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觅》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上官松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子,居然会干出欺师灭祖之举   她看着捆在身上的灵光锁:“孽徒!你想干什么!”   妖皇云螭沉吟:“我叫了你那么久的师父,你先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无耻!大逆不道!”   云螭无语。   这就大逆不道了?如果把他心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说出来,只怕不用他如何,自己这古板师父就已经羞愤的爆体而亡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主角:上官松霞 ┃ 配角:云螭,怀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徒弟每天都想以下犯上   立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第1章 上官:“你是什么?”……   上官松霞没想到自己竟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她是三百年来,绝无仅有,唯一以肉身入道的女道者。   曾有预言说,再过个不几年,她就能修成仙体,飞升入九重天。   世人敬畏,多尊称她为上官君,或者松霞君。   松霞君倒是没这么乐观,她心想着,至少还得几十年左右才能摸到天道的门。   但很快她发现,这仍是太过天真。   当初她修炼悟道之时,每当打坐,身上便会散发一种五彩霞光,方圆百里皆可见绮霞峰上的玄妙光芒。   名声远播,陆陆续续地,有前来绮霞峰跟着拜师修道的弟子。   绮霞峰据说原本就是个道宗场地,千百年来逐渐式微,无人问津。   在松霞君投入绮霞宗的时候,她的师父,一个修了一辈子仍是庸庸碌碌的道士的张济翁,曾谆谆地教导过她——说当初千百年前,绮霞宗是如何如何的风光。   张济翁唯一的心愿不是成仙了道,而是有朝一日自己入道,便要将绮霞宗发扬光大,重显当年辉煌。   可事实上,这近百年来,绮霞峰只他一个修道者,门可罗雀,经年连个来拜师的都没有。   唯一一个撞上门来的小徒弟上官松霞,起初看着也太没有灵气,呆呆蠢蠢,笨笨拙拙的。   张济翁收她的原因,只是因为“聊胜于无”,开了张,有个弟子,总比他孤家寡人要体统些。   张济翁那两个宏大心愿,注定都无法完成,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就在他临终之际,他看到了在后山修炼的上官松霞身上散出的五彩妙光。   也许在那一刻,张济翁知道,终有一日,绮霞峰会如他所愿。   收上官松霞为门中弟子,是他平生所做最了不起的一件事。   在上官松霞发现张济翁故去之时,张师父脸上竟带着一丝类似欣慰的笑容。   因为给张师父耳提面命,同时也是为教诲世人,松霞君对于来拜师修道的人,并未拒之门外,只要是朴实善良并无邪心之辈,都可入门。   在这妖魔混杂的尘世,假如能多度一个人得道,就算不是为正道的壮大着想,那至少可以多一个人能够自保、或者有能耐去保全他人。   善莫大焉。   起初上官松霞想着,撑死了也不过是十几个门徒而已,无妨。   谁知到如今,每天早上她一睁开眼,便是近千张嘴,生龙活虎,嗷嗷待哺。   大徒弟穆怀诚在的时候,曾劝过:“至少要多收些拜师的钱,不然这样,把整个山典押出去,也撑不了多久。”   可是来拜师人中,至少一半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甚至还有些走投无路已至绝境的。   松霞君狠不下心,能收一个是一个,而现在的弟子之中,至少有一半是穷苦人家,或拿不出入门拜师的银两,或给的不够,或勉强凑合。   虽然绮霞峰自有耕地,但也未必够这么多人消耗。   得亏穆怀诚长袖善舞,每天精打细算,加上各种收敛布施、以及开源节流的法子,才险象环生地撑了这些年。   松霞君对怀诚十万个满意,不愧是自己的首席大弟子,当初偶然间收留怀诚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他竟会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如果没有怀诚,她简直没法想象绮霞峰会变成一个什么乱糟糟的地方,难得穆怀诚有心力,智慧,布局得当,调度妥帖,弄的山庄上下,井井有条。   因为对怀诚格外倚重,所以怀诚说的话,十句之中有九句她也肯听。   可是……天不从人愿。   现在穆怀诚也已经是昨日黄花,再没有人给上官松霞尽心竭力地算计。   她只能勉为其难,开始干那些自己原先不愿意操持的。   原本不懂的算盘也开始精通了,账目也能看了,每天所想的都是何处去找钱,要么便是教导弟子,自己的修行反而成了副业。   实在苦不堪言。   这日,松霞君去吴中府山南大户柳家府里做客,充当宴席上的门面。   毕竟绮霞峰已经成为南边的第六大道宗地,而松霞君更是声名在外,只是难请。   幸而这柳家乃是吴中首富,管家亲自前来绮霞峰,给松霞君谈的价格极为美妙,只需要在宴席上坐一刻钟,便是五千两银子入账。   上官松霞头一次觉着,自己总算干了比穆怀诚在的时候还要划算的一件事。   吴中,山南柳府。   柳员外柳青满,人称柳半城,就是说吴中府这大半个城中,都是他的产业。   今日是柳员外的六十大寿,不仅吴中有头脸的人物皆到,更有来自京城的贵客,据说还是朝廷中人。   柳员外生得相貌威严,虽然已经是耳顺之年,但仍是头发乌黑,脸上一点儿褶子都没有。   他着一袭褐金的万字纹缎袍,头戴同色员外巾,手中却握着两个色泽绛红,极圆且润,如瓷又如玉的狮子头文玩核桃,随着把玩旋转,时不时地发出格格的碰撞声。   有人笑着奉承:“怪道人说‘核桃不离手,阎王叫不走’,瞧柳员外这两枚狮子头的功力,就知道这歌谣是说您的!”   柳员外大笑,声若洪钟。   他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受着若干奉承,顾盼睥睨间甚是自得:“待会儿,会有绮霞峰的上官君驾临,各位可以瞻仰一番上官君真容,亦可以一沾道宗之光了。”   宾客道:“听说这位上官君是极难请的,也只有柳员外这样的门第能够请得起了!”   “只不知这位女道者是何等样貌?听说她入道之时已经三十开外,到如今数百年,应该依然是个鸡皮鹤发的长者了吧?”   大家兴趣盎然,一人道:“我看不然。若真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怎么先前敬天宗的傅相爷竟还想要跟她双修呢?可惜被她拒绝了。”   旁边之人略有得色:“说来,傅相爷我可是见过面儿,他是以官身入道的,学问自然是不消说,更是一等的风流人物,多少女道想跟他双修,他都看不上……怎么偏看上了上官松霞,必然是她有可取之处。”   “那也未必,”又有人偷笑:“也许傅相爷就喜欢老太婆呢。”   正此时,有一名家仆从后赶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老爷,快回后院看看吧!”   柳员外一怔:“怎么了?”   “是九少爷,”那小厮满面焦急:“又发病了!”   柳员外皱眉:“这也值得来告诉?回去好生伺候就是了!”   见那小厮面有难色,柳员外起身走近了些,小厮才悄悄地说:“老爷,这次有点不一样,少爷像是疯了似的,嘴里嘟囔着说……他看见了咱们府里好多尸首,阖府要大祸临头了……”   “闭嘴!”柳员外怒斥了声,又压低声音地警告:“给我看紧了!今儿大好的日子,别叫他出来浑说混闹地扫兴。”   此刻,满座的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有不知情的,便问起来,有一人小声道:“柳员外这九公子,排行最小,今年才十四岁,据说他的生辰八字不太好,极阴……所以一直体弱多病。不过,人物是最俊秀出色的,最美貌的女娃儿都比不上。”   柳员外把小厮打发离开,回头,笑道:“犬子无状,惊扰各位了。”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昏暗下来,柳员外抬头看去,原来是窗外天色暗淡,竟是在瞬间阴云密布。   满座众人都站起身来,一起走到屋门口往外看去,只见头顶的云黑的异常,形状就仿佛是一只狰狞的爪子,时不时地变幻可怖的形状,还正罩在柳府上头。   隐隐地,听见乌云之后传来闷闷的雷声,就仿佛有什么猛兽躲在云后狺狺咆哮。   大家正在仰头看这奇景,眼前突然电光雪亮,紧接着咔啦一声巨响,有雷落在了头顶似的,震的所有人都魂魄出鞘。   “好、好大的雷……”宾客中有人战战兢兢地说。   柳员外皱着浓眉,大手不停地盘着那两颗狮子头核桃,他虽然不说,但明明大好晴天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这显然不像是个好兆头。   “不过是过路的雨云罢了,一会儿自然仍是大太阳的。”不知是哪个会说话的,笑着开解。   柳员外很满意:“说的……”   那声“对”还没完,又是一道白练似的光在庭院中闪过,巨雷震得每个人都站不住脚。   柳员外勃然色变,怒道:“我今日大寿,就算是雷公电母,也要给三分颜面!”   此时前方的院门口,人影一晃,有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阴云,响雷,氛围如此可怖,这人来的又悄无声息,大家都吓了一跳。   可当定睛看时,却见进门的竟是个身量娇小而容貌极其美丽的少女。   她看着顶多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在发顶上挽做发髻,初雪般的肤色,就算是在这样的阴天,都自然地泛着淡淡晶光。   黑玉似的双眸,浅樱红的唇瓣天然地微翘,除了脸色稍微肃然之外,整个人如同奇花初胎般鲜嫩动人,又如无瑕美玉般引人瞩目。   众人先是被她的美貌而吸引,然后才发现她竟身着月白色的道袍,身后还背着一把剑。   柳员外先是狐疑,继而眼睛一亮:“您……莫非是绮霞峰的上官君?”   “我是上官松霞,”松霞君望着柳员外,秀气的远山眉蹙着:“你是什么?”   她的声不高,嗓音略有些慵懒的沙哑似的,跟少女般的相貌很不匹配,可听在耳中,偏有一点奇异的舒服。 第2章 小九:“神仙姐姐救我!”……   头顶的雷云仍在不停地变幻形状,徘徊在柳府的上空不肯离开,刀刃般雪亮的闪电在阴云中腾跃,好像在伺机而动。   上官松霞在刚进吴中府的时候,就看到了柳府顶上极浓重的妖氛,滚滚冲天。   她很意外。   柳青满的八字不错,加上柳家的气运未完,至少还能撑个十几二十年毫无问题。   可突然间,那妖氛之中满布这败朽的黑气,就仿佛柳家的气数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上官松霞问的是“你是什么”,而不是问“你是什么人”。   柳员外跟满座的宾客却仿佛没听出来,而只顾贪婪地打量。   柳青满更是喜不自禁:“原来上官君竟是这样的绝代佳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座上有人窃窃私语:“怪不得傅相爷也愿意同她双修,啧啧,连我都心痒痒地……”   “谁说不是呢?什么时候能轮到咱们……”   柳员外忙呵斥道:“不得对上官君无礼!”   上官松霞眉峰微蹙,她看看柳青满,又看看头顶徘徊了很久却不能落下的雷。   “你最近,有没有得了什么不该得的东西?”她看着柳员外,背后的秀骨剑微微地躁动。   柳青满愣住:“上官君指的是?”   上官松霞的眼中掠过一点怜悯:“比如,什么异宝之类。”   柳员外想了想:“这几天老夫大寿,来送宝贝的人数不胜数,也不知道上官君指的是哪一样的宝物?”   上官松霞淡淡道:“是能夺走你满府之人性命的。”   柳青满先是一惊,继而笑道:“这不可能!莫说世间到底有没有这种神异的宝物,就算有,我柳家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然后他刻意讨好似地看着上官松霞:“上官君,大驾光临,还请上座吧?”   上官松霞不动声色地迈步进了厅中,浓烈的死气几乎让她在瞬间窒息。   她并没有坐,而是打量厅内,然后目光看向内宅方向。   “吱吱!”好像有尖锐的叫声,随风若有似无地传来。   上官松霞回头,却见柳青满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大有垂涎之意。   她思忖着:“既然没得异样的珍宝,那,柳员外最近可做过什么……亏心事?”   柳青满脸色大变:“什么?”   宾客亦很为之不平:“这是什么话!”   上官松霞只看着柳青满。   柳员外没有出声,但身上突然散出难闻的腥气,熏人欲呕,可是在座的宾客却没有一个察觉异样似的,都专心一致地看着两人。   柳员外被上官松霞盯着,突然舔了舔嘴角:“上官君,我敬你是得道之人,才请你来做客的。我有心跟你结交,所以也不必瞒你,最近我得了个回春的方子,说的是用活猴脑髓,同七月十五的童子血调和,每日一盅,便可返老还童。”   手中的狮子头核桃得意地发出喀喇喇的转动声:“你觉着老夫如今如何?”   上官松霞明白了,柳府屋顶的黑气是何缘故。   她没出声,宾客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阿谀:“原来是此妙方,怪道老爷的容貌回春,再过数日,只怕就宛如美少年了!”   柳青满哈地笑道:“若是如此,不知是否能配得上上官君?”   “什么?”上官松霞问道。   柳员外自得道:“上官君既然看不上傅相爷,那,你觉着本员外如何?”   众宾客听了这话,竟都开始激动不已:“柳员外是我们吴中府头一号的,也不算委屈。”   有的道:“能跟道宗第一的美人双修,是何等的艳福,我们今日果然要大开眼界了。”   柳员外笑声如雷,张手向着上官松霞探来。   松霞君明明能够躲过,不知为何,竟给他抓在手中。   柳员外气喘如牛,只听嗤啦一声,那月白不染尘的道袍竟给他粗暴地撕开了。   道袍之下的,是雪白如玉的半边肩头,玲珑秀美。   所谓玉人,不过如此。   柳员外看的屏息,欲念大动,已经忍不住露出丑态。   就在要埋首过去轻薄之时,只听一声清肃的难以形容的轻啸声响起。   柳员外跟众人都是一愣,定睛再看,手中哪里有什么上官松霞。   再抬头,却见那人竟仍是清清冷冷地站在他们身前,道袍亦完好无损。   竟仿佛虚空里做了个白日梦。   “这是怎么回事?”柳青满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满面混沌,却又痴痴笑道:“上官君,你就别逃了,今日老夫……”   他踉踉跄跄向前,一股掌风袭来,竟逼得他倒退出去。   与此同时,上官松霞转身,向着北边拜了一拜:“弟子今日开杀戒。”   柳员外一怔。   松霞君双手一合,垂眸之际,背后的秀骨剑发出一声仿佛是龙吟般的清啸,竟自动跃了出鞘,剑身竟如一段雪似的。   上官松霞一张手,那把剑直飞而出,不偏不倚落在她的掌心里。   剑身的雪光映着上官松霞秋水的双眼,说不出的清气慑人。   柳员外的脸上露出一点恐惧之色,偏在此刻,头顶雷声连响。   上官松霞手捏剑诀,在剑身上一拂,刹那间,剑身光芒大炽,亮的把人的眼睛都晃的迷了。   剑尖指天的瞬间,只听到一声咔嚓脆响,天际劈落一道电光,那蜿蜒的电的影子,直仿佛被上官松霞的剑引到了般,银龙似的俯冲而下。   上官松霞手腕一抖,剑锋斜指,口中喝道:“破!”   天雷在庭间炸响,再厉害的妖障也抵受不住这九天正雷之威。   顿时之间,妖障散绝,柳府之中,显出了“原形”。   仍是一身褐金色员外袍的柳青满,跌坐在厅内的太师椅上,但早不是先前那副黑发健颜的姿态了。   他的面容枯槁,形若骷髅,枯瘦如柴的手中,还握着那两个绛红色的文玩核桃,人,早已死去多时似的。   而在厅内厅外,或坐或倒,十几具尸首,看衣着,有的是来贺的宾客,也有的是府内侍从。   虽然早料到了在这尸气极重的地方,是不会有人活下来的,但真正看到这修罗地狱般的情形,上官松霞仍是皱起了眉。   可是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这柳员外跟众人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自己先前还会跟这些人有来有去的说话行事。   如果是幻术,难道是柳青满怨气过甚,造出来的?可就算再高明的幻术,却也不能到达这种以假乱真的地步。   上官松霞思忖着,正欲入内宅看看,目光转动,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青衣身影,竟自眼前的月门口一闪而过。   “怀诚?”松霞君脱口叫道,她急忙追了过去,但目之所及,哪里有什么穆怀诚。   眼前所见,只有两道小厮的尸身,扑在地上。   上官松霞扫了眼那两具尸首,不知为何,心跟着微微一乱。   总觉着其中一人,像极了穆怀诚。   她本是心无挂碍,可这个念头一旦生出,竟不由自主地,如藤蔓疯长,几乎认定那人就是怀诚。   上官松霞走上前去,俯身便要将其中一具尸首的脸转过来。   就在这时:“吱吱!”一声尖锐的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着急而凄厉。   同时,秀骨剑也发出了龙吟清啸,这是示警。   上官松霞蓦地站起身来,身后一股寒意悄然升腾。   她意识到柳府内迷惑人心的妖障并未除掉,而差一点自己也中了招!   心头一凛,再看地上的尸首,哪里还有半分像是怀诚。   她最恨被人捉弄,尤其是用穆怀诚来作弄自己,杀机一生,手中的秀骨剑光芒大炽,寒气如嗔。   那一点剑光如有灵性,上官松霞飞身向内,柳府偌大宅邸,内宅女子不计其数,惨状自不必说,而所有倒地的尸首,无一例外,都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似的。   秀骨的剑气在一处看着不太起眼的房门口停住。   松霞君抬手一挥,房门洞开,一股恶气扑面而来。   门口处,同样是两具尸首,仓促间上官松霞瞥了眼,心中诧异。   原来这两具尸首脸色如常,并不是外头那些那么骷髅似的骇人。   还未细看,又瞥见里间一道影子穗穗而动。   令人不悦的强大妖氛,正来自彼端。   上官松霞喝道:“妖孽,原来是你在作祟!”   断喝一声,正天空一道轰雷坠落,秀骨剑应着雷影,以雷霆万钧的势头向着那道身影轰去!   但就当剑锋要将对方撕裂成碎片的时候,上官松霞却也正看清了面前的那人——那竟是个相貌极其秀美的少年,他瑟缩在墙角,两只黑沉沉的眼睛骇然大睁,不知是给这幅架势吓呆了还是怎么样,他无助而绝望地叫道:“救、救命!”声音颤抖微弱。   这明明是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妖孽。   松霞君惊骇非常,她不知自己怎么竟会看错了!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偏偏雷击同剑光一起将落,她几乎看到少年肩头飞溅的血滴,以及少年痛不可挡,眉头紧锁,凄惨等死的神情。   千钧一发之时,上官松霞挽手一招,凌厉万钧的剑气在瞬间幻化成一朵剑花,向上击去。   剑花正跟降落的天雷对在一起,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上面的屋顶竟生生地给轰飞了大半边!   上官松霞惊魂未定,而对面,那少年已经带了伤,但他并未昏厥,反而跌跌撞撞地向着自己跑来。   少年不知为何,张手一把将上官松霞抱紧,呜咽般叫道:“姐姐,神仙姐姐救我!”   松霞君修炼这数百年,没被男子这般亲近抱过,这少年虽纤瘦,但身量却比她还高,抱的且又死紧,她简直反应不过来。   而就在少年扑过来的同时,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可见少年受伤不轻。   与此同时上官松霞发现,在少年的颈间竟挂着一颗金玲珑环着的珠子,金影之下的圆珠,似乎散发着氤氲的淡蓝光芒。   “蜃云珠?!”上官松霞双眼微微眯起,瞬间也明白了:原来这屋内的所有,都是这颗珠子搞鬼!   几乎是出自本能,上官松霞微振双臂,轻易地将少年震开,却不等他跌倒,便抬手揪住半是昏迷的少年,拎着人向外冲去。   出屋门之时,突然又想起一事,“秀骨,去!”   手一招,秀骨剑腾空飞起,稍微盘旋,便冲入旁边一个房间。   就在上官松霞将出院门之时,只听“吱吱”之声,身后,一只白脸金丝猴追着剑光,连蹦带跳地飞跑出来,在见到松霞君的时候,小猴子的双眼一亮,“吱吱吱”,向着她疾跃赶上。   两人一剑一猴,如飞般掠出柳府大门。   就在脚步出了门口的瞬间,头顶的天雷似乎是个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巨人,轰隆一声,雷火降落。 第3章 上官:“叫我前辈。”……   半城的财富,也抵不过一场业火。   邻人们惊动,手中各自提着水桶前来救火,呼喝喧闹,来往奔走,又哪里能够救的下来。   只是在柳府宅邸已经给烧的差不多的时候,天降下雨来,绵绵密密,淅淅沥沥,逐渐把那余火给灭了,竟不曾伤毁到邻舍半分。   上官松霞就近,在城郊的一家小客栈里落了脚。   按照她的做派,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回绮霞峰的路上了,可好死不死的,手上还有个柳家的人。   她本来是想把这人交给去救火的邻居的,但那些人看到少年半身染血,昏迷不醒,竟不敢收,且柳家的这场火起的不明不白,府门口除了上官松霞,竟再没别人出入,更加起了疑心,有人谨慎起见,已经飞快地赶去报官找巡卫了。   偏偏少年的伤势又重,毕竟给秀骨剑伤到,非同小可,上官松霞只能在差官赶到之前,带了少年御剑离开。   她身上的钱极有限,跟柳家约定的其他四千两,看这架势,也自然没有着落了,何况人家已然灭门之惨,人死账无,这点道理上官松霞是懂的。   客栈很破,很小,因为便宜的缘故才入了上官松霞的青眼。   但同样因为便宜,南来北往的,赶路商人,做苦力的,小买卖的,都愿意在这里歇脚,可谓龙蛇混杂,耳目众多。   上官松霞戴了毡笠,又把少年用块破布裹住,这才没招来更多目光凝视。   “柳轩”醒来的时候,天色黄昏,西窗开着,夕照自内散出,照在他半身上,暖洋洋地。   还没看到人,他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比花香更多点微甜,又有些薄荷般的凉意,以及仿佛药一般的清素,这奇异的味道顿时使他精神起来。   下意识地,向着香气来的方向他看了过去。   身旁的一张破烂木椅上,盘膝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绝伦的少女,眉眼出尘,神情端庄,她仿佛正在打坐,月白色的道袍摆角在椅子边上垂落,像是夏日黄昏,天际那初露的一点极干净纯粹的月影。   柳轩正欲起身,肩头的疼逼得他闷哼了声,他转头才发现自己的上衣已经被剥掉了,露出□□的肩头,伤口已经被敷了药,被奇异的绷带裹着,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绷带,不过是他身上的袍子给撕成了条。   “你是柳家的九少爷?”   稍稍沉哑的独特嗓音响起,语气亦平,就好像是历经了沧桑,看淡所有的轻,糅合着一点万事不关心的淡。   “我……”柳轩抬眸,看到少女仍是端坐在椅子上,清亮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没有回答,而是惊喜交加似的:“你是救我的神仙姐姐。”   上官松霞皱了皱眉:“勉强算是我救了你,但我不是什么神仙,更不是什么姐姐。”   柳轩道:“你生得这样好看,法术又那么高强,不是神仙姐姐又是什么?”   明明是被奉承,她却有点不太高兴:“我的徒孙都比你的年纪要大些,你不觉着叫姐姐太僭越了吗?”   “可是你看着……”   “我是修道人,自然跟你们不同。”   “那我……”少年眨了眨眼睛,乖巧地:“该叫您什么呢?”   上官松霞淡淡道:“姑且,先叫‘前辈’吧。”   “前辈?”柳轩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是要笑,却又忍回去,左顾右盼:“那好吧,这是哪儿啊,前辈?”   上官松霞听到他那声询问里,仿佛有一点意义莫名的笑意,她凝视少年:“你不问你家里的情形如何?”   “我家里,”柳轩轻嗽:“是不是……出事了?”   上官松霞抬手,掌心是那颗原本悬挂在少年颈间的“蜃云珠”,此刻珠子上贴了一张像是符纸的东西,但在缝隙之中,仍能看到里间氤氲的蓝影,散发令人迷醉的光芒。   上官松霞看着少年:“这个物件,你从何处得来?”   柳轩疑惑:“珠子上贴着的是什么?这是前天有人送给我的,我自打出生一直体弱多病,最近更加连续做噩梦,那给我看病的人,说戴着此物就可以保平安,也不会再有噩梦了。前辈,怎么了?”   上官松霞把珠子小心地放进腰间的锦囊里:“这不是等闲之物,不是你该拿着的,我先替你收了。”   “不是等闲之物,那是什么?”   上官松霞本不愿跟他多说,想了想,还要跟他解释柳家发生的事,便道:“此物叫做蜃云珠,顾名思义,是海中的蜃怪所有,蜃能够在海上吐气,营造出海市蜃楼的幻觉,这珠子更是了不得。”   蜃云珠,同样具有营造幻觉的效用。   最神奇的是,握在谁的手中,它就会根据谁的心愿,造出那人想要的“幻境”,甚至把所有靠近的人也一并拉入“幻境”,就仿佛是完完全全地美梦成真。   所以柳青满以为自己成功的“返老还童”了,而且还能跟上官松霞“双修”,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如果蜃云珠的功效仅止如此,那也没什么了得。   但蜃云珠生效,会以消耗持珠人的精力为代价,甚至会活活地把人熬尽而死,幻境亦不能灭。   可最耸人听闻的是,不仅仅持珠人会被消耗,所有一切被拉入幻境的人,也都不能幸免。   就是说人越多,幻境越是强大,幻境越是强大,熬死之人便更多。   假如上官松霞再来的晚一步,被拉入幻境的,就不仅仅是柳家一门,而是整个吴中!   当时上官松霞在柳府,之所以也会生出看到了穆怀诚的幻觉,也是在这珠子的影响下,得亏她道心清明,不然若深陷其中,后果亦不能想象。   解释了蜃云珠的功用,柳轩脸色苍白:“前辈的意思是,我家里所有人都已经……”   “不错,”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了,也不必再同他有什么隐瞒,何况上官松霞也有一个不解之谜:“我不明白的是,你明明是持珠人,为什么你竟无恙?”   问这句话的时候,上官松霞的目光锐利了几分。   她盯着少年肩头的伤,不能释怀——之前在柳府自己几乎没看清柳轩的样貌身形,就认定他是妖祟,那种感觉,不可能是无中生有的。   柳轩不知道察没察觉上官松霞目光中的审视,他捂着脸,好像在平静心绪,过了会儿才说道:“我虽是柳家的九公子,不过,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什么?”上官松霞盯着他。   柳轩叹了口气:“我……算是老爷的、血袋子吧。”   上官松霞微怔:“什么意思?”   