,三徒是魔宫皇子,只有这个小徒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在旁人眼中,她就像是陨星峰的隐形人。   两年后,她就已经名扬四海。   云台席间,庄钧想起这件事,还觉得有些唏嘘。   当年,在墨君的阻拦之下,盟主的计划没有成功,但为了防止她长大后,有了反抗能力,就不愿配合牺牲了,这才故意压制了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但事实证明,真正的强者,无论再怎么打压,都是无法掩藏她的光芒的。   云台上宾客渐满,都是今日来观礼之人。   沧寰弟子们,将宾客引领入座,表面上看着没有任何波动,不因对方的身份而惊讶,也不因对方藉藉无名而有所冷待,均一视同仁。   但他们也难免在内心震惊,小师姐的龙门礼,竟引得如此多大能前来恭贺。   云台这边坐着青莲剑尊,那头坐着孤山道尊,当世两位千秋岁强者的出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众人心中暗自咂舌,剑尊以及青莲剑派,向来同沧寰交好,剑尊会前来并不奇怪,但孤山远在中洲,道尊又素来深居简出,就连很多孤山弟子都难以得见真容,却没想到道尊也会出席。   祁念一特别安排的亲友座上,坐了一群女孩,龙门礼尚未开始,祁念一这个正主还未现身,几个女孩子就已经聊得十分起劲。   深渊之战那时,摇光就已经和萧瑶游一见如故,这次再见面,两人互相倒苦水,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妙音一席紫裙,戴了同色的面纱遮住半张脸,对着桌上可爱的甜点想吃又不忍心下手。   慕晚靠在栏杆边,沉默地望着云层。她穿着医修的法袍,脚边却立着一把长刀,看上去十分不搭,但在她身上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上官熙则是震撼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出南境,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作为在场唯二的两个男人,玉重锦和宋之航面面相觑,觉得他们实在是格格不入。   玉重锦端起酒杯,对宋之航道:“咱俩喝一个?”   宋之航推拒道:“今日是她的龙门礼,我想好好看看,就不喝酒了。”   玉重锦也不勉强,仰头一杯饮罢,却从宋之航的神情和语气中,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微微靠近了些,低声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宋之航睁大了眼睛,而后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像是在迷惑,怎么会有如此自来熟的人,刚一见面就问人家的这种私事。   玉重锦没待宋之航回答,就一副了然的模样,拍了拍宋之航的肩膀,说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那么好,喜欢她很正常啊。”   宋之航品味了一下这句话,表情瞬间从尴尬变成了有些怀疑和微妙,同样压低声音问道:“这位道友,你也……?”   玉重锦听闻这句话,顿时忧愁了起来,他又灌了一杯酒:“不提了,总归我也不能说出口。”   他一副饱含心事的模样,让宋之航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玉重锦的自我调节能力超乎寻常,他只低落了一瞬间,就立刻恢复了元气,又撞了撞宋之航的肩膀,问道:“诶,她有没有送过你剑鞘?”   宋之航茫然道:“未曾,送剑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听到这个回答,玉重锦才笑了出来,眉眼弯成月牙,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没有就好。”   他们身旁,萧瑶游突然问道:“楚斯年怎么没来?”   慕晚单手支颐,轻声回答道:“不知道,他似乎提前来了沧寰,只是现在尚未现身。”   萧瑶游叹息道:“我就说,以他们俩的关系,楚斯年怎么可能不来。”   慕晚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情,以及最后楚斯年化身为魔的结局,不禁有些感慨:“是啊,毕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少年时的情谊,果然深刻又单纯。”   玉重锦和宋之航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就凑了过去,对几个女孩子道:“几位同她都是怎么相识的?”   祁念一的亲人都还在陨星峰并未出现,现在能坐在这亲友席上的,都是她的好友。   上官熙略微垂眸,想起她们在城门初见那一日,说道:“非要说的话,是曾经互相欺骗、试探,后来互相利用,也互相信任的关系。”   玉重锦干巴巴道:“听、听上去好复杂。”   萧瑶游就直接得多:“无望海时,她说他要包养我,我答应了。”   摇光震撼道:“包养……?这是可以直接说给我们听的东西吗?”   萧瑶游十分大方地笑了下:“这有什么不能的,当时是一个月三千极品灵石,如今涨价了,变成四千了。”   摇光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看着萧瑶游的表情瞬间怪异了起来,觉得自己和萧瑶游一比,显得那么的平平无奇。   她说:“我是在一场比试中,输给她了,然后就——”   她还没说完,玉重锦就像找到了家人一般,兴奋道:“我也是!南华论道上,我输给她了,从那之后,我就对她倾……钦佩不已。”   倾心两个字在他嘴边打了个转,又憋了回去。   摇光:“……”   她本来想说,输给祁念一之后,登天梯,修炼,东奔西走地做各种事,她被祁念一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之航托着下巴,温声道来:“这事,恐怕还要从我求亲被拒开始说起……”   一直坐在一边没有发言的妙音笑了下,突然拿出一朵簪花,放在了桌上。   南境人不懂她的意思,参加过南华论道的几人却都是懂的。   看到这朵簪花,一直冷淡的慕晚,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她想了想,前世今生的种种如同浮云过眼,如此彻底的改变,让人分不清那些过去究竟是真实,还是黄粱一梦。   她缓缓道:“我……是从各种传闻和谣言中,拼凑出了她的样子,那时我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传言都做不得准,所以我想亲自看一看。”   她顿了下,笑着说:“见到之后发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慕晚的声音就像晚风拂过月稍,让人感觉柔和又舒缓。   摇光听完一圈,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方云台席上一个对祁念一求亲被拒的,一个输给祁念一之后倾心却爱而不得的,一个被祁念一包养的,一个和祁念一相扶相持互相成就的,一个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却什么都说了,里里外外都是我和她是有着很深羁绊的故人。   听说不远处另一边的云台,还有一个祁念一的青梅竹马。   不愧是神子!   摇光举目四望,悲凉地发现,唯一一个被祁念一支配努力干活勤恳修炼的人,居然只有她自己?   正闹着,又有一群人渡海而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玉重锦看了一眼,就放下了酒杯,眉头皱了起来。   庄副盟主已经在仙盟的位置落座,他以为父亲不会来的。   没想到还是来了。   玉华清不仅来了,还是带着玉笙寒一同前往。   他身后跟着一长串队伍,封着六十四抬木箱,木箱用红绸装点,看上去颇为喜庆。   玉华清此举,让众人有些不明所以。   剑尊见状,呵了一声,开玩笑道:“难为玉盟主,竟为念一的龙门礼,准备了如此多的贺礼。”   玉华清淡淡一笑,落座后举杯示意,没再多言。   剑尊的这番话把大家的思维都拉向了贺礼,虽然仍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再多想了。   没多久,巳时已到。   庄严的钟声从沧寰山巅传到海面,震散海面的雾气,也让所有人随之神清目明。   伴随着海雾缭绕和晨光洒金,一个身影自山脚下缓步走来,出现在了步云梯底部。   祁念一今天穿上了景帝和皇后为她挑选的礼服,赤红的长裙如同烈焰,将清寒的海面烧热。   阳光洒在她的肩头,让人分不出,那刺眼的金色,究竟是来自于她衣裙和发冠上的鎏金,还是来自于太阳,抑或是她那双璀璨的眼眸。   祁念一平日里鲜少穿如此鲜艳的颜色,如今换了一副装扮,整个人耀眼得太过刺目,叫人不敢逼视。   衣摆上的鎏金穗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摆动,她抬头望向直入云端,望不到尽头的步云梯。   这一幕,惊得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出话来。   热闹一片的场合因为她的出现而沉静下来。   萧瑶游轻声道:“沧寰的龙门礼,第一步是扫尘,象征着修士彻底超凡脱俗,扫去尘世污秽,登上龙门,置身青云。她需要徒步登上这三万级步云梯。”   巳时的钟声刚过,祁念一身后,一个颀长的身影缓步而来。   他双手捧着一方剑匣,剑匣半启,匣中所置,正是神剑非白。   众人惊讶地发现,这侍剑者,竟是青莲剑派的小剑骨,楚斯年。   他比祁念一高不少,因此微微躬身,用十分虔诚的姿态捧着剑匣,一步步走到了祁念一的面前。   捧剑匣,侍剑主。   这是剑侍才会做的事情。   但今日,青莲剑派的小剑骨,众人眼中剑尊的继承人,亲自弯下腰,捧着这把剑,以剑侍的姿态,走到了她面前。   祁念一眼波不动,平静地从楚斯年手中接过剑匣。   乌木匣的盖被她轻轻推开,她从中取出那把纯白的骨剑。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祁念一并没有动作,只是将额心贴在了剑身之上,用最直接的方式,呼唤非白。   云台上,萧瑶游眉头微皱:“她在做什么?再不登步云梯,就错过吉时了。”   但祁念一不为所动,执着地呼唤着非白,一副你不现身,我就不走的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非白无奈地出现了。   祁念一身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引得众人无不惊呼。   虽然在深渊之战那日,非白就曾现身过,但那日忙乱的战事中,无人有余力关心他的去留。   尽管这段时日都听闻了神剑剑灵的传说,但非白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仍是震撼。   非白无奈道:“现在叫我做什么?”   祁念一直直看着非白,而后冲他伸出手。   非白睫羽颤了颤,似乎有些不解,但又像了解了什么一样,心跳开始加快。   他没有犹豫,握住了祁念一伸出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祁念一轻声道:“虽然以往沧寰还从未出过两人一同扫尘登高的先例,但我从未想过要独自登这步云梯。”   “大道孤绝浩渺,半道折戟陨落者不知凡几,我亦无法预估自己会走到哪一步。”   祁念一抬头,深深望着非白的眼睛,郑重道:“诚然前路艰难,但并肩同行,总能有一丝慰藉。”   “云野,你可愿和我一同走下去,去攀登剑道的巅峰,探寻大道的尽头。”   云野只觉得她的目光赤诚而直接,灼热到几乎要将他的灵体烫伤。   听到“云野”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有一瞬怔然。   从前,他觉得自己那些心思,抑或是旁人对她的心思,她都不懂,不曾知晓,亦不在乎。   现在看来,连他自己也开始觉得,她似乎又是懂的。   只是未曾言明而已。   云野反手将她攥紧,然后重重的点头。   “得念一同行,大道无悔。”   祁念一这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和云野一同,登上了步云梯的第一级。   三万级步云梯,越往高层,越孤寒,越往高层,路越窄。   走到后来时,总让人忍不住担忧,如此狭窄的路,是否真的只能由自己一人通行。   但孤身一人站在高空时,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风吹着步云梯在摇晃,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烈风裹挟着,似乎要从高空,就此跌落无尽深渊。   但还好,有人和她同行。   大道不孤。   在场所有人,看着祁念一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携手扫尘登高,灼眼的红裙和沉静的玄色衣摆,一同步入深不可见的云层之中,纷纷怔然无言。   宫凌洲在步云梯不远处,绝望地捂住脸:“到底是让她钻了空子。”   晏怀风惆怅地看着那一双人影:“唉,他但凡年轻一点——”   话音未落,被温淮瑜反手塞了一个苹果,堵住了嘴。   温淮瑜想起祁念一在陨星峰时说过的话,不由失笑。   “哪怕沧寰上下千年都只有一人登高又如何,规矩是死的,那就可以打破。”   祁念一认真到近乎执拗:   “大师兄,世人皆知师尊镇压深渊二十载的功绩,却不知数百年前,云野为此做过什么,他在剑中沉睡了三百年,又像个影子一样,给我做了两年的剑灵,局面能缓和到现在的样子,他功不可没,但从没有人知道过。”   “大师兄,我觉得不公。”   后来灵虚子为了沧寰数百年的规矩,苦口婆心地劝说祁念一,让她放弃,毕竟日后还有很多机会。   却没想到,她暗中将剑偷渡出去,交给了楚斯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温淮瑜:“我倒觉得,这样还不错。”   他瞧着那两人的背影,觉得十分和谐。   晏怀风瞪他:“你就纵着她吧!早晚有一日要让你纵容得没边了。”   他说完,温淮瑜还没反应,宫凌洲先忍不了了:“二师兄,别的不说,但你和大师兄究竟谁更纵容小四这件事我觉得还有待商榷。”   扫尘登高之后,祁念一的龙门礼比旁人还多了一环的,就是掌印交换。   先前,她去到南境时,灵虚子就已经私下将沧寰首座的权力交给了她,实际上这么多年首座令牌也一直掌握在她手中。   但是沧寰明面上的首座,还是温淮瑜。   祁念一和云野一同走上步云梯之后,宾客就从云台转移到了沧寰的主峰的主殿中。   主殿广场前,温淮瑜看着祁念一缓步而来,云野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祁念一在距离温淮瑜三步远的地方,双手交叠置于额心,缓缓俯身拜下。   谢过温淮瑜二十年的教养之恩。   众人的注视之下,她从温淮瑜手中接过那枚象征着在沧寰和掌门并立的首座令牌。   后方席间,玉华清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灵虚子将决定做的这么突然,直接就将沧寰首座的位置给了一个黄毛丫头。   从今天开始,想要动她,怕是会更加困难了。   掌印交换过后,就应该是龙门礼的最后一环,出师礼。   龙门礼本就象征着沧寰弟子修为已经合格,可以拜谢师门,正式出师。   到了这一环节时,下方的宾客们私下议论起来。   “说起来,今天似乎并未见到墨君?这墨君就连小弟子的龙门礼都不参加,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不是说墨君一直在闭关修养?”   “这话你也信?”   “我看,今日的出师礼,多半都得要灵虚子掌门代劳了。”   正议论着,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威严而又沉稳的灵压从天而降,撞入每个人的神魂之中,如遭洗礼。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一人身穿黑底银边肩绣红顶白鹤的宽袍,脚下黑色长靴轻踱,缓步而来。   他脸上带着一副狰狞的银色面具,像极了世人口耳相传的墨君的模样。   这人缓慢地走到祁念一面前,手执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众人眼见祁念一再次躬身行礼,她起身后,唤了声:“见过师尊。”   墨无书微微点头:“为师,来送你出师。” 第129章 婚约之争   这时,人们才相信,这个带着半块面具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真的是墨君。   所有人都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这些年,他们听过了太多关于墨君的传言,已经在脑海中将墨君的形象描摹过无数遍。   但墨君消失太多年了,在这个健忘的世界中,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抹去很多东西存在的痕迹,哪怕他曾经是站在世界顶峰的人,同样不能免俗。   这些年来,有不少人都认为墨君当年重创深渊时,自己也身受重伤,早就已经羽化了。   今天墨无书的现身,让这样的流言不攻自破。   墨无书举起手中平平无奇的铁剑,作出一副沧浪剑起手的姿态,说道:“出剑吧。”   祁念一郑重地躬身行礼,而后拿出剑。   这次,她没有用神剑非白,而是拿出了陪伴她度过了短暂而又漫长的少时习剑时光的不夜侯。   薄如蝉翼的竹剑如惊风掀水帘,在空气中平缓地划开。   她用初学剑时的心性和状态,来迎接师尊给予自己的最后一场指导战。   师徒俩相隔三丈远,同样以沧浪剑的第一式起手。   墨无书面具之下,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眼,看着面前的女孩。   他已经记不太清,二十多年前,他从天机子口中听到了新一代的天命者的下落时,是什么心情。   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但他知道,人是不能走捷径的。   牺牲一个又一个天命者永远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就像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淮瑜扼杀在幼时,也断然无法阻止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灭世之灾。   正如人们对修行之路的划分一样,小重山,须得遍历人间,登崇山峻岭,有朝一日才能一飞冲天,得见龙门。   前人走过的捷径,都会在后世化为更加险峻崎岖的路。   念一入门十几年,他从未履行过一个师尊的职责,初次见面是因缘际会之下的做戏,后来的指导战,情急之下,难免仓促。如今唯一一次正式交手,竟直接越到了出师礼这一步。   沧寰的出师礼,须得让师尊对弟子,打一场指导战。   同样是指导战,今日要承受天下第一人厚重的剑意的人,成了祁念一自己。   两人同时出剑,碧海潮生弥漫开细密的水汽,沧寰弟子在一旁撑起结界,避免两人斗法的风波惊扰到来客。   只有当直面墨无书时,祁念一才能感觉到,何为大乘。   她在南境同墨无书联手应对过失去理智的天尊,但那时天尊的意识并不能自控,虽然出手狠辣,却并没有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力量,并不能像今日这般感受地如此真切。   她剑下的碧海潮生是狂浪翻波,墨无书用这一剑时,却格外的沉静,他的海,是静海无波亦无风。   世人常用剑意来判断一个人的心性。   只因剑意中蕴藏万千变化,是人们出生至今所有经历感悟所得。   如此,才显得剑意珍贵,轻易不可得。   祁念一自诩这些年已经经历了足够多,却在直面大乘境时,仍然能够被他那种沉稳强悍到可以无视一切风波的气魄所震撼。   独守深渊二十载,墨无书见到了太过阴冷诡谲之物,早已锤炼出一副八风不动的心境。   第二剑晚来风急,铁剑在竹剑三寸之处轻轻一敲,祁念一只觉得顿时从手麻到了脑海中。   这阵风堪称轻柔和缓,却只能让人感受到莫名悲苦,恍如置身万丈愁绪之中。   和先前碧海潮生的剑意联系在一起,让人觉得,在这道剑意的洗礼之下,自己恍若在苦海泛舟,无风自动,向着更深处的苦痛行去,无力回头。   祁念一有一瞬,甚至握不住自己的剑。   她眼神混沌片刻,靠着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才勉强恢复清明。   晚来风急,细风苦雨愁煞人。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领悟了这一剑的剑意真谛,却没想到,先前所得,仍不过只是皮毛。   真正晚来风急的愁绪,甚至让剑者不敢执剑。   结界无法阻挡这骇人的剑意,墨君让在场所有人同时感受到了,何为天下第一人。   祁念一持剑的右手在发抖,不受控似的。   她茫然看着墨无书,感觉对方似乎和她近在咫尺,但她却连往前踏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墨无书却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铁剑平静切开空气,直向着祁念一的门面而来。   围观众人轻声惊呼道:“出师指导战,为何打得如此激烈?”   出师指导战,许多门派都有,但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场出师礼的形式而已。   通常都是师尊象征性的出三招,让弟子接下,意味着师尊已经承认了弟子拥有出师的能力,可以独自游历人间,而后再叮嘱几句,送上出师赠礼,便算作是完成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真刀真枪,丝毫不给徒弟留情面的出师指导战。   墨无书的剑意让祁念一如溺深海,无法呼吸。   她深深喘息着,不夜侯在手中发出清亮的嗡鸣,剑身带起蹁跹竹影,在墨无书下一剑潮平岸阔使出时,腰部猛地一旋,凭空腾起,竟是踩着剑气腾跃而起。   她身着红裙,是终年飘雪的沧寰主峰上唯一的一抹亮色。   直入青云之时,便是天外烈火,令阳光都为之退避。   竹剑狠狠斩下,竟是一招和她此前所用都不相同的晚来风急。   这一剑惊而疾,似惊风掠过,又似孤鹤振翅入青空的惊唳。   但更多的,是少年人被逼入绝境时,退无可退,肆无忌惮地全力一斩。   此剑过后,祁念一顿觉耳清目明。   她有些恍然地看向墨无书,听见他轻笑一声,十分满意的样子。   墨无书:“剑意从来都不止有一种样子,少年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何必强逼自己渡苦海。”   他说着,手上却是半点不留情,抬手就是一记惊涛拍岸。   这一剑太过强势,劈山填海浩荡而来。   让人惊讶的是,这一剑惊涛拍岸,竟是一改他先前剑意的厚重沉稳,变得格外凌厉肆意。   祁念一以潮平岸阔将剑势逼退,反手接了一记月出东山。   沧浪剑五式,蕴含了潮起微弱之时,风起青萍之末的气韵。   如此微弱而又浩瀚的力量,不顾一切逐月前行,最终拍岸揽月,令人惊叹之余,又生出些感慨。   悟出自己的五剑之后,祁念一用沧浪剑的次数少了很多,但这仍是她最有感情也最熟练的剑。   世人常道,沧浪剑不如孤山剑的强悍稳健,也没有青莲剑的变幻莫测。   哪怕沧寰无数修士都要修行此剑,却也无一人能说出沧浪剑能跻身天下三大名剑之一的原因。   如今他们师徒二人的一场指导战,将沧浪剑的变化和剑意悉数展露,才让人们恍然。   生于微末的浪潮,拍岸不绝,终能揽月色入怀,使月色为之倾倒。   这是剑者一颗固执而又纯粹的心。   是攀登剑道时,令无数人折戟的孤绝之意。   唯诚而已。   这就是这场出师指导战,墨无书教给她唯一的事情。   五剑已过,祁念一发丝有些凌乱,气息起伏不定,却没有人觉得她狼狈,反倒觉得她更加耀眼了。   祁念一收剑,两指于剑身轻擦,而后躬身俯拜。   指导战前的行礼,她未曾执剑,行的是身为弟子对师尊的弟子礼。   现在她持剑而立,行的是身为剑者对于另一个剑者的剑修之礼。   一前一后,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和谐。   一场指导战看得周遭旁人心惊肉跳,又生怕错过了任何精彩的一幕,只能屏息睁大双眼,企图将一切细节收入眼底,尤其是在场的其他几个剑修,看得更是目不转睛。   墨无书收了铁剑,缓缓走到祁念一面前。   他以剑者之礼回礼后,说道:“我曾觉得二十年很长,至少对我来说是的,但没想到二十年也很短,短到一眨眼,你就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墨无书轻笑道:“你知道吗,二十多年前,我同灵虚子打过一个赌。”   他设了隔音结界,旁人无法听见这对师徒说了些什么。   墨无书:“那时灵虚子说,沧寰不能没有大乘,天下不能没有大乘,我便后和他赌,若我不在,沧寰二十多年后,会不会再出一个大乘。”   “现在看来,是我赌赢了。”墨无书道,“等你真正大乘那日,就替我去找灵虚子把我赌赢的东西要回来,就说是我送你的。”   祁念一忍不住,唇角轻勾。   闲谈说完,墨无书清了下嗓子,声音突然郑重起来,隔音结界也被撤下。   所有观礼者,都清楚地听到了他这番话。   “这人间很好,有山有水,有景有情。   我从不觉得修仙者就得与世隔绝,短情绝爱,人欲是很多人修行的初衷,为师希望你能遍尝人间烟火,品味世情百态,知世之炎凉者,方能锤炼强大而又包容的内心。”   墨无书看着她,温声道:“你的前路,或许比以往经历过的一切,还要艰难得多,你可以害怕,可以担忧,但不要胆怯,总有人站在你身边。”   至此,作为师尊的交付已经说完,墨无书朗声道:   “沧寰陨星峰门下第四徒,即日起,证道出师,前路无悔。”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念一,生辰快乐。”墨无书笑了起来,“我们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此刻,当年关于天命者真相的知情者们,心情各异。   无论是顺应天命的人,还是逆天而行的人,亦或是即将到来的天命本身。   都因这一句话而感同身受。   他们,终于等来这一日了。   直到此刻,听到墨无书说出这番话,祁念一对于自己的龙门礼,有了更深切的真实感。   此时正午时分,阳光烫人。   沧寰又响起了巍巍钟声,像是在为她喝彩。   祁念一回头,看见三个师兄都在身后不远处,云野在他们旁边,冲她露出一个熟悉的温暖笑容。   另一边,是她一路相伴同行的友人。   她倏然笑了起来。   原来这煌煌修行路,她竟已走过了大半。   温淮瑜最先走来,给她扶好了被墨无书打得有些歪的发簪,用谴责的眼神看了一眼墨无书。   还没来得及把另一边的发簪正好,祁念一就被晏怀风和宫凌洲一人揉了一把发顶,这下两边的发簪彻底不对称了。   温淮瑜看他们的眼神充斥着威胁。   龙门礼已经结束,来观礼的宾客们准备散去时,玉华清突然向前一步,站了出来。   玉华清微微一笑:“先恭喜祁小友正式出师,适逢如此难得的日子,陨星峰上下又悉数在场,老夫觉得,不如再为陨星峰添一点喜色,如何?”   玉华清这番话,让在场宾客都有些惊讶。   “喜色”二字,让他们很难不忘别的方面去想,再一看陈列在仙盟众人身后,那六十四抬由红绸装点的礼箱,一时之间,众人的神情就生出些变化。   早就听闻仙盟对沧寰忌惮许久,若今日真同他们猜测的那样,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小辈们则不太懂玉华清这番话的意思,但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玉重锦猝然起身,他拧着眉,看向父亲身后,神色寡淡的兄长,心中焦急了起来。   他来不及出言打断,就听玉华清说道:“二十年前,由墨君做主,替我儿笙寒和祁小友定亲,彼此交换信物,令他们定下婚约,成为未婚夫妻。”   “如今一晃二十载,我儿年纪不小了,祁小友也已年满二十,今日是今年难得的吉日,此时又正逢良辰,便带上聘礼,前来提亲。”   此言一出,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与祁念一和玉笙寒都相识的几人。   他们的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想到他们在无望海针锋相对,在南华论道形同陌路的样子,完全无法想象,他们二人竟是未婚夫妻。   玉华清笑道:“在下斗胆,还望墨君同我一道,为两个小辈择定婚期,以便他们二人早日完婚。”   祁念一脸上的喜色淡去,恢复成往常冷然的模样。   玉华清问的是墨君,完全将她本人忽略了过去。   不待墨无书回答,祁念一先笑了下:“玉盟主商议我和玉少盟主的婚事,是否也该问问我本人的意思。”   玉华清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道:“长辈订下的婚约,小辈无须插嘴。”   墨无书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周身的气势也迅速冷了下来。   他意味深长道:“玉盟主,当真要在此时,同我谈这场婚约?”   旁观者不理解这两人你来我往话语中暗含的意思,却都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不由心里打起鼓来。   不说别的,仙盟掌握着天底下最多的修士势力,沧寰又是天下第一大宗门。   玉华清和墨无书两人若翻脸,势必会引得仙盟和沧寰反目。   深渊威胁始终未断,眼下,没有任何人希望大陆上的两大势力反目成仇。   玉华清则笑道:“有何不可呢?”   祁念一抬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视线。   她望去,正看见天机子在人群中冲他轻轻点头。   她立刻想起了前些日子天机子给她的传信。   ——“上次深渊之战后,不少修士倍感压力,仙盟亦有修士出逃,不愿再参与到深渊之战中。   玉华清觉得人心难稳,更觉得你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他不能再等下去,想要公开天命者的秘密,众口铄金逼你就范,被我阻拦住了。   为了稳住他,我答应了他适时会公开天命者的消息,但并不是现在,必须要等到预言中的深渊彻底爆发的时刻来临之前,且不能对天命者的牺牲有所隐瞒。   必须要让大陆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安稳,是有人用生命换来的,我才会同意出面证实,天命一事。”   天机子面带沉色,他本以为,上次的阻拦和要求,会稳住玉华清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直接公开了婚约一事,甚至当堂和墨君打起了哑谜。   他们那番话,唯有知情者听得明白。   玉华清公开婚约,而对天命者一事暂且保密,是为了威胁陨星峰上下——我手上捏着另一个关乎你性命的秘密。   以免祁念一彻底超出他的掌控。   但玉华清为何要选在这种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婚约。   天机子竟荒唐地觉得,玉华清此举,是认真地想要履行这场婚约。   他看向始终在玉华清身后沉默不语的玉笙寒,心情有些沉重。   难道这位玉盟主,真的已经完全不顾自己儿子的性命了吗。   结合到原书中发生的一些事情,祁念一立刻明白了玉华清此举真正的意义。   他不是在做戏,也不只是为了威胁她。   他确实想要履行这门婚约。   原书中,她死得藉藉无名,没有任何人知晓。   她天命救世主的身份后来是被谢天行取代了。   但现在不一样,她此前做过的事情,让她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声望。   此时她若和玉笙寒成婚,他日她真正被送往深渊献祭之时,玉笙寒也会和她一起死。   届时,在玉华清口中,这件事就会变成——玉家就有两个人为拯救天下苍山而甘愿牺牲。   到时候,他这个痛失爱子和儿媳的仙盟盟主,一定会在这件事情的加持之下,聚拢人心,走向声望的顶峰。   想到这里,祁念一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冷声道:“玉盟主家中给儿女定下婚事,可以不过问小辈的意见,在我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这门婚约定下之时,我尚未出生,师尊亦是受形势所迫,才为我和玉少盟主结下婚约,彼时师尊也未曾预料到,我如今会走这条道。”   她微微抬头,看向墨无书。   墨无书略一点头,竟然劝慰道:“玉盟主,世道变了,儿女之事自有他们自己决定,我们做长辈的,何必强求。”   “再者,玉盟主若真要同我聊聊这婚约定下的缘由,我倒也想同玉盟主聊聊,令师姐一事。”   墨无书声音淡淡的,十分直截了当地告诉玉华清,我又未尝不知道你的秘密。   听到师姐两个字,玉华清眼中划过一丝惊色。   他不信,当年那件事,自己做的那么隐蔽,就连月读宗内部都无人知晓他曾出现过。   墨无书和此事毫不相关,又为何会知晓。   祁念一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玉盟主,同样的话,我再说一遍。”   “念一毕生为追求剑道巅峰,早已立下誓言,我的道侣,只有我的剑,再无旁人。”   她金瞳闪过冷色,反问道:“玉盟主,这是一定要阻我道途,毁我剑心?”   她这顶大帽子扣得玉华清脸色直接沉了下来。   修行之人,最看重道途。   元婴境以上,身死者未必道消,但若道途尽毁,一个修行者便算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了。   这也是师门传承和道法相传的根本。   对于修行者而言,婚姻道侣可有可无,但唯有道途,是他们绝不能动摇的东西。   祁念一这番话,直接把玉华清打成了阻人道途之辈,让他难堪之极。   不远处,青莲剑尊敲了敲酒壶,轻笑一声:“玉盟主,姻缘之事本由天定,当年你同墨君给两个孩子定下婚约,分明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双方既都不情愿,又为何非要固执呢。”   剑尊睁开一只醉眼,淡瞥玉华清,似醉非醉道:“该不会,是真的如念丫头说的,是有意阻她道途吧。”   剑尊出言相帮,便让场上形势更加莫测起来。   座下之人纷纷猜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墨君和玉盟主两位的千秋岁迫于形势,被逼订下婚约。   冷峻的场面中,人们不敢说话,却在同时在心中得出了一个答案。   能让这两位都无能为力的,唯有深渊。   众人心中简直好奇到了极点,不知深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竟会和两个小辈的婚事有关,但千秋岁大能之威,让人不敢多嘴,亦不敢有人多问。   对峙不下之时,祁念一认真道:“敢问玉盟主,当真未曾问过玉少盟主,究竟想不想要这门婚事吗?”   玉华清冷淡道:“当年定下婚约时,笙寒已经六岁,已然知事,自是愿意的。”   祁念一的眼神投向他身后的玉笙寒,轻声问道:“真的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笙寒,这时才有动作。   他缓缓迈步而出,走到了两方的中央,而后转身,面对着玉华清,背对祁念一,瞧着竟是一副和自己的父亲站到对立面的模样。   玉笙寒俯身一拜,而后抬头,郑重道:“回父亲,笙寒不愿。”   不愿这两个字,他说的前所未有的坚决。 第130章 婚约解除   从玉笙寒说出不愿二字开始,氛围一度降到了冰点。   玉华清看向玉笙寒的表情变了又变,又问了一遍:“你……不愿?你再说一遍,你不愿?”   那句话脱口而出后,玉笙寒反倒像卸下了一身负重似的,一身冷淡阴郁褪去,甚至能直视玉华清的眼睛。   玉笙寒:“无论再说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笙寒不愿。”   玉华清深深看着这个儿子,许久,眼神逐渐从惊怒转为冷淡。   父子两对峙的局面,让席间旁人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   玉笙寒低声道:“笙寒知道,这些年,父亲的很多决定,都是为了我好。   但笙寒亦有自己的道要去追求,不愿为世俗情爱绊住脚步。   您和墨君之间的误会,既然已经说开,我和祁道友,都想要解除这门婚约,还望父亲准许。”   玉华清静默片刻,竟是勾唇笑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过来了,看向祁念一:“你们今日,是早有准备。”   祁念一并未回答,而是向前几步,呈上了她今日特地带出来的定亲信物。   当年定亲时,陨星峰拿出了漏影春,玉家拿出了他们的家传密宝——东风曲。   东风曲是一面铜镜,能让修士直面心中困惑,问心问己,对于锤炼心境有着很大的作用。   玉笙寒同样卸下佩剑,他一直随身携带的佩剑,乌木中泛着轻微的紫意,一看就是上好的材质,不同于一般灵剑的锋利,漏影春看着甚至有些钝。   玉华清气极反笑:“祁小友,可考虑清楚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认为祁念一不知道自己的命格,玉华清就是真的傻了。   他此言不过就是在威胁,失去了婚约的束缚,祁念一在他这里,就彻底失去庇佑了。   听见玉华清心里这句话,祁念一果断道:“念一,再肯定不过。”   剑尊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起劲,见势说道:“玉盟主,既然两个孩子态度都如此坚决,不如就成全了他们。   你我皆知,修行之人,最重要莫过于一颗道心,若道心不稳,则万物皆休,我们年事已高,日后的修真界,还是要靠这些小辈的,你又何苦做这恶人。”   旁人听着,只觉得剑尊不过是作为看客,一句普通劝慰。   但当事双方都清楚,剑尊此言,还有另一层深意。   他在劝玉华清,祁念一已经向他们证实了自己的能力,让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又为什么非要将她置于死地不可。   祁念一闻言,摇头笑了笑。   剑尊不知道玉华清做过的那些事情,她却知道。   从知道那件事开始,他们就注定不可能站在同一边了。   僵持良久后,玉华清沉声道:“既如此,关于退婚的详细事宜,我同墨君再细谈。”   他终于松了口。   玉笙寒如释重负,哪怕他心中知晓,回家后会面对什么事情,他还是会因为此刻难得的自由时刻而感到轻松。   站在一旁围观的玉重锦却深深皱起眉。   宋之航不解道:“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你为何还眉头紧皱?”   玉重锦低声道:“你不了解我父亲。”   父亲好面子,今日兄长当着如此多的人,直接和父亲唱反调,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父亲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父子不和,只能顺势答应下来。   但回家后,迎接兄长的,只会是比先前更加严厉的惩戒。   剑尊尤嫌不够热闹一般,竟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山人我来为你们二人退婚做个见证人。”   他又喝了酒,酒意正酣时,看着心情十分不错,当即道:   “即日起,陨星峰祁念一,玉家玉笙寒,两人无缘成为道侣,日后大道相会,仍以道友相称。”   惹的旁人有些无奈。   这只听说过证婚人的,没听说过退婚还得有个见证人。   玉华清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好,他失态只一瞬,很快就恢复成了一贯不怒自威的样子。   只有玉笙寒能感受得到,来自父亲的怒气。   此事对他而言,绝对不止于此。   但他笑了下,将手中剑交到祁念一手中,玉家那面能够问心问己的东风曲,也回到了原本主人的手里。   玉笙寒低声道:“今日一步踏出,你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祁念一打量玉华清一眼,转而对玉笙寒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吧,看玉盟主一脸要吃了你的样子。”   玉笙寒:“之后的便是家事,你无需在意。”   两人眼神交汇一瞬,都知道,此事还没有彻底结束。   真正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并不是这一纸婚约,而是同心契。   那日见面时,祁念一已经告知,墨君愿意替他们解除同心契,前提是他们要下到深渊去。   见龙门临渊而立,若要下深渊,则至少也得要千秋岁的修为。   祁念一有预感,自己距离那天,不会太远。   于是她微微扬眉,对玉笙寒道:“好好努力吧,我可不会等你。”   玉笙寒郑重点头。   玉华清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冲冲地走。   但沧寰之上,宾客们仍未散去。   除了龙门礼之外,今日还是祁念一的生辰。   玉重锦原本也受邀在列,但他担忧地看了眼父亲和兄长离去的方向,无奈只能先向祁念一道别:   “给你的生辰礼,已经送到你们陨星峰了,你晚上回去记得拆。”   言罢,就向着仙盟离开的方向匆匆赶去。   如此世道,亲朋好友相聚的日子总是难得,祁念一和他们一道吃了顿生辰宴,被灌了一肚子酒,回到住处时,已经有了些醉意。   今夜月色正好,她趁着醉意,将院子里堆放整齐的生辰礼和见龙门贺礼归类,将好友们送来的一个个拆开。   慕晚送来了一把短匕,匕首格外锋利,削铁如泥,带着一丝肃杀的血腥气,礼品匣中还压了慕晚写的一张便条——生辰快乐,望未来的每一年,我都能对你这么说。   祁念一便笑了下。   听上去如此普通的一句生辰贺礼,但对于她和慕晚而言,却显得格外真挚。   毕竟无论是慕晚的前世,还是她的今生,她们都在努力为自己的目标活着。   活着这个词,放到她们身上,因为艰难而显得珍贵。   她郑重地将短匕收起来,拆开另一个礼品盒,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时,就忍不住笑了。   萧瑶游不愧吸金兽的称呼,竟然直接给她送了满满一盒子灵石,同样也附带了一张便签——明年后年以及未来的很多年也要像今年一样有钱啊,公主殿下!   真是朴实无华的祝愿。   楚斯年的礼物中,放着攀明月的剑鞘。   剑者之间互赠剑鞘,他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云野在看到剑鞘时,眼神有些微妙,突然问道:“念一,除了给我做剑鞘之外,你没有再给别的剑做过吧?”   祁念一莫名其妙道:“我以前的剑都是有剑鞘的,只有非白没有,除了你,我还能给谁做?”   云野一下笑了起来:“没有就好。”   那天她拆礼物拆了很久,最后终于拆到了玉重锦送来的。   打开匣子,祁念一却有些怔愣。   这匣子很大,里面却很空,除了一截枯瘦的桃枝,就只能嗅到一阵清风卷起的沁香。   匣中的便签写着——上个月路过渠州时,桃花尚未开,满园之中唯有这一枝开了一朵,突然觉得很适合你。   看见这个,祁念一和云野都一时无言。   玉重锦的剑鞘还在她的芥子囊中收着,祁念一回想起今日的场面,忍不住又想起了玉重锦的那句话。   ——你若有需要,我愿为你拔剑。   她轻叹一声。   可她要拔剑相对的人,是玉重锦的父亲。   云野想得却不太一样。   他看着那截桃枝,静默良久,这才道:“他有心了。”   祁念一将桃枝从匣中取出来。   桃枝枯瘦,唯有枝头末梢处缀着一朵半开半合的桃花,点缀着两片叶子,倒显得有些生趣。   她试着挥舞了几下,忆起在南境时不得已折枝为战的时候,满意道:“确实有心了,用这桃枝来练剑,或许能有别样的收获。”   云野无奈笑了下。   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上个月路过渠州时,一眼所见,便能想起念一。   折来桃枝,刮起一阵风,卷来渠州的春景气息,封存在匣中送给你。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玉重锦要说的,是这个啊。   ……   二十岁的这个晚上,祁念一做了个关于未来的梦。   她的梦从来都没什么好内容,不是在梦中复原原书之中她被杀后,深渊扩张到无以复加,整个世界都被深渊吞没的画面。   就是梦到几个师兄和师尊都没有好下场的样子。   人们说修行之人的修为越高,梦到的东西就越真实,所以她不愿做那些梦,时常会强令自己醒过来。   但这次,她的梦却分外和谐。   在梦中,她见到了深渊彻底被解决掉,大陆上的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的平淡的生活。   修行者们热火朝天的修炼着,上空的天门不再被阴云遮挡,干净清澈,可以窥到仙界的影子。   是个好梦。   祁念一如此想着,在梦中彻底睡去。   翌日,她在一阵奇怪的声响中醒来。   推门出去,发现自己院子前面的竹林中,格外热闹。   剑尊拎着酒壶,提着青莲剑对云野道:“都这么多年了,总该给我把剑鞘补上了吧!你个偷工减料的黑心商人。”   云野叫屈:“我怎么就偷工减料了,为了给你铸造这把剑,我自己还搭进去好些材料,你个穷鬼!”   剑尊不依不饶的:“哪有铸剑不给剑鞘的,你说说哪有这个理!”   他立刻转头对墨无书道:“墨兄,你给评评理。”   云野忍不住道:“你叫哪个墨兄,这里有两个呢。”   他解释道:“我铸剑就是这样的,只有剑,没有剑鞘,这就是我的理。”   墨无书没搭理云野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说起来,念一手上那几把剑,不都是有剑鞘的吗。”   剑尊立刻拿着青莲剑,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个骗子。   云野气急:“念一的剑,和这不着调的老头的剑,能一样吗!”   他暗自瞪了墨无书一眼,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给人做剑鞘是什么意思,你插什么嘴!”   墨无书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正欲嘲讽一番,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身就看见祁念一探头探脑地问:“所以……给人做剑鞘,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云野立刻闭嘴,甚至想伸手捂住墨无书的嘴,墨无书眼疾手快地闪开,而后迅速道:   “在他们铸剑师的规则中,剑体为心,剑鞘为魂,铸剑师可以给人铸剑,因为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亦是为了圆他人剑者之心,这是铸剑师的道。”   “但如给人制鞘……就意味着——”墨无书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想到就被云野飞扑上来狠狠捂住了嘴。   墨无书在挣扎中努力道:“一把剑鞘便为一世之约。给人制鞘意味着,我愿将命魂交付,生前身后,纵死不休。”   墨无书说完这番话,云野整个人都慌了。   当时念一要为他制剑鞘时,他出于私心,没有加以阻拦,也没有告知他们铸剑师之中默认的流言。   毕竟,一直以来遵守着这古老规则的,也就只有他们铸剑师本人而已。   但这样,会不会被她以为,自己是故意骗她给他制鞘的。   云野连忙走到祁念一面前,着急地解释道:“念一,我不是……我、我当时。”   他比划了半天,感觉越说越乱。   而祁念一听完这番话,惊了一瞬,然后开始沉思起来。   墨无书紧紧盯着她的表情。   祁念一数了数,她在南华论道时给非白制的剑鞘就有六十多个,后来入了南境,平日无事,她也爱制上一两个,后来技巧熟练之后,做得就更快了,甚至将此事发展成了一个爱好。   如何根据非白的剑身制出不同样式,不同花纹不同颜色的剑鞘,后来一度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件趣事。   仔细算来,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了。   祁念一冲他笑了笑:“我好像给你做过几百个剑鞘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觉得被骗。   云野忐忑地点点头。   祁念一于是道:“怎么办,这么算起来,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甚至很多世之后,都跟我绑定了。”   “那我就提前说声拜托了。”   云野怔愣片刻,突然不再紧张了。   他望着祁念一的眼,郑重地说了声:“好。”   不远处,墨无书低笑了下。   这才像点样子。   另一边,温淮瑜和一人正下着棋,宫凌洲站在他们的棋局边好一会儿,看着十分焦躁,不停地走来走去,把那一带的地都扫干净了。   和温淮瑜对弈那人,有一个十分亮眼的光头。   是佛子思空。   一局下至中盘,温淮瑜瞥了眼宫凌洲,对佛子道:“不如,就到这吧。”   他凉声道:“若再下一会儿,我这三师弟的心火,能把自己烧死。”   佛子无奈失笑,起身对温淮瑜念了句佛号,被宫凌洲一把拽走。   宫凌洲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不至于吧,昨天来观礼就算了,怎么今天还不走,赖上我们沧寰了吗?”   宫凌洲看着佛子的表情嫌弃到了极致,中间又掺杂着一些微妙的尴尬。   佛子笑了下,清俊的面容闪过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声音是和他面容极不相符的响亮如洪钟。   “宫施主,数百年前大战结束,人魔两族为平息战火,保持和平,共同抗击深渊,魔族和感业寺商定,所有魔族甘愿接受感业寺僧人的监督。   尤其是魔宫中的几位,必须要接受感业寺一对一的监视。”   佛子悠然道:“思空身为宫施主的监督者,时刻随行,有何不妥吗?”   宫凌洲一字一句道:“这些年,我有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没有吧,那你跟着我图什么啊!”   魔族和人族是从身体本源上就有差异。   人类以灵气为修炼基础,而魔族,以欲望为修炼根基。   这也就导致,魔族更容易被心魔所困,从而失控。   灵气清,欲气浊。   两者相辅相成,同时也是此消彼长。   灵气若兴盛之时,欲气必定势弱,反之同样。   所以人族和魔族世世代代无法共处。   但灵气和欲气却并无绝对的对错之分,只是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们适合以不同的方式进行修炼。   因此,在打了无数场大战后,人魔两族才恍然意识到,灵气和欲气,两者虽此消彼长,但无论哪一方,都无法离开彼此而单独存在。   却   后来双方各退一步,签订盟约。   但人修修心,修炼会让他们强大的同时更加克制,魔族却不同,他们以欲气为根基,越强大,便越容易肆意妄为。   所以魔尊带着魔族所有族人北迁,感业寺众僧也从驻扎数百年的中洲拔起,在荒凉的凉州,魔域旁边安顿下来,日日诵经,行监督之责。   宫凌洲绝望地看着面前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光头,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从有记忆起就有个小光头日日在你面前念经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能写一本书来痛诉心得。   见到他的表情,佛子这才笑了下,转而道:“宫施主这段时间都非常听话,所以,思空此行,并不是来见你的。”   宫凌洲面无表情:“……”   他咬牙切齿:“耍我是吧。”   佛子转而向温淮瑜道:“温施主,一局下完,现在可否听我把话说完了?”   温淮瑜却头也不抬:“若是请我去凉州一事,就不必再提,我离开时答应过,此生绝不再踏入佛国半步。”   佛子这次比上次还要固执些,他话锋一转,说道:“前些日子,魔域和佛国的交界地带,也就是琉璃坛,出现了一座云中城。”   云中城这三个字,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温淮瑜收棋子的动作顿了一拍,眉头微微皱起,看向祁念一。   佛子低声道:“半个月前,酉时三刻,琉璃坛上空乌云密布,连带着地表不断震颤,人们以为是天灾降临,百姓全都惊恐不已,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地动平息下来,空中阴云也渐渐散去。   但人们抬头时,仍能感受到阴云压顶,仔细一看才发现,上空阴云之后,隐藏着一座巨大的城池。”   祁念一微微拧眉:“半个月前,酉时三刻?你确定是这个时候?”   佛子双手合十,默念佛号:“无比确定。”   祁念一低声道:“这是我和忘忧,第一次力量交汇的时刻。”   “那时我只觉得,我和她的力量汇聚到一起,似乎唤醒了什么东西,就是那股力量替我们挡住了云一沣自爆的威力,我们才能在自爆中毫发无损。”   她低声自言自语道:“难道,当时被我们唤醒的,就是这个?”   佛子:“贫僧亦不知这云中城为何物。后来回感业寺几经探查后才知晓,这是在大陆上空游移的秘境,出现时间和地点完全随机,此前从未在凉州和漠北出现过,哪怕是曾有记录的,也说这秘境通常都是隐藏于云层中间,不会现身让凡人知晓。”   他微微抿唇,而后艰涩道:“师姐当时,正在琉璃坛,当时不知这秘境是否有危险,是否会祸及凡人,师姐便……独自前往。   没想到刚一靠近秘境,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了进去,后来无论我们再怎么尝试,都无法打开这座秘境了。”   温淮瑜抬眸,不咸不淡道:“所以,这与我何干?”   佛子低声道:“我知晓,温施主不愿再和佛国有任何的牵扯,但感业寺对秘境的记录告诉我们,进入秘境,须得自身血脉受到秘境的认可。”   “师姐既然会被吸进去,定然是受到认可的,那温施主你作为……应该也同样可以。”   佛子:“这个要求或许有些让人为难,但此刻除了温施主,应该无人能救师姐了。”   温淮瑜仍是八风不动,淡定地将棋盘收好:“我说过,不会再踏入佛国一步。”   佛子眼神亮了些:“琉璃坛位于漠北魔域和凉州佛国的交汇地带,严格来说,温施主并不算是入了佛国。”   温淮瑜:“……”   以往都是他怼别人,倒是很少有被别人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他表情有些讶异,微微扬眉,最后看向祁念一:“你怎么看?”   祁念一思索道:“时间,来源,全都对的上。”   “应该就是白泽秘境没错了。”   不远处,正在院中日常锻体的陆清河听到这句话,手中的铁球掉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白泽秘境,无垢花。   他的眼神和众人缓缓对上,彼此都有些难以置信。   没想到,希望来得如此突然。 第131章 归去来兮   既然如此,哪怕为了陆清河,这凉州之行,也势必要走。   佛子深吸一口气:“如果感业寺秘传中记载不错,出现在琉璃坛上空的,正是传闻中的白泽秘境。”   大陆上秘境繁多,虽然已经有近千年未曾有人飞升,但仍然有不少千年之前的仙人们留下的洞天福地。   这样的秘境被修士们发现,除了在秘境中获得一些外界寻常难以见得的天材地宝外,更重要的,便是仙人的传承。   千百年来,秘境少有,真正能在秘境中得到仙人传承的,更加少见。   而这突然出现的云中城,可是来自一位神明的传承。   当然,丰厚的利益一定伴随着极大的风险,收获越大的秘境之中,危险也就越大。   也难怪,佛子会担心他师姐的安危。   温淮瑜却并不为所动,他单手支颐,对佛子玩味道:“我还是那个问题,来请我去救人这个决定,是你一意孤行吧?”   佛子犹豫片刻,轻轻点头:“确系思空一人的想法。”   温淮瑜轻笑了下:“待佛子回寺后,可不要提起此事。若让你们感业寺的那位主持听闻此事,将你逐出师门都是有可能的。”   佛子还想说些什么,被温淮瑜打断了。   温淮瑜:“佛子不必多言,当年之事,无论是我还是她,都已不愿再提及。   我并非沉溺于往事之痛难以抽身,只是此事,于她于我,都是无解,往后余生形同陌路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注视着佛子因担忧而略皱起的眉头。   思空面容清俊,却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很容易让人心生信任,只要注视着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来自佛修五蕴皆空的静远和广博。   让他想起了一张记忆中的脸。   想起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的人。   思空是个生来就具有佛性的人,不然也不会几岁的年纪就被选入感业寺中,承袭佛子之位。   但可惜,无论再怎样生来心中有佛,也还是太年轻,未曾经历过世事诸苦。   才会耿耿于怀于一桩往事。   温淮瑜平静地看着他,语言轻柔,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佛子心中真正难以启齿的地方。   “你屡次来见我,究竟是想看看她的孩子,让佛国所有人都恐惧的摩罗是什么样子,还是想来找我要一个答案?”   温淮瑜轻声道:“要一个……当年感业寺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的答案?”   思空怔愣片刻,脸色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乱。   他思考良久,深深低头:“还请温施主赐教。”   温淮瑜将佛子困惑的事情一语道破,看到佛子略带迷茫的面容后,却又止住不再说了,反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我可不会告诉你答案。”   温淮瑜将最后一颗棋子收好,那是一颗黑色的棋子,如玉的质地,衬得温淮瑜的手指白得有一丝透明感。   黑白二色的棋子被收入灰色的石盒中,盖住斑驳光影。   温淮瑜缓缓起身,绛色的交领长衫被清风撩动,将他宽大的袖子鼓起,却显得他身上透着苍凉的黯淡。   “我不会踏足凉州,并不只是因我不愿,而是我不能。”   祁念一靠在不远处,闻言微微垂眸,神情有些复杂。   温淮瑜是唯一一个不入神机的见龙门修士。   并非因为他是神机令主的师兄。   而是因为,在很多年之前,墨无书就意识到,温淮瑜的体质特异,一旦靠近深渊,就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而佛国是整个北方在深渊的门户。   他不入佛国,亦是不入深渊。   温淮瑜背对着佛子,缓步离开,“至于秘境之事,会有人愿意去的。”   佛子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   原来,他是因为在内心怀疑师门所为的正确性,才一直在寻求答案吗?   不知过了多久,佛子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戳了几下,回头便看见祁念一站在他身后,一本正经道:“别难过了,大师兄不去,我去啊。”   ……   出发去白泽秘境之前,祁念一准备将另一件事情彻底了解。   送信。   这两年,她和萧瑶游两人,已经断断续续地将当年从无望海带出来的信物,送去了一部分。   因为时间太久,云娘交给她的地址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无用的,她们需要费很大的功夫去查,找到三百年前在这里的一家人,世事变迁过后,现在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若家中已经没有直系血亲在世了,就会将信物交到他们的族中。   但仍有一些,在三百年的时间洪流下,或举族搬迁,或举族覆灭的。   思来想去,祁念一在渠州找了一座风光秀美的山,建了个山庄,唤名归来山庄。   让那些人从无望海中出来的时候,有个落脚点。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归来山庄何时能派上用场。   而后,将那些本人和家人都已经仙逝的人送出的信物,埋葬在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故乡。   此事与其说困难,不如说是繁琐。   比起修炼和斗法要耗神得多。   但她们俩不知不觉,已经坚持了两年时间。   当年从无望海带出来的一长串名单,被一个个勾掉,现在还剩下的,也只有十几个了。   她决定在出发前将这件事情彻底了结。   听到她的打算,彼时又在沧寰蹭住的萧瑶游屁颠屁颠地就跟来了:“这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确实少不了她。   这个名单上一大部分人,都是靠全大陆最大消息贩子萧老板找到的。   两人一道出发后,又叫上了慕晚,三个人分头,十几个名单对应的十几个信物归属者被一一找到,能节省不少时间。   这几日,她们见到最幸运的,莫过于父母双亲尽是高阶修士,不仅仍然在世,甚至三百年过去,也完全没有放弃,听闻孩子在无望海中安好的消息时,一时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也有后来放弃了等待,但在接到信物时,又哭又笑的妻子或者丈夫。   更多的,还是早已经离世的普通人。   到三人重新聚头时,名单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是云娘本人的。   萧瑶游看着自己收集来的消息,低声道:   “云娘师从孤山,家里除她之外,没有旁的修士,两百多年前就已经举家从西洲搬到了中洲,她的父母应该都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后人应该还在中洲,现居……大津国。”   她说到大津国时,情绪有些低沉。   被祁念一察觉到了。   祁念一想起来,萧瑶游曾经说过,她入修行之道之前,就生活在大津国。   大津国在靠南的方向,根据查到的消息,云娘现存的家人应该就在大津国的国都辉城。   祁念一的一头白发太显眼,在这种四处都是凡人的地方,她通常都得带着斗笠,直接遮住她的头发和脸,以免吓到旁人。   在街上问了一番后,才勉强探听到了一点消息。   “哦,原来你问的是云家啊,早说嘛,云家在后坊,从此处走完这条街,再穿过两个小巷就到了,门口有云府的牌子,听说他们祖籍在西洲,已经搬过来很多年了,若不是我年纪大些,还不知道呢。”   祁念一问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听老太太说:“说起来,云家的仙去的老祖宗,跟我还有点交情,年轻时候老是听见她说什么,要等人回来寻亲,担心她跑到西洲老家去,还在那边给她留了信,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找到没。”   说着,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祁念一:“你是来寻亲的?”   祁念一低声道:“算是吧。”   原来,萧瑶游查到的云家举族搬迁的消息,是他们自己留下的,就是为了方便云娘回来了能够找到家。   探听到了方向,祁念一叫慕晚和萧瑶游一同前往,却发现萧瑶游坐在街边的一家包子铺前,看着不远处的一个略显破旧的府邸出神。   听到祁念一叫她,萧瑶游才道:“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你们。”   她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明明没必要,却解释道:“我累了,休息会儿。”   祁念一看了她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没再多说,和慕晚一同往云府的方向去。   留萧瑶游一人,叫了一碗茶和一屉包子,却并没有吃,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街角处的宅邸。   从褪色的围墙上能看到上面挂着的门牌,有一个萧字。   云家来开门的是个小丫鬟,看着祁念一和慕晚与众不同的打扮,好奇道:“两位有何贵干?”   祁念一:“我们来替朋友送个信,她是这家的人。”   本以为和之前很多此那样,都得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解释的通,却没想到小丫鬟一听这个,眼睛就亮了,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带着祁念一和慕晚进了府。   小丫鬟:“老太太张榜找过很多次,但来的多半都是些江湖骗子,惹的老太太伤心了好几回,后来才不去张榜找人了,说是这么说,家里人都知道,老太太找人的心思半点都没消减。”   祁念一和慕晚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新奇。   如先前他们遇到的那个,父母都是高阶修士,知道无望海的事情,所以才能抱着希望但又绝望的等下去。   但云娘家中都是凡人,三百年过去,照理说,认识她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世了,竟还真的有人在找她?   入了后院,她们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瞧着身体已经十分苍老了,但一双眼睛却还是非常有神。   老太太精明的眼在祁念一和慕晚身上打量片刻,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连忙起身:“这才对,这才是真正的仙长。”   她激动得让祁念一有些不知所措。   老太太踉跄着靠近:“当年我见过一次仙长的模样,那一身气度,哪里是那些江湖骗子能学来的。”   她殷切道:“两位既然真的是仙长,难道是带来了我太姑祖母的消息?”   祁念一递出半枚玉佩,玉佩是一片云的样子,但只有半个,另外半个在一次战斗中被妖兽咬碎了。   看到玉佩,老太太一下激动起来:“是这个,是这个没错。”   小丫鬟在一旁劝慰道:“老太太您慢着些。”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突然热泪盈眶:“我们云家出了个仙长的事,在家里传了一代又一代,后来街坊邻居都不信啊,觉得是我们家癔症了,几百年的事情,什么样不靠谱的传言都可能有,指不定仙长也是当年的人随口胡扯的事情,怎么就让我们记了这么多年。”   “但我的曾祖母说她记得,她记得祖上那位仙长,曾祖母走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忘记,我就也找了这么些年,本来想,这件事可能要再托给我的后人了,没想到真的让我老婆子等到了这一天。”   老太太期待地看着祁念一:“太姑祖母可还好?她莫不是有什么难处,为何不亲自来?”   祁念一轻声道:“她……还算不错,也算不上难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亲自前来。但她是很想来看看的,所以托我过来,待她得空的时候,就能和您见面了。”   老太太连声说好,又拉着祁念一问了好些云娘的事情。   祁念一拣着不要紧的说了些,就看见老太太眼里满是憧憬:   “我当年,听到修仙者的传说时,也很想要去过这样的日子,奈何我实在没什么天赋,在仙门挑选弟子的时候就被拒绝了,因此抱憾终身,如今知道我们家中的那位仙长依然在世,也算是成全了我一番心愿。”   祁念一和慕晚听完,相顾无言。   走出云家后,慕晚才说道:“也不知道无望海何时能解。”   祁念一再次思及无望海上空那轮血月,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些旁的想法。   血月之下,妖兽会丧失理智。   就连人在其中待久了,都会受到影响,身处其中的人死后,会化为魂兵。   魂兵是一个人魂魄力量本源的形态,换言之,无望海中那种奇怪的力量,能够在人死后凝练对方的灵魂力量。   现在想来,无论是蛊惑人心的能力,还是吸取灵魂的手段,都和深渊背后之人那么相似。   她突然有了个离奇的想法:“无望海的异变……该不会和深渊有关吧。”   这句话把慕晚震住了,她停住脚步,愕然看向祁念一。   此时,萧瑶游坐在包子铺前,看见一个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圆领袍,年过半百的男子气冲冲地从院中走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妇人,瞧着两人的表情像是闹了些不愉快,妇人在絮絮叨叨些什么,男子一概不予理会,仍是萧瑶游记忆中清高古板的样子。   这么远的距离,旁人或许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萧瑶游的耳力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妇人念叨道:“花了那么大价钱,愣是找回来个祖宗,成日里活也不干书也不读,就知道修仙修仙,把整个家都搞得烟雾缭绕的,呛死个人。”   她见男子不说话,又拍了下男子的手臂,不依不饶道:   “你倒是说句话啊,当年可是你看他聪慧过人,是个可造之材,这才想方设法把他过继回来的,还为了他把你女儿都嫁了,如今长大了是这么个东西,你说说怎么办!”   男子像是被她烦透了,厉声道:“别吵我了!”   说完,转身就走,却被妇人拽住。   拉扯间,男人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那个包子铺的方向,突然怔住了。   那个年轻姑娘,好像是——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听见身旁妇人一阵惊叫:“着火了!咱们家着火了!”   男子连忙冲回去,夫妻俩刚跑到院门口,忙着打水救人救火,却发现他们那个成日里嚷嚷着要修仙,为了炼丹把家给烧了的继子,灰头土脸的站在院子里,被吓得两腿打颤。   被烟雾包围的屋子兀自燃了一会儿后,又兀自歇了,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只有屋子外围焦黑的颜色提醒他们,一切都是真的。   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到包子铺前,却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   回去的路上,氛围安静得有些奇怪。   还是萧瑶游主动开口:“你们看见了?”   祁念一和慕晚默默点头。   看见她施法让屋子里的丹火更旺,直至把屋子点燃。   烧了一会儿,又看见她掐诀救火。   萧瑶游看着天空半晌,沉声道:“那是我以前的家。”   祁念一低声道:“看出来了。”   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如此反常。   萧瑶游道:“我本来打算再也不回这里的,没想到因缘际会,还是回来了一趟。”   慕晚看着她:“你还怨他们吗?”   萧瑶游想了想:“不可能不怨吧,当时虽说是嫁,但我几乎就是被卖出去的,若不是我机灵,自己逃了,现在说不定在哪呢。”   静了一会儿,她又道:“但烧完,也不那么怨了。修仙者不能干涉凡尘事,我此举定是会遭天罚的,就是不知是什么时候罢了。”   虽然她及时灭了火,没有伤人,却也伤了这家的财。   祁念一瞥她一眼:“你还在意这些?”   她话音刚落,萧瑶游正好开口,洒脱道:“管它天罚不天罚,我解气就够了,我连名字都给自己改掉了,就是为了此生逍遥,没得为过去的事情后悔。”   她故意将丹炉里的火势放大,是作为凡人的一报还一报。   后来灭了火不至于伤人,是她作为修行者的克制。   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此后再不相干。   她从衣兜里掏出云娘给的名单,划掉了最后一个名字。   突然回头问道:“你们都不问我以前的名字吗?”   祁念一和慕晚对视一眼,同时说道;“不重要了吧,你现在的名字很好啊。”   萧瑶游笑的十分没形象,露出好几颗牙,很难让人相信她说自己曾经是个大家闺秀这种鬼话。   “我也这么觉得。”   ……   时隔两年,终于将这个漫长又沉重的事情了结。   回到沧寰后,祁念一感觉身上有个重担卸了下来。   她烧了传音符给上官熙,安排了一群人去流火平原捕捉凶兽取内丹,跟温淮瑜和陆清河确认了无垢花的摘取方式。   她在山上休整了两日,趁着阳光正好,将手中的八柄剑都拿出来晒了晒太阳。   不夜侯,漏影春,这两把剑终于重遇。   八柄剑不分上下,各有风姿,但无一例外都是绝世神兵。   祁念一正欣赏着,听见云野突然问道:“念一,这些剑,你最喜欢哪一柄。”   祁念一哑口无言,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个送命题。   她不带犹豫,立刻道:“你。”   云野偷着乐了好半天。   没让他乐完,墨无书就给他泼了冷水:“你这问题又是何苦。若她说是你,不是证明你费尽心血铸造的其他剑,在神剑面前都不值一提?”   云野这才回味过来,这个问题似乎确实有些不对劲。   祁念一迅速转移话题,对墨无书道:“师尊,云野给你铸的剑是什么样的?”   她本以为自己选了一个绝妙的话题,却没想到,听到这句话,墨无书看着云野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了起来,最后“呵”了一声,慢悠悠踱步离开了。   祁念一看着他的背影,细品之下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云野:“你没有给师尊铸过剑?”   她回忆起墨无书几次动手,似乎都是直接以掌为刃,出师礼那日也是随便找了一把普通的铁剑,还是应沧寰的门规。   云野理直气壮道:“他所修功法就是如此,他的身体是最好的兵刃,何须我来给他铸剑。”   祁念一看着云野,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都化作了对墨无书的同情。   两日后,祁念一就再次下了山,向着那个神秘出现的云中城进发。   这次,萧瑶游和慕晚非常主动地直接在沧寰山门口等她。   刚一见面,祁念一就发现萧瑶游脸色非常难看。   能让萧老板露出这种表情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萧瑶游一见她,就立刻道:“两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祁念一:“……随你吧,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   萧瑶游面沉如水:“近来大陆上出现两个流言。”   “其一,便是关于天命之人的。”   她盯着祁念一的眼睛:“流言称,鬼谷窥天机,发现有天命之人的存在,只要天命者愿意将自己献祭给深渊,就能将深渊镇压,但现在,还不确定天命之人究竟是谁。” 第132章 凉州佛国   说到这个,萧瑶游担心得不得了。   没想到,祁念一听了之后,非常平静:“这个啊,我知道的。”   萧瑶游惊了一瞬,追问道:“这都不用想就是玉盟主做的,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就不打算想个办法来反击。”   祁念一宽慰道:“不仅想了,还已经有所动作了。”   萧瑶游呆愣片刻,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报网出了问题,因为最近关于天命者的消息,完全都是对祁念一不利的。   萧瑶游问道:“你做什么了?”   祁念一笑了下:“我啊……推波助澜了一把。”   萧瑶游不解,不知道祁念一为什么要助长这明显对自己不利的流言扩散。   但她再问下去,祁念一却不肯说了,只是反问道:“第二个坏消息又是什么?”   萧瑶游确定自己问不出东西了,只能无奈道:“也不知为何,最近关于云中城的消息传得特别快。”   “云中城最初出现时,引得佛国的百姓惊慌不已,还以为是天降灾祸,后来有些佛修和魔修同时前往琉璃坛,探查一番过后确认那里是个秘境,消息便传了出来。   起初,大家以为不过只是个普通的秘境,后来慢慢开始有传言,说这云中城是神祇白泽遗留下来的秘境,入秘境者,有希望接受神的传承。”   萧瑶游又道:“如果只是到这里,都还算好,但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此间世界,通往仙界的天门早就已经断绝了,无论修为到哪个程度,都没有任何飞升的可能,唯一留有希望的,就是这和神明相关的白泽秘境。   短短几日,这样的流言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陆,我自诩月下听风楼的情报实力非同小可,却也查不到这个消息的来源,甚至这样可怕的传播速度,我也不一定能做到。”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若是这样,现在云中城岂不是成了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去分一杯羹?”   萧瑶游无奈道:“确实如此,这几天,仅我知晓的,就有无数人前往琉璃坛,寻找云中城的踪迹。”   慕晚拧起眉头:“寻找?云中城不是自己从空中出现的吗?又消失了?”   “不错,据说云中城门外有一个巨大的阵法,启动阵法即可入内,上一个进入的人似乎是不小心触动的阵法,被吸入城中之后,就连人带城从原来的地方消失了,现在琉璃坛上空,已经没有云中城的踪迹了,但仍有无数人都在往琉璃坛的方向赶去。”   消失了?   祁念一眉头微皱,正思索着,却感觉到芥子囊中有东西一热,打开后,发现是两张正在燃烧的传音符。   一张来自妙音,另一张来自上官熙。   祁念一也不知这两人为何会同时给她传音,她用神念略微一探,查看到了传音符中,这两人传来的信息,竟然巧妙的达成了一致。   我在琉璃坛等你。——妙音。   我带了几个人和你会和,近来事情有点多,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琉璃坛见面后再详谈。——上官熙。   尚未抵达凉州,祁念一就已经感受到了天下风云变幻。   沧寰,南境,魔域,佛国。   一个白泽秘境,似乎又把多方势力牵扯起来。   而妙音背后,是天机子。   就连一向隐世不出的鬼谷也要插手,也就不难猜测,仙盟和西洲那边是什么动静了。   祁念一低声道:“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出发。”   萧瑶游唤出金鹏,金鹏的飞行速度比她行走要快得多,慕晚和她一同坐在金鹏的背上。   修为到了祁念一这个程度,她自己御剑飞天的速度就已经是世上少有的快。   云野似乎还是不太习惯和其他人一同出现,只有祁念一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才会出来陪着她。   祁念一御剑从高空匆匆行过东洲,又从中洲的上空飞掠而过,将她浅蓝色的衣摆吹得翻飞。   这一路上,祁念一都在研究从四处收集来的关于白泽秘境的消息。   白泽秘境是一个会自行移动的秘境,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完全随机,不知道在大陆上存在了多长时间,但确实很多门派都对于这个秘境有着记载。   但这些记载都不过是寥寥数语,只是简单的提及了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对于秘境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会遇到的危险,没有半点提及。   祁念一最初看到这份资料时,还问过沧寰藏书阁的人,对方是沧寰极其有资历的老者,回忆起这件事,也觉得十分神奇。   “我们也想写的详细些,可供后人使用,但白泽秘境十分危险,每次开启时,进入秘境中的人都会折损不少。不仅如此,这个秘境还相当之诡异。   所有从白泽秘境中活着出来的人,对于那段记忆,都是空白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秘境中经历了些什么。”   白泽秘境中有着相当数量的功法和天材地宝灵药神兵一事,也是从秘境中活着出来的人们,随身携带出来的。   但奇怪的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些东西被他们带出来。   甚至不知道,为何自己只不过入了一趟秘境,修为竟提高了那么多。   就像他们的记忆,随着离开秘境,被永久的封存起来了。   这样的奇异事件,让本就有吸引力的白泽秘境,更加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如今,更是被套上了唯一的飞升希望,这样的传言。   但凡是修行者,就没有人不会对这个消息心动。   可以预见,此时的琉璃坛,一定是人满为患。   祁念一收集而来的资料,虽然人们都觉得白泽秘境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完全随机,并无半点参考价值,看过之后,祁念一却发现一丝端倪。   东洲沧寰的不远处,中洲西京城,中洲苍术谷,西洲安澜驿,还有这次的琉璃坛。   抛开西洲安澜驿不谈,沧寰、西京、苍术谷,都是曾经出现过白泽躯体的地方。   而这次的琉璃坛……祁念一记得先前天机子说过,白泽的躯体,佛国和魔域有留存。   而琉璃坛正好在这二者的交汇地带。   祁念一眉头微皱,对云野说了她这个猜测。   云野想了想:“如果你的想法没错,是不是可以说明,西洲安澜驿,也有白泽的部分躯体?会是什么呢?”   西洲,安澜驿。   这个地方祁念一虽然没有去过,但名气却一点都不小。   因为西洲修仙世家林立,而其中最强盛,号称西洲世家之首的明家本家,就在安澜驿。   一天后,全速飞行的三人抵达凉州。   进入凉州之后,眼前景象就立刻不一样了。   她们自东洲一路而来,还是满目华彩春意盎然,但此时的凉州,仍是黄沙漫天。   古凉州的界碑伫立在她们面前,这里经历过千百年风沙的侵蚀,界碑上的字迹被黄沙覆盖,让人有些看不清。   抬头是刺目的阳光,这里的阳光毒辣得她们甚至需要撑起护体灵障,才能够不被晒得头晕目眩。   黄沙柔软,还有些发烫,行走其间,有种不同于踩在土地上的怪异感觉。   这边没什么太高的建筑,从界碑处望过去,只觉得屋舍的颜色和黄沙融为一体。   穿着鲜亮色彩凉州人骑着巨大的沙漠狼,穿行于茫茫黄沙之中,说不出的肃穆苍茫。   抬头向更北方望去,就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黄沙尽头,屹立着一座雪山。   雪山脚下,就是令人类闻之色变的魔域。   魔域气候变化无端,白日外出,可能会被灼热的太阳烧化,但清晨乃至夜晚,却又冷到让人根本无法正常呼吸。   佛国,魔域,被其他地方的人们,合称为漠北凉州。   琉璃坛就在这无边大漠和荒凉冰川的交界处。   这古凉州界碑,是从中洲进入凉州唯一的入境处,也是通往琉璃坛的唯一道路。   若走陆路,要入琉璃坛,就必须要经过佛国。   若不愿途径佛国,就必须得从深渊上空飞渡。   无论哪条路,温淮瑜都走不了。   那日他确实没有骗佛子,他不愿来,亦来不了。   或许因为这里是必经之路的缘故,祁念一她们三人入佛国时,看到了不少一眼就能看出并非凉州人士的修士来此聚集,短短几日功夫,各个部落中的旅店就已经住满了人。   祁念一没有耽搁,直接向着更靠北的方向行进。   越过这几个小部落,刚入夜时,她们正走到佛国最大的一个部落,亦是佛国的主心骨,感业寺所在的部落——大须弥。   祁念一原本打算趁着夜色直接向琉璃坛过去,没想到刚要出部落时,就被出口处驻守的佛修阻拦了,这佛修道:“三位施主,过了大须弥再往北,入夜后会有危险,我们部落的结界已经封闭,明日天明之前都不会开启,还请三位施主在大须弥暂住一晚,明日再动身,也不晚。”   他像是看出了祁念一她们三人目的为何,直言道:“如今云中城隐匿踪迹,琉璃坛中的人也遍寻不得,三位施主不用急这一夜的时间。”   祁念一闻言,也只能无奈退去。   人家整个部落的结界都已经封闭,若要单独为她们三人而开,未免太仗势欺人了些。   三人四处走了一圈,发现就算是这佛国最大的部落,也已经人满为患,找了好几家旅店,竟都没有一个空房。   入夜后,黄沙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在夜空中席卷飞舞,风声呼啸,如同狂舞的野蜂。   刚巧刮过一阵风,惹的街上正在玩闹的几个小孩子一阵疯跑,被他们的家长逮住后,威胁道:“已经入夜了,再乱跑,当心摩罗来抓住你!”   小孩子则笑嘻嘻说:“才不会,阿爹说了,摩罗早就被罗刹天惩戒了。”   他的阿娘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说了不准乱跑就是不准!”   拎着不听话的孩子匆匆回家时,那阿娘心中闪过的一句话被祁念一捕捉到。   [最近到处都在传摩罗并没有被罗刹天惩戒,而是冲破罗刹天的阻拦逃出来了,又要为祸人间,今年天灾频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和摩罗有关。]   祁念一听见摩罗这两个字,眼神微动。   就听见萧瑶游疲惫地问:“该不会得风餐露宿一夜吧。”   祁念一盯着不远处一个方向看了许久,缓缓道:“我倒是有个去处,就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去。”   听闻此言,萧瑶游眼睛亮了下:“有地方住哪有不愿意去的。”   她顺着祁念一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不远处,一座哪怕是深夜也依旧佛光普照的建筑。   萧瑶游沉默半晌。   转头认真问道:“你说的去处,该不会是感业寺吧?”   萧瑶游期待她说不是,但对于祁念一时不时出现的骚操作,心里已经有了些预感。   她满脸绝望,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感业寺的僧人们扫地出门的样子。   祁念一却道:“你猜对了。”   ……   几分钟后,守夜的佛修轮班回寺,正好又碰上了祁念一,这次,云野也从剑里出来了。   这佛修有些惊讶:“几位施主有何贵干?”   萧瑶游努力解释道:“我们是佛子的朋友,前来探访。”   提到佛子,那佛修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低声道:“抱歉施主,佛子如今并不在寺内。”   祁念一微微扬眉,显然不信。   思空从沧寰辞别前,说自己要回寺查一些事情,算着时间,他现在应该就在寺中。   转念一想,祁念一又意识到了些什么,改了口风,对佛修一本正经道:“那便不找佛子了,劳烦通报一下贵寺住持,有故友上门拜访。”   佛修的表情显然更加疑惑,不知道这几个人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佛子的朋友,为什么又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住持的故友。   很快,萧瑶游就发现佛修看着她们的眼神,满满当当写着——你们该不是骗子吧?   “住持的故友?”   祁念一认真点点头。   站在她身后的云野忍不住扶额。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故友”,是蹭住蹭饭来了。   佛修愣了一瞬,而后道:“劳烦几位稍等,我前去通报。”   趁着小和尚通报的功夫,萧瑶游低声问道:“这事……靠谱吗?要是被感业寺丢出来,很丢人啊。”   祁念一这时眼神才透出一丝认真来。   “无妨,我想那位住持,应该也会想要见一见我的。”   祁念一回想起南华论道时,佛子本不欲参会,却仍是千里迢迢赶来,为她解开神剑中的封印。   佛国伫立在凉州的入口,是这北方大陆最靠近深渊的地方。   感业寺就像一个弥漫着佛光的屏障,将魔域和深渊之间隔开。   同时也将魔域和人类的领地隔绝开。   若说临渊而立的时间,感业寺比神机还要长得多。   那位住持,一定知道很多她不曾知晓的事情。   当然,此刻她最想知道的,还是关于大师兄的身世。   在佛国流传数百年的恶鬼摩罗,是域外恶念的化身,他会给所到之处带来灾难,让人们饱受饥寒病痛之苦,而他吸收越多的人类的苦痛,就会愈发强大,最后将佛国完全吞没。   在原书中,大师兄确实是如同这个传言一样,最后走上了灭世的道路。   但说她偏心也好,有立场也罢,她始终觉得,若不是她们师兄妹三个都死于非命,大师兄是不会走上那条路的。   她是个不信命的人,亦不相信有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成为十恶不赦的魔头。   云野对她的目的已经有所预料了,只能道:“今夜匆忙前来,住持可不一定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祁念一却笑了下:“择日不如撞日,哪还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   正说着,那前去通报的佛修又回来了:“住持请各位进来。”   萧瑶游难以置信地低声念叨:“居然真的成了。”   刚入内,四人就被感业寺中的佛光晃了眼。   哪怕是在夜里,也能听见感业寺中四处传来诵经之声。   这声音仿佛有清正的震慑之力,令宵小不敢靠近,伴随着他们的诵经声,佛光愈加强盛,照的感业寺的上空都十分明亮。   萧瑶游还没有看到过那么多佛修聚集的地方,她好奇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小光头在她面前来来去去,而后被其中一个小光头带着,和慕晚一道去了客房。   祁念一则被领着去见感业寺主持。   慕晚像是知道了祁念一的打算一般,两人肩膀交错而过,低语了一声,又往祁念一手中塞了一张符纸,这才往客房的方向过去。   祁念一和云野被带着,去到了感业寺的最深处,一座静谧的佛堂,佛堂的另一头,是一个黯淡无光的房间,祁念一若有所思,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入了佛堂,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人盘坐在蒲团上,这僧人面容平凡,只一双凤眼眼尾上扬,而他的眼神又总是平和淡薄地微垂着,像极了佛堂里供奉的那尊佛像,静谧而空远。   感业寺住持,空灯大师。   亦是这天底下,唯二以见龙门的修为,可以比肩千秋岁的修士。   另外一个,就是魔尊。   空灯大师的眼神,先落在了云野身上,那张淡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清淡的笑容:“几百年不见,得知如今墨施主仍安好,贫僧就放心了。”   云野看着感业寺如今的样子,和当年他在这里住的那段日子,没有什么区别,感叹道:“感业寺,倒真是数百年未曾有变。”   祁念一在空灯大师的邀请下,于他对面的蒲团入座。   佛堂中弥漫着清幽的淡香,似乎能令人精神放松下来,祁念一却没有半点松懈,入座后,先是对空灯大师道谢:“南华论道时,空灯大师令佛子送我一份机缘,我早该来道谢的。”   空灯大师缓缓摇头:“那机缘,本就该是祁施主你的,只不过是在我这寺中暂时保管,谈不上送这个字,无非是物归原主罢了。”   言罢,空灯大师直接道:“祁施主夤夜前来,应当不只是为了借宿一事吧。”   祁念一:“……”   一开始还真是。   祁念一面不改色道:“自然不是,今日上门,是有问题,求大师为我解惑。”   空灯大师神色了然,却婉拒道:“若祁施主是想问关于摩罗一事,贫僧无可奉告。”   被直截了当的拒绝,祁念一也不恼,转而道:“为何您,感业寺,乃至整个佛国,都对摩罗如此避讳?甚至让您不惜严惩了私下去面见摩罗的佛子。”   她佛堂四门大开,她略微偏头,眼神就落在了佛堂对面,那安静而又漆黑的房间。   那是一个静室。   而她听到了佛子内心的声音。   祁念一声音轻缓却有力:“不如我换个问法,您是担心靠近摩罗,会影响到佛子的佛心,还是害怕已经摆脱宿命的摩罗,重新走到那条路上去。”   空灯大师沉声叹息:“他并没有摆脱宿命,宿命已定,如何能轻易摆脱。”   这句话一语双关,不仅是在说大师兄,似乎还在暗指她。   祁念一平静一笑:“大师好生矛盾,既然觉得人无法摆脱宿命,又为何要暗中相助云野,为他那个异想天开得几乎疯狂的计划出力呢?”   云野靠在佛堂的门边,望着天上月,只觉得世事无常,他竟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来到了感业寺。   空灯大师静默片刻,低头念了句佛号。   祁念一低声道:“大师兄……他的父亲是谁?”   空灯大师只是摇头:“他没有父亲。”   祁念一愕然:“怎会?”   她原以为,大师兄那个摩罗的出身,多少会和他父亲有些关系,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佛修不打诳语,她亦能感受到,空灯大师并没有骗她。   没有父亲,大师兄又是从何而来?   此时正飞快赶往佛国的人,比祁念一想象的还要多。   已经身至琉璃坛的妙音,并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着一个眼缠黑纱的男子。   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这是鬼谷天机子,都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搭话,被天机子拒之门外。   西洲明家,明洛亦赶往佛国,而他的姐姐明然,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出发。   南境,上官熙带着不少血脉者浩浩荡荡前来。   小小的琉璃坛,几日之间,汇聚起了大陆上各处的风云人物。   今日更是如此。   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初现的身影,无不惊骇。   仙盟的玉盟主,竟亲自前来。   汇聚在琉璃坛中的修士们,对于这个至今还未现身的云中城,更加好奇了起来。   究竟是怎样的秘境,引得千秋岁大能都想进入一观。   感业寺中,对话仍在继续,只是祁念一追问时,住持却又不肯再多说了,他只道:“对于摩罗出身一事,贫僧言尽于此,祁剑主莫要再问了。” 第133章 魔尊亲至   听见空灯大师似是而非的回答,祁念一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说真的,她最烦话说得玄之又玄,仿佛说来就是为了让人听不懂的讲话方式。   但她到底心里清楚,天机不可窥。   对于很多能窥天机的大能而言,他们能勉强参悟到的那一丁点真相,都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换来的。   若不仅窥天机,还妄图将天命对外宣扬,他们一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以窥天命为己任的鬼谷,历代天机子都不长寿,至少都是见龙门甚至千秋岁修为的鬼谷天机子,能活超过百岁的不足三个。   如今的天机子,只付出了一双眼睛这样的代价,都已是幸事。   空灯大师既已言明不会再说,祁念一也就不再追问。   单单大师兄没有父亲这一个消息,她已经能从中分析出一些东西来。   沉吟片刻,祁念一又问道:   “大师既然在三百年前帮过云野,相比也知晓那所谓天命为何,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念一斗胆,敢问大师,如今封印在感业寺中的白泽躯体,是哪一部分?”   空灯大师微微一笑:“我还当祁施主不打算问这个问题了。”   他径直起身,从略显暗淡的佛堂中走出,站在佛堂门槛处,放目望去。   夜色如水,本该晦暗不明,却因为感业寺中经久不息的佛光而显得明净澄澈。   在这黑暗的茫茫大漠之中,感业寺就像一盏温暖的明灯,为黑夜里的人们指引方向。   空灯大师温声道:“如今位于寺中的,并非那位神明的部分躯体,而是……祂的灵识。”   祁念一愣了下:“原来是灵识。”   她来之前就曾经思考过,天机子说感业寺和魔域中都留存着白泽的部分遗骸。   但白泽的眼睛在她身上,四肢的骨头被云野收集起来铸成了非白,其余零散的骨头散落在南境,在南境那段日子,也被她收回来了很多。   祂的皮毛化作九瓣落英花,被落英神殿供奉为圣物;双角在忘忧身上。   根据她在南境幻象中所见,这已经是白泽全部留存的遗骸了。   没想到,感业寺中的竟是灵识。   灵识是修士的第二元神,她确实没有想到,在白泽的意识化归人间之后,祂的灵识竟然保存了下来。   既然感业寺如此,那魔域……?   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想,空灯大师说道:“魔域亦是同样。”   “那位神明的灵识抽离出来后,竟自发的一分为二,善念镇压在感业寺中,化作这漫天佛光,日夜不休地守在深渊之畔,恶念收到吸引,去往魔域,被封印在魔宫中。”   祁念一低声问道:“神明……也会有恶念吗?”   她甚至没有从白泽的在幻境中残存的意识里感受到任何的怨气,困扰南境人的血脉中的污染,最终甚至来源于杀死白泽的那五人心中的怖惧和贪念。   空灯大师淡声道:“神明,也是是有恶念的。”   “只是这恶念或许不强,或许早早就被神明克制住,深藏在心湖中,藏在自己碰不到,却又日日能够看见的地方,时刻警醒自己。”   “祂有恶念,却行纯善之事,正因如此,祂才是神明。”   空灯大师:“这部分灵识终日镇守于深渊之畔,且祁施主目前的修为,暂且还碰不到这灵识,一切,恐要等祁施主去过那云中之城后,才能得到答案。”   祁念一似有明悟,向着空灯大师躬身道:“谢大师点拨。”   空灯大师笑道:“先前祁施主说贫僧矛盾,贫僧并不否认,这是人之本性,哪怕贫僧自诩修佛数百年,也无法将这人之本性摒除,因此,总想着天命不可违,却又暗自期许着,或许真有哪一日,会出现一个能够违抗天命的人。”   “或许不只有贫僧,此间大陆上的好些知情者,也都是抱着这样矛盾又挣扎的心情,在看着你。”   祁念一轻笑一声:“大师这可是往我头上扣帽子了。”   她如此说着,却并没有反驳,而是想起了她幼时在沧寰的那些年。   时而保护她时而对她生有杀心的灵虚子掌门,对她倾囊相授却也从未真正反对过玉华清谋划的剑尊,甚至天机子。   他们都是如此。   祁念一瞥了眼云野,心里突然有些复杂。   千年以来,恐怕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傻子。   感受到祁念一的眼神,云野回头,冲她微微扬眉,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祁念一轻笑一声:“没什么。”   感业寺的诵经之声,彻夜不绝,祁念一在这样的声音中,睡的十分安稳。   翌日清晨,整个感业寺都被一声巨响吵醒。   去静室给佛子送水的小和尚不过五六岁大小,还没靠近静室,就见一道剑光飞驰,直接将静室劈开了一个大窟窿。   小和尚惊得手中托盘都掉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出惊叫。   巨响引来了感业寺中其他佛修,这群佛修手持金刚棒和降魔杵一股脑地冲过来,正好看见昨日声称是住持故友的那几人,扛着一个身穿感业寺袈裟的佛修从刚撤销的结界上空飞了出去。   一众佛修呆了一瞬,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个被扛在身上的人,似乎是他们的佛子?   这下,整个感业寺都乱作一团。   “糟了!快拦住那几个人!”   “起金罡阵!”   “发生什么事了?”   目睹一切却来不及阻止的小沙弥带着哭腔大声喊道:“佛子被三个女施主抢走了。”   他泪眼婆娑地望着周围,难以置信道:“她们为什么要抢走佛子?她们是女妖精吗?”   在他五岁的世界中,只有师兄们平日里用来吓唬他的女妖精才会对细皮嫩肉的和尚感兴趣。   一群佛修半是忙着去追佛子,半是忙着安慰他,一片混乱中,对面佛堂中,空灯大师缓步而出,淡声道:“不用追,随他去吧。”   佛修们立刻收起武器,躬身道:“见过住持。”   一群修过狮子吼的佛修们齐齐高声的效果,比之他们感业寺的晨钟还要洪亮。   听住持这么说,其他人才没有接着去追。   众佛修散去后,善能大师才从问道:“住持,真的就让佛子跟她们去吗?”   空灯大师轻笑一声,微微颔首:“思空这孩子,生来有佛性,三岁就入了感业寺,一直在寺中修行,但佛法……可不是这么修的啊。”   “他未曾见过红尘,要如何出尘呢。”   空灯大师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淡声道:“见过十丈软红,世事百苦,或许他能对心中的困惑,给出一个答案吧。”   ……   佛子被慕晚倒扛在肩头,头脸朝下,袈裟在撕扯之下散开,直接从肩膀滑落,半搭在腰际,整个上半身都露出来,就算被寒风和黄沙一阵猛刮,也挡不住那温莹如玉的肤色和劲瘦的腰身。   他背后还有交错密布的淤痕,已经是青紫泛黑的色泽,看着伤势不轻。   佛子面红耳赤,磕磕巴巴道:“慕施主,这样……似、似乎有所不妥,能否换个姿势。”   慕晚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谴责“你这人事好多”,但还是换了个姿势——把他换了个方向。   这下佛子面朝众人,被三个女修盯着,他如此袒露衣衫,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了,光亮的头顶都泛着红色,眼见着就要冒热气了。   萧瑶游忍笑道:“别难为他了。”   她召唤出了金鹏,金鹏在空中展开翅膀,慕晚顺手一扔,佛子跌入金鹏的后背,在软硬交织的羽翼间艰难的坐直,而后忙不迭地拉好自己的衣服。   祁念一调侃道:“空灯大师眼力不凡,竟能直接看出你去见过我大师兄。”   佛子诚恳道:“其实……是贫僧自行向师尊坦白的。”   确实像他这一根筋的人能做出来的事,祁念一也不奇怪   他心有所惑,若对师尊有所隐瞒,是不敬师尊,亦不敬佛心。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会受到寺中惩戒,他还是向师尊坦言他去见了摩罗一事。   当时师尊没说什么,只是按照寺规,让他领了一顿训诫棍,之后对他说:“是对是错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才能给出答案。”   随后他便在静室中思过。   与其说是思过,不如说是问心。   佛子低声道:“祁施主,为何要……劫我出来?”   他犹豫了下,“劫”这个字才说出口,说完还有些不自在。   萧瑶游啧了几声:“分明是我们不忍你被师门责罚,好心救你出来,哪里用得了‘劫’这个字了。”   祁念一却奇怪道:“不是你上沧寰请我去云中城救你师姐吗?你不去,我哪知道谁是你师姐。”   佛子恍然道:“……确实如此,是思空考虑不周了。”   以金鹏的飞行速度,她们两个时辰后到就到了琉璃坛。   她们在琉璃坛入口处落地,刚一落地,祁念一就感受到了这里格外热闹而又紧张的氛围。   云野皱着眉现身,向着琉璃坛的方向望去:“奇怪,琉璃坛为何灵气如此浑浊?”   像他这样的灵体,对灵气的感受格外敏感。   祁念一只感觉到了这里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问道:“灵气浑浊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同时亮起天眼,在琉璃坛环视一圈,只看到了往来期间形形色色的人影,并没有看到其他异样的东西。   云野捏了下眉心,只觉得周遭灵气中所有的浑浊之气都向着他的方向而来,他轻声道:“或许因为我没有身体,我的灵体暴露在外,对于这些浊气而言,就是一块肥肉。”   他眉眼蕴着波澜,唇峰抿了下,而后道:“我也说不清,但正常的灵气是一种能够令人耳清目明,纯净强大的力量,但眼下琉璃坛中的灵气,或许同样强大,却让我感觉遍体生寒,似乎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恶念。”   恶念?   祁念一若有所思,看着云野的眼轻声道:“这段时间,你在本体中,不要出来。”   云野眉头紧皱:“我能感觉到,此行凶险异常,你务必当心,我回到本体中,也能通过剑看见外面的一切,我在你身边,记得这件事情就好。”   说完,他就回到了本体中。   此时的琉璃坛,是空前的热闹。   琉璃坛原本就是整个漠北凉州最混乱的地方,这个部落不大,却是普通凡人,修士,僧人和魔族杂居的部落。   有不少第一次来到琉璃坛的人,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到魔修。   魔族和妖族相同,身上或者脸上都会有各式各样的纹路,被称之为魔纹和妖纹。   人们也是靠这些纹路来区分琉璃坛中的魔族和人族的。   祁念一四人一路走来,十分惊异地看着琉璃坛中人魔两族相处的模样,比她们想象得要和谐融洽得多,都有些不可思议。   在漠北凉州之外,魔族这两个字只要说出来,都会引起不少人类的害怕。   佛子解释道:“其实以前琉璃坛中也混乱得很,魔族残杀人类,人修和魔族势不两立,后来在时任魔尊的统治之下,魔修被责令不准对人类动手,感业寺又派人进入琉璃坛,时间长了,才有琉璃坛如今的景象。”   一入琉璃坛,祁念一就看见了大陆上各门各派各家的弟子,眼熟的陌生的,人数众多,在这早已自成一派的琉璃坛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凌霄宗、九转音阙、上阳门、月读宗……等等。   大大小小宗门都有人前来,足以见得白泽秘境的传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按照传音符中的地点,祁念一四人很顺利的找到了妙音所说的客舍。   妙音已经提前给她们预定好了房间,却没想到还多出来一个佛子。   琉璃坛中早已人满为患,就连相距有些距离的大须弥部落中都已经并无空着的客舍了,更何况处在风暴中心的琉璃坛。   好在琉璃坛中佛修甚多,佛子在这里可以靠他这张脸四处化缘,很快就找到了住处。   妙音带着面纱,只露出那双月牙儿似的眼,似镜湖清波,拂过浅红半片。   她平时几乎不说话,倒更显得那双眼会说话似的,没打招呼,只一个笑,就让祁念一感受到了她的挂念。   【这次,我是和师尊一同前来的。师尊不愿让旁人知晓我和他的关系,所以只有我在此处,我们会一同进入白泽秘境。】   祁念一颔首,顿了下,而后道:“我有一问,或许有些冒犯。”   【但问无妨。】   祁念一迟疑片刻,才道:“你……你的天赋神通,是否也和白泽有关?”   妙音静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祁念一低声道:“果然。”   她的天听和天眼,对应着听和看两种神通力。   而传闻中的神明白泽,有着所言即为真实的能力,所以祂面对人类是从不轻易开口,以免对人类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这件事,还是她听说感业寺中封印着的并非白泽躯体,而是白泽的灵识后,才反应过来。   神明身上的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理解。   比如祂虽身死,却并未道消,意识在他身死后划归天地万物。   比如祂的眼睛,双角,甚至骨骼,都能在脱离他的本体后,仍能在人类身上重新存活。   既然如此,那祂的感觉呢?   会不会同样也分散,赋予到了一些人类身上。   像她,像妙音。   得到了答案,祁念一微微阖眸,对再次消失不见的云中城的踪迹,有了些想法。   上官熙来得要稍微晚一点,约莫黄昏时候到的。   刚一落座,上官熙连茶水都来不及喝,就对祁念一说了一个消息。   “我抓到闻家的尾巴了。”上官熙平淡道,“那日闻新灵说漏嘴后,神殿一直也想细查,趁着南境的风头扭转,五大家族不再如往常那般高不可攀,我和神殿便一同查了些当年事,发现了这么多年,闻家竟然一直在南境行暗中夺人血脉的勾当,被他们夺走血脉的散修不知有多少。”   上官熙嗤笑一声:“他们甚至打过你的主意。”   逼问之下,她才知道,那次闻家众人不顾神殿的阻拦,强行离境,是用秘法探查到了境外出现了两个血脉之力极为强盛的人,想趁南境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夺取他们的血脉之力。   好让闻新灵和闻新焰在圣晖之会能夺下神子之位。   “我本来是想去查,当年上官家遇袭,我母亲临产前遇难,和闻家有没有关系,没想到他们异常谨慎,我刚查到一点线索,就被他们全部销毁了。   好在他们急了,露出了马脚,这番动作让神殿起了疑心,便打算直接将他们控制起来,没想到闻家全员抵死反抗,让他们逃出来两个人。”   说着,上官熙问道:“说起来,他们当时离境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你,是一个姓谢的男修,也有白发之相。”   祁念一略一点头:“他是我的同门。”   上官熙便道:“我当时还奇怪,为何南境之外,会同时出现血脉之力如此强盛的两个人,后来他们承认,那个姓谢的男修,是他们闻家散落在外的子嗣,他的父亲就是神殿上一任神子,闻且歌。”   在祁念一跟前扔下一个大雷之后,上官熙顿了顿,觉得一路奔波口渴,又兀自喝起水了。   祁念一:“……然后呢?”   祁念一当真想不到,她离开南境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逃了谁?”   一杯水下肚,上官熙才道:“说起来,也是你的老相识了,就是闻家小辈中的那对兄妹,闻新灵和闻新焰,当时闻家离境,他们二人也在场对吧。”   祁念一默默点头,静了半晌,才叹道:“原来如此。”   幻象中,白泽对她说,她是第二个走到祂面前,看清真相和祂本源的人。   她那时就猜到,另一个人,就是上一任神子,闻且歌。   她和谢天行的命运,原来早在他们各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联系在一起了。   同为白泽血脉,或许还是这一代中最强盛的两个人。   注定了,一人被献祭深渊,一人负担起天命,走向更加崎岖的未来。   那道路的尽头,何尝又不是另一个深渊。   上官熙轻声道:“神殿已经发了对闻家兄妹二人的通缉令,暂且还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祁念一轻笑着举杯:“恭喜了,大仇得报。”   上官熙无奈道:“那又如何,我的身体和资质,难道还能回到当初?”   她盯着杯中微漾的茶水,一口饮尽,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可惜。   “罢了,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   上官家在她的手中重回巅峰,她在南境已经能够呼风唤雨,以微末之躯独掌一方。   上官熙:“五大家族现在内部乱成一团,我只带了摇光过来,让她和你一同进入秘境吧,我就不去了,我修为太低,在秘境中只会拖后腿,我就在琉璃坛中等你。”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或许,也不一定呢。”   上官熙不解:“什么不一定?”   祁念一想起自家大师兄出神入化的医术。   陆清河后天被斩断的灵脉可以被修补,那像上官熙这样,先天就被毁坏资质,夺走天赋的呢?   她看着上官熙的眼睛,因她自己也不甚确定,就并没有说出来,以免让上官熙空欢喜一场。   两人简单交流了一阵,祁念一离开,准备回道自己的房间中。   却没想到,听见一楼的客座有不少客人议论纷纷,讨论的正是前不久出现的关于天命者的流言。   “叫我说,若真的有所谓的天命者,死一人而救天下,那不是死得其所吗。”   “唉,要是真的有天命者的存在倒好了,我们也不必日日因为深渊担惊受怕。”   这样的话,祁念一早就预料到了,并没有任何的意外。   却没想到,也有持反对之声的人。   “你说的倒轻松,死一人救天下,若这天命者是你自己呢?让你去死,你去不去?”一个年轻的女修正好走进客舍,听见这句话立刻怒骂。   祁念一扬眉,只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从二楼低头看去,发现大堂中出言驳斥的女子,身后背着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一身红衣招展。   这位明家大小姐,脾气还是这么爆啊。   被质问的人一时哑口无言,他顶着明然如有实质的目光,顿了下,辩驳道:“但天命者并不是我。”   明然反问:“你就这么确定,天命有朝一日不会落在你头上?天命者一事不过流言,是真是假尚不可知,我看诸位就已经讨论着要如何将天命者拆皮去骨分着吃个干净了。”   “你这小娘子说话怎得如此难听!”   明然嗤笑一声:“我说话素来如此难听,你不爱听,不听便是,但我却是要说的,若天命者就是你,你死是不死!”   对方被她问的哑口无言,愤愤离去。   祁念一笑了下,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威压自北方而来。   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样的异动,纷纷探头出去。   北方的天空,有一团黑云靠近,以压顶之势,瞬息降落在了琉璃坛中,正巧落在了祁念一不远处的街道上。   此人一席黑色滚红边的长袍,背后披风曳地,肩头顶着一只狰狞的白骨头颅,不知是什么猛兽的头骨,露出锋锐的利齿。   他眉心深红的魔纹形状让祁念一觉得有些眼熟,正疑惑着,就见当街所有的魔修同时单膝跪地俯拜。   “恭迎魔尊!” 第134章 寻云中城   听到魔尊二字,祁念一才反应过来。   难怪她觉得她的三师兄和这个人的容貌有些相似,就连眉心的魔纹都相差不大。   祁念一没有傻到把三师兄的父亲和三师兄本人等同起来。   说到底,如今虽然有感业寺从中稳定和调停,魔族和人族之间的关系,也远谈不上和谐。   她当年听大师兄和灵虚子掌门聊过几句,那时她才知道,当年大师兄代师尊将她和三师兄收入门下,都有更深的原因。   那时魔尊闭关冲击千秋岁。   魔尊本就是大陆上几个藏锋期修士中最强的一个,魔族又素来和人类势不两立。   当年大战之后,魔尊带领整个魔族北迁至漠北凉州,算是暂退一步,但他若冲击千秋岁成功,势必会改变整个大陆的形势。   虽然自那之后,魔尊宫泽胤在当时一直都约束着手下的魔修,不准侵犯人族领地,但漠北荒凉,除了茫茫大漠,别无他物,骨子里就流淌着好战血液的魔修们哪是好相与的。   谁又能保证若魔尊成功晋级千秋岁之后,不会想要卷土重来,带领魔族离开漠北。   那段日子,大陆上的局势紧张至极。   人类这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无数修士暗中前行至交界处,防备魔族来袭。   好在,魔尊那次破境并未成功,大陆上也就没有因此多出一位千秋岁。   但那时因为魔尊的强行渡劫,引得大陆局势动荡,人心惶惶。   为了安抚人心,加之表明诚意,不知魔尊、仙盟和沧寰之间做了一番怎样的交易,魔尊同意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有一半人类血统的魔族三皇子——送到人修门派修习人族功法。   权衡之下,三师兄才来到沧寰,进入陨星峰门下。   说是被收做弟子,实际上倒更像是被魔族送来当质子的。   只是三师兄这个人吧,心里压根不在意这些,虽然行走人间时因为自己是个半人半魔,无论在人族还是在魔族都饱受歧视冷遇,但丝毫不影响他张扬快活,成日里东奔西跑,打着入世修行的名义各处游玩。   “念一,这个人身上的恶念非常重。”云野的声音出现在她心底,他声音微沉着说,“不,应该说琉璃坛这边近一半的恶念,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祁念一有些愕然,她打量着魔尊,看不到魔尊对她的恶意。   “与其说是恶意,倒不如说是纯粹的恶念,比起恶意这中敌对情绪,更像是……一中力量。能让魔族强大起来的力量。”   听云野这么说,祁念一心缓缓沉了下去。   空灯大师说白泽的灵识一分为二,善念镇守感业寺,恶念收到吸引,自发去往了魔域。   难道……被魔尊吸收了?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祁念一眼神微沉,在魔尊出现的浩大声势后,很快感受到了另外一股强大的力量。   不仅强大,她还很熟悉。   毕竟和那力量交过手。   像是看不惯魔尊的嚣张气焰,天空的另外一边,倏然出现一阵骇人的灵压,毫不留情的压制下来。   魔尊同样生这一双赤红的眼眸,他眼帘微掀,眉头轻挑,释放出更强的威压反制过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两位大能的斗法,牵连得整个琉璃坛的其他人都感受到强烈的灵魂震荡。   对峙片刻后,玉华清和魔尊同时收手,魔尊微微勾唇,眼神薄寒,露出一抹邪肆的笑容。   祁念一看着魔尊顶着一张和三师兄如此相像的脸,作出这等表情,一时有些接受无能。   魔尊朗声道:“久违了,玉盟主。”   玉华清淡瞥他一眼:“许久不见,魔尊修为又有精进。”   像魔尊这样,以见龙门藏锋期的境界,能硬撼千秋岁的,全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魔尊轻笑一下,眼中兴味更浓,赤色双瞳中隐约透露出一些淡淡的血色,若隐若现,叫他看上去更加令人生怖。   “玉盟主客气了,今日暂且别过,待进入秘境之后,你我再叙旧也不迟。”   两人眼神交锋,惹的一旁围观众人战战兢兢。   没人听不出来他们语气中的火药味,不难想象,若当真进入秘境,魔尊口中的“叙旧”和“开战”也没有区别。   玉华清衣袖狠狠一摆,撤身离开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往祁念一的方向偷来冷淡一瞥。   那眼神中满满的嫌恶之情。   或许因为这次他还要面对魔尊这个强敌,没有心情理会祁念一这个小辈,并没有做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玉华清和魔尊都离开后,人们才敢小声议论。   “魔尊和盟主竟然也要入秘境?那我等岂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有人无所谓道:“那又何妨,云中秘境并没有修为限制,只要能有办法让秘境出现,并打开秘境,谁都能进入。   像玉盟主和魔尊那等人物,自然是进去寻求飞升机缘的,我等嘛,去搏个精进修为,也已经不错了。”   “不错,道友活的真是通透。”   “再说了,闭关苦练是修行,入秘境亦是修行,就当此行是为历练而来。这可是一个神明留下来的秘境,不知能收获多少宝贝,甚至修为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总之不亏。”   祁念一确实有些意外,玉华清和魔尊会亲自进入秘境。   像他们这样的大能,早已参透天地法则,不会轻易同普通修士争抢机缘。   除非……这个秘境中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有飞升的机缘。   祁念一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朗朗晴空,心中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恐怕,任何一个知晓白泽之死真相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流言。   有人唉声叹气:“但是听说,这云中城进入也有所限制,需要什么……血脉经阵法承认的人才能启动传送阵,我至今不明,究竟得要什么样的血脉才可以。”   旁人宽慰他道:“道友莫急,我听人说,那进入的传送阵除开启阵法的人外,还有另外五个阵法节点,可以一道传入城中,哪怕我等并非被承认的血脉者,只要以利交换,总有人愿意带我们进去的。”   对方愕然:“这位道友,怎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那人笑道:“我有位远亲,就是这琉璃坛本地人,云中城第一天出现时,他亲眼所见,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第一批进入云中城的修士是如何意外启动阵法的,算上开启阵法的人,那批一共进入了六个人。”   “敢问道友,第一个开启阵法的人是何等人士?什么样的血脉可以启动阵法?”   祁念一始终站在二楼栏杆处,听着一楼大堂中的议论纷纷,判断自己所获信息的真假。   大堂中的人们听着这样的议论,不由靠近了,都想听这个知情人再多说些有用的内容。   那人思索片刻,回忆道:“听说第一个开启阵法的人,是个佛修,还是个女佛修。”   旁人倍觉荒唐:“竟还有女子修佛?”   “但……这也看不出什么血脉的特异之处啊。”   “与其讨论这些,不如想想云中城为何现身一次后就消失至今,再不肯出。”   “唉,难啊。”   大堂中关于云中城秘境的讨论越发热烈,祁念一听着,却觉得越来越没边,就不打算再听下去。   正欲离开时,她面前出现一双红色短靴,短靴前头缀着一颗饱含灵气的硕大东珠,光看鞋子都知道这人身家不菲。   没抬头,祁念一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一身红艳艳的直晃人眼,叫她想装认不出都难。   一股熟悉的头疼感觉涌上心头。   祁念一捏捏眉心,露出一个颇没诚意的笑容:“明大小姐,找我何事?”   明然持剑,双手环抱,还是一脸骄矜的神情,仔细看却能看出她今日有些紧张和疲惫,打量祁念一片刻后,明然下巴轻扬,冲着另一个方向:“找个安静地方说吧。”   找了个僻静的雅间,明然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就是传言中那个天命者。”   她直视着祁念一,眼神十分平静:“我还知道,原本天行也是。”   现在再说起这个她曾经托付满腔少女情愫的人,明然心中还会有些微澜,却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了。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祁念一说道,“那你还能如此平静的面对我?”   明然扯了扯嘴角:“你们二人公平竞争,总会有一胜一败,注定不可能双赢的事,我在意又有何用?我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   再说,天行其实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他对她不过普通友人,并没有旁的心思。   “这次找你,是为了做一个交易。”   明然郑重道:“你的血脉,一定可以启动云中城外的阵法,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和你同行,白泽秘境,我非进不可。”   祁念一扬眉道:“既然是交易,总得说说你要付出什么吧?”   明然紧盯着她的眼睛:“我既然知道你的身份,也就不难猜到,近来传出的流言,对你极为不利,也知道你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平静地呷了口茶水:“其一,白泽秘境一百年前曾在西洲出现过,对于秘境中的情况,我或许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是你所欠缺的。   其二嘛……那些老东西们总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命,觉得不如他们强大的人,性命便可肆意挥霍,实不相瞒,我亦看不惯这等行径。   此次你若愿帮我,他日你天命者的身份暴露,你若要同全天下为敌,我也愿助你一臂之力。”   祁念一有些被她的豪言惊到。   她想起了前段日子西洲明家的继承权之争,对于明然如今的处境也有所了解。   作为明家这一代最负盛名的修士,由她来继承明家家主之位本该是板上钉钉之事,但据说明家那位老太爷真正属意的,并非明然,而是她弟弟,明洛。   祁念一:“若我要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会回答吗?”   这个交易对明然来说,明显是个亏本买卖。   在她印象中,明大小姐可不是什么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明然眼中划过一丝冷意,而后道:“没什么不能说的,白泽秘境一行,是老太爷给我和洛弟的试炼,我和他谁能从秘境中夺得浮空莲,谁就是明家下一任的主人。”   “成王败寇,我若败在这里,日后便再无翻身之地。”明然眼中的野心暴露无遗,“但若我胜了,你将来会得到整个西洲明家的助力。”   而明家,能统领西洲各大世家。   祁念一微微点头,她垂眸思索良久。   明然看着骄纵高傲,面对祁念一时,哪怕自己处于困境,也不会显露出来,总让自己看着毫无漏洞,但她端着茶杯,杯中微漾的茶水,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若是平时,剑者的手可不会颤抖。   在明然的逼视下,祁念一缓缓抬眸,微笑起来:“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明然几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祁念一算了算,加上明然,他们一行人,正好凑齐六个。   这是开启一轮阵法的标准人数。   如此一来,她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消失的云中城,究竟藏在哪里。   ……   祁念一和明然达成交易时,有一男一女兄妹俩也正踏入这茫茫大漠之中。   闻新灵在满天的黄沙中,疲惫不堪地擦干额头的汗水,喘息道:“哥哥,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琉璃坛,很有可能会碰到追缉我们的人。”   她言语中暗藏一丝不安和焦虑。   但一向好脾气的闻新焰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安慰她。   闻新灵看着闻新焰满脸沉色的样子,心中生出些恐惧,不敢激怒他。   这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但从他们俩在神殿的围困中逃脱后,闻新焰似乎就受了些刺激,变得格外喜怒无常。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平日里那个好哥哥,但偶尔他脸上会露出些不属于他的沧桑和阴沉,午夜梦回,她甚至被闻新焰的梦呓惊醒过。   他在梦中似乎极为害怕,非常抗拒琉璃坛这个地方。   但醒来自后,却自顾自地向着琉璃坛的方向前行,就连他们正在被通缉这件事都顾不上,像是被下了蛊一样,格外分裂。   因此,哪怕闻新灵这样骄纵的人,近来也不敢随便招惹他。   【你疯了吗,你会死的。】   闻新焰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脚步却又不停地向着琉璃坛的方向而去。   “靠近深渊会死,进入秘境会死,寻找真相会死,那像我之前那样,什么都不做,就算是真正的活着?”闻新焰面无表情在心中对那个声音说,“我如今,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   【真是的,你们年轻人啊,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   闻新焰神情苦涩,他迟疑道:“我……不怕,怕死的是你吧,这位不知名的魂魄。”   他说着不怕,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就当是我怕吧,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我死过一次,又重新活了过来,回忆起活着是什么滋味后,我就不想死了。】   【靠近深渊,我会彻底魂飞魄散,进入秘境,你应该无法活着出来,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才二十多岁,这么年轻,为何总想着去死呢。】   闻新焰的眼神在坚定和胆怯中不断挣扎,最后青涩和执着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沧桑万分的眼神。   他面前时佛国的界碑,身后稍远些的地方,就是深渊结界。   闻新焰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闻新灵有些不明所以。   “哥哥?”   闻新焰怔然回望,盯着深渊的方向很久。   那眼神太复杂,害怕和无畏交错,茫然和理智交织。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良久后,长舒一口气,就连身影都有些颓然,而后回身对闻新灵轻轻一笑:“阿灵,我们不去了。”   闻新灵十分崩溃:“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他们一路躲躲藏藏,琉璃坛就近在咫尺了。   她委屈极了,眼眶通红着,意识到了哥哥的不对劲,却不敢深想,也无能为力。   她不知道,就在刚才一瞬间,她的哥哥软弱的瞬间,他的意识就已经被锁在了身体里,如今掌控这个身体的,是另外一个灵魂。   一个从深渊中爬出来的灵魂。   他眼神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深渊的方向,最后阖上了眼眸。   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坚定无畏,不惧死亡的。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未真正的死去。   身体死去,意识却被深渊吞噬,困在无尽的深渊之中,甚至还要被控制着,危害大陆,攻击自己曾经的同伴。   那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他好不容易逃出来。   他不愿再面对那一切了。   软弱也好,自私也罢。   他只想逃。   但内心深处,那个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一声声几乎嘶哑的呼喊声让他迈不出逃离的步伐。   他站在原地,一个念头想要逃走,一个念头想要直面这一切。   这挣扎的念头,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   闻新焰痛苦的嘶吼声被所在这具身体里,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那个胆怯了二十多年的人,第一次爆发出如此凶悍的嘶吼声。   ……   “摩罗,他在那里!快,别让他又逃了!”   挤挤攘攘的人,有成年人,也有小孩子,年少的年老的,将他团团包围住,水泄不通。   他们太高了,围在他身前,就像一堵遮天蔽日的高墙,周围都是黑暗一片,他感受不到任何光。   然后他被一双铁钳一样的大手抓住,像拎一头畜生一样,捆住四肢倒吊着绑在木棍上。   “啧,没想到摩罗比咱们家的小牛犊还要轻。”   不远处,传来怯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他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这么瘦弱,真的是恶鬼摩罗吗?恶鬼都是面容狰狞的,他生得真好看,一点都不像摩罗。”   大人笑道:“恶鬼的好皮相就是为了欺骗世人的,知不知道。他生来就是摩罗,注定会给我们带来灾难,他的降生不就污染了佛子大人吗。”   “呸!佛子永远都是圣洁无暇的,我们绝不会因为这个小鬼而唾弃佛子,该被唾弃的是恶鬼才对!不准这么说佛子!”   “没错,只要除掉他,佛子就没有污点了。”   他被倒吊在空中,在刚才的围殴中脸上被狠狠踩了几下,眼睛肿的有些睁不开。   但他还是努力睁开眼,看着逆光的方向。   挤壤的人群中,站着一个身影。   她长发散开,穿着麻布素衣,眉心一颗红痣,微垂的眉眼毫无波澜,慈悲又无情,像一樽行走人间的佛。   她就那样注视着他,目不转睛,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   他想伸出手去够她的衣角,但四肢被绑住,不能动弹,最后只能艰难地嗫嚅了下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破碎的词。   “阿娘。”   但没有人回应他。   “书中说,唯有业火才能焚烧净恶鬼摩罗的罪孽,只有这一中途径能杀死他。”   “行,你们看住他,我去生火。”   “缺干柴尽管找我要,管够。”   人们笑着,高声议论着,决定他的死法。   那为行走人间的佛像,身后弥漫着万丈佛光,眼神清淡而冷静,像在看一个死物。   他的阿娘,就这样看着他被捆绑着,送入火堆中。   灼烫的火舌燎在身体上时,剧烈的疼痛才将他惊醒。   温淮瑜猛地坐起,他眼神还是梦中的茫然,良久才恢复过来。   窗外半明半暗,透过一丝日出前的微光。   温淮瑜漠然盯着窗外看了许久。   最近梦到过去的次数,似乎格外频繁。   他解开寝衣,露出光洁如玉的身躯,没有半点曾经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   换好衣服后,他推门而出,行至山腰处,正好遇见晨起锻体的陆清河。   “温大夫,宫道友给你留了信。”   陆清河将宫凌洲的留言递给他。   “他收到传信,连夜就走了,似乎非常匆忙,不知所为何事。”   温淮瑜将宫凌洲的手信展开,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魔宫召我迅速回去,勿念。   就在宫凌洲匆忙回魔域之时,琉璃坛已经迎来了一波寻找同行者的热潮。   所过之处,一半人在讨论,究竟什么样的血脉可以打开云中城的阵法。   