柳轩道:“我是七月十五丑时生人,体质最阴的,老爷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邪方,要用这样人的血跟金猴的脑髓混合,用以重返青春年少。”   这件事,在幻境之中,柳青满自己曾说过。   而刚才给少年疗伤的时候,也发现他手腕上有许多新旧的割伤,原来如此。   柳轩苦笑了一下:“至于,前辈问我为什么会无事,我实在也不知道……”   上官松霞拧眉,心中暗忖:自己对蜃云珠的了解其实不算很透彻,按理说持珠人是柳轩,那幻境就该是柳轩营造的,可自己撞入的,明明是柳员外的幻境。   如果说柳青满喝了柳轩的血,才导致他也能主导蜃云珠的幻境……兴许也说的通。   可是仍不知为何柳轩竟能活着!   方才柳轩昏死的时候,上官松霞曾仔细审视过此子,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虽然确实是极阴的体质,但应该并非妖孽。   正在此刻,窗外“吱吱”两声,同时有人道:“哪里来的猴子?快捉住!”   “跑到你那去了!快快,拦下!”一片人声鼓噪,夹杂着桌椅板凳的挪动。   隐约间,那猴子的叫声已经有些急促了,上官松霞轻轻一跃,开门而出。   外头,三四个汉子正在追那只金毛猴子,那猴儿上蹿下跳,竭力往上官松霞这里来,冷不防却给人打中后腿,一个踉跄。   那人大喜,正欲再给予致命一击,突然间手中那棍棒无声无息地竟从中断成两截,与此同时,那小猴子高兴地叫着,奋力跳到上官松霞跟前。   底下那些乱糟糟的众人们,看到面前宛若仙子的道姑,顿时都惊呆了,许多双眼睛直愣愣地,那拿棍棒的还傻傻地攥着半截儿。   众人一个个立在原地,鸦雀无声,仿佛在瞬间成了泥胎木塑。   上官松霞揪着那小猴子,转身进了门。   屋内,柳轩正捂着鼻子,仿佛在强忍什么。   见她进来,才松了口气似的:“前辈……”   金毛小猴子看到他,吱吱地又叫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上官松霞怀里躲,仿佛看到了可怖之物。   松霞君把它揪下来,有点冷淡地:“老实点儿,不然把你扔出去。”   柳轩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只小猴子:“这是从我家里救出来的?难得,它没有给老爷吃了,多亏了前辈慈悲!”   小猴子仿佛听懂了这话,“吱”地尖叫了声,继而抱住了上官松霞的腿,把脸埋在袍摆中。   上官松霞却看着柳轩道:“你家里人都惨遭不测,你怎么好像并不怎么伤心。”   柳轩微怔,继而有点儿悲戚地:“说句实话,我心里确实是极难过的,但是……若前辈没来,只怕我也早晚是个死,而且还不知是怎么死的,唉,我如今竟是个无家可归之人了。”   他似是而非地说了这几句话,抽噎了两声,仿佛真的哭了起来。   上官松霞盯着少年,总觉着他的伤心来的不怎么真。   不过既然柳青满是把他当血袋子,而且又有九少爷疯癫的传闻,只怕他在柳家过的并不如意,而且尘世中高门大户里的那些勾心斗角,想来也是有的,又何必强求一个俗人的悲喜呢。   她不再追究这个,只道:“横竖跟我无关,只是如今吴中府闹得满城风雨,原先因为你受伤过重,说不清楚,才把你带出来,如今你的伤,我已经处理过了,你自可以回去,跟官府说明白……”   “前辈!”柳轩有点意外的:“您的意思是,您要抛下我吗?”   上官松霞诧异:“你我本来并无关系,说什么抛不抛。”   柳轩的喉结滚了滚:“可、可是……我全家是因为前辈来到才灭了的,我……”他瞅了眼自己肩上的伤:“也是被前辈伤了的。前辈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   上官松霞越发惊讶:“你家人生死跟我有何关系?从你得了蜃云珠开始,便注定死路。至于你……”   虽然如今她还有点狐疑,可无可否认确实是自己误伤:“我也已经给你治好了。”   少年的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嘴唇鼓了鼓。   上官松霞思忖片刻,探手入怀拿出一个小布袋,她从内倒出一颗丹药:“这个是我所练的紫云丹,服下,至少可以保你二十年内无病无灾,如何?”   这趟买卖可是亏了,只得了一千两定金,还赔了一颗千金难求的紫云丹。   但总比无端端地欠下因果要好。   柳轩张开手接了过来:“二十年内……真的?”   上官松霞道:“我没必要骗你,你若不要就还给我。”   “那我当然要,总比没有好。”他笑着把手拳了起来,怕她反悔似的,将那颗药攥在了掌心里。   上官松霞吁了口气,深看他一眼。   不知为何,明明看似是很正常的少年,她却总有种不可与之相处的感觉:“那也罢了,我即刻要走,你在这里休养一夜,明日……”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有人叫道:“就在那里,我们都看见了,一个道姑打扮的……窝藏着个少年!” 第4章 小九:“你痴心妄想!”……   来的人,正是吴中府县衙的巡差。   巡差们先前在柳府之外,听些邻舍说起,柳府的九少爷给一个美貌小道姑带走了,生死不知。   这柳家必定是吴中头号富豪,虽然被灭了门,但到底盘根错节,诸多亲戚权贵都是相识,县衙的人自不敢怠慢,即刻四处搜寻。   听人说起来,一个道姑模样的在城外客栈入住,死马当作活马医,仍是追出来看看,不料歪打正着。   上官松霞听见“窝藏”二字,已经有些不快。   此时门已经给粗暴地推开,几个人挤在门口向内张望,一眼看到她,虽是道装,其华颜玉容,不可言说之惊妙,众人都觉眼前一亮,竟不敢冲撞。   那客栈小二却指着榻上的柳轩:“那个是不是官爷们要找的公子哥儿?”   这才提醒了衙差们自己前来此处的正事是什么。   其中倒也有个是跟柳家过从甚密的,见过柳轩几面,当下道:“确实正是九公子!公子您怎么在此处?是不是、有人……拐带?”   可看着上官松霞的脸,后面两个字说来,自个儿也觉着心虚。   柳轩看向上官松霞,见她冷冷淡淡,他便道:“你们不要胡说,诬赖好人,是前辈救了我的。”   “前、前辈?”众人看着道姑那张嫩脸,皆都莫名。   上官松霞却对柳轩说道:“既然有人来寻你了,我便可以功成身退。”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月影微晃似的,眨眼间,屋内已经不见了上官松霞的人,连那只金毛小猴也一并消匿无踪。   柳轩本要回话,如今见上官松霞说走就走,他的眼神顿时暗沉下来。   而随着松霞君的离开,屋内那点令人心头愉悦的极妙香气却也正极快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些衙差的煞气,那小二的汗馊气,以及屋外的脚臭、酒气……种种,不一而足,差点把柳轩熏死过去。   他捂着口鼻,几欲作呕。   衙差们恍恍惚惚,才知道遇到的是真神,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清醒方才没说什么过分冲撞的话。   当即纷纷上前围住了柳轩,关切殷勤地请他回城。   黄昏将至,树影落在地上,浅浅淡淡,随着晚风吹拂,形状微微变化,倒像是许多幽魅的爪子,在地上不怀好意地蹭动。   一辆马车极快地往吴中县城方向疾驰,随车而行的,正是先前出城找寻柳轩的三名衙差。   眼前县城在望,突然间,五匹马儿不约而同地急急停下,最前面的两匹甚至人立而起,惊鸣长嘶。   两名衙差猝不及防,竟给掀翻在地,另一人及时刹住:“怎么了?”   话音未落,从路边的丛林之中探出一支细长的仿佛触手之物,细物蛇般游射而出,极为灵活地将衙差拦腰卷住。   “啊……”那人只发出一声仓促的惊呼,便给拽入林中,林子里传出衙差的惨叫,包括嚯嚯啧啧,仿佛是撕扯啃噬的声响。   地上两名衙差跟车夫都吓呆了,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勉强把腰间的刀拔了出来:“什、什么?”   话未说完,又是一道触手探出,那衙差吓呆了,幸而手没有被困住,拼命地挥刀乱砍!   这会儿车中的柳轩听见动静,正掀开帘子查看,见状大惊:“这是什么?!”   他不出声则已,一叫,那原本卷着衙役的触手像是听见了似的,蓦地“抬”了起来,然后竟甩开那衙役,飞速向着柳轩射来。   “天……”柳轩骇然色变,赶忙缩回车中:“天神菩萨,救命!”   那两个衙差自顾不暇,竟不敢上前,连车夫见势不妙也忙连滚带爬地离远了些。   刹那间,只听“咔嚓”响动,原本好端端的车厢竟给那触手击的四分五裂,柳轩瞠目结舌,无处可逃!   那触手明明没有头脸,此刻却竟仿佛一条黑烟凝成的蛇般“盯着”他,嘶嘶地要击落!   就在这时,只听“嗖”地一声响,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箭,正中那触手,刹那间,那触手发出极瘆人的一声惊叫,烟尘四散。   马蹄声响,柳轩回头。   身后路上,一前一后两匹马急速而来,射箭的却是个女子,一袭紫衣,生得花容月貌,身后是个一脸络腮胡的壮年汉子,   两个衙差跟车夫死里逃生,却不知来者何人,直到紫衣女子拿出一枚令牌,金牌之上镌刻“天师府”三字。   天师府,是国师甘露真人的府邸,甘露真人乃是皇帝最为宠信之人,国师府的人办差,犹如钦差一般,各地府县无不听令。   衙差们急忙跪地,那紫衣女子却盯着柳轩,见他仿佛被吓傻了似的,紫衣女子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回头对身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   那壮汉上前:“九公子,请吧。”   柳轩坐在四面透风、已经不能称之为“马车”的车上,战战兢兢地:“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壮汉道:“我们是天师府的,是来救你的。请随我们走吧。”   柳轩狐疑地看他,又看看那紫衣女子:“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刚才的、那又是什么东西?”   他问出了衙差们不敢问的话。   壮汉皱眉:“那是森灵。就是深林之中的阴气同生灵陨灭的怨气所化,本来不会随意伤人,大概是给你的体质吸引,居然狂性大发……”   紫衣女子很不耐烦:“少跟他啰嗦,带走。”   壮汉一把将柳轩揪下来,动作很是粗暴。   柳轩叫道:“你轻点,我身上有伤,我不能骑马,我要坐车……”   壮汉哪里听他这些罗唣,只管将他往马背上一放,自己也跟着要翻身而上。   不知怎么,一贯驯顺的马儿突然横挪数步,竟是避开了壮汉。   壮汉愣了愣:“这畜生怎么了……”   此刻,柳轩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血,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衙差们未曾发现,但紫衣女子却察觉,深林之中,又有东西在瑟瑟蠢动。   紫衣女子眉头紧锁:“混账,快给他止血,天要黑了,再耽搁下去,还不知有什么东西会被他引出来!”   壮汉啧了声,把柳轩拉住,手指在他的伤处虚空画了个符,喝道:“止!”说也怪,柳轩的伤口顿时不再流血。   这会儿,柳轩突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是天师府的……先前也有两个京城天师府的去我家里找我,可他们都不是好人!”   壮汉脸色一变。   柳轩挣扎着从马背上滑落,惊恐地叫道:“那两个人说要带我回京,是因为看上了我的血,你们也是一样是不是?你们也跟柳青满一样想我当血袋子!”   紫衣女子冷笑:“让你当尊主的血袋子,是你的荣幸。你想去得去,不想去也要去。”   柳轩嚷道:“什么天师府,原来也不过是喜欢干坏事的魑魅魍魉,我宁肯死在这里,也断然不跟你们走。”   他且说且退,转身就跑。   紫衣女子眯起双眼,手上弹出一道符纸,那点符嗖地向前,化入柳轩腿上,柳轩只觉着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箭射入膝盖,膝头粉碎般的疼,他“哎哟”了声,往前跌倒。   壮汉上前,轻易地将他拽了回来。   紫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站都站不稳的柳轩:“还跑吗?不自量力!”   柳轩疼的流汗,咬牙颤声道:“你你、你长得还不错,没想到是个蛇蝎心肠的毒美人。”   紫衣女子冷笑:“更蛇蝎的你还没见识到呢。你最好乖乖的,不然,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柳轩的右腿仿佛失去了知觉,疼的几乎麻木,残了似的给拖在地上:“你、你还要怎么样。”   紫衣女子看着他秀丽的脸,哼了声:“你想试试?”   壮汉见她脸上戾气大盛,便低声提醒:“那两个衙差还在,行事且收敛些。而且此地不宜久留。”   紫衣女子瞥了眼地上的那两个衙役,漫不经心道:“他们方才已经听见这小子的话了,你觉着还能留吗?”   壮汉皱了皱眉:“你先前不是说,要少杀人的么?”   紫衣女子一脸的理所当然:“若我们晚来一步,他们便死在森灵手中了,有什么不同。”   柳轩听的真切,扭头对衙役们道:“你们快跑啊,他们要杀了你们灭口!”   紫衣女子嗤地一笑:“这小子倒是天真……你自身难保,还为他们着想?”   那两个衙差情知不妙,正欲起身逃走,紫衣女子弹指过去,嗤嗤两道符,便将衙役定在了原地。   紫衣女子却不动手,而只对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壮汉无奈,扭身去处置。   柳轩给扔在地上,正欲挣扎,紫衣女子看的有趣,一脚踩在他的身上:“听说是上官松霞把你从府里救出来的?”   柳轩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那、又怎么样?”   他突然一震,竭力抬头道:“你难道也想害前辈?你……是痴心妄想。”   紫衣女子意外,若有所思地:“哟,只见了一面,就替她担心起来了?是她的人缘太好了还是怎么着?”   她的脚下用力,几乎要将柳轩踩死,若不是伤口给符印封住,此刻早就血流如注了,事实上,柳轩好像随时都要吐出血来。   “不过是个卑微的药材而已,替上官松霞担心……”紫衣女子狞笑。   突然——   “林朱曦,你好大的威风啊。”   淡而又一点沙哑般的空茫声调,从头顶传来。   众人抬头,却见月白色的道袍之人,轻飘飘地立在一杆横斜的树枝上,她戴着毡笠,纱罩遮住了脸,底下众人没法儿看清她的脸。   可紫衣女子却仿佛能感觉到,那淡漠的眼神正盯着自己。   她猛地松开了柳轩,退后。   “师、师父……”她的腿一软,竟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第5章 上官:“他是我的。”……   这盛气凌人的紫衣女子,竟是上官松霞的徒弟。   柳轩还狼狈地趴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过于震惊似的,几乎连自己脱困都没发觉。   面纱之下,上官松霞瞥了眼柳轩,继而淡淡道:“你倒是不必叫我师父,自从你被逐出师门的时候,你就同绮霞宗无关了。”   林朱曦虽然明白,但不知为何,竟没法儿再站起来一样,好像是那种师徒关系,曾经深刻在骨子里,她低着头,双手捏紧:“师……是……”   稍微用了点力,林朱曦终于挺身站起,但头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垂着,就仿佛有人压着她的后颈似的。   上官松霞波澜不惊地:“你可还记得当初,我立下的四条戒律么。”   林朱曦盯着地面,两只眼睛睁了睁,终于缓缓:“一不得滥杀,二不得邪淫,三不得与妖魔同流,四不得毁谤道门。”   上官松霞道:“那你今日犯了哪条。”   林朱曦的鼻尖有丝丝的冷汗:“师……”懊恼自己一时竟改不了口,她皱皱眉:“滥杀,但是我……并没有动手。”   上官松霞冷笑道:“若我迟来一步呢?”   林朱曦紧闭双唇,没法回答。她当然可以辩称自己没有亲自下手,但这种话,在上官松霞面前根本无用。   “我也是奉命而为……”她急中生智地,也终于能够抬头看向松霞君。   上官松霞脚下的树枝,只有手指粗细,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借这种微力才能悬空,双足甚至没有真正地踩在上头,衣袂翩然之态,恍若仙子。   林朱曦又爱又恨,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她身后那壮汉道:“不错,是国师大人命我们前来吴中的,就算是绮霞宗,也不能逾越国师的旨意,难不成,松霞君要跟朝廷……”   林朱曦却并没有领情,反而呵斥道:“闭嘴!”   上官松霞淡淡地一声冷哼:“甘露真人要柳家的九公子做什么,你方才说药材又是何意?同为道门,倘若要以真人入药,那已经跟妖邪没什么两样了,做这种有干天和的行径,难道还想成仙了道么?”   壮汉眼中露出惊愕之意,怒道:“上官松霞,你敢诋毁国师……”   话音未落,林朱曦忽地闪身,她的动作很快,“啪啪”两记耳光扇在壮汉脸上:“让你闭嘴!”   那壮汉被打的嘴角流红,恼羞成怒:“你、你这么对我?我是为了你!她已经不是你师父了,你这么护着……”   林朱曦的眼神凌厉:“跟你无关,你最好乖乖闭嘴。”   壮汉强忍着,突然发现柳轩从地上爬起来,他便道:“好,我不说,就看你如何?完不成国师大人所命,看你怎么交差!”   上官松霞静静地看到这里:“不错,你已经不是我师门弟子,不必顾忌,你想要柳家的九公子,就凭本事来抢吧。”   “我自然不敢跟您动手,也没有这份能耐。”林朱曦把心一横:“但是松霞君,柳轩是真人所欲,您若要护着他,便是跟天师府作对,绮霞宗同朝廷,势必生出嫌隙。”   她看了眼上官松霞:“倘若大师兄在,是绝不会让您做这种得不偿失之事的。”   话音未落,上官松霞的衣摆无风而动!   与此同时,林朱曦惨呼一声,整个人竟倒飞出去!   她的身子撞在路边一棵杨树身上,那股大力,撞得那半臂粗的杨树猛然晃动,树叶随之劲摇,发出“沙沙”地惊响。   林朱曦重重落地,抬头看向上官松霞。   那壮汉眼睁睁地看着,他甚至没看到松霞君动手,林朱曦就被击飞出去,他急忙冲过来查看情形。   林朱曦的脸色泛白,唇角也多了点血渍,她看着上官松霞,惨笑道:“我只是提一提,师父就想杀了我吗?可是您曾经立下过誓言,永不殺徒的,不是么?”   此时,上官松霞身形一动,缓缓地向下降落。   她正落在柳轩身前:“你已经给逐出师门,如果必要,我会破例。”   壮汉怒不可遏:“你敢!”   林朱曦却不理他,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你如此恨我,是因为我滥杀无辜,还是因为……大师兄。”   上官松霞冷道:“你最好不要再提穆怀诚。”   她仿佛烟水苍茫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秋日寒江的肃杀。   林朱曦的眼圈有点红:“好。我不提。甚至……柳轩也可以给你。”   壮汉想出声,又忍住。   上官松霞却不为所动:“你们给不给,他都是我的。”   林朱曦扫了一眼被她护住的柳轩,道:“松霞君,我只是想提醒你,惹怒了甘露真人,后果,未必是绮霞宗能承受的。”   松霞君冷道:“今日我所做所说,你回去如实禀报,他想如何,上官松霞就如何。”   说到这里,她张手揪住柳轩的衣领,袖摆微动,背后的秀骨剑飞起,松霞君双足踏在剑身上,腾空而起,倏忽消失于眼前。   直到此刻,那壮汉才脸色大变:“这便是御剑而行?我……我生平第一次见。”   林朱曦眼睁睁地看着上官松霞的身影消失于空际,眼圈更红了,她呵地笑了笑:“她可是将要一步升仙的人,你见识的太少了。”   壮汉看着她的脸色,神情复杂地说道:“朱曦,你说真人的功力,跟上官松霞比起来,哪个更高深些。”   “少鹏,你最好别再直呼她的名字!”林朱曦厉声呵斥。   壮汉像是要抗辩,却还是低了头:“好吧。”   林朱曦才说道:“我也不知道谁更高深,但她……这次做错了。她不该招惹天师府。”   壮汉道:“她对你这样,恨不得杀了你,你还替她担心?我们这次没得到柳轩,回去还不知怎么交差呢。”   “你懂什么。”林朱曦的眼中透出一丝无法形容的感伤:“她若真想杀我,方才那一击,已经要了我的命了。”   壮汉一惊:“这、这……”   林朱曦咬了咬唇:“都怪谢白袅那个贱人!若不是她,大师兄……”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声。   壮汉识趣地没有再问,看着那两个衙役:“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林朱曦有点不耐烦,想了想方才上官松霞的话,便淡淡:“这还用问?给他们用幻障,忘了方才之事就行,不必杀了。”   山坡上,柔软的青草如同细腻而色泽亮丽的绿毯,向着远处铺蔓而去。   在草丛中,又生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野朵闲花,自在恣意地在晚风中摇曳。   金毛小猴子人立而起,活活泼泼地跳到草丛中,它摘了一朵紫色的小花,看了看,仿佛不满意,便又满不在乎地往后一扔,继续去找新的。   而在小猴子身后的一棵大树下,柳轩坐在地上,手脚有些发颤,像是还没从腾云驾雾的飘然中清醒过来:“方才我、我是在飞吗?”   上官松霞站在他的身旁,瞥了他一眼:“我给你的紫云丹呢?”   “在、在……”柳轩急忙探手入怀,找了会儿翻出了那颗丹药:“还好没给那两个大坏蛋抢去。”   上官松霞道:“你的伤口虽被用了止血咒,但若不及时处置,等咒法失效,便会绽裂血崩,你……要是吃了这紫云丹,伤口自然愈合的快。”   她还没说完,柳轩便将那丹药塞到了嘴里,唾液润了润,便吞入腹中。   上官松霞微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原先怎么不吃?”   “是前辈给的,我舍不得。”柳轩回答。   上官松霞不再问,只是望着他。   柳轩摸了摸肚子:“就是没有水送丹药,不知会不会影响药效?”自言自语了这句,突然“哎吆”了声,抱着肚子滚在地上。   上官松霞见状,非但没有靠前,眼神反而变得更凌厉了些,手抬起,似是个要握剑的样子。   柳轩的惨叫声惊动了花丛中的小猴子,金毛猴子抬头张望,好奇地看了会儿,却见那在地上滚动的少年爬起来,哈哈大笑地,随风传来他的声音:“咦,吓到前辈了吗?”   上官松霞并不是被“吓到”,她皱眉:“你……没觉着怎么样?”   “没有啊,”柳轩眨巴着眼,满脸笑意:“就是肚子里暖融融的,好像很舒服。前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以为你给我的是毒药呢。”   上官松霞仔细端详他的脸色,突然上前,俯身握住他的脉,细听了会儿,才将柳轩放开。   紫云丹当然不是毒药,而能延年益寿,消灾解厄。   但除了这些外,还有个很大的作用,那就是只适用于人,如果是妖魔得了此物,服下,就如人服了剧毒一般,会轻易的瓦解妖体,毁了魔修。   上官松霞总觉着柳轩身上有点儿让她不喜欢的“气味”,先前她察觉森灵杀人,知道柳轩有难,早就赶到了现场。   可她却没有现身,因为想看看柳轩如何反应,若他真是妖魔,当生死攸关之时,自然会露出原形。   不料他的言行举止毫无破绽,若非那两个衙差遇险,上官松霞也不会那么早现身。   而紫云丹也是另一种试探,方才柳轩大叫了声倒在地上,上官松霞还以为他药效发作,没想到竟是这少年的玩笑。   别的可以骗人,紫云丹是骗不了的,这少年多半是肉身凡胎,自己是多心了。   她看到柳轩身上、手上还有些泥尘,便自袖子里摸出一块旧帕子递给了他。   正在这时,那金毛小猴子蹦蹦跳跳跑来,手中握着一把采来的鲜花,吱吱地叫着,讨好般递给上官松霞。   松霞君有些意外,望着那一把花,又看看小猴子指手画脚的样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这微微一笑,那开的绚烂恣意、争奇斗妍的百花,便黯然失色了。   柳轩拿着那块帕子,那是极普通的粗布手帕,他正要擦汗,突然看到这个笑,心头像是给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恍惚中,手微微一松。   上官松霞本想把柳轩送回吴中,但没想到他竟是天师府看上的人,若让他走,迟早会被天师府捉回去,听林朱曦的口气,是要他当药人,那可是生不如死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   而且,柳轩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总能招引些邪祟,又实在不能放心。   她得好好想想如何安置这少年。   夕阳落山,郊野安静下来,时而有一两声野鸟啼叫自远处传来。   依稀,仿佛还有野兽的轻哮,若远若近地徘徊。   上官松霞在树下打坐,眼见夜深,身边的柳轩突然慢慢爬了起来。   他的神情有些鬼祟地,先轻轻地叫了声“前辈”,见上官松霞一动不动,便起身。   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柳轩蹑手蹑脚地跑开。   那小猴子蹲在旁边,虽然看见了,但不知为何不敢出声,只着急地用小爪子不住地抓耳挠腮。   而就在柳轩离开之后,原本仿佛已经入定的上官松霞微微睁开了眼睛。   望着柳轩离开的方向,她轻哼了声,站起身来。 第6章 小九:“我愿意。”……   夜晚的郊野,自是没有任何灯光,只靠着天上的一点月光照亮。   柳轩拨开树丛,听到草丛中有虫儿在鸣叫,他的身子伏低,似乎在摸索找寻什么。   不知是不是吃了紫云丹的缘故,伤口已经不疼了,身体仿佛也比素日强健了许多,上下左右地找寻了半晌,还并不觉着乏累。   只是这毕竟是荒郊野外,他乱撞乱窜的,时不时惊动草丛中的禽鸟野兽,冷不丁横窜出来,或者扑棱棱惊鸣而飞,吓人一跳。   不知过了多久,快要到了黄昏时小猴子摘花的地方了,柳轩突然看到前方草丛边上露出的一点影子,月光下散发着微微的白。   “在这里!”他的眼睛一亮,急忙扑过去揪住。   柳轩本以为轻轻一拉,就能将那东西拽出来,只是出乎意料,他的手才一动,那东西已经自发地从草丛中“飘”了出来。   一张死白的脸,连眼珠仿佛都是白的,乱蓬蓬的头发,破烂污脏的衣裳,身子底下的半截却是空的。   伥鬼就这么晃晃悠悠地飘在半空,它凝视柳轩,突然惊呼:“呀,这可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山君,山君,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虚影扭动飘舞,显得很欢喜,搭着那过于阴森的语调,这场面看来越发惊悚。   “鬼?鬼……”柳轩吓得跌坐在地上,还记得要逃。   谁知才翻了身,那伥鬼已经闪现到他的跟前,厉声道:“别想逃!”   柳轩差点跟它打了个贴面,吓得急忙刹住,“啊”地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只听“嗷”地一声虎啸,整座树林都因而簌簌发抖。   林子里有刷刷的响声,暗沉的夜影中看不见东西,但一股劲风裹着点淡淡的腥气,先从树叶之间袭了过来。   然后,风停了,树叶树枝也不再摇曳,连野草闲花也都幽静下来。   正在柳轩左顾右盼的时候,伥鬼从眼前徐徐飘开,下一刻,毫无预兆地,面前那仿佛暗绿色布幔似的树丛中,突地探出了一个偌大的斑斓虎头。   没什么比这个更吓人的了,虎头上那些条纹在月影下看着并不明显,可唯有双眼跟颊边上的白色绒毛,格外醒目,金褐色的虎眼在月光下闪烁着幽魅的光。   