另一半的人在研究,云中城究竟在何处。   祁念一觉得与其空谈,不如直接行动。   她将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在心中过了一遍,将其他人召集,决定先去云中城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查看一番。   顺着琉璃坛居民所指的路线,他们很顺利的找到了云中城先前出现的方向。   但刚到那里,祁念一就明白,和她抱有同样想法的,可不止一个人。   她放眼一望,东边是玉华清,西边是魔尊。   南边空中的那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从明然身上滑过,正是明洛。   再算上他们各自带着的人,广袤的天空都略显拥挤。   玉华清和魔尊同时看向她,她带着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和这两位大能相比,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玉华清冷瞥她一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笑。   魔尊打量她片刻:“小友是沧寰人士?”   她穿着沧寰道服,很好辨认。   祁念一拱手道:“沧寰陨星峰祁念一,见过魔尊。”   听见陨星峰三个字,魔尊眼神微妙起来,而后凉笑道:“小友既来此处,可是有办法,能找出云中城所在?”   祁念一皮笑肉不笑道:“念一莽撞,只是前来探查一番。入城之时,自当该由两位前辈先行。”   她摆出一副尊重前辈的态度,滴水不漏。   但这句话细听之下,分明是在说。   我管你是谁,如果有门路就别藏着掖着。   赶快探路去! 第135章 入城之后   魔尊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在场有一个千秋岁的玉华清,有一个无限趋近于千秋岁的魔尊,祁念一乐得当隐形人,任由这两位先争出个结果来。   她退回到不起眼的地方,思索起来。   按照佛子所说的云中城出现的时间,应该就是她和忘忧力量合一之时。   那是她第一次和其他拥有强大白泽之力的人接触,没想到就出现了如此异象。   再转念一想,云中城以往出现过的地点,又正好是曾经有白泽躯体现世的地方。   如此说来,甚至无法确定,究竟是白泽的力量汇聚,召唤出了云中城,还是云中城有意识地在寻找白泽的躯体。   但无论如何,要让云中城再次出现,应该就只有那一个办法。   祁念一退回去,看着魔尊和玉华清对峙。   魔尊眉峰一扬:“玉盟主看上去准备相当周全,仙盟作为当今天下修士的表率,不如就由玉盟主来为我等引路吧。”   玉华清被拱上这样的高位,也只是眼神有些冷淡,说道:“我若引路,可不会邀请魔尊同行。”   言下之意,便是要优先进入的权利。   魔尊淡笑道:“自无不可。”   云中城里究竟是什么状况,谁也不知道,先进后进,也不过一步之差,并无太大区别。   他们两人显然都对对方十分不放心,口头确认尤嫌不够,还互相立心魔誓,用以保障。   契约已成,魔尊后退一步,颔首示意,留给玉华清发挥的空间。   玉华清却并没有自己动手,而是朝着身后,他带来的几人其中之一微微示意,那人是个年轻男子,从玉华清身后向前一步,拿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动脉被划破,鲜血喷涌而出。   和他平淡至极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幕将在场其他人都震住了。   萧瑶游脸色微沉:“这是在做什么?”   慕晚盯着那个男子的伤口看了片刻,沉声道:“他手腕上有很多这样的刀疤,应该这样做过很多次了。”   鲜血喷涌,霎时散落开,在空中落下一阵血雨。   年轻男子脸色很快苍白起来,做完这一切后,他用牙齿咬开瓶塞,倒了一瓶灵药在自己的手腕上,药效起效很快,刚才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如此大量的失血,几乎瞬间就被治愈了,速度堪称奇迹。   看到他倒出的灵药时,祁念一眼睛微眯。   很熟悉的感觉。   这药……是忘忧。   她缓缓抬眸,对上玉华清的眼神。   要凭云一沣一个人将忘忧隐藏起来,还不会被任何人夺走,难度还是太大了,她当时就猜测,云一沣背后一定有人。   再结合云一沣当时找玉笙寒求饶的话,不难猜出,那个人就是玉华清。   只是没想到,苍术谷覆灭之前,玉华清手中就存有提前被吸取出来的忘忧药。   不知是这年轻男子的血液,还是忘忧药的出现,祁念一敏锐的察觉到,上空的云层,压低了些。   不止是她,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变化。   玉华清看了看,对男子满意道:“凤泽,继续。”   被唤作凤泽的年轻男子嘴唇轻抿,反手又在自己另外一只手腕上割了一刀。   他再次倒出药来治愈伤口时,天空彻底暗了下来。   祁念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察觉了一丝异样。   她在心中轻声问道:“隐星的真身是白泽骨这件事,除了你和师尊,还有别人知道吗?”   云野很快回答:“没有了,月读宗其他人都只当她是个孤儿,自幼只身在外闯荡,她被剜骨后,支撑着肉身跳了深渊,身体也灰飞烟灭,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期间,祁念一始终直勾勾地看着玉华清。   那眼神的异样,就连魔尊都意识到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萧瑶游轻推了下祁念一的肩膀:“怎么了?”   祁念一回神,眼眸轻颤了下,移开了视线。   她刚刚才意识到一个荒唐的问题。   玉华清知道云中城需要靠白泽血脉才能够引出来。   他只需要使用灵力,或者是连同在场的她和魔尊,一同使用神通力,就能再次召唤出云中城。   但他却选择用如此迂回曲折的方式。   究竟是他不愿暴露,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用那等卑劣手段夺来的,是白泽的躯干骨。   祁念一迅速回忆着她在梦中所见的一切,玉华清的声音若隐若现,但却清楚的表达了一个意思。   ——“师姐,你总归是要死的人了,这一身剑骨要着无用,不如给我,也不算浪费。”   是了,玉华清觊觎的是隐星身上的无上剑骨。   而并非奔着白泽的骨骼而去。   天空转瞬即暗,算着时间,此刻分明应该是白昼。   琉璃坛中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样的变化,连忙向着这边飞来。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有清亮的光芒透过缝隙照在众人的身上。   瞬息之间,天空中出现一座巍峨的城池,被厚重的云层托载着,高悬天空之上。   静默片刻后,随之赶来的修士们屏住呼吸,人群中隐隐有激动之声。   玉华清淡瞥魔尊一眼,魔尊轻抬手:“云中城既然是玉盟主引出来的,自当由玉盟主先请。”   魔尊环视一周:“本尊随后,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自然没有。   所有人向着更高空飞去,置身云层中,一丝寒意扑面而来。   而后陆续落在了云中城的入口。   这座高悬于天空的城池,比寻常城池看上去要大得多,直接在整个琉璃坛上空都落下阴影。   入城口处,果真有一方阵盘。   阵盘结构精密,绘制了无数细密的灵力纹路,将阵盘正中间的原形站位点包裹,从中间的站位点中,又有无数条灵力纹路延伸开,牵引至另外五个点上。   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圆形的阵盘中,存放着一个大小合益的五芒星。   和传言中一般无二。   玉华清仍是示意凤泽先进入。   待凤泽在正中心的位置站定后,玉华清再带着旁人分别于五个角落站好。   可怜凤泽,今日不知洒了多少血,整个人看上去比死人还要白上几分,倒让人有些不忍。   凤泽掌心血液滴落,阵盘霎时亮起红光,红光从凤泽脚下蔓延开,直至点亮整个阵盘中的五芒星。   云中城的入刮起强烈的风暴,转眼间,那六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围观者纷纷惊叹道:“这……这就已经进去了?”   阵盘被点亮后,再次陷入沉寂。   魔尊想要入内时,却发现他的力量无法引动这阵盘。   人群中有上阳门的阵法师看了一眼,解释道:“阵法进入休眠了,需要汇聚灵气后才能下一次开启,魔尊还需稍等片刻。”   这“片刻”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内,琉璃坛中奔着秘境而来的修士,都已经纷纷汇聚于此。   祁念一听他们一言一语,各自讨论着要不要每人上去试一试,看看自己的血脉能不能启动阵法。   这时,魔尊和他带来的五个魔修也进入了秘境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萧瑶游有些坐不住,低声对祁念一道:“玉老头提前我们这么久,一定让他抢得先机了。”   祁念一无奈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萧瑶游一愣,而后恍然道:“也对,本就没有指望能在这里找到什么飞升的机缘,我为何要这般焦躁。”   慕晚轻声说:“不只是你,我也觉得,自己到这里来之后,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虑。”   又半个时辰过去,祁念一看着自己的同伴们:“准备好了?”   回应她的,是五个人或轻或重的回答。   入口处更多人还在焦急地寻找着能够开启阵法的血脉者时,祁念一和她的五个同伴们,各自站在了相应的阵位上。   她没有像凤泽那样直接用血,而是运转起了自己双眼的神通力。   很快,传送阵法熟悉的天旋地转袭来。   众人眼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他们进入后,再进入的是明洛。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任何明家的随从,明然亦是如此。   明老太爷对他们的要求,就是要不带任何明家的帮手,独自完成。   众人看明洛只身一人,本以为他也不知情,只是想试一试。   却没想到,明洛径直走向了中心阵位,白光闪过后,不消片刻,明洛也消失了。   这时,围观者才意识到,原来真正起作用的,只有中间那一个阵位。   其他的五个阵位,都是被带着进去的。   如果没有,那一个人照样可以。   如此一来,大家更加激动的开始寻找血脉者。   但是,能开启阵法的血脉者实在难寻,从清晨直到傍晚,一个一个轮番试过,也并没有任何人能再次引动这个阵法了。   这群前来寻求一个机会的散修们有些丧气。   “看来,我等是没有这机缘了。”   “我们出身平平的散修,真的就注定了只能站在底层吗。”   他们垂头丧气,说不出来的沮丧,互相对视之间,也只能拍拍肩膀,安慰彼此。   “听说以前能够进入云中城的人就不多,罢了,只当白跑一趟吧。”   言罢,这群人缓缓从阵盘边推开,准备离开云中城,却没想到,听到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是一个温婉轻柔的女声。   ——“不一定哦。”   傍晚的阳光温和,上官熙浅紫色的裙摆摇曳,坐在一顶轿子上,被人抬着飞上云中城。   她修为太低,连御空飞行都做不到,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上到此处。   进入城中无望的散修们却一点都不敢轻视这个女人。   无他,她虽然弱小,但她身后供她趋势的那群人,各个都散发着强大的力量,放眼望去,足足有三十多人。   不仅强大,而且配合默契,纪律严明,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家臣,更像是一个军队。   为首的男子身着黑衣,长发高束,手持一柄陌刀,令人见之而生畏。   上官熙对着众人轻笑,不紧不慢地起身,朗声道:“诸位道友,切莫急着离开,诸位并不是完全没有进入的机会。”   众人面面相觑,哪怕不敢完全相信,心中却又生出些希望来。   “阁下,这是何意?”   上官熙目光向着自己身旁这三十多人一扫,轻笑着说:“实不相瞒,我的队伍一共三十三人,皆是血脉者,他们每个人,都能开启这入城阵法。”   她纤细素手抵着下巴,意味深长道:“让我算算,三十三个血脉者,可以带多少人进入云中城呢?”   她这句话,明显让散修们都躁动起来。   这群人激动地问道:“阁下此言当真?”   上官熙抬眸:“我骗你们有何意义?”   他们沉默片刻,有人问道:“没有白来的机会,阁下不如直言,您的条件是什么。”   上官熙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手中团扇轻摇,说道:“我的条件,非常简单。”   她目光沉静,一字一句道:“入城后,无论发生何事,尔等都不得同我们殿下为敌,若她遇到危险,各位需鼎力相助,仅此而已。”   人们思索着,觉得这件事情听上去,确实不难。   但仍有人质疑:“阁下口中的鼎力相助,需要我们做到何中程度?若是要以命换命,恕在下做不到。”   上官熙莞尔道:“不至于,在不影响各位自身性命安全的前提下即可,若觉得此事可行,诸位可同我立个心魔誓。”   上官熙像是吃准了一定会有人答应一般,又补了一句:“我看各位人数众多,仅有三十三个血脉者,恐怕无法完全将所有人带入城中。”   她红唇轻勾:“所以,机会不多,先到先得。”   这番话直接让所有人都着急起来。   很快,人们就开始争抢这为数不多的名额。   被带来的南境血脉者中,有几人是参加过森林中那场逐玉之战的人,眼见上官熙如此盘算,不由得又想起了在涉兰山前,神子一人拿着十几枚玉玦,一人揍了他们十几人的场景。   他们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内心感慨:听闻上官家主和神子关系密切,难道相处久了,就连行事作风也会变得相似?   上官熙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对着最后争取到名额的几百人,朗声道:“记住了,我家殿下,姓祁,名念一。”   宋之航看着上官熙,惊叹于她想得如此长远。   哪怕祁念一在秘境中不需要太多帮助,这群人也会惦记着这个恩情。   日后天命者的身份若当真被揭穿,祁念一就又多了不少后路。   宋之航问道:“难道你从听到关于天命者的流言开始,就已经在谋划,如何为她争取到更多的助力了?”   上官熙笑而不语。   最后一批人进入云中城时,外界已经是深夜。   而此时的云中城内,显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天旋地转的传送之后,祁念一睁开眼,下一秒就屏住了呼吸。   她眉头深锁,看着眼前的一切,险些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世界,满目疮痍。   地表被焦褐色的土地覆盖,无数道裂痕在地表蔓延,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只能看到这四分五裂的大地上,仿佛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四处都是裂痕。   除了一中怪异的枯树,地表几乎看不到任何植物,更看不到别的人类。   天空中,太阳和月亮同时高悬。   叫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进入了这么短的时间,祁念一就感觉到自己额头上覆上了一层薄汗。   以她的修为,若不是十分激烈的斗法,并不会轻易出汗。   他们一行六人,全都震撼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萧瑶游瞠目道:“为什么,云中城内部,秘境之中,会是这个样子?”   秘境在每一个修士的印象中,都是洞天福地,充斥着灵气,四处都蕴藏着宝藏,修行之人喜欢四处寻觅秘境,也是因为在这样封闭而又灵气充裕的环境中,能让他们修为迅速地提升。   但此刻他们身处的地方,比之漠北凉州的大漠还要荒芜。   天地之间,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灵气的存在。   祁念一拧着眉,面色有些沉重。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   她曾在幻境之中见过。   如果眼前所见不假,那这里,并不是他们所在的时间。   而是一千年前的世界。   天眼告诉她,她所见所闻,全都是真实的存在。   祁念一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能够将他们直接带回一千年前。   或许这仍是一场幻梦。   而她的双眼在这个名为白泽的秘境之中,无法穿透重重迷雾,看到同一力量本源背后的真相。   又或者,他们真的来到了一千年前的世界。   孰真孰假,现在谁也说不清。   就在此刻,祁念一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声音。   一个令她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你来了。”   是白泽。   ——“一千年过去,我快要消散了,却仍无法找到承袭我的力量之人。   进入到这里的人们,无论你是谁,向着东方走去吧,在世界的尽头,这个世界上,唯一有灵的地方,回答我三个问题。   那是我的传承,亦是打开天门的唯一道路。”   这个声音说完后就消失了,祁念一回头,看着同伴们轻声道:“你们也听见了,对吧?”   所有人一同点头。   他们看向东边,如果这里是还原了一千年前的大陆,足以想象这里究竟有多么广袤辽阔。   明然冷声说:“和记录中的一样,也是三个问题。”   “云中城上一次出现,是在西洲,那次所有进入秘境后活着出来的人,全都失去了相关的记忆,哪怕用魔族的搜魂之术,也找不到他们记忆中关于云中城的任何东西。”   “只有我的父亲,他似乎体质有些特异,还保留着秘境中一些零碎的记忆,但记忆几乎不成形,也没有大用,只能清楚的说出一句话,就是——三个问题。”   明然面沉如水:“他说他答错了。”   祁念一:“先往东边去吧。”   她持剑走在前方,走出没两步,突然停住了。   祁念一静听片刻后,厉声道:“备战!西南方向有敌袭!”   言罢,神剑出鞘,她凌空虚踏,向着西南方地表隆起的地方狠狠斩出一剑。   瞬息间,从地表冒出来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身影。   它有着极其锋利的獠牙,身体表面覆盖着钢针一样的黑棕色长毛,头如狮,身如虎,尾巴上燃烧着紫色的灵火,看着就有剧毒。   萧瑶游瞳孔一震:“这是什么东西!”   这中生物,不属于她知道的任何大陆上的妖兽。   祁念一刚才的剑光在这怪物身上留下深刻入骨的血痕。   众人惊骇于这怪物肉身的强悍能力,它没有反攻,也没有旁的抵抗,硬生生用身体扛下了祁念一全力一剑。   若换做寻常妖兽,早就被她一剑劈成两半了。   霎时间,慕晚的刀光飞至。   一记苍烟落照阻拦住怪物的前路,祁念一当即连斩三剑,这才让怪物身首分离。   祁念一从空中缓缓落地后,沉声说:“这是一千年前的凶兽,如今大陆上十不存一,大多都在南境的流火平原。”   说话间,凶兽奔袭而来的那一头,竟然传来人类的说话声。   听清了他们的只言片语,祁念一眉峰微扬,低声对慕晚道:“先把它剖了,有用的东西取出来。”   凶兽稀少,一身是宝。   无论是它的皮毛,獠牙还是内丹,都是炼药炼器的好材料。   慕晚没问太多,当即动手。   她转为医刀双修之后,用刀剖解东西这件事情,似乎做得更加得心应手。   长刀短匕齐上,只消片刻,一头巨大的凶兽就已经在她的刀下被分割成为整齐的小块,骨骼皮毛和肉全都分类堆放起来。   哪怕满地血腥,看着她的动作,大家也都只觉得赏心悦目。   最宝贵的那颗内丹,慕晚剖出来之后,看都没看,直接塞到了祁念一手里。   那群人赶到时,只看到了满地血腥和被分解开的凶兽。   为首之人先是惊讶,而后就是震怒:“这是我们追捕的猎物,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人,未经允许擅夺别人的猎物,这是要挑衅我们吗!”   祁念一看着这群最高修为都不过金丹境的人类,直言道:“你们追捕它?若碰到,是它吞了你们吧。”   为首那人眼睛眯着,打量祁念一片刻,冷笑道:“我们有白泽大人赠与的灵器,是被神明庇佑的部落,你又是什么人!”   看到他手中那条泛着金光的缚仙索时,祁念一眼波微澜。   白泽死时,正是被这个缚仙索束缚住。   她或许知道,白泽要他们回答的,是三个怎样的问题了。 第136章 第一问至   突然出现的这群人,为首的那个,祁念一也在幻境中见过。   正是那五人之一,宋南。   一千年前的世界,没有国家,只有部落,人们在各个部落中聚集为生,对抗着令人绝望的世界。   算起来,宋南应该是这个部落中最出挑的年轻人。   宋南打量着祁念一,冷声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人,我怎么从未见过。”   编造身份这种事,祁念一早就做得非常得心应手了。   她镇定道:“我等并不属于任何部落,一直在山里生活,前些日子天空陨火,毁掉了我们生活的山大山,我们这才出来谋生。”   她这番话,倒也解释的通。   地表分裂,大陆上除了几个大部落之外,还有无数个小部落,以及并未进入部落的人们,这时的交通远不如未来方便,修行者们修为也不高,能御空者少之又少,再者地面上凶兽遍布,稍不注意就会被突然冲出来的凶兽吞噬,没有人敢随便乱跑。   所以,像祁念一所说的这般,散落在各个深山老林里的人类,也不知凡几。   听见是被迫逃难的人,宋南也没有收起警惕的心思。   他看着地上被剖解开的凶兽,心中竟警惕之心愈发重了。   这样可怕的凶兽,他们部落至少要动用三个以上白泽大人赠与的灵器,才能将其捕获。   这群人赤手空拳,竟这么快就解决掉了它。   可以想象,这群人有多厉害。   原本不想和此境中的人类耽误太长时间,但看到时宋南的时候,祁念一就改变了想法。   她面不改色地问道:“敢问各位,我们要向极东之地过去,走哪条路更加方便?”   宋南脸色一变,他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人就沉不住气了:“你们也要去闯天门?!”   祁念一和慕晚对视一眼,明白了这群人口中的“闯天门”应该就是白泽给予他们的考验。   “并非如此,只是前些日子听其他部落的人,似乎有不少要往都极东之地过去,我等有些好奇,本也无事可做,不如一同去凑个热闹。”   宋南眉头紧皱,淡声解释道:“你们是没有部落庇佑的逃难者,就算去了极东之地,也无法闯天门的,只有白泽大人的传承者,才能有闯天门的机会。”   祁念一作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开始不着痕迹地套话:“原来如此,感谢提醒,也省的我们白跑一趟,只是不知这‘闯天门’,究竟是什么,引得如此多人心向往之。”   宋南身后,有人解释道:“你们或许在深山中闭塞太久了,对于外界的讯息并不了解,极东之地,从三个月前开始,天空就有白光落下,像极了白泽大人下凡之时,天门大开的光芒,应该就是天门无疑,我等修行者,决定一同去极东之地闯荡一番,试试能不能一朝飞升,从这见鬼的世界离开。”   他解释完,还啐了一口:“这地方,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无论他这个人如何,最后这句话,倒是让所有人都产生了共鸣。   萧瑶游擦着额头不断低落的汗水,感觉皮肤都泛起一层焦黑,低声道:“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他们到底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目前已经去了一些人了,但似乎只有被白泽大人庇佑,拥有白泽大人赠与的灵器的部落,才能进入到那个光束之中,旁人一概进入不得。”   祁念一听完,做出一副放弃的表情:“多谢解惑,既如此,那我等也没有什么过去的必要了。”   宋南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还想试探着邀请祁念一等人加入他的部落,却被祁念一婉拒了。   祁念一:“我们散漫惯了,不愿加入部落,还是自己闯荡吧。”   她指着地上对方得整整齐齐的凶兽肉:“我们带不走这么多东西,这些就当做见面礼吧。”   她说完,就看见宋南身后有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两拨人分开时,慕晚清清楚楚地看见祁念一手中划过一道流光,有一张符纸飘飘摇摇,轻轻贴在了宋南的背后,刚一触碰到他的衣服,就隐入他的身体中,不见踪影了。   慕晚扬眉:“定位符?”   祁念一轻轻点头,没多做解释,而是转头对他们说道:“稍微休整一下,我们就动身前往极东之地。”   她顿了下,补充道:“我们体内的灵力,要节约着用了。”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伸出手去,也捕捉不到天地间一丝灵气的存在。   在一千年后,那个灵气充盈的世界,只要晋升元婴境之后,他们这群修士,再也没有体会到过体内灵力被抽干是什么感觉。   只要元婴和紫府大成,就能在他们体内自发的吸收天地灵气,补足自身。   但在这个一千年前的世界中,天地间几乎毫无灵气可言。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们终于体会到了,一千年前的世界,幻境究竟有多恶劣。   为了保证尽快到达极东之地,他们一路御空飞行,却也不敢飞的太高,在近地面的地方,尽量节约灵力。   短短几个时辰,他们遇到了三次凶兽袭击,四次陨火,五次地动。   每一次地动后,都会有被惊起的凶兽群惊慌地四处奔走。   他们只能飞到更高的地方,去躲避凶兽群的冲撞。   佛子轻叹一声:“无论什么种族,在无情天地间,都会被迫直面生死的困境。”   也难怪,世代为敌的人妖魔三族,都能暂时收起敌对和偏见,一直对抗深渊。   因为有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威胁,所以他们转而联起手来。   他们没有地图,一千年前的地形地貌和他们所在的世界也有很大的区别,好在是御空,一直向着东方飞行,倒也不怎么会迷路。   中途休息的期间,祁念一对他们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说着,就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萧瑶游无奈道:“是她自己让我们节约灵力,她倒好,自己忙不迭地到处跑。”   她说完,却看见妙音眉头微皱,表情有些担忧。   萧瑶游轻声问:“怎么了?”   妙音沉吟片刻,打着手语比划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到饿?”   她比划完,萧瑶游才后知后觉:“好像……还真的是。”   筑基境的修士就已经可以不进食水,修为到他们这个境界,早已辟谷,又怎么会感觉到饿。   妙音脸色微沉,再次比划道:“我怀疑,我们的身体状况,被一千年前的世界同化了。”   明然看着自己冒汗的掌心,沉声道:“确实如此。”   换作以往,哪怕她接连斗法好几场,只要不是特别拼命的那种,手心总是干燥的,不至于有如此多的汗水。   他们会感觉到饥饿,可能最先会感觉到的是干渴。   而后慢慢的灵力枯竭,最后被逼入绝境之中。   这就是一千年前的人们面临的生存压力吗?   明然眉头微皱:“这就是秘境给我们的考验吗?”   那三个问题,又是什么呢。   而此时,祁念一循着定位符的方向,一路摸到了宋南所在部落的据点。   祁念一仗着自己身法精妙,选了个合适的角落隐藏起来,十分熟练地开始听墙角。   她站在巨树的顶端,向着部落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捕捉到了部落中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五人中的第二人,闻离江。   宋南和闻离江看上去非常熟悉,似乎有什么密谋一般,刚一进入部落,就和闻离江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低声讨论起来。   宋南有些激动:“确定了吗,白泽大人真的受伤了?!原来神明也会受伤吗。”   闻离江压低声音,谨慎道:“不错,伤了白泽大人的东西,就是他送给我们部落的匕首。”   宋南恍然:“那匕首,似乎是白泽大人用自己的断骨捏成的?”   闻离江:“所以说,我们这样的凡人是不可能伤害神明的,但神明自己却可以伤害自己。”   宋南沉默片刻,低沉道:“前些日子,那个妖修飞升了,你知道吗。”   闻离江嗤笑一声:“那个妖修,明明只是个成日不动,好吃懒做,没有任何飞升天赋的食铁兽,却因为误食白泽大人掉落的一块肉,竟然就那么飞升了!   要不是那一幕被我们正好撞见,谁也不知道它飞升的真正原因,还以为是它闯天门成功了。”   宋南有些犹豫:“你打算去闯天门吗?”   闻离江果断道:“去啊,为何不去!这样难得的机会,难道要拱手让人?”   宋南:“我只是隐隐有一种预感,我们就算是去闯天门,也无法真正飞升。哪怕现在大家都觉得,极东之地落下的光束,是通往仙界的地方,但究竟是不是,白泽大人从未回答过我们,祂行踪不定,自光束落下后,已经有许久没有现身过了,现在甚至有传言,祂是不是通过天门回仙界去了。”   正是因为这样,才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极东之地出现的光束,是可以让他们逃出生天的地方。   说到这个,闻离江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沉浸在自己担忧中的宋南并没有发现闻离江的异样。   闻离江转而道:“我新创了一个阵法,你看看如何?”   听见阵法两个字,祁念一生出些好奇,探头看过去,在看清闻离江使用的阵法后,微微一愣。   五行连阵。   她仔细盯着闻离江绘阵时的灵力回路走势看了一会儿,心中的疑惑更甚。   她虽然未曾修过阵法,但好歹和谢天行交手多年,又曾请教过陆清河不少问题,对于阵法师的一些常识还是清楚的。   阵图虽然是固定的,但每个阵法师绘制阵图时的习惯,比如起手和落笔,连接处如何融汇,灵力节点如何打通,在哪一部分分配更多的灵力,如此种种细节的差异,才会导致一个阵法师使用阵法的效果有所不同。   祁念一仔细看去,不知为何,总觉得闻离江的绘阵手法,和谢天行有些相似。   五行连阵很快转变为一个专用于囚困的阵法,最后化作一个改变周遭环境的幻阵。   就在这时,祁念一听见了闻离江心中的声音。   【既然神明可以自伤,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用祂制造的灵器……去伤害,甚至杀死祂?】   这样的想法甚至把闻离江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哆嗦,这个念头却被深埋在心底。   在被发现之前,祁念一离开了这里。   赶路用了两天时间,他们走的并不快,为了保持匀速来缓慢恢复灵力,否则一旦遇到危险,可能会面临灵力枯竭的状态。   两天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据说有着通往仙界天门的极东之地。   那道光束降落在海上。   岸边挤挤攘攘,拥堵着无数的人类,他们只有少部分能够飞行,其他更多的则是坐船去靠近那道光束。   在岸边落下后,祁念一就感受到两个强大的灵压靠近。   抬头看去,正是玉华清和魔尊。   岸边不少人类在津津乐道地讨论着前不久一个原型是食铁兽的妖修飞升的事情,对此相当艳羡。   祁念一四下环顾,发现从这边这片海域开始,岸边以及山头上,不再像大陆其他地方那样荒芜,而是绿意遍地,灵气似乎要充盈不少,至少让他们逐渐开始枯竭的紫府重新饱满起来。   岸边开了不少白色的小花,妙音躬身,手指在这些花上轻抚,感受到了进入这个秘境后,久违的生命力。   妙音回头,看向祁念一,目光郑重。   【你感受到了吗?】   祁念一轻轻摇头,两人一同看向光束的方向。   那道从天而降的光束中,没有任何白泽的气息存在,祂并不在那里。   那道光束,只是最纯正无比的灵气,用以补足这个世界的缺口。   四面八方都有人类撑着大船奔向那里,他们已经顾不上传闻的真假,只希望那道光芒可以帮助他们,逃离这个已经快要死去的世界。   祁念一听见身边有人议论:“其实,在白泽大人出现之前,我们也没觉得自己之前过得有多糟糕,虽然日子是很难,不知道哪天就死于天空陨火还是地动,又或是凶兽的利齿,但谁又不是这么过的呢。”   “但白泽大人出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过的,我们本来也可以不用这么过,我从那时起,才开始拼命修炼,想要离开这里,去往仙界。”   坐在船上的人们,终于靠近了光束,从甲板上一跃而下,满怀希望地扑上去,却并没有被光束吸收,而是直接摔入海中。   有水性好的,已经逃过了,但水性差的,来不及自救,就被一个巨浪拍打过来,彻底淹没在大海之中,不见踪影。   尽管如此,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去赌一个可能性。   仅仅半个时辰,海面上就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祁念一听见一声叹息,身后传来了低诵往生经的声音。   佛子听见这个声音,欣喜地回头:“师姐。”   他们身后站着一个女修,眉眼清淡,长发自然地散开,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衣,倒更加显示出她的脱凡出俗。   祁念一仔细打量片刻,也找不到这个女佛修和大师兄半点相似之处。   女佛修并未抬头看佛子,而是诵完往生经后,才对佛子淡声说:“你来做什么。”   她说完,看向祁念一,两人目光相接,祁念一却只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到超脱尘世的慈悲和空寂。   女佛修默念佛号:“贫僧云心。”   就在此时,玉华清和魔尊同时冲进了光束之中。   岸上的人们等待许久,发现他们两人竟然没有被光束拒绝,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不由惊叹:“难道,又有人要飞升了吗!”   但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也并没有看见有人飞升的踪迹。   祁念一回头:“我们也去看看吧。”   她进入光束后,同样没有被排斥,而是很顺利地融入了进去。   但能和她一样进入的,只有妙音,其他人都被光束隔绝在外,只能感受到,却无法吸收光束中的灵气。   和祁念一感觉的一般无二,这光束跟仙界并没有任何联系,就只是纯粹的灵气。   或许,正是这些灵气,拯救了这个即将死亡的世界,还让它一步步发展到了千年之后,那个繁荣的世界。   进入光束后,被这样浓郁的灵气洗礼,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在迅速攀升。   魔尊感受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境界,出现了一丝松动,他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在上升,即将突破千秋岁的那道门槛。   魔尊不由朗声大笑起来。   千秋岁这道坎,困住了他几百年,如今终于能跨越了。   身处其中,感受最明显的,应该是玉华清。   他感觉到支撑他身体的骨头正在发烫,汹涌澎湃的灵力潮不断冲击着他,让他感觉自己似乎真的碰到了那一丝难得的仙缘。   白泽秘境,好一个神明遗留的秘境!   直径足有十多米的光束中,悬浮着五个人的身影。   最后那个,是不知何时进入的明洛。   看着弟弟,明然脸色有一瞬阴沉。   萧瑶游后知后觉道:“明洛也有白泽血脉?”   明然轻声道:“不然你以为,随便什么人拿着寒蝉笔,都能落笔成真吗。”   出口必定为真,随手捏出造物。   这都是白泽神通力的一部分。   萧瑶游震撼道:“光看他们这几人的能力,都已经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强大,集合这一切的神明,又会是怎样的存在。”   慕晚在岸边,担忧地看着他们,感受到了他们五人的力量正在迅速冲破阻障。   祁念一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难以置信。   她半年前才刚进阶化神,出鞘期和藏锋期之间,还有一个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心魔劫要渡。   但仅仅沐浴这光束一会儿,她甚至觉得,光论灵力,她已经能碰到藏锋期的门槛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天空中突然降下闷雷之声。   岸边无数的人类惊叹地望向天空,片刻后,在滚滚雷云之中,似乎有一个黑色旋涡似的阴影出现。   有人兴奋地大叫:“天门,真的是天门!”   祁念一和妙音同时抬头,看见悬浮于她们上方的玉华清周身形成了数个灵力漩涡,这是即将要渡劫的征兆。   上空的劫云,是他引来的。   却被这群凡人误以为是天门。   天门一现,人们更加癫狂,管不上是生是死,有人从船上跳下来,更有人没有挤上船,硬生生从海上游过来。   这时,祁念一看见有五个身影,冲破光束的阻障,也闯了进来。   他们手中拿着形态各异的灵器,或是缚仙索,或是长鞭,或是短匕,无一不是白泽赠与的。   祁念一将这些人收于眼底,闻离江,宋南,冉放,青鎏,叶长冬。   正是这五人,一个不漏。   他们拼命向着光束的顶端飞去,身至光束之中,所有人都仿佛和外界隔绝开。   他们看不见海岸线,以及岸上的人类。   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充裕而强大的力量包裹住。   但玉华清绝无可能真正在这秘境中渡劫,这劫云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都尚且不清楚。   闷雷之声大作片刻后,天空中黑色的漩涡又消失了。   在旁人眼中,就是天门彻底关闭了。   宋南绝望道:“不,就差一步,我们就能够飞升了,就差一步!”   闻离江还在拼命地向上飞驰,上空寒彻骨的空气令他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拼命伸手去够,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门消失在他眼前。   “不,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要赶上了。”   “我们注定只能被困死在这里吗?”   他们五人绝望地说着,脸上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了。   ——“不是差一步。”   听见这个横空出现的声音,祁念一猛地一震。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改变了,恍惚间,眼前的场景猛地一转,光束淡去,祁念一感觉又回到了那条日夜湍流不息的长河边,看着白泽出现。   祂和她在幻象中所见一样,发丝雪白,双目是耀眼的金色,眉心有一个赤红的印记,是被祂隐去的角。洁净如云絮的衣摆微微曳地,肩膀上是金银交织的云纹。   只是幻象中,她看不清白泽的面容,这次却彻底看清了。   白泽缓缓走来,没有启唇,但声音却由意念,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这里,并不是你们以为的天门,只是我用来引渡上界灵气的渠道而已。”   白泽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所有人:“此界灵气枯竭,你们人类,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打开天门。”   宋南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我们绝无飞升的可能,对吗?”   白泽眼波平淡,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和看大陆上的一草一木,是同样的眼神。   “是。”   祂这样回答。   闻离江双目赤红,愤怒地回头:“凭着自己力量打不开,那用你的力量呢!用你的血肉呢!”   他们五人,是大陆上修为最高的几个人。   就连他们都打不开,那还能有什么希望。   宋南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先前闻离江说过的话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他手腕一抖,白泽赠与的缚仙索狠狠甩出,正好将白泽捆住。   冉放震惊道:“你们做什么!”   他们五个人,似乎并没有将另外几个陌生人当一回事。   魔尊和玉华清都缓缓降落,看着这一幕发生。   妙音伸手推了推,感觉他们似乎被某种力量隔开,无法干扰面前发生的事情。   这个秘境中的一切,时而真实,时而虚假,他们时而是参与者,时而又是外来的看客。   而现在,他们只能是看客。   他们也都清楚,白泽的第一个问题,哪怕没有问出口,也已经呈现在他们面前了。   关键在于,他们要如何回答。 第137章 拒绝选择   他们五人面前似乎有着一道无形的光墙,将他们隔绝开。   原本,光墙的这头只有他们五人。   另一头,白泽看着自己亲手截下头发编织而成的缚仙索,平淡无波的金瞳中出现一丝不能理解的困惑。   祂看着面前这五个被祂只手就能捏死的凡人。   他们分明这么畏惧祂,却在这种时候,敢于向祂举起利刃。   白泽轻声道:“尔等……想要杀我。”   无所不能的神明第一次不解,虽然祂从头到尾就没有弄懂过复杂的人类。   “为什么?”   回答他的,是狠狠刺过来的短匕。   短匕直接穿透了祂的胸膛,白色为底,金银交织的神装溢出赤红色的血迹,很快在祂胸前绽开一朵朵血花。   捅这一刀的人是冉放。   他捅下去时稳准狠,却在看清自己做了什么动作时,惊骇地连退三步,手不断的颤抖。   “啧,升米恩,斗米仇。”魔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发生的一切,语气没什么起伏,“可惜了,神是不会懂这些的。”   魔尊慢慢移开视线:“没想到,一千年前出现的神,流传至今的白泽传说,真相竟然是这样。”   他们五人   明洛注视对面片刻,淡声说:“没有问题。”   是的,没有问题。   被困在这光墙之中,似乎白泽就只是想让他们看着自己被杀的这一幕,却没有任何问题出现。   初入秘境时,白泽的话还历历在目。   回答三个问题,接受祂的传承。   那可是一个神明的传承。   谁能不心动。   但……问题何在?   自从这一幕出现开始,祁念一就一直没有说话。   这个场景她看过不止一次了,但每每再看一次,还是会心中震动。   她眉头微皱,按着自己的胸口,觉得心脏开始发烫,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血液顺着她灼烫的心脏流往全身,让她全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   “念一,你很不安。”   云野的声音像一剂定心丸,让她勉强保持了意识的清醒。   光墙之后,只有他们五个人。   她微微侧头,看向玉华清。   敏锐地发现,玉华清此时同样十分安静,似乎很是失神,仿佛灵魂不在体内一样。   祁念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而后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握住。   她回头,撞入妙音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   【我知道祂的问题是什么了。】   祁念一微笑起来:“我也知道了。”   就在此时,她看见妙音同样眼神空洞起来,和玉华清一样,宛若灵魂被抽离体内的样子。   相对应的,河岸那头,五人之中,一直未曾说话的青鎏和叶长冬,眼神中有了神采。   意识到问题是什么的瞬间,他们又从看客,变成了参与者。   冉放捅入一刀之后,闻离江双手结阵,用他先前演示过的五行连阵和囚困之阵,将白泽困在其中。   宋南两腿打颤,但还是走上前去,将白泽胸前的那把匕首,拔了出来。   匕首拔出时,喷涌而出的血液洒了他一脸。   宋南后知后觉,摸了下脸上赤金色的血液,原本惊惧而又疯狂的眼神,转为一种强烈的贪婪。   力量,哪怕只是一滴血液中,也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只要喝了这个,他们就能飞升了。   就能从这个见鬼的世界逃出去,逃到天上,那个无数人争破头都想要靠近的仙界。   想到这个,宋南的神色更加疯狂起来。   他握着短匕,在失去抵抗能力的白泽身上连捅好几下。   白泽雪白的神装很快被鲜血浸透了,祂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而后金色的双瞳似乎透过长河,望向了祁念一。   那双眼中没有情绪,祁念一却读出一句话来。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呢。   吃了祂的肉,喝了祂的血,就能够逃离这个行将毁灭的世界,飞升成仙。   这样难以抵御的诱惑,你会怎么选?   祁念一有些难以分清,她究竟是进入了一个秘境,还是在渡心魔劫。   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宋南心中的疯狂和挣扎,感受到那原本对她毫无吸引力的东西,此时却对她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和白泽四目相对时,玉华清就明白了,这一个问题是什么。   他望着那双眼睛,直接回答了出来。   ——“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和他们作出同样的事情。弑神之事,伤天害理,我绝不会做。”   玉华清同样也感受到了,来自青鎏的内心感受。   他在这即将死去的大地上艰难求生,日复一日地挣扎修炼,追寻一个根本就不可能望到尽头的大道。   转眼间,他就出现在了青鎏的身体中。   这也是青鎏一直没有动作的原因。   玉华清知道,他要表达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诚意,自然不能做出任何违背自己答案的行为来。   很快,另外几人也都明白了这个问题所在。   对岸,即将要对白泽动手的那几人,立刻被他们四个人的意识占据。   白泽的声音,同时出现在他们脑海中。   “你们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所在,你们会怎么选?”   妙音此时正在叶天冬的体内。   她自然也是不想动手的,做出回答后,收起能对白泽造成伤害的长鞭,站在了另一边。   宋南疯狂地给白泽好几处致命伤后,双眼通红地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同伴都停手了。   站在一旁,漠然望着他一个人行凶的样子,就像四个无能为力,却又冠冕堂皇的见证者。   宋南颤声道:“你们……为什么?不是说好的吗,责任一起扛?”   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妙音有些担忧地看向河对岸。   他们五个人,只有祁念一一人的灵魂还在自己体内,没有被抽离出来。   这说明,她还没有在心中,回答白泽的问题。   但刚才念一不是说,她已经找到问题是什么了吗。   为什么不回答呢?   祁念一抱着剑,站在河岸另一头,始终没有踏出过一步。   她沉默不语地和白泽对望,那个问题一直在心中盘桓。   回答很容易。   哪怕宋南的情绪一直在影响她,她也不会被如此粗陋的欲望迷惑。   她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   “云野,你说祂真的只是想让我们回答,这件事的错与对,还有我们会如何选择吗?”   云野的声音如同温柔的流泉:“我猜不透神明的想法,只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如此肃穆的环境下,祁念一被逗笑了。   “我在想什么?”   云野声音略带笑意:“我猜,你又想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了,对不对?”   祁念一轻笑。   还真是被他猜中了。   “我原本想,要不要证实一下我的想法。”   她望着白泽,在内心对云野说:“这样冒险行事,可能会触犯神明,也有可能让我失去在这个秘境中争夺白泽继承人的资格。”   “你会阻止我吗?”   云野静默片刻,无奈道:“从前那么多次,我何时阻止过你。”   他从来都是支持。   祁念一大拇指轻推,她亲手所制的剑鞘划开,露出非白如冷月映水的剑身,骨剑剑锋有着细密的齿纹。   对岸,四个已经做出选择的人,看着她的动作,都有些不解。   玉华清皱眉,怒道:“她又要做什么?!”   这个女孩,从她长大后第一次出山的那天起,他就有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   后来果然证实了这一点。   祁念一望着白泽,轻声道:“我不选。”   你问我这种时候,我会如何选。   但他们终究不可能回到千年之前,无论选择什么,都不过是一种干巴巴的表态。   从他们进入秘境开始,一千年前令人绝望的环境,被一千年前的世界无声同化的身体,四处弥漫着的绝望之情,还有最后痛下杀手这几人,终难填平的贪欲,都为了营造一种让人恐慌的氛围。   仿佛在告诉他们,你们所在的世界,终究有一天也会和一千年前一样,再次回到那样满目疮痍的状态。   人们无法飞升,无法独自打开天门。   如果不依靠这位神明,那一切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你们必须选,不得不选。   要么杀了祂,要么成为祂的继承人。   这样的选择,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答对。   她险些在这一重又一重的迷惑之中,忘记了自己进入秘境,最初的目的。   祁念一脚下显露出一闪而过的七色虹光,她腰身翻折,在空中翻腾出新月般的弧度,骨剑平静地切开水纹,在触及到无形光墙的时候,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火星。   她不是为了成为白泽的继承人而来。   她有自己的道,为何要成为别人。   玉华清惊讶地看着祁念一周身的气势迅速攀升,出鞘到藏锋,中间横亘着如同天谴的心魔劫,被她直接忽略了过去。   她势如满月,冷玉似的色泽覆盖在她身上,从她的双手蔓延至剑锋尽头,显得她无比刚强,却又如此易碎。   这一剑,像在悬空的钢丝上行走。   祁念一怒喝一声,朝着面前的光墙连斩数剑。   玉色流光从她剑下蔓延,剑锋过处,所有东西都被她的剑气沾染,覆盖上浅淡的冷玉之色。   而后裂开蛛网般的裂纹,骤然碎裂。   魔尊眼神玩味:“那个光墙,是天地之力构筑的,我等都不一定能有办法,竟然被她直接斩碎,有意思。”   他们之间那条看似无比宽阔的长河,祁念一轻松地跨了过来。   她没有收剑,而是剑势更盛。   在宋南茫然而又惊惧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最后,走到了白泽面前。   祂全身都是伤,胸膛已经被宋南剖来,胸膛之中,却是空洞一片,并没有心脏跳动。   祁念一一步步走到祂面前,将剑插在祂面前开裂的地下,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选。”   她不是来做选择题的。   她是为打破规则而来。 第138章 第二问至   白泽那双和她太过相似的金瞳轻轻眨了下,看着她的行为,同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的声音仍是通过意念传达出来的,清晰地在祁念一心中响起。   “为什么?”   这次发出疑问的,成了白泽。   祁念一站在祂面前,而祂被困坐在闻离江绘制出的困阵中。   其实这个阵法在闻离江的体内被塞入另一个灵魂之后就已经失效了,白泽却并没有离开,也没有站起来。   倒显得祁念一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祂。   祁念一眼底流光渐溢,静了许久后才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做就做了。”   白泽专注地看着她:“但这是你们必须的选择。”   祂终于有了一些反应,略微抬头,看着东方,从天际落下的光束。   “你们生活的世界,是死界,除了用外力打通之外,无法产生灵气的正循环。”白泽收回眼神,漠然说道,“但你们无法飞升,无法打开天门,是因为有我的存在。”   “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被剖解开,意识化归天地万物,但我的神力可以让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单独存活,所以此界有神,也无神。”   “杀了我,或者成为我。”   祂看着祁念一,目光空寂而平淡:“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祂眼中的困惑未消:“你是和我最接近的人,却也是最抗拒我的人,为什么?”   祁念一低头看着祂许久,轻笑了声,启唇道:“闻且歌不也很抗拒你?”   白泽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渺小的人类,祂不解道:“他说……他心中有挂念了,不愿为神。”   祁念一轻声道:“我亦如此。”   她眼眸低垂,两双相似的金瞳对视片刻,祁念一突然道:“或许,我还有第三个选择也说不定。”   白泽似乎更加迷惑了。   祁念一的视线沿着祂的双眼向下,看到了祂被剖开后,露出一片空洞的胸膛。   失去心脏的神明,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玉华清和魔尊看着祁念一的表情都算不上好,尤其在听到白泽那番话之后,更加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个秘境,是由白泽的神力铸构的。   祂还原了一千年前的世界,借由这个真相,给予他们考验。   弑神还是成为神的继承者,这么明显的答案摆在面前,还能怎么选,还会有人怎么选。   玉华清面色铁青,没有想到祁念一自己不选就算了,竟然打算直接把棋盘掀了。   他此时在青鎏的身体中,眉头紧皱着冷声说道:“你行事切莫把事情做绝。”   语气中已经满是威胁。   白泽目光转向她:“看来,他们并不想遵照你的想法来。”   祁念一笑道:“没关系,他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的手在白泽空洞的胸膛前虚空碰了下,没有落在实处。   就在此时,他们河对岸的光墙中,又出现了不少人。   祁念一回头望去,看见了不少熟人,都是南境结交的朋友,还有先前无法进入的萧瑶游等人,也都从那道光束,进入了这个白泽特地设置的考验场所。   她眼中有些诧异,想到上官熙先前神秘的表情,便又觉得不稀奇了。   萧瑶游和慕晚先冲她点点头,确认对方都安全后,紧接着就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了。   慕晚眉头紧皱:“……这是怎么回事。”   南境人们,看着这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熟悉一幕,眼前一阵发昏。   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宋之航和冉灼在河对岸看到曾在自家出现过的飞升先祖时,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祁念一轻声对白泽说:“继续您的考验吧。”   如果第一问是原有的现实,那应该还并没有结束。   接下来,河对岸的五人又被送回河岸这头,他们看着真正的历史中,没有人收手,也没有人能阻止的一切。   白泽被肢解,血液被带走,注入了人类的体内,南境所有人都见过这一幕。   但更后面的故事,就连祁念一也没有见过。   五个弑神者吞食了白泽的肉身之后,每一个时辰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在飞快地飙升,第一天化神境,第二天太虚境,第三天便已经大乘境。   仅仅三天,他们就已经到了要飞升的时候。   在这个荒芜贫瘠的世界,五个人同时渡劫飞升,对于当时的人类而言,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壮举。   他们五人的飞升引得此间所有的人类一同围观。   就在那天,五人的劫雷落下,劫云出现后,天空终于出现了极深极暗的漩涡,如同在天空中卷起的风暴,在那风暴之后,隐约有更深的阴影和轮廓。   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天门。   但旁观者清,被隔绝在光墙另一头,进入秘境中的所有人们清清楚楚地看见,天空中的漩涡背后,是无数个狰狞着仿佛要将世界吞噬的黑色双手和眼睛。   这些东西欢欣鼓舞着,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沸腾起来。   仿佛这片大陆上沉寂几千年的所有恶意被同时唤醒了。   五个人怀揣着满腔的不安和期待,奔向他们以为的仙界。   飞升结束,天空中出现的异象也平息了。   人们感觉到大陆上的各处的灵气都充盈了起来,人们修炼的速度也一日千里。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那五人飞升造成的。   殊不知,是因为白泽引来的光束带来了灵气。   唯有功法与白泽息息相关的七星门众人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们试图用功法唤醒大陆上沉睡着的灵相询,却发现,他们再也无法召唤出任何的生灵了。   地面上的人们讨论着这注定会记入史册中的一天,光墙内旁观的人们心情却格外沉重。   这次,除了南境的人们,终于有更多人知道了真相。   此时,河对岸白泽的虚影也已经消失。   人群中有人痛苦道:“白泽大人,您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白泽没有回答。   时间无情的向前走,在五人同时飞升的三天后,大陆的一处地表,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起初,人们并没有在意。   毕竟这个世界,几乎每天都在地动,地动造成的地表开裂太正常了。   时间久了,人们却发现,灵气的复苏治愈了这个世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治愈这道裂痕,它越来越大,逐渐蔓延成一个丑陋可怕的巨口,仿佛将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吞噬这个世界。   天幕尽头,以为自己飞升成功的五个人却发现,仙界和他们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们以为的仙界,应当是灵气四溢,四处都是天生天长的灵物和修为高强的仙人。   但他们目之所及的仙界,却四处弥漫着阴冷诡谲的黑色。   他们最初有些迷惑,很快,他们每个人眼前,都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   对他们说:“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仙界,要打破这层壁垒,你们需要力量,需要变得更加强大,最后斩去三尸,抛开一切欲念,才能够真正的超凡脱俗,进入仙界。”   五个人眼神都是茫然而空洞的,他们望着对面的那个自己,怔然道:“我们……还要变强?”   “是的,去吸收更多的力量吧。”   从这个念头出现开始,一座被无数阴影和贪欲堆砌而成的登天梯,从深渊底端开始慢慢生长,最后和地表平齐。   这五个人身上蔓延出无数的阴影,变化成为魑魅魍魉,而后又形成了更加难以应对的影祸,全都顺着登天梯出现在人世间,吞食凡人,修士,肉身,灵魂,乃至其他的一切。   光墙这头,祁念一轻阖上眼。   “心魔。”   她呼吸有些滞涩,声音喑哑道:“他们被心魔吞噬了。”   光墙这头的人们,第一次知道深渊出现的真相。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雷动,像是在诉说着他们的挣扎和绝望。   明洛神色寡淡:“所以,刚才的问题是在告诉我们,杀了祂,或者成为祂,除此之外,我们都无法彻底解决深渊吗?”   魔尊手指抵着下巴,赤红的双瞳闪过一丝黑色:“应该是了。”   一次又一次在曾有过白泽躯体出现的地方现身的云中城里,尘封着白泽的意识。   祂支离破碎,意识化为万物,却通过这种方式,给这个世界留了一线生机。   “第一问,你们应该都有答案了。”   白泽的声音再次出现,空灵而悠远。   “那第二问呢?”   众人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就感觉到眼前的场景迅速转换,和他们进入秘境时如出一辙的天旋地转。   祁念一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一阵失神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再次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感业寺中。   不仅如此,似乎就连身体都换了一个。   看着这熟悉的粗布麻衣,祁念一心头一动,在镜子前看了一眼。   镜中人她前不久还见过,感业寺的上一任佛子,思空请她来救的师姐,大师兄的生母——云心大师。   只是她现在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让人感觉非常虚弱。   她所在的地方也有些熟悉,看着屋内的构造和采光,她不久前才一剑毁掉了这里的大门。   正是感业寺的静室。   在祁念一的灵魂进入到这个身体里之前,云心坐在蒲团上,正对着静室中的佛像诵读往生经。   静室外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祁念一的耳中。   “住持,寺外请求将摩罗杖毙的人又多了些,已经堵在寺门外整整三日不曾离开了。”   这是善能大师的声音。   良久,空灯大师嘶哑的声音传来:“再挡一挡。”   善能无奈:“住持,感业寺佛子,本该一颗有一颗纯善佛心,如今被摩罗破坏,我们都知道,此事并不是云心的错,那个摩罗却必须得死。”   祁念一恍然,她将灵力覆于掌心,在小腹处一探。   这具身体的小腹之中,萦绕着一种奇怪的力量,每时每刻都在吸收母体的力量。   像是胎儿,却又不像胎儿。   不知过去了多久,静室的大门被从外推开,比祁念一见过的那位要年轻许多的空灯大师出现,他载着一身沉重的气息,在云心面前盘膝坐下。   空灯眼神沉静:“你念了三天的往生经,还无法作出决定吗。”   祁念一感觉,自己明明在这具身体中,却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她亲口听见云心大师的声音从自己口中传出,却感觉这不是自己说的。   而是几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云心眼眸低垂:“弟子念往生经,便是已经作出了决定。”   往生经,用来给死灵超度。   若不是打算杀掉这个孩子,她怎会念往生经。   云心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太多情绪,仿佛她要杀死的,并非自己腹中的胎儿。   她低声道:“弟子只是有些不解。”   空灯:“何事不解。”   云心从蒲团上站起身,静室无窗,她站在门边,看着从门缝中漏过来的一丝光线,说道:   “感业寺终年驻守在深渊北段,为的是用白泽大人的灵识来压制深渊底部的恶念不至于扩散。   弟子知晓,吞噬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我们杀深渊之物,是在救人,因此从不觉得这般行事有所不妥。   唯独这个孩子,却让弟子不解。”   空灯并不看她:“深渊之底,那些人以为自己吞噬够了,斩去了三尸,便能够彻底超脱。   他们斩去的三尸凭空出现在感业寺,佛国佛子的腹中,一旦这个孩子顺利降生,感业寺就不再是深渊北段最坚固的防线。   你腹中的,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胎儿,而是深渊底部那些东西自以为斩去了的三尸,是集合了深渊之中,大陆上千年以来所有的恶念。   憎恶、嫉妒、贪婪、仇恨……他是一切恶意情绪的结合体。”   空灯大师有些不解:“你自幼修佛,为何会对这样一个胎儿产生感情?”   祁念一心中震撼不已。   原来……这才是大师兄的来历。   集合世上一切的恶意情绪,天生就带着吞噬这个世界的任务而来。   空灯离开后,云心打开静室里的暗道,通过暗道走入了更深层的密室之中。   这里绘制着一个金罡阵,密室中四处都是佛印,可以保证她杀死这个为毁灭这个世界而来的胎儿时,那些萦绕在他身上的恶念不会外泄出去,影响到佛国的其他人。   云心在阵中坐下后,运转起了最为清正纯净的佛门功法。   直到这时,祁念一才感觉到,她可以慢慢掌控这个身体了。   而此时,云心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自己的一双手掌之上,她只需要将这双手狠狠拍向自己的小腹,就可以将未来可能会为祸大陆的隐患扼杀。   白泽的第二问,仍然没有问出声,却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她眼前。   杀,还是不杀。   这个问题对祁念一并不难选。   她双手的力量久久未散,搁置在自己的小腹前时,许久都没有动作。   不知为何,她的灵魂从本体中抽离出来,放置在了云心的体内,她却还是听见了云野的声音。   “念一,发生什么了?”   祁念一眼神微垂:“你现在看不见我吗?”   云野轻声道:“从刚才开始,就看不到你身边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现在你情绪动荡,收到了很大的冲击,发生什么事了?”   