细看,虎头上却又有一道长长的疤,从脑门往下,把额头那个“王”字都削去半边似的。   这山君,原来是一只大老虎。   伥鬼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前邀功:“山君你看,是不是个好东西?”   老虎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嗅柳轩的气味,然后它发声说道:“这人闻着不错。”   柳轩本来就已经魂不附体了,听见老虎出声,简直要昏死过去,他又惊又怕又奇:“你、会说话?”   虎山君盯着柳轩,虎目之中透出煞气:“无知的小子,本君当然会说话。”   伥鬼也狐假虎威地说道:“我们山君可是有大修行的!休要小看了!”   柳轩听见“修行”两个字:“老虎也会修行?你总不会……也修道吧?”   “那又如何。”虎山君颇为倨傲地。   伥鬼撺掇道:“山君,不必跟他啰嗦,这样好的补品,还是趁着新鲜一口吞了才好,您的修为一定可以更高一层。”   虎山君仿佛也嗅到了鲜美的味道,不由地张开血盆大口,——正要把柳轩一口吞掉,柳轩突然道:“等等!”   山君动作一停,眼中露出狐疑之色。   柳轩道:“你既然是修道的老虎,那你可听没听过……绮霞宗的松霞君?”   老虎的嘴慢慢地合上,又疑惑地问:“你提她做什么?”   柳轩壮了壮胆:“我师父,就、就是……松霞君!”   “什么?”虎山君因为惊讶,虎口重又张的很大。   大猫肃然凝视之时,固然威严,这么大张虎口的样子便显得有点儿呆。   金色眼睛闪了闪:“你是上官松霞的徒弟?”   柳轩见它果然也听说过松霞君之名,忙道:“当然了,其实我师父就在……不远处,你敢伤我,她即刻为我报仇,她的道法无边,你绝不是对手。”   谁知,虎山君金色的瞳仁一闪,愤然地嘟囔道:“本君当然不是她的对手!要不然也不会被毁了容貌。”   伥鬼立刻安抚:“没关系,山君你还是最好看的,有了这道疤痕,更显韵味。”   柳轩定睛细看:“原来你脸上的伤疤,是松霞君所留?”   “嗯?”虎山君却听出异样来:“你不是说她是你师父吗,怎么竟又这么称呼?”   伥鬼跟着叫起来:“哎哟!他是说谎的!”   虎山君吼道:“本君就知道,如果是上官松霞的弟子,怎么可能这么脓包?”   柳轩没想到这老虎竟还很聪明,忙道:“稍安勿躁,我真的没说谎,我师父就在不远处……不信的话,你大吼两声,她一定能听见。”   虎山君犹豫:“你这小子必在诓骗本君。”   柳轩知道,只要这老虎一吼,松霞君必会惊动,便故意道:“你难道不敢?怕招惹我师父来到,必又吃亏是不是?”   虎山君的大眼睛闪了闪,正要吼叫,伥鬼忙道:“山君,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理会他,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是赶紧吃了要紧,你吃了他,兴许就能化形了。”   柳轩看着那伥鬼,气恼:“怪不得人家说‘为虎作伥’,你活着的时候明明也是个人,怎么死了,竟比鬼还坏。”   伥鬼摆出一副死白的冷脸,不理他。   簌簌响动,虎山君已然出了树丛,柳轩惊愕地发现,它简直比自己还要高,那个头逼近过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脑袋咬掉。   这种巨大的威慑力,让少年像是被摄魂一样,无法动弹。   虎山君重新张嘴,准备把柳轩一口吞掉,因为虎口大张,加上距离很近,柳轩能感觉它嘴里喷出的热气,弄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生死攸关,柳轩心里突然又掠过那道翩若惊鸿的影子,他心里只觉着无限的失望,遗憾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毕竟人死了可以做鬼,兴许他仍能跟在她的身旁。   就在柳轩闭目等死的时候,虎山君忽然僵住。   金色的虎眼越过柳轩,却看向他的身后。   有道月白的影子静静地立在彼端,她的声音很轻:“虎山君,你是要开斋么?”   老虎的嘴巴还在大张,因为太过惊愕,下颌几乎脱位。   它有点尴尬地把嘴合上:“松、松霞君,真、真的是你啊,我哪里有……只是在跟这个人开个玩笑而已。”   且说着,它竟怂怯般往后退了两步。   上官松霞却盯着老虎身旁的那半截鬼魂:“这不是你的伥鬼吗?事隔经年,你居然还有了伥鬼,这是不是说,你已经伤了人命了?”   背后的秀骨剑“铿”地发声。   虎山君偌大的脑袋低了下去,认错似的:“不不不,他是先死了,我才吃了半截的。”   松霞君眯起双眼:“吃了半截?”   虎山君咕哝道:“他既然死了,尸首就是一团肉,我吃了也不算杀生。”   松霞君道:“那它没帮你祸害过人?”   “没有没有,”虎山君即刻否认,毛茸茸大脑袋晃来晃去:“今晚上是头一次,”它向着柳轩嗅了嗅:“都怪这个味道太好吃了。我们才没忍住。”   那伥鬼先前察觉不妥,早飞到了虎山君身后躲藏起来。   听到这里,伥鬼战战兢兢说道:“我可以作证,山君没吃过人,我正是因为看她太饿了,才给她找了这个人。”   这时侯柳轩早跑到了松霞君身旁,虎山君讨好地:“松霞君,你怎么又收了一个徒弟?你这个徒弟的体质有些特殊啊,差点引得我开斋。”   上官松霞淡淡道:“你本极有灵性,百年前我放过你,正是因为怜惜你这一点灵性,如果你能够虔心修炼,自然会有可为,可惜你又吃了人肉,浊气沉压,耽搁了修行,今夜你若伤了他,别说修行,即刻便叫你灰飞烟灭!”   虎山君后退两步,慢慢地蹲了下去:“我、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松霞君看着它身边的伥鬼:“你不该耽搁在此处,于你,于山君都是负累。”说话间,手中多了一道符纸,松霞君垂眸默念几句,将符纸扔出。   伥鬼大惊,却仿佛很害怕似的:“不、我不要走……”   符纸却已经化成一团灵光,瞬间将伥鬼包围在内。   很快地,伥鬼的下半截便慢慢地复原如初,容貌也不再似伥鬼般可怖,而是个斯文的、有点俊朗的书生样貌。   他去了为伥的蒙昧,惊愕略有点迷茫地打量自己的“躯体”。   松霞君道:“去吧!”   伥鬼这才醒悟:“山君!”他扭头看向虎山君,眼中竟是浓烈的惜别不舍。   但在虚空之中,遥遥地,仿佛传来锁链的细微响声。   虎山君扭头打量着,爪子不安地在地上踩动,仿佛要靠近。   松霞君道:“怎么,你还舍不得?”   “他陪了我几十年……是有一点舍不得。”老虎盯着那迅速变淡的一点光,声音低沉。   松霞君看着它,心念一动,暗中掐指算了算,微微一叹道:“你也去吧。”   虎山君一怔,本来松霞君不再为难它,它该飞也似地逃走,但此刻居然也有点莫名地……“真的?”   “切记不要伤人,也不要再吃人肉,不然你就……”她不再说下去,对柳轩道,“跟我走。”   柳轩急忙跟上,把个虎山君撇在了身后。   两人走了一会儿,身后隐隐地传来老虎的吼叫,但声音低低闷闷,好像是在抒发什么情绪。   “它怎么了?”柳轩大着胆子问松霞君。   上官松霞道:“它有了牵绊,几百年也别想得道了。”   柳轩很吃惊:“真、真的?什么牵绊?”   “自是它吃了半截的那个人。”   “对了,那个伥鬼去了哪里?”   “无常将他带去枉死城,若无业障,自会转世。”   “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可牵绊的了吧?”   松霞君停了脚步:“你不懂。”   虎山君是有些灵力的,寿命不同于寻常老虎,也跟人类不同,它心里有了那个陪伴了几十年的伥鬼,因为这一点情动,只怕几十年后,又有一番际遇。   方才上官松霞便算到了它的修行之路还有一宗劫难,便跟那转世的伥鬼有关。   柳轩见她不解释,讪讪道:“对了,它脸上有一道疤,说是前辈所伤。”   “是,它初有道行之时,克制不了杀意,伤了名路人,是我恰好经过……”说到这里,松霞君目光闪烁,转了话题:“你方才偷偷跑出去,是想做什么?”   柳轩低头:“白天前辈给我的那块帕子,我一时恍神丢了,方才是想去找回来的。”   上官松霞不以为然:“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你在这暗夜郊外出行,可知多危险。”   “我、我不怕的。那是前辈给我的第一样东西,不该被遗落。”   上官松霞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转头,她看着前方的半轮皎然月影:“你方才为何说我是你师父。”   月光下,她的月白道袍,却似能跟那月影争辉,柳轩道:“我……我看出它惧怕前辈,所以才冒认,前辈别见怪。”   “我以为你是想拜入绮霞宗呢。”上官松霞淡淡道。   柳轩一愣。   上官松霞道:“你是吴中首富之子,养尊处优,身份特殊,不至于要入绮霞宗,但……”如今他一则没了家,二则又给天师府追拿,还有妖孽暗中环肆。   上官松霞蹙眉:“你若拜在绮霞宗,或许我,至少可以……保护你。”   身后沉默,松霞君回头,见柳轩呆呆地盯着自己,似乎在出神。   她有点疑惑,却也并不在意:“你若不愿意,若有那可靠的亲戚,自也可以前去投靠……”   上官松霞还没说完,柳轩突然道:“我愿意!” 第7章 小九:“我不会离开师父半……   柳轩的眼中,只有面前那道月白不染尘的身影。   月亮太高,他碰不着,月光倒是唾手可得,但偏是无形之物,且毫无温度。   只有那道身影,近在咫尺,而且是真之又真。   他哪里是不愿,只是心神恍惚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我当然愿意,”柳轩情急地,仿佛那简单的三个字太轻,不足以表达自己沉甸甸的诚意,柳轩竟后退一步,翻身跪倒在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上官松霞原先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另有顾虑,谁知从答复到跪地拜师,一气呵成,竟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她有些惊讶地望着柳轩:“你……我只说让你留在绮霞宗,没说你拜我为师。”   柳轩不知道的是,上官松霞已经很久不曾收过亲传弟子了。   其实也不必她亲自出面收徒,她的徒弟徒孙,早有无数,在柳轩之前尚有千人,哪一个都比他资历深。   而且,她也的确不想再收亲传弟子。   柳轩呆了呆:“那……我是拜谁为师?”可不等松霞君回答,少年忙道:“前辈,我只想拜您为师,我可不愿意跟着别人。”   他还跪在地上,月光下,神情无辜,晶亮的眉眼透着纯真。   松霞君皱了皱眉:“罢了,你先起来吧,容我再想想。”   柳轩看出她不太愿意收自己为徒,他当机立断决定撒个赖:“师父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入夜,柳轩蜷缩着身子席地而睡,上官松霞则仍是盘膝打坐之态。   那只金毛小猴子偎在她的膝旁,并不靠近柳轩。   起初,少年睡的并不安稳,想必是累乏了,辗转了两刻钟不到,便陷入梦乡。   万籁俱寂,月影偏斜,夜风拂过树林,簌簌有声,头顶忽地有一片青青树叶落了下来。   上官松霞心念一动,微微睁开眼睛。   那片树叶落在她的掌心,小小地一点青绿,她瞧着看了会儿,又看向那沉睡中的少年。   柳轩似乎觉着冷了,双腿蜷起,膝头几乎要抵在胸口。   松霞君默念咒诀,掌心的叶片飘起,慢慢浮在了少年身上,而后白光闪烁,竟成了一床毯子,轻轻覆盖。   柳轩的神情逐渐放松,身体舒展,嘴里喃喃地唤了声什么。   那仿佛是含糊不清地一声“师父”。   曹娘渡口。   松霞君找到了一艘不大的破船。准备顺水而上。   她若是独自一人,自然可以用御剑之法轻易返回,只是如今多了个柳轩,却不能一直御剑。   松霞君已是半仙之体,一口清气,而柳轩毕竟是凡夫,身躯重若千钧,短途还使得,时间一长,莫说是她,秀骨剑都要造反了。   柳轩看到那艘船,又看看旁边另外两艘又大又气派的:“师父,咱们怎么不用那些?”   上官松霞淡淡道:“只要能过江,不拘大小。”   柳轩“哦”了声,望着上官松霞手法生疏地数那铜板的模样,试着问:“师父,你是不是没钱?”   松霞君的手一抖,一枚铜钱骨碌碌滚落在地。   多亏小猴子眼疾手快,窜过去捞了回来。   松霞君擦擦那铜板上的灰:“我有,只是不多罢了。”   柳轩忍笑:“师父,你怎么不早说?”   “说又如何?”此刻她戴了毡笠,倒是叫人看不清神情变化。   “我自然不会让师父受委屈,”柳轩左顾右盼,突然道:“师父你等我一会儿。”   不等回答,撒腿跑了。   那划船的见状过来问:“道长,您还要乘船吗?”   松霞君不知道柳轩跑到哪里去了,心中微恼:“抱歉,我还要等会儿。”   那船家见状,便自去了。   曹娘渡是吴中府最大的一个渡口,南来北往的人甚多,客商,行人,官宦,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所以镇子也格外的繁华。   渡口边上,最气派的门头,莫过于“青达货栈”,店掌柜忧心忡忡,正欲出门,突然伙计跑了进来:“掌柜的,外头有个少年自称是府里九公子……”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走了进来。   目光相对,掌柜的惊喜交加,失声道:“真是九爷!您没事儿!”又忙问:“您怎么来了这儿?”   柳府出事,人尽皆知,虽然柳青满没了,但柳家的店铺,货栈,甚至客栈之类字号,却还好端端地,只听说府里只剩下了一位九公子,可却下落不明,所以这些货栈掌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看到柳轩出现,自然是喜出望外,柳家还有人在,就可以继续主事了。   柳轩道:“我要去一处地方,你给我准备些银子,还要一艘好船。”   掌柜的一愣:“九爷,府里如今出事,您要去哪儿,这会儿该留下来主持大局……”   柳轩摆摆手道:“我自然有要紧事,那些琐碎你们自行料理便是。”   他年纪虽不大,说话自有一番气度,掌柜欲言又止:“那好,您要多少银子?”   “问什么?有多少拿多少。”柳轩有些不耐烦,回头往渡口方向看了眼,怕上官松霞等急了。   掌柜的只好吩咐账房:“快去看看有多少现银子……九爷,银子太多带着不便,现银子二百两足够花销,其他用银票可好?”   不多时,账房取了银票四千六百两,现银子二三百,掌柜的又亲自带了小伙计,到渡口给他调船。   柳轩一溜小跑到了上官松霞身旁,狐假虎威似的,对掌柜等人道:“这便是我师父,以后我便跟着师父修行了,得闲自会回来。”   掌柜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这、这……”   幸而上官松霞自报家门:“我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   “原来是松霞君!”掌柜惊了惊,他毕竟见多识广,急忙改了一副恭敬表情,拱手行礼:“原来我们九公子有这般造化,既然如此,我们就放心了。”   柳轩眼珠一转:“你去告诉其他的掌柜,让他们各自好生理事,三个月一次,往绮霞宗找我报账,把银子等也都送去便是。”   掌柜的大惊:“九公子,这个……”   柳轩皱眉:“怎么了?不成吗?”   掌柜的看向上官松霞,却因为纱罩遮住,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方才她的声音略苍老些,料想是个年高德劭的道长,当下忙道:“是,我等遵命就是了,一切都按照九公子吩咐行事。”   一时沙船调来,气派,坚固,宽敞,足能容纳十数人而仍显宽绰,船工亦有五六人,自然是前面那艘小破船不能比的。   掌柜等恭恭敬敬地送了柳轩跟上官松霞上船,账房才悄悄问道:“掌柜的,这绮霞宗名头虽大,但九公子说走就走,还让我们去绮霞宗报账,总不会是……以后所得盈利,都是送给这位道长了吧?”   掌柜的拧眉看着船:“这个……我怎么知道,横竖绮霞宗的松霞君名头最好,又是年纪极大、半仙之人,自然不会是那种贪图柳家富贵的。”   “只要不是拐带便是,”账房想了想,又问道:“可咱们货栈如今只剩下千余两周转了。”   掌柜的一笑:“这倒也罢了,总归只要九少爷活着,咱们的货栈就能保住了,快去报信给各位掌柜是要紧的,万一客栈给官府收了回去,或者给柳家别的什么不上数的亲戚得了去,岂不更难办?如今九爷这样吩咐,反而解了我们一大困局。”   沙船乘风破浪,平稳地沿江而行。   船舱中,上官松霞把帽子摘了:“你方才为什么对他们那么说?”   “师父指的是什么?”柳轩斟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就是什么……三个月去送银子的话。”上官松霞看他。   提到这个,柳轩想起来,他急忙从袖子里掏出那些银票,以及那几锭银子:“这些是我跟他们要的,都给师父。”   上官松霞这般八风不动的人,此刻竟给那白花花的银子把眼晃了一下,又看看那一叠银票:“你……”   柳轩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卷起来,推到上官松霞跟前:“以后我就跟着师父了,我的自然也都是师父的。”   上官松霞看看少年诚挚的眼神,又看看那一桌子的银票银锭,自己袖子里的那几枚铜钱仿佛发出了寒酸的叹息。   她强忍住把银票藏起来的冲动,扭开头:“你还是自己带着吧。回到了绮霞峰再说。”   两岸起初是平地,依稀可见村镇,慢慢地山势渐起。   行了半日,两侧的高山如屏障般高高矗立,裸露的山石被风雨冲刷,透出一股严峻凛然之气。   柳轩头一次出远门,起初还兴致颇高地看山看水,逐渐有些头晕,有个年轻的船工去要了一碗热汤给他喝,这才好了些。   那船工往船舱中瞟了眼,悄悄地问:“小兄弟,那是你的相好吗?”   柳轩吃了一惊:“什么?啊……那是我师父。”   船工的脸被晒的黑黑的,看着他清秀的样子,好奇地:“我原本以为是个老婆婆呢,怎么是那么好看的小姑娘,看着比你还要小呢,怎么会是你师父?”   柳轩的脸莫名地红了:“就就、就是我师父,你别胡说,给我师父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这日晚间,船歇在岸边,柳轩捧了菜要下船舱,只听船老大在大声地骂:“老六这个不成器的狗东西,又钻那小寡妇的热被窝去了是不是,早晚给人打死!”   另一个船工笑道:“可怜可怜他吧,又没成亲,又才开荤,当然饿狗一样了。”   船老大道:“他要弄也弄个正经人家,跟个寡妇勾勾搭搭的,不嫌丢人!”   柳轩听他们说的难听,恐怕上官松霞听见不喜,便探头道:“不要在这儿污言秽语。”   那些船工们便不再大声吵嚷。柳轩下了船舱,见上官松霞坐在床板上,盘膝而坐,那只小猴子却蹲在窗户边。   “师父,我叫他们弄了些素菜。”柳轩不敢高声:“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上官松霞睁开双眼,看了他片刻,突然道:“外面没什么事吧?”   “嗯……没有。”柳轩摇头。   上官松霞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吩咐你。”   柳轩忙问:“师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上官松霞垂眸:“我此刻有一件要紧事,要神游半个时辰,在这期间,你守在此处,替我护法,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柳轩不懂什么叫“神游”,但既然上官松霞吩咐了,他便立即答应:“好,我一定不离开师父半步。”   上官松霞手捏法诀,垂眼合眸。   柳轩只觉着室内一阵香气掠过,旋即,仿佛有什么无形中消失了似的。   他顿了顿:“神游?”定睛看着面前盘膝打坐的松霞君,试着叫道:“师父?”   松霞君一声不响,柳轩大胆靠近了一步,望着她的容貌,细看,越发精雕细琢地玉人一般,无可挑剔。   他盯了片刻,突然觉着哪里不对。   柳轩眨了眨眼,抬手,向着松霞君的鼻端,小心翼翼地一试——毫无鼻息。 第8章 小九:“别碰我师父!”……   船靠岸而停,夜风推着江水,发出轻柔的哗啦啦的响动。   窗户开着,可以看到外间暗蓝色的天幕,江村上渔火点点,如同一盏盏小小灯笼,跟天际的闪烁星光相映成趣。   柳轩坐在桌边上,金毛小猴子蹲在他的身旁,四只眼睛却都盯着盘膝而坐的上官松霞。   方才柳轩察觉她毫无鼻息,但脸色神态看着并无异样,他将“神游”二字琢磨了半天,似懂非懂,只是他很知道上官松霞的能耐,既然叫自己守着,那便寸步不离就是了。   那小猴子起初还在窗户旁玩耍,此刻便畏畏缩缩地沿着墙角爬到上官松霞脚下。   柳轩怕它惊扰到松霞君,便一眼不眨地盯着它,小猴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吱”地叫了声,双脚站起,贴紧床边站着,惊恐地望着他。   柳轩也不顾它懂不懂自己的意思,便向着它摆手,又做个噤声的动作   小猴子看他并没想靠近的意思,这才缓缓放松下来,慢慢地趴下了身子,两只圆碌碌的眼睛时不时看向柳轩。   室内分外安静,甲板上船工们说笑的声音清晰可闻。   原来,在这里会听得这么清楚。   柳轩突然忐忑,他想起先前那个叫老六的船工问自己上官松霞是不是他的相好……万一松霞君听见了呢?   他的脸悄然红了,原先还能盯着上官松霞看,这会儿,好像多看一眼都似亵渎,一颗心作祟似的,不安分地乱跳。   正在此刻,耳畔隐隐听见喧哗吵闹之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又有人叫道:“那是……老六?”   惊呼声此起彼伏,脚步声却也越发逼近,柳轩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窗户口往外看去。   却见岸上一片火把绵延,火光之中,最前面有两个人正在拼命地跑,后面那些大声呐喊,却像是在追。   柳轩眯起双眼,认出前方其中一个,正是之前给自己热汤的年轻船工老六,他手中牵着的却是个女子,踉踉跄跄地,跑的不算很快。   而身后那些人犹如饿狼般,有一人纵身上前,抡起手中握着的锄头,向着那女子的身上狠狠砸落!   只听一声惨叫,那女人已经跌倒在地。   老六见势不妙,把女人往怀中一带,夹裹着她往甲板上冲过去,这时侯船上的人正欲下来,见状便停住了,船老大道:“快收船板!”   那老六前脚才上船,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撤甲板,把几个追兵晃的落了水,但那些人很是凶悍,有人跳下水,向着船上洑来。   一番你追我赶吵嚷中,竟给四五人爬上了船,后上船的这些人看打扮,像是些村民,有人拿着锄头,有人提着棍棒,跟众船工对峙起来,但是船工毕竟势单力薄,哪里能够抵得住。   慌乱中,船老大出面:“各位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半夜三更的,难道没王法了吗?”   村民之中走出一个尖嘴猴腮的老者,道:“什么王法,你们也配提?你们半夜三更拐带良家女子,难道就是王法?”   船老大看向旁边,老六正扶着那女人,那女人腿上先前给砸中,鲜血横流,脸色惨白地倒在他怀中。   “老六!你干了什么!”船老大怒喝了声。   老六站起来:“我没拐带!是他先前说了,我给他一两银子,他就把云娘给我,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他却又反悔了!”说着又怒视老者:“我先前给了你二百个钱的!”   老者冷笑:“谁见过?你少胡说八道!”   周围村民们都摇头:“这小子先前就总往云娘房里跑,可见不是好东西!”   老者又道:“再说,云娘已经是给隔壁县赵三爷看上了的,原定二两银子的身价,我看得上你那几个钱?”   地上的女人疼的钻心,闻言又哭道:“六哥说的没错,明明是你先答应了的!你因为赵家给的钱多,才又反悔,要把我卖到赵家去……”   老头听见,不由分说上前给了女人一个耳光:“小表子,吃里扒外!叫野汉子迷了心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老六见女人受欺负,忙上前把老头推开,怒喝:“你干什么又打人!”   “她既然嫁到我老王家,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等明日报了官,有你好受!”老头不甘示弱。   双方又鼓噪起来。   这会儿又上来了十几个村民,更有些看热闹的,溜溜达达地在船上走动。   柳轩见势不妙,便道:“船工!”   船老大本想息事宁人,可老六又不是个习惯服软的,正自为难,听见柳轩叫自己,急忙赶过来。   柳轩问:“怎么回事?”   船老大拧眉道:“公子莫怪,是船上的老六惹了事,那女人是他的相好……”   方才柳轩已经听了个大概,不耐烦听他叙述:“你只说,那老头子是想怎么样?”   船老大叹气道:“他无非是想多弄几个钱罢了。我们这些跑船的,就算攒一两银子,还得大半年一年的时候呢,哪里弄二两去。”   柳轩回身到桌边,打开包袱。   他这里却没有散碎银子,最小的一锭也有五两,柳轩拿了那一锭银子回来:“你拿去交给他,让他快滚,别打扰我们的清净。”   这块银子他虽不看在眼里,却很把船老大吃了一惊:“这、这如何使得?这也太多了!”   此刻又有数人向着这边凑近过来,柳轩皱眉道:“你快去给我摆平,告诉他们见好就收,不然,明日就算见官,他们也得不了好。”   先前因为曹娘渡青达的掌柜亲自送柳轩,这船老大知道柳轩的来历,当下多了几分底气,便回去交涉。   果然,那为首的老者见竟是五两银子,突然间仿佛忘了赵三爷是何人。   他本就是要卖儿媳妇的,既然能得五两银子的天价,别说儿媳,就算自个儿的老娘卖了也无妨。   又听说是吴中柳家的公子在此,——虽然柳家出事的消息人尽皆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村民们生恐惹事,也不敢再聒噪,于是尽数退了下船。   船老大怒斥老六,老六低着头,给那女子把伤口处置妥当后,又来道谢。   柳轩心不在此,挥挥手叫他去了,老六便隔着门扇,在门外跪下磕了几个头才离开。   这么一闹,半个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但上官松霞并没有会“醒来”的迹象。   柳轩开始有点不安,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前,生恐有个什么不妥。   但是看着她低垂的长睫,微鼓的唇瓣,如瓷如玉、欺霜赛雪的肤色,心突然又有些莫名惶然,他几乎就想大胆碰一碰,试试看有没有什么温度、或者是冰冷的?   但又没有这份勇气。   而且……她的脸像是雪一样晶莹,白瓷一样细腻,玉一样的润泽,竟像是一碰就会坏似的。   柳轩屏息,急忙转身不看。   却正在此刻,小猴子“吱”地叫了声,从地上窜起。   柳轩还没分清何事,只听外头数声闷响,紧接着,舱门竟给大力踹开。   三道陌生身影自舱门口跳了进来,柳轩大惊失色,见这几人都是面相不善之辈,身上穿着的却也似先前那些村民的服饰。   “不是已经给过你们钱了么?”柳轩脚步挪动,把身后的上官松霞挡住:“还来做什么?”   为首一人挽着袖子,露出两条毛茸茸的胳膊,闻言笑道:“听说你是柳家的九公子?五两银子对柳家来说,太寒酸了吧。”口中说着,眼睛却向着柳轩身后扫量。   柳轩警惕地:“那你们想要多少?”   “要……”身后一个刚要回答,那首领抬手制止,他往前走了一步:“钱我们要,人也要。”   柳轩心一沉:“你们是什么人!”   他已经看出来,这些人的气质不像是村民。   “我们也是江上讨生活的。”为首那人嗤地一笑,抬头看向上官松霞:“九公子,这美人儿是你的哪位啊?”说着竟要走上前去。   “你们想干什么?”柳轩忙张开双臂拦住:“给我出去!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   “钱?”那人舔了舔嘴唇:“我们打家劫舍的,钱自是见过不少,这样的美人儿么,却还是头一次见。”   原来这些人果然并非村民,而是江上的水匪,他们方才趁乱混入船上,溜达之际,竟看到了里间打坐的上官松霞。   那样秀美端庄,天人之姿,这些贼匪为色所迷,竟起了邪心。   那贼匪说着,抓住柳轩,将他用力往旁边一甩。   柳轩不懂武功,身不由己踉跄跌出,又给另一人从中一绊,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匪首把榻上的上官松霞看的明白,口水如涌:“这美人儿,不会是神仙吧……”   正欲伸手往松霞君脸上摸一摸,冷不防眼前一花!   匪首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幸亏他退的快,但就算如此,脸颊上仍是多了一道血痕!   若迟一步,只怕眼睛都不保了。   匪首惊怒,定睛一看,竟是只小猴子,此刻它跳在床榻上,正呲牙咧嘴,仿佛向着这些人示威。   “原来是个小畜生!”匪首惊魂未定,擦了擦脸上的血:“敢伤老子,看待会儿不把你活剥了……”   “别对我师父动手!”柳轩被摔得头晕脑胀,试着要爬起来:“你们要什么都成!”   忽然脖子上冰凉地,原来是一名贼匪拔出腰刀,锋利的刀刃抵在他的颈间:“小子,别乱动,乱搅合了大爷们的好事。”   另一个嘻嘻笑道:“师父?稀罕……这样的小美人儿是你的师父?我们方才还看你对这美人儿试试探探的呢……我看不是师父,是相好儿吧!”   这会儿那匪首上前去捉那小猴子,小猴子窜起去咬他的腿,冷不防却给旁边一贼踹了脚,小猴子“吱”地叫了声,给踹到了墙角,难以动弹。   匪首咬牙切齿:“待会儿再处置这小畜生。”   他回头看向上官松霞,手在下颌上擦了擦,又探过去:“这幅打扮,倒像是个道姑……老子可没尝过这种滋味……”   柳轩抬头看着,心跳都要停了。   在这时候,他竟忘了颈间架着的刀,只顾奋力从地上爬起,向着那匪首冲去!   抵住他的贼人一愣,刀已经割破了柳轩的脖子,鲜血狂飙而出。   柳轩却仿佛不觉着痛,只管疯虎般地冲过去,他紧紧地勒住了那匪首:“不许碰我师父!”   那匪首猝不及防,被他蛮力抱着后退,两个人竟生生地跌倒在地,其他两个贼人都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把柳轩拉开。   “咔嚓”一声,柳轩的手臂都给掰折了,身上也给打了好几拳,但他竟仍是没有松手,这连番的挣扎,颈间的血流的更快了,脸颊都濡湿了大半。   匪首怒嚷:“蠢货!把他的手臂砍下来!”   “砍啊,快砍!”柳轩双眼发红,竟是笑起来:“来呀!你们不是爱喝我的血么……”   两个贼人面面相觑,惊心动魄:“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没有人留意到,柳轩颈间的鲜血顺着船板的缝隙,向下渗落,血腥气散开,随着江风飘荡。   原本沉寂黯淡的江面,突然起了诡异的波动。 第9章 云螭:“你看起来很好吃。……   无人察觉,江面的流水像是被什么摄着似的,缓缓地升起,江水完全是幽沉的墨色,如同砚台里的浓墨给泼出来,慢慢地凝成一个可怖的人形。   人形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着船上涌去。   刹那间,室内的烛光都随之暗了暗,每个人都觉着眼前一花。   最先觉着不对的是那被柳轩死缠住的匪首,他因给勒困在地上,目光所及,瞧见柳轩洒在船板上的鲜血,那些本来一片狼藉的血渍,突然“动”了起来,正极其诡谲地迅速消减,缩小……最终居然消失的干干净净,简直比用水冲刷还要彻底。   船舱内变得很冷,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气。   “好久没喝过这么鲜美的血了。”一声意犹未尽的粗哑叹息,灯影中,多了一道奇异的身影。   说是人,却生着一个巨大的鱼头,两只圆溜溜的鱼眼睛顶在略尖的头上,健硕的身躯上却有如人类的四肢,也穿着寻常的铠甲跟袍服,它用古怪可怖的眼睛瞪着面前几人。   除了地上不能动的那匪首,其他两人正在对付柳轩,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刀,猛地看到出现这等怪物,那贼声嘶力竭地大叫了声:“妖、妖怪!”手中的兵器竟然跌落。   鱼怪晃了晃尖脑袋,似乎不悦,短粗的手指向着那人一戳。   一股寒气袭去,刹那间,那贼人已经给冻做了一个坚硬无比的冰坨,呆呆地立在原地。   另一个见状惨叫,转身要逃,鱼怪又是一弹指,同样将那人化成了冰雕。   地上的匪首看呆了,竟忽略了柳轩这会儿力气不支,他其实已经可以挣脱了。   “你、你你……”语无伦次叫嚷了声,匪首才察觉柳轩的手臂松动,他见鱼怪逼近,急忙连滚带爬冲了出去,却已经面无人色。   船舱已经冷的如同瞬间进了十冬腊月,尤其还凭空多了两尊冰雕,匪首生怕自己不知何时会成为第三个。   “饶、饶命!”他发现鱼怪圆圆地怪眼看向自己,急中生智,跪在地上求了起来:“大王,这儿的什么都是您的,求您饶了小人一命吧。”   鱼怪嘿嘿地怪笑了数声:“你倒是识相,不过,你既然也见过了本大王的真容,那也绕不得你。”   说话间一扬手,那匪首见势不妙,才要翻窗逃出去,就给结结实实地冻在了窗户上。   “终于清静了,”鱼怪感慨了声,转身,先看了眼榻上的上官松霞:“咦……”   眨巴着眼睛,它突然恍然大悟般:“原来是绮霞宗的松霞君啊,怪道今日整天,好大的威压在头顶上……”   它凑近,惊奇地:“咦,松霞君竟然元神出窍了?”   发现了这点后,鱼怪喜不自禁:“我今日运气不错,有美味的食物,还有元神出窍的松霞君。”   它舔了舔厚厚的嘴唇,看着上官松霞秀美的容貌,不由垂涎三尺:“等我把食物吃了,就把松霞君带回去当我的媳妇……唔,先让我亲一个。”   恍惚中,柳轩听见了这句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张手拉住鱼怪的腿,入手只觉着滑腻腻的,好像还有很大的鳞片。   鱼怪正要去轻薄上官松霞,感觉腿被抓住,它低头看向柳轩:“你这食物,是迫不及待要给本大王吃掉吗?”   说着又深深地嗅了嗅:“果然是美味……那就先吃一口,再亲美人吧。”   鱼怪情不自禁地被柳轩的血吸引,俯身便要舔舐。   就在鲜红的舌头将落在柳轩颈间之时,鱼怪竟自愣了愣:“咦,怎么忽然没有那么……”它俯身不停地嗅着,突然“啊”地惨叫了声,蹦跶着倒退出去。   鱼怪抱着自己的一条腿,疼的流出了眼泪。   原先那给柳轩握住的右腿上鲜血淋漓,而就在鱼怪的面前,原本已经几近昏迷的柳轩正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手中捏着两个极大的坚硬鳞片,眼神冷冽地盯着鱼怪,嫌弃:“好丑的鱼……”   鱼怪正疼的惨嚎,闻言大怒:“你、你敢说我丑?”   柳轩并不理它,缓缓打量过屋内的情形,喃喃道:“没用的东西,这几个脓包都解决不了。”   这会儿,鱼怪已然察觉他身上的气息跟先前完全不同了,之前是极美味的猎物的味道,可现在,是最棘手可怕的捕猎者的气息。   “你、你小子是怎么回事?”鱼怪震惊地张大了嘴,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你虽然丑,不过够肥。”柳轩舔了舔唇角:“就是太腥了,不然做鱼脍应该会不错。”   鱼怪因为暴怒而忘了恐惧:“小子,你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它叉开连着鳍的五指,向着柳轩一扬手。   猛烈的寒冰之气直冲柳轩而去,眼见就要将他冻成冰雕,柳轩嗤地一笑,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寒冰气突然间化成了清浅的水流,哗啦一声倒泼了回去。   鱼怪猝不及防,竟给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刹那间,船舱的地面完全被江水浸湿了。   鱼怪震惊,顾不得自家狼狈,连连出手。   但寒冰之气根本近不了柳轩的身,船舱倒是快被水淹没了,那小猴子挣扎着爬上床榻,守在上官松霞身旁。   柳轩气定神闲:“你这臭泥鳅,就这么点手段,也敢出来现眼。”   “你、”鱼怪累的气喘吁吁,知道自己打不过:“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柳轩的眼睛眯了眯,双眼竟隐隐是血一样的暗红色:“你不配知道!”   鱼怪虽然看似蠢笨,实则还有些心机,既然打不过,那就只有逃为上计,说话间纵身一跃,化作一团黑气便要逃走。   柳轩呵地一笑,上前张手一抓,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听见鱼怪吱呀乱叫,偌大的身躯居然给柳轩拽着鱼尾,轻易拎在手中。   “乖,你是什么鱼?”柳轩饶有兴趣地问。   鱼怪无法挣扎,原本的双腿给柳轩一捏,便化成了鱼尾,整个儿也显出了原形。   尾巴跟鳍上都生有黑色圆点,上鳍却如同锯齿一样,比之前虽小的多,却也足有半人之高。   “我、小人是鳜鱼。”它可怜巴巴地回答。   鳜鱼是最凶猛的肉食鱼类,倒果然是这个尊容。柳轩端详片刻:“我听说,桃花流水鳜鱼肥,就是说你了?”   “大人好文采,正是说小人、小鱼的。”   柳轩笑道:“桃花流水你才肥,这会儿岂不正是吃你的好时机?是清蒸好呢,还是红烧?熬汤的话想必也很鲜美。”   鳜鱼怪听了,眼泪冒的更急了:“什么都不好,小鱼我的皮粗肉柴,并不鲜美。”   “你吃了我的血,我不留你的点东西,岂不亏了?”柳轩低头看着它,仿佛还在思忖烹饪方式。   鳜鱼怪被他血红的目光扫视,不寒而栗,瑟瑟发抖道:“大人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只饶小的我的一条命吧,我原本也没怎么伤人,只安分守己吃些小鱼虾,今日是破例……”   它伤心起来,哭哭啼啼地后悔自己不该太贪嘴。   “闭嘴。”柳轩不耐烦,把它乱摇一气。   鳜鱼怪被摇晃的魂飞魄散,头晕目眩地说道:“这些年我也颇收集了好些珍宝,都可以献给大人。只要您饶了小的性命,我什么都能做。”   “谁稀罕……”柳轩还未说完,突然看向榻上的上官松霞,他的目光微变,此时,眼中的血色瞬间减退了大半。   与此同时,西边天空闪过一点霞彩,仿佛星光一现。   柳轩即刻察觉。   此时,船舱中的水正慢慢消退,被冰封住的三个贼徒却还在,室内冷的如冬日一般。   柳轩走到门口那贼跟前,飞起一脚,那尊冰雕在空中划过,“噗通”一声落入江中,接下来那两个也同样如法炮制。   正自清理完毕,鼻端已经嗅到了降真香的气息。   柳轩知道,是上官松霞回来了。 第10章 上官:“敢伤我爱徒!”……   上官松霞之所以半途元神离体,是因为有一件事不得不立刻去做。   那就是,要处理掉给她封印了的蜃云珠。   珠子虽然被她用符纸封住了灵力,但这两日里依旧有些蠢动。   松霞君的灵识最敏,即刻发觉异样,知道若留在身旁,只怕不妥。   这蜃云珠毕竟不是俗世之物,在柳家之时,连上官松霞自己曾经差点也陷入其中,她深知其厉害,所以要极快地将此物处置了。   蜃云珠是海中蜃怪所有,但凡海中之物,自归龙王管束。   但距离此处最近的东海也有上千里,以上官松霞的御剑之术,至少也要数个时辰才到,且又耗费体力,所以只能用元神离体的方式,元神疾行如风,纵然千里之地,也是倏忽而至。   不过,起初上官松霞并不是要去东海龙宫,——海有海龙王,江河湖泊也各有其主,所以上官松霞先就近找了漕河龙王,希望他能够就近解决。   谁知漕河龙王见了那颗珠子,急忙推避,原来连他也无法驾驭此物,海中大蜃,只有海龙王能够降服。   而且漕河龙王认出来,这珠子原系龙宫之物,他又哪里敢收。   松霞君只得赶往东海龙宫,有巡海的小夜叉将她拦住,询问来意。松霞君报了名姓,不多时,海中虾兵蟹将便推开海水,引领她进了龙宫。   龙宫大殿,东海龙君接了蜃云珠,急忙先施法将其封印,才对上官松霞道:“此物原本是龙宫所有,只在半年前无故遗失,多谢上官宗主将此物送回,不然若留在人间,不知还将引发何等祸患。”   上官松霞问:“既然是龙宫之物,又怎会轻易丢失?”   龙君道:“当时看守宝库的侍卫喝醉了酒,后来经过查证,才发现这蜃云珠不见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龙宫宝库中消失?”上官松霞疑问:“龙君难道没有派人追查?”   龙君叹息:“自然是有,可惜毫无头绪。”   上官松霞站起身来,皱眉道:“龙君见谅,我有一言提醒,东西是龙宫所丢,龙宫没有及时追回,如今宝物害绝人命,此事倘若惊动天庭,龙君只怕也无法推脱责任。”   东海龙君轻嗽了声:“本君自会再督促底下,严加查访追索缘故。不过这柳家的事吗……本君倒也知道一二,原本是柳青满为求长生,所做之事过于残虐,天怒人怨,必招致祸患。”   龙君居然在推卸罪责,这让上官松霞心生不快。   不论柳家是否有罪,蜃云珠害人是真,而且死在柳家幻境中的,可还有许多无辜之人。   这已经是犯了她的忌讳。   龙君也看出她脸上浮出的淡淡恼色,停了停,继续道:“另外……那天本君听报说西南处天雷炸响,而柳家满门也是毁于天雷火,宗主应当明白,能引天雷火的,必有大妖孽,却好似跟蜃云珠没什么关系。”   上官松霞听着这声“大妖孽”,心头一晃。   她想起那日自己剑伤柳轩、又挡下天雷之举,心下竟有些异常的别扭。   “我,有一事还想请教龙君。”上官松霞垂眸:“持珠人,可有什么原因会不受蜃云珠的影响么?”   “宗主问的是普通之人?”   上官松霞并没隐瞒:“正是柳家的九公子。”   “哦……”龙君沉吟片刻:“这个嘛,蜃云珠是以人的欲念为催动之力,但倘若持珠之人心思无邪,既然无杂念,或许不会受其影响。”   上官松霞莫名地松了口气,却又问:“可还有别的缘故?”   龙君想了想,笑道:“这个嘛……倘若是天上神仙,或者如宗主这般体质,兴许也不会被蜃云珠控制。反而会控住珠子。”   上官松霞便不再多问:“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龙君笑道:“宗主头一次来至龙宫,何至于来去匆匆?”   上官松霞淡淡道:“尚且有事,告辞。”话音刚落便闪身出了殿中,化作一团灵光,冲波而去。   龙君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如此痛快,愕然地目送她离开方向,脸上却慢慢地显出一点愁色。   “父王,”一道窈窕的影子从身后闪出来,竟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生得杏眼桃腮,满头珠翠辉煌,她轻声问道:“您怎么不跟上官宗主说明白?不受蜃云珠影响的,不仅是神仙,倘若是大妖巨魔,法力高深,也自不会被控制住。”   龙君轻声道:“不可多嘴。”   吩咐了这句,龙君张开手掌,在他的掌心里,那颗蜃云珠光芒流转,而随着龙君掌心发力,蜃云珠里突然闪出若干影像。   望着其中那张略显得孱弱而俊美清秀的脸,龙君轻轻地叹了声。   旁边的龙女盯着那人,却忍不住,有点心惊胆战地:“父王,这、这是……云螭吗?!”   上官松霞才靠近漕江,便察觉到一股极浓烈的妖氛。   她心中一急,灵光影动,如同一道电闪没入江上船中。   满船舱的水已经渐渐地渗尽了,金毛小猴子围在她的身旁,凄惨地叫。   而在床前地上,柳轩倒在那里,颈间血肉模糊。   松霞君一跃而下,不顾一切地上前把柳轩抱起来,双手搭在他的颈间一试,脉息已经微弱的近似于无了。   她的眼神一利,右手抬起,轻轻地贴在了柳轩的心口,真气源源不断地从掌心灌入,慢慢地,那颗已经快停止跳动的心,重又活了过来。   船舱外,吵嚷的声音渐渐靠近,松霞君不回头,一甩袖子,便将这小小地船舱设了一个临时的结界。   将柳轩抱起,送到榻上,她看清楚他颈间的伤,血肉模糊,伤口又不知为何被撕裂的极狰狞。   幸亏他先前服下过紫云丹,不然的话,此刻他早就魂魄离体,随着黑白无常去了。   头一次,上官松霞违背自己的宗旨,她凝神屏息,催动法力,替柳轩将颈间的伤口治愈。   但不知为何,柳轩仍是没醒,不过脉息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了。   只是,做完了这些,松霞君竟觉出几分疲惫之意,毕竟元神来回千里,又为柳轩疗伤,虽已近半仙体质,她到底还是肉身。   缓缓舒了口气,看向缩在旁边的金毛小猴子,望着它可怜兮兮的小脸:“你也伤着了?”   小猴子吱吱了几声,指了指柳轩,又指了指外头,以及地上那把沾血的刀,仿佛在诉委屈。   松霞君不明白它在说什么,只招手叫它到跟前,手掌在小猴子的肚皮上轻轻抚落。   小猴子原先给那贼匪踢了一脚,虽无性命之忧,可也受伤不轻,给松霞君这么一抚,只觉着滚滚热流很熨帖地涌入,它忍不住发出一声类人的叹息,受用的闭上了双眼。   一人一猴给放在了榻上,松霞君撤去结界,走出舱门。   外间甲板上,一片狼藉,五六个船工,身上都带着伤,其中那叫老六的伤的最重,被捅的如同一个漏血的破布麻袋,不知死活。   那妇人抱着他,已然哭的声音嘶哑:“你带我一起走吧,是死是活,都跟着你。”   原来这漕江上的一伙水匪,知道柳家的九公子在这里,所以想要来抢劫。   船工们本来是不敢跟这些水匪硬碰的,可柳轩才保全了船工老六跟那妇人,老六见他们来意不善,便奋起反抗,可双方实力悬殊,终究不敌。   船老大的脸色恍惚,他的手臂负了伤,也给打的鼻青脸肿,凄声道:“那几个贼人本要杀了我们的,可不知为什么都变成了冰坨……后来就看到一道黑气从船舱里涌出来,也把那些贼人都带下水去了……”   上官松霞看了看众船工惨烈之态,又见那妇人趴在老六身上,哭的将要昏死,她缓缓走过去,慢慢抬手,掌心虚虚罩落老六身上的伤处。   很快地,那原本血肉外翻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收敛,而老六原本有些死僵的肉身,也轻轻地弹动了一下。   妇人呆呆地看着,满眼的惊异,又见状,便发出一声哭号:“六哥……你你……”语无伦次,已经不知要说什么。   其他船工围上来,惊喜交加。   松霞君将伤的最重的三人的伤口处置过后,从腰间取下一颗药丸,吩咐:“用温水化开,伤重的一人一口。”   “活、活菩萨……”妇人流着泪跪地磕头,又踉跄爬起,也不管自己的裙子给贼匪撕扯的难看,便去找水化药。   此刻已将到子时,松霞君劳乏过度,本该先行歇下调息,但想到舱中柳轩的惨状,竟无法按捺心头怒气,总要找一处发泄地。   她走到船舷边上,双目如寒锋般掠过前方乌沉的江水。   突然单脚一跺,背后的秀骨剑铿然而出,直直地冲着江水刺没!   随着秀骨剑没入,原本平静的江面突然浪潮涌动,就仿佛江水之下有什么激烈争斗。   这响动过于大,连远处的那些船只上都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   顷刻,船上众人都听见一声瘆人的凄厉哀嚎自水底发出,不多时,江水破开,有一样东西飞了出来,正落在了船板上,虽然落地,兀自弹动不已。   众人看去,倒是不陌生——那原来是一条鱼尾,流着血,还活蹦乱跳地。   不过这尾巴未免有些太大了些,足有半人之长,尾巴上是黑色的圆点,有经验的渔工一眼便看出,是鳜鱼尾。   秀骨剑自水中飞出,重新回归剑鞘。   上官松霞看着逐渐平静的江面,冷笑:“算你逃的快!” 第11章 小九:“炼成腹内丹,泼……   船工们都围了上来,惊异地看着那条硕大的鱼尾,连其中年纪最大的老船工,行船几十年,自诩也从未看过这样壮硕的鳜鱼尾。   “这鳜鱼又叫鳌花,最是凶猛不过的,饿极了连别的鱼都吃,很适合肠胃虚弱的人吃,最补气血的。”那老船工啧啧称奇,又道:“不过,像是这么大的,恐怕是几十上百年的了吧,多半已成了精,真真难得。”   方才水底那场异动,大家都见识过了,也知道必然是上官松霞施了斩妖除魔的手段,心中甚是敬畏。   船老大则小心问道:“仙长,这鱼尾巴该如何处置?”   松霞君道:“随意你们。”说完便转身自回了船舱。   于是几个能动的船工一起把这鳜鱼尾抬了去,清洗处理,上面的鳞片都有小孩儿巴掌大,坚硬如铁,刀劈不动,但是断面却偏极为整齐,可见秀骨剑之锋利非常。   大家伙儿把这巨大的鱼尾切成块,放进大锅内煮了起来,只加了些许胡椒盐巴调味,不多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船老大跟那老船工商议了一番,今晚上,他们的性命是上官松霞跟柳轩所救,这鱼尾也是松霞君所斩,这第一碗的鱼尾羹,自然要送给仙长,当即恭恭敬敬地端着两碗鱼尾汤送到船舱。   才来到舱门口,便听到里间一声带着几分担忧的急切呼唤:“师父!”   船老大一探头,却见柳轩坐在榻上,正一把抱住了松霞君。   两人面面相觑,迟疑了会儿,竟不敢打搅,只默默地又退了回去。   松霞君也是猝不及防,她本来正在查看柳轩恢复的如何,生怕水匪跟妖物或伤他太重,可从这小子抱自己的力道看来,他恢复的应该不错。   她从没被如此紧抱,仅有的两回,竟都落在这少年手中。   只不过,此刻对松霞君而言,已经不像是上次在柳家时候那么抵触了,在最初的惊愕跟不适之后,她满心所有的只是庆幸——柳轩无事。   虽然小猴子不能说话,但从现场的情形已经船工们口述,她知道,柳轩为了守住她,已经做尽了一切。   从柳轩脖子上的伤势,松霞君轻易地推断出当时的大概,她看出那不是贼人主动下手,毕竟,如果是贼匪有意所为,柳轩只会当场毙命,伤口也绝不会拉扯的那么难看。   再加上那鳜鱼妖出现的时机,以及贼匪们被冻成冰雕。   任凭少年抱了会儿,上官松霞才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松开自己。   柳轩很慢地松了手,眼睛红而湿润:“师父……您回来了?你没事?”   上官松霞望着他关切的眼神:“自己都伤重不支了,还问我?”她压下那声叹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轩眨了眨眼,眼神里闪过一点迷茫,他环顾四周:“那些贼,还有那个鱼……”   他仿佛有点不知怎么形容那鳜鱼精,“那个鱼怪杀了那些贼匪,它本来还想对师父不利,我急了抓住了它的脚……”   柳轩说着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后来、后来就不记得了。”   上官松霞心想,这应该是柳轩阻住了那鱼精,正好儿自己又返回,那鱼精见势不妙,便逃之夭夭了。   不过,那鱼精又是怎么出现的?   “你是怎么受伤的?”她盯着柳轩,一眼不眨地问。   柳轩略一愣神:“我,”他有点懊恼,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我太没用了,打不过那些贼人,也挡不住他们,他们……想冒犯师父。”   “然后呢?”   “然后,”少年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我一时着急,就……”   “就自伤了?”   柳轩摸了摸脖颈,突然惊疑地叫起来:“怎么我这里、我明明记得……”   脖子上完好无损,虽然他还记得皮开肉绽时候的剧痛,但确实那些致命的伤已经都消失不见了。   上官松霞道:“你的伤势过重,我已经给你处理过了。”她站起身来,走开两步,又皱眉道:“以后不许做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三千之事了,不是每回都能这般幸运。”   “我、我答应过师父,”柳轩诺诺地:“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到师父半分。”   上官松霞沉默片刻,她并没有告诉柳轩的是,就算她确实是元神离体了,但她的本体却也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别说是那几个贼匪,就算是如鳜鱼精似的妖孽,倘若贸然碰触,便会被她的护体威能伤到。   柳轩本来不必付出性命去维护她。   但他竟肯为她不顾一切。   “仙长,九公子,”船舱外,是船老大的声音,恭恭敬敬地:“那只鳜鱼尾,已经熬好了,要不要送两碗过来两位尝尝?”   他们虽是一片敬意,却忘了上官松霞是出家人,不食这些。   松霞君回头看了眼柳轩:“那妖孽食你之血,你去吃它一碗,也不为过。”   柳轩微怔:“是……那个鱼怪?它死了吗?”   上官松霞哼道:“它跑的快,只斩落一条尾巴。”   “原来果然是它的尾巴,”柳轩苦笑:“那我可不吃,它生得那么丑怪,身子是人一样的,偏偏还是个瞪着圆眼睛的鱼头。”   松霞君道: “你有所不知,但凡是精怪,总要炼化人形,而人形之中,最难修的就是一张脸,倘若脸也能似人一般,那距离功成圆满就不远了。”   柳轩嘟囔:“它要是修成了人脸,只怕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上官松霞却不以为然:“那不过是皮囊而已,好看难看,原本无甚分别,不过芸芸众生,一般无二。”   柳轩愣住,看着她秀丽出尘的容貌,竟大胆说道:“可是,师父……便是极好看的,对我而言,师父也是普天之下最独一无二的。”   松霞君瞅了他一眼,仿佛笑他小孩子不懂事般:“你不曾修炼故而不知,等入了道,便明白我话中真意。”   柳轩嘀咕了几句,松霞君问:“你在说什么?”   “就算我入了道,也仍是这么觉着。”少年回答,有点倔强的。   上官松霞呵了声,似是宠纵的笑意一闪即逝:“那只能说你道行未深……”   本能地驳斥了这句,又觉着跟一个还丝毫不入门的少年说这些,有何意思?便道:“罢了。随你。”   柳轩下地试了试,通身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他看向松霞君,瞧出她的脸色微白,似有罕见的一点倦意。   柳轩想问问她先前去了哪里,但到底没有问出来,只悄悄地走出舱门。   上官松霞自在椅子上盘膝,调息打坐。   柳轩来到外间,船工们并没有吃东西,见他出来,才都面露喜色,老六给那寡妇搀扶着,两个人硬是又跪地磕了几个头。   “仙长如何?”老六望着柳轩,摸摸自己的肚子:“我给那些贼徒搠了好几刀,仙长硬是把我从枉死城拉了回来,真真是活神仙下降。”   他看看身边的女人:“我们两个真是多亏了九公子跟仙长。竟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   柳轩拍拍他的肩头。   大家一起围着炉子坐了,柳轩吃了口奶白的鱼汤,果然鲜美异常。   众船工死里逃生,脸给炭火都烤的红红的,那老六跟寡妇劫后余生,如一对鸳鸯般依偎在一起,不时低低言语。   顷刻,老六对船老大道:“等送了仙长跟九公子,我便想跟云娘一同找个小山村住下,不再跑船了。”   众人一愣,船老大问:“你……你要走,我们自然也不拦着,只是你的钱可够了?”   老六道:“我还有这双手,总能想法儿活下去,饿不死就行。”他含笑看了看那寡妇:“反正她也是苦户子出身,不会嫌我没本事,粗茶淡饭的。”   寡妇靠在他身旁,显得很满足,她小声道:“只要能跟着六哥,怎么也比我先前强,那老头子存心不良,原先逼我当暗门子,我不从,他才要卖我的,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不是六哥,我早也寻死了,跟六哥就算再苦再难,能多过一天,我就觉着是赚了一天。”   