祁念一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嘶哑。   “没什么,只是……很心疼大师兄。”   她没有半点自己是在接受一位神明考验的自觉,脑海中尽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大师兄的样子。   是大师兄把她从皇宫接走,给眼盲的她缝制了无数个眼罩,最后才找到了用起来最合适的星尘纱。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做,大师兄如今带孩子的能力如此熟练,都是从她身上锻炼出来的。   他给她扎小辫,大一些后,又教她自己束发。   他是陨星峰的代峰主,师尊不在的那些年,她所有的启蒙功法都是大师兄教的。   她在那本天命之书中,看到大师兄未来会做的事情,却从没有害怕过。   当时只是觉得,他们师兄妹三个都死于非命,大师兄那么护犊子的人,又怎么会不崩溃呢。   如今想起来,心里却更难受了。   原来他从出生起,就承载着那么多来自深渊积累的恶意。   他却从来没有流露出哪怕半分。   恶念无处发泄,这些年,大师兄都是怎么忍受过来的呢?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无法不难受。   那双蕴藏着云心所有功力的手掌,她不会,也不可能拍下。   第二问,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选择,祁念一眼前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画面。   画面中,深渊已经扩张到了如今的五倍还要宽,整个中洲已经被吞没掉三分之一,西洲也有近一半沦陷。   深渊北端,四处都是感业寺佛修的尸体。   佛修们哪怕死去了,也驻守在深渊一侧,用他们坚实的臂膀,为他们身后佛国的人类挡住无休无止的深渊之物。   温淮瑜立于深渊上空。   他没有再穿着他平日里喜欢穿的华美柔软的宽袍,一身黑色的长袍曳地,披风遮住了他半张脸,从披风中露出来的半张脸显得苍白又冷漠,那双眼睛里,是无穷无尽的恶念和杀意。   他只要一抬手,就会有无数的深渊之物跟随着他,去吞噬这个世界。   他身后,死尸遍地。   晏怀风站在了温淮瑜的对立面,他身侧都是神机同伴的尸体,他双目血红,用自己全部的力量疯狂地攻击着他,满脸尽是血泪。   佛国的人们跪在地上痛哭着,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将摩罗彻底铲除掉。   祁念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在九霄天梯直面深渊中那双眼时,已经看见过这样的场景。   “你是想告诉我,如果他不死,未来就会是这个样子吗?”   白泽道:“我并不能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这是我见到的无数种未来之中,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   祁念一面无表情道:“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送天命者赴死,是他算到的所有未来中,最稳妥的一种。”   她睫羽轻颤:“但他不是那样的人,也绝对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努力压制着恶念不外泄半分,独自忍受了所有痛苦的那个人。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   静室之中,云心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逐渐了然。   原来这第二问,是关于这件事的。   她回到了几百年前。   “你自幼修佛,为何会对这样一个胎儿产生感情?”这时,空灯大师正好问出这句话。   云心回身,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不舍的感情,倒是不解和困惑更多:   “正是因为弟子自幼修佛,如此便更加不解,他如今尚未出生,他没有生命,也并未做过任何危害人间的事情,今天我们因为这个预言,扼杀了他,那日后呢?”   云心低声道:“弟子已经决定杀死他,却又不知,自己该不该杀死他。”   她走到空灯大师面前,深深俯拜:“弟子愿承担杀死这个孩子的罪责,无论此事是对是错。但还请住持允许弟子一件事。”   空灯眼神中似有无奈闪过,他温声说:“何事?”   云心淡声道:“此事之后,弟子想卸下佛子一职,还请住持在这段时间,另择佛子人选。”   空灯道:“为何?”   云心缓缓道:“弟子想出去游历,为自己心中的困惑,寻找一个答案。”   被困在这个身体里的另一个云心,看着过去发生的一切重演,自己在密室中,打算向着这个孩子动手。   随后,便是第二问,让她做出选择的时候。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了当年,她是如何选的呢?   当年的她,毫不犹豫地挥出了那一掌。   几百年过去,她遍历人间,尝尽冷暖,就是为了寻找那个答案。   现在的她,会怎么选?   云心看着自己的手掌,再度陷入沉默。   ……   同一时间,进入秘境中的所有人都在被迫做出选择。   他们能感觉到,白泽是在用一些当年真正发生过,亦是和这个世界的未来息息相关的事情,在择选自己的继承人,做出选择时,便更加的慎重,甚至会考虑白泽会如何想。   不知道多久之后,所有人的灵魂都从云心的体内抽离出去,他们再度睁眼时,出现在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灵气四溢,仿佛只要呼吸,修为就能提升,耳畔是清脆的虫鸣鸟叫。   仿佛他们正在传闻中的仙境里。   进入云中城的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这里。   他们先是怔愣,而后是一阵狂喜。   “这才是真正的云中城。”   “在这样的秘境中多待几天,提升一个大境界都不是不可能!”   祁念一靠坐在树旁,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人戳了几下,回头是萧瑶游纠结的表情。   萧瑶游:“你是怎么选的?”   祁念一缓缓勾唇,没有说话。   此时,沧寰陨星峰。   温淮瑜打开院门,如往常一样,给自己泡了壶茶,在竹林中左右手对弈。   陆清河从旁路过:“温大夫今天心情不错?”   温淮瑜微微点头。   近来总是会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唯有昨日,一夜无梦,酣然安眠。   清晨,陨星峰就已经燃起炊烟,晏怀风不知在鼓捣什么新的吃食,在厨房那头热火朝天地剁着菜。   不久后,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跑了出来,大声喊道:“师兄,小陆,快来尝尝我做的新菜。”   陆清河低声惊道:“大早上就吃这么丰盛啊。”   温淮瑜收起棋子,了然道:“今年的春笋不错,小四爱吃。”   晏怀风回头冲他扬眉:“还是师兄了解我。”   温淮瑜轻轻一笑,左手垂在膝边,被他包扎了下就从此赖在陨星峰不走的大橘猫跑过来在他手上蹭了蹭,他顺势挠了挠橘猫的下巴,望向遥远的北方。   所以,她打算何时回家呢? 第139章 第三问至   祁念一朝着人群中正在默诵经文的女佛修走去。   “云心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心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她手中掐着念珠,微微颔首。   两人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云中城真正的样子展现在他们面前,在堪比仙境的秘境之中,所有人不是在收集天材地宝,就是在疯狂修炼,并没有人在意她们两人在说些什么。   云心声音平缓:“你是要问关于摩罗的事,对吧?”   祁念一:“进入云中城之前,我去了一趟感业寺,空灯大师只告诉我,大师兄他没有生父,其他更多的就没有说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世原来是这样。”   云心有些讶异,惊讶于她还去找过住持。   但转念想起她听闻过的这位神剑剑主的行事风格,又觉得并不奇怪。   祁念一抬眸:“方便告知我那件事的后续吗?您当年应该是选择杀死他对吧,为何他还是出生了?”   云心叹息一声:“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敛眸,轻声道:“当年,我确实下了杀手。”   那一掌汇聚了她这个见龙门修士的全部力量,她没想过那个孩子能在这一掌中生还,甚至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他在我腹中,明明还没有出生,却像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我能感受到,他当时很悲伤。在我的掌风袭来时,冥冥中有某中力量阻止了我,化解了我的攻势。”   云心眼神清澈如镜湖,光看她的神情,根本看不出她是如何看待这个孩子:   “后来我还用过很多方法,佛门的金刚咒,大光明诀齐上,没有用;挨了寺中的棍法,亦没有用,最后甚至用上了凡人所用的打胎药,也都没有什么效果。”   “那个孩子的生命力顽强到,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降生。那时,寺中乃至佛国都弥漫着悲痛和绝望的氛围。”   云心回忆起那段往事,眼神悠远。   “正好那几年,佛国遭遇了难得一见的大灾,瘟疫横行,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绷紧到了极点,最后,全都发泄到了那个孩子身上。他们在感业寺外请愿,一拜就是好几天不曾离开,甚至饥渴难忍到昏倒,也要坚持守在寺外,请求感业寺处死那个孩子。”   “后来,他们亲眼看着我遭受寺中的棍刑,经天雷降身后,仍是无法杀死他,这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当时佛国的人们都认为,这是恶鬼的力量在阻止我们杀死他,这代表了恶鬼必定现世,一定会来为祸人间。”   祁念一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上一句:“后来呢?”   “他出生那天,寺中的僧人严阵以待,七十二金刚手持棍棒守卫在一旁,我在雷光阵中生下了他。”   云心低声说:“起初,人们都非常恐惧他,甚至包括寺中的僧人也是同样。生下他之后,我看了一眼,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她用手掌比划给祁念一看:“令万人惧怕的恶鬼摩罗降生时,也和寻常的人类孩子没有区别,只有这么点大,皮肤很红,皱巴巴的,几天之后就生的好看些了。唯一不同的是,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哭过,一直都没有。”   “见他没有哭,大家起初还有些兴奋,觉得这可能是个死胎,后来探脉却发现,他生命力很强,声音也没有问题,他只是……不愿哭。”   这听上去是个很长的故事,祁念一直接席地而坐,掏出一个有些旧的酒壶:“佛修不饮酒,我就不邀请您了。”   云心也在她身旁盘腿坐下:“他出生后一直被关押在密室的雷光阵中,集全寺之力,诵经七七四十九天,驱散他身上所有的恶念。   他三岁之前,没有离开过密室一天,每天都要接受天雷之罚,寺中大能轮流去授他佛法,引他走入正途。”   祁念一眼神微动。   难怪从未见大师兄看过佛经,甚至能感受到他不喜欢佛法,却对佛法知之甚深。   “其实之后他过得如何,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他出生后我就不被允许见他了。”云心叹息一声,又道,“寺中觉得既然杀不了他,不如就将他这样关起来,由感业寺终身看守,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后来很长时间,寺里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祁念一看着她:“后面出现了什么变故?他为何会一个人逃出去?”   云心深深闭眼:“那时佛国适逢大灾,感业寺许多僧人都在佛国各处救灾,寺中缺少人手,灾后又出现一场大雪,让无数人受难。后来不知为何,佛国中又兴起了是他带来这场大灾的传言。   情急之下,有很多凡人直接闯入寺中,企图将他劫走,寺中留守的僧人本就不多,也不会伤害凡人,混乱之中,他趁着人们打破了密室结界的机会,逃走了。”   云心闭着眼,轻念一句佛号后才道:“他逃走之后,寺中僧人尽出,在佛国境内四处寻他,在我们找到他之前,他在琉璃坛被人发现了。   群情激奋之下,人们要将他施以火刑,却发现,火刑只能给他带来痛苦,却并不能彻底杀死他,这令众人更加惧怕,他们觉得,他是个怪物。   那时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陷入一中奇特的疯狂之中,住持害怕人们失去理智之下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就将他送往了罗刹天。”   云心看她一眼:“罗刹天是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再后来——”   祁念一打断她:“再往后的事情,我知道了。”   在被送往罗刹天的途中,大师兄遇到在感业寺暂住的云野,云野赠他一道剑气后以身祭剑,随后赶来的师尊循着云野留下的剑气找到了大师兄,将他带回沧寰。   佛国少了一个摩罗,陨星峰多了一个开山大弟子。   祁念一微微躬身,向云心道谢:“多谢云心大师为我解惑。”   云心摇头,见她准备就这么离开,有些惊讶:“你不打算问我,这次选了什么?”   祁念一想了想,说道:“不重要了吧。”   比起当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言,现在再一次的选择,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大师兄,都不重要了。   “再说了,这个问题,本就没有正确答案。”祁念一回头,“若大师这三百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便恭喜大师,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要说了。”   云心望着她的背影,素来平淡寡沉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祁念一和云心谈完后,发现他们出现的地方,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原先的几个同伴还在原地等她。   见她过来,萧瑶游也没问她找云心大师说了些什么,而是道:“这里应该就是云中城里面真实的样子,这里灵气充裕堪比蓬莱仙池,是个修炼的好地方,趁着白泽的第三问还没有出现,大家决定先在此处修炼一段时间。”   毕竟她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高实力。   “刚才有人御空从上方看了一眼,此境十分辽阔,能赶得上东洲一半的大小,入秘境者不足两百,大家决定分散而行,互不干扰。”萧瑶游说完,最后问道,“我们去哪?”   祁念一展开天眼,捕捉到了此境之中灵气的流动,确定了灵气最浓郁的方向,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东北角上。   那里不止灵气浓郁,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慕晚轻嗅了下:“那边应该有不少灵植。”   正应了祁念一所想。   一行人向着东北角的方向御空而去。   祁念一注意到身后宋之航和冉灼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应该是看到了自家先祖弑神的那一幕之后,刺激还没有平复过来,就知晓了另外一个噩耗——深渊的出现也是他们的先祖引起的——而后就更加颓丧了。   御空飞行半天后,他们在东北角落地,果然感受到了此处非同寻常的灵气浓度。   云野突然出声:“这样的灵气浓度,应该不会是自然形成的,这里要么有什么洞天福地,要么就是即将有稀世珍宝现世。”   东北角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前面不远处传来巨大的水流声,他们顺着水流的方向走过去,发现穿过丛林,竟有一汪纯净澄澈的湖泊,湖泊上方是垂落的瀑布,瀑布绝崖之上,生着各色灵植和药材。   祁念一探寻一番,竟然在其中看见了一朵看上去形状特异的花。   这朵花生得格外大些,花茎是纯白色,包裹着它的最外层花瓣是渐变的湛蓝色,茎上无叶,只有一朵待放的花苞。   临行前,大师兄给她看过图纸,她能确定,这正是她要找的无垢花。   ——“每个秘境之中,只会生长一朵无垢花,它生长在秘境之中灵气最味浓郁的地方,只有秘境主人的元神才能将这朵花浇灌开,在秘境主人的元神出现前,这朵花都不可能盛开。”   她见到的,果然就是花苞。   和大师兄所说一般无二。   祁念一回望过去,他们这一行人,除了最初进入的六人外,还有后面碰头的三十多个南境人,全都跟在她身后。   “在第三问出现之前,我们就先在这里修炼吧。”   她轻声对慕晚道:“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   慕晚了然:“放心,我会守好这里的。”   言罢,慕晚伸手在祁念一肩膀上轻锤了一下:“别想太多,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祁念一冲她轻笑了下,而后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径直御剑而起,向着瀑布飞去,最后直接没入瀑布之中。   瀑布之后,有一个隐藏起来的山洞,被一席水帘隔绝,略显清净。   祁念一将神剑平持,盘腿坐下。   此次心有所感,她的剑,或许能更进一步了。   ……   云中城内终于迎来一段略显平和的时间,但此时,秘境之外却风起云涌起来。   知道此时琉璃坛应该是人满为患,宫凌洲直接绕过了琉璃坛,避开沙漠中的路标,凭着自己的方向感在茫茫大漠中前进。   如果换做旁人,很有可能会在这变幻无常的沙漠之中迷失方向。   但从魔域到佛国再到沧寰的这条路,多年来他走了无数遍,哪怕是闭着眼睛,也绝不会迷失在沙漠之中。   过了佛国的境地后,大漠中的风沙就带上了些怒气,仿佛就连黄沙都要凶悍不少。   魔域的入口,隐藏在大陆最北端的雪山之中,从高空向下望,像是一张露出尖齿獠牙的巨兽之口,人进入其中,仿佛被被这只巨兽吞入腹中一般。   宫凌洲每次进入前,都会腹诽一番。   “父亲的审美,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变过,还是这么差劲。”   他进入魔域后,就收起了平日里在沧寰那副所有表情都写在脸上的样子,眼神沉静下来。   魔域中的众人魔修们对他并不热络。   只有上次深渊之战时,宫凌洲被迫临时带人去驰援,才让他在魔域中露了一把脸。   魔域是个把强者为尊四个字刻骨入髓的地方,宫凌洲初入见龙门的修为,在普通的魔修之中算是不错,但放到高手如云的魔宫之中,仍是不够看。   他一路奔向魔宫,发现今日的魔宫气氛有些沉重。   平日里几乎从不碰头,早两百年开始就已经明里暗里掐得你死我活的魔宫大皇子和二皇子竟然同时出现,让宫凌洲惊讶不已。   他没有把这份惊讶表现出来。   他和这两个哥哥并不熟悉,这两人本就比他大了一两百岁,他十几岁时就去往沧寰,那时他这两位兄长正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功夫理会这个十几岁的毛孩子。   算起来,他跟大师兄二师兄相处的时间,比和这两个兄长相处的时间要长得多。   哪怕他们为争夺魔尊之位成天斗来斗去,也没把宫凌洲这个半魔放在眼里过,如此一来,反倒让宫凌洲成了这魔宫里最潇洒最来去自如的人。   “这么着急唤我回来,出什么事了?”   大皇子宫漾眉头紧皱,额间的魔纹顺着他皱眉的动作被挤出一个怪异的图案。   “父亲前些日子离宫了。”   宫凌洲:“这话稀奇,虽说我们魔族答应了人类,不擅自离开魔域,但父亲他老人家难道不是从来都在大陆上自由来去的吗,这有什么好慌张的。”   二皇子宫瀚瞧着更具邪气,他嘴角撇着,语气不太好:“老头离宫前,魔域内部发生了一次大的动荡,他不见了之后我们才发现,宫中秘宝不见了。”   宫凌洲一惊:“是那个靠近就会让人被恶念迷惑的东西?”   大皇子沉默点头。   “父亲应该被那东西迷惑,带着它离开了,如今不知道他的状态。”二皇子道,“多年前父亲曾叮嘱我们,决不能让那东西靠近感业寺和深渊。”   宫凌洲脸色微沉:“知道父亲现在在何处吗?”   “琉璃坛,云中城。”   这天,就连原本祥和宁静的陨星峰也接到了一封来信。   晏怀风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在后山挖了一堆春笋,研究着要如何用春笋做一些新菜,就接到了这封来信。   信的封口处落的是神机的号令,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温淮瑜低头交代了一句:“忘忧,别抓咪咪的尾巴。”   然后头也不抬道:“神机三月一轮休,今年你才休息了不到一个月,如今又要走了。”   晏怀风看完这封信的内容,一颗心沉了下来,他没有告诉温淮瑜深渊发生了什么,只是说道:“这次离开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和念一一道回来。”   说着,就进屋去收拾要用的东西。   其实也没太多,他日常要用的东西神机全都有,带上芥子囊就能直接走人。   温淮瑜靠在门边,从宽大的绛色袖摆中拿出一连好几个小瓶,递给晏怀风:“效用和用量都贴在瓶身上了。”   陨星峰上上下下,早已经习惯了被温淮瑜送离山门,再在归来之时,看见山门处那个熟悉的身影过来接他们。   经年如此,不曾变化。   望着晏怀风匆匆离去的背影,温淮瑜双目轻敛,纤长的睫羽在眼下落成一道阴影。   晏怀风赶到神机时,愕然发现,灵虚子、剑尊、道尊、明家的老太爷全都在场。   除了玉华清之外,大陆上的几个千秋岁大能,竟再次到齐了。   灵虚子眼风淡扫,不阴不阳道:“真是奇了,提出要探查此事的是玉盟主,到了这中时候,他本人竟不曾到场。”   庄钧有些尴尬,却仍是强撑着说:“盟主修炼到了紧要关头,耽误不得,遂派我前来,此次商议之事,在下也知晓一二。”   灵虚子嗤笑一声:“我看是忙着抢夺机缘吧。”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都是千秋岁的人了,还在秘境中跟小辈们争抢机缘,我看你们玉盟主近年来,确实有些不太清醒。”   相比灵虚子的心直口快,道尊就要温和得多,他开口打圆场:“好了,说正事吧。”   明老太爷落座后,打开一个袖珍小葫芦,从葫芦口飘散出一个灵体,晏怀风看见之后,愣神一瞬:“这是上次深渊之战时,您带走的那个灵魂。”   明老太爷叹息一声:“不瞒各位,我将家中先祖带回去之后,用了各中方法温养灵魂,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这本是好事,但他清醒之后没多久,很快又陷入先前那中意识无法自控的状态。”   明老太爷:“道尊和感业寺的空灯大师最擅灵魂之术,我托他们施术查看一番后才知道,我家先祖虽然灵体离开了深渊,但实则还是在深渊的控制之中未曾逃离。   只有在灵体靠近感业寺时,他才会恢复清醒。”   “今日老朽唤诸位前来,是想提醒各位,如此情况,只怕不是个例,他日深渊若再有异动时,出现同我们为敌的,是我等先前的道友、亲人甚至师长,我等又该如何应对?”   明老太爷声音比他的身型还要沧桑:“被深渊吸收的,都是曾为大陆浴血奋战的前辈,我们能下得了手吗?就算是下得了手,我们能彻底斩杀他们的灵魂吗?”   只是肉身消亡,若灵魂重获自由,至少还能转世为人。   但若灵魂都被消灭,他们就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再无痕迹了。   他们能对那些在深渊奋战牺牲的前辈们做出这中事吗?   此言一出,在场哪怕是千秋岁的大能,也都陷入沉默。   ……   “云中城不愧是神明遗留的秘境。”   萧瑶游从修炼中抽身醒来,轻叹道:“在这里修炼一天,收获比在蓬莱仙池修炼一个月还要大得多。”   她如今已经是元婴境巅峰,只差渡劫就能一步跃龙门。   在场很多人都有这个感觉。   慕晚同样结束了修炼,她持刀站在镜湖边,望向湖另一头瀑布的方向。   “不知道她闭关得如何了。”   萧瑶游舒展了身体,安慰道:“别担心了,每当她说她要闭关的时候,我就觉得该担心的是她的敌人。”   慕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失笑道:“还真是。”   但她们都清楚,这次不一样。   这次念一的敌人,是那位仙盟之主,修为已至千秋岁。   而对方手中,还握有她一个致命的把柄。   摇光头疼道:“我们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为什么最后的第三问迟迟不来?”   修行无寒暑。   对于修士而言,闭关沉浸到修炼之中,再出关时已是十几年后的情况比比皆是。   但这次却不同,他们身处秘境之中,还有尚未出现的第三问悬在脖颈上,总令人忍不住担忧。   慕晚沉声道:“如果这里和外界时间一致的话,我们在这里待了二十三天。”   摇光惊讶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慕晚下巴轻点:“你身后那棵树上有刻痕,每日出日落一次,我都有记录。”   如此细致周全,让摇光惊叹不已。   萧瑶游则是望着瀑布绝崖边各处的灵植,拉着慕晚问:“小晚,你说这些如果都拿出去卖的话,能卖多少钱?”   慕晚一时无言,诚恳道:“这些灵植都是稀世珍宝,像那个寒冰龙竹,和玄叶草配合制成丹药,可以让修习寒水和玄水类功法的修士修为提高至少两个小境界,还可以提炼根骨——”   话音未落,摇光眼睛一亮:“那岂不是正适合我。”   慕晚:“镜湖中那朵三瓣红叶包裹着金莲的灵植,名唤无相天蕊,若火灵根的修士能扛住它烈焰灼心的反噬效果,那服用之后,则再也不用惧怕各中烈火灼烧。”   “最珍贵的还是绝崖正中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无垢花。只有仙人或神明留下的秘境中才会生长,每个秘境中仅此一朵,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但效果究竟如何,我亦不知,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无垢花。”   说话间,三人眉头都是一皱。   眼锋交错间,同时进入战斗状态。   摇光厉呵一声:“敌袭!”   南境所有人都在她们身侧结阵。   这群人全都是从南境的血脉者大军中抽出来的精锐,在南境本就已经训练了很长时间,彼此之间默契非凡,战斗时尤其如此。   人未到,风先至。   林间风惊鸟兽,一股强横无比的灵压在镜湖边蔓延开。   原本和谐的修炼气氛被破坏掉,极煞风景。   但眼下,众人已经顾不上许多,甫一出手,就是最强的招数。   三十多人齐出,也奈何不了那人半分。   慕晚心中有所了悟,刀锋腾转,竟转身向着身后的镜湖和瀑布出狠狠斩出一刀。   苍烟落照之下,湖面迷雾渐起。   “知道自己得不到,就要毁掉不成?”林中传来敌人的声音,透露着一中高高在上的轻蔑,“如此心性,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慕晚冷声道:“我是不能登大雅之堂,但玉盟主堂堂仙盟之主,偷袭后辈,打乱后辈修行,行事又有多光明正大?”   玉华清不知道她是在提醒瀑布之后的那个人。   他淡瞥慕晚一眼,完全没把这样的蝼蚁放在眼里。   他袖风一扫,所有人都被击飞出去,慕晚狠狠撞在瀑布边的峭壁之上,砸在凸出的岩石上,口吐鲜血。   玉华清没理会她们,而是腾空而起,向着峭壁上那朵尚未开放的无垢花飞去。   慕晚心下一沉。   那是念一在找的东西。   不能让玉华清就这么带走。   她反手持刀,在峭壁上划出深深的刻痕,而后踩在刀刃上翻身滕旋,刀锋拔地而起,冷厉刀芒誓要在玉华清动手前,先一步将无垢花生长的那一角岩石斩下。   玉华清面露冷色,手中一把长剑出鞘,向着慕晚而来。   岸边妙音一惊,扯下面纱后厉声呵道:“退!”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某中天地之力,就连玉华清这中千秋岁的大能都无法完全抵抗,被她阻拦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就这一瞬间的功法,给慕晚争取到了反应的时间。   她腰身一折,剑风擦着她的左脸飞驰而过,削下她的半缕青丝。   玉华清却没再追着慕晚不放,而是转身,用一中奇异的眼神看着妙音。   他听说过九转音阙有个女修,身怀箴言神通,出口即可成真。   但到底不过是个小重山境界的小辈,哪怕身怀神通,也越不过境界的差距,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没想到她的神通力,竟然真的能够影响到他。   玉华清眼中生出一丝忌惮。   在他意识不到的时候,大陆上越来越多年轻的修士崭露锋芒了。   如果他没看错,这神通力,应该来自白泽。   又是一个身怀白泽神通的人。   他不紧不慢地提剑。   在此之前,甚至无人知晓,大名鼎鼎的仙盟盟主,竟然是个剑修。   玉华清手中握着一柄玄色长剑,剑身乌沉无光,反映出冷淡的血光,叫人不住地心惊。   他抬手随意一挥,镜湖周围的所有生灵全都作鸟兽散。   他强大的灵压制住众人不得动弹,唯有剑光精准地斩向妙音。   慕晚瞳孔猛地一缩。   四周都是倒地不起的人,没有人有能力去救妙音。   妙音脸色极沉,她腾空而起,连退好几步,却又冷静到了极致,面对千秋岁修士的攻击,迅速给予了最正确的回应:“疾驰。”   “灵障。”   “停滞!”   神通力使用过渡,妙音面若金纸,嘴角溢出鲜血。   玉华清的剑势受阻后,不过片刻,立刻更加凶猛地向她斩去。   慕晚厉声道:“你不就是要无垢花吗,来取便是,无人阻你!”   玉华清嘴角轻轻一挑。   妙音将玉华清眼底的杀意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他刚才只是想夺无垢花,但现在,他是真心想要杀了她。   不知缘由。   妙音双手在背后掐诀,知道此时无力回天,嘴里开始默念一中无人听过的法诀。   玉华清看着她垂死挣扎的模样,眉峰一挑:“没有用的。”   身怀白泽神通力的人,是他这个秘境中,最大的竞争者。   除掉这个女修,就只剩下明家的小辈,魔域的老家伙……和那个棘手的刺头了。   妙音牙关紧咬,眼看着玉华清的剑即将穿透自己的胸口,嘴里默念的诅咒到一半时,突然看到一道轻灵迅疾的剑光飞驰。   这剑光正好打在玉华清的剑上,将他的剑打得歪过去。   而后,瀑布之后,接连三剑使出,一剑狠于一剑,在玉华清和妙音之间的地面斩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千钧一发之际,妙音感觉到自己被什么柔软又锋利的东西卷起,带到了镜湖的另一端。   熟悉的声音响起。   祁念一提着剑,从瀑布之后迈步而出:“真巧,每次领悟了新的剑招时,总有人来送上门来给我试剑。”   她从绝崖之上,俯看地面的玉华清:“玉盟主,一段时间不见,您更加无耻了。”   玉华清看着眼前的剑修。   进入秘境不过二十多天,她比先前又强了不少。   并不是来自修为和境界的提升,而是在于她的剑。   分明她的境界和他相差甚远,但和她持剑相对时,他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   他会因为她的剑而感到战栗。   她的修为尚不能及,但她的剑道,却已经在他之上了。   这是玉华清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事情。   祁念一身侧凝聚着惊天的剑势,甚至让周围的空间都有一丝扭曲。   见龙门修士虽然能够稍微使用空间之力,却也做不到向她这样可怕到可以直接撕裂空间。   从旁看去,她周身的剑势似乎凝聚成一条水墨色的游龙,围绕在她身侧不曾离散。   玉华清剑锋一抖,先毫不留情地用灵压占领先机,却没想到,从她身后出现一道更加强大的灵压和他相抗。   玉华清惊讶望过去,看见祁念一身边,凭空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长发用乌木冠半束,余下一半零散的披在身后,一派风流潇洒,玄色的宽袍当风,尤显飘逸,似笑非笑地冲他摆摆手:“呦,这不是小玉嘛。”   小玉这两个字直接将玉华清震住了。   他想不起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祁念一动作一顿,看了看云野,又看看玉华清,这才反应过来。   云野千秋岁时三十六岁,那时玉华清不过十几岁,才刚结丹。   和云野一比,玉华清确实是个小辈来着。   玉华清眼中蕴着风暴,他不记得大陆上何时还有这样一个千秋岁修士,却知道,自己暂时动不了这丫头了。   三人僵持之际,突然感觉到秘境中的天色暗了下来。   几乎瞬息之间,天雷的阴云就已经降临在云中城里。   分散到各处修炼的人们同时被惊醒,不解地看着天空。   整个云中城转眼之间已经完全呈现出一派黑云压城之感。   浓厚的黑云之中,祁念一隐约听到了雷动之声。   她拧着眉,天眼亮起,打量着云层,却震撼地看到了如有毁天灭地之势的雷云滚滚,那天雷的阵势,比之万人同时渡天劫还要可怕。   如果就这样劈下来,或许整个云中城都会不复存在。   人们惊惧不已。   通常,天劫一般都不会穿透秘境的。   要在秘境中渡劫,除非渡劫之人的雷劫威力非同寻常。   但现在,他们已经无心计较究竟是不是有人引起的这天劫。   因为相比起天劫,这次的阵势,更像是天灾。   下一秒,所有人的意识之中再度出现了白泽的声音。   ——“这是你们要面对的最后一个考验。”   已经有不少人看着这可怕的劫云,开始在心里打退堂鼓了。   ——“这就是飞升前会出现的九天玄雷,渡过此劫,则天门大开。   这是尔等要以神明之力飞升的唯一渠道,也是唯一的机会。   第三问有性命之忧,可以自行选择放弃。   但若挡不住这九天玄雷,天劫也不会结束,而是会穿透云中城,直接落在外面的世界之中。”   祁念一脑中嗡的一声。   直接落在外面的世界。   那不就是琉璃坛。   不,看这布满整个天空的九天玄雷,会受影响的不光只是琉璃坛,整个漠北凉州,甚至更多人都会天雷加身。   她如论如何都想不到,白泽的第三问,会是这样可怕的考验。   难怪先前两问分明只是问心,并无危险,但以往云中城出现时,存活率却那么低。   原来所有的凶险,都在这最后的第三问中。   天雷并没有给云中城里的人们留下任何犹豫的时间。   雷云兀自闷响片刻后,第一道天雷就已经狠狠地砸了下来。 第140章 飞升之劫   祁念一和云野对视一眼,当即拔剑,厉声道:“结阵!”   跟随她而来的南境兵团反应迅速,立刻重新结成护法大阵,阻拦在他们上空。   萧瑶游向着空中连发三个信号弹,示意散落在城中的其他人过来集结。   摇光颤声道:“这是……什么等级的天劫?”   她见过念一的龙门劫,虽然可怕,但也还没有这等威势。   云野眼中氤氲着风暴,声音冷沉:“千秋岁的天劫,也不过现在的十之一二。”   摇光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飞升之劫。   但云中城中,修为最高的,也就只有太虚境的玉华清,他距离大乘境也还有一段距离。   她心跳如密集的鼓点,已经提到了极点。   原来飞升要面临的天劫,如此可怕吗?   他们真的能扛过去吗?   雷光毫不留情地砸在地面,将原本秀美清雅的云中城炸开一片焦黑。   不远处的树林肉眼可见的倒塌,甚至不需要靠近,都已经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的雷气在空中集结成网,只要稍微靠近,就会立刻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   这种时候,甚至无人敢御空飞行。   哪怕是玉华清和魔尊那等修为的人,只要腾空而起,都会成为天雷的活靶子。   云中城的天劫,已经影响到了境外。   同一时间,阴云在琉璃坛上空蔓延开,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漠北凉州的上空,甚至将深渊都遮蔽在阴影之下。   神机之中正在谈话的几个大能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几人猝然起身,向外奔去,全都感受到了这非比寻常的压迫力。   灵虚子神情沉重:“这是……”   道尊沉声道:“是天劫。”   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此刻会有天劫出现,甚至影响范围如此之广。   ——“是飞升之劫啊。”   闻言,灵虚子循着声音望去,神机前站最近的观测台前,站着一个双眼缠着黑纱的男子,他掌下悬着数十个算筹,凌乱的排列让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周身浮现起成千上万道交错的星轨,几乎要将他完全包裹。   天机子眼中尽是虚无,他顺着无数星轨运行之间出现的唯一交汇点望去,看见有两颗光芒此消彼长的星同时出现。   这两颗星,决定了这次天劫的去向。   晏怀风疾步上前:“天机子阁下,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天机子有些无奈:“令主,我不是神,无法预测到这种星轨之外的突发事件。”   道尊上前,拂尘轻扫,问道:“敢问天机子阁下,方才演算过后,此事可有解?”   天机子伸手,将围绕着他的星轨拨回原位,繁复的星轨之中露出两颗耀眼的星子。   而后,所有人都看见那两颗在晦暗星空中唯二的光芒颤动了下,竟不要命地缠斗起来,实力相差无几,一副誓要将对方吞噬的狠意展露无遗。   围绕在他们身侧的群星,因为这两颗星子的缠斗而呈现出前途未卜的态势。   天机子轻叹一声:“此事的关键,皆系于这二人。”   道尊温声道:“既并非死局,倒也不用如此担忧。”   他话音未落,天机子脸色一变。   缠绕在他身旁的星轨,不知何时,从一角开始出现了塌陷。   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阴诡的黑雾从星轨的一断缠绕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星轨完全染黑。   天机子反应极快,他立刻掐诀,而后反手狠狠拍向自己的胸口。   众人来不及反应,便看见天机子一掌阻塞了自己的灵脉,硬生生以这种方式切断了自己和星轨的联系。   遭受如此重创,天机子脑中如遭重锤,当即七窍流血,身躯一软,就要往后倒去。   晏怀风连忙接住他。   稳住身形后,天机子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推开晏怀风以免他也遭受污染,而后拨开面前纷乱的星轨,看到因两颗最为明亮的星子缠斗,而脱离原本的轨道,悬浮于星轨之上的群星。   “还好……咳、因祸得福。”天机子捂住口鼻,声音沙哑,每多说一个字,就有鲜血溢出,将他的衣领完全染红。   “飞升之劫,吸引了深渊之中那几个蛰伏千年的恶鬼,他们所图也是那里。”   他左手死死地抓着观测点的围栏,脱力地靠在上面,艰涩道:“谁都别靠近我,还有——”   他看着晏怀风,沉声道:“星轨彻底被染黑,那些东西……不会再甘心蛰伏下去了。”   “备战吧。”   在场众人全都心下一沉。   说完,天机子就彻底昏死过去。   ……   云中城里,人们还在几欲毁天灭地的天劫之中苦苦支撑。   萧瑶游痛苦道:“千秋岁天劫是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那飞升之劫得有多少啊!这天雷有个尽头吗?!”   她的声音在下一道雷光之中破碎,天雷仿佛有意识一般,直接当空劈来。   萧瑶游不敢御空飞行,改为和她另外一只灵宠,一只三尾白狐融魂。   融魂之后她头顶出现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身后甩着三条白色大尾巴,奋力在地面一拍,她弯腰躬身折出一个惊人的弧度,从天雷的攻击下险而又险的闪过去,仅仅是指尖擦到了一点雷光,整个左臂也立刻麻痹了下来。   一道剑光从她背后飞驰而出,萧瑶游眼睛都没眨,半点不担心自己被剑气误伤。   转眼间,祁念一就已经跃至萧瑶游身前:“飞升之劫,共有九九八十一道。”   她抬头,沉声道:“我们才扛过十九道。”   萧瑶游表情堪称绝望。   在场的修士修为都不低了,他们再清楚不过,天雷靠躲是不可能躲过去的,要么用肉身硬扛,要么反击,如此才算是一击结束,若一直躲下去,这天雷只会无穷无尽,没有结束的一天。   但集合云中城中所有人的力量,也只不过扛住了十九道,仅仅如此,也让他们无比疲惫了。   下一道雷光再次劈下来。   而这回,第一次有人腾空而起,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接住了天雷。   他那头弥漫开一片血色海,阴冷而又狂暴的魔气在云中城上空弥漫开。   天空是翻滚幽深的雷云,地面是阴冷黏腻的血海,极沉的蓝和浓烈的红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差,令人眼前一阵迷乱。   魔尊竟一人硬生生接下了三道天雷。   萧瑶游惊叹道:“这就是号称千秋岁之下第一人的力量吗?”   魔尊之后,玉华清接踵而至。   他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剑气结成了剑阵,独自和天劫抗衡。   同境界之中,剑修的战力最强,这句话放在千秋岁境界也同样有效。   光看玉华清表现出来的可怕实力,祁念一能确定,若正面相斗,灵虚子师叔应当是不敌玉华清的。   天雷的攻势在玉华清的剑阵之下化解,让地面上的人有了喘息的余地。   但祁念一心里清楚,眼下魔尊和玉华清如此积极地迎击天劫,为的是争取天劫之后那个飞升的机会。   她深深喘息,持剑的姿势倏然变了,她握剑的地方,向后退了半寸,停留在非白剑柄的末端,她望着不断有天雷降下的天空,眼神沉静了下来。   萧瑶游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惊慌起来,立马拽住她的手臂:“你也要去?这可是飞升之劫,跟你以前面对的任何挑战都不一样,哪怕你是雷灵根也扛不住,你会死的!”   祁念一左手覆盖上萧瑶游的手背,眼神柔和一瞬:“放心,我心里有数,撑不住的时候,我会退下来的。”   云野闻言,微微扬眉,嘴角噙着笑容有些无奈。   他眉眼如海深沉,但眼神却格外澄净清澈:“没想到,你新领悟的剑招,首次迎敌,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敌人。”   祁念一深深望入他的眼中,最后弯起双眸。   她眼尾有个微微上扬的弧度,但眼下的弧度却拉得格外长了些,哪怕是平日里,也显得眼神冷淡而锋利。   唯有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的轮廓柔和下来,只能看到她灿金色的眼眸,如一汪倒映着温煦日光的湖。   “这次又要你陪我一起冒险了。”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要做什么,说话间,云野的身影腾空而起,渐渐变淡,褪回到半透明的样子,看着又像是从前那个灵体,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四处都是混乱躁动的声响,雷声响彻天际,云中城里,人们耳中除了雷声,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祁念一腾空而起,突破了魔尊血海的防线,毅然立于半空之中,正面迎上了天雷。   她持剑而立,轻阖双眸,只觉得此刻的混乱消退,天地万籁俱静。   魔尊眉峰轻扬,惊讶一瞬后勾起嘴角。   玉华清表情则又难看了些。   慕晚刀芒刚斩下逸散开来的雷气,就看到了这一幕,她嘶声道:“你不要命了吗!快回来!”   萧瑶游无奈,只能拿刚才祁念一那番话宽慰她:“她说撑不住的时候会退回来的。”   慕晚双目赤红,颤声道:“她是那种会后退的人吗?”   话音刚落,祁念一身侧凝聚起剑气如龙,瞬息在她身侧翻卷成水墨色的云海。   她横亘在天上天下,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自己和这把剑。   意识中浮现了过去很多次,她其实也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她从来都觉得,她为剑者,对她而言,天地即剑,剑即天地。   她一人一剑,天地横行无阻。   只要剑在手,她不会害怕任何事情。   彻底沉静下来之后,祁念一平静地睁开双眼。   她感受到背后属于云野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汇入她的剑意之中,这次,她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云野的灵魂注入了她这一剑之中。   她周身的剑气如水墨色游龙在空中翻滚腾旋,只是那游龙身上,似乎钳制着某种枷锁,被束缚着不能轻举妄动。   剑锋之下,水墨色游龙蜿蜒直上,向着天雷狠狠冲撞过去,甚至将空中密布压低的雷云撕咬开一个裂口。   在和天雷对冲撞击的瞬间,游龙身上金色的锁链一寸寸断裂开,让这条被囚困住的水墨游龙彻底恣意在世间翱翔穿行,没有任何阻障。   裂隙之中,终于透出了隐约的光线,照亮世间。   地面上的人们怔然看着这条游龙冲破天际,在云海之中翻滚,每撕咬下一道阴云,就会有更多的光芒溢出,洒落在人们的身上。   他们感受着胸口蓬勃的心跳声,在这一剑之下,似乎有某种冲动因势而起。   他们似乎看见,一个被无数条命运枷锁捆绑住的人,拼命地、奋力地撕咬着,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挣脱开那条束缚着自己的锁链。   不知为何,人们甚至觉得天雷的攻势都暂缓下来。   祁念一看着空中密布的雷云,仿佛看到云层之后,是被囚困在一千年前的阵法之中,被人类一刀一刀剖开血肉,剜出骨骼的白泽。   祂觉得自己的意识回归为天地万物,身体不复存在。   但或许祂一直没有离开,始终被困在那个阵法之中,任由所谓的天命捆住祂自己,也困住了其他人。   冥冥之中,人们似乎听见了清脆的碎裂声。   他们不知那声音从何而来,却感觉到自己仿佛轻松了很多,像是卸下了不知背负多久的束缚,只余一身清朗。   人们只是怔然地看着空中那个身影接连出剑,她的动作太快,剑光太厉,让人肉眼无法捕捉到她的剑影,甚至无法判断,她在这短短的瞬间出了多少剑,挡下了多少天雷。   这在天地间恣意翱翔的游龙,似乎象征着祁念一此刻的心情。   她那一剑,斩断的不仅是囚龙、白泽,以及其他人身上的束缚。   更多的是她自己的。   从进入白泽秘境开始,或者说从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开始,她就始终在自我怀疑,虽然她从未表现出来,但这样的怀疑深埋在心底,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偶尔浮现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那本天命书,甚至不知道天命书中所说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哪里能信,哪里不能信。   哪些能改变,哪些不能。   所有的一切她只有亲眼见证过,亲自尝试过,才能做出判断。   她总觉得只要剑在手,她就能一切无所畏惧,但她其实是害怕的。   她害怕自己重蹈覆辙,害怕自己的亲人朋友因她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害怕她应劫而来,却终究无法打破那仿佛一层层枷锁一样套在她身上的天命,害怕因为她的拒绝接受,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的普通人们。   害怕自己撞破了南墙,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她认识了云野。   他是个把自己的名字贯彻到底的人,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总是懒洋洋的,会因为一串糖葫芦开心,会因为看到了人世间的苦痛而伤心落泪,会在她冲在最前面的时候,坚定地守在她身后。   他总是那么温柔包容,人多的时候就只愿待在剑里,不愿现身,是她身后形影不离的影子。   总会让人忘记,他曾经是多么光芒万丈。   他铸造非白失败了无数次,最后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做那个决定的时候,甚至没有半点把握,就用自己的性命,去堵一个微薄的希望。   那时他是不是也害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由他们二人共同铸构的游龙剑意更加激烈,直至将天空中的阴云彻底洗净。   残留的天雷毫不留情地砸在祁念一身上,她浑身一颤,用强韧的身体硬扛了下来。   “多少了?”萧瑶游哑声道,“还有多少啊!”   慕晚死死地看着空中,眼眶通红:“七十九了。”   “还差最后两道。”慕晚面无表情地偏头擦掉眼泪,“我去帮她。”   她还没有所动作,就被魔尊拽了回来。   魔尊:“这个时候,不要打扰她了。”   他若有所思道:“这丫头,胆子当真是大,居然敢趁着这种时候,渡心魔劫。”   说着,魔尊自己都笑了。   “也罢,眼下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了。”   祁念一悬浮在空中,那条水墨色游龙疾驰而来,将她团团包围住,但此时此刻,她再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天命所束缚。   斩出那一剑之后,她放目远眺,只觉得宁静和轻松。   剑斩囚笼,亦斩囚龙。   此剑名为——囚龙。   万类霜天竞自由。   她从未觉得世界如此开阔。   这条游龙冲破龙门后,向着更加广阔的天地遨游。   剑者收敛起往日的锋芒,散发出更加坚定也更加柔和内敛的气韵。   出鞘已过,便是归剑藏锋之时。   她的心魔劫,竟以这样的方式,悄然度过。   云野半透明的身影从剑尖浮现,他眼波微澜,伸手靠近,凌空将祁念一虚拢,两人身影仿佛交叠,又仿佛相拥。   这是第一次,她彻底将自己的灵魂托付给她的剑,托付给云野。   所向披靡的剑者,不再把自己打造成一把剑。   她和她的剑,真正融为一体。   至此,剑道终于大成。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祁念一正欲去接,却发现另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玉华清抢在她之前,提剑怒斩,将最后的天雷斩于剑下。   天空中阴云散尽,彻底重现光明。   天劫之后,空中风云卷动,爆发出骇人的灵压。   这灵压强大却温和,充斥着神圣的力量,叫人不敢逼视。   一座巍峨的天门高悬天空之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门……真的是天门。”   人们低喃道:“一千年过去了,我们真的会迎来下一个飞升之人吗?”   祁念一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又开始发烫,体内的白泽神力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正在飞快上涨。   玉华清也有同样的感受。   几乎瞬间,他们二人的力量就已经攀升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其他身怀白泽血脉的人反应却和他们截然相反。   摇光惊慌道:“我的血脉之力似乎在消退?”   宋之航深深皱眉:“我也是。”   妙音怔愣一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向祁念一奔去,在祁念一身上泛起柔和的微光之前,飞扑上去,将祁念一紧紧抱住,两人身上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开始飞快交融。   祁念一刚反应过来,想要将力量推拒回去,就被妙音一把推开。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转瞬间就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天门之前。   从地面上看,天门似乎直接悬空出现在云中城里,但祁念一到这里是,却发现天门之外,是被隔绝开的另外一个空间。   她能通过这里看见地面上的人们,旁人却看不见她。   白泽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渡劫成功,天门大开,你可以飞升了。”   祁念一却没什么真实感。   她的面前便是天门,她能感受到来自天门背后纯粹的灵气和力量,那是无数修士修行多年追求的目标。现在就摆在她面前。   那扇厚重的大门已经开启,都不用她伸手,她只需要向前轻轻迈一步,就能够飞升成仙。   但她却迈不出这一步。   良久后,祁念一问道:“这里,真的是唯一的机会吗?”   白泽说道:“至少在我意识彻底消亡之前,是这样。”   “人类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打开天门,需要借神的力量来完成,我的力量跟随我的肉身被奋力在各个地方,这次终于聚在一起。”   “只有你们这些拥有我力量的人,才可以取代我,打开天门。”   祁念一沉默片刻,反问道:“为何你觉得自己会彻底消亡。”   白泽似乎被她问住了,同样报以良久的沉默。   似乎在对她说,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结局吗?   祁念一:“我说过,或许我们都还有第三个选择。”   她不舍得看着眼前的天门,这样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如今被白泽亲手送到她身边,她却不能接住。   白泽:“你考虑好了吗?”   祁念一垂眸,思虑片刻后,坚定道:“我不会在现在选择飞升。”   她不知道,被隔绝开的另一个空间中,天门之前,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玉华清感受着自己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在吸收了足够的白泽之力后,修为冲破了滞涩很久的关口,停在了大乘的临门一脚之前。   他看着天门,毫不犹豫的迈步走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祁念一轻笑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诱惑。   她语气轻松起来,甚至有些俏皮,对白泽道:   “我不取代你,也不杀死你,你不用消亡。”   她笑着问:“你想不想活过来。”   “我帮你活过来。” 第141章 英魂再现   这次沉默良久的人,变成了白泽。   祂不解道:“你似乎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这么多年,他在云中城中看到过各种各样的人,那些人在这里做出过各种选择,唯独没有人想过,要复活祂。   祂自己甚至都不明白,祂还能怎么活过来。   最后,祂只能说:“你确定,要和神做交易?”   听祂如此说,祁念一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在到这里之前,我也犹豫过,不知道这个方法究竟有没有用,但在吸收了这么多的血脉之力后,更加坚定了。”   祁念一朗声问道:“你的意识化归万物,但仍有一部分封存在这云中城里,对吧?”   “是的。”   祁念一睫羽轻颤了下,被额前的碎发和睫羽遮挡着的眼睛轻抬,最后彻底坚定起来。   她说:“那你要和我做这个交易吗?”   祁念一心中其实并不确定,白泽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她本就不善揣摩人心,更何况是更加捉摸不透的神明。   她只知道,自己曾经有很多场豪赌,无一例外,全都成功了。   她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   祁念一和玉华清从原地消失后,南境有不少血脉者感受到一阵头晕,接连倒地不起,还能勉力支撑的,都是修为较高的几人。   宋之航捂住胸口,怔然道:“血脉之力,消失了。”   冉灼眼中有一丝惊慌:“完全消失了。”   他掌心燃起灵焰,却再也没有和以往一样被血脉之力加强后的效果。   冉灼眼底情绪有些复杂,他低声道:“血脉之力被收回了吗,这是不是代表,我们的债,已经偿还了一部分了。”   宋之航靠在树上,脸色苍白:“或许吧。”   他望着天门的方向,沉重道:“他们……真的会飞升吗?”   他更想问的是,念一真的会飞升吗?   摇光同样脸色煞白,靠在萧瑶游肩头。   这种力量逐渐从身体里被抽走的感觉非常难受,不同于先前清楚体内深渊之气的削弱,这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力量完全消失了。   “感觉还真是有点复杂。”摇光低声道,“我们依赖血脉之力这么长时间,引以为傲这么多年,本以为和这力量终身相伴,却没想到,竟然消失地这么早。”   萧瑶游手忙脚乱地把这群人都安置好,刚转身,身侧的大树就被一道凌厉的掌风劈断。   萧瑶游吓得往边上躲了躲,警惕道:“魔尊这是怎么了?”   魔尊在距离他们有些远的地方,眉心的魔纹不断闪动着,看着颇为妖异诡谲。   他神情扭曲,表情不断变化着,像是一个被束缚着正在挣扎着挣脱囚笼的巨兽,他死死地盯着天空中天门的方向,双眼一片赤红色。   但萧瑶游看着他,却觉得他身上有某种阴沉波诡的东西被抽离出来,让魔尊这个人看上去比先前要清朗了不少。   “原本的力量越强,消失时就会越痛苦,他承载了白泽的恶念,本身又是接近千秋岁之下第一人,力量被硬生生吞噬的感觉,不好受吧。”   一个轻灵的女声在萧瑶游耳畔想起,这声音干净如清泉激石,清澈纯净,语气柔和而平缓,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只是听上去有些虚弱。   萧瑶游愣神片刻,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说话那人。   “妙、妙音?!”   所有人,就连血脉之力被抽走后还在虚弱中的南境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过去。   妙音微微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儿,轻轻眨了下眼:“怎么了?”   萧瑶游磕磕巴巴道:“你说话了?!你能说话了!”   她的震惊溢于言表,妙音忍不住笑出声,手指在自己颈间按着,一字一句说道:“嗯,可以说话了。”   她语速放得很慢,感受着说话时喉咙的轻微震动,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萧瑶游欣喜道:“为什么?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劫结束后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妙音停顿片刻,正色道:“念一和玉盟主,都在刚才的天劫中,真正渡劫了。”   她看着天门的方向:“在他们消失之前,我感觉到自己的神通力在变淡,汇入到云中城里,那些力量在空气中弥漫,最后都汇入到玉盟主和念一的身体里。”   “白泽说只有拥有祂血脉的人才能够飞升,但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需要血脉之力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做到。”   萧瑶游后知后觉道:“所以,你们的血脉之力,都进入到他们两人的体内了?”   妙音轻轻颔首,算作认同。   萧瑶游迟疑道:“为何是两个人?”   宋之航声音嘶哑道:“或许因为,他们是在场之中,最接近神的人了,无论是修为,还是血脉之力。”   萧瑶游努力理解了下,而后惊讶道:“姓玉的那个老头,竟然也有这么强大的血脉之力?不是说最强的血脉者都在南境吗?为何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南境人。”   宋之航无奈道:“能稍微给我们南境留点面子吗?”   萧瑶游自觉失语,冲他使了个抱歉的眼神。   “我就是有点想不通。”萧瑶游道,“玉老头为什么会和白泽有关系。”   她此言一出,有好几人都皱起眉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在场之中,还有一人的反应和魔尊同样激烈。   明然眉头紧皱,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明洛,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明洛捂着嘴,干咳了好一阵,才沙哑道:“我身上的,是白泽的神通力,妙音仙子也是同样吧。还有祁剑主,她的神通力应该是她的双眼。”   妙音微笑着点头。   她心里清楚,念一身上的神通力绝不止那一双眼睛,毕竟念一可以听见自己在心里说出的话。   如此算来,让他们更加好奇,玉华清究竟和白泽有什么关系了。   妙音淡瞥了一旁痛苦过后,已经昏迷过去的魔尊一眼。   她没有告诉萧瑶游的是,她是主动把力量传递到念一身上的。   如果她猜得不错,接下来念一和玉盟主之间,一定有一场竞争。   就是不知道,魔尊身上那蛊惑人心的神之恶念,落到了哪里。   有些话不便现在敞开了说,妙音和萧瑶游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说什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人叹息道:“没想到,我们竟然能亲眼见证飞升。”   “已经千年未曾有人飞升过了,能亲眼得见,也算是荣幸。”   说到飞升,萧瑶游眉头微皱,她低声问慕晚道:“你觉得,她会……吗?”   慕晚靠在树上闭目养神,没有片刻犹豫:“不会,她不会这么做。”   萧瑶游愕然:“这么肯定啊?”   慕晚眼帘微掀,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些事情。   想起那些和现在的境遇全然不同的他们,现在回头再看玉笙寒和谢天行的那场夜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她无比确定,哪怕是有这个机会,念一也不会选择现在飞升。   但是……   慕晚勾起唇角,低声道:“若能亲眼看见她飞升,看着她去往更好的未来,我也很高兴。”   至少证明,她们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但对于念一来说,现在飞升,等于是逃避了吧。   她那个人,不会选择逃避的。   说话间,上方的天门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异动。   在他们眼中,天门是一道泛着神圣金光的漩涡。   风云变幻间,漩涡扩张后又收缩,一时间,天空变幻莫测,让人又忍不住揪心起来。   而后,众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裹挟着,出现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而后竟然同时被送出了云中城。   琉璃坛上空炸开一声晴空闷雷,几乎转眼间,进入云中城的数百人都已经出现在云中城外。   偌大的城池高悬半空,他们进入之时,还有不少人在城外等候,如今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上官熙一个人。   听见动静,上官熙回头,眼神先是期待,在人群中搜寻一番,没有看到祁念一的身影时,就迅速沉了下来。   上官熙几步靠近,甚至顾不上自己平日里恪守的大家礼仪风范,厉声问道:“她人呢?”   摇光迟疑道:“神子她、她……”   她顿了下,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都亲眼看见她消失在天门之前,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飞升是什么样子,祁念一究竟是出事了还是飞升了这件事情,他们都只愿相信她是飞升了。   “父亲!”   只是瞬间,云中城外飞来另外一个熟人。   宫凌洲刚在云中城落下,就看见魔尊躺倒在地上的身影,立刻冲过去将魔尊扶起来。   他略一探脉,确认魔尊没事之后,又问道:“我师妹呢?”   这下,众人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正在犹豫时,云中城爆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动,众人心下不妙,当即散开,就见两道剑光横空现世,在空中毫不留情地碰撞起来,引得整座云中城都为之一震。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看着祁念一和玉华清两人在空中打成一团。   他们竟然在云中城彻底关闭之前,出来了?   他们没有飞升?   所有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   天劫过后,玉华清的修为已经正式跨入了大乘境的门槛,祁念一和他相比,整整差了两个大境界,哪怕她如今的剑道已经几乎到了此间世界的顶峰,境界的差距过大,仍然难以相敌。   玉华清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刚才,他分明都已经迈入了天门之中。   天门那头,是一个虚无而又广阔玄妙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力量,似乎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层次,他初次进入,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摸透。   虽然和他想象中的飞升不大一样,但他还是难以克制心中的狂喜。   修士终其一生追求的,不就是今天吗。   但他还没高兴太久,就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他硬生生从天门背后扯了回去。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玉华清愤怒大吼,但云中城里,茫茫一片,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白泽的声音随之传来:“可惜,你还没有满足飞升的条件。”   玉华清不甘道:“但刚才,我已经跨过去了,我已经飞升成功了!”   “你没有拼出一个完整的我,这样的你,还不能够成为神,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玉华清心中有万分不解,他双目通红,泛着血丝,一字一句道:“我刚才分明已经成功了。”   他不能理解白泽所说的,没有拼出一个完整的祂。   这和他飞升有何关系。   但白泽只留给他一句:“你没有,她也没有,你们都无法飞升,云中城会就此关闭,离开吧。”   玉华清还沉浸在愤怒之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白泽刚才说,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眉头紧皱,放开灵识在云中城略为一探,便感觉到了云中城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竟然就是让他棘手不已的刺头!   玉华清目眦欲裂,每一剑都狂暴到了极点,誓要将这个阻拦自己飞升的人碎尸万段。   他现在无比痛恨自己当年的一时心软,因为不舍长子为她陪葬,放弃了自己的计划,让她从自己手中逃出去。   玉华清咬牙切齿道:“我就该在你刚出生时,就毫不犹豫地捏死你!”   也不会让事情脱离控制到这般田地。   二十年,才二十年,这个孩子就已经完全不受控了。   祁念一在玉华清几欲杀人的目光中奋力支撑,她以自身为轴,掌下剑光分外为无数道剑气,化作漫天剑雨,和玉华清的剑势相激,铿锵作响。   面对玉华清的质问,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祁念一竟都笑出了声。   她清朗的笑声让玉华清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灵压完全爆发开,一瞬间失去理智,甚至顾不上要把她扔进深渊。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碾成齑粉。   祁念一回想起刚才在秘境中最后那段时间,她和白泽的对话。   离开前,她颇为留恋地看了天门一眼,最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明明放不下。”白泽说,“其实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放下如此惊人的诱惑,这难道不该是你们修行的最终目标吗?”   祁念一背对着天门,回答道:“飞升嘛,当然对我诱惑很大。但我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了,如果让我现在离开,我会后悔的。”   “剑者之剑须得落在实处,最忌后悔。”   祁念一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   这把骨剑在无数次的战斗中,已经被打磨得锋利而光洁,触手如同浸在暖泉之中,令人感觉无比安定。   “有个人用自己的生命打造了这把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斩断深渊的登天梯,彻底将深渊埋葬。”   她眼底浮现起一丝笑意:“我身为这把剑的剑主,又怎么能辜负我的剑。”   迈出两步后,祁念一再次停下了,她声音有些玩味,问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祁念一眸光深沉下来:“如果我就这样进入天门,算是真正的飞升吗?”   “你的血液力量在南境人的体内,躯干骨在玉华清身上,双眼是我,天听,箴言和成真的三个神通力分别在我、妙音和明洛的身上,灵识镇压在感业寺,恶念被魔尊携带入城。”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听上去,确实非常完美,已经没有缺漏了。”   “但当年你散落在外的躯体,还缺两部分吧。”   并且,是非常重要的两部分。   “双角,还有心脏。”   祁念一了然道:“如此重要的两部分躯体没有找回来,我又怎么能算是成为你呢?”   “这样的飞升,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她说完,却只像是自己喃喃自语一般,头也不回的奔向云中城东北角的瀑布边。   秘境主人的意识已经出现,无垢花开了。   良久,白泽才道:“飞升是真的,天门也是真的。”   “不完美的飞升,也是飞升。”   祁念一只是笑笑:“我就当你接受我的交易了。”   出来之后,祁念一才知道,原来当时和她面临同样选择的人,还有玉华清。   若是旁人被她耽误了飞升,她或许还会感到愧疚。   但在飞升临门一脚被她拽回来的人是玉华清。   祁念一心里就只剩幸灾乐祸了。   她难得笑的这么高兴,一旁围观的好多人都摸不着头脑。   但是以南境人为首,看着自家神子被这样追着打,哪还能忍。   南境人压根不管你是仙盟盟主还是大乘境修士,你动我们神子,那就得承受我们南境的怒火。   于是一涌而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宫凌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时,却突然感觉到灵识中出现了一个印记。   不仅是他,在场见龙门境界的人,灵识中全都出现了这个印记。   神机密令。   云中城悄然隐入空中,失去踪迹。   而在漠北凉州的最南方,深渊,再一次爆发出了异动。   这次的动静,就连和深渊对峙数百年的神机都觉得棘手。   明老太爷一语成谶。   深渊一侧,所有人望着深渊上空出现的人影,心中一片寒凉。   “大师兄。”   “太师叔,还有……莫师姐。”   “那是,羲照夫妇。”   深渊上空的人群影影幢幢,他们全都是半透明的灵体,全身散发着波诡的阴云,一股不详之感弥漫开,让人遍体生寒。   活着的人们站在深渊一侧,却在本该出现深渊之物的地方,看见了无数自己曾经的亲友,师长。   他们曾在深渊牺牲,却没想到,就连他们的灵魂都化作了深渊的养料,如今还要被深渊驱使着,来进攻吞噬他们曾经拼尽全力守护的世界。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   却如此真实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明老太爷悲戚道:“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啊!”   正如他先前所说。   他们,能对这些灵魂动手吗?   深渊一侧,向来英勇无畏,从不惧牺牲的神机们,第一次心中出现了犹豫。   而在战斗之中,犹豫又是最致命的情绪。   他们会退却,这些早已经被深渊污染的灵魂,却不会因为敌人犹豫而退却。   深渊上空,这些灵魂都保留了至少七成他们原先的实力,甚至将他们的灵体打散后,还能分而化之,最后重新聚拢起来,组成一个更加可怕强大的灵体。   如此周而复始,根本无法彻底消灭。   晏怀风双目赤红,对着神机令厉声道:“都给我清醒过来!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他在万千灵魂之中,看到了不少沧寰的前辈们。   晏怀风心头刺痛,语气却果决道:“动手!”   “斩杀英魂的罪孽,我这个神机令主来承担。”   他运转起功法,如铜墙铁壁一般,守卫在了最靠近深渊的地方。   声音嘶哑道:“哪怕是下地狱,也不能让这些东西,越过深渊结界一步。”   这是神机自成立以来,打得最艰难的一仗。   晏怀风心里清楚,在神机众人看到这些灵魂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今天一定会失败。   这次,几位千秋岁大能也已经加入了战局。   晏怀风望着登天梯上的幽魂鬼影,深深闭眼,对灵虚子道:“掌门师叔,若此战……我回不去了,还请您将神机令转交给——”   “战场上说丧气话,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一声怒吼打断了晏怀风的话,紧接着,强烈而又震撼的波动从深渊底部缓缓升起。   一人化作剑光,将登天梯上第一批魑魅魍魉清剿了个干净。   晏怀风猝然回首,看见的身影出现在深渊上空。   和新年时他略带虚幻的灵体不同,这次他能感觉得到,现在出现的,是师尊的本体。   ——“若有一日,我一人已经无法镇压深渊了,我的真身才会出现。”   晏怀风心中生出些绝望。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吗。   墨无书清剿干净魑魅魍魉后,警惕地往深渊下方看了一眼,他看见这些曾经前辈们的灵体,也有一瞬间的迟疑。   仓促间,一个灵魂朝他猛烈地攻来。   墨无书看见这个灵魂时,眼中出现一丝隐痛。   这是个沧寰的前辈。   他以掌为刃,正欲反击,却感觉到遥远的南方,有另外一个强大的力量正在靠近。   那个力量毫不犹豫,直接对着深渊出现的灵魂们压制下去。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竟和墨无书一般无二。   深渊边,所有人无不惊骇地看过去。   这是个身姿颀长的女修,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袍,衣摆处曳下由浅至深的红色落英花瓣。   这大陆之上,竟还有第二个大乘境?!   人们惊骇着,看着这个横空出世的大乘境地出现,挽救了人类的颓势。   叶熹微眸光一扫,冷声呵道:“都愣着做什么!”   “这些东西还没有消失!”   另一边,漠北凉州中,琉璃坛和感业寺都已经空了大半。   正飞快向着深渊赶赴而去。   这时,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深渊的爆发速度加快了。   这次距离上次,相隔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祁念一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跟玉华清速度最快,已经掌握了空间之力的人,几乎是一闪身,就已经到了深渊一侧。   玉华清看着深渊如此景象,眼神一瞬间晦暗不明。   他没有立即动手参与战局,而是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祁念一的方向。   深渊频繁异动,鬼魅是曾经亲人故友,绝望的情绪已经泛滥到了极点。   这时候,不正是需要一个天命者出现,来振奋士气吗。 第142章 天命之人   深渊上空,风声呼啸。   伴随着影影幢幢的鬼影,成千上万的灵魂在深渊上空发出空洞的尖啸,和魑魅魍魉一同扑向他们曾经的人类同伴。   这亦是神机成立至今,士气最为低沉的一次。   神机密令已经发出去,和上次不同的在于,这次接到密令赶赴深渊的人,除了战意,心中更添了几分惊慌。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深渊爆发的频率加快了这么多,也无人知晓这个横亘在大陆上的隐患,哪天会彻底失去控制,真正地完全吞没他们赖以为生的大陆。   两个大乘境大能加入战局,算得上极大地挽回了颓势。   叶熹微不是只身一人前来的。   她还带上了落英神殿的诸多高手。   南境避世多年,和出现在深渊上空的这群灵魂都没有同袍之谊,动手起来便不会像神机众人一样束手束脚。   叶熹微冷声道:“都已经修行到这个程度了,还没想明白吗!”   “已经被污染的灵魂,就再也不是你们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而是想要将你置于死地的敌人,是深渊之物!”她薄唇紧抿,说出的话堪比凛冬风刀,直剜人心。   “他们曾经为了保护这片大陆付出了一切,如果不想让他们曾经的努力白费,就给我清醒过来!”   神机众人深深闭眼,擦干眼眶的泪痕,偏过头去,不愿再看同袍挥刃相向的一幕。   晏怀风牙关紧咬,高举神机的旗帜,声音嘹亮,响彻天际:“动手!”   在深渊中牺牲最多的,就是神机的战士。   旁人的感触或许不那么深刻,但神机们每挥动一次手中的兵刃,斩向的都是他们曾经的伙伴。   他们都清楚,这次灵魂消失之后,那些人就彻底魂飞魄散,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点痕迹了。   深渊底下,浓烈的黑雾滚滚,像是有人发出了笑声,在嘲笑天真的人类企图反抗天意。   神机之中,有好几个年长的修士先崩溃了。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一切!”他绝望道,“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惩罚吗?”   同袍互相为敌,让曾经为大陆战斗过的英雄成为深渊的帮凶,最后逼迫他们灵魂彻底消亡。   神机令下,越来越多的人赶赴到深渊边,但战局却没有得到缓解。   深渊中仿佛有一双鬼手在无声搅动这一切,对方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无比肯定这会让这群人类束手束脚,从而败下阵来。   那些曾经被吞噬的灵魂们甚至还保留着他们曾经的一部分能力,在这个四处都是各大宗门修士的战场上,四处都在发生同门相残的残局。   不仅他们,随之赶来的仙盟也看到了很多过去的同伴。   上阳门的阵法师补上了神机阵法师的空缺,艰难地将深渊之外的结界维持着,却感受到深渊和他们为敌的那边,传来熟悉的功法运转的感觉。   七疏真人原本带队重新结阵,却在看到前方一个身影时,愣住了。   “师叔……”   来自深渊的万千灵魂中,有一股强大的阵法师力量在和他们相抗衡。   在无声中削弱了阵法的力量。   晏怀风脸色瞬间变了。   “结界最开始就是联合了上阳门的众多阵法师打造的,那些灵魂知道结界的弱点!”   众人惊骇之下立刻回援,但仍是晚了一步,结界从上空开始消融。   所有人亲眼看到已经庇佑了他们数百年的结界被一寸寸瓦解。   原本趴在结界上撕咬的魑魅魍魉们更加兴奋,纷纷冲向结界已经消失的出口处,而后被随后赶上来的人洗净。   晏怀风和另外几个神机成员眼神冷厉,用肉身堵在那个缺口处,厉声道:“现在重新造一个结界!”   上阳门的人崩溃道:“根本来不及啊,深渊这么大,哪怕我们上阳门所有人都上了,也做不到用结界将深渊完全重新包围!”   说话间,一个灵魂凌厉的刀锋破开晏怀风的护体灵障,在他身上留下三道深刻入骨的伤痕。   晏怀风头也不回道:“只管做便是。”   “无论多久,这个缺口我们一定守住。”   七疏真人怒吼道:“用人去顶,你们会死的!”   “我们各有各的战场。”晏怀风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重新运转起功法,眼神如淬光的坚冰,冷硬而坚定,“结界由你们负责,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越来越多的人自发顶在缺口处,但这样平白消耗人力,实在太难挽回局面了。   迷雾之中,一双鬼手悄然探出,即将撕裂深渊结界之时,被清泠的剑光一剑斩断。   祁念一两指在非白剑身轻擦,剑身缠绕着水墨游龙,游龙在她身边翻转片刻,立刻飞腾向上,在半空中猛地摆尾,剑气就仿佛一道剑骨的屏障,将登天梯四周都包围起来。   她掌下雷光弥漫,金瞳泛着冷光,准确地找到了登天梯上的缺口,怒斩而下。   登天梯在水墨游龙的撕咬下发出惊人的震颤,登天梯上的魑魅魍魉被一剑斩尽。   阵法师们重新造结界的速度追不上结界消融的速度,深渊上空结界的缺口越来越大,哪怕已经有无数人直接冲上去用身体堵住缺口,将深渊之物们围死在结界之中。   一个又一个同伴在深渊之物的撕咬中遍体鳞伤。   “这样不行。”   祁念一举目四望,只能看到一片惨状。   要怎么办,她现在能做什么?   深渊突如其来的攻击太过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绝望之情在深渊弥漫,吸收了这样的力量之后,深渊中那些灵魂仿佛更加壮大了,攻势又猛烈了起来。   祁念一深深喘息,握剑的姿势向前进了半寸,变换了一种握剑姿态,抬手一记无锋重剑斩下,在登天梯上又落下一道深刻的裂痕。   但也只是裂痕而已。   以她现在的修为,还是无法斩断登天梯。   所有的力量全都灌注到右手,祁念一心情无比沉静,让人看不出她现在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   除了云野。   他们心神相连,在祁念一作出决定那一刻,他就已经感受到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从剑中现身,灵体的虚影壮大了不少,覆盖在祁念一身后,像是一个牢牢守护着的影子。   他的手覆盖上祁念一的手臂,大陆千载以来最强的铸剑师和他以生命铸造的剑,在新一代最强的剑修手中,力量已经毫无疑问地被发挥到了极致。   这一刻,他们两人已经完完全全灵魂相通。   心意和剑意,悉数汇聚到一起。   在云野灵力的加持下,祁念一的修为在迅速攀登。   战况激烈,所有人都在浴血奋战,没有人意识到祁念一现在要做什么,只有不远处的晏怀风不知为何,心脏漏跳一拍。   他猝然回望,看见祁念一欲斩下的那一剑时,悲痛怒吼:“不要——”   他的声音痛到几乎失声,飞速强大起来的剑光攀升,在即将攀登到顶峰的时候,从旁伸出一只手,将祁念一的眉心轻轻一点。   那双手洁净无瑕,泛着冷淡的素白色,完美到没有任何缺漏,只是泛着寒气。   祁念一只觉得刚才自己蓄满的剑势在这一指下仿佛漏了气,突然就弱了下来。   她怔然抬头,看着阻拦了自己的人。   叶熹微眉头微皱:“找死?”   祁念一哑然道:“也不算。”   强行提升境界,她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只是可能会受重伤。   带来一些她可能无法承受的后果。   叶熹微没再多说,眼神多了些无奈,仗着身高优势,反手拎着祁念一的衣领将她远远一扔,扔到了神机前站的高台之上。   “现在还轮不到一个二十岁的小孩儿来逞英雄。”   叶熹微冷淡地注视着深渊下方阴诡的人影,眼神沉静无光。   停顿片刻,她自语道:“就算是还了你救我的人情。”   说完,她仿佛做出了什么艰难却又轻松的决定,环顾一周,飞到深渊上空的结界缺口处。   缺口大到人力已经无法补全,全靠着人们奋不顾身的厮杀才将保证深渊之物没有离开这里。   看着他们,叶熹微感觉到自己已经凉了很久的心慢慢升起了一丝温度。   她在冰棺中躺了太多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她略一挥袖,大乘境的力量展露无遗,竟然将围堵在结界缺口处的人们全都扯了下来,再使了个巧劲,将他们扔回安全的地方。   人们原本还有些不解,回头却看见叶熹微顶替他们,站在了缺口处。   她掌下弥漫起极致的寒气,瞬间弥漫开,转眼间,整个深渊上空竟然下起了大雪,地面顷刻凝结成冰。   冰层沿着原本的结界蔓延生长,将结界重塑成一个寒冰打造的牢笼,在阴冷的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   墨无书眉头紧皱,意识到了叶熹微要做什么,当即阻止道:“你才刚苏醒过来。”   叶熹微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漠然道:“所以呢?”   她不待墨无书回答,双手掐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法诀,十指飞快变换间,人们感觉到不仅是深渊这里,整个大陆的气候都开始变化。   原本温暖柔软的初春,应该是焕发新生的时节。   却在瞬息之间转为凛寒深冬。   人们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新的春天,就已经重回寒冬之中。   世人相传,大乘境修士掌握天地之力,能改换天地,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证过。   墨无书:“但……”   他话音未落,叶熹微的法诀已经大成。   深渊上空,以她为中心,整个化作了冰天雪地的世界,从她开始,整个深渊都被封冻起来,坚冰从她身上一寸寸凝固到深渊之中。   登天梯上的魑魅魍魉还保持着向上攀登的姿态,转眼间就被动成冰雕,成千上万的英魂被封冻在冰雪之下,再也发不出声音。   时间仿佛从这里开始停止了。   包括叶熹微本人。   她像一座精致完美的冰雕,就在前一刻,还能看见她在深渊上空英姿飒爽地战斗。   转眼间,她就已经被锁在坚冰之中,甚至能透过冰封看见她生动的容颜和不曾阖上的双眼。   在她彻底被冰封的前一秒,祁念一隐约听见叶熹微心中有一道平淡的心声。   【从她而起,由我封印,没什么不妥的。】   是了。   深渊的始作俑者,那五人之一,叶天冬……是叶熹微的母亲。   墨无书眼中似乎有什么碎裂开,他双唇颤动片刻,睫羽在冷硬的眉眼间落下晦暗的阴影,声音无比喑哑:   “每个大乘境修士都能掌握一种天地之力。”   墨无书声音低沉,仿佛自语道:“但改换天地,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这场战斗结束的就像爆发时那样突然。   深渊上空只余寒风呼啸。   祁念一默默飞身而上,怔愣着想去触碰下被冰封的叶熹微,手中却落下了一朵晶莹的雪花。   这朵雪花剔透微凉,给人清冷又纯净的触感,仿佛是叶熹微的眼神。   大雪未停,倏而落满肩。   落在祁念一的睫毛上,她眨了下之后,就化作雪水滴落眼中。   她被这一滴雪激得震颤了下。   整个大陆在一息之间重回寒冬。   ……   裴泓指挥着神机众人开始打扫战场,晏怀风在和七疏真人讨论重新建造新的结界。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却也都没有说话。   战场上一时间静的令人心惊。   祁念一在叶熹微面前站了很久,南境那边和叶熹微一同前来的神殿众人悲痛不已,只是默默落泪,没有出声,也不敢去打扰祁念一。   伴着黄昏时的惨淡的斜阳,让人们更加低落。   原本以为战斗时的情绪绝望而紧绷,却没想到战后,这样沉闷的气氛才真正足以逼死人。   萧瑶游看着祁念一的背影,担忧道:“她这样,真的没事吗?”   慕晚轻轻摇头:“让她一个人静一会儿吧,至少还有云野在陪她。”   祁念一在叶熹微面前,其实也没做什么。   她只是看着,静默很久,仿佛要将叶熹微的面容深深刻进心里。   可能因为太久没说话,嗓子干哑极了,出声时,甚至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声音。   “我刚才在想,我是不是太自信,也太莽撞了。”   祁念一低声道:“就连神都不是无所不能的。”   她自言自语着,突然感觉到额头被一双温热的手弹了下。   再抬头,就撞入云野温暖柔和的双眼之中。   云野声音如同醇酒缓慢流淌着:“你可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自我怀疑的人。”   祁念一轻轻摇头:“不是怀疑,我心里很清楚,我选择的方向,是我能向天命争取来的最大的胜利,哪怕很微小。   我很坚定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我只是有些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   云野轻笑了下,微微俯身,按在祁念一的肩膀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再不济,那不是还有我吗。”   祁念一扬眉:“有你?”   “是啊。”云野点头,露出一脸释然而自我满足的表情,“努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全部,无论结果是什么,至少不后悔了。”   “我都死过一次了,谁还能有我败得惨烈?”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才拿过去的事情出来打趣,祁念一却还是觉得心情奇异地得到了一丝平复。   她吐出一口浊气,就听见身后传来玉华清义正辞严的话语。   “事到如今,深渊的异动越来越频繁,哪怕我们投入再多的人力,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只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惨剧。”   “哪怕是胜了,也是惨胜。”   听见他突然的话,祁念一眉峰轻敛,心头微动,回身看去。   玉华清就站在不远处,眸光深沉地看着她。   “诸位可能已经听说了,多年前,鬼谷窥天命,推演未来,确定大陆上会出现一个拯救世人的天命者,她应劫而来,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出生。”   玉华清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出现一丝怪异的感觉。   刚奋战完的修士们疲惫不已,在神机云台上东倒西歪地互相依靠着,身上四处都是破碎的血迹。   比起身体的伤痛,亲手杀死自己曾经的同袍这件事情,更让他们不能接受。   有人眼中逐渐点燃光芒,期待地看着玉华清:“玉盟主此言,难道这个天命者真的存在吗?”   玉华清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这四个字就像一点火星落在干枯的草地上,瞬间燎原。   一片死寂的战后深渊之上,人们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   “天命者是谁?如果他真的存在,请他救救我们吧。”这人痛苦道,“我不怕死,却怕要亲手杀死曾经为深渊奋战的同胞。”   “听玉盟主的意思,应该知道此人是谁?”   “天命者……我们真的能够获救吗?”   也有人还对这件事情茫然不知所措,问道:“天命者是什么人,真的能够解决深渊吗?”   他身旁,有人解释道:“听闻,只要天命者在深渊献祭自己,就能够将深渊镇压下去。”   对方情绪低落下来,苦笑道:“原来只是镇压吗?”   人们窃窃私语着:“能够镇压也已经很不错了,十年、二十年,或者一百年,只要我们还有时间,在最后一个修行者战死在深渊之前,总会想出应对办法,但这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我们根本应接不暇,我们不正是缺时间吗?”   有人嗤笑道:“时间?深渊出现至今已千年,千年的时间,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难道就指望这十几二十年?”   在场之中,除了知情者们,其余人全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还不知道天命者究竟是不是修士,如果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凡人呢?   我们要将凡人牵扯进来?我们这样,难道不是在以天下苍生为由,逼迫人家去献祭?”   青莲剑派有人抹了把眼睛,低声道:“可人家凭什么呢?”   另一头,凌霄宗有人听闻此言,愤怒道:“那我们又凭什么?!一千年,无数人死在深渊。”   她指着下方被封冻着的万千灵魂,还有叶熹微,愤怒道:   “因为深渊,死的人还少吗!要我说,别说是牺牲一个天命者,就算是十个百个,只要真的能够镇压深渊,我情愿做这个坏人!”   她说着,声音低沉下去,伴随着抽泣声:   “我的师姐和我的父母都战死在深渊,我比谁都希望将深渊解决掉。   如果天命者真的存在,我真心请求她去献祭,不甘心也好,自私也罢,我愿意陪天命者一起死,赔上这条命给她。”   “我也是。”   “还有我。”   九转音阙那边,有个男修声音低沉道:   “我还是觉得不该,天命者何其无辜,要这样被送去受死。这样无谓的牺牲,换来的只不过是不知道多久的宁静,和我们在深渊面前的一退再退。   终有一日,会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那时候我们要怎么办。”   凌霄宗的女修怒道:“你不如考虑一下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她指着这满目疮痍的战场,悲痛道:“他们要怎么办!”   所有人都只余沉默。   最后,再次把目光投向挑起一切战火的玉华清。   玉华清不紧不慢道:“诸位莫急,这位天命者,我们确实已经找到了,她就在现在,在我们之中。”   他看向祁念一,扬声道:“祁剑主,你说对吗?”   祁念一漠然回头,平淡地看着玉华清。   她的眼神并无波澜,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会做什么,这样的镇定让玉华清有些恼怒。   酣战过后正在休息的玉重锦猝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句话,彻底让在场所有人炸了锅。   他们纷纷看向祁念一,不敢相信道:“天命者是祁剑主?”   “祁道友?怎么可能!”   “等等,传闻中神剑承担着斩天梯的责任,如此算来,神剑剑主还真有可能是天命者。”   人们有些仍在茫然,有些还在向玉华清求证,还有些已经跪地向祁念一叩拜起来,嘶声道:“求祁剑主救救这个大陆吧。”   “恳请天命者,顺应天命,拯救天下苍生!”   “祁剑主,求你。”   玉华清适时道:“诸位猜得不错,二十多年前,鬼谷天机子批命,得知命星降世,于中洲出生,天命者……正是祁剑主。”   他说完,对祁念一躬身一拜,抬高了声音:“恳请祁剑主,顺应天命,于深渊献祭,救天下于水火。”   墨无书眼神冷了下来,正欲挡在祁念一身前,却看见祁念一不慌不忙,一步步走到玉华清面前。   祁念一垂眸看着他:“玉盟主此举,倒是折煞我这个小辈了。”   她环顾四周,望见无数双疲惫的、悲痛的、漠然或游移的双眼。   无一例外的,他们在看见天命者真正出现的时候,眼中又升起了希望。   祁念一轻笑了下,低声自语道:“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救世主三个字,究竟承担了多大的责任。”   玉华清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正欲往下说,却被祁念一打断了。   祁念一盯着他,意味深长道:“玉盟主就这么确定,天命者……当真是我?”   玉华清微微皱眉:“此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有所定论,哪有不确定之说。”   他质疑道:“莫非是祁剑主不愿献祭,在给自己拖延时间?”   他这句话又像是点燃了众人心中的火,人群再次躁动不安起来。   祁念一却不紧不慢道:“念一并无此意,只是对自己天命者的身份有所怀疑而已。”   她看向不远处,在妙音的搀扶下,脸色苍白着走出来的天机子,朗声道:   “既然鬼谷天机子阁下也在现场,不如让天机子阁下重新推演一次天命,确认天命者的身份。”   “如此,也好让我彻底安心,如何?”   玉华清盯了她片刻,心中不知为何,有一丝不安。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拒绝如此正当的请求,便应允了。   天机子拂开妙音的手,独自走到了祁念一和玉华清两人中间。   双眼缠着的星尘纱给他又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他掌下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星盘,无数星轨缠绕着他,星盘之上,成千上万的星子忽明忽暗,只有两颗格外明亮。   他默念法诀,手指变换得飞快,算筹也随之变动,最后散落在星盘之上,化作一道指针。   无数的星轨和星子引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在一阵玄妙的波动后,那根由算筹凝聚成的指针,在星盘之上飞速旋转起来,令人眼花缭乱。   指针摇摆许久后,终于缓缓停下。   但指向的方向,却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在玉华清茫然而又震怒的眼神中,天机子轻咳一声,说道:   “鬼谷窥天机,冥冥中自有定数,所有的结果,都已经在星盘中显现了。”   他冲玉华清轻轻一笑:   “这天命者,分明是您啊,玉盟主。” 第143章 剜骨真相   形势的极速变化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人们眼神在祁念一和玉华清身上来回逡巡,再加上一个天机子,这三人在修真界都是极有威信的人,如今这样的情况,让他们一时不知道该信谁。   玉华清在看到结果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双目氤氲着浓暗的风暴,眼神死死盯着天机子,片刻后恢复成往日的样子,镇定一笑:“天机子阁下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玉华清一字一句道:“二十五年前,鬼谷、沧寰、青莲剑派、孤山、西洲明家的掌门人齐聚仙盟,是你推演命盘,亲口告知我们,天命者应劫而生,将于五年后,于中洲昱朝皇都西京降生。”   “她出生的时间、地点,与你推演所得结果半点不差,此事我们五人全都亲眼所见,怎么如今在阁下口中,又换了一个说法?”   玉华清语气称得上平静,但人们却莫名从其中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来。   玉华清太高了声音,质疑道:“听闻早在南华论道时,天机子阁下就对这丫头颇为青睐,但无论再怎么惜才,也不至于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鬼谷千年传承,以窥天命算天机而得名,向来深的修行之人的信服。这信服的缘由,便是天机绝不容有假。”   仅听他的话,都能感受到虽然现在玉华清表面上看着一派云淡风轻,实际上已经快气疯了。   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愿再讲,祁剑主三个字也不叫了,直接脱口而出这丫头。   玉华清的语气比如今深渊之上的冰雪和寒风还要冷漠,他眼神沉下,颇具压力:“天机子阁下,可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偏爱,坏了鬼谷千年以来的立足之本啊。”   玉华清话里话外都是在暗指天机子为了包庇祁念一而故意在星盘上作假,改换了最终推断出的天命之人的结果,强行将这个身份扣到他自己身上。   甚至还在暗示,天机子如此行事,是因为他们俩有私情。   玉华清说完,回头看向因为他突然公开天命者的身份而慢慢靠拢过来的另外几人。   当年天命者身份的知情者,沧寰墨君、青莲剑尊、孤山道尊,还有明家的老太爷。   玉华清沉声道:“诸位都是当年之事的知情者,二十年前,这女郎出生时,我等五人同时前往西京城,当时我们对于究竟该如何处置她还有争议。”   事到如今,玉华清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将他当年所有的想法悉数吐露,以此极力和天命者这个身份割席。   “那时我和明老太爷提议将她带回仙盟严加看管,带她长大到天机子批命中的年岁和修为时,就将她送往深渊献祭。”   玉华清猛地转头,看向墨无书:“当年不同意我如此行事的,不正是墨君吗,二十年前你就不愿意送她去死,没想到二十年后更加变本加厉,竟是直接连同天机子,演了这样一出戏码,着实可笑。”   他指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哑声道:“但我想杀她,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牺牲任何一个人,但眼下的局势,容不得私心。”   他再次对上祁念一的目光,略微拱手,沉声道:“还请祁剑主,以大局为重。”   祁念一看着他演完这一出,嘴角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   她脚步轻抬,缓缓靠近,在和玉华清只剩三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将玉华清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看了许久,看到玉华清自己都不适,拧着眉不悦道:“祁剑主这是什么意思?”   祁念一淡声说:“没什么,就是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玉华清怒极:“你——”   祁念一迎上他震怒的目光,轻声道:“玉盟主,天命者为何会是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玉华清眉头紧皱,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环节出了漏洞。   天机子轻叹一声:“玉盟主,天机子或许会骗人,但命盘不会。”   “这命盘上缠绕着的所有命线,都指向了你。”   天机子扯下眼前的星尘纱,露出那双灰白的眼睛,第一次让人看见了他的双眼。   这双眼并不是完全的黯淡无光,他眼底仿佛凝聚着某种玄妙的符号,仿佛一汪幽冷的没有尽头的深水,让人不敢直视。   天机子轻声道:“因为窥天命,泄露天机,我已经付出了这双眼睛的代价。天机已定,若泄露天机的人说谎,只会遭受更可怕的反噬,我这残破之身,哪里还遭受的住,方才我所言,句句是真。”   他眉头微皱,空洞的双眼竟露出一些微妙的情绪。   “但是,这并不代表,当年的推演命数的结果,就一定会和现在的结果一致。”   天机子叹息道:“命数,是会变的。”   不知为何,天机子说这句话时,祁念一突然感觉到紫府中已经许久没有过动静的天命书开始发烫。   悬在她心口的那支笔,似乎距离那本书更近了些。   玉华清怔愣一瞬,有些不能理解天机子的话。   命数是会变的?   他觉得荒唐不已:“哪怕命数是会变的,难道真就这般巧合,天命者从她变成了我?这未免也太过可笑!”   ——“这并不是巧合,只是你我在每一个选择的关口产生的分歧,正好将我们推向了现在的局面而已。”   祁念一抬眸,对上玉华清不屑中夹杂着惊惧的眼神,轻声问道:“你还记得隐星吗?”   玉华清脸色剧变。   围观众人看着这一幕,更加不解。   为何祁剑主说出的这个名字,好像让玉盟主非常害怕?   祁念一眼神幽深,她想起自己在梦中所见,隐星被一刀刀剖开血肉,剜下骨骼,最后在深渊边高扬着头颅纵身一跃的模样。   “事到如今,玉盟主似乎还不知道,所谓天命者,究竟是什么人。”   祁念一语气低沉:“玉盟主也是进过云中城,回答过白泽三个问题的人,对于一千年前白泽之死,以及深渊究竟是如何出现的真相,应该不陌生了吧。”   玉华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   祁念一轻笑一声:“深渊是由那五个弑神者心中的恶念和罪孽形成的,或许最初是这样吧,但一千年下来,积累了整个大陆上所有的恶意,已经壮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靠近一步,逼视着玉华清,意味深长道:“玉盟主就没有想过,一千年来,那么多献祭的天命者,他们献祭究竟为何能够镇压深渊,难道真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天命在起作用?”   祁念一轻声道:“当然不是啊,天命者之所以能镇压深渊,是因为深渊底下那些东西,害怕他们的血脉之力,害怕他们身上属于白泽的力量。”   玉华清目眦欲裂,强撑道:“那又如何,这与隐星有何关系!”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说到这个,天机子神情淡了下来,说道:“玉盟主,鬼谷除了窥天命之外,还有一门绝学,你或许不知道。”   天机子神色漠然,掌中出现一个光团,那光团出现后,缓缓上升到空中,而后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占满了整片天空,。   七疏真人皱眉道:“这是……溯梦阵?”他说着,自己又摇头否决了:“不是溯梦阵,但很相似。”   天机子微微颔首:“溯梦阵,只能还原活人记忆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对已死之人却是没有办法。”   “鬼谷的另一门绝学,是重现过去,哪怕是已死之人的也可以。”   天机子指尖在光团上轻点,光团彻底展开,显露出内部和溯梦阵相似却不相同的阵纹。   天机子面无表情道:“玉盟主,当年你和隐星之事,都在这里,你想看吗?”   玉华清绷紧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哑声道:“这不可能。”   当年那件事他做得如此隐秘,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   “这不可能!”   天机子根本没有理会玉华清的否认,说完话直接点燃光团,几百年前的事情,就以这样的方式彻底暴露了。   人们已经说不清,现在究竟是他们心底一阵发寒,还是看到阵法中那么残忍的一幕之后感觉到的不寒而栗。   他们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玉华清和一个名叫隐星的女修,他们是师姐弟,都在月读宗长大修行。   看着隐星懵懂无知地将月读宗的人都当做她的师长亲友,捧出一颗真心,最后在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一个祭品时,那颗真心彻底被这群人碾碎。   看见隐星不顾一切的逃走,最后……被那个和她相识多年的师弟抓住漏洞,趁虚而入。   最后,看见玉华清脸上挂着闲适的笑容,用刀从隐星的头顶一寸寸划开她的皮肤。他下刀时极为小心,明明刀痕深刻,却没有伤到隐星的骨头分毫。   最后剜出了她一具完整的骨骼。   画面中的玉华清不紧不慢地拭去刀上残留的血迹,轻声细语地对隐星道:“师姐,总归你也是要死的人了,这具难得的剑骨,不如就交给师弟我,也不算浪费。”   所有人都被这可怕的一幕震住了。   他们看完光团中的最后一幕,眼神全都集中到了画面外,玉华清的身上。   这个人,高居仙盟之主的位置,自幼享尽荣华富贵和无上尊荣,从出生就有着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优越条件,却还贪心不足,贪图自己师姐的剑骨,最后用这样可怕的方式,剜下了和自己相处十几年的师姐的骨头。   他们看着玉华清这幅威严的样子,一时恍惚,分不清他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玉华清牙关紧咬,脖子上青筋凸起,仍是坚持道:“假的,你们想要对付我,直接来就好了,何必绕这么个大圈,费尽心机做这么多假的证据。”   他双目几欲滴血,转头看向祁念一和天机子,狰狞道:“准备这些假东西,费了不少功夫吧?当真难为你们了!”   祁念一冷淡道:“玉盟主,事到如今,已经找不到别的理由了吗?”   “今日上阳门无数阵法师都在这里,天机子这个阵,有何作用,是真是假,他们一查便知,我们又为何要费力作这个假。”   “你不想承认的,究竟是自己几百年前杀死过自己的师姐,还剜下并夺走了她的骨这件事,还是不愿承认正是她的骨头,让你成为了新的天命者。”   人们本来只想知道天命者究竟是谁,没想到围观下来,竟然听到了这样骇人的真相,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人群之中,玉重锦踉跄着走出来。   他一步步走到阵法之前,仿佛自虐,又仿佛在确认一般,将那血淋淋的画面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玉华清,低声道:“父亲,这……是真的吗?”   这是祁念一第一次在这个向来都恣意张扬的剑者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玉重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走到的玉华清面前。   他从祁念一身边擦肩而过,没敢看她的眼睛,而是又一遍向玉华清追问道:“这是真的吗,父亲?”   最后父亲两个字,已经带上了些恳求的意味。   玉华清先前所有的理直气壮,在玉重锦面前,都带上了一丝迟疑。   他没有回避玉重锦的眼神,却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说:“不是,不是真的。”   玉重锦看着玉华清的神情,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他眼眶通红,却觉得眼睛格外干涩,嘴唇嗫嚅了下,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是望着玉华清,惨淡说了一句:“父亲,我……很了解你。”   因为了解,所以他知道,刚才那些,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啊。   他第一次觉得祁念一的眼神,让他如此恐慌,不敢面对。   祁念一眼神在玉重锦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平静地滑开。   转而对玉华清道:“看来玉盟主是明白了?”   “天命者献祭之所以有用,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强大的白泽之力,鬼谷推演算出的每一代天命者,都是这一代出现的,身怀最强的白泽血脉的人。”   祁念一略微垂眸:“当年的隐星,之后的我,现在换上了隐星骨骼的你。”   她看着玉华清,冷淡道:“玉盟主觊觎师姐的剑骨时可曾想过,她身怀的骨骼,本就是白泽被杀死后,被分出来的那具骨骼。”   “玉盟主,是你自己亲手,将自己送上的天命者的位子,没有人逼迫你。”   玉华清因为她这一句话彻底崩溃。   他深深喘息着,声音嘶哑仿佛多年没有雨水的干裂土地,不断自语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会和白泽有关。”   但当年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白泽之死的真相。   真相落幕,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深渊上空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人们看着面容狰狞扭曲到仿佛野兽的玉华清时,终于回过神来。   人群中,有人声音刺耳,却唤醒了人们的神智。   “既然现在的天命者是玉盟主,那就请玉盟主如方才自己对祁剑主的要求那般,以大局为重,献祭自己,救万民于水火!”   人们在这句话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了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更多的人开始呼吁:“愿玉盟主以大局为重。”   “恳请玉盟主,献祭自己,救救我们!救救大陆!”   这些声音一浪高于一浪,比先前请求祁念一献祭时的声势还要更为壮大。   或许在听闻了一切真相后,面对这样一个满身罪孽的人,刚才面对她时还有些犹豫的旁观者们,彻底抛却了心底最后的不忍。   他们觉得,自己不需要把仁善留给玉华清这样的人。   玉华清狰狞的神情在人们一声又一声的呼吁中平复下来。   他举目四望,发现四周站着的所有人,明明刚才还站在他这边声讨祁念一的人,瞬间调转了方向,将矛头对准他。   他回头望去,被他带来的仙盟众人,听见这样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也都犹豫不敢上前,纷纷围绕在玉笙寒的身边。   他最疼爱的儿子,站在他的面前,质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玉华清脑海一片混沌,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前一天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仙盟之主,仙盟在他手中一日千里,他已经晋升大乘境,成为了这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巅峰。   为什么,一夕之间,他所有用的一切全部崩溃了。   仅仅一天,不,就在刚才那片刻的时间。   他就众叛亲离了。   甚至他都已经迈出了那道门槛,他已经站在了天门那一头,成为大乘境的他,飞升就近在眼前,却偏偏被这个丫头毁掉了。   玉华清缓缓眨了下眼睛,双目滴血地看着祁念一。   周身突然卷起强烈的灵压,一时间将围在一旁的所有人都掀翻过去。   首当其中的就是距离他最近的祁念一。   感受到玉华清的攻势,墨无书脸色一变:“他什么时候晋升大乘境了!”   强势的灵压袭来,祁念一只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座山,全身的血液都被顷刻间冻结住了,唯有心脏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似的,在胸口一阵阵发烫。   她立刻抽身远离玉华清,大拇指推开剑鞘,迅速拔剑。   飞驰的剑光将来不及闪躲的人推开,正面迎上了玉华清。   他的攻势来得汹涌猛烈,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口吐鲜血,失去意识后坠落下来。   这一场看似是无差别的攻击,但每招每式都直指祁念一。   他同时拔剑,两个剑修在空中持剑相对,当即就将刚平复下来的深渊战场上重新卷起了风暴。   玉华清声嘶力竭道:“当年一时不忍,竟放虎归山!”   他提剑怒斩,直破祁念一的门面。   远处指挥着仙盟众人的玉笙寒眼神中起了些波动。   玉华清口中的一时不忍,并不是对祁念一不忍。   而是对他。   他沉默地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前未婚妻和父亲厮杀,心情一时说不出的复杂。   胸前还残留着刚才祁念一被玉华清灵压震荡下的隐痛,玉笙寒捂住胸口,眼神犹豫起来。   他摊开手掌,那里用特质的墨水绘制着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的阵法。   这是……同心契的真正用法。   深渊上空,无人敢靠近祁念一和玉华清的战局。   剑修本就是同境界中战力最强。   他们两人的境界在全大陆都称得上顶尖。   明老太爷颤声:“玉盟主竟然晋升大乘境了,这是何时的事情。”   妙音在一旁回应道:“就在昨日,云中城里。”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祁念一和玉华清消失在天门之后。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们没有飞升,但修为迅速攀升也一定和那有关。   人们更惊讶的是祁念一。   一年多前南华论道时,她才刚晋升元婴境。   如今却已经渡过了心魔劫,距离千秋岁只一线之隔。   这样的修行速度,堪称奇迹。   玉华清的剑气十分诡异,带着一股黏腻的劲,将祁念一所有的攻击全都卸下,叫人根本无处下手。   祁念一神色有些沉重,她眉头紧皱,看着自己的右手,总觉得心底有一丝不安。   就在刚才,玉华清的剑气,似乎隔绝了她和非白之间的感应。   让她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可能会失控。   见状,玉华清笑了起来。   “少年天才,神剑之主……多么风光啊。”   他看着祁念一,露出一个冷厉的笑容。   “就是不知道,当你这位神剑之主,再也无法握剑的时候,会怎样呢?”   话音刚落,玉华清双手凝聚出一种幽蓝色的光泽,人们只知道那时某种法诀的征兆,却辨认不出玉华清要做什么。   幽蓝色的光在玉华清手中变幻,最后在他大乘境的灵压之下,尽数散发出来。那光芒好似雨点,均匀地洒在了每一个人身上。   玉笙寒见状,脸色剧变:“这是、是那招?!”   “快躲开!”   但仍是晚了一步。   那光芒好似雨点,均匀地洒在了每一个人身上。   几乎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和本命灵兵,失去了联系。   不仅如此,一些法修和道修甚至感觉,自己运转功法都变得困难起来。   人们无不惊骇,这究竟是怎样邪门的秘法,能做到这一步。 第144章 不愿献祭   祁念一挥剑的动作慢了一拍, 同时心跳也漏跳一拍。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却感受不到来自非白的任何回应,那个无时无刻都能和她心意相连的人, 第一次和她失去了联系。   她释放出的所有灵识灌入剑中, 都像是落入一潭死水之中, 毫无回应。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 玉华清的剑光当头袭来, 裹挟着碎裂的冰霜, 近到几乎可以冻住祁念一的呼吸。   极致的灵压之下, 她身体僵硬到几乎不能动弹, 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在即将被斩中时腰身翻折,狠狠从三道剑气中一闪而过。   玉华清的剑气斩碎了她束发的白玉冠,她一头白发悉数散落, 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那双明亮的金瞳。   转眼间,祁念一背后传来一个强大而又温厚的力量将她从空中拉扯回去,扔回了神机前站的高台上, 正好被晏怀风接住。   墨无书眼神压低,更显得眉眼锋锐, 眼神冷厉如清濯月刃。在将祁念一送到安全的地方的瞬间,墨无书顶替站在了她的位置上。   他手中无剑,身侧的万丈剑光却将他包围起来,仿佛他本人就是一把绝世之剑。   玉华清愣神一瞬, 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我玉家的秘法, 沾上的人全都会断绝和自己本命灵兵的联系, 哪怕是功法也不例外, 为什么你还可以!”   玉华清愤恨到了极点, 他盯着墨无书,眼神几欲滴血。   他们明明都是同一时代的人,墨无书的起点甚至比他差得多,但却时时刻刻拦在他前面。   他为自己见龙门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墨无书早已经千秋岁。   在他太虚境之后,墨无书却已经大乘境了。   大乘,唯一的大乘。   玉华清嘶声狞笑起来:“我现在,也是大乘了。”   他举剑怒指:“让我看看,闻名天下的墨君,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墨无书眼神淡瞥,似乎完全没把玉华清放在眼里,让玉华清恼怒不已。   无数人躲避在神机前站的观测点和高台上,见证着大陆上唯二大乘境对决的这一幕。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骤变到如此地步。   这个境界的战斗,哪怕是剩下四位太虚境都已经无法插手。   更何况,他们中了玉华清那招之后,不仅和自己的本命灵兵,甚至运转功法都变得艰难。   道尊问道:“敢问玉少盟主,此招可有解?”   玉笙寒双唇颤了颤,僵硬着摇了摇头。   “除非……他死。”   闻言,所有人心都沉了下来。   很明显,那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明老太爷沉重地叹息:“冤孽,冤孽啊!”   “在如此关头失去一个大乘境,对我们而言是多大的损失!”   听他这么说,有些人表情有些不忿。   明然反驳道:“太祖父,玉华清活着,难道真会多出一份力不成?也不看看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明老太爷一时哑口无言,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晏怀风按住祁念一的肩膀:“念念,你也中招了,现在不要过去。”   祁念一眉心的深壑仍然没有放下,她摩挲着非白的剑柄,又将其他几柄剑都拿出来试了试,无一例外,她的灵力灌入剑中,就像泥牛入海,彻底消融。   她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剑在抗拒她的灵力。   对于一个剑者而言,这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晏怀风宽慰道:“放心吧,玉华清不过初入大乘境,若论实力和经验,他绝不是师尊的对手。”   祁念一缓缓摇头:“我知道师尊的实力,但现在的玉华清,经历过飞升之劫的洗礼,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空中的清泠剑光如雨泄下,在黄昏时分的深渊上空,令人一阵心惊。   沧浪剑在墨无书手中和其他人使用根本不是同一个意境。   他高悬冰层之上,沧浪剑仿佛感受到了这苍凉的意蕴。   惊涛拍岸和碧海潮生相连,月出东山浸入了晚来风急的愁苦,沧浪剑五式在他手中似乎能生出千万种变化,让人根本想象不出,他下一剑会是怎样的剑。   玉华清使出了全力回击,他的剑法同样是人们未曾见过的,和寻常剑招的果决干脆不同,他的剑招格外绵软黏腻,那怪异的力道似乎沾上就无法卸下,颇为棘手。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玉华清这个刚晋升大乘境的人,他身上的灵压竟然和墨君相差无几。   两人战斗激烈到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祁念一眼神乌沉着回望过去,沉声道:“二师兄,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空中玉华清露出一个破绽,他侧身而过,身前空门大开,正好露出心口这处命门。   墨无书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横剑直上,斜切过去,手掌聚起汹涌的灵潮,当即斩下。   却没想到,就在他出招的瞬间,玉华清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个奇特的弧度,身影鬼魅般从墨无书的掌刃之下闪过,而后竟然直接和墨无书擦肩,径直向着高台袭来。   他动作实在太快,几乎一眨眼就已经冲到众人面前,人们下意识地出招抵挡,祁念一反手握紧了对她仍没有反应的剑。   见识过刚才祁念一和玉华清对峙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怀疑,玉华清此举是冲着她来的。   晏怀风下意识地挡在祁念一身前,体修哪怕无法运转功法,这身强健的体魄也能为她阻拦一二。   神机众人跟随在晏怀风身后,将祁念一保护起来。   却没想到,玉华清眼神包含戾气地瞪了祁念一一眼后,身影骤然折返,抓住了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玉笙寒。   而后毫不犹豫地掐着玉笙寒的脖子,将他拎到了空中,直接将剑横在了玉笙寒的颈间,锋锐的剑锋只要再往下压一线,就能将玉笙寒的头颅割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玉华清这是何意。   “当真是疯了?不抓别人,竟然抓自己儿子。”   玉重锦在看到这一幕时,眼底的光彻底碎裂。   唯有陨星峰几人脸色骤变。   玉华清满意地看着他们的反应,低笑道:“墨君真身一直在深渊之下,昨日才得出现,想必还没有来得及为我儿和那个丫头解除同心契吧?”   玉笙寒感受到自己脖子上冷厉的剑锋,脸上露出一个似讥似讽的笑容,他淡漠地看了祁念一一眼,最后阖上了眼眸。   玉华清嘶声笑起来:“墨无书,没想到吧,当年为了给你的好徒弟保命结下的同心契,如今成了要她命的刀。”   墨无书收起剑势,脸色阴沉无比。   玉华清神情得意:“同心契这样的本源法术,施术时间那么长,墨君要不要试一试,究竟是你解除同心契来得快,还是我一剑同时杀了我儿和你徒弟来得快?”   没人想到玉华清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为了要挟墨无书和祁念一,直接拿自己亲儿子做人质。   玉华清眼神转而看向祁念一:“今日不杀你,我意难平。”   他亲手打造的一切,全都毁在一个二十岁的黄毛丫头手里。   他怎能不恨。   玉华清低笑一声,掌中弥漫起雷光,对着玉笙寒的天灵盖狠狠拍下,剧痛和麻痹感让玉笙寒生理性地涕泗横流。   祁念一同样感受到了一阵痛意。   她眼中划过讶异之色,猝然看向玉笙寒。   她第一次知道,同心契的作用下,他们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玉笙寒牙关紧咬,颈间青筋凸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只一双眼睛半开半合地看向祁念一,一言不发。   见她安然无恙,玉华清有些惊讶,而后反应过来:“对了,你是雷灵根,不怕雷电。”   “那这个呢?”   他反手一斩,剑光落在玉笙寒背后,玉笙寒顿时皮开肉绽,血花飞溅。   这道剑伤深可见骨,却不伤玉笙寒性命,玉笙寒仍然被玉华清牢牢控制在手中。   几乎同时,祁念一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重击之下,她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见这招有用,玉华清满意地笑了,转眼间又在玉笙寒身上落下数道剑气。   玉笙寒身体几乎血肉模糊,最严重的一道剑伤在右臂。   他的右臂被玉华清生生折断,白骨戳破皮肉,扭曲着软软地搭在身侧,那般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祁念一承受着和玉笙寒同样的痛苦,她深深喘息着,腾空而起,缓缓靠近玉华清。   墨无书挡在她身前:“别过去。”   玉华清嗤笑道:“躲在师尊身后不敢出来吗?在云中城里的时候,不是很嚣张?”   “现在呢?和自己的剑断绝联系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玉华清得意道,“是不是感觉现在自己手中的剑,就是一堆死铁?”   “失去了剑,你还剩什么呢?”   祁念一目光沉静,注视着玉华清,他掌下是被痛苦折磨着已经快失去意识的玉笙寒。   玉华清拖长了声音,质问道:“失去了剑,你还剩什么呢?”   身为一个剑修,失去了你的剑,你还剩什么可嚣张的?   “你能走到今天,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一把好剑吗?”   玉华清说着,表情都快要扭曲了。   他自幼就希望成为一个剑修,但少年时却发现自己的师姐天生就怀有剑骨,而他自己没有。   长大后,他又碰到了墨无书这样的怪物。   甚至……连墨无书的徒弟,也处处阻碍他。   “你们师门,都该死。”   祁念一睫羽轻颤,似乎被玉华清刚才的话说动,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墨无书看见她的表情,沉声道:“别多想,你能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你自己清楚,大家也都清楚,不用往心里去。”   那头,玉华清爆发出疯狂的笑声,意识迷蒙地玉笙寒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向前方时,只看到祁念一的一个虚影。   他眼神垂下,落在自己掌心。   同心契……还有父亲所不知道的一个用法。   迷蒙的眼神在玉华清又一记重剑的剧痛之下焕发了神采,玉笙寒艰难地右手,他掌中似乎藏了些什么,聚起全身的力气拍向自己的心口。   一直在关注他的玉重锦嘶声吼道:“哥不要——”   玉笙寒自毁式的招式被飞扑上来的玉重锦阻止。   玉重锦同样无法再用自己的剑,他硬生生用自己的肉身阻止了玉笙寒的自尽,死死攥着玉笙寒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干哑到说不出话来。   玉华清只在看见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时,眼神有一丝犹豫。   但犹豫只一闪而过,他眼神重新冷下来,将玉重锦狠狠一掌拍开,玉重锦撞在冰柱上,当即呕出一口血。   墨无书冷声道:“你若要杀念一,早就可以动手,根本就不需要折磨你的亲生儿子,耽误这么长时间,你所图的,不过是逃出生天而已。”   玉华清反而道:“叫我去献祭,可以啊,我去献祭没问题。但是——”   他眼神转到祁念一身上,一字一句道:“但我要这丫头跟我一起死。”   “还有刚才说只要天命者自愿献祭,就甘心陪着一同赴死的呢?”玉华清环视一周,嗤笑道,“也一起来,不是正好。”   先前豪言壮语的那几人,瞧着玉华清的模样,心中都有些退缩,不敢上前。   祁念一一直低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不知何时,她已经从墨无书身后走出来,走到了玉华清身前和他对峙。   祁念一淡声道:“好。”   她果断到玉华清都为之一愣。   “我可以跟你一起死。”   她一步步,缓缓靠近玉华清。   玉华清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却并没有太过担忧。   毕竟在他的秘法之下,祁念一已经不能再唤醒她的剑。   失去了剑的剑修,和失去了尖齿利爪的兽有什么区别。   只能任人宰割而已。   他看着祁念一手无寸铁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甚至走到他的剑下。   玉华清深深皱眉,质疑道:“你说什么?”   祁念一轻笑了下:“我说可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死,如何?”   “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甘心赴死了。”   玉华清胸膛起伏不定,显然不愿相信祁念一就怎么答应了。   “你——”   他死死瞪着祁念一,明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只需要随手一剑斩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这一剑,他无论如何都斩不下来。   