众船工便沉默下来。   柳轩听着老六的打算,又听着这寡妇的话,不知为何,心里竟沉甸甸地,有一点酸酸地,还有些微微地甜。   他握着船工递过来的酒碗,回头看了眼船舱的方向,不知不觉中竟忘了自己不会喝酒。   等回过味来,那呛辣的酒早入了喉了,一时咳嗽起来,引得众人都哈哈大笑。   那金毛小猴子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趁人不备,也偷偷地拿了酒碗,学着喝了两口,顿时醉得东倒西歪。   柳轩浑身燥热,便把酒碗放下,回身缓缓地走到舱门口。   却见里间,上官松霞端坐在椅子上,清丽绝色的一张脸,偏偏是庄严宝相的气质,多盯片刻都仿佛是亵渎。   正在痴看,却听身后,那老船工扯着沙哑的嗓子唱起一首民谣:“对酒问人生几何,被无情日月消磨。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葫芦提醉中闲过。万里云山入浩歌,一任旁人笑我。”   夜色江上,粗哑的声调,听来别有一番意趣。   柳轩靠在舱门口,细品那句“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又恍惚地看着眼前人。   此刻他腹内无丹,但方才灌下去的那碗酒,却仿佛是浇在了火上,心头之火非但没有被泼灭,反而烧得令人难受。   他的心猛地狂跳了几下,好像真个儿有什么东西在内不安分地躁动,随时要破体而出。 第12章 玄太:“恭迎宗主回归。……   清晨的江面上,横亘着一层白纱般的薄雾,有早起的渔船已经摇浆前行,船桨划破碧水,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   远处初升的太阳还在山崖之后,蓬勃而出的金光却已遮挡不住,照的两岸青山跟一泓江水越发颜色鲜明,青翠动人。   此情此境,又怎会想像到,昨夜曾在此地发生的那些阴暗诡秘之事。   “老大!老大!”惊愕地叫嚷声响起,几个船工惊动,纷纷窜出。   是老六,正在松霞君曾歇息的船舱之外,惊慌地:“仙长跟九公子不见了!”   船老大跟众人三两步冲了过来,果然已人去楼空,船舱中只有桌上放着一锭银子,底下压着一张纸。   柳轩在纸上寥寥几个字,将留了银子给老六,让他带了那女子远离是非。   他本来也不算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只不过昨夜喝酒之时听着这一对男女的话,朴拙而直入人心,不由动了念头。   此时此刻,柳轩坐在一只梅花鹿的身上,腾云驾雾,往前而去。   虽然已经有过一次御剑飞行的经验,但这回他并不是靠在松霞君身旁,而是单独地骑着梅花鹿。   看着底下的漕江逐渐缩退,那些船只甚至都慢慢地变成了栗子大小,呼呼地风声中,柳轩禁不住头晕目眩,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的直坠而下,摔得粉身碎骨,便下意识地搂紧了梅花鹿的脖子。   在柳轩身前,是御剑而行的上官松霞,金毛小猴子则蹲在她的脚边儿,小心翼翼地扒着她的脚踝。   柳轩看着那道翩然如仙的身影,几乎忍不住要开口唤她,却因为上官松霞先前的叮嘱,终究又牢牢闭了嘴。   他看了看身下的梅花鹿,金褐微光的毛,杈丫扬起的鹿角,鹿身上美丽的白色斑点,以及亮晶晶的柔顺的眼睛……一切都是这样不可思议,却又极真实。   恍惚之中,前方上官松霞回头看了一眼,大概是发现他有些紧张,便微微一笑:“头晕的话闭上眼睛,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交代了这句,她意态消闲地转回头去,月白的道袍袖子随风轻扬。   如果按照船行,顶多再有半天也能抵达绮霞宗,但因为昨夜发生之事,让松霞君失去了耐心。   所以宁肯耗损神力也要带柳轩早些返回。   过了漕江,柳轩总算宁静心绪,试着向下打量。   行不多时,忽看到前方的云空之下,出现了三座青翠山峰,山脚下有江水如玉带环绕,田舍鳞次栉比,而在重重山峦之间,又有楼阁屋宇隐现。   几只白鸟悠然飞过,在青山碧水间自在盘旋。   上官松霞袖子一扬,秀骨剑微微调转,向下疾驰而去。   柳轩正贪看下方景致,见状一惊:“师父……”才叫了声,梅花鹿四蹄窜动,追着松霞君,风驰电掣地往下。   若不是对于上官松霞有十万分的信任,柳轩定要惊声叫起来。   耳畔呼呼地风声,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只拼命地抱着鹿的脖子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听见仿佛是人的惊呼声,依稀是叫:“宗主,是宗主回来了!”   柳轩蓦地睁开了双眼。   那些原先很渺小的楼宇亭台,已经近在眼前了,原本看不清的人影,也清晰可见。   柳轩看到一张张惊喜交加的脸孔,每张脸上都无一例外带着灿烂的笑容,每双眼睛都盯着前方御剑的上官松霞,当然,也有少数人留意到了身后骑着梅花鹿的柳轩,眼中透出惊疑跟不解。   松霞君在三清观前落了地,梅花鹿驮着柳轩,四蹄轻盈着地。   柳轩有些狼狈地翻身而下,与此同时,那梅花鹿在眼前虚晃消失,最终竟变成了一张白色的剪纸,飘飘荡荡向着松霞君而去。   上官松霞抬手,把剪纸收起来放入怀中。   此时此刻,有几个从院中经过的弟子都围了过来,不约而同地行礼:“恭迎宗主回归。”   松霞君淡淡地:“各自去忙吧。”   弟子们对她非常的敬畏,安安静静地纷纷退下。   松霞君走进堂中,这一重殿内供奉的是三清尊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松霞君先自盆中清水洗了手,才上前拈香拜过,回头看向柳轩,示意他也上一炷香。   柳轩好不容易才活动了腿脚,急忙也点了三支香敬奉。   松霞君这才领着他向后绕出去,才过了一重殿阁,迎面便有数道身影快步走来。   为首一人竟是个白发飘飘的老者,虽然年迈,一双眼睛精光内敛,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是个中年长髯、生得颇为俊秀的道者,旁边却是个头发花白但容貌颇为秀丽的女冠,两人身后又有几名年轻些的道士。   柳轩在松霞君身后看着,竟自莫名,却本能地以为那白发白须的必然是松霞君的长辈之类。   不料就在这时,那白发道者上前,先自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稽首礼,他望着上官松霞,笑蔼蔼地:“恭迎师父回归,不知这一行可顺利?”   柳轩魂不附体,眼睛眨了眨,怀疑自己听错了。   松霞君道:“不算顺利,幸而有惊无险。”   白发道者微怔:“出了何事?”   上官松霞道:“回头再同你细说。玄太,”她叫了声,转头看看柳轩:“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子,他初来乍到,你跟穆青穆磊多照料吧。”   白发道者跟他身后的众人闻听,各自惊愕,不约而同地又看向柳轩。   柳轩上前,在松霞君的授意下,向着众人行礼,此刻他仍如坠梦中:这么一个看着有几百岁的老道士,竟然是松霞君的弟子?   且在场这些人,明明哪个都比她大的样子!   白发道者最先反应过来,他笑了笑:“没想到师父这一趟出行,竟还收了个关门弟子,不知……小师弟怎么称呼?”   他身后叫做穆青的女冠微微皱眉,叫穆磊的中年道者,却扬了扬眉。   柳轩这才明白那天自己拜师的时候,松霞君为何是那般说法。他道:“晚辈姓柳名轩,家中排名原来是第九。”   白发道者微怔,穆磊突然问道:“难不成就是吴中柳家的九公子?”   柳轩道:“正是晚辈。”   穆青哼了声:“哦,原来是吴中首富之子,怪不得宗主破例又收一个弟子。”   话音未落,白发道者呵斥:“穆青,宗主做事,不须任何人妄议!”   穆青低头:“是我一时失言了,请宗主恕罪。”   上官松霞脸色淡淡地,只对白发道者说:“他的住处安排等,你费心吧。”说完之后便迈步向内去了。   柳轩心里忐忑,很想跟着她走开,但身边许多人围着,白发道者更笑吟吟地:“小师弟,初次见面,我姓张,张玄太,是师父的四徒弟。”   他这么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柳轩觉着他就算是徒弟,也必然是大弟子,没想到排行第四!   忽地,他想起来,之前那个叫做林朱曦的曾经提起过,他们的大师兄,叫做“穆怀诚”。   他心里好奇的很,不由问道:“张、道长,那不知林朱曦是排行第几的?”   张玄太本来笑吟吟地,听他突然说起“林朱曦”,脸色立变:“小师弟,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连他身侧的穆青跟穆磊,都面露紧张警惕之色,齐齐看向柳轩。 第13章 小九:“是不是把我忘了……   看到众人的脸色,柳轩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可现改也来不及了,穆青更是走近了一步:“难道你认识她?跟她是相识?”   “不不,”柳轩忙摆手,“我跟着师父回来的路上,遇到过此人,只知道她的名字,因而好奇罢了。”   张玄太跟两个二代弟子对视了一眼,虽知道他们还有满腹的疑窦,不过既然上官松霞并没有特别的交代,倒是不便刨根问底。   何况林朱曦这个名字,跟穆怀诚,谢白袅一样都算是绮霞宗的禁忌,若他们在这里追问详细,给上官松霞知道,松霞君自然不会高兴。   于是张玄太含笑说:“既然是偶遇,倒也罢了。”   穆青还要再问,却给穆磊抬手一拦。   却在这时,里间一个小弟子走出来,怀中竟抱着那只金丝猴儿,行了礼后说道:“穆青师叔,宗主交代,让你代为照看这只小猴子。”   “我?”穆青大为意外,满脸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我收养一只小畜……”   正欲抱怨,却见那只猴子毛儿金中带红,脸却是白白的,两只亮晶晶地眼睛,正仰头望着自己,模样乖巧,仿佛能够听懂她的话。   穆青蓦地住嘴,她旁边的穆磊笑道:“师妹,师父当然是觉着你是女子,应该有此等耐心照顾这小东西吧。”   “师兄你是说男子就是无耐心的?”穆青转头,冷笑:“师兄你对自个儿没信心无妨,可别把其他正常男子也拖下水。”   穆磊呵呵一笑:“难得,我还以为在师妹眼中,是天下男人一般黑呢。”   不等穆青开口,张玄太咳嗽了声:“你们两人,在你们小师叔面前好歹注意分寸,别要失礼失态。”   穆青道:“四师叔放心,我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说着便抱了那金丝猴,转身去了。   穆磊慢悠悠地向着柳轩行了礼:“小师叔,以后大家要常相处,若有需要我的,吩咐一声就是了。”   等穆磊去了,柳轩才问张玄太道:“方才两位道长是……”   张玄太道:“他们两位,是、咱们大师兄的亲传弟子。”   “怪不得,他们姓穆,难道是跟着大师兄的姓?”柳轩惊奇地问。   张玄太点头:“不错,他们两个原本都是孤儿,所以才随着大师兄的姓。”   柳轩心里还有许多疑问,张玄太和蔼说道:“总之,师父原本是不再收徒的了,对你竟是破例,以后你在绮霞峰常住,自然会彼此熟络,走,我为你向众弟子引见。”   从这日,柳轩便在绮霞峰上住了,才知道绮霞宗如今有弟子一千三百余人,业已出师、出山入世的也有数百。   但上官松霞亲收的弟子只有五个,大弟子自然是出了师门的穆怀诚,二弟子黄庭,为人最是虔心志诚,百年前已然入世,秉承师门宗愿,如今仗剑四方,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座下亦有无数弟子同追随之人。   三弟子林朱曦,跟最小的师妹谢白袅,却是跟穆怀诚同时出了师门的。   张玄太排行第四,他拜师的时候已经是年过四十,他悟道的晚,所以才是现在鹤发童颜之态。张玄太自知自己的悟性有限,所以对于升仙等等并不奢望,如今只代替穆怀诚,替上官松霞打理绮霞宗上下事务。   在张玄太引见了柳轩后,绮霞宗上下都知道了——宗主破例收了个小徒弟,而那些徒子徒孙们,虽也有些少年少女,但也有许多的青壮男子或者妇人、甚至长者之类,但不管年纪多大,见了柳轩,多半是叫“师叔祖”,只有少数才叫“小师叔”,无端得了个大辈分,倒是让柳轩有些汗颜。   除了这个,他在绮霞峰上住的颇为舒适,住处以及贴身照料的人都是张玄太亲自安排的,唯一让柳轩无法安心的是,从回了绮霞峰后,他始终没见着松霞君,就算吐纳调息,诵经打坐等的日常修行,也多是张玄太教导,要么就是穆青,或者张玄太的弟子佐助。   这日,负责照料服侍柳轩的小弟子玄十四告诉他,原来松霞君又出门了,少则两日,多则五六天才能回来。   柳轩听后甚觉忧闷,这段日子,他不敢怠慢,勤学苦练,为的就是等松霞君见自己的时候,不至于丢脸。   可自己这个“徒弟”,简直名存实亡似的,反而不如在山外,那会儿还能跟她朝夕相处。   一念至此,竟不愿意去静房。   玄十四见他闷闷不乐,便问:“小师叔,你怎么了?”   柳轩郁郁:“我自从回山,一次也没见到过师父。她是不是把我忘了。”   玄十四道:“这怎么能忘了,宗主原先不收徒弟的,小师叔可是宗主破例收下的,自不会忘,只是宗主日理万机,还要抽空修炼,还要应酬外面的事,自然就无暇见你了,小师叔放心,等宗主得闲,必是要见的。”   柳轩想了想:“她这次又是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这倒不会,”玄十四笑道:“这次,是去崆峒山参与三教论道的。”   柳轩不明所以,原来这崆峒山是北地至高道教名山,每年四月初八有大庙会,而在山上的居士林中,儒释道三教顶峰人物,都会聚而论道,若能融会贯通,自然受益匪浅,上官松霞也不会缺席。   玄十四极为耐心地同他说了一阵,柳轩毫不在意,似听非听,忽然问:“十四,当初大师兄为什么会离开绮霞宗?”   “小师叔,这个……您还是别问吧。”玄十四有些惊疑,惴惴地回答。   这几日,柳轩明里暗里,听了些弟子们私下说的话,大多都因为他的身份而好奇,对于上官松霞特收了他为徒弟这件事,则是羡慕、嫉妒之人皆有。   但柳轩最在意的,则是穆怀诚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但很清楚,穆怀诚,对于上官松霞而言,很重要。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玄十四才小声道:“小师叔,我告诉您,您可别让人知道是我说的。”   柳轩忙跟他保证:“我自己听了心里有数,哪里会跟人说去。”   玄十四才道:“我、我也是听人说的,先前穆大师伯在的时候,简直是宗主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之人,咱们绮霞宗也正是在大师伯的谋划操持下,才日渐壮大的。”   “是、是嘛,他真的很能耐?”柳轩听他说“不可或缺之人”,心里突然有点酸酸地,又有些不太服气。   “当然啦,”玄十四却没听出来,自顾自道:“原先大师伯跟随宗主的时候,咱们绮霞宗可还是个不上数的小门派呢,全靠了他……这就好像是那俗世里打江山,穆师伯就是一等的开国元勋呢。”   “开国元勋?”柳轩耷拉着脑袋,挠了挠耳朵:“那他怎么就离开了呢?”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谢师叔了。”   “谢白袅?”   “是啊,谢师叔是官家小姐出身,但灵根极佳的,又因为虔心,宗主才留了她,谁知……”玄十四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不敢苟同的样子:“说句不敬的话,早知道不该留的。”   “穆怀诚的离开跟她有关?”柳轩问道。   “唉,具体我也不清楚,总是风闻,谢白袅跟大师伯……好、好了,”玄十四显然不喜欢谢白袅,居然直呼其名,“可是绮霞宗的规矩是同门不可有私情,事情败露后,宗主一怒之下,便将他们赶出了绮霞峰。”   柳轩设想过很多种穆怀诚离开的原因,就是没想到是这个。   玄十四兀自嘀咕:“怪不得人家说红颜祸水,若不是谢白袅拐跑了大师伯,咱们绮霞宗只怕比现在更好呢。”   柳轩呆了半晌,他在意的可不是这个,只忙追问:“那……林朱曦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说也是说,倒也不怕多说一段。   玄十四道:“起因好像是林师伯在这件事上知情不报。”   柳轩惊愕,喃喃道:“如果是这样,她岂不是有些冤枉?”   玄十四笑道:“小师叔,我还没说完呢,事发的时候我还没进绮霞峰,听说当时林师伯气不过,持剑要杀谢师叔,却误伤了穆师伯,再加上她知情不报,才一起给赶出了师门。”   玄十四说完后,感慨:“从那之后,宗主就再也不收徒了,师父私下里说,宗主是被伤了心了。”   他感叹了这句后,又忙补充:“所以我们都说小师叔你福分大呢!”   次日午后,柳轩找借口把玄十四打发离开,等外头寂然无声,他自己才悄悄地出了院子,往中峰而去。   他一路躲着人,行了两刻钟,便听见水声潺潺。   柳轩抬头,瞧见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从前头的峰壁上跌落,掀起水汽濛濛,扑面清爽。   飞瀑旁边,却有座飞檐翘角的小阁子,精致翼然。   先前他明里暗里打听清楚了,过了枕泉阁,便是宗主所住的栖霞居,如今这流泉飞瀑近在咫尺,又有那小亭阁,该就是枕泉阁无疑了。   柳轩正欲加快脚步,突然,从阁子之中,慢慢走出了两道身影。   大青石上,松涛流泉之下,其中那道纤袅婀娜的身影格外醒目,月白色的道袍在风动水汽之中微微翩飞,衣袂如莲绽放,正是上官松霞无疑。   柳轩惊喜交加,心潮涌动,只顾盯着那道影子贪看,几乎忘了旁边还有另一人。   直到风声中,有个清朗的男子声音,道:“我看,你还是把他交给我吧。” 第14章 傅相爷:“我宁肯杀错一……   男子的声音本不高,但一阵风过,这一句随着飞瀑轰响传了过来,倒叫柳轩一怔。   目光转动,他看向在上官松霞身后的那人——那是一道高挑俊逸的身形,身着显眼的紫衣,头戴乌纱进贤冠,风度翩然,气质高贵。   柳轩一时没看清那人的脸,可是看打扮,显然并不是绮霞宗的人。   此刻那人缓步上前,竟靠近上官松霞身后,月白道袍在紫衣的映衬下,越发纤尘不染。   松霞君并不回头,只淡淡道:“傅相是担心天师府为难绮霞宗吗?我早在遣走林朱曦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小九,我是保定了。”   柳轩原本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而只是用一种警惕又不悦的眼神盯着那道紫衣影子。   突然听了上官松霞这句,才豁然明白,原来面前这人,竟是传说中的大雪山敬天宗的傅相爷,那个以官身入道的“传奇”。   但更让柳轩震惊的是,上官松霞跟傅相爷居然正在谈他之事!   而猝不及防地,他听见那声“小九”,心里随之竟动了一下,隐隐有些甜丝丝的。   从相识一路,到回到绮霞宗,他从没听过上官松霞叫过他的名字,通常她只说“柳家的九公子”,没想到,背地竟如此称呼他,透着亲昵。   傅相爷眉峰微蹙:“我岂不知你这外冷内热的性子?多半是因为那柳家满门遭劫,所以你又不忍心了吧,原先说不再收徒,如今竟为他破例……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给你算过一卦,你命中只该有五个弟子,还大多流离失散,并无结果不说,最怕是反目成仇。你当时还不信,然而终究如我所说……”   松霞君长睫低垂:“是我这为人师表的不称职,不过,若我不护着小九,天师府的人必不放过他,而且……小九至善纯良,我实不忍撇弃,就算我不亲自传道受业,让他留在绮霞宗,做我的挂名弟子,天师府的人至少还能忌惮三分。”   柳轩听到这里,一惊:怪不得松霞君一直不曾召见自己,难不成,只是为给自己一个“名分”?就相当于“护身符”?   傅相爷道:“你只管好心,怎么忘了我给你算的那卦?你命中注定只五个弟子,多则不祥,必生不可测的变数……你先前还答应了说不再收徒,现在,不是为自己找不自在么?一来对你不好,二来,天师府必然也记恨着,所以我说,倒不如你把那少年给我带回大雪山去。”   上官松霞垂眸,他们两个正站在山崖之侧,飞瀑坠落激起的水雾缭绕,她的面容也像是朦朦胧胧,却更似雾里看花,妙不可言。   傅东肃看着她,眼神不知不觉中也多了几分温柔:“上官,你该知道,我一心为你好。”   松霞君本正沉默,听了这句,便慢慢回头:“我当然不会怀疑你的用心,不过,你也说天师府的人难缠,我若让你带走小九,他们岂非会对你不利?既然是我揽的事,何必丢给旁人?”   “你把我当作旁人吗?”他的声音甚是温和。   松霞君微怔,旋即淡淡地一笑:“东肃,这二三百年,还不够你看清楚我的?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在我身上留心,没有用。”   傅东肃垂眸:“我只想再等一等。”   他是正经的官宦子弟,容貌气质都是一流,如今亦是半仙境界,于儒雅温文之中更多风流翩然,不知多少女冠暗暗倾慕。   可傅相爷一片心思却都在上官松霞身上,此刻他脉脉含情地看着松霞君,只要是女人,被这双含情桃花目看着,应该都会抵挡不住。   “别等了,”上官松霞却仿佛木石之人,冷然无情地:“我早说过了,我绝不会跟人做道侣,我不想有那种瓜葛。”   傅东肃的脸上掠过几分怅然失落之色,他闭了闭双眼,忍不住低声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子。”   上官松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说出这种世俗的话?男身女身,又有什么大不同,皮囊而已,在我眼中,你我之间便没什么男子女子之分,不过是道友罢了。”   傅东肃的唇动了动,顷刻才笑了声:“唉,你呀……这不解风情的性子,实在叫人……”   上官松霞又认真看他:“东肃,我本来不愿说这话的,但……你莫不是喜欢我这张脸么?你总该知道,普天下女修,比我好看的自然大有其人,而且你当初也见过我未入道之前的容貌,不过泛泛,不值得你流连。”   傅东肃被她说的哈哈一笑,他揣着双手,想了想,道:“我心仪之人,是上官松霞,关他人何事。我心仪者是你,关你的容貌何事。”   松霞君拧眉想了会儿,疑惑:“那么,你是看中我的修为?可是以你的修为悟性,就算不必跟人双修,至多百年便能飞升,何必拘泥于此?”   傅东肃见她一副冥顽不灵之态,叹了口气:“好,你就当我顽固拘泥吧。”他自嘲般说了这句,道:“那么,那个柳家的……”   “你一片好意,我自也不想让你因我受过。”上官松霞凝视着他的双眼,道:“不必再有这种念想。”   傅东肃才要笑,目光微动:“好吧,既然你意思如此,我又岂能强人所难。先前你去崆峒之时,我便察觉你的元神未固,想必是先前去吴中那趟所致,不如且先去调息吧。”   “你呢?”   “你这绮霞峰,我也是常来常往的,还怕我迷路不成?我……心想着多住两天,你可愿留客?”   松霞君一笑:“傅相肯留,是绮霞峰的荣幸。请自便罢了,有什么要紧事情,只管吩咐玄太。”说罢身形一跃,犹如一只白鹤飞过流瀑,便往栖霞居的方向去了。   傅东肃踏前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上官松霞身形没入栖霞居,才转过身来。   他往前方大松树之后扫了眼,缓缓迈步往那边走去。   还未到松下,便听到有女子的声音,惊奇地问:“师叔祖,你怎么在这里?难不成是来找宗主的?”   柳轩的声音:“是、是啊。”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宗主先前是跟敬天宗的傅相爷一起回来的呃,这会儿只怕还在说话,未必有空见您呢。”   “那我、就再等等罢了。”   “师叔祖,”女孩子叫了声,突然嗤地笑了,又忙道:“我可不是故意冒犯,只是觉着您的年纪实在是……这两天宗内的师兄弟姐妹们都在说呢。”   柳轩道:“你们是觉着我、年纪轻又没什么本事,当不得是不是?”   “既然是宗主看中的关门弟子,当然是有我等不能及的本事。”又一个少女笑着说。   先前那个则分辩:“师叔祖您可别见怪,我方才是胡说的。”   柳轩道:“放心,我没那么心胸狭窄。”   几个女孩子相视嘻笑,道:“我们知道,玄十四也一直说您的脾气是最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几个女子都是穆青的弟子。   穆青对于自己座下的男弟子格外严苛,但对于女孩儿却分外宽容,所以穆青的这些女弟子,也格外的有些娇纵无忌。   柳轩正不知她们没说完的那句是什么,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沉香的气息。   他警觉回头,却见那一袭矜贵紫衣的傅相爷,正大袖飘飘地从树下走来。   那几个女弟子见状,赶忙向着傅东肃行礼:“相爷。”   傅东肃脸色淡然:“他虽年纪小,但辈分乱不得,不要仗着你们宗主御下不严,便如此放纵。”   女弟子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是我等错了,一时没忍住,跟小师叔祖开了玩笑,请相爷恕罪。”   傅东肃冷然:“你们宗主为了绮霞宗上下,费尽心力,不过是希望你们能够修有所成,却不是让你们来这里玩笑取乐的,你们该当修心奋进,不要辜负了松霞君一片苦心。”   弟子们面有愧色,应承之后,喏喏退了。   等众人离开之后,傅东肃才看向柳轩,眼神大有不悦之色。   柳轩因为方才听见他跟松霞君所说,心里也正不快,见状便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也做错了?”   傅东肃道:“你是松霞君所收弟子,见了我如何不行礼。”   柳轩哼了声:“你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向你行礼。”   傅东肃皱眉:“我是松霞君的亲旧故交,自然是你的长辈,怎么,你行礼不是理所应当的?”   “什么亲友故交,我只听说,你想跟我师父双修,师父不喜欢,”柳轩想到方才所听见的话,哪里想跟他客气:“你这么居心不良,还指望我跟你行礼?”   傅东肃早知道他方才已经听见了,便淡淡一笑:“我怎么居心不良?”   柳轩索性道:“你凭什么要我师父把我交给你?”   傅东肃哂笑:“你既然听见,我也不无须隐瞒,我要带你走,不过是怕上官因你而惹上麻烦。”   “别把自己说的多能耐,”柳轩甚是不服气:“你以为,你能办到的事,我师父办不到吗?她比你厉害多了!”   傅东肃抿了抿唇,望着面前少年俊秀的脸,略显稚嫩的眉眼间隐隐带些不逊之气。   他想到上官松霞说柳轩“至善纯良”的话,隔了片刻才道:“她虽能耐,却有个致命缺点。”   柳轩问:“什么?”   “太过于心软。”   傅东肃话音未落,突然出手。   竟一把攥住了柳轩的脖颈。   柳轩原本就没有武功,又加上并未设防,被他轻易地捏住了脖子。   “你、你干什么!”柳轩又惊又气,感觉他的手掌用力,勒的人快要喘不上气。   他伸手打向傅东肃,傅相爷却丝毫不为所动,微微眯起的双眼里透出几分冷冽杀气。   “柳家满门毁于天雷,天雷不可能因柳青满而降临……蜃云珠是你所带的,你却无恙,还有你被秀骨剑所伤,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傅东肃盯着柳轩,冷然道:“上官心软,唯恐杀错一个,我跟她正好相反,我是宁肯杀错一万,也不放过一个!”   