他知道,刚才的事情,已经把他逼到了高悬天空的钢丝上,进一步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他若杀了祁念一,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横死深渊。   祁念一的手随意地垂在腰间,她扬眉道:“怎么了,为何不动手?刚才不是还说要杀了我吗?”   她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嘲讽:“玉华清,你真的很懦弱。”   玉华清脸色扭曲一瞬,看见祁念一突然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只隔着一柄剑锋。   在她的言语相激之下,玉华清眼神变幻数次,最后彻底冷下来,掐着玉笙寒的脖子,向着祁念一怒而斩下。   围观众人的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他们硬生生看着失去剑的祁念一和满身杀气的玉华清对峙。   在凌厉的剑锋即将斩断祁念一的头颅时,她搭在腰间的芥子囊上的手,不知从中取出了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了玉华清的胸腹。   这一剑直接贯穿了玉华清的紫府气海,甚至将紫府中的元婴一并搅碎,让他再无半点复生的希望。   玉华清的剑锋停在了她的鼻尖之前,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转变来的太快,没人看清她拿出了什么。   只是在这凛冬寒冰之中,隐约嗅到了一丝清淡的桃花香。   玉华清怒目圆睁,一身灵压在这一剑之下悉数散开,再无大乘境修士的威势。   “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已经用不了剑了。”   玉华清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心口的洞穿伤。   将玉华清贯穿的东西,从他背后露出半截尖头,上面露出一朵微微颤着、半开半合的血色花。   祁念一对上那双充血的眼眸,轻声道:“我确实和自己的本命剑失去了联系。”   “是你提醒我的,玉华清。”   祁念一声音低沉婉转,仿若低吟:“是你提醒我,失去了手中剑之后,我还剩什么。”   她眼眸微抬,被碎发遮掩的金瞳中闪烁着璀璨的光:“我的剑,不会因为我拿着的是什么而有所改变。”   “这才是我所追求的剑道本身。”   她喜欢收集各种绝世灵剑不假,这并不代表,这些剑是她唯一的倚仗。   她走到如今,倚仗的唯有这颗无所畏惧的剑心。   祁念一漠然抽出她利刃,这时人们才发现,她手中所持能够杀死一位大乘境的“剑”,竟然是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这根树枝上只有一朵并未开放的花苞,沾染上玉华清的血之后,仿佛树枝上缀着一颗鲜红的心脏。   原来,真有人仅凭一根树枝就能用出这样惊人的剑。   玉华清肉身开始一寸寸消亡。   “献祭……献祭。到头来,一切谋划,皆归虚无,终究是为别人做嫁衣。”   祁念一看着玉华清的肉身化作灰彻底散落,肉身消失后,只留下一具洁净晶莹的骨骼。   那是当年他从隐星身上生生剜下来的,如今他身死时,也只留下了这具不属于他的骨骼。   玉笙寒从空中坠落,被飞扑上去的玉重锦接住了。   玉重锦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紧紧攥着哥哥的衣服,全身都在颤抖。   他没有抬头看祁念一,祁念一看着手中已经分辨不出真正样子的桃枝,也移开了眼神。   她曾折枝为剑,却在这满目寒冰的深渊之上,找不到任何半截枯枝。   唯有芥子囊中这一枝。   晶莹的骨架落在祁念一的手上,泛着温热,沉甸甸的。   她捧着这具骨头,落在了冰面上,从脸上到衣服上都是一片鲜红,就连白色的发丝都被血色浸透。   宛如修罗。   一旁有人试探着问道:“祁剑主,现在可要将这具骨头,送往深渊镇压?”   这人算是胆大的,更多的人见到祁念一现在的样子,都不敢出声。   祁念一薄唇微抿,站在封冻住深渊的冰面之上,回望了一眼同样被冰封的叶熹微。   她最急需的时间,竟然以这种方式被争取到了。   就是代价太大了些。   没有人敢催促祁念一,也不知过了多久,祁念一才阖眸,哑声道:“不献祭。”   人们还来不及惊讶,祁念一身上就泛起温暖的白色光芒,和那具骨骼靠近。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能够献祭的骨骼化作一道白光,融入了祁念一体内。   人们先是怔愣,而后茫然嘶哑道:“她说什么?”   祁念一沙哑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献祭,谁也不献祭。”   她不愿献祭,是因为从来就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若这人换成玉华清,又或是换成任何旁人,她就接受了。   那她之前所有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献祭来献祭去,最后都是在给深渊输送养分。”祁念一低声道,“我们一直在向深渊让步,终究有退无可退的一天。”   神机之中,裴泓突然冲上前来,高声质问道:“为什么!他都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骨骼而已,为什么不愿送去深渊献祭!”   他痛诉道:“至少这样,我们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神机已经在深渊耗了太久,死了太多人。”裴泓深深道,“我们等不起了。”   祁念一睫羽轻颤,漠然地和他对视,而后启唇,轻声道:“平静二十年,又如何呢?”   “在二十年后,再送一个人进去,直到身负白泽血脉的人彻底消亡,再也无人可献祭的时候呢?我们要怎么办,这个大陆要怎么办?”   祁念一反问道:“到时候,只能等死。”   裴泓双目赤红,一时无言,艰涩道:“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献祭了,我们至少能拥有现在。”   祁念一轻轻摇头:“我最急缺的时间,天尊给我了,大乘境修士自毁式地引动天地之力将深渊冰封,最晚也能坚持到我回来。”   晏怀风意识到不对,沉声道:“什么你回来,你要去哪里?”   祁念一体内充斥着白泽的力量,在和她本身的神智相冲。   她努力克制着不被白泽的意识牵着走,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低声道:“这是我找到的,唯一一个双赢的办法。”   集齐所有的遗骸,复活白泽。   “届时,就不仅仅是镇压,深渊会被彻底解决。”   “人们再也不用担心有一天,深渊会扩张,会吞没大陆。不用担心靠近深渊会被魑魅魍魉吞食,不用在见龙门后就必须在神机战斗到死……所有人都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道。”   祁念一沉重地抬起眼眸,眼底的金色比黄昏时刻的阳光要耀眼得多。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相比起坚定的眼神,她的声音则满是疲惫。   “你最后一块遗骸,在何处?”   祁念一在心里,问那个被她从云中城带出来的意识。   白泽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似是喟叹。   “妖域。”   得到了答案,祁念一缓缓点头。   她的脑海之中,白泽的意识静默良久,最后叹息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或许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祁念一轻声道:“神明,不必理解人类的感情。”   人类自己明白就好。   玉华清身死之后,秘法失效,人们重新和自己的本命灵兵联系上,功法也可以正常运转了。   祁念一收回染血的桃枝,重新唤出非白,只觉一阵脱力,全身的剧痛涌了上来。   她向后倒去,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第145章 一个问题   难得有一次, 她在接触过和白泽相关的力量后没有做梦,而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祁念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睁开眼时, 她已经从深渊回到了陨星峰, 她熟悉的小竹屋里。   竹屋内温着一碗汤药, 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条, 写着——醒来了就把药喝了。   是温淮瑜的字迹。   祁念一把温热的汤药一口灌下, 是熟悉的清苦味道。   这其实不是什么治疗的药, 只是用来安神的, 从小到大喝了不少, 她连药方都会背。   她盘膝坐在床上,感受了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出所料的,虽然在云中城和深渊战场上都受伤不轻,却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 先前的伤势就已经自行愈合了。   自从将那副骨架的力量吸收之后,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头无时无刻不在缭绕着一股火焰,让她内心不可遏制地生出一丝焦躁感。   这力量似乎要把她撕成两半, 一半是清醒着的她自己,另一半是属于白泽的力量。   她重新调息, 将所有的气息全都收敛,又默诵清静经数个周天后,才觉得自己的心情平稳了些。   白泽冷静道:“现在你体内,属于我的力量已经快要超过你本身的力量了, 迟早有一天, 你会平衡不了的。”   平衡不了两股力量的冲突, 便终究有个此消彼长。   祁念一淡声回应道:“我心里有数。”   白泽低声道:“奇怪的人类。”   明明这么抗拒成为祂, 却又将祂引入自己的体内, 用自己的身躯来作为祂的载体。   两个意识,两种力量互相撕扯挣扎,她难道不痛苦吗?   祁念一仿佛感受到了白泽所想一般,平静地回答道:“有一点。”   “但痛苦让我清醒。”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保持清醒。   彻底平复下来之后,祁念一进入内视,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修为,但现在她紫府内的状况,她自己都看不透。   紫府悬于气海之上,元婴蜷缩在紫府之中。   原本应该是浅金色的元婴,如今泛着一种温柔神圣的暖白色,就连眉目也清晰了很多,看着和她更为相似。   早在初入见龙门的时候,她四肢尤其是双手的剑骨就已经锤炼结束,如今吸收了那具骨架的力量,她锻骨的过程直接越过了最艰难的一步,整个躯干骨都已经锻骨完成。   她的紫府之中充斥着狂暴的剑气,全都被她压制下来,这才不至于在体内乱窜,应当是两种力量冲撞形成的。   而她原本的修为,交叠上白泽的力量之后,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现在的修为几何。   只能感受到,比那战之前,又要强大了很多。   她阖眸敛息,放出灵识,灵识铺开,竟然直接覆盖了整片大陆。   从沧寰之巅到西洲云崖山,从漠北望不到尽头的黄沙到南境流火平原凶兽的怒吼,最后停留在刚结束一场大战的深渊。   整个大陆全都陷入凛寒深冬,烈烈朔风仿佛在哭嚎。   这次她释放灵识,甚至能感受到每个人神情的细枝末节,看到人们在突如其来的寒冬中悲泣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整个大陆都沉寂在一片死寂之中,看不到半点生机。   这原本应该是最为生机盎然的春天。   灵识释放出时,在大陆的几处地方略微停留了下,灵识试探过这里的时候,祁念一感受到心脏微微发热了一瞬,仿佛在呼唤她。   收回灵识,她平静地睁开眼,刚站起身,就看见一个灵体飞身闯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到了她的床边。   见她醒过来,云野眼睛瞬间亮了:“感觉怎么样?”   祁念一轻笑了下:“还好,没有大碍。”   白泽在她心里摇头,不解道:“你状况明明很差,为什么不告诉他?”   云野同样笑得眉眼如同弯月,同她十指紧扣,如蒙大赦般说道:“你都睡了七日了。”   祁念一后知后觉道:“难怪感觉腿都睡软了。”   云野连连点头,把窗户都打开,撤销了屋内的结界,外面清寒的空气一下灌入房间里,让祁念一感受了一番外面如今的真实情况。   “大家都等你好几天了。”云野低笑道,“淮瑜昨日还说,如果你今天还不醒,就要把那群吃白食的全都打发去山下当长工,陨星峰不留吃白食的。”   祁念一不用问也知道大概是哪些人在等她,她无奈笑了笑,在屏风后换好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才跟云野一道去往竹林里。   白泽又好奇起来:“奇怪,你们两人有本命契约,他也能感应到你身体现在的状况,为何避而不谈?”   祁念一顿了下,说道:“因为他知道我不想说,所以不问我了。”   白泽静了一会儿,不解道:“你们人类真的很难懂。”   祁念一一阵头疼。   她按着眉心想着,养一个神明似乎真的很麻烦。   祁念一无奈道:“是您关心的问题总是有点奇怪。”   白泽这下很久没说话,许久才低声“哦”了下。   不知为何,那语气还有点委屈。   整个大陆重归寒冬,陨星峰也不例外,后山的竹林里原本已经冒出尖尖的春笋被连日的大雪冻死了。   陆清河正在竹林里扫雪,中间被清出来一块空地,晏怀风蹲在那里烤红薯,四处都是甜香。温淮瑜坐在石凳上拣药材,大橘猫趴在他手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打盹。   看着这一幕,祁念一突然觉得,沉郁了很多天的心情突然一下得到了释放。   听见脚步声,晏怀风抬头,从火堆里挑出一个红薯,在雪里滚了一圈,不烫手后递给祁念一,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快尝尝。”   软糯香甜的烤红薯入口,暖了胃也暖了心。   温淮瑜皱眉盯着祁念一看了一会儿:“你现在的修为……为何我完全看不透。”   闻言,晏怀风和陆清河也打量一番。   “还真是,灵识探过去,就像入了深海,什么都看不出来,深不可测。”   祁念一:“我的修为,我自己现在都看不明白。”   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萧瑶游和慕晚飞快的跑过来。   祁念一看见她们两人紧张的样子,举起烤红薯说道:“尝尝?”   几分钟后,温淮瑜看着一群人毫无形象地蹲在火堆面前吃烤红薯的样子,没眼看地转过了头。   萧瑶游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能不能在你们陨星峰给我辟个小院子,我没事就过来住住。”   她蹭吃蹭喝的态度太明显,温淮瑜轻呵一声,眼风不动,镇定道:“月租五千极品灵石。”   萧瑶游顿时打消了念头。   这比她的卖身费都要贵了。   她抵着祁念一的肩膀,鬼鬼祟祟地小声道:“你在你们师门就这么没地位吗,这点话都说不上!”   祁念一一本正经道:“必须要澄清的一点是,我们师门说了算的,从来都只有大师兄一个人,就连师尊都是不算的。”   “还有。”祁念一扬眉道,“谁给你的自信,我同意你住就不收租了?”   萧瑶游突然把战火引到了慕晚身上:“那小晚来住呢?你也收租?”   慕晚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萧瑶游能一直对这种幼稚地争风吃醋行为乐此不疲。   祁念一想也不想道:“她可以不用单独辟个院子,她可以就住我那间。”   慕晚轻笑道:“我没有意见。”   萧瑶游:“为什么小晚不用付租金!”   祁念一调侃道:“或许是因为她以前早就付过了吧。”   慕晚听到她这个回答,笑容收敛了些,有些惊讶地看着祁念一,片刻才收回眼神。   萧瑶游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咬了一口红薯。   一番打趣,祁念一心情好了不少。   她垂眸看着明亮跳跃的火光,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萧瑶游:“你问哪方面的?”   祁念一按了下眉心,低声道:“所有的。”   萧瑶游声音平缓下来,温和地将事情一件件告知。   “玉华清身死,玉笙寒重伤,仙盟内部乱作一团,这七日已经有不少人退出仙盟。   好在那战过后四天,玉笙寒醒了,和庄副盟主一道稳住了仙盟的局势。如果不出所料的话,玉笙寒应该会接任仙盟盟主了。”   祁念一轻嗯了声,又听萧瑶游说:“倒是整个大陆一夕之间重新回归到深冬时节,许多凡人都承受不了。   原本是春播的季节,苗种下去全都被冻死了,近来各洲各国都听到凡人在诉苦,昱朝开了国库赈灾,应当能撑过去,就是会过得比较难。”   祁念一微微点头,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见她没太大反应,萧瑶游又说:“再有,就是你那天说……谁都不献祭这件事了。”   祁念一眼波微动,终于抬起眼眸,注视着萧瑶游,等着听这个结果。   萧瑶游沉默片刻,最后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大家……支持你的决定。”   祁念一先是怔愣,最后眼中的光渐渐亮了起来,满脸不敢相信。   她低喃道:“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吗?”   萧瑶游翻了个白眼:“哪里轻易了,你知道你昏睡的这七天,全大陆各门各派的修士们吵了多少架吗?”   萧瑶游掰着手指开始数:“吵得最激烈的是西洲,西洲那些世家本来就互相不对盘,跟你也称不上熟悉,加之见过了玉华清抗拒的行为之后,一口咬定你不愿献祭是因为不想死,你被送回沧寰后,西洲那群人就差打上沧寰了。”   祁念一也没太过惊讶,其实西洲这样的反应,才是她预料中原本会有的样子。   “但有个人站出来,整合了西洲各家的势力,以十分强势的姿态将西洲各大世家拧在一条绳上,不服就打服或者强势镇压下去。因为她支持你,所以西洲的口风慢慢地也就变了。”   说到这个,萧瑶游语气带上了些惊异:“你或许想不到,那个人是明然。”   祁念一想起进入云中城之前,她和明然的交易。   明家姐弟的家主试炼,谁在云中城得胜归来,谁便是明家下一任家主。   如今看来,明洛的血脉之力被吸收走,修为受损,倒是明然在云中城有所进益,她拿下这家主之位倒是不意外。   祁念一低笑一声:“如此作风,倒像是她干得出来的。”   “最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的,就是南境那群人了。”萧瑶游啧啧称奇,“也不知道你给南境人灌了些什么迷魂汤,无论大家怎么吵,他们都只有一句——神子怎么想我们就怎么做。”   萧瑶游确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说别的,哪怕是你们沧寰,关于这件事情究竟如何,也发生过争执,清谈会开了一场又一场,自家都在质疑,莫说是外人了,偏偏南境人真的一门心思向着你,真是神奇。”   祁念一神色淡了些。   她在南境时间不长,纵然担了个神子的名头,纵然南境人从来都对神子深信不疑,时间也还是太短了些。   那些南境人对她如此信服,得有大半,是因为叶熹微。   因为叶熹微选择相信她。   晏怀风接话道:“掌门师叔召集了东洲各大门派在沧寰问心台开清谈会,不谈旁的,就说献祭一事,今日也有,你若感兴趣,可以去听听。”   祁念一低声应下,站起身来掐诀净了手,拍拍衣服道:“我去看看。”   萧瑶游看着她的背影,表情迟疑起来:“你就要问这些?不问别的?”   祁念一脚步微顿,回头时眼神冷淡,却仿佛猜透了萧瑶游所有心思一般,反问道:“我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萧瑶游那句“你不想知道玉重锦的消息”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祁念一径直离开,却没有去问心台,而是折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将院中的残雪扫尽,辟出一片清净地,取出一截树枝。   树枝梢头的花苞半开半合,缀在最外面的几片花瓣将落未落,一派惨淡景象。   桃枝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瞧着和过去一般无二,但终究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祁念一将桃枝插在土地里,施了个法术,让这被折断的树枝可以在土里生长扎根。   云野无声地从背后出现,望着祁念一有些出神的神情,低声笑道:“深冬雪地,怕是种不出桃花。”   祁念一垂眸,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道:“那便这样吧。”   她做完这一切,才向着问心台走去,那里人潮涌动,十分热闹,看上去确实各门各派的道服都有,还没走近,就听见了那头争执不休的声音。   祁念一没有靠近,只是站在远处听。   穿着青莲剑派道服的剑修站在清谈会的正中间,声音还略显稚嫩,但语气却坚定:“深渊之患在大陆已有千年,走到今日,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   这种时候还退,要退往哪里去?!真的要到未来某一日,再无人可献祭,再无天命者可救世时再去后悔吗?眼下祁师姐明明已经找到了方法,为何不让她一试呢。”   坐下一个凌霄宗的道修质疑道:“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所说的方法是什么,能不能有用,如果不能呢?这大陆还能不能承受住第二次像之前那样的进攻?”   祁念一隐去了身形,靠在树边听了一会儿,来来去去无非还是这两个观点。   她突然感觉到身旁有微风轻至,熟悉的气息靠近。   一段时间不见,楚斯年似乎又高了些,轮廓比之少年时更加硬朗,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他望着祁念一:“听出点有用的东西了吗?”   祁念一但笑不语。   楚斯年跟着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一闪而逝。   他抱剑和她并肩而立,靠在树上,缓缓道:“其实这几日清谈会说来说去也就这些内容,只是七日过去,支持的人多了,质疑的人少了,仅此而已。”   楚斯年偏头看着她,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祁念一头顶的发旋,他低声道:“心情不好,要不要去喝一杯?”   祁念一:“你又知道我心情不好了。”   楚斯年乌黑的眼眸中露出些无奈:“腰带上的玉穗快被你扯秃了。”   祁念一愣了下,看着自己腰带上的挂坠,玉佩下缀着的穗确实被她扯断了好几根。   楚斯年说的喝酒,自然不会是简单找一家酒馆了事的。   两人连夜离开了沧寰,像小时候一样偷偷跑到摸上了青莲剑派的酒窖。   剑尊好酒,人尽皆知。   青莲剑派的好酒不比大师兄亲手酿的差到哪里去。   只是小时候他们偷酒喝都得小心翼翼,不能被剑尊发现,不然会被罚在山崖上挥剑五万次,同时还要眼睁睁看着剑尊在一旁喝着美酒吃着烤肉,却半点都不给他们留。   如今修为上来了,胆子也大了,熟门熟路地抱出几坛酒,两人上了朗月峰最顶端的解酒亭。   这里名唤解酒亭,实则他们每次偷偷喝酒都是在这里。   解酒亭在整个青莲剑派的最高处,两个人没有老实在亭中带着,而是坐在了亭子的顶上。   今日孤月无星,在解酒亭,仿佛伸手就能碰到月亮。   一连好几口辛辣的烈酒下肚,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楚斯年说是喝酒,就真的只是陪着她喝酒,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问一句话。   他单腿屈着,手搭在膝盖上,夜晚的风把他们两人的衣袍吹得簌簌作响。   喝完整整两坛酒,楚斯年突然扔下酒坛,持剑跃下,酒气微醺望着她,目光灼灼:“来论剑吧。”   祁念一手里握着剑,有一瞬迟疑。   楚斯年道:“我知道,我现在的修为和你相差甚远,抛开境界,我们单纯的论剑一场。”   祁念一睫羽微颤,缓缓走到他面前,是她最常用的沧浪剑起手式。   这一路走来,她悟出了好几式自己的剑法,沧浪剑用得就少些了,再加之她的沧浪剑中掺杂了其他的剑意,如此融汇起来,就有了她手中独一无二的沧浪剑。   月色清冷,在两人身上覆上一层银纱。   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交过手了,楚斯年接连数剑袭来,让祁念一惊讶不已。   抛开境界不谈,他的剑术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攀明月剑锋斜切而上,正好映衬着如水的月光,将楚斯年每一剑的决心都悉数展露。   他的剑里再也没有了过去的迟疑和犹豫,每一剑都无比果决,哪怕知道面前是比自己强很多的对手,也依然怀抱着向死而生的决心。   剑锋交错,他们的剑身都倒映着对方的眼,两人的眼神透过剑身轻擦,卷起地上的冰雪。   最后一剑,依然是祁念一熟悉的纵死侠骨香,在已经愈发纯熟的楚斯年手中更加的明朗皎洁,更加无瑕和决绝。   祁念一眉头紧皱,反手握紧了非白,双眼紧闭,逆风迎上了楚斯年的这一剑。   朗月峰上的月光为她这一招月出东山而低吟。   攀明月发出清亮的震颤,被非白横剑挑开。   楚斯年终于在邀请她论剑之后,说了今晚的又一句话。   他败得毫无意外,全在意料之中。   但他只是平静地收起剑,对她说了句:“你不是神,不需要因为没能救下更多的人而愧疚。”   楚斯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神也做不到。”   白泽在祁念一脑海中接上一句:“不错,神也做不到。”   祁念一一时无言,却觉得直到此刻,她心头的郁气才彻底散尽。   她看着月光半晌,收剑转身,留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便径直离开了青莲剑派。   楚斯年在朗月峰抱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比来之前要松快了很多。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祁念一在神机前站找到了墨无书,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后,墨无书有些惊讶:“确定是现在?”   祁念一点头:“就现在。”   墨无书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你会再拖一段时间,用这样的方式来保住对方的命,毕竟玉家那小子现在的处境可不太好。”   祁念一垂眸:“但我想,这才是他现在最想要的。”   墨无书思索一番,同意了。   墨君和祁念一同时上仙盟的事情让仙盟上下都震惊了起来。   毕竟前不久他们才和上一任仙盟之主打得你死我活。   如今突然到访,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们能多友善。   没想到,玉笙寒竟然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亲自前来迎接。   玉笙寒望着祁念一:“等你们很久了。”   祁念一正色道:“现在解除同心契,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玉笙寒:“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想早日解除。”   两人谈话间,祁念一眼神往玉笙寒身后的地方探去,有一瞬游移。   玉笙寒了然道:“他不在家里。”   遥远的西洲,向来人迹罕至,很难有人找到真实所在地的鬼谷,迎来了一个客人。   妙音在天机子面前摆上一盏清茶,看向来者。   向来恣意张扬的仙盟小公子,如今却是神色惨淡,眉眼蓄着浓浓的倦意,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色,彻底没了往昔的光泽。   像一条掉进泥潭里脏兮兮的小狗。   玉重锦站在门外,嘶哑道:“我来兑现,您之前许诺的那个问题。” 第146章 一粒血种   天机子呷了口茶水, 淡声道:“进来吧。”   玉重锦一路披风戴雪而来,衣袍上沾满了碎霜,瞧着狼狈得很。   他正准备踏进房间, 看见自己鞋底混杂着雪水和泥的脏东西, 愣了一瞬, 掐了个清尘诀将自己弄干净了之后才进门。   玉重锦在天机子面前坐下, 妙音给他斟茶时, 感觉他身体格外冰冷, 像是把自己放在寒冰之中冻了整整一个月一样, 半点温度都没有。   他在一个月前刚晋升见龙门, 对于这样一个高阶修士而言,灵力早就已经能在体内自行运转,保持身体的温度,不会受外界气候的影响。   如今玉重锦这般模样, 只能是因为失魂落魄之下,就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无暇顾及了。   妙音在心中轻叹一声, 摆好茶盏熏香和天机子爱吃的茶点后,退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玉重锦和天机子两人。   天机子单手支颐, 表情被敷在眼前的黑纱遮住,看不真切,他问道:“你想问什么呢?”   玉重锦喉结上下滚了滚,一向清亮的眼中没什么神采, 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霜, 灰蒙蒙的。   他嘴唇嗫嚅了下, 呼吸声有些破碎, 最后将连埋在冰凉的双手中, 艰涩道:“抱歉,我需要整理一下情绪。”   天机子见他的样子,神情缓和下来,将桌上温热的茶水和茶点推到玉重锦面前。   “尝尝吧。”   玉重锦刚想推拒,就听天机子无奈道:“我可不想让人知道,我鬼谷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他这样说,玉重锦一时无言,将温热的茶汤灌入肚中,舌尖感受到些微的苦涩和沁香,这才感觉身上有了些暖意。   桌面上的茶点各个精致,玉重锦无心享用,只是囫囵塞了几个在嘴里,吞咽下去的时候,感受到一股极致的甜腻从喉咙划过,呛得他表情扭曲了一瞬。   天机子笑着说:“抱歉,我口味偏甜了些。”   玉重锦摆手,用剩下的茶水饮尽后,感觉甜腻被清新的茶味压了下去,喉间却泛上一种甜到极致的苦味。   这苦涩的味道让他混沌了很多天的脑子有了一点清醒。   玉重锦清了下嗓子,双眼一直垂着看向桌面的纹案,哑声道:“我只能问一个问题,对吧。”   天机子颔首:“如果按照当时南华论道的奖励来说,确实只能问一个问题。”   “所以小公子,考虑好要问什么了吗?”   天机子看不见玉重锦的样子,他的眼中只有玉重锦身上无数缠绕着的命线,如今缠绕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局。   天机子摆弄着桌上的算筹,漠然回想起之前很多个付出各种代价走到他面前来的人。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节点可以改变他的一生。   有些人出生在泥沼之中,抓住转变的契机,同样可以迎来更好的未来。   有些人出生便是鲜花着锦,却不知道在何时会跌落无尽深渊。   面对窥天命这种事情,任谁都会慎重再慎重。   一个问题,实在太难选择了。   这些年,天机子不知道见过多少人的丑态。   就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在经历了那样的打击之后,会想要问什么事情。   对面传来玉重锦极不平静的呼吸声,他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那日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不断重复,令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玉重锦的声音掺杂着少年人的明朗和初成年时些微的粗粝,听上去就像清亮的锦缎中藏着一粒硌手的石子。   最后,他猛地抬起头,眼底蕴藏着破碎的情绪和痛意,朗声问道:“我想问,有没有办法,将深渊真正解决掉。”   天机子摆弄算筹的动作顿了下,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异,他不可思议道:“你想问我的,就只有这个?”   玉重锦嘴唇微抿,低声道:“当然不是,想问的还有很多,但这是我最想知道的。”   天机子单手托着脸,看着缠绕在玉重锦身上的命线不断变换着,仿佛玉重锦挣扎的内心正在为自己寻求一条出路。   良久,天机子才轻叹道:“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玉重锦居然不问任何和自己或者和玉华清有关的事情,而是问如何解决深渊。   玉重锦恳切地看着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有吗?”   天机子手中转着算筹,淡声道:“我亦不知。”   玉重锦神情立刻低落下来:“这个问题,连您都无法回答吗?”   “但我觉得是有的,或者说,我相信有。”天机子的声音随后响起。   玉重锦愣了下,不知道天机子为何会这样说。   天机子空洞的眼神望向不知道何处的虚空,声音突然温和了起来。   “若我真的能窥探到解决深渊的办法,也不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牺牲的天命者了。”   他嘴角绷成一线,轻声道:“关于深渊,已经超出了我能窥探的天机的范畴,我能知道的,也只有那一丁点而已。”   玉重锦敛眉:“那您说相信有,是因为……”   天机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因为有人说她找到了解决办法,我选择相信她,仅此而已。”   听到天机子口中的那个“她”,玉重锦眼神颤动了下。   天机子放好算筹,正色道:“好了,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问个别的吧。”   没想到,这次玉重锦思索片刻,竟然直接起身:“多谢前辈,除此之外,我没有要问的了。”   天机子双手环抱,靠在椅背上,无语道:“你们一个个的,真的完全不拿我们鬼谷当回事对吧。”   张口闭口都是,我没有要问的,我不想知道,知道这些无用。   玉重锦脸上露出片刻迟疑,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抱歉,若前辈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辞了。”   天机子叹息一声:“你还是先坐一会儿吧。”   他抬手,重新为玉重锦续上茶水,而后开口,竟直接就是一句:“你和你兄长的天生仙骨与剑骨,确实都同你父亲抢夺而来的白泽骨有关。”   玉重锦身体明显一震,天机子接着又道:“但并不是玉华清为你们夺来的,而是你们天生的,这点没有疑问。”   玉重锦握着茶盏的手在轻微颤抖,他一言不发,听着天机子继续往下说。   “白泽分散开的遗骸,和祂的血液一样,可以传给后代。你的仙骨是自白泽骨遗传而来,就像南境那些人的血脉之力一样。”   玉重锦紧紧攥着拳头,用力到关节都发白。   天机子说完,喝了口茶,才道:“我还以为,你会向我求证,那日阵法之中,你父亲做过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毕竟至今还有不少人觉得这只是他和念一做出来的一场戏。   整个过程之中,玉重锦没有说一句话,却在听到天机子这句话时,才低沉道:“我……了解我父亲,那日我问过他,纵然他否认了,我也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痛苦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天机子问道 :“你日后,打算如何?”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什么都不问,反让他问东问西。   玉重锦沉吟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天机子,转而道:“多谢天机子阁下解惑。”   他起身郑重行礼,而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天机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和他身上不断变换着的星子轨迹,第一次生出了些期待。   期待这个孩子,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   几日不见,仙盟肉眼可见地萧条。   里面人往来匆匆,忙着退出的,忙着撇清关系的,迷茫前路的,还有少有的愿意坚持一同重建仙盟的,各不相同。   玉笙寒脸色仍然苍白,毫无血色。   墨无书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他指尖浮现出一个微笑的阵盘,那阵盘化作一道流光,汇入祁念一和玉笙寒的体内。   这道光芒暖洋洋的,进入身体后,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   但两人都感觉到心里轻松了些。   似乎有某种无形的线被剪短了。   将他们两人的命运缠绕起来的同心契,解除起来,竟然如此简单。   玉笙寒怔然看着自己的双手,浮现出了一个难得真心的笑容。   他笑得毫无形象,都露出了牙齿,却只会让人感觉到由衷的快乐。   墨无书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需要向你道歉。”   “将你无端卷入这场争端中,受了多年的无妄之灾。”   玉笙寒缓缓摇头:“现在说这些,没什么必要了。”   他重新看向祁念一,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旁的缘由和眼光,正视这个从前的未婚妻。   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一个说不清的谁对谁错的结。   是他父亲先要杀她,所以墨君将这一切捆绑到了他的身上。   父亲的转变,他在家中的冷遇,还有她所背负的压力,一切都纠缠在一起,他甚至没想过还能有能够不剪短任何一条线,就能将这缠绕在一起的命运解开的办法。   但她做到了。   玉笙寒平缓道:“过去二十年,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同时……也讨厌你。”   现在他终于能放下一切,重新欣赏这个人。   想要成为像她这样的人。   祁念一沉吟片刻,对墨无书道:“师尊,我想和他单独说两句。”   墨无书知趣地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玉笙寒有些惊讶,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是需要单独说的。   祁念一开门见山道:“同心契的另一个解法是什么?”   玉笙寒愕然。   祁念一眼中写着了然:“你已经找到了解除的方法,对吧。”   玉笙寒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   祁念一:“就当是我猜到的吧,方便告诉我吗?”   玉笙寒眼神往一旁游移了下,而后才低声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如果不是由施术者亲手解除的话,同心契就只有最后一个解法。”   “被结下同心契的两人,其中一方亲手杀死对方,或者是……杀死自己。”   祁念一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在天命书中,玉笙寒杀了她,却没有被牵连。   所以那日玉笙寒被玉华清挟持时,最后选择自尽,也不是为了带她一起死,而是为了强行解除同心契。   她回想起书中写的一切,再看看他们如今的状况,只觉得不可思议。   祁念一又问道:“除此之外,同心契是不是还有别的秘密?”   玉笙寒无奈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索性和盘托出:“除了被动联系在一起之外,被施术者可以使用同心契来做一些事情。”   他解释道:“约莫就是,将自身的伤势转移到对方身上,或者将对方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   祁念一微微颔首,转而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不用?”   两人心知肚明,她说的是哪天。   玉笙寒静了一会儿,无奈道:“为何要用呢。”   祁念一失笑不已。   玉笙寒低声道:“之前我还觉得,我早已经看清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那天才发现,他还能突破我想象的下限。”   无论在家中遭受多少冷遇,无论看见玉华清有多少算计和阴谋,玉笙寒都从没想过,他能疯到这个地步。   关于玉华清,他们都没有说太多。   祁念一说话时,手一直放在腰侧的剑柄上,现在彻底放了下来。   她看着玉笙寒的眼睛,郑重道:“玉笙寒,我们两清。”   无论是他们之前的恩怨,还是后来的交易。   全都两清了。   从此江湖陌路,再不相干。   ……   从仙盟离开后,祁念一没有回沧寰,而是直接去了蓬莱仙池。   这个修行胜地在大陆赫赫有名,她却是第一次来。   当时南华论道前三名的奖励中,蓬莱仙池本应是最受欢迎的一个。   却被她和玉重锦双双放弃,让萧瑶游捡了个漏。   按照仙盟的规矩,现在的蓬莱仙池并不是开放的时候,但祁念一找玉笙寒要了个手信,直接就进来了。   蓬莱仙池中缥缈而温热的雾气缭绕着,叫人看不真切。   穿过雾气,才能将这里的一切看清。   蓬莱仙池是一汪湖泊,池水泛着清亮的浅红色,倒映着这里的山川之景,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的灵气之浓郁,让人不禁感叹确实是人人向往的修行之所。   但祁念一关注到的却并不是这里的灵气,而是深埋在蓬莱仙池中,可以引动她体内白泽力量的东西。   祁念一眼神微沉,拎着衣摆脱下鞋子,直接走入池中。   池中温热的灵液将她的衣袍浸湿,贴在身上。   云野深吸一口气,连忙背过身去,嘴里默念着:“真是不把我当人看啊。”   祁念一试探了下池水的深浅后,直接将自己整个人都沉了下去,沉到了仙池的最底部。   越往下,她感受到的白泽之力就越强,池水的颜色也就越深。   到最底部,池水已经不再是浅红,而是深红色。   祁念一循着心中的感应,找到了仙池底部的某处。   长剑出鞘,剑气在水中有些受阻,力量也削弱不少,但仍旧将仙池底部的土地斩出一道极深的裂痕。   在那底下,藏着一个血红色的光点,这血色并不让人感觉血腥和不详,甚至弥漫着神圣的气息。   祁念一将那个光点抓在了手里。   转眼间,光点就被她体内强烈的白泽之力引动,被吸收进入了她体内。   云野在岸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祁念一上岸,有些担忧,刚准备下池子找人,就见祁念一从水面冒了出来。   她身上缭绕着淡淡的血气,吸收了这个血色光点后,眼前一瞬间闪过了各种混乱的画面。   有白泽过去的经历和记忆,还有深渊底部传来的阵阵低语。   祁念一皱眉闭上眼睛,感受到她对深渊的感应更加强烈了。   只需要探出灵识,甚至能感受到深渊之气在大陆上活动的轨迹。   灵识再一次覆盖在整片大陆上,在从两个人身上掠过时,祁念一愕然一瞬。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蓬莱仙池的池水颜色迅速变淡,最后从诱人的浅红变成了和普通池水一样的透明色。   待体内的力量稳定下来之后,祁念一湿淋淋地从池中走出来,在岸边坐下。   仙池中的水仍然温热,她赤裸着双脚在水中荡了几下。   湿透的衣服很快被她用法术弄干,刚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云野通红着脸,表情说不出是松了口气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祁念一:“没想到——”   云野条件反射地解释道:“我没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祁念一忍笑道:“我是说,没想到蓬莱仙池竟然是这么形成的。”   云野轻咳一声,在祁念一身边坐下。   她低声道:“这池子底下,埋着一颗血种。”   “血种?”   祁念一轻轻点头:“喝了白泽的血,吃了白泽的肉,最后进入到深渊的那几个人,以为是飞升渡劫时排出的体内杂质,实际上是混合了他们和白泽的力量形成的一粒血种,落在这土地里,滋养了这个仙池。”   不仅可以增强血脉之力,更可以掌握深渊的动向。   祁念一:“你还记得闻新焰这个人吗?”   云野想了想,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南境那个人,他怎么了?”   祁念一思索道:“他身上附着一个深渊之物。”   她微微皱眉:“或者,不该单纯称之为深渊之物。”   祁念一循着深渊之气找过去,没多久就找到了闻新焰的下落。   她从天而降时,闻家这兄妹俩都震惊到了极点。   闻新灵惊怒道:“倒是没想到神殿这么看得起我们,闻家只不过逃出来我们两个人,竟然劳烦神子亲自前来抓捕。”   祁念一没在意她的小打小闹,而是直接看向闻新焰。   闻新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祁念一用剑柄打晕了。   闻新灵的惊叫还没喊出来,同样也被祁念一敲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闻新焰发现自己全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瞧着四周的陈设,并不像是什么囚牢或者密室,反而颇为雅致,只是地面上画了个阵法,明显是将他囚禁在此处。   闻新焰听见自己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沧桑的叹气。   “你知道这是哪里?”闻新焰在心中问道。   那个灵魂一直沉默着,直到房间门被推开,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闻新焰茫然抬头,撞进了墨无书复杂的眼神中。   四目相对,墨无书站在阵盘之外,盯着闻新焰,又或者说闻新焰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沉声道:“都到这里了,还不愿现身吗,师尊?”   闻新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开始在心中不停地呼唤那个灵魂:“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却不作应答,甚至隐隐透露出抗拒之意,不愿让他有所反应。   闻新焰立刻把对方卖了,说道:“他一直在,只是不敢见你们。”   刚一说完,闻新焰就感觉到体内另一个灵魂的不满,让他脑海一阵眩晕。   墨无书拉开他面前的凳子,径直在闻新焰面前坐下。   “没关系,我就在此处等着,等到您愿意见我的那天。”   言罢,墨无书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何会这样。”   将那两人扔回沧寰交给墨无书后,祁念一又出发去了南境,将散落在南境流火平原上的最后的几块白泽骨收集起来,瞬间打劫了一个上古凶兽,取出了对方的内丹。   吸收完这些后,她能感觉到,白泽的力量乃至祂的真身,逐渐在她体内完整起来。   到如今,就只差最后妖域的那部分身躯了。   她没有着急去妖域,而是回到沧寰,将内丹和无垢花一同交给温淮瑜,然后连夜上了狱峰。   狱峰的守门人见到她深夜前来时,有些惊讶。   “丫头,按照规定,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祁念一:“我知道,有急事要见他。”   她亮出了首座的令牌,守门人就明白,现在和他说话的,不再是从前那个小辈,而是沧寰的首座。   他让开了狱峰的出口,祁念一走到狱峰内部对外联系的罅隙处。   这次,她没有站在罅隙处和谢天行对话,而是直接首座令打开了狱峰的入口。   罅隙立刻变大,祁念一进入后,正好撞上谢天行匆匆赶来。   谢天行穿着一身素白的单衣,直接关心道:“出什么事了?”   不然她不会深夜前来,还违规进入狱峰。   祁念一的双眼微微亮起,仿佛在透过谢天行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她沉声道:“叫你体内的那个灵魂出来。”   听她所言,谢天行震惊到无以复加。 第147章 关于恶念   谢天行眉头紧锁, 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江老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祁念一盯着他:“若要解释,时间定会很长, 我现在没有更多时间解释给你听了, 我只要见他。”   谢天行停顿一拍, 也没再多问, 只是轻声道:“或许, 你这次不能如愿了。”   “那日阵师会行刑过后, 他的灵魂就陷入了沉睡, 至今没有苏醒, 我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祁念一眼底划过薄光,盯着谢天行看了一会儿,那目光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穿透。   谢天行也不躲避,站在那里任她打量。   祁念一眼中划过些情绪, 转而道:“你在狱峰的日子比我想象得要好些,原以为你不能适应的。”   她当年能将狱峰当场修行之地,是因为这里确实适合剑修修行。   但谢天行当时身受重伤, 失去修为,就被直接关进了这里, 日日同罡风和烈火和雷霆作伴,日子可想而知不好过。   谢天行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我没那么娇气。以前再苦的日子都经历过,这里无非是环境差一些而已。”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只用一根腰带简单的系住, 衬着一头白发, 更显得整个人素淡无比, 原先脸颊上的肉都瘦了下去, 脸部的轮廓被凸显了出来, 显得他清瘦了不少。   只是身上却再没有了以往祁念一在他身上看到的沉郁和焦躁,反倒是透出些洗尽铅华之后的淡然。   见她的模样,谢天行轻笑道:“我人在狱峰中,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若有话直说便是,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祁念一思索片刻,问道:“你的父亲,是不是南境闻家人,上一任的南境神子,闻且歌。”   谢天行愣了下,眼神带了些怀念,低声道:“上一任……原来南境的神子都已经换了吗。”   祁念一:“现在南境的神子,是我。”   谢天行有一丝讶然,但很快想通了关窍,他无奈道:“南华论道之后,你没有去蓬莱仙池取走那个可以掩盖身份的东西,对吧?”   不仅没有,甚至还直接闯到了南境去。   不然也不会成为这一任的神子。   谢天行无奈低笑:“还真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望着祁念一的眼神有些感慨:“当初我若能有你的勇气,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停顿片刻,颔首道:“他确实是我父亲。”   “父亲从南境出逃,带着我和母亲一路逃到中洲定居下来,却没想到还是没逃过闻家的追杀。”   谢天行:“为何突然问及我父亲之事?”   祁念一静默下来,转而问道:“你知道你体内那个灵魂的真实身份吗?”   谢天行摇头:“他只让我叫他江老,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人,肉身消亡后灵魂在人间游荡。   没有载体的灵魂是无法单独存在太久的,他当时附身在一把匕首上,那把匕首被我捡到了,他就顺势进入了我的身体,由我来成为他灵魂的载体。”   当年的谢天行和他口中的江老,同现在的祁念一和白泽的状况非常类似。   哪怕是神明,没有肉身作为载体,同样无法存在太久。   所以白泽将自己的灵魂封存在云中城里,让云中城在大陆四处游荡,寻找和祂的肉身相关的人。   而现在,脱离了云中城,祁念一的身体就成了白泽灵魂的载体。   这样的方式,叫做灵魂寄生。   但她能承载白泽的灵魂,也是有条件的。   因为她本身就拥有白泽的力量。   祁念一抬眸,正色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他能这样轻易在你身上寄生?让其他灵魂寄生,是有被夺舍的风险的。”   谢天行静了一会儿才道:“这些年,也有过一些猜测,但他并未正面回答过,我也就没有多问。”   毕竟江老从未真正伤害过他,而他也真的太孤独了。   孤独到不愿舍弃那个寄生在他体内的灵魂,甘愿冒着被夺舍的风险。   氛围一时间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谢天行才问:“江老和我有某种关联,对吗?”   祁念一微微颔首,沉声道:“他是你一千年前的先祖,闻离江。”   还未待谢天行有所反应,祁念一接了一句:“也是当年杀害白泽的凶手之一,是造成深渊的罪魁祸首。”   谢天行的眼神从隐约的欣喜到最后彻底的沉寂,只经过了短短一瞬的转变。   他喉咙上下滚了滚,良久才艰涩道:“能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吗?”   祁念一望着狱峰上空不断盘旋的罡风,缓缓讲起了这个很长的故事。   而陨星峰之上,另外一个寄生的灵魂,却是清醒着,但不愿面对,徒留室内尴尬的静默。   严格算起来,也称不上静默。   闻新焰被锁在阵盘之中,墨无书搬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靠在窗边,自顾自说着:“这是您当年的居所,您羽化之后,我就把这里封了起来,一直定期打扫着,这屋内的陈设都没有动过。”   闻新焰尴尬道:“那个,前辈……我妹妹怎么样了?”   墨无书瞥了他一眼:“没死。”   他简单回答了一句,又开始自说自话:“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打击委实太大了些。”   “亲哥扔下我走了,整个大陆都寻不到踪迹,我的亲师尊帮他一道瞒着我,没多久,师尊也战死在深渊了,我形单影只的,突然就成了这陨星峰的峰主,成了沧寰的首座。”   闻新焰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兴起时还插嘴问一句:“原来他是战死在深渊的?”   闻新焰在南境憋了太久,原本对于深渊一事所知不多,但在那次祁念一带着南境不少人奔赴深渊作战时,他才第一次知道他们生活的大陆上,还要这样可怕的东西存在。   但也仅限于此了。   说着,闻新焰皱眉道:“但为什么在深渊战死的灵魂,还能活着逃出来?”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需要寄生在他身上的灵魂,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活着。   墨无书终于转而看向闻新焰,问道:“你何时发现自己被寄生的?”   闻新焰不好意思道:“是第一次被家中长辈带着离开南境的时候。”   闻家在南境一直都是坚定的新派,从来都是坚持主张离境的,当时平叔带他们离境,途中却又遭逢那样的事情,他和阿灵的神魂都遭受了重创,他的伤势要轻些,但回到家中后,也昏迷了很长时间。   就是那次过后,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体内多出了一个灵魂。   这样的发现让他极为惶恐。   身体被其他灵魂寄生极有可能被夺舍。   但他又不敢对家中道明。   闻家的家风,他是清楚的,一旦他失去利用价值,就会彻底沦为家中其他同辈的血脉养料,再无回转的余地。   那时他挣扎了很久,该如何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后却发现,寄生在他体内的那个灵魂,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其他动作,只是安静地待在他体内,寻求一个载体。   他们便这样奇怪的相处起来。   闻新焰回忆道;“我原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但在我开始准备圣晖之会时,尤其是靠近了九霄天梯之后,他突然开始活跃起来,有时会强行占据我的身体,顶着我的脸做一些事情。”   “我一开始非常害怕,但他每次占据身体之后,过段时间又会自己沉寂下去,将身体还给我,而且也没有伤害过阿灵,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能感觉到,他非常恐惧九霄天梯和深渊。”   墨无书听完,低笑起来,透过闻新焰对他体内那个灵魂调侃道:“师尊,如此对待一个小辈,未免太过丢人了吧。”   闻新焰又仿佛想起来些什么,突然抬头,正色道:“他说过,如果靠近深渊,他会死,甚至作为载体的我也活不了。”   墨无书单手撑脸看着他:“我没记错的话,念一找到你时,你在佛国,距离深渊不远,你去那里干什么?找死?”   闻新焰头埋的更低了:“闻家被举族关押,只有我和阿灵逃了出来,我不知道该去何处,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无论他如何抗拒,我都坚持要去深渊看看。”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路走得格外曲折。   他占据身体的时候,会往深渊出发。   那个人占据身体的时候,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墨无书眸光终于沉了下来,他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情,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他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时,闻新焰却突然感觉到内心一阵强烈的震动。   就好像他身体里的那个灵魂被墨无书刚才的话语和神情刺激到了。   “你一路从深渊追到了南境,现在将我带回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再开口时,闻新焰的语气有了明显的变化。   分明还是同样的声音,语气却骤然低沉下来。   刚才的他更多的是腼腆,现在却从声音细微的颤抖中能感受到沧桑和愤怒。   墨无书逆着光转过身,神色复杂道:“想知道,究竟还有没有办法救您,还有深渊中那成千上万被困住的灵魂。”   在多年之前,沧寰陨星峰的峰主还不是墨无书,陨星峰也不是当时天下最高的峰。   甚至那时,沧寰还没有沧浪剑。   这个名扬大陆,有无数剑修修习的剑法,出自一人之手。   云野的好友,墨无书的师尊。   沧寰的无涯剑尊。   墨无书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多年不见了,师尊。”   久别数百年,未料重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顶着闻新焰壳子的无涯剑尊沉默良久,自嘲道:“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留有灵魂在深渊被控制,不过是徒增痛苦而已,要怎么救,如何能救?”   他沉声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抱着这么天真的想法。”   “若救不了,师尊您为何能脱离深渊的控制离开呢。”   墨无书紧盯着无涯剑尊,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狱峰中,祁念一的故事讲到了尾声。   谢天行站在山壁之下,和地上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说不清现在的心情,最后低声自嘲道:“我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遭过受刑那日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能有更差的时候。”   他单手遮着脸,目光怔然许久,最后才哑声道:“你想我如何做?”   祁念一:“我要唤醒你体内那个灵魂,需要你的配合。”   谢天行嘴唇微颤了下,下巴极轻地点了点,算作同意。   几乎瞬间,祁念一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她身上弥漫出极强的白泽之力,甚至引动了谢天行体内血液的躁动。   但她的力量又并非单纯的白泽神力,而是掺杂着一丝血腥气和莫名阴沉的气息,令人有些不适。   这混杂的力量引得谢天行心中有所感应,仿佛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过来。   下一秒,谢天行就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江老,又或者叫他闻离江,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释放出自己的灵识,而后一阵狂喜:“没想到,老夫还能有今日!”   他借用谢天行的眼睛环视了周围,兴奋之情还未消,却在看到祁念一的时候,表情僵住了。   他在心中问谢天行:“她怎么会在这里,气息还这么奇怪,这么……让人恐惧。”   他亲手杀死的白泽,自然对这个力量无比恐惧。   而眼前这个丫头,比当年看到她时,怀有的白泽之力强了数倍不止。   谢天行的避而不答让他更加恐惧起来。   闻离江颤抖着问道:“怎么回事,你说话啊!我为什么会重新活过来,你刚才跟这丫头说了什么?!”   谢天行呼吸有些破碎,他艰难地转过头,避开了祁念一的眼神,这动作却更像是不敢面对闻离江。   祁念一没有给闻离江太多时间,她体内的白泽之力提升到了极致,两种力量的冲撞下,她的身体几乎成了一个角斗场,所有力量混杂在一起,堪称狂暴。   她两指合拢,点在谢天行眉心,嘴里默念一个法诀,气势迅速攀升,竟在一瞬间将闻离江从谢天行身体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闻离江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到几乎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祁念一没回答他,转而在心里对白泽说道:“你这个方法还挺管用的。”   相传白泽是天生灵物,对于灵魂灵体这种东西,最为了解。   脱离了谢天行的身体之后,闻离江显得格外不安,他不断地后退,想要远离祁念一,但是他的灵魂终究还有一部分残片留在谢天行体内,他无法离开太远。   祁念一伸手一抓,将闻离江直接禁锢在自己面前,先是对谢天行道:“你要不回避一下?”   谢天行嘴唇微抿,却还是坚定道:“不,我就在这。”   祁念一便也由他。   她双眸亮起,金色的眼瞳中出现了一圈细微的白线,散发出玄妙的光芒。   她的声音在闻离江耳中听起来仿佛带有什么无法抗拒的规则之力,让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   这种仿佛脑子被人一页页翻阅过去的感觉让闻离江几欲呕吐。   他眼神空洞,在祁念一的神通力之下,整个灵魂的颜色都在渐渐淡去。   谢天行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飞快地变化,表情非常挣扎。   过了不知道多久,祁念一才松开手,看样子是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闻离江仿佛遭受重创一般,整个灵魂淡到只剩一个虚影。   他的灵魂和谢天行还有一些残片相连,便回到了谢天行这个载体中温养。   祁念一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谢天行的模样,往他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中写着一个法诀,祁念一低声道:“他迟早有一日会随深渊一同覆灭,这是让他离开你身体的方法。”   说完,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陨星峰上的那段谈话,也快到了尾声。   被叫破身份的时候,无涯剑尊就已经知道,今日这遭,绝不会简单被放过去了。   他声音沙哑道:“逃离深渊这件事,我已经谋划了不知道多少年。”   无涯剑尊道:“确实是不知道多久,毕竟深渊之中对于我们而言,没有时间变化。”   他眼神复杂:“说起来,我能成为那千千万万被吸收的灵魂之中唯一一个清醒过来的人,还是因为你。”   墨无书表情有些讶异。   “因为你下了深渊,斩杀了无数魑魅魍魉,我感受到了你的剑气。”   无涯剑尊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闻新焰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双手不像他自己那双剑修的手,没有厚厚的茧子。   “所有肉身消亡,灵魂被深渊吸收的人,都会遗忘过去的事情,没有意识、没有神智、没有记忆,真正是个被深渊操纵的木偶。”   “但无论忘了什么,我都不会忘了沧浪剑。”   是他亲手所创的剑法,唤醒了他的一丝灵识。   墨无书只身镇压深渊二十年,是他日复一日的剑气,将无涯剑尊彻底唤醒。   “适逢那时深渊之中的力量消减,缠绕在我身上的恶念淡了些,我才能渐渐拥有自己的意识,找回过去的记忆。”   言罢,无涯剑尊神情郑重起来:“但我要警告你,不要因为我这个例外而对深渊中那些灵魂报有期待。   早在被深渊吸收的那一日开始,他们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沦为了深渊之物,和魑魅魍魉以及影祸没有任何区别。”   “几百年的时间,每日都浸泡在足以吞没整个大陆的恶念之中,完全能将一个正常人变成恶鬼。更何况是一些没有神智的灵魂。”   无涯剑尊低声道:“与其称他们为过去同袍的灵魂,不如将他们当做纯粹的恶念更加准确。”   墨无书眼神晦暗不明,他起身离开前,站在房门边,问出了自己之前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师尊,你一直那么抗拒靠近深渊,抗拒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们,是因为不想再死一次了,对吗?”   闻言,无涯剑尊脸上出现一抹羞愧夹杂着胆怯的表情。   他静了许久,才低沉道:“是啊,老了,开始怕死,更怕再死一次。”   “不愿再靠近深渊,怕被深渊再次吸收进去,重归那暗无天日的世界。”   在他是一个游魂,在深渊之中茫然度日的时候,是不会有这样的感受的。   但在他清醒过来之后,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局面,更加知道外面世界的好,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门外传来墨无书平缓而温厚的声音。   “怕死不是什么好羞愧的事情,尤其是你已经为天下人死过一次的时候。”   墨无书正视着无涯剑尊,郑重道:“当年您战死突然,有句话一直没有说过,现在再说也不晚。”   “往后的事情,请您放心交给我们,您可以好好休息了。”   ……   听墨无书讲完了来龙去脉,祁念一神色了然:“果然如此。”   墨无书问道:“你那边如何?”   祁念一喝了口热汤暖了暖身子,说道:“闻离江并不是从深渊逃离出来的。”   她顿了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件事情。   “那五个人,一直都觉得他们身处的深渊之中,是他们飞升通往仙界的一个过渡。   飞升之人需要除秽物、斩三尸、吸取信仰之力,完成这三步之后,才能够彻底飞升。”   祁念一:“他们除去的所谓‘秽物’,混合着白泽的力量,埋在蓬莱仙池,化作一粒血种。而斩去的三尸进入到了佛国佛子的体内被孕育出来……也就是大师兄。最后吸收的信仰之力,就是深渊形成并扩张的真正源头——无所不在的恶念。”   祁念一淡声道:“那五个人之间也并不和谐,互相之间为争大道,彼此也有过厮杀,闻离江是在那时候败下阵来,灵魂溃散,只逃出了一半的灵魂,躲进了一把匕首中。   在他的认知中,他这是被人暗算,飞升失败了。”   祁念一微微皱眉,似乎在询问,又似乎在自语:“恶念,能不能被彻底消除呢?”   墨无书直接道:“不可能。”   祁念一缓缓道:“或许不需要将它完全消除。”   她思索道:“所有人都会有恶念,包括你我。但大多数人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恶意,这才有了这个世界的秩序,而现在的恶念太强,甚至开始吞噬大陆,换言之……我们的世界已经完全失衡了。”   “我知道恶念无法永久的消除,但只要吞没深渊中的恶念,让善恶重归平衡,这才能让这个世界回归到原本的模样。”   墨无书轻叹一声,看向祁念一:“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不待她回话,墨无书就又道:“算了,一定又是什么非常危险的事情。”   祁念一笑了起来:“您又知道了?”   墨无书略一摊手:“因为我以前要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灵虚子就是这么念叨我的。”   祁念一却道:“但这次,还真没什么危险。”   她捧着手中的瓷碗,看着热气在她面前化作白烟。   “我打算去一趟妖域。”   墨无书按着眉心,无奈道:“这还不危险?”   祁念一笑眯眯说道:“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您是不是该对我有些改观。”   墨无书不解地扬眉。   “我如今的修为,去妖域随便逛逛,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墨无书失笑:“也是,你现在的修为,我都看不透。”   祁念一轻描淡写道:“再说了,我手上还有人质,不用担心。”   “人质?”   说着,他们身旁的地面上闪过一道白光。   一个圆滚滚黑白色的毛绒生物出现了。   祁念一看着妖皇,笑着说:“不对,应该是妖质。” 第148章 初临妖域   熊猫刚被放出来, 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它警惕地看了祁念一一眼,四肢并用地连退好几步,企图离这个可怕的女人远一点。   但他们还有灵宠契约在身上, 祁念一心念一动, 熊猫就被迫止住了脚步, 四个短粗的毛绒爪子在原地扑腾了几下, 被祁念一拎回身边蹲着, 方便她熊猫头顶的毛。   姬玚捂着脑袋, 黑色眼珠流露出明显的怨念。   “你再揉, 我会秃的, 我最近掉毛特别多你没发现吗!”   祁念一轻描淡写道:“没事,回头让大师兄给你配一点养毛液。”   “还有。”祁念一补充道,“熊猫形态的时候,不要随便说人话, 不可爱了。”   姬玚内心满是绝望。   重归寒冬之后,陨星峰后山竹林里的熊猫们都纷纷温暖的地方窝了起来,倒显得后山的竹林冷清了不少, 祁念一很久没撸到过,有些手痒, 又不能强行把熊猫们拽出来,便只能成天拿姬玚满足自己。   不仅祁念一,陨星峰其他人也是如此。   姬玚看着那只陨星峰上的大橘猫成日里在温淮瑜脚边蹭来蹭去,被养的油光水滑的, 总觉得对方是在冲他耀武扬威。   有了温淮瑜撑腰, 大橘猫愈发趾高气昂起来, 轻易不让人摸。   只有姬玚, 因为有灵宠契约在身, 随随便便都能被捞起来揉一把。   回想几年前,姬玚万万想不到,他堂堂妖皇活得连只猫都不如。   墨无书打量着熊猫,讶异道:“几年过去,它好像都没怎么长大,嗯……倒是胖了一圈。”   祁念一:“妖族的生长周期都是很长的,至少也是百年起,以它目前的年龄,在妖族中妥妥的还是个幼崽,若按照妖族的年龄来算,他距离成年至少还有个两百多年。”   闻言,墨无书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小四,你这样压榨小孩,是不是不太合适?”   现在的熊猫仍然是幼崽体型,只是比早先看到的时候,身姿又更加圆润了些。   看上去像一个炸开的黑白大毛球。   熊猫愤怒道:“冬季是长毛的时候!”   祁念一毫不留情道:“难道不是因为二师兄做饭太好吃了?”   熊猫顿了下,支支吾吾道:“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他摸着自己的肚皮,觉得如果要回到妖域,他最舍不得的可能就是晏怀风做的饭了。   揉搓完熊猫,祁念一解除了契约的压制,姬玚恢复成了人型,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愈发显得阴沉冷清。   墨无书打量了姬玚一会儿,揶揄道:“嗯,果然还是兽型看着顺眼多了。”   姬玚眼下的黑色阴影更加明显,让他看上去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但这黑色阴影放到兽型的身上,就会显得憨态可掬。   姬玚已经习惯了陨星峰上这群怪胎对于他兽型的喜爱和人型的不屑,直接无视了墨无书的话,在他们身边坐下。   祁念一:“这次去妖域,我会兑现我的承诺,助你重登妖皇之位。”   闻言,姬玚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奋,反而皱起眉头,面露沉思。   “要放你回去了,怎么感觉你反倒不高兴了?”祁念一低笑一声,“总不能是舍不得我这里吧。”   姬玚眉眼耷拉下来,无言道:“我脑子有病才会这么觉得。”   他顿了下,又道:“我只是觉得……觉得……”   妖族的思维方式总是非常简单,哪怕是妖皇也不例外,让他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确实太难为他。   祁念一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一般,了然道:“但必须告诉你的是,帮你夺回妖皇之位,只是你重归皇位的第一步,那个位子你能不能守得住,守多久,日后会如何,我都不会再管了。”   姬玚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探出头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墨无书喝着茶,调侃道:“你们妖族不老说我们人类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吗,这样的人类能看穿你内心所想,也不奇怪吧。”   姬玚又差点气急败坏。   他低声道:“我只是……有点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回去,能不能做好。”   墨无书没再欺负可怜的熊猫,将他和祁念一面前的酒杯倒满。   由温淮瑜亲手酿制的酒弥漫着清凉的雪意,辛辣的沁香直冲天灵盖,合着满地的残雪和破碎的月光,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师徒二人三杯饮罢,便算作是践行。   出发前,她去见了一趟天机子。   她去的匆匆,离开的也匆忙。   没有人知道她和天机子究竟说了些什么,就连妙音也不清楚。   妙音只知道,他们两人谈完之后,天机子没有起身送祁念一离开,当时房间里隐约有血腥味,天机子的脸色看上去格外差,仿佛收到了重创。   妙音没有多问,只是心头生出些担忧,转而替天机子送祁念一出谷。   祁念一看着妙音如今的样子,笑的有些欣慰:“能重新说话的感觉怎么样?”   妙音想了想,装出一副我要好好思考一下的表情,最后扑哧一声笑开:“那当然是非常好。”   祁念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一直没来得及说,当时在云中城里,谢谢你。”   若不是妙音反应得快,及时将自己的神通力传给了她,她最终能不能战胜玉华清还是个未知数。   妙音轻轻摇头,她轻声说:“这么多年,我已经说不清这神通力带给我的究竟是困扰更多还是好处更多,当时感觉到神通力似乎要离我而去时,还有些惶恐。”   她的笑容为萧瑟寒冬注入了一丝温暖,为黑暗中的鬼谷带来了光热。   妙音回忆道:“当时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白泽要收回我的神通力,如果我们的血脉之力会注入别人体内,作为飞升的助力,那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而不是玉华清。”   说着,妙音眼神目露调侃:“我本还有些担心,怕你也要和我之前一样,被迫口不能言,却没想到,箴言在你身上似乎没有其他更多的异样。”   祁念一低声道:“因为那位神明帮我压制住了箴言的规则之力。”   妙音有些不懂,祁念一却没有再过多解释。   祁念一说完,看着妙音,眼中藏了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只是轻轻一笑:“就送到这里吧。”   当时,妙音看着祁念一离去的背影疑惑了很久,不知道她为何露出那样的表情。   却没想到,在祁念一离开的第二日,天机子召集鬼谷所有人,公开了一个足以震惊世人的消息。   天机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双眼被遮住,看不清他完全的神情,但稍微有些修为的人,都能感觉到现在的天机子状态非常不好。   就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鬼谷之中有人担忧问道:“谷主,您这是……?”   天机子坐在正堂的座椅之中。   他似乎瘦了不少,只占了椅子很小的一部分,水墨色的长衫在他身上格外宽大,消瘦到似乎风一吹就能吹散了。   回想起昨日念一欲言又止的表情,妙音心中有了些不安。   她站在天机子身边,听见他轻咳几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没了。   天机子拂手,拒绝了妙音的探脉,对着鬼谷众人道:“从今日起,鬼谷中所有事宜,都交给妙音打理,她接替我成为鬼谷谷主。”   妙音惊讶不已。   这件事,天机子从没对她说过,她也是刚刚才知道。   天机子没有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又宣布了下一个惊人的消息。   “即日起,我卸任天机子一职。”他仿佛没有看到堂下众人震惊的模样,接着道,“天机子这个位置,到我这里结束。”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天机子平淡地说:“从今往后,鬼谷不再有天机子,我亦不再窥天命算天机。”   鬼谷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   “谷主三思啊!”   “谷主,您真要让天机一脉从此断绝吗!”   “若当真如此,我鬼谷凭何立足?”   天机子没理会他们的反应,他撑着身体从座椅中起身,极其缓慢地走到门外,竟然直接扯下了覆盖在眼前的星尘纱。   空洞灰白的双眼彻底暴露出来。   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坚持抬头,循着温度,找到了太阳的方向。   暖黄的日光照耀在他身上,洒上一层薄金,似乎给他镀上了一层蜜。   天机子轻笑起来:“天机一脉……不需要再存在了。”   他明明看上去身体如此虚弱,却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现在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释然。   “徒有窥命之术,却无改命之能,不过是悲剧的一次次重演罢了。”   “而我,已经作为天机子,算出了我此生最问心无愧的一卦。”   他的声音极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这样,足够了,就到我这里结束吧。”   最后一句,人们没有听清。   只看见了天机子轰然倒下的身影。   没过几天,鬼谷的巨变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   无数修士议论纷纷。   他们好奇妙音能不能在鬼谷巨变的风波中撑下来,好奇天机子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不知鬼谷弟子会何去何从,也不知道那位作出如此决定的天机子,在宣布这件事之前,究竟想过些什么。   这一切,人们都无从得知。   他们能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新任的鬼谷谷主妙音公开宣称,鬼谷一定会将天机子的决定坚持下去。   人们这时才惊慌起来。   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再也不会有能预先窥探天机的人引导他们行事了。   从今往后,他们需要自己探寻未知的命运了。   而这个时候,祁念一已经踏上了前往妖域的道路。   这次离山,祁念一谁都没带。   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用从不离身的剑和妖族之行必不可少的熊猫。   妖域和沧寰之间隔着一片海,祁念一御剑在海面上飞行时,路过了无望海。   距离她进入无望海,已经过去了几年。   无望海的上空仍然被结界覆盖,只能看到浓厚的云层。   但在掌握了血种之后,她能看见深渊之气在大陆上的蔓延,便也看清了无望海之中,弥漫着浓厚的深渊之气。   无数幽暗的深渊之气将整个无望海团团包围起来,密不透风。   她能看到深渊之气在一步步蚕食着无望海,而无望海之中汇聚成了几处光点,将晦暗不明的世界照亮。   “快了。”祁念一低语了一句。   快到一切终结的那日了。   当真正结束的时候,那枚在无望海上空三百年的血月,应该也会消失。   云野飘在她身侧,双手拢在袖中,低头看过去:“再看到无望海,感觉还真是复杂。”   他低声道:“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回想起当时他因为念一一句“我来取你”误会了那么久,云野就忍不住扶额。   祁念一有些怅然,深深回望了无望海一眼,再径直向着妖域而去。   熊猫被她单手抱着,身上的绒毛被高空的风吹得不停抖动,越靠近妖域,它就越紧张。   “我逃出来之前,妖域内部乱得很,七大供奉之间内部斗争严重,都在想要争夺新妖皇的位子。现在妖域内部一定是戒严的状态。”   姬玚紧张兮兮道:“我们妖族都很讨厌人类的,你千万注意隐匿行踪,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我知道一个进入妖域的隐秘入口,等你靠近了我告诉你。”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她十分狠心地戳穿了熊猫的幻想:“我这边收到的消息,妖域为庆贺新妖皇加冕,正在开办桑梓节,妖域正在举国欢庆之中,恐怕……没功夫关心你这个前任妖皇。”   姬玚的熊猫脸呆愣在了当场,然后立刻垂下熊猫头,连全身的毛都黯淡了下来。   过了很久,姬玚才低声道:“先不管这些,再过一会儿就到妖域了,你注意隐匿身型,我告诉你那个进入口,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   祁念一却道:“不用了。”   她十分同情地揉了一把熊猫头,视线尽头已经出现了妖域的影子。   “直接进去就好。”她拍拍熊猫头,示意道,“你配合一下。”   言罢,她运转起万灵朝的功法,熊猫化作一道黑白流光,进入她体内。   祁念一的身型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看上去似乎比之前高了些,以前姬玚的妖纹只是单纯的附着在她眼下,现在的妖纹看着更加妖异了些,黑色的纹路从眼下蔓延到耳根处,像一个黑色的眼罩覆盖在她眼睛上。   姬玚的身上浓厚的妖气和白泽的神力混合之下,遮盖了她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   再配合上她金色的双眼和一头白发,看着更像个化型的妖修了。   说完,她收起剑,径直向着妖域一头扎了进去。   撞入妖域的结界入口前,祁念一听见了姬玚在她心中发出尖叫。   “你这是要干什么,这样的方法掩饰不了太久的!”姬玚大叫道,“如果碰到银雪犬一族你立刻就会被闻出来的!”   祁念一笑了下:“没关系,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在妖域待太久。”   姬玚绝望道:“……这是重点吗?”   妖域的结界入口守着两个卫兵,见祁念一过来,两双黄澄澄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祁念一有些惊讶,没想到哪怕是在妖域之中,妖族竟然也保持着人型。   但他们的化型并不能算是完全的人型,这两个卫兵有着直立的身躯,四肢却是锋利的兽爪,身后一条蓬蓬的大尾巴在地面上打来打去,明明是人型的身躯,却有着一个属于妖兽的头颅。   祁念一在这两个长着人类的身躯,兽的四肢和头颅的卫兵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靠近后才将斗篷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头雪白的长发。   白狐卫兵看到她的白色头发,表情都缓和了些,却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你是哪族的?离境可有通报?”   祁念一露出一脸不可说的表情,神秘道:“新皇密令,不可多问。”   听闻是新皇,两个白狐卫兵紧张了起来。   祁念一适时释放出威压,混杂着姬玚的妖气,让他们一时难以分辨,只能感受到祁念一强大的力量。   在两个白狐卫兵眼中,祁念一的化型要比他们精致太多。   从头到尾完美的化作人型,这是只有化神境以上的妖修才能做到的。   两个白狐卫兵立刻恭敬起来,对祁念一行了个礼,大尾巴在地上拍了拍,便放祁念一进去了。   祁念一掸掸衣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妖域。   走时还听见两个白狐卫兵在她身后窃窃私语,难掩兴奋道:“这位化神境的大人也是白毛!”   “她的毛发好有光泽,像被阳光亲吻过一样。”   “不知道这位大人用什么保养毛发的,早知道刚才就该鼓起勇气问一问。”   不知为何,祁念一总觉得自己现在做这种招摇撞骗的事情,愈发的得心应手了。   “妖族真是单纯好骗啊。”祁念一感慨道。   直到她已经在妖域之中时,姬玚都还没反应过来。   姬玚的内心在她心中响起:“就、就这么容易?”   祁念一:“就这么容易啊。”   她说着,竟然自顾自地在妖域逛了起来。   当年妖族退避海外,从此人妖两族断绝联系。人们根本想不到,在遥远的海平线另一头,还有如此广袤的一片土地。   妖族确实如祁念一预料的一样单纯,他们的思维非常直接,喜欢会直接表达爱意,不满了就上角斗场来一场决斗。   或许是因为只有化神境以上的妖修才能够拥有完美化型的能力,为了证明自己的修为,妖修们都以化型为荣,哪怕是在妖域中也喜欢化型在外行走。   姬玚低声道:“在妖族中,只有刚出生没有修为的幼崽才会保持兽型,平时我们都是人型的,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会化为原型。”   祁念一站在这个部落的集市上,看着妖来妖往。   新任妖皇似乎确实做的不错,至少妖修们都在为这场桑梓节而高兴,都是在真心地庆贺新妖皇的出现。   祁念一甚至能直接感受到妖域境内充斥着喜悦。   妖族中化神境极少,屈指可数,因此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化型到一半的妖修,身后多半都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云野叫她。   云野关切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感受到最后一部分白泽的躯体在妖域哪里了吗?”   但他并没有得到回答。   无奈之下,云野偷偷弹出一缕灵识,却发现祁念一只是单纯地看着部落中的妖修们,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云野顿了下,认真道:“所以,你是在看那些尾巴和耳朵对吧。”   祁念一回过神来,立刻否认:“当然没有,我在寻找白泽的躯体。”   云野语气十分怀疑:“找到了吗?”   祁念一静了一会儿才道:“从进入妖域开始,就找到了。”   云野肯定道:“你果然是在看尾巴和耳朵。”   妖族之中,每个族群之中都有独属于这一族特别的习惯,如果没有姬玚在心中提醒祁念一,她怕是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但姬玚总觉得,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暴露身份。   见她这副模样,姬玚心中生出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便听见祁念一道:“妖族皇宫在哪,给我指个路。”   姬玚从绝望到悲愤再到麻木,只经历了十分短暂的时间,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祁念一眼眸微垂:“我在兑现我的承诺。”   “刚才我用神通听了一遍,新任的妖皇来自羽之部落的青羽一族,是只青鸾。   她成为妖皇之后,已经稳定下来了妖族内部的乱局,如今妖族的七个大供奉,六个都支持她,只有最后一个还惦记着老妖皇的情谊,没有放弃寻找你。”   她说完,等着姬玚的反应,却没想到姬玚当即怒不可遏:“居然是个扁毛!哪怕这妖皇不是我当,也不能让一个扁毛来当!”   祁念一:“……你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关于妖族之中的圆毛和扁毛之争,她确实也有听说过一些。   只是没想到,已经激烈到了这个地步。   “你该知道,从你逃出妖域的那一天开始,就代表你已经放弃了你的臣民。”   祁念一声音平淡,没什么太大的情绪:“眼下新的妖皇深得妖心,令万妖臣服,从别的方面下手,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耽误在妖域。”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直捣黄龙,去妖族皇宫杀了新任妖皇,用武力让你强势登上皇位。你还有老妖皇旧部的支持,要稳定民心,也只是时间问题。”   “直接进入妖族皇宫,用武力夺下皇位,这是我能想到最有效的方法。”   祁念一认真道:“以我如今的修为,要从妖域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   她似乎是在劝慰,但姬玚听着,却久久没有回答。   最后,祁念一自言自语道:“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她说着,径直向着妖族皇宫走去。   却听见姬玚着急道:“等等,你先别冲动!” 第149章 终得圆满   祁念一作势欲走, 听姬玚这么说,便又停了下来。   姬玚似乎有些着急,直接解除了万灵朝的附身状态, 脱离了祁念一, 面对面站在了她面前。   祁念一周身的妖气一下就淡了下去。   她微微扬眉, 抱臂看着姬玚:“怎么, 你是觉得我做不到, 还是……你不愿意这么做?”   说到后半句时, 她眼睛微微眯起, 有些玩味道:“我猜是后者。”   她靠近一步, 逼视着姬玚:“为什么不愿?”   姬玚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眼神瞥向远处的部落。   他们站在隐秘处,从这里向外看, 能直接看到妖族各大部落的聚居,几个部落之间都有着大大小小的集市,供不同部落的妖采购和交易, 再向西看去,能看到被各大部落拱卫在中间的妖族皇宫。   不同于人类世界中美轮美奂的殿宇楼阁, 也不同于魔域中极具狰狞粗犷之震撼感的建筑。妖族的建筑够格外的简单质朴,最为贴近自然。   羽之部落,也就是姬玚口中的扁毛们,全都生活在兰渝森林中, 从这里看去, 能看见森林中羽族居住的树屋, 有着很多灵巧的羽族生长着华美的羽翼, 在巨树之间来回飞跃。   其他的妖兽们也都各自有各自的洞穴和窝, 用人类的视角来看或许非常简陋,但却能让这些妖族们十分舒适。   因此妖族建在山上,整座皇宫都被竹林包围起来,看上去颇为雅致。   整个大陆重归寒冬,就连妖域都不例外,远远望去,竹林尽数被白雪覆盖,乍一看甚至和陨星峰极为相似。   各个部落中都有来来往往的妖族卫兵,它们走街串巷,每到一个部落,都要询问那一族的族长,然后记录些东西。   祁念一略听了下,这些卫兵是在各个部落之中统计重回冬季之后,部分部落的妖族进入冬眠,会不会对部落影响很大。   这一瞬间,她觉得在人类心中狰狞可怕的妖兽,在天灾面前,也不过和人类一样在普通的生存着。   或许正值桑梓节的缘故,哪怕是整个妖域都被白雪覆盖,各个部落的妖族们也非常活跃,四处都是欢声笑语的,让人根本不忍心打扰。   姬玚面露沉思:“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没有看到过它们这么开心过。”   “妖皇从一千年前开始就是我们一族,但我们这族不知为何,子嗣都很少,每代的幼崽最多就只有一两个,还很难养活,顺利长大的屈指可数,哪怕如此,妖皇之位也没有丢掉过。”   姬玚静静看着眼前热闹欢乐的一幕,低声道:“我以前觉得,我的以后,妖族的以后,也都会这样下去,一成不变,但一切都在阿娘羽化后不同了。”   “我是历代妖皇中,唯一继位时还没有化神的。”姬玚垂着头说,“但我没想到,它们变得那么快。”   “那些从小对我百般呵护的大供奉们,在阿娘羽化后,对我立刻变了脸色。我拼了命才逃出来,我知道,那些妖不希望我活着,他们觉得我没有能力领导好妖族。”   姬玚目光黯淡,自嘲地笑了笑:“我原本想要证明给它们看,我还没有成年就已经化神境了,我就该是妖皇。但现在看来,我证不证明,都不重要,对吗?”   他怔然回望,看向祁念一:“它们早就已经忘了我,在寒冷的冬季,用自己所有的快乐迎接新的妖皇的到来。”   “我的臣民,不需要我。”   祁念一靠在一棵树前,听姬玚一番陈情后,她微微勾唇:“所以,你想怎么做?”   姬玚先前还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眼神才变了。   他坚定道:“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拿回妖皇之位。”   姬玚说这话时的气势,看着和以前格外不同。   但正经不过几秒,他又立刻衰了下来,小声道:“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祁念一笑着靠近:“我给你支个招。”   姬玚立刻抬头:“不要那种你一个人去宫中把新皇暗杀的方法!”   他抿唇道:“虽然……我确实很讨厌扁毛,但她的出现给妖族带来了新生,如果我用这种方式杀了祂,会让我感觉,我背叛了我的臣民,我杀死了对它们好的妖。”   姬玚低落道:“哪怕,它们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个妖皇存在。”   “而且,你不是准备直接和深渊开战吗,这是整个大陆的战争,妖族无可回避,势必要参战。若在这时失去了妖皇,妖族定会大乱,我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   祁念一轻笑一声:“不是暗杀。”   她拍拍姬玚的肩膀,示意他转身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妖域之中几个大型部落的交汇点,是妖族最大的一个集市。   在那里设立着一方角斗场。   姬玚有些不解:“角斗场怎么了,在妖域到处都有。”   彼此人类那些弯弯绕绕,他们妖族更喜欢靠决斗来解决问题。   胜者即是真理。   祁念一:“刚才我听见那边的妖说,为恭贺新皇加冕,桑梓节期间,在全妖域之中开放大比斗,最终获胜的勇士可以挑战新皇,你要不要试试?”   听她说完,姬玚看向角斗场,又重新拾起了眼中的光。   他低喃道:“决斗……好像是个不错的办法。”   ……   确定了目标,姬玚自己兴冲冲地去角斗场报名参赛了。   祁念一看着他跑开,看着他刚报完名就被拉着上了角斗场后满脸错愕的样子,低笑着摇了摇头。   云野的身影飘了出来,落在她身旁,和她一道看着姬玚在角斗场上很快就压制住了对手。   云野瞥了祁念一一眼,了然低语道:“你是不是早在看到妖域如今的状况时,就已经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说要去妖族皇宫暗杀新皇,直接夺取皇位的话,是用来吓唬姬玚的吧。”   云野啧啧几声,用眼神谴责道:“瞧瞧熊猫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毛都炸了,真是个可怜孩子。”   祁念一冲云野摊手,一副无赖样子:“不激他一把,他也不会这么快下决心。”   她又看了姬玚几眼,没再停留,径直离开了原地。   云野跟在她身后,问道:“那现在我们要去做什么?”   祁念一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冲他微微扬眉:“去皇宫。”   云野呆住了:“啊,真去啊?”   这种呆愣震惊的情绪一直保持到他亲眼看着祁念一熟练地翻进皇宫的时候才稍微缓过来。   云野无奈道:“如果让白泽知道,祂留给你的神通力竟都让你用来做这种夜袭的事情,白泽怕不是会哭。”   祁念一:“祂才不会。”   祂不仅不会,甚至还在看热闹。   祁念一翻进皇宫,没有遇到任何守卫,也没有惊动任何的妖,一路顺利到不可思议。   到了现在,云野自然不可能认为她真的是来暗杀新妖皇的,便问道:“白泽最后的身躯,在皇宫里?”   祁念一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前方,低声道:“看来被发现了啊。”   云野有些惊讶,很快,他们面前的空气仿佛水镜微漾,突然从中拉开,显露出了前方的真容。   原来皇宫中有如此精妙的一层幻境。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青衫女子,女子身形高挑,眉心缀着一粒被青焰包裹着的红色火种,发丝是黑色的,但发尾却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火红,她的青色长衫衣摆处也点缀着青红交织的火光,将黑夜照亮。   女子面容清秀,行走间,端丽威严的气质便已经显露,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镇定和沉稳令人不由心生信服。   对方冲祁念一笑了笑,朗声道:“阁下从未掩饰过自己人类的气息,便是根本就不打算遮掩行踪,如此,我也该有些诚意,前来迎接才是。”   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头发雪白的女子,瞧着一副女将的模样,盯着祁念一的眼神却不太友善,鼻翼动了动,似乎对她身上人类的气息十分不适应。   祁念一同样回以一个笑容:“妖皇亲自前来迎接,在下倍感荣幸。”   青衫女子便是妖域新任的妖皇,真身是一只青鸾。   妖皇道:“阁下不用客气,叫我凰翎便是。”   她说着,眼神略带谴责的看向身旁的白发女将,低声道:“屠冰,这是贵客,不得无礼。”   说着,又对祁念一抱歉道:“屠冰真身是银雪犬,对于气息最为敏感,尤其是对人类的,她并不是对你有恶意。”   祁念一:“有恶意也没关系。”   云野颇为无奈,感觉她自从进入妖域之后,所有的行为就像是奔着把妖修得罪个遍去的。   凰翎低笑一声:“请跟我来。”   祁念一跟着凰翎路过妖族皇宫,在途中看到了不少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她好奇道:“人妖两族隔海而治后,不是早已经互不来往,为何此处还有这么多人类的东西。”   凰翎笑了下:“妖族和人族互不来往是事实,但妖族的见龙门妖修,也同样是要加入神机的。”   她说着,冲祁念一眨了眨眼睛:“两次深渊之战时妖族内乱尚未平息,我都没有赶到,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令主的小师妹。”   祁念一先是有些愕然,而后便忍不住笑了。   她却是在神机看到过好几个妖修,却没想到,就连现在的新任妖皇也是神机的成员。   祁念一真心实意道:“魔族皇子,妖域的妖皇,都是神机成员,二师兄真是不得了。”   凰翎看着她,眼神平和而清澈,仿佛已经知道祁念一此行的来意。   “你从靠近皇宫开始,就没有掩饰自己的人类身份,是为了劝服我带领妖族参战,对吗?”   因为要请求妖皇带领妖族参与深渊之战,她便不能有任何隐瞒。   否则,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之间信任的隐患。   却没想到,这位新任的妖皇,竟然是自己人。   这下,好奇的换成了凰翎:“但你来之前,应该不知道我是神机中人吧,为何如此大胆,敢冒此等风险?”   祁念一不慌不忙道:“因为我有全身而退的底气,如果我们谈崩了,那我只管跑路就是了。”   她想了想,又道:“但此事,并不是我的首要目的。”   越靠近皇宫,就能感受到越强烈的白泽之力。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凰翎看着祁念一的眼神,知晓她后面要说的才是真正的重点。   她们两人在宫中畅谈了一夜,第二天凰翎便直接给祁念一开放了在宫中自由参观的权利,并递给了她一个可以掩盖自身气息的灵器。   凰翎调侃道:“还是带上吧,虽然你能保证自己可以从妖域全身而退,所以无所畏惧,但我宫中的银雪犬一族可不少,他们的鼻子可都难受得很。”   能在宫中自由走动后,祁念一径直去到了她感受到的白泽之力最浓于的地方——上上任妖皇,也就是姬玚母亲的寝宫。   那位英年早逝的妖皇把寝宫设立在一片竹林中,祁念一在她被封存起来的房间找了一会儿,确定皇宫中白泽力量的来源就在此处,但她在这个房间之中,却无法分辨她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祁念一在心中呼唤了很多次,白泽却并没有给她回应。   像是在告诉她,不要试图从祂这里走捷径,她要做的事情,只能她自己一步步去完成。   祁念一有些无奈。   越靠近最后那一步,她就愈发焦躁,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平复了下心情,告诉自己不能着急,才开始慢慢放出灵识,感受着寝宫中的一切。   片刻后,祁念一睁开眼,有些迷茫道:“我仍旧只能感受到祂的力量,却无法感应到我要找的是什么。”   她看向云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云野说话。   “当年白泽被分割开的躯体,皮毛被南境当作圣物供奉了起来,双角化作忘忧,最大的躯干骨成为了隐星,灵识一分为二分别镇压在感业寺和魔域,三大神通力分别在我、妙音和明洛的身上。”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如此算来,最后还剩下的,就只有那个了。”   她和云野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同时道:“心脏。”   在凶手将白泽杀死后分割身躯时,逃走的心脏。   出发来妖域之前,祁念一将忘忧身上的白泽神力抽走了。   这样,忘忧能不再有那令人惊奇的修复能力,真正作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好好长大。   现在,她已经集齐了白泽散落在大陆上的几乎所有身体碎片,就只差最后填满那颗跳动的心脏,就能将这位神明复活。   祁念一闭着眼睛,在心里对白泽道:“深渊之下的那些东西,最畏惧的就是你。一部分你的血脉之力都能让深渊沉寂几十年,如果是你真身,那些东西一定会吓到魂飞魄散的,对不对。”   过了很久,白泽的声音才重新在她心中响起。   “如果是我的真身,或许确实可以。”   祁念一:“不要悄无声息地死去,不要让意识消散于天地间,更不要让人类代替你成为神明。”   “我帮你活过来,你帮我们彻底将深渊埋葬。”   祁念一郑重道:“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双赢的办法。”   当年因为贪念弑神的人成为了深渊本身。   他们将白泽的血液注入自己的后代体内,让白泽的力量随着血脉传承在南境、东洲、西洲甚至更广阔的地方播种。   他们恐惧被自己杀死却又没有完全消亡的神明,所以身怀白泽血脉的人成为了所谓的天命者,一代又一代在深渊献祭自己的生命。   而现在,让被无辜杀死的神明复活,亲手去斩断这一段尘缘。用最神圣纯净的神力,去埋葬汇聚了整个大陆恶念的深渊。   祁念一不信天命,却相信冥冥中自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寝宫四处汇聚起点点流光,每一个闪烁着的光点都蕴藏着白泽的力量。   这些光点从整座皇宫汇聚起来,以这座寝宫中的最为浓郁,白泽之力从四面八方向着祁念一靠拢,最后化作一道强烈的光源,汇入了祁念一体内。   在光源进入她身体的瞬间,她感觉到体内的两股力量掀起浪潮。   属于她自己的力量和属于白泽的力量以她的身体为战场,在不断的争斗着,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祁念一脸色苍白一瞬,感觉全身剧痛,眼神一黑,险些失去意识。   她抬眸,撞入云野担忧的眼神之中,她宽慰地笑了笑:“没事,已经能够习惯了。”   云野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这种不适之感压制下去,按着自己的心脏处,感受到了心脏有力地跳动,证明她实实在在的活着。   光源汇入她体内之后,寝宫里的白泽之力才开始渐渐淡去。   难怪,她刚才只能感受到力量存在,却无法找到力量真正所在之地。   原来最后这部分白泽之力分散在整个妖族皇宫之中,四处都凝聚着祂的力量,让她无法找到一个确切的目标。   她在原地打坐调息,开始引导着体内的力量回到正轨,直接沉入了内景之中,开始进入闭关的状态。   她的剑平放在膝盖上,云野站在不远处为她护法。   在内景中,祁念一能清楚地看到白泽最后一部分力量将她的身体改造得更加完美。   若单论肉身强度,或许全大陆都找不到几个比她更强的了。   但奇异的是,最后的光源汇入她体内后,逐渐压缩,凝聚成一个精致小巧的赤金珠,悬在她的紫府之中。   祁念一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和白泽的力量一同在上涨,但她现在无法分清她的修为已经到了什么阶段,或许只有她和白泽彻底分开的那一日,才能清楚知晓。   最让她惊喜的是,这一次,她能在内视之中,握住那根她以前一直都无法使用的金笔了。   早已经经过清洗消融变成一片空白的天命书就摊开在她面前。   祁念一紧紧地握住了那支金笔,心跳开始渐渐加速。   她眼神有些犹豫,在笔尖落下的前一刻,还是放开了手。   她有预感,这支笔,这本书,她只能写一次。   唯一的机会。   现在还不是时候。   祁念一重新进入修炼状态,这次涌入体内的白泽之力太多。   她不但没有缺口被填满的感觉,反倒觉得力量太盛,几乎快要溢出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云野仍然守在她身旁。   祁念一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到此时她眼中的世界,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   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则,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起来,像是有生命一般。   所有的生命体内的灵力循环,人世间的灵气流动,在她眼中就像是透明的一般,没有任何秘密。   她的双眼可以直接看到事物最本源的东西,比起原先只用一双眼睛看,现在她感觉自己是用心在看世界。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上天下,万事万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才是真正属于白泽完整的神通。   到此,终于算得圆满了。   不知为何,明明该感到高兴的时刻,祁念一却隐约听见了白泽发出一声轻叹。   这声叹息很浅,尚未落下就消散殆尽,令她摸不着头脑。   “我闭关了多长时间?”   云野:“半个月,期间妖皇来看过几次,看到你的状态,就下令将这里封锁起来,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姬玚也来找过你,我告诉他你如今安好,他就继续去参加他的比斗大会了。”   说到这个,云野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昨日姬玚已经成为妖族大比斗的头名了,拿下了他要和新任妖皇决斗的资格。”   祁念一并不惊讶,反而道:“他要是拿不下这个头名,我才该惊讶。”   “怎么说也是我的灵宠,跟了我这么久,也已经是见龙门的妖修了,要是连这种比斗都赢不了,日后也就不要说自己曾经是妖皇了,太丢脸了。”   祁念一整理了下衣着,循着皇宫卫兵的指引,去到了角斗场。   她结束闭关的时机很巧,正好就在姬玚和凰翎决斗的这一日。   刚迈入角斗场,就听见场下议论纷纷,都在讨论着这场比斗。   “听说这次在大比斗中获胜的勇士,是上一任妖皇?”   “他不还是个幼崽吗?没想到已经这么厉害了啊。”   “他和凰翎大人谁能赢?”   “虽然他和我同样都是圆毛,但我还是觉得,凰翎大人能赢。”   “那还用问,当然是凰翎大人了!”   祁念一站在看台处,听着妖修们的议论,低笑起来。   妖真的很简单直接,拳头大的称王,对你好的就支持。   它们的生活,简单到让人有些羡慕。   按妖族的规矩,这样规格的决斗,须得用真身上阵,才算得上尊重。   姬玚哪怕极不情愿,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只两手就能捧起来的熊猫幼崽。   它眼睁睁看着远处,他熟悉的皇宫中,飞来一只巨大的青鸾。   青鸾有着纤长的尾羽,七根尾羽每一根都仿佛燃烧着青红交织的火焰,双目宛如最纯净的绿宝石。   青鸾的爪子,就有两个熊猫幼崽大。   这样的对比实在太过惨烈,就连祁念一都有些不忍看。   姬玚呆愣地看着眼前气度高华,风姿雍容的青鸾,先前生出的战意夹杂着自惭形秽,凝聚成一种格外复杂的心情。   云野坐在祁念一身边,叹息道:“真是个可怜孩子。”   他瞥了祁念一一眼:“你怎么这么坏心眼,他摆明了赢不了。”   祁念一淡声道:“输赢是一回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另一回事。”   果不其然,哪怕同为化神境,姬玚的战斗经验和凰翎也根本就没得比。   角斗场上,熊猫幼崽被华美的青鸾用爪子揉来揉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斗。   姬玚注视着凰翎平和的眼神,终于意识到,妖族的这位新皇,真的没有把他当一回事。   她知道他还活着,甚至知道他身在何方,但她没有派人来追杀他,也没有让人找他,甚至他前任妖皇的身份出现,可能会动摇她的统治时,她都只是平淡地迎接了这场决斗,没有让人做更多。   这是真正强大的妖才能做到的。   这位新皇,和他的母亲一样,是个强大的妖,也是个很好的妖皇。   看客们看着熊猫幼崽在角斗场上不断的翻滚,哪怕在如此明显的败相面前,都没有放弃,而是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时,也都有些心生佩服了。   妖族最钦佩勇士。   哪怕是战败的勇士。   决斗结束后,围观的妖族们才散去。   最后这场新旧两任妖皇的决斗,仿佛为这场桑梓节落下了一个新奇而又辉煌的帷幕,为新任妖皇的冠冕上,镶嵌了一颗珍贵的宝石。   熊猫幼崽躺倒在角斗场上,半天没有动,最后是被祁念一拎着后颈肉抱起来的。   姬玚很久没说话。   祁念一扬眉道:“如果不甘心的话,要不我还是杀回皇宫去帮你——”   姬玚打断她,声音沙哑道:“不用了。”   它低声道:“我输得心服口服。”   熊猫幼崽脱力,趴在祁念一的肩头,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这次,祁念一没再说什么“兽型的时候不要说人话”来打击他,而是又揉了一把熊猫幼崽的头,算做安抚。   “凰翎答应了不会伤害你,你日后就留在妖族,好好修行,好好当熊猫吧。”祁念一低声道,“但要答应我一件事。”   姬玚沉闷道:“什么事?”   祁念一眼神低垂,温声道:“永远不准伤害一个人,她叫慕晚。”   哪怕她们现在已经和天命书中发生过的事情完全不同了。   她还是有些害怕,害怕有任何一点可能性,会走向那个结局。   但这次,姬玚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用自己熊猫幼崽的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但姬玚垂着头自己沮丧了一会儿,闷闷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   他支支吾吾了片刻,低声道:“但我不想呆在妖域。”   熊猫幼崽望着她:“我能跟你走吗,继续当你的灵宠。” 第150章 大结局上   祁念一带着熊猫崽准备离开时, 凰翎还前来送行了。   “如今妖族内部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同在这片大陆生存,参战一事, 妖族义不容辞。”凰翎笑着说, “带到一切平息那日, 再来妖域玩啊。”   祁念一低笑道:“还是不了, 我才来这些天, 皇宫中就有好些妖族的鼻子受不了了, 若是待的时间长些, 恐怕会令万妖退避了。”   妖族对于人类的气息可是很敏感的。   凰翎是神机的一员, 和人类交往比较多,对于人类的态度,比起寻常妖族要友善不少。   祁念一看出她想要推动人妖两族重归于好,但终究隔着数百年的隔阂, 哪怕有妖皇一力主张,真要实现也不知会是多少年之后了。   但无论如何,有这样一个妖皇, 无论对于妖族还是人类,都是件好事。   “就送到这里吧。”   祁念一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熊猫崽, 又看着凰翎,自我调侃道:“带着前任妖皇,被现任妖皇送行,我还真是荣幸。”   凰翎在原地, 目送着祁念一御剑腾空而起, 身影化作流光, 在她眼中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回去的途中, 祁念一突然道:“我以前一直都觉得, 动物嘛,还得是圆毛手感比较好。”   姬玚听着,耳朵抖了抖,虽然极力装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样子,但还是微微向祁念一那头倾斜了过去,想听听她发表对于圆毛的评价。   却没想到,祁念一下一句又道:“但见过凰翎之后,我突然觉得,扁毛也很不错嘛。”   熊猫眼神立刻不满了起来,为了表示不满,屁股挪了下,离祁念一远了些。   然后圆滚滚的身子被高空的大风一吹,险些被从剑上掀下去,被祁念一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好像从你和凰翎决斗结束后,你就没有再变回人型了。”祁念一好奇道,“你这是……受打击了?”   熊猫气急败坏道:“不是你说不喜欢我人型的吗!”   祁念一扬眉:“我说不喜欢你就不当人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再说了,难道我说不喜欢,就要求你一定要这么做吗?我是这么过分的人吗。”   熊猫被她拎在手上,发出一声冷笑:“呵。”   所以说,寄人篱下的生活要不得。   他们去时是什么阵容,回来还是什么阵容,倒让陨星峰上其他人惊了下。   他们都以为这次祁念一是送姬玚回妖域的,没想到姬玚居然又跟着回来了。   虽然陨星峰上熊猫不少,但像姬玚这么好欺负的,还是头一个。   它一回来就受到了陨星峰其他人的热切关怀——每人都把它揉搓了一把,表示对熊猫加入他们这个大家庭的欢迎。   好半天,姬玚终于从魔爪中挣脱出来的时候,祁念一已经不在原地了。   姬玚看着自己的样子,总觉得早晚有一天,他的毛会被撸秃的。   祁念一把姬玚留给了宫凌洲之后,径直上了陨星峰山巅。   那里是温淮瑜的住所。   温淮瑜自己住着一个三进的院落,主屋左右两侧分别是药房和病房。   他出诊全看心情,有时因为一只猫受伤也会刻意下山去问诊,有时哪怕对方一掷千金也绝不下山,不仅如此,将外人带回陨星峰救治就更少了,前来求诊的多半都是沧寰内部人士,在沧寰中有自己的住所。   因此这间病房虽然建成多年,但一般都不怎么住人。   但今日,陆清河住了进去。   这段时日,温淮瑜已经将凶兽内丹和无垢花处理完毕,只待最后为陆清河续上灵脉。   温淮瑜低声道:“我还是第一次治这么麻烦的病。”   陆清河躺在病榻上,闻言冷汗直流:“温大夫您第一次治这种病该不会手生吧,要不要练练手啊。”   温淮瑜瞥他一眼:“老实点。”   陆清河打破了陨星峰的很多规矩。   第一次有外人在陨星峰一住就是几年,和他们一道吃年夜饭,一起生活。   虽然相遇只不过是因为一个谁也不愿有的伤势,但到底一同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哪怕他们嘴上没说,心里早就已经把陆清河当成半个家人了。   温淮瑜准备给陆清河重续灵脉的这一日,不仅是陨星峰,沧寰其他峰知道陆清河情况的人都前来探望过,陆清河面对他们就有些不自在,后来还是温淮瑜看不下去,把前来探病的人都赶走了。   祁念一回来得晚,正好撞上重续灵脉的前一日。   听温淮瑜说续灵脉极其麻烦,他和陆清河都需要养精蓄锐,祁念一便也没有再打扰,而是将从妖域带来的灵药放在了温淮瑜的药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旁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正常的外出归家,却没想到祁念一回来后,直接将自己的院落封了起来,谁都不能进入。   她也没有出来过一次。   她的院中没有灵力波动,旁人能感觉到,她并不是在闭关修炼,但院落被阵法封印起来,里面哪怕有声音和动静,外面也感受不到分毫。   这让陨星峰上其他人都有些担心。   晏怀风如今身在神机,温淮瑜给陆清河续灵脉还没结束,只有墨无书和宫凌洲每日都会到她的院子门前看看,然后毫无结果地回去。   就连赖在陨星峰不肯走的那只大橘猫也会时不时在她院落外面喵两声。   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回应。   知道温淮瑜给陆清河续灵脉成功,也不见她出来。   时间一长,陨星峰上其他人都开始有些好奇,祁念一把自己关起来究竟要干什么。   实际上这段时间,祁念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院子里,也没做什么别的。   她在写信。   她将桌上的信分类放好,信封上写着不同人的名字。   从三个师兄和师尊,到慕晚、萧瑶游、楚斯年这些好友,再到南境那边,上官熙和摇光,还有其他更多。   每封信写好后,就被她用匣子收起来,分类装好封存。   但她却没有把信送出去,而是将匣子藏在了房间的柜子里,藏得不算隐蔽,但也不会有人故意来翻。   好像就是放在那里,等不知道什么人意外发现的那一日。   到后来,信也写完了,祁念一却仍然觉得她的心无法静下来。   她挑了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将小榻搬到院中,将自己所有的剑在小榻上整整齐齐地排开。   祁念一掏出自己惯用的红绸,从不夜侯开始,用红绸擦拭剑身。   云野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安定温和。   八柄剑中,竹剑不夜侯最薄,将剑身横平逆光看去,剑身薄如蝉翼。外面镀上一层很薄的膜,摸上去还能感觉到竹子的纹理。   这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一把剑。   放在不夜侯身边的,是漏影春。   比起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不夜侯,漏影春这把对剑要平和得多。千年古木铸造的剑身天然就带有岁月的厚重,握在手上,如同一位温厚的长者。   白玉剑丹歌最娇贵,也最是美丽,清透的白玉触手如水温凉,剑锋偏钝,看上去华而不实的一把剑,叫人看不出有着直斩魂魄的能力。   祁念一将每一把剑轻拭过去,目光专注,似有不舍,而后在碰到中间沉渊时,气息有些迟缓。   她将这把和她差不多高的剑举起,阖眸感受着这把从深渊取来的玄铁铸成的剑散发的剑气,眼前又浮现了深渊的样子。   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那把不知名的紫水晶剑时,那把剑却先被云野拿了起来。   云野看着紫水晶剑剑身上镌刻的符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便听祁念一道:“还是不能告诉我,这把剑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吗?”   这把剑上的符文是铸剑师专用的暗语,除了云野,她也认识好几个铸剑师,她明明有机会,却一直没有找人问过,而是尊重了云野自己的想法。   云野偏过头去,耳根悄悄红了,嘴上却道:“说与不说的,其实不重要了。”   他回看祁念一,眼中带着笑意:“因为这把剑上写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做到了。”   祁念一闻言微微扬眉,而后一笑:“那能告诉我,这把剑的名字吗?”   云野低头看着她:“这把剑,我没有取名。”   祁念一有些惊讶,而后听见云野说:“你来为它取名吧。”   她低头道:“这我可要好好想想。”   照孤光一直被她缠在腰上,现在拿出来,放在一排剑中,有着别样的美感。   阳光透过照孤光半透明的剑身漏在祁念一的脸上,映着她金色的双眼璀璨而温暖。   中间剑芯流动着的赤金色血液合着她心脏的跳动,在一阵阵散发着温热。   她兀自看了很久,才将目光落在最后一把剑上。   那把剑她从来没有用过,是一把已经折断的剑,剑身不过手掌长,折断的横截面露出浓郁的血色,仿佛沾染着无穷无尽的煞气。   她脸色有些沉重,将最后这把断剑握在手心。   几乎一瞬间,汹涌的血色浮现在她眼前,她通过这把剑感受到了极其强烈而震撼的痛苦,还有无尽的恐惧和恶念。   祁念一猛地从这把剑中撤回灵识,额前已经有虚汗冒出。   她看着云野,沉声道:“最后这把断剑,不是你铸造的,对不对?”   云野一时失语,点头承认:“这把剑,是我意外所得。”   他苦笑道:“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一把锋刃过长的匕首,只是从中折断了,所以看不出来。”   匕首。   祁念一闭了闭眼,轻声道:“是……他们用来杀死白泽的那把匕首,对吗?”   这次,白泽代替云野回答了她   “是的。”白泽平静地说,“就是这个东西。”   拭剑能让祁念一平静下来,她将自己关在院中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个目的。   而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开始梳理思路。   “这把匕首上缠绕着你的神力和深渊的恶念。”祁念一低声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但我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眉心镌着隐约的不安,被云野细细抚平。   祁念一抬头,撞入云野温暖安定的眼神之中,一如往常。   两人眼神交错,云野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她——我知道你在不安什么。   祁念一坐在院中,云野在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抬头专注地看着她:“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这些剑,都是我为你而铸的,包括我自己。”   云野声音温柔而坚定:“从我以身祭剑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践行自己的道,你也同样,我们是同道者。”   他抚着祁念一的额头,温声道:“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们这一代的修仙者太过无能,才让你不得不背负起这些压力。那时我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一个怎样的剑主,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他声音很轻,却平缓而清晰:“我很庆幸遇到你,念一。”   “你带我见证了很多奇迹,让我有勇气去相信未来。”   祁念一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底复杂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我知道我们要面对什么。”云野弯了弯唇角:“你之前不是说,让我和你一同去探寻剑道的巅峰,追寻道之尽头吗?”   “既然如此,最后这一段路,无论面对什么,我们都一起走。”   祁念一眼神微颤,反手握住了云野,和他十指紧扣。   她声音有些低哑:“好,一起走。”   这夜,祁念一没有合眼。   她站在院中的树上,吹埙一整夜。   低沉肃穆的埙声穿过陨星峰,循着夜风传到整个沧寰。   第二天,宫凌洲和墨无书如同往常一般到祁念一的院子门前探望时,却发现她院中的封印已经解开了,但她人却不在院中,只留给了他们一个空落落的院子和满地残雪。   墨无书看着这一幕,眉头微皱,心里生出些不安。   而此时,祁念一已经身至佛国了。   再次踏入感业寺时,祁念一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以往。   这次同样没有经过任何通报,感业寺外驻守的僧人告诉她,住持正在等她。   祁念一熟门熟路地走到空灯大师的禅房,看见空灯大师在门外静立,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但当她走到空灯大师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默念佛号,发出一声叹息。   空灯大师仿佛知道她此行所为何事:“祁施主,随我来吧。”   祁念一站在感业寺中,还未探出灵识,就已经感觉到了另外一个灵识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团团包围住,密不透风似的。   祁念一轻声道:“不必了,空灯大师。”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无形的灵识,那弥漫在感业寺中的灵识却像是有意识似的,在触碰的瞬间就齐齐涌入她体内。   祁念一一阵眩晕。   空灯大师站在不远处看着祁念一。   他其实看不到白泽灵识的流动,但却能感觉到,从祁念一入寺之后,笼罩感业寺数百年的佛光,渐渐淡了下去,最后彻底消失。   空灯沉声道:“敢问祁施主,此行可有把握。”   不久前深渊那场争执,感业寺早已经听说。   对于她坚持不愿让任何人献祭的行为,人们议论不休,但感业寺的佛修们听闻,最终都只得一句:“大勇,亦大善。”   空灯是最早知道天命者存在的几人之一   “感只身和全天下对抗,甚至和天道对抗的人,古今少有。”空灯说,“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人们固有想法的,更是罕见。”   “祁施主既已做到如此诸多不可能之事,贫僧相信,祁施主此行,同样顺遂。”   祁念一回身,冲空灯大师颔首致礼:   “借大师吉言。”   她说完这句话,御剑腾空,头也不回地向着深渊的方向前进。   祁念一到深渊的时候,正是破晓时分。   天地都沉入无尽的黑夜,唯有天尽头出现一缕微光,像是无尽黑暗中的一线希望。   深渊的裂口完全被深厚的冰层封冻,而冰层的最高处,屹立着一个精致的冰雕。   祁念一行走在冰天雪地的世界中,没有用任何灵力,徒步攀登上冰峰,站在那座冰雕的前方。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酒壶,拔出塞子后,沁人的酒香溢出。   这酒中带着清新的竹意,是半年前温淮瑜在陨星峰后山用竹筒酿成的,是他们最常喝的一种酒。   祁念一自己喝了一半,将另一半酒洒在叶熹微面前,酒液落在冰面上,很快也冻结成冰。   她嘴唇动了动,看着叶熹微,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已经不用再说。   最后祁念一只是站在距离叶熹微几步远的地方,向她认认真真行了个剑者之礼。   祁念一握着非白,行礼时,两指并拢,燃起苍白的灵焰,顺着剑尖轻擦至剑身三分之一处。   非白完全被她的灵焰点燃。   但这不仅仅是一个行礼。   她的灵焰包裹着剑气直入云霄,清耀剑光划破长空,正迎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她的剑光甚至将阳光都完全盖了过去。   这道剑光飞渡深渊,迎向太阳的方向,伴随着日光一起将整个大陆的白昼拉开。   祁念一这次是真正的孤身而至,就连灵宠姬玚都没有带来。   她像是回到了最初,只有她一人和一把剑的样子。   祁念一缓缓腾空,悬在云端,平静地看着下面的冰川。   她将手中剑换成了那把曾经杀死白泽的断剑,残缺的兵刃握在手中的感觉格外不同,但煞气也格外浓重。   就在光亮彻底将大陆照亮时,祁念一眸中燃起火光,全身所有的白泽之力汇聚于掌心,顺着断剑怒斩直下。   她动作未断,顺着刚才的力道在空中猛地转身,剑气再次斩下。   一连七剑,每一剑的剑势都高过之前,在最后第七剑是,已经气盈如满月。   高空的风将她的衣袍卷起,她穿着沧寰浅蓝的道袍,白发在身后飞舞,仿佛要同湛蓝天幕和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腰间隐约露出的一抹赤红成为了唯一的色彩。   剑气径直斩入冰层,十几米厚的冰层发出沉闷的震颤,而后竟是从中出现一道裂纹。   第二剑、第三剑……第七剑。   每一剑都劈斩在裂痕处。   祁念一听见一声清脆的冰裂之声。   在第七剑之后,冰面上的裂痕呈蛛网之势层层裂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然碎裂。   将深渊整个封冻起来的冰川从这里开始倒塌,厚重的冰层、尖锐的冰锥、深厚的白雪同时倾斜而下,将深渊乃至周围数十公里外的地方都引动,发出地动一般的震颤。   从高空看下去,能看到冰层裂开后,重新显露出来的无尽深渊。   俨然一副末日景象。   被叶熹微封冻的魑魅魍魉和幽魂都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定格在原地。   祁念一知道,他们没有彻底死去,也不算真正活着,只是停留在了被封冻的那一刻。   就和叶熹微一样。   这样惊天的动静,惊动了驻守神机的所有人。   晏怀风感觉心狠狠疼了一下,他刚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听见了深渊那头传来毁天灭地一般的响动。   神机所有人都立刻冲了出去,看见的是祁念一独自高悬深渊之上,拔剑怒斩冰川的样子。   裴泓惊慌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巡夜人呢!为什么没有通报!”   “她来得悄无声息,巡夜人都没有感觉到,不知她是怎么出现的。”   裴泓撤下斗笠,惊怒道:“见鬼了,她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瞒过我们所有人了吗!”   他眉头紧皱:“她究竟要干什么?”   晏怀风看着祁念一悬于空中的身影,心脏一阵狂跳,他眼神不断变化,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双手正在颤抖。   