柳轩无法喘气,脸开始涨红,双足逐渐离地:“你、你竟敢……”他的拳头打在傅东肃的手臂上,却丝毫不会伤到对方,倒像是垂死的无奈挣扎。 第15章 小九:“师父可别始乱终……   两个人的修为相差过于悬殊,傅相爷对付柳轩,简直易如反掌。   后者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弱的简直出乎意料。   傅东肃紧紧地盯着柳轩,心头狐疑,但却并未心软,源源不断地气劲催发。   少年纤细的脖子被铁箍锁住似的,力道寸寸缩紧,几乎能听见颈骨不堪承受发出的骇人响动。   柳轩的脸已经涨红的不像样,满脸痛楚,两只眼睛也似因为窒息的缘故,正慢慢地渗出淡淡的血色。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清斥遥遥地响起:“傅东肃!”   人未到,无形的剑意先袭来,傅相爷心中凛然,松开柳轩的脖子,闪身向旁边避开。   薄凉的剑意瞬间消失,而那人也已经及时地赶到,因为赶得太急,月白色的道袍往前一荡,上官松霞顺势探臂,一把将正委顿倒地的柳轩拦腰抱住!   她含怒看向傅东肃:“你是何意!”   傅相爷望着她抱住柳轩之态,微蹙长眉:“你既无法决断,我自然要替你决断,免得……”   “东肃,”不等他说完,上官松霞便打断了:“我向来对你以礼相待,自忖不曾怠慢无礼,今日你却在绮霞宗出手伤我徒弟,你太过了。”   傅东肃道:“上官,你该清楚我并无不敬之意,只是为了你着想,这少年……”   “倘若我在你敬天宗大开杀戒,你可会这当作一团好意?”上官松霞冷然道:“我明明跟你说过,小九是我的徒弟,我自会护着他,你若想伤他,就是跟我为敌!”   傅东肃的脸上透出几分冷峭:“上官,我跟你相交多少年,一向的交情,难道比不上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小子吗?”   上官松霞道:“是你自己把这份交情看的淡了,你若真看重我,就不该拂逆我的意思!”   她看着柳轩颈间那骇人的淤青:“绮霞宗怕是容不下傅相爷大驾,请恕我不远送了!”   原先答应了傅东肃留宿的话,如今说了这句,自然是逐客之意。   傅东肃面挟寒冰,他的身份矜贵,从不曾被人这么冷待过,而且是为了一个少年!心中的难堪跟愤懑可想而知。   上官松霞却并未再多看他一眼,竟自携着柳轩飞身而起,看方向,竟是往栖霞居而去。   正在此时,只听“吱吱”两声叫唤,傅东肃回头,却见一只金毛小猴子从身后的山石间跳出来,紧随其后的,却是穆怀诚的弟子穆青。   穆青一眼看到东肃,猛地停下脚步,她本是个有些泼辣的性子,可见到傅相爷之时,脸上却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地忐忑,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相爷。”   傅东肃并没多在意穆青,而只看着那只小猴子:“这是金丝猴儿从哪里来的?”   穆青回答:“是宗主上回下山,带回来的。交给了我代为照管。”   傅东肃道:“就是去吴中柳家那次?”   “正是。”   傅东肃看着那无忧无虑的小猴子,微微地叹了声,拂袖转身。   穆青忙道:“相爷要去何处?”   “你们宗主下了逐客令,我自然是该离开了。”   穆青甚是惊愕:“这怎么可能?宗主一向对于相爷很是看重,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冷笑了声,傅东肃道:“凡事自有例外,她不是也破例又收了徒弟么?也许,我这位旧人,也该……”他并未说完,衣袖轻摆,招来一朵白云,竟自踏云而去。   金毛小猴子仰头望着傅相爷飘然驾云而去,晶亮的双眼里满是崇敬,穆青也自仰头瞧着仙人远去,仿佛神魂也随着一起飘离。   栖霞居。   因为气不顺,少年猛烈地咳嗽着,有些纤细的腰身弓起,随着颤动。   却不敢大声,因为喉头疼的像是被真正捏断了似的,每声咳嗽都引得一阵剧痛。   上官松霞单手捏着个白瓷杯:“把它喝了。”   柳轩抬头,眼泪汪汪地,眼中的红影却已经退了大概:“师父。”   声音也是沙哑的,依稀还带有些劫后余生的惊悸跟委屈。   上官松霞心中无声一叹:“喝了吧,伤会好些。”   柳轩的唇动了动,终于双手接了过来,慢慢地将一杯水都饮尽了,喝完后才觉着沁香满口,而原本火辣辣的脖子,也好像是得了甘霖滋润,剧痛跟难受之感都因而舒缓不少。   “师父,”柳轩定了神:“那个傅相爷不知怎么了,一上来就想杀我。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就真的给他杀死了。”   “傅相并不是真正要杀你,他只是想试试你。不过他下手太狠……”上官松霞的眼底掠过一丝恼色,将杯子接了过去:“你放心,他已经离开了。”   “为什么他要试我?我又不是坏人。”柳轩不解,又受惊般看向松霞君:“师父,他先前说您无法决断,决断什么?难道您也觉着我是歹人?”   上官松霞将白瓷杯放落,神情是一贯的漠然:“你不需要在意别的,如今你是我的弟子,不管如何,我都会护着你。”   柳轩抬手摸了摸脖子,低低道:“如果我是坏人,或者会给师父招惹麻烦,我倒宁肯离开。”   上官松霞却有些不悦:“休要胡说。只要不是你犯了大错逐出师门,你便始终是我的徒弟。”   柳轩心头一动:“师父,什么才算是犯了大错?”   松霞君道:“玄太没跟你交代本门四大戒律么?”   “当然说过了,先前那个林朱曦也曾说过的,”柳轩缓缓道:“不得滥杀,不得邪淫,不得与妖魔同流,不得毁谤道门。”   松霞君道:“记得就好。”   抬手将柳轩的下颌一挑,她仔细端详了会儿他脖子上的伤,方才给他喝的那杯水,是特意调过的梅花露,加上傅东肃并未下杀招,倒也罢了。   柳轩感觉她的手扶着自己的下巴,指腹微微凉,却不由地让他脸热起来:“师父,你只说要护着我,可是又不亲自教我些本事,倘若下回还遇到像是傅相爷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万一您再来迟一步,我岂不又活不了了?”   傅东肃从来是最讲理的,今日不知为何如此失态。上官松霞沉默。   柳轩见她不语,趁机道:“师父,这几天我跟玄太师兄学了些调息吐纳的功夫,自觉大有裨益。只是玄太师兄忙得很,我又不想总麻烦他,师父亲自教我好不好?面对……人家提起我来,都觉着徒有虚名。我跟师父学了本事,至少也可以自保啊。”   松霞君摇头:“玄太虽忙,你找穆磊穆青都成。我时不时还要出山,未必顾得上你。”   “师父,”柳轩拉住她的袖子:“我是您的徒弟,可不是他们的……我知道师父是破例收我,总不能‘始乱终弃’的吧。”   “什么始乱终弃,”上官松霞瞅了他一眼,肃然地:“不可口没遮拦,你知不知道有‘言灵’这一说法?”   柳轩嗤地笑了:“就算我真的言出必行,以师父您的品行,也绝对做不出那种始乱终弃之事啊。我可以不信自己,但不能不信师父。”   松霞君见他笑吟吟地,显然没被傅东肃影响,便道:“你若无碍,也该回去了。”   她是无心无挂,不解风情冷冰冰的,但柳轩好不容易达成所愿,哪里肯就这么离开,忙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师父了,何况现在还头晕着呢。师父让我再歇会儿,您若有事,不用理我,自便就成。”   从这天起,柳轩出入栖霞居便勤快了好些,时而是去给上官松霞松些新鲜的果品吃食,时而是去请教入门功法之类,每次总有极好借口。   难得他年纪虽小,心却极细,又帮着张玄太料理绮霞宗的内务,居然给他处置的井井有条,玄太亦大感轻松,常常在上官松霞面前夸赞柳轩。   倒也难怪玄太替他说好话,柳轩一上山,就把随身带的银票等全部交到了玄太手中。   张玄太年纪虽大,但论起长袖善舞处置宗内事务上,比穆怀诚要差得远了,加上柳家这一趟又没得到预期银子,实在叫人难办。   没想到一个九公子,竟把所有都补齐了,及时解了燃眉之急。   而且三个月一次,吴中的那些柳家所属店铺都会上绮霞宗来交付利钱银两,那简直等同于在绮霞峰坐等天上掉金山,怎会让玄太不乐。   炎夏时分,柳家的商号进山来送了一次银两,足有万余,柳轩一概交在张玄太手中,作为宗中所用。   这段日子,柳轩倒是养的比先前略丰润了些,他在柳家之时,因遭受虐待,原本身子孱弱,身形偏瘦削。   如今不知是心思放宽的缘故、还是修行得当,短短两个月内,人已经拔高了一截,身形比先前更长了些,虽仍是少年的纤长体态,却不是之前那弱不禁风的了,而透出几分挺拔风流之态。   加之他本来就生得清俊,如今眉眼舒展开,更是俊美无俦。   宗内上下,尤其是那些年纪不大的女弟子们,无不倾慕。   夏日炎炎,绮霞峰上却仍是凉风徐徐。   午后的栖霞居,内外俱寂,柳轩在外间厅内画了一会儿符箓,便把笔撇下。   眼睛瞄着前方垂落的水晶帘,清风撩动,水晶闪烁,令人目眩神迷,他嗅到一点降真香的气息,整个人魂思飘荡。   正此时,只听“吱”地一声响,却是那金丝猴儿从外飞跳到门槛上。   柳轩微怔,却见穆青的身影一晃,进门就问:“宗主呢?”   柳轩道:“师父正在静修,什么事?”   穆青的脸色奇差:“有一件极重大之事要禀告。”   柳轩诧异:“什么事?”   “跟你说又有何用……”穆青一顿,眼神奇异地瞥了他片刻,才道:“跟小师叔不相干,是,我师父的事。”   “穆怀诚?”柳轩大为意外。 第16章 小九:“我真讨了师父欢……   来不及多想,柳轩拉住穆青,拽着她出了门。   穆青心里其实是不把这个便宜小师叔放在眼里的,但毕竟辈分不可乱。   两人来到院中,走到栏杆前站住,穆青皱眉问道:“小师叔,你做什么?我得去面禀宗主。”   柳轩道:“师父这会儿正静修呢,不可被打扰,穆怀诚是怎么了?你先跟我说说。回头我替你转告便是了。”   这些日子他有事没事就会跑来栖霞居,穆青已经有些看不惯了,如今听了这话,便道:“小师叔,你问我话,我原本不敢隐瞒,只是就算跟你说了也无用。而且事情紧急,我要尽快告知宗主,让她拿主意。”   柳轩看穆青脸色不爽,便道:“我知道你是穆怀诚的亲传弟子,所以关心情切,但是他毕竟已不是绮霞宗的人,如今他出了事,就想到师父了?早知如此,当初何必。”   穆青没想到竟会听了这么一番话:“小师叔,你这话未免太无情了吧。”   柳轩道:“师父日理万机的,为了宗内的琐事还忙不过来呢,何况是宗外的人。叫我看,还是不必因为这个去打扰,更不必让师父知道。”   穆青面怒恼色:“你、你说如何就如何?不告诉宗主就自作主张,哼,当初我师父在山的时候,你……你且还没出生呢,说句不中听的,如果没有我师尊,也未必会有绮霞宗的今日!”   柳轩笑道:“当然,那会儿我自然是没出生,但倘若穆怀诚争气些,此刻他仍在绮霞宗,德高望重,位份尊崇,又岂会轮到要师父去救的地步?是他先犯了忌讳!哼,他既然是开山的功臣,就该知道哪点忌讳最不该触犯,他既然如此,那就是抛下了绮霞宗跟师父,你也大可不必再口口声声地唤他‘师尊’。”   穆青跟穆磊斗嘴,从不落下风,此刻给这少年三言两语,弄得面红耳赤,怒不可遏:“你、你敢说这种话!别仗着自己巧言令色地讨了宗主的欢心,就不把人放在眼里!”   柳轩听到“讨宗主欢心”,他不觉着恼怒,反而喜出望外:“是吗?我真讨了师父欢心?”   穆青目瞪口呆,强忍一口气:“你让开,我要见面宗主!”   柳轩探臂挡住:“有我在就不行。”   穆青怒意勃发:“你虽是小师叔,如此蛮不讲理,我拼了犯上也要……”   正在此时,却见有两道人影闪烁,竟是张玄太跟穆磊一前一后地上来,见他们竟好似剑拔弩张,穆磊上前来拉住穆青,张玄太则呵斥:“穆青,你在做什么?”   穆青道:“他拦着我,不让我去面见宗主,还说了许多薄情寡义的话!”   “住嘴!”穆磊呵斥:“你还要多说,难不成是真想犯上,然后也给撵出师门?”   “撵出就撵出,当初师尊离开的时候,我们不也是想跟着的么?”穆青的眼圈微红,难以按捺:“如今他有难,难道你也要袖手不理?若不是师尊当初救了你我,我们还不知会受尽多少苦楚,不知更轮回到何处了!”   穆磊盯着她,沉声道:“你能不能改改这脾气!你跟小师叔发脾气又有何用?你连宗主的面儿都没见着,怎知宗主会袖手不理?”   这话,却定住了穆青。   柳轩偏偏在旁冷笑:“呵,我算是看出来了,在你的心里眼里,应该是只有穆怀诚,没有宗主!”   穆青本正压了火气,闻言又瞪了眼睛:“你说什么……”   张玄太一向慈和,此刻却也冷了脸色:“带穆青离开!休在栖霞居吵嚷!”   穆磊见他动了怒,不由分说拉着穆青离去,那只金丝猴看看两人,却并没有跟着去,而是蹲在栏杆上。   张玄太见两人去了,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柳轩。   柳轩哼道:“玄太师兄,你也觉着我过分了吗?”   张玄太微微一笑:“哪里的话,若说过分,也是穆青逾矩,小师弟还是别跟她一般见识的好。”   柳轩淡声道:“我可以不管,不过,这些日子里,我也看出来了,对于穆磊穆青而言,他们更愿意效忠于穆怀诚,方才穆青的那几句话,更坐实我所想,玄太师兄,我是后来宗内的,按理说不该摆什么师叔的架势,但是师父对他们两个确实太过放任了……我都看不过去!”   张玄太不疾不徐地:“那小师弟觉着,师父为何会放任他们两个?”   柳轩微怔,他心性聪明,即刻想到:“莫非还是因为穆怀诚?”   “呵,小师弟果然七窍玲珑,”张玄太一笑,望着栏杆外飞过的翩然白鸟:“师父毕竟是念旧的人,当初大师兄……离开之时,穆青穆磊确实是想跟着的,但大师兄替他们向师父恳求,这才仍是留在了宗内,也正因为大师兄疼爱他们,所以师父才也格外的……”   柳轩默默地听着:“正因如此,我才更替师父不平。你看方才穆青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师父活该就要为了穆怀诚如何似的。”   张玄太沉吟片刻:“小师弟,你大概还不知道大师兄如今的情形吧?”   当初穆怀诚,林朱曦,谢白袅三人离开绮霞宗后,林朱曦投靠了天师府,穆怀诚跟谢白袅两人却去了南华部州。   谢家是南华部州望族,穆怀诚同她回到南华之后,辅佐南华王,风调雨顺,经营百年,地位自然也是尊崇已极。   直到最近,南华部州地界出了两件奇事,——有个村落,一夜之间所有人突然陷入了昏睡,整个镇子如同死镇,不管是男女老少还是牲畜等,皆都昏迷不醒。   朝廷派人前去查探,那些人却并无外伤,也不似中毒,而只是单纯的“睡着”了,但不管怎么吵闹,都无法醒来,也找不到沉睡的原因。   在此之后,又有一处叫九华镇的地方也发生了同样的事,这次人数更多,已经过千人。   消息传开,人人惊慌,不明所以。   柳轩听到这里便问:“这件事跟穆怀诚有关?”   张玄太道:“本来跟大师兄无关,是南华王请求他去追查此事,谁知……大师兄去到九华镇后,也同样昏睡了过去,而且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南华王已经发出悬赏,能解决此事的,愿意举国之力相报。舍了王位都使得。”   柳轩挑了挑眉:“难不成有什么法力高深的妖怪之类,连穆怀诚也没法儿降服?如果真是这样,这南华部州覆国在即,怪道这王急的如此,不知是谁来报的信?”   张玄太道:“是谢师妹派人来送的消息。”   柳轩哼道:“她这时侯倒是想起师父来了。”   张玄太耐心地说道:“小师弟,我知道你的心情,可虽然说穆青的话不中听,但对师父而言,大师兄始终也是我们之中最不同寻常的一个,我看师父未必会坐视大师兄出事而不理会。何况,就算不提大师兄,南华州千余人无缘无故地陷入昏迷,正如你所说,确实是妖孽作祟,那以师父的性子,也绝不会不管的。所以……”   柳轩不悦:“又要让师父去冒险吗?”   张玄太笑笑:“好歹告诉师父一声,是去还是叫别人去,或者干脆不理,也是师父做主。咱们可不能独断。”   忽然那金丝猴儿叫了数声,自栏杆上跳下。   柳轩跟张玄太转头看去,却见是上官松霞从门口走了出来。   张玄太跟柳轩对视了一眼,才行了礼,松霞君道:“你们方才所说,我已听见了。”   柳轩心一紧:“师父,南华州离这儿又远,又不知究竟,而且天底下奇人异士那么多,听说南华王的报酬那样厚,只怕别人也就去了,您不要去管了。”   “这岂是修道之人说的话?”上官松霞的脸色平静如水,语调微冷:“我先前同你说什么来着,道有所成,小则可以自保,大则能保苍生,匡扶正道。你是都忘了,还是根本不想听。”   柳轩愣住。   松霞君又吩咐:“玄太,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绮霞宗内上下,依旧要靠你了。”   张玄太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微惊。   柳轩咬了咬唇:“师父,您真的要去?”   松霞君垂眸:“小九,你的悟性极佳,只要沉下心来,自有一番成就,只是你的心性……总之,我离开这段日子,你要虚心向着玄太请教,潜心修行,切勿三心二意。”   柳轩心头一凉,脱口道:“我不!”   上官松霞皱眉:“你说什么?”   柳轩踏前,拉住她的衣袖:“师父去哪儿,我也要跟着,别抛下我。”   松霞君将他的手推开:“不可胡闹。”   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云气缭绕,仿佛山雨欲来。   张玄太忐忑:“师父,就算真的要去,也要做些准备,或者……让穆青穆磊随行帮手?”   “不必。”   一道光过,秀骨剑自屋内飞出,上官松霞莲步轻移,御剑而起。   “师父!”柳轩心凉如冰,不顾一切,踉踉跄跄追着跑到山崖边上。   眼睁睁地看着上官松霞离自己越来越远,柳轩把心一横,竟奋力往前跃起。   他才入门,根本不懂那些驾云御剑的本事,刹那间,整个人流星飞矢般往山崖外跌落! 第17章 小九:“我只想陪着她。……   后面张玄太远远跟着,本来以为他追到悬崖边上自会停下,谁知竟直接跃了出去!   玄太惊呼了声:“小师弟!”   与此同时,前方的上官松霞微一扬手,一道白练闪电般袭来,竟卷住柳轩,将他生拽了上去。   “混账!你在做什么?”松霞君立在剑上,拧眉斥责。   松霞君也没料到柳轩竟会如此,若她反应慢些,或者修为差些,又怎么能及时救回来,跌入崖底,岂不粉身碎骨。   柳轩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我要跟着师父同去!您若扔下我,我就算爬也要追着去的。”   上官松霞的脸上浮出一点怒色:“我看你是任意妄为,不服管教。”   这会儿玄太赶过来,先看柳轩无碍,才跟着他求道:“师父,小师弟只怕是关心情切,求您不要责怪他。”   松霞君冷道:“带他回去,让他在回雪阁静思己过,除非他认错,不然不得放出来。”   回雪阁,在绮霞峰的山后,偏僻幽静,是犯错之人才会呆的地方。   柳轩见她这样坚决,便要站起来:“师父!”   上官松霞一指,原先那道拉着柳轩上来的白练化作淡淡浮光,刹那间,就仿佛有无形的绳索将柳轩捆缚结实似的,令人无法挣脱。   张玄太急忙扶住柳轩:“师弟莫要挣扎,这灵光锁是越挣扎便捆的越紧。”   松霞君则道:“玄太,看好了他。”说完后拂袖转身,竟自御剑去了。   柳轩不能动,大叫道:“师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风驰电掣般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只听耳畔是玄太叹息:“小师弟,你不要这样固执,师父也是为了你好,这次前去南华部州,纵然御剑,也要一天时光,若还带了你……岂不更耽搁了?而且这件事你也知道,危机重重,若是带你前去,岂不也是把你置于险地了?师父的苦心你该体恤。”   柳轩已经看不见松霞君的身影了,他只能失望地垂了眼帘。   张玄太见他不语,以为他明白了:“我带你先去回雪阁吧。至于这灵光锁……我却解不开,要么是师父替你解开,要么……是你自己真心悔过,它自然就开了。”   柳轩似听非听,默然被张玄太带着往回雪阁而行。   眼见阁子在望,天色越发阴沉,湿润润地仿佛有雨丝降落。   柳轩抬头看了看天际,突然道:“我只是想陪着师父而已。”   玄太微微愕然,继而一笑:“小师弟你放心,师父的修为,在这世间几乎无人能及,不必担心。”   “我只是……”   “只是什么?”   “玄太师兄,你不觉着师父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很孤单吗?”   张玄太愣住。他从未想过这个,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并且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他初进绮霞宗的时候,虽也惊异于上官松霞的样貌,但因知道她是半仙之人,又从来是个清心寡欲不沾凡尘的,所以对于松霞君所行所为,以及她的性情,从来不敢置喙或者质疑分毫。   玄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少年的脸,想到这两个月他总是留在栖霞居,竟有一点不安:“小师弟,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柳轩转头:“什么事?”   张玄太的眼神里透出一点深意:“大师兄他们为何会被师父除名,你该是最清楚的吧。”   “当然了,因为他跟谢白袅有私情。”柳轩目光微动:“玄太师兄,你放心,我可不会跟门中的女子有什么私情。”   “呵,”张玄太笑了笑:“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觉着,你对于师父是不是有些关心太甚了?”   “我的性命是师父保下的,当然要一心为她着想,难道跟穆青穆磊一样总惦记穆怀诚?”柳轩不以为然地。   “我的意思是,小师弟你年纪……”张玄太欲言又止,因为身后脚步声起。   原来是穆磊赶来,看到柳轩身上灵光浮动,略觉愕然。   却一时来不及追问这个,只道:“四师叔,我方才看宗主御剑离开,是……”   他怀着一点期望,又怕落空。   张玄太点头:“不错,师父正是因为知道了大师兄落难,所以已经赶去南华部州了。”   穆磊的脸上露出一点宽慰喜色:“宗主对于师尊果然还是念旧情的。”   柳轩嗤地冷笑。   穆磊一怔:“小师叔好像对我的话有所异议?难道觉着宗主不该前去救我师尊?”   “当然不该。”柳轩毫不迟疑地回答。   穆磊呵地一笑:“小师叔怕是还不晓得宗主的脾气,她对于弟子们是极爱顾的,所以才曾立下誓言,绝不殺徒。而我师尊对宗主而言又是极不同的那个人,宗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什么‘极不同’,他早不是绮霞宗的人了。”   穆磊眉峰微蹙,继而仍是笑吟吟道:“小师叔不必如此,倘若……将来小师叔落难,宗主自然也是会同样不计一切相救的。”   柳轩听出他的讥诮之意,便道:“若我也给赶出师门,我宁肯形神俱灭,也绝不愿意让师父为我涉险。”   玄太忙拦住穆磊:“你的话太多了!”见穆磊退却,张玄太才苦口婆心地对柳轩道:“小师弟,师父曾教导过,我等修道之人,切莫对于将来之事空口直断的,免得……”   柳轩没再理会他,自己进了回雪阁。   果然开始下雨,淅沥沥的雨声从阁子外传了进来,湿淋淋的水汽,仿佛还携裹着山林间的潮润气息。   柳轩坐在蒲团上,身上的灵光锁仿佛松了些,但还是牢牢捆着他,但他不想悔过,因为觉着自己并没有任何错。   天色将晚,玄十四提了食盒,里头是一碗米饭,一碗油炒笋,还有一碗鲜蘑汤,除了这些,又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新摘的杏子。   “小师叔,师父吩咐,让您好生吃饭。”玄十四知道柳轩给灵光锁困着,便捧了饭来喂他。   柳轩转开头不想吃:“你拿走吧。”   玄十四为难:“小师叔,你就算赌气,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饿坏了算谁的?若真饿坏了,宗主自然也会心疼。”   柳轩心头一动,偏偏道:“宗主怎会心疼,哼,她又不知道。”   玄十四却头头是道地:“如今绮霞峰上下众人,谁不知道宗主偏爱小师叔?而且宗主的神通又广,小师叔在这里挨饿,宗主只怕能感应到,纵然在千里之外恐怕也不安心。”   柳轩蓦地抬头:“师父真的能感应到?”   玄十四想了想:“纵然是真仙人,也有所谓‘心血来潮’,宗主修为又高,而且这灵光锁是宗主的随身的宝物,最是通灵性……小师叔,你好好地认个错,兴许灵光锁就解开了。”   柳轩默然:“我只想跟着师父,又有什么错。”   玄十四凑近了些:“小师叔,不是我多嘴,我听人说,你为了追宗主,竟跳了崖?你想想看,宗主该有多着急担心。”   柳轩怔住。回想当时松霞君的神情言谈,那会儿他只以为松霞君生自己的气,不许他跟着,现在回想,她那么恼怒,应该、也是因为他差点出事?   “我、我是不该……让师父担心。”他突然有点难过,觉着自己的确太任性了,鼻子也跟着微微酸楚。   双臂一松,紧接着,只听“咻”地轻响,灵光锁竟自解开,化作一条白练,轻飘飘地落在面前地上。   玄十四惊喜交加:“小师叔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柳轩也没想到,居然真是如此神奇,他抬手将那锁子捡起来,只见浮光隐隐,如同是剪了天上一段月华练成的:“这东西果然通灵。”   玄十四道:“这是当初宗主去除一只发了狂的蛟,那蛟毁于天雷后,只剩下此物,刀砍不断,火烧不毁。”   柳轩并不知此事,把灵光锁把玩在手心里,只觉着轻软异常,如手中无物,但先前捆着他的时候,明明坚韧无比。   不由喃喃:“这倒是个好宝贝。就是不知道怎么用?”   玄十四见他玩儿的自在,便笑道:“我也不知,反正这是宗主的东西,我们拿着也没有用。”   柳轩想了想,把灵光锁揣进袖子里,自己吃了几口饭:“山中情形怎么用?”   玄十四道:“穆青师姐执意要往南华部州去,师父正为此不快呢。”   柳轩哼道:“她去又有何用。”又悻悻道:“这个穆怀诚真是……既然已经为了个女人离开绮霞峰,怎么还来搅扰,他为了谁离开就让谁救去啊,干吗又烦师父。”   玄十四的脸色有点古怪,柳轩起初没在意,瞥了眼后便问:“怎么,你也觉着我说的不对?”   “不是,我倒是觉着小师叔你说的……歪打正着了。”   “哦?”柳轩诧异。   玄十四回头看看无人,才说道:“小师叔,你真以为穆师伯是为了谢师叔离开的?”   “不然呢?”柳轩越发疑惑。   玄十四叹气:“小师叔你有所不知,其实穆师伯真正喜欢的人是……”他靠近过来,低声说了两个字。 第18章 小九:“可惜没躲过天雷……   自从柳轩到了绮霞宗,宗内弟子对这位宗主年纪最小的弟子格外感兴趣。一来是柳轩年少貌美,二来他是先前吴中首富之子,进了绮霞宗后,吴中柳家之下的那些大小店铺所获盈利等尽数都送到山上,如此财大气粗的做派,更增添了许多谈资。   至于对于柳轩的看法,弟子们则是各有所好,有的喜欢,有的厌恶,倾慕的大有人在,却也有人觉着他什么都不是……只因为有钱才得以入了宗主法眼。   不过,对于能够近身伺候柳轩的玄十四而言,他倒是非常的喜欢这个“小师叔”。   柳轩生得好,肤白貌美,气质清贵,虽然是首富之子,却并不骄横,待人接物极为和气。   甚至对于玄十四而言,小九师叔的脾气太过柔和,其实他知道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甚至有几次,遇到过有弟子背后嚼舌,但柳轩却从不在意,只当没听见的,宁肯无事。   玄十四见他年纪虽小,却极有涵养,自然很喜欢他的人品。   玄十四只比他大几岁,却是真心疼惜喜欢这小师叔。   有些机密,玄十四竟不想瞒着柳轩。   当天晚上,柳轩一人在回雪阁中。   旁边小桌几上,放着玄十四送来的几枚杏子,柳轩吃了一颗,又酸又甜,这滋味却令他皱了眉。   回想着白日玄十四对自己说的话,他总有些心神不宁的。   张玄太说南华部州离绮霞宗甚远,纵然御剑也要一天时候,大概这会儿,上官松霞也快到了吧。   不知道她究竟会遇到什么情形,也不知那穆怀诚又是生是死。   可是,玄十四的那句话,就像是一颗难以消化的种子,梗在他的心里,难以释怀。   把杏子核扔在桌上,柳轩重新回到榻上,正欲打坐,手碰到袖口,突然想起那条灵光锁。   手指拨弄了会儿,将那锁子拉了出来。   此刻夜幕降临,窗纸上是一点夕照的微红,柳轩看着掌心的白练,想到是上官松霞之物,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温柔。   可又想到先前它紧紧捆着自己,柳轩喃喃:“常听人说,机缘巧合,蛟龙会化成真龙,既然这只蛟能够让师父亲自出马,可见是非同一般的,只可惜还是没躲过那天雷……”   柳轩在说到天雷之时,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而掌心的灵光锁,也随之突然地弹了一下。   柳轩以为看错了,定睛再瞧,果然那锁子上的光芒盛了些,柳轩睁大双眸,眼睁睁地看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可以动吗?”   灵光锁微微摆动了一下,柳轩大惊:“果然能动?”又想起它先前带着自己上了悬崖:“总不成,还能飞吧?”   灵光锁静寂不动,就在柳轩觉着自己所思甚谬的时候,那锁子突然窜了起来,竟如同一条小白龙般,在眼前飞过。   柳轩眼睛都直了,这灵光锁是上官松霞之物,张玄太也说过,只有松霞君知道该如何使用,怎么居然……这锁子竟像是能听懂他的话?   他半信半疑,试探着:“你……转个圈?”   灵光锁当空打了个转。   柳轩的嘴巴张开,半晌才道:“你回来。”   灵光锁果然飞到他的跟前,柳轩指了指自己的腿,这锁子便降落下来,竟是乖乖地伏在了他的膝头上。   柳轩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天还不亮,绮霞峰下山门处,便跑来数道身影,守门弟子听见动静,跃出查看,却见竟是山下流泉山庄里的耕作弟子,有几人身上染血,神态狼狈。   守门弟子大惊,急忙向内报信。   原来昨夜,山下突然冲出一只妖邪,踏毁田地不说,还冲坏了山庄的院墙。   几个毫无提防的庄客或踩或撞,当场就死了三人,当时的护庄弟子及时赶到,一场恶战,仍是有两名弟子身受重伤,还有一名被那妖邪抓住,一并带走了。   张玄太得知之后,十分惊愕。   旁边闻讯而至的穆磊忙问:“穆传呢?”   报信的弟子说道:“师父为救被那妖邪抓住的师弟,硬拼中被妖邪所伤。”   穆传是穆磊的亲传大弟子,为人最是沉稳,也有百年的修为,对付寻常妖异不在话下,所以才派了穆磊坐镇山庄,几十年来平安无事。   如今连穆传也吃了亏,穆磊坐不住:“师叔,事情非同小可,请许我带人下山查看。”   张玄太沉吟:“你是否想过此事蹊跷。”   穆磊心念一转:“师叔的意思是,前脚宗主才去了南华部州,突然就出现妖邪?”   张玄太面有忧虑之色:“不错,自从师父开宗立派,坐镇绮霞,方圆百里,就从不敢有什么妖孽出现作乱,怎么突然就赶在这个时机出现妖邪?”   穆磊皱眉:“难不成是故意地冲绮霞峰来的?”   玄太道:“如果这妖邪背后真有蹊跷,事情只怕不会这么容易。”   “师叔担心的有道理,但是,山庄不可无人主持,而且穆传的伤也不知如何,”穆磊道:“偏偏师妹昨晚已经启程往南华部州,如今,还是得让我亲自去瞧瞧。”   张玄太道:“你带上玄二跟玄五。”   穆磊道:“不必了,我自带上我的弟子就可。退一步说,倘若这件事真有内情,师叔在山上也可以随机应变。”   事不宜迟,穆磊带了六名弟子,下山往流泉山庄。   穆磊身为穆怀诚的头号徒弟,造诣匪浅,甚至直追张玄太,而因为他是穆怀诚最看重的人,玄太也从不把他当作晚辈看待。   所以让穆磊去处置此事,张玄太是放心的。   穆磊率众下山往流泉山庄,山庄就在绮霞峰山脚下,到庄子只不过两三里路。   路边本来平整如画的田地,好像给什么翻过似的,豁出一道道极大的口子,快要成熟的稻子都给掀翻起来,同泥土混杂堆积,像是诡异的小小山包。   这会儿正是天明时候,借着淡淡的天光,穆磊看清楚这情形,心中又气又惊。   却就在这时,鼻端嗅到一股极难闻的腥臭气,穆磊尚未反应,只听耳畔一声怪吼,前方田间有道黑乎乎的影子窜了出来,伴随而至的是令人窒息的气味。   以穆磊的身手,本能轻易退开,但他身后的众弟子就没那么高明了,这凶兽来的极恶,若他闪开,众弟子只怕势不可免要遭殃。   心念一转,穆磊断喝:“众人快退!”   与此同时,腰间剑出鞘,剑光闪烁,向着那凶兽砍了过去。   雪亮的剑锋当头劈落,只听“叮”地一声响,眼前居然冒出一溜火花!此物竟然刀枪不入!   穆磊大惊,而与此同时也看的清楚,在他面前的,竟是极凶恶狰狞的一张人脸,可头上却长着两只尖尖地角,上身犹如过于健硕的人身,但下半身,却只是一条奇异骇人的尾巴!   被穆磊砍了一剑,这凶兽停了停,然后便直立而起,两只原本抓地的手抬起,手掌竟有蒲扇大小,最可怕的是五指尖尖如钩!   凶兽挺身而起,整个已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穆磊了,穆磊在绮霞宗,当初也曾跟随上官松霞降妖伏魔,见过大场面的,此刻面对这种怪异妖邪,心中不由胆寒。   那妖孽两只烁烁的眼睛盯着穆磊,突然骇笑:“绮霞宗的修道者,果然要比一般人肉美味。”   穆磊心头凛然,喝问:“昨夜是你在庄子兴风作浪,被你捉走的弟子呢?”   妖物摸了摸肚子:“你看不到吗?”它得意地笑道:“不着急,待会儿我把你吞掉,你就见到他了。”   穆磊惊急:“你、妖孽,还我弟子命来!”怒意升腾,忘了惧怕,穆磊纵身跃起,右手剑,左手便拈了个雷诀。   他记得方才自己的剑锋对妖物无效,所以加持了雷诀,剑锋将落之时,一声轰然雷动。   妖物本不以为意,直到看见雷光闪烁,这才举手挡住,一声惨嚎,妖物的一根手指居然给斩伤,血涌如泉。   此刻穆磊手下众弟子也排成队列,准备助阵,见穆磊一击得手,尽数松了口气。   穆磊自己也觉着这妖孽既然害怕雷诀,也并非真的刀枪不入,倒也算不上多难对付。   正要一鼓作气将它除掉,只听“咯咯”地几声怪笑,惨叫声从身后传来!   穆磊大惊,猛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从何处也出现了同样的一个妖物,半俯身在地上,它面前已经倒了三四个弟子,这妖物手中掐着一名弟子的脖子,生生地将他提起来,如握玩偶一般轻松。   被穆磊所伤的那妖邪不悦道:“谁让你出来的?”   这后出现的要挟怪笑数声:“我不出来,你只怕会被这道士杀了。你不感谢我还抱怨什么?”   “谁说这道士能杀了我,”受伤的妖邪仿佛被激怒:“我现在就吃了他给你看看!”   怪吼一声,受伤的妖邪扑上前来。   穆磊本来还算气定神闲,可是刚才回眸一瞥,自己所带弟子居然伤了大半,情形大不妙,他不免极为挂心。   妖邪的攻势又来的急,穆磊没法儿还手,只顾轻身如风,躲闪之中,又有惨叫声传来,他百忙中瞥去,竟见那后出的怪物捏着一名弟子,脚下又踩住另一个,两人皆已奄奄一息。   这时,穆磊才后悔没有听张玄太的多带几人。   “该死的妖孽!”怒吼一声,穆磊不再退闪,手中的雷光诀啪啪打出,雷电之威,逼得面前的妖邪闭上双眼。   穆磊仗剑直入,对准对方的额心冲了过去!   百忙中,那妖邪把头一偏,穆磊的剑歪打正着,竟刺入妖邪的右眼。   那妖邪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而穆磊身后那妖邪仿佛同仇敌忾般,将手中捏死的弟子扔开,纵身扑了过来!   穆磊的剑还没拔得出,又是腹背受敌,正在危急之时,只听有个似熟悉似陌生的声音道:“好肥的两条虫儿啊!” 第19章 云螭:“今儿得开开荤。……   未明的晨曦之中,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穆磊急欲拔剑无法回头,不料那受伤的妖邪痛极发狂,一爪向着穆磊扇去!   情急之下,穆磊深吸一口气,双脚往那妖邪身上用力踹出,借着这股力道,才总算将剑拔了出来,整个人急速后退。   可就算他退的还算及时,却仍是被犀利的爪风掠到,刹那间,身上道袍已给撕碎,肩头多了两道伤痕。   穆磊双脚落地,踉跄倒退两步,勉强立住身形。   在他身后,本来是另一只妖物正欲夹击,只是那妖物给先前那一句话引得回过头去,所以才给了穆磊喘息之机。   而这会儿,那妖物巨大有力的尾巴一摇,竟转过身对着来者。   它注视着来人,两只眼睛闪出妖异的淡色金光:“这个小子……”   生死之间,穆磊仓皇回头看了眼,虽然在幽淡的晨曦中,来者的脸孔有些模糊,但他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柳轩!   柳轩本给关在回雪阁思过,穆磊不知他怎么竟下了山,还出现在此处!   但穆磊却是知道柳轩有几斤几两的,那不过是个锦衣玉食不懂世事的少年,美其名曰是宗主的关门弟子,实际上不学无术,在山两个月,也无什么格外令人惊艳的进益,修为亦是平平,简直不如门中一个普通弟子。   先前跟随穆磊下山的都是些好手,尚且无法跟这妖孽相抗衡,何况是柳轩。   穆磊心头震惊,他已经折损了不少弟子,万万不能让柳轩在这里出事,当即大声喝道:“小师叔,此处凶险,你且速退!”   他忍着伤痛将剑抬起,催动内力,口念法诀。   刹那间,穆磊身形腾空,浑身衣袂无风而动,剑体之上,白光隐现。   受伤的妖邪先是往柳轩的方向看了眼,那只完好的独眼里掠过一点疑惑。   可很快他的注意力被穆磊吸引了去,毕竟是绮霞宗穆氏一派的首席弟子,穆磊这一击又将拼尽全力,自然是声势惊人。   那原先回头要对付柳轩的妖邪同样被惊动,猛地转过身来,同样目光炯炯地盯着穆磊。   穆磊人在半空,目光微动,瞥见柳轩竟仍站在原地没动,他心中暗暗焦急:“小师叔,你快走……”   话音未落,那两只妖邪一前一后,向着穆磊扑了过去。   穆磊心头凛然,长剑一挥,剑气激荡,在前那只受伤的妖邪狂嚎了声,胸口竟被剑气切开,刹那间鲜血狂飙,一整个儿重重地跌落在地。   但与此同时,背后那只妖邪怪叫着,口中猛然吐出一团绿雾,正中穆磊身后。   穆磊只觉着一股腥臭之气将他紧紧围困在内,连原本锋利的长剑都仿佛被那绿雾腐蚀了似的,泛出一点幽然锈意。   他的身子一晃,如同陨石般直直地从半空坠下。   单膝着地,穆磊以剑尖支撑身子,但眼前已经模糊,整个人摇摇欲坠。   穆磊知道今日只怕就要交代在此处了,耳畔仿佛听见妖邪惊怒的咆哮。   “小师叔……”他呕了一口血,断断续续地:“快、逃!”   就在此时,身后一只手搭过来,在穆磊肩头轻轻一拨,没怎么用力,倒仿佛带着些许不耐烦。   穆磊本就是强弩之末,那只手的动作也算不上温柔,这么一推之下,穆磊整个人向着旁边歪倒下去。   他虽然还记挂着不能让柳轩出事,但倒地的瞬间,却再也支撑不住。   受伤的那只妖邪胸口血肉模糊,此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而那只偷袭得手的妖异则因同伴负伤,暴怒着向穆磊扑过去:“我要把你这臭道士挖心剖肺,撕成碎片!”   穆磊隐约听见这惨厉的吼声,却是无能为力,只能闭目等死。   眼见那妖邪要扑到穆磊身上,却听先前那个声音懒懒地说道:“云梦妖鳄,你们不好好地留在云梦泽,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两个妖邪闻言,都怔在原地,却见先前来的那少年、也正是穆磊口中的“小师叔”,正站在穆磊身旁,气定神闲,仿佛完全没看到地上绮霞宗众弟子的惨状。   吐了绿雾伤到穆磊的那妖鳄道:“你是这道士的小师叔,莫非就是最近被上官松霞收做徒弟的柳家九公子?”   “柳轩”嗤地一笑:“是又怎么样。”   那妖鳄桀桀怪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它回头看向受伤的那只鳄人:“老大,吃了这个,比吃一百一千个凡人还管用呢。”   “你要吃我?”柳轩很惊奇地看着它。   受伤的那只妖鳄也慢慢靠近过来,它被穆磊重创,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剩下那只独眼狠狠地盯着柳轩:“你真的是柳家的九公子?为什么身上的气味……不太像。”   另一只妖鳄被它提醒,也跟着嗅了嗅,继而道:“大概是这里死的人太多了吧,总归吃了他是有大好处的。趁着上官松霞如今不在绮霞宗……正好便宜我们!”   柳轩叹了口气,看了眼倒地不起的穆磊:“确实便宜。”   他咂了咂嘴,喃喃道:“生生地给困在这山上两个多月……再不开开荤,我岂不也成了那种死板无趣的道士?”   两个妖鳄面面相觑,似懂非懂,受伤的那只便问道:“小道士,你在说什么?”   另一只催促:“何必管他说什么,天快亮了,赶紧先吃了他,等上官松霞回来,再想法儿把她拿下也一起吃了,升仙岂不指日可待。”   柳轩听到这次,嗤地笑了:“你们说了这么多,总算有一句能入耳的话了。”   妖鳄们并不懂:“什么入耳的话?”   柳轩很慢地舔了舔唇,似在回味什么:“要吃上官松霞,还轮不到你们。”   “你在说什么?”   柳轩扬眉:“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先看中了的,就轮不到别人分一口。”   两个妖邪很是震惊:“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其中那没受伤的已经按捺不住:“管他是不是疯了,先吃了再说。”说话间便怪吼了声,口中一团绿雾冲出。   柳轩站在原地不动,任凭那绿雾将自己包围。   妖鳄大喜,笑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   健硕的尾巴在地上扭动,游蛇般掠到了柳轩身旁,蒲扇般的手张开,五指如钩向着柳轩兜头抓下。   但那只手还没落地,只听很细微地“刷”地一声响。   妖鳄怔住,定睛看时,却见自己胳膊上渗出很细的一线血痕,它正疑惑,只听“嗤嗤”响动,低头看时,却见颈间,双腿,皆都有鲜血如涌。   “这、”那妖鳄不知所措:“是……”   等要说话,才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了,与此同时,它的双臂,双腿,乃至于那颗狰狞的头颅,竟自摇摇晃晃,像是原本堆积在一起的木块似的各自跌落!   直到那颗头落地,长满了尖牙的嘴竟还半张着,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剩下受伤的那妖邪,以自己的独眼目睹了这一幕。   它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明明一切就发生在眼前。   “你、你竟然杀了我的……”愤怒,但同时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恐惧:怎么可能,虽然被穆磊叫做“小师叔”,但这少年身上明明没有多少道威仙煞之气,而且双鳄又知道柳轩的来历,所以并没把他放在眼里。   没想到,大错特错,这人简直比一百个穆磊加起来还要可怕。   “我说过了,今儿得开开荤,”柳轩盯着受伤的妖邪,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令人恐惧的笑意:“择日不如撞日,难得你们又千里迢迢地送上门来,我只能顺势笑纳了。”   话还没说完,在妖邪面前出现的,不再是方才那个面容温和的少年,却竟是个红衣黑发,金光护体的高挑影子。   笼罩的淡淡金光之中,是一张极其俊美近乎妖异的脸,眉心一点妖火红痕,灼灼的锐利双眼,却也是赤艳的血红色。   妖鳄本来还想背水一战,当看见眼前的形体之时,突然骨酥筋软,它扭身想逃,长尾却使不上力,竟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压制住了般,只能匍匐在地,绝望地等待杀戮降临。 第20章 上官:“你是妖。”……   南华部州,九华镇。   原本热闹的镇子,此刻寂静的如同鬼镇,尤其是入了夜,满城一点灯火光都不见。   明明是几千人口的一座城,屋宇房舍都甚是齐整,可偏偏半点人气儿都没有,家家户户黑洞洞的就如同诡秘的魔窟,倘若有不知内情的路人误入此处,只怕会给活活吓死。   但因消息散播出去,这段时日,并没有任何人敢靠近镇子,别说是黑夜,就算大白天也是人迹罕至。   而在入夜后,时不时会从何处传来诡异的叫声,不知是妖物作祟,还是野兽出没。   偏是在今夜,有一道霞彩之光自夜空掠过,不偏不倚向着镇子城头降落。   上官松霞自空中降下,双足落在城头,大袖向身后一拂,她定睛往前望去。   才看了片刻,暗影中突然有人喝道:“何方妖孽!”紧接着,两道人影从城墙的两侧疾冲过来,人未到,两柄飞剑先至。   松霞君不动不闪,那两把剑冲到她身旁一步之遥,便生生地停在了空中,就好像给定住了似的。   此时那两个人也都跃了出来,眼见这般情形,两人都吃了一惊:“你是哪里来的……是人是怪!”   上官松霞扫见他们两个,卸去气劲,那两把剑登时跌在了地上。   两人越发惊愕,面面相觑,竟不敢去捡。   松霞君淡淡问道:“你们是穆怀诚的什么人。”   “大胆,”其中一人壮胆道:“竟敢直呼我们庄主名姓,你、你又是何人?”   原来这两人,竟是穆怀诚在南华部州庄子上的弟子,他们自然从未见过上官松霞,只看到这少女容颜绮丽,又是夤夜前来镇上,所以怀疑是什么山精妖鬼之类。   上官松霞道:“我是绮霞宗之人。”   两人听得分明,可却不敢相信:“你……你是、真的?休要冒名顶替……”   上官松霞不想跟这些人解释,只问道:“谢白袅在哪里?”   两人听她又轻描淡写地唤“谢白袅”之名,心头各自一颤。   谢白袅派人去绮霞宗求救,这件事底下人是知道的,可他们没想到绮霞宗的人会来的这么快。   这些日子,经常会有些妖物来九华镇袭扰,谢白袅命人日夜巡逻,免得那些昏睡的镇民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又因松霞君的相貌过于幼丽,这些人便怀疑她也是妖物一流,又怎么能想到,面前这花容月貌的少女,竟是绮霞宗的掌教之人呢。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怪异嚎叫。   那两人脸色立变,齐齐向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却见远处有一点如星之火,闪烁摇曳。   “糟糕,又有妖物来了!”一人忍不住失声。   身畔忽然一阵风起,两人惊而转头,却见那道月光般的影子疏忽消失不见。   松霞君循声而去,眼前的火光越来越亮。   夜风中,人声吵嚷,还有起伏凄厉的惨叫。松霞君拂袖,身形加快。   火光闪烁的方向,地上横七竖八,是几根跌落的火把,火光半熄半燃。   但根本不需要火把,现场的情形根本是一目了然,因为地上有东西正熊熊燃烧。   定睛细看,却竟是几具尸首。   而在尸首旁边,有三人正手持兵器,慌张而狼狈地盯着前方,脸色惶恐而惊惧。   他们对面的,却是个身段窈窕衣着考究的美貌女子,她的掌心托着一颗赤红色的珠子,笑吟吟地向着那三人走近:“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来呀,让我看看谁是下一个。”   其中一人过于恐惧,双膝一屈跌在地上,另一人咬紧牙关:“我、我跟你拼了!”挥动手中兵器扑上前去。   谁知还未近那女子身旁,那女子掌心的红色珠子光芒大炽,瞬间一道火焰扑向那人身上,顿时将那人围裹烧着。   那人惨叫连连,却无法熄灭身上火焰,危急关头,只听一声冷笑,夜色中有道清亮光芒袭来,带着肃寒冷煞之气,直奔那火人身上。   原先凶狠霸道的火焰被这寒气裹住,顿时压了下去!伤者发出一声悲鸣,滚倒在地,旁边他的同伴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扶住。   此时托珠子的女人惊愕抬头,却见夜色中一道飘然身影从天而降,人未落地,月白色的大袖轻轻地一拂,地上几具烧着的尸首上的火焰也迅速熄灭。   “你……是什么人?”托珠子的女子双眼微微眯起,盯着上官松霞。   松霞君瞥见她掌心的珠子,却问道:“你怎么会有火灵珠?”   托珠女子一怔,继而笑道:“原来是个识货之人,你竟也认得这是火灵珠?那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天庭女官,奉天庭旨意,来烧这个镇子的……这几个人不识我身份,贸然拦阻,我才将他们处决的。”   松霞君瞥了她一眼:“天庭不可能无缘无故降灾人世。”   “当然,”托珠女子笑吟吟地:“先前少帝君经过此处,因为喝醉了酒,化作一只雉鸡于林中歇息,却被此地之人捉住,几乎烧死,帝君遭劫受辱,所以天庭命我来报这火烤之仇。”   说着,她把上官松霞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微笑:“我瞧你也是个修道之人,那就该知道何为顺天奉道,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上官松霞孑然而立,问道:“那么,这整个镇子之中的人畜皆都陷入昏睡,也是天庭的旨意?”   “这个倒不是,我只管放火。”托珠女子说着,看看天色:“时候不早,我还要回去覆命……”说着,轻轻地向着那珠子吐了口气。   烛光炽亮,一团火焰直冲而出,如同有灵性般席卷而出,很快把旁边的一座屋子吞噬。   松霞君眼神一变,袖子轻摆,一道寒气紧随而至,竟又将那火焰压了下去。   “你是何意?”托珠女子脸色一沉:“任凭你是什么人,敢跟天庭对着干,可知后果?”   上官松霞抬手,秀骨剑飞了过来,她持剑在手,淡声道:“我不管什么旨意,今日有我在这里,就绝不容你戕害众生。”   托珠女子皱了皱眉,看看上官松霞,又看看手中火灵珠:“如今下界的修士真是越来越不知体统了,竟敢公然跟天庭相抗……好吧,既然你这么不知进退,那就……先成全你。”   秀口微张,她向着火灵珠又吐了口气,顿时,一道火焰如同一只火龙奔腾而起,向着上官松霞扑来。   松霞君先抬手一挥,把先前那三人移出现场,秀骨剑当空一横,如同有一道透明的冰障横在面前,顿时把那火龙挡在了外头。   火光盘旋,将她的脸照的极其清晰,通红的光芒仿佛将她的脸颊染上了一点微红。   顷刻间,上官松霞轻斥了声,剑气大盛,那本来势不可挡的烈焰好似有灵性般,“刷”地往后退了几分。   托珠女子看着那纯正明粹的剑气,以及松霞君身上笼罩的淡色霞光,惊愕道:“原来你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   松霞君逼退了火光,盯着那女子道:“我确实是上官松霞,你又到底是谁。”   “跟你说了,我是天庭的奉珠女官啊。”女子抿嘴笑道。   上官松霞冷笑:“天庭的女官怎会有这般浓烈的妖气!”话音未落,剑光闪烁,上官松霞冲了上前。   那女子原本气定神闲,突然看松霞君仗剑而至,顿时慌了手脚。   如果今夜来的是别人,她恐怕未必放在眼里,但上官松霞是半仙之体,岂是等闲,她将珠子一收,急忙后退。   松霞君身形如风,紧随而至,口中尚且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火灵珠!”   “呵,要你多……”女子咬牙,她最大的凭仗便是火灵珠,如今竟不能用,只能急速后退,   上官松霞剑意千叠,火光闪烁中,竟仿佛有千万把秀骨剑围绕着那女子,每一道剑光都足以致命。   女子心惊胆战,被迫催动火灵珠,一时火光爆起。   这火灵珠是道门秘宝,连松霞君也不敢轻视,见火光非同小可,当即挥剑而退。   就在这时,夜色中只听有人叫道:“师尊!”   上官松霞正琢磨如何给这女子致命一击,听见这声唤,心头一动。   那托珠女子找到机会,身形如电后退:“上官松霞,你不要得意……”短短的一句话,说到最后一个“意”的时候,声音遥遥,早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松霞君拧眉,正伶仃而立,身后数道身影赶到。   为首一人上前,本是要跪倒,可临时又改了,只拱手打了个稽首:“参见师尊。”   上官松霞并未回头,而只是盯着那托珠女子离开的方向:“不敢,我如今已经不是你们的师尊了,谢姑娘不必如此称呼。”   在松霞君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衣着华美气质高贵的女子,金冠束发,身形纤纤,双眼幽沉地望着上官松霞,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忐忑。   这人,正是当初跟穆怀诚、林朱曦一起离开绮霞宗的谢白袅。   谢白袅垂着双眸,闻言在脸上浮出一点笑意,却仿佛极恭敬地:“大师兄曾说过,不管何时何地,师父……仍是我们的师父。”   上官松霞瞥过地上已经给烧成灰烬的尸首,转身走开:“穆怀诚情形如何?”   谢白袅跟在她身后,闻言忙道:“大师兄先前探查镇子,不知为何就昏迷过去,至今不醒,虽说还有气息在,但……我也不知是何故,也并无他法,才不得已惊动了师尊。”   松霞君听出她话中的担忧之意,却也不想跟她说别的,只道:“不必多心,我来此处也并不是为了穆怀诚,毕竟关乎一城人的性命,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坐视,事实上,天下正道得知,也皆都不会坐视不理。”   谢白袅低低道:“是。”   确实,这些日子,有的是她请的,也有的是自己来的,不少同道之人,其中也不乏前辈高人。   可惜,多半是无功而返,无从下手。所以她才逼得发信往绮霞宗求救。   谢白袅忍不住抬眸有看向松霞君,离开绮霞峰百年了,师父的容貌居然一点儿风霜都无,反而比先前更清丽秀美,气质更是出尘。   反倒是自己,当初入绮霞峰的时候,还算是“小师妹”,如今倘若她跟松霞君站在一起,别人定会以为她是松霞君的长辈。   心里不由掠过一点别别扭扭,自惭形秽,但谢白袅又反应过来:这是非常时期,自己怎么竟还在意这些琐碎。   谢白袅道:“师父……呃,您要不要去见见怀诚哥哥?”   上官松霞没有回答,因为她正在想一件事:   方才若不是她来的及时,今夜这火灵珠放起火来,满城人畜尽都会给烧成灰烬。   那女子说是天庭的旨意,上官松霞不信,倒不是不信天庭会做此事,而是因为,那女子身上明明有浓烈的妖气,她绝不是什么天庭女官。   但如果是寻常妖孽,又怎能手托道家的火灵珠而不受伤损? 第21章 小九:“大补啊。”……   九华镇旁边是嵩州府,原本也是个繁华之地,但因九华发生的怪事,嵩州府内的百姓担心相隔太近,或许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此刻,至少半城的百姓已经离开了嵩州府,投远亲的投远亲,搬迁的搬迁,缺少了人,偌大的城池顿时也透出萧条冷飒。   穆怀诚便给安置在嵩州府的府衙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些昏迷不醒的妇孺老弱。   都是这些日子以来,谢白袅跟本地知府等召集人手,自九华镇内抢抬出来,归拢在一起照料,免得更生意外。   而得知上官松霞跟谢白袅来至门前,知府大人更是亲自出来迎接上官松霞跟谢白袅,态度甚是恭敬,但这份恭敬,却并非只冲着上官松霞,而多半是向谢白袅。   上官松霞并没有在意,甚至未曾察觉有何异样,这些人情世故来往逢迎等向来不是她的强项,她只是格外留心这府衙之中的“气”。   太弱了。   穆怀诚虽已离开绮霞宗,但好歹是至高阶的弟子,倘若当初并不是离开宗内,这会儿造诣只怕不逊于松霞君。   