祁念一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回望了一眼,然后随手一抛,将非白的剑鞘扔给了晏怀风。   “替我保管一下。”   她说完,用那把断剑划破自己的手掌,赤金色的血液洒落深渊,顷刻间引动了深渊之中的异动。   被封冻的幽魂们似乎有了些反应,一座座冰雕开始抖动,似乎要突破冰层的束缚。   祁念一像是没看到一般,死死地盯着深渊的方向。   她将剑换成非白,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此前所有的经历在她眼前腾转而过,最后握紧了剑柄。   水墨色的剑气从她周身泛起,逐渐化作一条水墨色游龙,在她身边腾旋。   祁念一再次斩下一剑。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一剑囚龙,却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只是有着最为纯粹的白泽之力,被水墨游龙裹挟着在深渊上空盘旋,而后均匀地落在了每一个幽魂的身上。   晏怀风眉头紧皱,看着她使出的这一招囚龙。   这一剑虽名为囚龙,实则却是斩断束缚,脱离樊笼,逍遥天地间的剑意。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惊道:“她要净化那些幽魂!”   话音刚落,深渊中被定格的千千万幽魂在白泽之力的洗礼下,身上的冰层逐渐消融,连带着一起消融的,还有他们身上浓郁的黑雾。   洗却一身黑雾的幽魂们似乎重新回到了还活着的样子。   水墨游龙所到之处,幽魂们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神终于焕发了神采。   他们身上裹挟着淡金色的光,剑气过后,阳光随后而至,给原本寒冷彻骨的深渊带来片刻温暖。   成千上万的幽魂们茫然游荡在深渊上空,终于在感受到天光垂落之时,重新找回了自己过去的记忆和神智。   “原来……我们早就已经死了啊。”   “竟然成了伥鬼,真是的。”   “我们死去了多久?现在大陆是什么情况?”   祁念一低声自语道:“白泽神力能埋葬深渊,净化恶念……但这些幽魂,本就是被恶念污染束缚,才不能逃脱。”   无数幽魂低吟着,最后齐齐看向祁念一。   刚才那一剑,几乎抽走了她全部的力量。   体内两股力量瞬间失衡,在她身体里乱窜。   祁念一眼前有些发黑,握紧了手中之剑,强撑着睁开眼睛。   她脑子有些发昏,双眼看着足以将整座大陆吞没的恶念从这些幽魂身上褪去,最后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凝聚在深渊上空,仿佛即将就要向大陆四处蔓延开。   祁念一声音有些沙哑,却坚定。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牺牲的英雄,不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祁念一执拗地望着他们,就像她坚定地说不要让任何人献祭,也绝不向深渊低头时的眼神一样。   固执而坚定。   她用一道柔和的剑气,推着这些幽魂离开深渊,向着他们原本回的地方而去。   神机众人看着不少自己曾经的战友终于恢复清醒,一时泪眼婆娑。   她向深渊中成千上万的英魂高声道:   “我来送你们,魂归故里。” 第151章 大结局中   天光大亮。   深渊的冰层被祁念一斩碎后, 开始冰雪消融。露出了伫立深渊之中的登天梯,以及被冻结在登天梯上的那些丑陋的深渊之物。   无数英魂身上的深渊污染被彻底洗净,他们身上泛着浅金色的光, 顺着白昼微光延伸向远方, 仿佛在为他们指引归家的路。   这些英魂或顺着金色的轨迹离开深渊, 或在神机前站和曾经的战友道别。   身影交叠, 眼神交错。   并肩作战数百年, 如今生死两隔。   神机云台上挤满了人, 所有神机成员都冲了出来。   云台上是活着的人, 云台外是已死的魂魄。   数百年时间, 一个深渊,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神机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冲出云台,和曾经的战友道别。   裴泓颤抖着伸出双手, 却只是和他面前的灵体在空中虚握了下。   灵魂用自己碰不到实体的手在神机众人的肩膀上轻轻一锤,没有多言,已经胜过无数话语。   ——我们走了, 往后就交给你们了。   所有人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数万英魂从深渊上空飞渡, 彻底在他们眼前消失。   就好像刚才经历的是一场梦境。   深渊边,出现一个削瘦的身影。   他是被妙音搀扶过来的,一段时间不见,天机子似乎又瘦了很多, 原先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仿佛是一截枯木, 看不到一点生机。   他在深渊边静立, 拂开了妙音搀扶他的手, 哑声道:“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妙音有些担心,却还是依他所言退开了,让天机子一个人站在深渊之畔。   从卸下天机子一职开始,薄星纬就再没用黑纱遮眼,而是露出一双空洞灰白的眼眸。   他怔然望着深渊,循着眼中无数的命线和星子,寻找他想要见的那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无数魂魄中来回逡巡,最后,他眼前的星子沿着收束的命线,仿佛回到了过去他还是个幼童,被上一任天机子带着行走四方的日子。   也忘不了那个人递给他的一块糖糕。   其实算不上好吃,对于寻常人的口味而言,太过甜腻了。   但那个味道,他记了很多年。   薄星纬在感觉到自己脸颊上划过温热的液体,他后知后觉地碰了下,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在落泪。   但他固执望向的那个灵魂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向着祁念一而去。   祁念一看着那个灵魂向自己靠近,眼中带着孤高的笑,如同她在深渊一跃而下时的样子。   “隐……隐星。”祁念一不确定道,“是你吗?”   对方向她微微点头。   她们之间隔着几百年的时间,从未真正见过面,但祁念一在梦中受到了隐星剑意的馈赠,见到了隐星挣扎着求生又慷慨赴死,她对这个人既感激又敬佩。   隐星身后,还有另外几个祁念一从没见过的魂魄,有男有女,都感受到了祁念一身上的白泽神力而向她慢慢靠拢。   隐星绕着祁念一打量了一圈,伸出手在祁念一的身前碰了碰,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才轻声道:“谢谢你把我的骨头拿回来了。”   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祁念一的发顶,也只是灵魂的虚影在祁念一头上轻抚,并没有落到实处。   隐星的手最后落在祁念一的眉心,在她的眉心处轻点。   祁念一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眉心传来,将她体内暴动的气息压制了下去。   隐星之后,是另外几个陌生的灵魂。   祁念一从没见过他们,但他们却像隐星一样,在祁念一的眉心轻点,落下了温热的印记。   隐星眼底的笑意变得温柔又平和,她注视着祁念一,轻声道:“干得不错。”   虽然未曾言明,但祁念一已经猜到了其他几个灵魂的身份。   是一千年以来,其他在深渊牺牲的天命者们。   他们以血脉之力镇压深渊,为大陆带来了千年的安定。   肉身消亡了,灵魂被深渊吸收,永久的被束缚在深渊之中。   不死,亦不生。   直到今日。   祁念一感觉到平静许久的心湖开始波动,让她眼眶有些发热,被她微微偏头压了下去。   她看着这些曾经和自己背负着同样命运的人,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哪怕天命无常,天道无情,人终究能从其中闯出一条生路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念一,念一。   她真的成为了那个一。   隐星似乎感受到了另外一个灼热的视线,她顺着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高挑削瘦双目灰白的男子,专注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再过多的关注对方。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深渊之上的最后温情,以隐星的一个拥抱告终。   离开前,隐星给了祁念一一个拥抱。   祁念一抬手回抱过去,明明身前只是一个虚无的灵体,也依旧让她感觉到真实。   她们以拥抱道别。   最后隐星和其他所有天命者的灵魂们,向着浩渺天地而去。   魂归来兮。   薄星纬仍然望着隐星离去的方向,直到代表她的那颗星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尽头。   他年少时的惊鸿一瞥,于她而言,不过是和一个稚童的萍水相逢。   如此,已经足够。   深渊之上的冰层逐渐消融,就连叶熹微身上的冰霜也在褪去。   叶熹微脚下的冰川融化,露出了她苍白如雪的容颜。   她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慨然屹立,永远英勇无畏挡在所有人前方。   从南境到整个大陆,始终如此。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托住了叶熹微,让她开始缓慢下落,最后被祁念一接住,在神机前站安放。   叶熹微双眼轻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灵力,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已经停止了。   只有潜藏在身体深处的灵魂还有一息轻微的反应。   祁念一目送着神机将叶熹微送离,这才回头,看向凝聚在深渊上空的恶念。   她的力量终究不够将这些恶念全数净化,余下这些,一旦扩散出去,会成为大陆的又一个隐患。   祁念一缓步靠近。   旁人看不见那惊天的恶意,在祁念一眼中,那些恶意化作脏污浓稠的黑雾,只要嗅到一丁点,都会让人全身不适。   她重新拿出了那柄断剑。   同时背负着神明的生命和弑神者的恐惧,这把断剑成为了接纳这些恶念最好的容器。   断剑悬在祁念一掌下一寸,缓慢转动起来,最后速度快到成为一团肉眼难以捕捉的阴影,悬在祁念一和那些恶念的中间。   无数的恶念向着这把断剑涌来,悉数汇入断剑之中。   顷刻间,吸纳了过多恶念的断剑在空中形成一个几欲压顶的漩涡。   形成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甚至都快要被这个漩涡吸引走。   祁念一牙关紧咬,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太多了。   一把断剑无法将这磅礴恶念尽数吞没。   深渊之中沉积了这片大陆千年的恶念,仅仅是污染这些魂魄的就已经令他们无法承受,更别说深渊之中真正无穷无尽的恶念。   恶念汹涌而来,哪怕中间有断剑阻隔,祁念一也感受到了骇人的压迫感。   仿佛自己就快要被这些恶念吞噬。   这样的情况,哪怕其他人肉眼无法看见深渊上空的恶念,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神机们想要靠近,却被祁念一厉呵道:“别过来!”   断剑再也支撑不住,剑身出现一道裂痕。   祁念一将仅剩的所有力量都用来控制断剑,被吸收的所有恶念汇聚,将断剑完全填满,哪怕是无知无觉的剑,也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直面这些恶念的祁念一状况更遭。   恶念突破断剑向她袭来,即将把她包围住。   祁念一没有躲避,反而更进一步,掌下断剑爆闪,疯狂地吸收着恶念。   晏怀风表情骤然一变,想要上去阻止她,却从背后被人拦住了。   他震怒地回头,却发现拦住他的人是孤山道尊。   道尊轻叹一声:“你去了也没用。”   晏怀风痛苦道:“为何?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看着她……”   他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   道尊缓声道:“她之所以独自前来,就是因为知道,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深渊因那五个弑神者而起,却因大陆上无穷无尽的恶念而逐渐扩大,到今日,人力已经无法挽回了。”道尊沉重道,“换言之,我们这片天地的善恶,已经完全失衡。”   “唯有清正纯粹的白泽神力能够净化这些恶念。”   道尊目光铮然,反问晏怀风:“她已经下定决心,你这个做师兄的,难道要去阻止她?”   晏怀风双眼布满血丝,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念一,嘶声道:“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那么多血脉者,为何只有她,为何偏偏是她。”   道尊轻叹道:“云中城那场飞升之劫发生时,大陆几乎所有拥有强大血脉之力的人都在场。   那场飞升之劫,吸走了所有人的白泽神力,在玉华清和她身上一分为二。而她……杀了玉华清,也拿走了那具骨头。”   “剩下还留有白泽神力的人,血脉之力都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再过几代,恐怕就会彻底消失,于现在的局势而言,几乎无用。”   晏怀风手中还握着先前祁念一扔过来的剑鞘,他将剑鞘攥得死紧,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剑鞘于剑是束缚和保护,于剑者而言,是牵绊。   她将剑鞘扔了出来,是代表了什么?   晏怀风脑子一团乱,道尊的手像钢板一样死死订在晏怀风身上,让他不能动弹。   “她……能将这些恶念彻底净化吗?”   道尊沉重道:“修为越强的人,恶念的感染就会越深,她如今……”   他说着,轻轻摇头,眉头紧皱。   空中,断剑发出悲鸣,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吸收更多了。   但这些恶念仍有至少一半残留在深渊上空。   如果不尽快找一个容器,它们失控之下,就会向大陆四散而去。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来,没有更多的反应时间,她竟直接迎着恶念的方向飞去。   白泽的声音适时响起:“你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承载恶念的容器?”   祁念一平静道:“我别无选择。”   “刚才你净化那些灵魂时,已经用尽了你自己的血脉之力,现在成为容器,你很有可能会被恶念吞噬,成为像那些灵魂一样的行尸走肉。”   白泽叹息道:“修为越高的人,恶念的反噬就越强,造成的影响就越大。你如今的修为,已然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风险太大了。”   祂问道:“刚才,为何不动用我的力量?”   祁念一紧盯着深渊中盘旋蠕动的恶念,向他们缓缓靠近,一边回答道:“我需要你保留完整的力量,去将深渊彻底埋藏。”   在妖域将最后一部分躯体吸收后,白泽的力量和她原本的力量就在她体内开始分化。   但奇怪的是,属于她自己的那部分力量,竟然还留存着血脉之力,和白泽仿佛泾渭分明。   她不敢动用白泽的任何一点力量,哪怕任由体内两股力量失衡,也强压着让白泽的灵力和身体保持完整。   这样,白泽的复活才会没有任何的隐患。   恍惚间,祁念一似乎又听见白泽一声轻叹。   她距离那些恶念已经很近,这时祁念一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来。   她轻笑着说:“或许我能从中保持清醒,不会被彻底吞没呢。”   言罢,她又道:“我总觉得,你被我带出云中城的那一天之后,你的情绪好像更加丰富了。”   不再是过去那个没有感情的神明。   祂开始对人类的感情和心感到好奇。   直面如此庞大的恶念,祁念一心中不是没有恐惧的。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向着恶念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深渊一侧,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呼唤:   “你给我停下!”   祁念一有一丝愕然,回头望去,发下深渊之畔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紧接着,一个人没有半点征兆的凭空出现在了深渊之畔。   萧瑶游刚被传送过来,就向着深渊跑去,站在边缘怒吼道:“停下,听见没有!”   在她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人冒了出来。   都是祁念一非常熟悉的人。   慕晚、楚斯年,还有……玉重锦。   祁念一的眼神在玉重锦身上轻轻落下,又很快划走。   不仅如此,他们身后仿佛长龙一般,由卢秋桐打头,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   这些人穿着沧寰浅蓝的道袍,和祁念一身上的如出一辙。   像是凭空出现的晴空万里,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卢秋桐胸前佩戴着沧寰首徒的勋章,高举着沧寰的旗帜,在深渊另一头迎风猎猎招展。   她高声呼喊道:“小师姐,还有我们呢!”   祁念一愕然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还没明白他们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天而降。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祁念一怔愣片刻,看到沧寰队伍中属于天火峰的标志时,才恍然惊觉。   是四方象。   她曾经用四方象直入南境,那时她就觉得,这个灵器会在深渊之战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却没想到,被他们用在了这里。   但……使用四方象需要极大的天地之力,为何能送这么多人过来?   此时的沧寰,天火峰上,又多添了近百抬四方象。   天火峰所有的炼器师齐上,掌控着每一座四方象的运转。   秋山在正中间最大的一台,不断运送着沧寰的修士前往深渊。   灵虚子在一方巨大的阵盘中间打坐,沧寰乃至整个东洲的天地之力在他的掌控下尽数向着沧寰汇聚而来。   沧寰不足的天地之力,由灵虚子一人支撑了起来。   深渊之上,祁念一来不及疑惑。   她深深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果决转身,准备接受这磅礴的恶念。   沧寰的队伍之中,一个略显苍白的身影踉跄而出,没有顾上身后众人的呼喊,在看到祁念一和恶念对峙的那一刻,径直向她冲去。   “能不能换我来。”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一丝恳求。   这人声音嘶哑,这么短的一段路程,如此轻松的御空飞行,却都让他消耗甚大,他站在祁念一身后,喘着粗气,轻轻搭上了祁念一的肩膀:“换我来吧。”   第二个换我来,却说的平静而坚决。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祁念一转过头去,迎上了谢天行深沉似海的眼眸。   谢天行像是已经预料到了她会说什么,率先道:“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轻笑起来,眼眸微弯,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除了她之外,大陆上最后一个拥有强大血脉之力的人。   还有谢天行。   狱峰的囚禁,竟然成为了保护他血脉之力最天然的屏障。   祁念一眼神复杂,在他身上扫了一眼,问道:“为什么不把闻离江驱逐出你的身体?”   谢天行笑了下:“你又为什么让那位神明一直待在你身体里?”   “这是我和祂的约定。”祁念一郑重道,“也是复活祂必经的一步。”   谢天行微微扬眉:“我同样也有一个约定。”   他低声道:“我知道,江老坏事做尽,给这个大陆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创伤,但他却也是唯一陪我一路走来的人,无论我是什么样子,无论我做过什么事情。”   谢天行攥着祁念一的肩膀,一点点将她向远离恶念的方向拉扯开。   “其实你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谢天行笑着说:“我身怀白泽之血,可以将这些恶念收容到身体里慢慢净化,我还没有修为,不至于被恶念反噬。”   他说道后半句时,神色坦然,再也没有过去因为自己修为尽毁而感到低落。   “而你,如果停留在这里,还要怎么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祁念一深深看着他。   恶念凝聚于深渊之上,在祁念一加之神机众人的控制之下才久未散开。   谢天行沉声道:“如此犹豫,这不像你,我们没有时间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响起。   薄星纬低咳几声道:“让他去吧。”   他说着,凌空掷来一枚算筹,落在谢天行身上。   二十多年前,他窥天命,算到有救世命星一分为二,在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身上应劫。   女孩应承的天命比男孩身上还要强上一些。   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个女孩作为天命者。   这两个孩子的命运相互连接,此消彼长,注定在同一条道路上背道而驰。   却没想到,时光斗转,注定背道而驰的两人,却又殊途同归。   命运长河中有无数双手在奋力扳动难以违抗的天命,推着所有人,走到了这个最难实现,也最有希望的未来。   谢天行按着祁念一的肩膀,将她一点点推远,轻笑道:“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又不是一定会死,说不定我能扛下这些恶念的侵蚀,甚至将它们彻底净化掉呢。”   他声音极轻:“我们各有各的战场。”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着深渊之上的恶念飞扑而去。   祁念一死死盯着他。   她不是不知道,怎样才是最优选。   现在的状况,已经是她所预料到最好的局面。   但看到谢天行彻底淹没在浓稠的恶念之中时,她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一丝悲凉。   谢天行置身恶念形成的黑雾之中,他体内有着闻离江这个深渊之物的灵魂,又有着白泽的神明之血,对于从深渊诞生的恶念而言,具有无比的诱惑力。   在磅礴恶念的冲击之下,谢天行面目痛苦到几乎狰狞,他嘴角有血迹流出,是极度痛苦之下咬死的牙关浸出的血液。   但哪怕这么痛苦,他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深渊之畔沧寰的同门无声落泪,却没有避开,而是将这一幕牢牢刻入眼中,记在心里。   直到最后一缕恶念被谢天行彻底吸收。   他皮肤上浮现起黑色的蛛网般的纹路,从脖颈蔓延至全脸,看着形状极为可怖。   他双目是通红的血色,在睁开眼的一瞬间,根本不像人类,而像一个被困于囚笼中不得脱身的野兽。   过了很久,他才将眼中赤裸裸的恶意和嗜血压制下去,保留了片刻的清醒。   谢天行冲祁念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而后闭上眼,彻底坠落下去。   坠落至深渊边缘时,被沧寰的同门接住了。   祁念一深深闭眼,过了很久才睁开,眼中尽是冷意和铮然的决绝。   那把饱含恶念的断剑被谢天行一同带走。   祁念一的掌心重新被非白填满,她将刚才汹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眉心由空灯大师烙下的佛印一闪,她耳畔似有感业寺的钟声和浩瀚大光明诀的声音传来,令她彻底平静下来。   一切平息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冰面消融后,无数的深渊之物集结在登天梯上,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仿佛人间炼狱。   很快,登天梯最顶端的魍魉血红的身躯在封冻中重现,又一个魑魅遍布黄色浊液的眼睛转了转。   这些鬼魅之物,彻底活了过来。   人们看着祁念一手执神剑,再度凌于深渊上空。   所有人都知道,已经到了他们人类开始反击的最后关头。   晏怀风在云台上高声道:“神机全员听令!不惜一切代价,让深渊之战,在今天彻底终止!”   “埋葬深渊!”   “埋葬深渊!”   呼喊声响彻天际。   这次,就连神机令都晚了一步。   大陆各方都不知在何时接到了消息,在神机令出之前,就已经开始向着深渊汇聚而来。   东洲划过无数剑影,是青莲剑派的人御剑直向深渊而来。   西洲的各大世家在明然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此时此刻,根本无人在意各大世家之间的争执和恩怨。   玉笙寒在仙盟清点人数。   玉华清死后,仙盟衰落了不少,但仍然有一部分人还坚守着不愿离去。   他将这些人全都带上了。   隔着广袤的海域,华美的青鸾渡海而来,它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妖修,从海面飞过的瞬间,几乎将天都遮蔽。   退避世间数百年的妖族,抛却了和人类的百年恩怨,同样赶赴而来。   南境,所有人都穿上了落英神殿的白袍,胸前佩戴着浅红的九瓣落英花,向着神殿的方向遥遥一拜。   摇光带领着祁念一组建成的南境军,向着深渊浩荡而来。   祁念一将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将非白平举。   她和剑锋中倒映出的金色眼眸对视,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的亲人、好友、同门、还有更多不知名却也一路跟随走来的道友。   他们全都站在她身后。   一切恩怨情仇,所有的争议和矛盾,都在这一日被搁置。   因为深渊的存在,千年来,无数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蝇营狗苟者,选择在天命者的牺牲中苟活下去;   有冷眼旁观者,选择遮住自己的双眼,无视一切兵临城下的危险;   有逃避畏惧者,极力排斥面对这一切,却在最后时刻选择了挺身而出;   有孤注一掷者,哪怕骨销身陨,也撕开了深渊的阴影,带来了一缕希望。   从前,祁念一觉得,大道三千,各行其是。   现在她觉得,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吾道不孤。   剑锋蓄起惊风,逐渐在剑尖腾旋,汇聚成强烈的风暴。   从剑刃处,汇聚起清亮的光芒,而后逐渐变大,直至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视。   万里晴空骤然暗下,云层滚动,将日光遮掩。   祁念一的双眼熠熠生辉,她周身汇聚成剑气之海,隐约将空间都撕裂开。   她指尖在非白剑身轻叩,白色中裹挟着金色的灵焰瞬息点燃。   灵焰沸腾直上,迎上了她剑锋之上的光,最后脱离剑身,汇聚成一个耀眼的光源。   一时间,人们分不清这究竟是日光还是月光。   瞬息间,祁念一眉眼沉下,手腕翻转,嘶吼着向登天梯直斩而下。   就在此时,登天梯上的深渊之物们失去了叶熹微灵力的束缚,嘶吼着齐齐冲出,向这个世界贪婪地伸出利齿和猩红的舌头。   人生代代无穷已。   而她剑下这轮月,不知已经等待了多少个春秋。   剑锋冷厉直下,祁念一突破了从前的瓶颈,斩月的剑气从七剑变成了九剑。   第一剑,向登天梯横劈而下,无数深渊之物在剑气下化为齑粉,连哀嚎都来不及,就彻底归为虚无。   这一剑太过干脆,太过凶狠,像是要将她,将更多人心中所有的愤懑和无奈,悲伤和哀痛尽数发泄出来。   第二剑、第三剑……每一剑都比之前要更加凶猛。   受到刺激的深渊之物纷纷逃离登天梯,跃至深渊两侧,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人们斩去。   阵法师重新竖立起结界,沧寰各峰在卢秋桐的指挥下各司其职,神机众人在晏怀风一声令下之后,发狠着冲进深渊,浑身浴血。   第七剑,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哪怕在奋战中的人们都极力抽空回身,看向登天梯,试图寻找着什么。   第八剑落在了同样的地方。   最后一剑,清亮的皎月从祁念一剑下飞出,直接撞上了登天梯。   这次,不再只是开裂之声。   所有人都看见承载着无数深渊之物的登天梯,在斩月一剑之后,发出震天的碎裂声。   登天梯没有从中折断,而是从内部骤然粉碎。   那轮月光没有停下,而是急转之上,突破了晦暗的天幕,撕扯开阴云,和太阳并立在空中。   日月同辉。   登天梯轰然粉碎,在深渊之上炸为粉末。   一阵清风适时送来。   将漆黑的粉末彻底吹散。   遥远的海域之中,一座孤立的小岛上。   无望海的人们如同往常一样,数着自己残余的生命度日。   只是今日,似乎总让人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直到白昼突然阴沉,不久后又转晴时,无望海中的人们才意识到不对。   云娘心脏狂跳,她身后是靖安城的人,和她一起同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天空中骤然泛起血色,一轮血月升起。   在人们心惊之时,血月竟从中出现一道裂痕。   而后在无望海所有人的眼中,寸寸开裂,直至最后,彻底消融。   就在这一瞬间,无望海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束缚被斩断了一样。   从身体到灵魂都轻松了下来。   云娘怔然望着万里晴空,很久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很久之前,有个年轻的女孩坚定地对她说——请活下去,再坚持一下。   终有一天,我会斩去那轮血月。   直到听见身后惊天的欢呼和哭泣时,云娘才意识到自己也落泪了。   “她做到了啊。”她哭着说,“她真的做到了。”   深渊两侧,同样是静默良久。   直到第一声哭泣出现时,人们才忍不住自己的心情。   后来,抽泣声被嘶吼声取代。   人们相拥着,哭着笑着,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他们此时的心情。   祁念一体内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她有些脱力,刚降落到地上,就被一群好友飞扑而来抱住。   萧瑶游和慕晚的声音和眼泪将祁念一从蒙昧中拉了回来。   祁念一撑着剑,重新站稳,喘息道:“还没有结束。”   她死死盯着深渊裂口:“还没有。”   她反手握紧了非白,在众人的眼神之中,一字一句道:   “我要下深渊。” 第152章 大结局下   神剑现世后, 就有传言称,神剑之主背负着斩断登天梯的使命。   如今祁念一真的手持神剑,将登天梯斩断了。   人们又哭又笑, 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任何真实感。   他们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 一时忽略掉了, 登天梯只是深渊的一个部分。   深渊之下, 还有着真正的元凶。   祁念一的这句话将众人瞬间拉回现实。   “要……下去?”   “真的要下深渊?   “这深渊之下, 究竟有什么啊?   人们神情有些担忧, 低声私语着, 对于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心中充满了恐惧。   任谁在直面整个大陆一千年的噩梦时,都难免心生胆怯。   祁念一简单调息过后,才感觉刚才那种所有力量都被抽走的感觉淡去。   她淡声道:“必须下去, 真正的敌人还没有现身,若他们一直藏身在深渊之中,那我们还要等多久?”   她轻轻摇头:“我不愿再等了。”   “至于深渊之中有什么。”祁念一看向东方而来的人, “师尊,还有各位曾下过深渊的前辈们, 应该能给我一个答案吧?”   闻讯赶来的墨无书,正好看见她一记斩月斩碎登天梯的模样。   谈到这个,墨无书神色有些复杂:“深渊之中,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深渊在我的眼中, 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祁念一微微皱眉, 便听墨无书继续道:“但其他进入深渊的人, 和我的感受不同。”   “不错。”道尊缓步前来, 缓声道, “我在其中,只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空洞,从进入深渊开始,我就一直在下坠,但无论多久,我都没有落到底部,仿佛深渊真的没有尽头。”   守在一旁的青莲剑尊道:“那山人我和你们都不同。”   他回忆道:“我在深渊之中,看到了一片剑冢。”   “我行走在如海的断剑之中,那里埋藏着无数的灵剑,每一柄断剑上,都有一具尸体。”青莲剑尊叹息道,“太多了,我无法分清那些人是谁。”   他们这番话过后,众人都不知该惊讶,原来这些前辈们早已下过深渊,还是该惊讶在他们眼中深渊中的一切都如此不同。   祁念一静听片刻,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开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谁说话。   直到看到云野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云野:“我那时看到了一片汪洋。一片将大陆逐渐淹没的汪洋。”   “海水冰凉,也很深,我感觉自己几乎快要溺死在深渊之中。”   萧瑶游惊讶道:“每个人的所见都不同吗?”   云野站在祁念一身边,垂眸看着她,将她衣领的褶皱抚平,郑重道:“当年我们讨论过,深渊之中究竟有什么,最后也只得到了一个结果。”   “所思即所见,这便是深渊。”   墨无书沉声道:“或许是最深刻的恐惧,或许是对于深渊的幻想,又或者两者皆有之。”   “所思……即所见吗。”祁念一思忖片刻:“我明白了。”   墨无书正色道:“我在深渊二十年,都不一定说得清深渊之中究竟会遇到什么危险。”   晏怀风担忧极了,只是用一种难受的眼神静静看着祁念一,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她。   谁都知道,事已至此,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回头。   祁念一望着无尽深渊,久久不语。   她的剑鞘给了晏怀风,今日从第一次出剑开始,就没有再收剑的机会。   未料,此时有另一人嘶哑道:“我和你一起去。”   祁念一微微一愣,转过头去,对上了玉重锦的眼睛。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是比起过去,终究多了一丝晦暗。   玉重锦几步走到她面前,淡声道:“我意已决,我非去不可。”   他的语气坚定到完全不容质疑,哪怕旁人都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慕晚站在一旁,接着道:“我也去。”   萧瑶游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低声道:“也……也算我一个。”   祁念一头疼道:“你们下得去吗,就一个个的要跟去。”   她在慕晚和萧瑶游身上扫过:“一个见龙门,一个小重山,怎么去?能下深渊,至少也要是千秋岁的修为。”   慕晚咬着唇瓣,眼神流露出一丝不甘。   正当她们僵持时,一个声音隔空传来:“倒也并不一定。”   是玉笙寒带着仙盟众人赶到。   玉笙寒向众人颔首致意,而后道:“先前一直说无化神不临渊,是因为修为若不济,哪怕进入了深渊结界,自身灵力也会被深渊吞噬,哪怕进入深渊结界,也无用。”   “后来飞羽阁造出了护身灵甲,能让见龙门之下的修士进入深渊结界而灵力不散,现在登天梯已去,除了那几个元凶,不会再有其他深渊之物了。   我带来了飞羽阁新制的护法灵器,能令我们保持神魂清醒。如此,去深渊一试也无妨。”   祁念一还想说些什么,墨无书拍拍她的肩膀:“千秋岁又如何,我们这些千秋岁,不也是几百年没有找到出路吗,既然能保证不会被吸食灵力,那不如让他们去试试。”   墨无书轻笑道:“不仅是他们,还有我们。”   他回头对另外几个千秋岁修士道:“对吧,各位。”   剑尊的酒壶在他指尖打转,他大笑道:“山人我早就等着这一日了。”   道尊拂尘轻扫,温声道:“我亦如此。”   灵虚子在沧寰运转天地之力,无法抽身。   明家前些日子传来消息,明老太爷即将羽化。   按理说,修为到了他那个程度,不会再有什么病痛了。   明然却传信说,明老太爷活了太多年,他没有病痛,他只是正常的衰老了,哪怕是千秋岁的修士,若修为停留在这里不得寸进,也终究有寿数殆尽的一日。   玉华清已死。   昔日大陆上的一大乘五太虚,今日只到场了这三位。   却也足够了。   祁念一向南方眺望,那边的天空黑压压一片,有飞禽走兽,亦有浩荡的人群。   南境和妖族同时赶到,听闻要下深渊的消息,同样激动。   深渊之畔,人们为谁下深渊这件事争议不休。   最初的胆怯过后,坚持想要下深渊的人越来越多。   祁念一心里最后一丝不安被他们吵得彻底烟消云散,她无奈道:“无论如何,修为在见龙门之下的,不能去。”   这直接掐死了萧瑶游心中的小火苗。   祁念一环视一周,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她一声令下。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成为了众人心中的领袖。   祁念一思虑片刻:“一百人,只去一百人。”   “谁也不知道深渊中会发生什么,更不清楚那几个元凶最后会不会从深渊之中逃脱上来,若我们倾巢而下,外面的事情又要怎么办。”   “一百个见龙门修士,足够应付大部分敌人了。”   更不用说,还有墨无书、剑尊和道尊三位千秋岁在。   好不容易,人们才商量出最后下深渊的人选。   慕晚像是怕祁念一阻止她似的,始终抱着剑坚定的站在祁念一身边,她话仍旧不多,但眼神已经明明白白地透露了——我要一起去。   她在前几个月,也已经晋升了见龙门。   不仅慕晚,当年南华论道的友人,除了萧瑶游如今还卡在元婴境巅峰,其他人都已经见龙门。   有不少人感叹,这是千年以来,最为天资卓绝的一代年轻修士。   在场的很多人,都亲眼看着他们从少年游一路走来。   越千重山,最终一跃龙门,遨游天地间。   从懵懂少年,成长为这方天地间的支柱。   除了这些好友,其他人全都是神机成员。   神机八百多人,为不足一百的名额争来抢去,晏怀风无奈,只能按照记忆中神机众人的情况,一个个排除,才艰难地定下了人选。   天机子看着妙音,了然道:“你也想去对吧。”   妙音点头,轻声道:“未知的前路,我想自己去斩断,哪怕是这种时候,我也不想将未来交给别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为鬼谷的谷主,不该如此肆意妄为,不顾自身安危。   但她仍想去走一遭。   天机子叹息道:“那就去吧。”   原本是妙音搀扶着他,他却将妙音轻轻一推,送到了祁念一身边。   “去吧。”   整个过程,祁念一一直安静地站在深渊之侧,抱剑下望。   云野站在她身边,两人手臂轻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是天机子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从他们那日在鬼谷见面之后,天机子的身体就开始一天天衰败下去,鬼谷想过无数办法,找过无数良医,甚至都求到了温淮瑜头上,却也于事无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机子一点点衰弱,到如今,就像将息的烛火,散发着晦暗的残热。   天机子本人却不甚在意,相反,有些高兴。   他那双灰白的眼睛注视着祁念一,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话。   “还记得那日,我为你算的一卦吗?”   祁念一平静回望过去:“怎么会忘。”   天机子轻轻一笑,递给她一枚算筹。   “这是二十多年前,我算出你身负天命时,用的那枚算筹。”天机子说,“它归你了。”   他递出算筹,像是应了祁念一多年逆天而为的坚决。   祁念一没说什么,而是收下了那枚算筹。   她回头望去,看见要和她一同下深渊的人们终于定了下来。   他们即将出发。   在出发的前一刻,祁念一轻阖眼眸,直接进入了内视。   她紫府中那本空白的天命书仿佛感应到了她,在她面前无声地翻开书页。   祁念一这次无比坚定地握住了那支金笔,将它拖拽下来。   金笔起初有些抗拒,让祁念一的动作微微受阻。   祁念一波澜不动,在内视中用神识指引着金笔在天命书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句话。   这支笔写下的字迹仿佛天生就携带着规则之力。   书页上,最后一撇落下。   在金笔离开书页的那一刻,这支笔突然化作金色的光点,消失不见了。   而那本最初记载着他们的天命,后来被她亲手改写的书,缓缓合上书页,翻到了扉页。   这次,空白的扉页已经不需要再有人来填写。   天命书合上后,再没有打开过。   就像一本普通的书一样,静静地躺在祁念一的紫府中,再也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反应。   深渊另一头,漠北的门户,佛光重新将那里笼罩。   这次的佛光,不再是白泽留下的灵识,而是佛国所有的佛修们默诵经文散发的力量。   他们将大光明诀吟诵了一遍又一遍,上阳门的阵法师们用一个接一个阵盘为他们搭建起了下深渊的路,南境落英神殿的白袍庄严而肃穆,默诵着人们听不懂的祷词;   九转音阙奏起乐声,唱起了《归去来兮歌》;   人群中,传来了东洲最古老的歌谣,那些歌谣曾在他们幼时日日伴随着他们入眠,是人类代代相传,古老温柔的传言。   后来,不仅东洲,来自大陆各地的人们都唱起自己家乡的歌谣,在深渊上空飘荡,送去很远的地方。   距离深渊最近的人类城池,卢苏城中的凡人们还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他们向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重复中过着平淡又安定的日子。   他们仍像过去那样,坚信着仙长们会挡在他们前方,战斗到卢苏城被深渊吞没的前一刻。   一如既往地坚信着。   歌声为下深渊的人们送行。   萧瑶游和更多人一同站在深渊边,目送着他们消失在目光尽头。   然后开始了长久的等待。   ……   在进入深渊之前,没有人能说清深渊之中究竟有着什么。   他们踏着阵法师绘出的阵盘一步步走入无尽深渊,在走完最后一个阵盘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失重感。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感觉到自己似乎和其他人被分隔开了。   在场都是有着无数战斗经验的修士,他们很快稳住了身体,控制着自己缓慢下落,试探着深渊的底部究竟在哪里。   祁念一往下坠落了很久,期间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到,直到她落在坚硬的土壤上。   她轻巧地落下,眼前的世界仿佛骤然亮起,完全展现在她眼前。   她环顾四周后,久久不能言语。   墨无书说,深渊之中所思即所见。   她恐惧什么,幻想什么,她眼前出现的就会是什么。   当一个人已经彻底无所畏惧的时候,她会看到什么?   在下深渊前,她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祁念一垂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她看到的深渊,和她生活的大陆,一般无二。   祁念一一步步向前走去,在这里,仿佛沧寰重现一般。   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寸草木,叶子上的新雪,陨星峰上夜风吹竹声,少时上课的学堂,教习先生传授他们沧浪剑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全都活在她心里。   她无所畏惧,亦对深渊没有别的想象。   她早就已经知晓了深渊的真相,不过是一个罪恶的开端,和无数罪恶的堆积。   她将亲手将这一切埋葬。   所以她只能在深渊中看见她期待和怀念的一切。   从这个大陆,追溯到沧寰的山风。   祁念一低笑着,说不清情绪。   “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个玉葫,拔出玉葫的塞子。   这是灵虚子压箱底的灵器,可以用来承载灵魂。   而现在这个葫芦中装着的,是闻离江的灵魂。   在谢天行吸收了恶念之后,被她强行取出来的灵魂。   闻离江在葫中不知待了多久,从最初的恐惧和挣扎,到现在已经彻底麻木。   塞子被拔出的一瞬间,祁念一感觉到景色骤然变化。   仿佛有什么晦暗之色,顷刻间覆盖上了她眼中的沧寰。   暗中,有诡异的力量嗅到了闻离江灵魂的气息,捕捉到了祁念一的位置,正向她席卷而来。   ……   进入深渊的其他人,所见各不相同。   再临深渊的墨无书,这次所见却不再是一片黑暗。   他身旁的黑暗出现了一缕微光,他径直向着光源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   剑尊仍在那片剑冢之中,这次他没有再迟疑,而是缓缓走过剑冢,将灵剑上穿插着的尸体放下,为每一个人合上双眼。   在无穷无尽之中下坠的道尊,这次终于触到了深渊的底端。   慕晚睁开双眼,竟然看到了过去和未来,两个不同的自己。   楚斯年看到了朗月峰上空亘古不变的明月,仿佛嗅到了那一夜的酒香。   他们所有人,心中各有各的恶意,却仍然能够守住心底的善意,然后在茫茫大道上找到自己的路。   深渊是一个沟壑。   每个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沟壑。   有些人越了过去,有些人停留在安全地带,有些人则被困在沟壑中进退两难。   玉重锦自从进入深渊之中,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缓缓将长剑放在面前。   他的剑鞘送人之后,这把剑就再没有剑鞘,一直就这样被他带在身边。   玉重锦拿着剑在自己的掌心比划几下,眼神清澈淡然,似乎想要透过皮肉,看到自己身体中的骨骼。   天机子的话在他心中不断响起。   这些日子,他问过自己无数遍,他要怎么做。   他还能怎么做。   他将自己关起来颓废了一段时间,又被兄长抓起来,推出去重新看清这人世。   直到他向天机子问出那个问题。   世事不会永远顺遂。   他想要在这里,了结这一切。   玉重锦周身弥漫开无穷的剑气,这剑气裹挟着自毁的力量,没有对外,而是向他自己狠狠斩去。   第一道剑气从背后撞上来,剑伤深到几乎露出白骨。   就在这时,他听见深渊之中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响动不知从何而来,忽近忽远,就像是深渊之中无处不在。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剑光穿透黑暗,掠过玉重锦掠过所有人的头顶,径直向深渊外飞去。   在这幽暗的深渊之中,亮起了清冷柔和的月光。   血液顺着他的手和剑锋滴落,玉重锦深深颤抖起来   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剑。   月出东山。   持剑的手颤抖着,玉重锦感受着背后深可见骨的伤痛,狠狠闭上眼,仿佛放弃了什么一般,向着剑光飞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血液顺着他的后背淌下,将他跑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染红。   他踏着血路向着那个方向跑去,就好像终于能将那些血仇彻底抛下。   ……   祁念一自己都没有想到,闻离江的灵魂吸引力如此大。   他被从玉葫中扯出来的瞬间,空气中就有四道强烈的波动包围住了她。   祁念一将闻离江用灵气禁锢住,平静地抬眸,看向前方。   阴诡的波动之后,四个人从阴影中现身。   祁念一在各种幻境中看到过很多次这四个人的样子。   但却是第一次和他们正式交锋。   又或者,他们根本无法再被称之为人。   背负着弑神的反噬,遭受了千年恶念的浸润,他们早就已经和厉鬼一般无二。   他们已经成为了恶念本身。   祁念一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去,他们的身体和阴影合二为一,所有人脸上都有些着幽深的纹路,生出了尖齿,一双眼睛和魑魅一样泛着黄色的浊液。   那些无穷无尽的深渊之物,或许就是他们所化。   其中一个鬼影嘶哑道:“熟悉的气味。”   “养料,完美的养料。”   闻离江瑟缩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心中坚信不疑的一切彻底被打破,他再也无法嘴硬下去,而是彻底崩溃了:“原来我们以为的飞升,都是假的吗!”   另外一个鬼影要高大一些,他嘶声道:“飞升,我要飞升。”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要吞没更多信仰,才能拥有规则。”   他说着,面目更加狰狞,竟向着闻离江直接扑来。   不仅他,四个鬼影同时飞扑而上。   他们甚至完全将祁念一无视了,而是向着那个他们熟悉的灵魂飞扑过去,这是他们心中最好的养料。   祁念一的手指细致地拂过非白的剑身。   她没有迟疑,在四个幽魂同时扑向闻离江时,抬手冷厉一剑。   月出东山之下,月光在深渊之中弥漫,为其他失散的人指引了方向。   四个幽魂却仿佛被烙烫一般,停顿了下,转而疑惑地看向祁念一,面面相觑片刻,又联起手来同时攻击祁念一。   能指挥深渊之物进攻大陆千年,他们不可能完全不清醒。   祁念一心中没有任何胆怯,而是更进一步。   剑尖掀起潮水,瞬息在她剑下卷起滔天巨浪。   碧海潮生夹杂着海浪的呜咽,又被晚来的惊风吹散。   这一次的晚来风急,和她以前所用的每一次都不相同。   最初她剑下的风惊而疾,后来绵软愁苦。   直到现在,这一阵风裹挟着她从少年游到如今的愤懑和孤绝,风中似乎交织着熊熊烈火,一剑斩下,直接将他们所站的地方点燃。   浪潮将鬼影清平,又卷起骇浪狠拍而下。   从月出东山而起,又以月出东山而收。   四个幽魂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次的对手这样棘手。   她体内的灵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他们怎样吸食,怎样企图用恶念攻击,怎样引起她心中的恐惧,她都没有动摇分毫。   她是一个毫无漏洞的对手。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有种令他们感到害怕的东西。   直觉让他们不愿靠近她半步,却又不得不靠近。   沧浪剑已过,接下来的剑,成了祁念一自己的剑。   她双眼中亮起微蒙的光,顿时将幽魂所有的漏洞捕捉到。   一记知秋不偏不倚,直接将四个幽魂的阵型挑散。   紧接着,祁念一所有的剑气开始向着她自身汇聚,云野的心念在第一时间传递而来,他们两人的剑气汇聚成一柄黑白二色的巨型重剑,大到几乎要将整个深渊囊括在内。   巨剑愤而斩下,在深渊中发出惊天巨响。   就连深渊外驻守的人们都听见了。   巨剑消弭后,祁念一身上浮现出温润的玉色。   她整个人几乎瞬间被玉色包裹住,比起对外,这一剑的剑气更多的向着她自己。   就好像她自伤多深,就能伤敌多重。   这自毁似的一剑,祁念一没有丝毫惧怕。   她轻阖上眼,眼前浮现了自己这一生经历的一切。   她最初问过很多次为什么。   为什么天命选择了她,为什么她和亲友们需要经历这些苦痛,为什么世间存在那么多的力有不逮,而她却还那么弱小。   在每一个林中练剑的日子,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都问过自己。   时间久了,后来就不问了。   她选择面对。   选择去改变。   很久之前,温淮瑜问过她一个问题。   当初那么抗拒天命,为什么最后仍然接受到深渊中来。   祁念一回想起来,那时她的回答。   “不一样的。”   她说:“我抗拒天命,是因为我不愿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被送去献祭。”   “但直面深渊,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看清一切真相后,自己作出的决定。”   “我怕的不是死亡,若在我做出选择之后,那个结果仍然是死亡,我会欣然接受。”   当时的她这样回答,现在的她同样这样坚定。   自毁式的玉碎一剑之下,整个深渊都仿佛化作玉色之海,温润的玉色铺满每一处地方,让正在奋力赶来的人们为之心惊。   电光火石间,夹杂着血腥气和烟雨潮湿的一剑铮然斩来。   玉碎自伤的剑气被茫茫烟雨冲淡,却在四个幽魂身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   一蓑烟雨任平生。   当初南华论道上耳朵两把剑,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冲锋。   祁念一和玉重锦看着伤痕累累的彼此,眼神轻擦过去。   玉重锦拖着一身的血,满身狼狈但语气坚定:“我说过,若你需要,我愿为你拔剑。”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现在这一剑,不仅为你,也为整个大陆。”玉重锦低声道,“为了偿还我父亲做过的一切。”   紧接着,所有在深渊中迷失方向的人都找到了这里。   墨无书整个人化身剑光向着幽魂劈斩而来。   剑尊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饮尽,青莲剑清凉如水,迎合着剑尊此刻澎湃而又不羁的心情,一剑耀天光。   与尔同销万古愁。   希望此战之后,当真能销万古愁。   道尊的拂尘,慕晚的刀锋,越来越多的人向这里汇聚而来。   他们在祁念一的月光之下,找寻到了这条路。   祁念一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手中握着某种玄妙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她听见了耳畔有大陆各处人们说话的声音,相识的亦或是陌生的,无数人期待的心情同时传递到了她心底。   这些信仰之力汇聚于她的剑锋之上,夹杂着深渊中每一个人的不屈和战意,同时凝结成剑光。   四个幽魂之中,有一个感受到了不妙,直接将自己斩成两半,选择了断尾求生。   他飞快地向上飞去,冲到了深渊尽头。   等候在深渊之外的人们早已经聚集起阵法,哪怕这里没有千秋岁大能,但所有人都有将幽魂彻底埋葬的决心。   祁念一感觉此时她的剑时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坚定。   这承载了所有人信仰之力的剑光不断扩大,最后化作璀璨的光源,几乎要脱离祁念一的控制。   祁念一双手没有半点颤抖,怒吼着斩出这一剑。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剑招,仿佛能看到很多人的影子。   那些曾经牺牲在这里的天命者们,他们每个人留下的祝福和守护。   她背负着的影子和命运,在冥冥中汇聚到了一起。   径直将残留的幽魂和闻离江的灵魂一道彻底斩碎。   最后一剑,名为同归。   集合了所有信仰之力的一剑。   同归,同归。   既是一同归去,也是殊途同归。   只在一息之间。   剑光在深渊中留下一道宽阔而又璀璨的印记,这道金色的印记似乎永不会消弭。   幽魂们汲汲渴求千年不曾得到的信仰之力,终于被他们碰到了。   以洗尽一切的姿态。   斩出这一剑之后,祁念一脑海中有一瞬空洞和失神。   在听到其他人的呼唤后,很快转醒过来。   慕晚掩藏不住的激动,抱着祁念一哽咽道:“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祁念一深呼吸几下,将气息平复下来,平和道:“是啊,结束了。”   她轻笑道:“我们回家。”   深渊之中,哪怕最沉稳的道尊,长须掩盖下的嘴角都掩饰不住的笑意。   所有人就像最初来时那样,高唱着战歌向上空飞去。   祁念一在队伍的最后。   深渊之中仍然幽深,极其容易失去方向。   人们没有意识到,祁念一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深渊之中,轻声道:“现在,就只剩最后一步了。”   她看着手中的长剑,目光似有一瞬不舍。   紧接着,眼前被云野取代。   他们两人注视着对方,都只是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送白泽回家。”   祁念一驱动着神念,将体内属于白泽的力量慢慢抽离。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白泽的声音。   “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些幽魂已经消亡,为何还要更进一步?”   祁念一轻声道:“我答应了要将你复活。”   “而且,只有将深渊彻底埋葬,才算是一切的终结。”祁念一道,“只要深渊还在,无论深渊中有什么,终究都是一个隐患。”   “恶念永不会彻底消弭,就像我不知道会不会又有其他的幽魂卷土重来。”   白泽却说:“你知道复活我,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你在妖域找到的最后一个部分,并不是我的心脏。”   祁念一将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   “你之前说,你是我的双眼和部分神通力,其实不是。”   “只是一双眼睛,不会有像你这么强的神力。”   白泽叹息着,仿佛宣判:   “你才是我的心脏。”   一千年前,在祂被杀死,身体被分解埋葬到各处的时候,祂的心脏逃走了。   那颗心脏经受了千年的洗礼,最终成为祁念一,落在中洲西京城中,被人类皇帝捡到养大。   “你是我的心脏,所以你能感受到关于我的一切。”   祁念一睫羽轻颤,她平静道:“我猜到了。”   “早在进入妖域之前,我就隐约察觉到了。”   祁念一淡声道:“但那又如何呢?”   白泽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念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坚定地看向云野。   他们两手交握,同时握住了非白的剑柄。   他们都清楚,不止是祁念一。   非白是云野灵魂的载体。   但非白又是白泽的骨头铸成。   复活白泽,他们两个人可能都会死。   云野眼底的不舍和心痛藏得很深,他的手只是虚搭在剑柄上,被祁念一带着,用她最爱的剑,穿透自己的身体,用这把剑剖开血肉,填满了白泽最后那块缺漏的骨骼。   用本命剑自伤,剑灵伤害主人。   无论是祁念一还是云野,都感受到了灵魂撕裂的痛楚。   那种痛仿佛要将他们一片片撕碎,然后重新拼装成不属于自己的样子。   祁念一在灵魂的剧痛中感受到自己身体中的血液仿佛在离她而去,她听见自己似乎在发出非人似的痛呼和嘶吼,最后却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直到一切重归寂静。   ……   等到最后一个人从深渊之中凯旋而归时,所有人都欢笑着含泪拥抱欢呼。   战歌响起时,深渊中也传来剧烈的响动。   在大陆上横亘千年的深渊,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开始缓缓合拢。   就像是有一双手,将这个缺漏一点点填满。   萧瑶游惊慌问道:“她在哪,她怎么没出来?”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这个时间的神圣之力自深渊中悄然传来。   他们看着一道纯净的白色光芒缓缓上升,光芒中似乎有一个影子,是他们在幻象中看到的白泽真身的模样。   祂的皮毛雪白,双角的质地似金似玉,眼睛是璀璨的金色。   天地间所有的神力都开始向白泽汇聚而来。   人们看着那位神明向着高空飞去,看见天空出现一个金色的漩涡。   看着那位神明消失在天幕尽头,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地裂时发出的轰隆声消失,人们才怔然低头,看向地面。   深渊已经彻底合拢。   但还有一个人,没能回来。   ……   三年后,原本是深渊的地方已经彻底平坦。   深渊消失之后,这里出现了一个幼苗。   这颗幼苗外面包裹着冰雪,叶片是赤金色的。   像极了当年祁念一用的那把名为照孤光的剑。   当年深渊被彻底埋葬后,叶熹微冰封整个大陆的力量消失,一夜之间,大陆又像从寒冬回到了春天。   所有的地方的冰雪都完全消失,除了这棵树。   这颗奇异的树在三年之后开始慢慢长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成一颗巨树。   围绕着巨树的是绵延千里的竹林。   这里没有被用来建造别的东西,而是不知被谁种植了一整片竹林。   郁郁葱葱的竹影摇曳,绵延千里没有尽头。   时常会有人带着酒到这里来,待上很久之后才离开。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也很杂。   有人只是前来送上一束花,也有人送来一碟点心。   或者是一枚洗剑石。   又一个三年过去,人们仍然没有放弃,经常到这里来,企图等待一个奇迹出现。   这一日,慕晚是拎着酒来的。   她不怎么爱喝酒,但念一喜欢,她每次来都会带上。   她和往常一样,将酒洒在地面。   这里没有石碑,也没有雕像。   并不是他们吝啬,而是他们不相信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慕晚吹着晚风,靠在巨树上,将一片竹叶衔在嘴里吹了一首不成曲的小调。   小调悠扬,在东洲流传多年。   “说好一起回家呢。”   慕晚轻叹着,这一声被埋入晚风之中。   巨树落下一片白色花瓣,触手温热。   慕晚觉得今日风动竹林的声音格外大了些,让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清。   而后,她感觉到心脏一阵奇异地跳动。   又或者说,是这片竹林之中,以及这棵巨树发出了如同心跳般的律动。   就好像巨树活了过来。   有一根藤条从巨树上伸展下来,卷住了慕晚的手指。   慕晚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巨树发出微蒙的光,最后逐渐灿烂起来。   一如她过去那些年怀念的剑光一样璀璨。   ……   又一个三年。   沧寰学堂里,传来幼童的挥剑的声音。   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还小,每次挥剑都要“呵、哈”一声,令人忍俊不禁。   在幼童旁边,有一个穿着沧寰浅蓝色道袍的女修,长发高束,嘴里衔着一片竹叶,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懒洋洋道:“太慢了。”   幼童们立刻紧张起来,加快了挥剑的速度。   女修低笑一声,折下一根树枝,飞掠在地面上,给幼童们演示了一遍沧浪剑。   行云流水。   看得幼童们惊叹不已。   演示完剑法后,女修感觉自己道心的最后一片,终于补圆。   她身上似有金芒闪过。   多年过去,天空中再次出现了那日白泽回到仙界时出现的金色漩涡。   无数人看着那个漩涡,心中都开始紧张和激动起来。   她身旁,一个高挑的男子突然出现,温声道:“好快啊,当年白泽说若祂离开,此界则再无人能打开天门飞升,却没想到,祂还是给你留了一点希望。”   当时,他们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   却没想到,白泽并没有完全将非白和祁念一体内的生命力抽走。   仁慈的神明,终究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   照孤光中同时留有云野的魂魄和祁念一的心头血。   在合拢的深渊之上重生、发芽、温养,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祁念一轻笑一声:“谁能想到,我在妖域取到的并不是心脏,而是祂留下来的钥匙。”   云野看着她:“我还是好奇,你究竟在那本天命书上写了什么,才让我们能走到今天。”   祁念一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不愿意告诉我,那把紫水晶剑上写了什么?”   云野无奈道:“说不过你。”   金色漩涡中的光芒降临在祁念一身上。   她御空直上,就像多年前一样,慢慢靠近那个金色的天门。   大陆上,无数的修行者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同时抬头注视着她。   这是神明离去之后,这片大陆上出现的第一个飞升之人。   他们目送着祁念一穿透云层,向着更高的方向飞去。   她去到了更高的地方,继续追寻她的剑道。   她身边是始终陪伴着她的剑灵。   无数人看着她触碰到世界的顶峰,最后穿透金色的漩涡,消失在了天幕尽头。   无人知晓,那本已经封存直至消失的天命书中,写着这样一句话。   即事已如梦,后来我谁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