而且上官松霞也有一点愧心之处,那就是穆怀诚的修为欠缺,一则是因为他离开了绮霞宗,没了自己的辅助导引,二则,却是因为他在绮霞宗的时候,所有精力几乎都用在处置宗派上下事务等琐碎上了。   为了门下众弟子,松霞君止步于仙道门前,而穆怀诚又何尝不是舍弃了修为上的进益。   这是上官松霞心中一点内疚,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   但就算离开了绮霞宗,以穆怀诚的修为,天底下除非是如松霞君、傅东肃一般的人物,其他,未必有能伤及穆怀诚的,就算是四方妖邪,也未必就敢直接犯忌,一是打不过,二是穆怀诚毕竟是出身绮霞宗,谁不知道上官松霞一贯护犊。   可是现在,穆怀诚竟然中了招,而且整个府衙,都没有丝毫的神威道气,可见他的情形确实不妙。   一念心动,不等谢白袅指引,上官松霞闪身向内。   陪同在旁的谢白袅一愣,她身旁的数人以及那嵩州府知府都也随着怔了怔,其中一名侍从道:“殿下……”   谢白袅抬手:“你们都退下吧。”   事隔经年,松霞君又见到了穆怀诚。   上官松霞在别的事情上留心的有限,但永远记得自己跟穆怀诚的初遇。   那是在她刚悟道后不久,因要清理邻县内的一点妖障才下山,谁知却目睹了比妖孽更无法饶恕的罪行。   ——被折辱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男孩子,挣扎着从暗巷内爬出来。   身后的青石路上,留下斑斑血迹,他纤细的手指探出,也是血肉模糊地,竟在上官松霞的步云履上留下三道血痕。   巷子里,几个彪形大汉骂骂咧咧地追出来:“小贱人,总是不消停,这次你是死定了!”   “这表子,打断了腿还不消停,死性不改,活该你受苦!”   “狗也比他受教,要不是看到这张脸的份上,早打死扔乱葬岗了!”   松霞君垂眸,对上了一双血污满布却难掩秀气的脸,两只本来明亮的眼睛满是绝望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上官松霞觉着些许懊恼,为什么追他的那些人不是妖魔呢,倘若是妖魔的话,那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尽数剪除了。   稍微费了点周折,松霞君才把穆怀诚从那肮脏的馆子里赎了出来。   他只说自己姓穆,“怀诚”二字,是上官松霞给他起的。   所以说穆怀诚是头一个跟在松霞君身边的人,也是陪着上官松霞最久的人。   松霞君从来潜心修道,不懂情爱,也不知世间之情,但她收了穆怀诚为“弟子”,那弟子两字拆开,是“弟”跟“子”,可以说,她确实把穆怀诚看做幼弟跟儿子来疼惜。   尤其是知道他先前受过的那些非人的折磨跟苦楚,就越发地想加倍地对他好。   屏住呼吸,上官松霞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穆怀诚。   手指抵住穆怀诚的眉心,指腹上一点微光探入,她皱眉,转头看向旁边跟进来的谢白袅:“他的元神不在,你可知道?”   谢白袅满面担忧:“师尊,我先前亦察觉不妥,可一筹莫展。这才贸然做主惊动师尊前来。”   “已经多少天了?”   “先前昏迷到我派人前去绮霞宗,大概有八天了。”   上官松霞屏息,转头看向外间兀自幽沉的天色,终于道:“替我护法。”   “师尊要……做什么?”谢白袅其实已经猜到。   “他的元神不在,我必得以元神相探,才能最快找到,”上官松霞看向那张昳丽如初而苍白憔悴的脸:“正如你所见,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倘若元神过九天不归,那……他只怕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谢白袅脸色惨然,眼圈却骤然红了,忍着哽咽她道:“师尊、您一定要救救大师兄!”   “我知道。”上官松霞吁了口气,盘膝在椅子上落座。   元神出窍,凭着一丝灵识,松霞君出了嵩州府衙,一直掠过九华镇。   这会儿大概是寅时将至,星光希微,上官松霞定睛扫量,望见在九华镇西南方向,有一点淡淡微光,她向着这点光御风而去。   原本明丽的层峦耸翠,在夜色里如同黑色的波浪,令人心生恐惧,更加上时不时从哪里传来夜枭啼笑,更叫人毛骨悚然。   上官松霞掠过林间,在一处黑幽幽地洞穴前停了下来。   窸窸窣窣,黑暗中有细密的响动传来,松霞君一抬手,身前出现一点灵光,灵光如烛,撕破了令人不安的无边黑暗。   松霞君缓步在后,向着洞穴而行,才进洞口,便觉着浑身不适。   无数的声音,嘈嘈杂杂一涌而出,就好像千百个人在一起出声。   上官松霞止步,借着那点灵光向内看去,依稀可见的是洞穴的墙壁上布满的蛛网,黑色的蜘蛛在光芒的照射下如鬼魅般急速爬开,躲藏。   上官松霞眉头一皱,灵光珠光芒越炽,只听“吱吱”数声,与此同时的是刷刷地齐响,洞穴的石缝里,岩壁上,无数黑影忙不迭地躲闪。   而在所有不安的骚动里,却有个声音清晰地响起:“师尊!”   松霞君本正在打量那些躲藏的蜘蛛,听见这声,袖子一摆,如风般掠向里间。   当看清面前所见的时候,上官松霞蓦地止步。   洞穴的尽头,是一张极大的、仿佛能遮天覆地的黑色蛛网,而在蛛网之上,粘着无数的小小茧子,那是无数个魂魄,来自于九华镇以及另一个村寨的百姓们的魂魄。   蛛网之下,坐着一个身着黑衣之人,长长的发丝如同游丝般蔓延出去,原来那些蛛网,竟是他的头发结成。   他盯着面前的松霞君,眼中掠过一道贪婪的光芒:“绮霞宗的上官松霞,真的是半仙之体的松霞君!”   秀骨剑已经飞到了手中,上官松霞却明白,自己不能在此恋战。   这蜘蛛精竟能一具控制数千人的魂魄,可见修为了得,她必须回到真身,才能放手跟他一搏。   但就在她想要退出洞穴的时候,一声熟悉的惨叫再度响起。   蜘蛛精怪笑了声,如钩的五指一挥,头顶的蛛网上,有一处格外地抖动起来。   上官松霞抬头,竟然失声:“怀诚!”   穆怀诚给吊在面前不远处,细细的蛛丝绕过他的脖子,有两根竟从他的琵琶骨处穿了过去,便是这样吊在半空中。   鲜血沿着蛛丝一点点地往下掉。   来不及多想,上官松霞满心惊怒,秀骨剑上浮出一团白光,猛然向着那蛛丝斩落。   她挟怒之下出手,威煞惊人,无坚可催的蛛丝戛然而断。   穆怀诚从上掉了下来,上官松霞一手持剑,飞身上前将他接住:“怀诚?”   “师尊,”穆怀诚睁大双眼望着她,仿佛完全不在意此刻的处境,而是带一点笑意地:“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此刻,穆怀诚身上的鲜血涌出,沾在上官松霞手上,也把她月白不染尘的道袍给染的斑斑点点。   可刹那间,那近乎黑色的鲜血却“活了”起来似的,迅速地将她的手臂缠住,顺势向上袭去。   松霞君察觉不妙,才要运功,那血却化成了坚韧的藤蔓似的,紧紧地绞缠着她的手臂,又攀爬到肩头,竟要将她吞噬在内。   甚至连她握着秀骨剑的手,也给那血藤蔓迅速缠住,无法动弹。   松霞君无法出声,她心里清楚,倘若是元神离体,穆怀诚不可能流血,自己居然中了妖魔的障眼法,可见关心则乱。   身上的血藤蔓越缠越紧,蜘蛛精有恃无恐,迅速靠近过来:“好吃的东西就要留在最后,我不吃他,便把大名鼎鼎的松霞君引了来,这太好了,还以为我没份儿了呢。”   它搓了搓两只带着尖刺的手,难掩兴奋:“我先吃了你,就算不能升仙,法力大增,先夺了妖都,成为新妖皇也是好的。”   说到高兴处,人面突然撕裂,重新变回了蜘蛛精的狰狞,嘴巴张开到不可思议的骇人角度,足以轻而易举地吞下一个人。   蜘蛛精两只尖牙暴起,向着上官松霞咬下。   生死一刻,“你是在做梦!”   淡淡一声,秀骨剑铿然祭起,竟直直地疾冲入蜘蛛精的大嘴。   宝剑从前方冲进,风驰电掣般从脑后穿出,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蜘蛛怪的嘴里出现一个大洞,也再合不拢。   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终于向后跌倒。   与此同时,上官松霞护体金光闪烁,那些紧紧缠绕在身上的血藤蔓四分五裂。   她在恢复了自由的瞬间,单手一指,已经飞回来的秀骨剑向前,旋风般掠过那乌黑的蛛丝。   当蛛丝被连根切断之时,上头缀着的上千魂魄都开始抖动,上官松霞双手结诀,默念法咒,只见一道金光在洞穴中漾起,而后便向外飞出。   无数魂魄随着那点金光纷纷向外涌出,这场景,像极了夏夜之中漫天飞舞的流萤,正活泼泼地在你追我逐。   怀中的穆怀诚也逐渐地化作一点淡光,松霞君看着那道光芒,眼底浮出了一点难得的温柔惜悯:“回去吧。”   那点微光却始终在她掌心不肯离开,正当松霞君想要松开手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猛然拍来,如同惊涛骇浪中的舟船,上官松霞整个人猛地给掀了起来。   她重重地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心神巨震。   这会儿东方天边已经显出一点淡红微光,天终将放明,远处山下原本死寂的镇子,仿佛又传来鸡鸣犬吠之声,一切都在向好。   可上官松霞知道,她的元身出事了。   嵩州府府衙,谢白袅手下的侍卫、同府衙的守卫们,已经死伤大半。   谢白袅手持双剑,立在卧房门口,听着外头时不时地惨叫声,握剑的掌心都开始汗津津地。   就在上官松霞元神离体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便生出异变。   狂风大作,阴寒阵阵,不知何处涌起的阴云,把天上本就希微的星光遮的严严密密。   第一声惨叫响起,谢白袅就知道事情不对,因为九华镇的异事,她也知道必有精怪出没作祟,在上官松霞来到之前,巡逻的侍卫们也遭遇过几次,但都不算难缠。   又因为南华部州王朝广招英杰的缘故,在嵩州府内的也还有不少奇人异士,要消魔除怪不在话下。   愁就愁在,纵然每人都有一身本事,但却无法破解九华镇千余人昏睡不醒之谜,更对穆怀诚的症状无计可施,对谢白袅而言,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上官松霞赶到,谢白袅总算能先松口气,她是很信任松霞君的能为,但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强敌来犯。   府衙的侍卫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或藏或避,几个闻讯赶来的法师也各有伤损,其他的见势不妙,急忙遁逃。   妖物的尖啸声越来越近,一股妖风自院外袭来,云雾滚滚,几乎压落地面,两具血淋淋的尸首自浓雾中被丢在屋门口。   谢白袅看的分明,都是跟随她的心腹内侍。   此时天空中数声怪笑,云雾散开,显出中间一道恐怖的影子,虽是人身,却是细长的脖颈跟一个可怕的蛇头。   蛇妖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怪眼光芒闪烁,口中吐着信子:“速速把上官松霞交出来。”   谢白袅屏息,她在绮霞宗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毕竟是上官松霞亲自调理过的,自然不比寻常,但是她不管是在绮霞宗,还是回到南华州,从来都是矜贵娇养的,哪里面对过这种可怖复杂的情形。   她的心中已然恐惧,但面上还是保持镇定:“你、是何处来的,想做什么?”   蛇妖居高临下:“把绮霞宗的松霞君交出来,就饶你们不死,不然,我先吞了你,再吃了这里所有人!”   它说话之时,一股浓烈腥气袭来,谢白袅竟觉头晕:“你、你敢!”   此时,一名躲藏的侍从因被眼前场景所惊,不慎发出了动静。   蛇妖怪眼一瞪,长舌卷起,轻易地将那人自廊柱后拉了出来,在那人惨叫声中,蛇妖血盆大口张开,竟咬下那侍从的头,就如同吃瓜菜一般,连皮带骨地嚼吃起来。   它一边吃,一边还看着谢白袅,仿佛下一个就是她。   谢白袅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又觉着头晕窒息,她伸手掩住口,几乎晕厥,竟没了反抗之力。   蛇怪见她吓呆了,桀桀怪笑,红信吞吐,降落云头,便要往屋内去。   就在这危急之时,一道电光似的白练从黑沉的天际飞来,无比迅捷地卷住那蛇怪,往后一拽。   蛇怪猝不及防,被拉拽的往后跌出去,它垂眸看身上,一道闪烁灵光的白索子,不算很粗,但它奋力一挣,竟无法挣脱。当即怪叫道:“是谁伤我!”   “这种丑陋妖物,也敢靠近我师父?”有道颀长的身影自门外走进来,不高不低的声音:“不过看你长得粗壮,弄一碗蛇羹给师父补补倒是好的。” 第22章 上官:“除下衣衫。”……   谢白袅捂着嘴, 勉力抬头,却见门口进来的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灯火光中, 映出很清俊的眉眼。   她从未见过柳轩,并不认得他是何人,但那捆住了蛇精的灵光索谢白袅却是知道的, 那是上官松霞所用之物。   谢白袅早就听闻上官松霞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且甚是宠爱,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少年, 看着并不像是道法深厚的样子,但为何竟会使用灵光索?   这时侯柳轩瞥了她一眼, 并没怎么在意, 他只是盯着地上那只被捆住的蛇精。   蛇精正怪吼数声, 试着挣扎,想要脱困,它倒也并非泛泛,这般用力之下, 那灵光索竟给他挣的涨开了些。   柳轩有些惊讶,不由走近了些:“怎么, 你还能挣开不成?”   蛇精扭头,气喘吁吁, 蛇信乱吐:“你这小子是何人?”   柳轩笑道:“我自然是上官松霞最宠爱的徒弟。”   蛇精又吼一声:“那我就先吃了你, 再去吃她。”   说话间, 突然化作原形, 竟是一条数人合抱粗的巨蛇,身长数丈,双目如灯, 身甲斑斓,声势惊人。   巨蛇昂首扭身,垂头先来吃柳轩。   这瞬间谢白袅冲过来把柳轩带离:“小师弟留神!”   柳轩给她带离,而原先所站的地方,已经给那巨蛇撞出一个坑洞,扬起一阵烟尘。   那巨蛇大概知道这是拼死一搏,所以发了狂般,它就算化回原形也无法挣脱灵光索,那索子勒在它的颈下处,白光浮动,而且正在急速缩紧。   巨蛇情急之下,便在地上乱蹭乱撞,巨大的身躯所致之处,只听哗啦啦,竟把廊柱都给撞断了数根。   外间有闻讯赶来的士兵,看到这般骇人情形,哪里敢靠近,几个靠的近的,纷纷给蛇尾掀翻。   谢白袅心惊胆战,见那巨蛇狂舞,突然想到屋内的穆怀诚跟上官松霞:“大师兄……”她急忙冲入里间。   这时侯,勒在巨蛇颈间的灵光锁已经没入它的麟甲,巨蛇痛苦万分,仰头长吼,忽地向着门口处狠撞过来。   柳轩纵身跃开,那屋宇却给撞的摇摇欲坠,屋内传来谢白袅的惊呼。   柳轩这才意识到什么,急忙从砖石瓦砾中爬了进去,却见屋内一派狼藉,有些桌椅板凳都给掀翻,头上梁柱摇摇欲坠。   谢白袅正抱住了一个男人,奋力往旁边挪开,柳轩一眼看到旁边盘膝的上官松霞,她头顶悬挂的廊柱缓缓垂下,马上就要断裂。   柳轩即刻跑过去,刚抱住上官松霞,头顶的梁柱已经扫落,正击中柳轩背心,带的他抱着上官松霞一块儿跌了出去!   轰隆隆,外头那巨蛇还在作祟,柳轩忍着背心剧痛,闭目默念,只听惨然的怪吼声中,头顶像是有什么轰然砸落,在那之前,屋瓦碎片如雪片似的纷纷砸落。   有瓦片砸在身上,柳轩闷哼数声,急忙撑起身子,尽量护住怀中的松霞君。   却就在刹那间,怀中的人睁开双眼,而随着松霞君睁眼的瞬间,纷纷砸落的砖石瓦片也尽停在半空,不再落下。   “师、师父……”柳轩叫了声,惊喜交加。   上官松霞抬眸看看头顶,反手揽住柳轩,一扬衣袖,已经抱着他从将塌陷的屋中掠了出去。   就在两人离开屋中之时,那房子终于完全塌落。   而令人惊心的是,瓦砾之中,压在那屋顶的,赫然是只巨大的蛇头!蛇身却断在院中,蛇尾兀自还在扭动。   灵光索飞起,直回到松霞君手中。   松霞君看了看那索子,脸上浮出一点奇异神色,这会儿屋外的侍从总算壮胆跑了进来,谢白袅看看仍是昏迷不醒的穆怀诚,又看向松霞君。   上官松霞对上她的目光,略一抬手,掌心的金色光芒缓缓地没入穆怀诚的躯体。   谢白袅看那金光透着一点暖,知道是穆怀诚的元身,但纵然元神入体,穆怀诚却仍是不醒。   松霞君想了想,又自袖中掏出一颗散发着微光的珠子:“你给他喂下去。”   谢白袅上前双手接过,脸上有些愧然之色,松霞君看着她:“你中了蛇毒。”   “师尊,我无事的。”谢白袅低低的回答:“只劳烦您救大师兄了。”   松霞君不再言语。   柳轩在旁边盯着谢白袅——刚才屋子塌陷的时候,穆怀诚跟上官松霞都在内,谢白袅选择了救护穆怀诚。   他便跟松霞君道:“师父,干吗对他们那么好。”   上官松霞道:“你是怎么来的。”   柳轩笑道:“说来,多亏了师父给的这索子,是它带我来的。”   松霞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塌倒的屋子旁,望着那偌大的蛇头,松霞君张手,不多时,一颗淡色的宝石样的东西从蛇头上缓缓升起,落入松霞君手中。   处置完了这些,上官松霞道:“咱们走吧。”   那边谢白袅本正护看着穆怀诚,听了这句,忙道:“师尊!”   上官松霞头也不回:“我说过了,不必再以此称呼。”   “那、宗主,既然来到南华州,何不多在此盘桓数日?”谢白袅脸色忐忑:“大师兄还没醒……”   松霞君还未开口,柳轩却道:“你难道是觉着师父救不回穆怀诚吗?”   他突然说话,谢白袅眼神一暗:“我只是想一尽地主之谊。”   “那也罢了,”柳轩哼道:“方才你只护着他,却不管师父如何的时候,就很尽了地主之谊了。”   谢白袅没想到柳轩说话如此不留情,脸上涨红:“你……”   当时情形紧急,她只能护着一个人,理所应当地就去救了穆怀诚。   “小九,”上官松霞淡淡制止了:“休要多言。”   正要转身,耳畔有一声低低的咳嗽,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师尊,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   这声音甚是虚弱,游丝无力。   谢白袅甚是惊喜,忙抽身回去,把穆怀诚扶了起来。   上官松霞回头,却见穆怀诚正微微睁开双眼,目不转瞬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松霞君点点头:“你既无事,就罢了。好生休养吧。”   见她仍是要走,穆怀诚紧追两步:“师尊……”但他元神离体太久,加上元神受了重创,无法支撑,顿时向前栽倒。   幸而谢白袅跟几个侍从在旁,及时地将他扶住。   这时侯天色越发放明了,院门外有士兵们急喧喧地,隐隐是惊喜交加的声音传来:“那些安置的妇孺老弱们大半儿都醒了!”   “据说九华镇那边也有动静!”   喧嚷之中,嵩州府知府赶来,看到院中情形,望见那巨大蛇尸,惊的色变,却又战战兢兢上前,先恭喜穆怀诚醒来,又禀告外头的情形。   谢白袅道:“加派人手,把此处收拾出来。”看看穆怀诚,又吩咐道:“安排清净院落,供绮霞宗的上官宗主休养。”   柳轩正要拒绝,松霞君摁了摁他的手,柳轩努了努嘴,便不再出声。   这知府办事倒也利落,即刻请了上官松霞跟柳轩出院,现成的别院收拾了一间,请他们师徒暂住。   进了门,柳轩才问:“师父,你受了伤?”   松霞君摇摇头,她并不是受伤,只是元神离体又跟那蛛精斗法,耗损过甚,不然的话按照她的脾气,方才早就御剑离开了。   柳轩看她脸色不对,便没再出声,松霞君上榻调息。   柳轩自己来到外间,抬手解开衣衫,回头查看背上伤势。   先前他为护上官松霞,给屋顶的房梁扫落砸中后心,这会儿正隐隐作痛。   只是他不方便回头,依稀只看到后肩向下,有点发红。试着伸手摸了摸,手指竟有些血渍。   他是悄悄离开绮霞宗的,并没带什么丹药,当下把衣衫一合,走到外间叫了个侍从,让送点伤药过来。   那侍从去了片刻,果然拿了些内服外治的药物,柳轩闻了闻,吃了两颗药,自己拆开药粉,随便地往背上乱洒一气。   他不想离开上官松霞,可心里还记挂着穆怀诚,竟不知他如何,见那送药的侍从在门外没走,柳轩出外问道:“外头情形怎么样?”   那侍从急忙躬身道:“九华镇那边的人都醒了,原先安置在城中的那些镇民也都在恢复,多谢上官宗主出手相助。”   柳轩道:“那,穆怀诚呢?”   “据说穆庄主正自恢复,应是无事。”   柳轩问:“你怎么叫他庄主?”   “您有所不知,我们南华第一庄,是桐山的栖凤庄,也是穆庄主所建,南华的名人奇士,修道修仙之人,来往不绝,所以都尊称为穆庄主。”   柳轩笑问:“那他跟那个谢姑娘是什么关系?”   “这……”侍从瞅了柳轩一眼,又有些胆怯地低下头:“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柳轩挑了挑眉,抬头看向院门处,正在此刻,有一道人影自门口走了进来,一身黑衣,脸白如纸,长发未绾,正是穆怀诚。   那侍从后知后觉,见状便倒退回去。   穆怀诚缓步进门,他并没有完全恢复,这几步走的很慢,刚上台阶,柳轩便问:“你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探望师尊的。”穆怀诚回答。   柳轩道:“你早不是绮霞宗的人了,千万别再这么称呼,师父也不会高兴的。”   穆怀诚眉峰微蹙,瞥着柳轩:“你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怎么竟这般无礼。”   柳轩傲然:“你是何人,值得我行礼?”   穆怀诚对上他不逊的眼神,突然若有所悟,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深看了柳轩一会儿:“好,你自然可以对我无礼,那总能容我拜见宗主吧?”   “那也不用,”柳轩拦着:“师父正打坐静修,不许人打扰。”   “好,我等着就是了。”穆怀诚并没有跟他顶撞,轻轻说了这句,便站在门口。   柳轩很意外,打量了他半晌:“你的伤还没好,我劝你赶紧回去调养,别在这儿干站着。有什么好处。”   穆怀诚道:“你不是也受了伤吗?”   柳轩一惊,顺着他的目光转头,见自己的肩头果然又渗出血来,他皱皱眉,嘀咕道:“好麻烦。”   穆怀诚道:“你应该是先前为救师……宗主被砸伤的吧?我听白袅说了,是多亏了你解决了那蛇妖,不然的话我们皆都性命不保,且将因为我而连累了师尊。”   柳轩本来很讨厌他,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又听他的语气和软,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没再横眉竖眼,甚至没计较穆怀诚又叫了声“师尊”。   柳轩道:“你知道就好。以后争气些,别再落到需要被师父救的地步就行了。”   穆怀诚微微一笑:“其实,我虽不愿连累师尊,但也庆幸能有这一遭。”   “什么意思?”   “只有这样,我才能再见到她。”穆怀诚的声音低低的。   柳轩心头一震,大为不快:“这是什么话!”   “是真话。”穆怀诚回答。   柳轩嘶了声,有点凶狠地:“那你最好别把这些真话挂在嘴上。”   “为什么?”   柳轩瞪着他:“因为我不爱听。”   穆怀诚才要笑,胸口一窒,他捂着心头轻轻地咳嗽起来。   柳轩白了他一眼:“自不量力。”   正在这时,屋内是上官松霞的声音:“小九。”   柳轩眼睛亮了,赶紧转到里间去。穆怀诚同样听见,略一犹豫,就也跟着入内。   上官松霞盘膝坐在榻上,扫过两人,柳轩回头:“你进来干什么?”   “怀诚,”上官松霞却唤了声,淡淡地问:“你觉着如何?”   穆怀诚慢慢地跪了下去:“师尊。”   上官松霞盯着他:“不必如此,我只是想告诉你,先前为保全你,我将蛛怪的内丹喂给了你,那颗内丹虽对你的功法大有裨益,但毕竟是妖怪之物,有些许邪气妖力,对于心志不坚的人,怕有影响,但以你的修为,要炼化也不在话下,你懂我的意思?”   穆怀诚微微抬头,脸色极为复杂:“是,我会……好好将这内丹炼化,归为己用。”   松霞君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你来可还有事?”   “只是想面见师尊。”穆怀诚咬了咬唇,“我已经……”   “不必说了,”松霞君波澜不惊地打断了他,“横竖你已无碍,九华的危机也已经解开,我很快也要离开此处。你好自为之吧。”   穆怀诚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师尊……”   柳轩找到了机会:“你还不快回去?别打扰师父静修。”   这会儿门外也有些人声传来,像是有人来寻穆怀诚。穆怀诚深深呼吸,终于低头道:“是。我这就走。”他站起身来,身形略有些摇晃,却还是退后数步,转身出了门。   而在离开的瞬间,穆怀诚回头又看了眼上官松霞,却见她垂眸端坐,仍是波澜不起。   他惨笑了一下,眼角微红,转身出门。   等到人都走了,柳轩方上前:“师父,你怎么把妖怪的内丹给了他?你受了伤,怎么不自己用?”   “我向来不喜这种炼化妖物内丹而增强自己的法子,”上官松霞轻声道:“妖物内丹的凝聚虽然不易,但也不知凝结多少被枉杀的性命在内,我若夺之,岂不如同也担了那万千灵魄?此举于我而言,有违天和。”   柳轩抓抓头:“可……若是有了内丹,师父的修为大涨,可比苦苦修行要便宜的多呢。”   上官松霞道:“修行并无捷径可言,我也不愿意选什么便宜之路。内丹给怀诚,也是因他元神耗损,需要修补的缘故。”   柳轩又努了努嘴,像是不以为然。   但是下一刻,松霞君探手,掌心竟是一颗淡紫的圆珠,散发微光,柳轩忙问:“这是什么?”   “这就是那蛇妖的内丹,你……想不想要?”上官松霞抬眸。   柳轩双眸发光:“给我的?”   松霞君扫过他的肩头:“你不是也受伤了吗?”   “我这是小伤,而且,”柳轩竟咽了口唾沫,却又忙道:“我又没什么修为,又不懂炼化,万一吃了却压不住呢?”   上官松霞道:“你真不要?”   柳轩拧眉苦想片刻:“不、不要。”   松霞君将那内丹收了起来:“你既然不要,回头我送给东肃吧。”   “啊?”柳轩大惊:“师父,你要把这个送给那个坏人?他上回可是想杀了我呢。”   上官松霞道:“傅相是好意,你不懂。”   柳轩叹气:“那还不如给了我呢。”   松霞君道:“你方才已经不要,想出尔反尔?”   “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要就不要,”柳轩摇头:“就留着给师父做人情吧。”   上官松霞看他悻悻的,不由微微一笑,却道:“把衣衫除下,我看看你的伤。” 第23章 小九:“还是师父最疼我……   柳轩闻言道:“师父, 我已经敷过药了。”   松霞君却不容分说地:“你且转身,等我一看。”   柳轩只好把外衫解开,背过身子。   他自己看不到, 上官松霞却看的分明,少年肩头数处伤痕,渗着血渍, 是先前那些碎片瓦砾的缘故, 背上却是极大的一团淤青, 乃是被梁柱撞碰所致, 看这颜色,倒如受了内伤。   上官松霞凝视片刻, 又抬眸看了看安静不动的少年, 终于抬手在那青紫上轻轻摁落:“觉着如何?”   柳轩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角:“没、觉着怎样。其实不怎么疼。”   松霞君双眸盯着他的背, 细嫩的指腹缓缓划过,指尖抵在柳轩的后心处,却迟迟没有动作。   正在这时,只听柳轩道:“师父, 你是不是要为我疗伤?”   上官松霞的手稍微松开些:“怎么。”   柳轩道:“师父原本就耗损元神,这会儿若还为我疗伤, 自然对你无益,不如别为我耗费内力吧, 反正我又死不了。”   松霞君的手微微拢起, 又张开, 如此两回, 终于放低了,叹息一样道:“也罢。”   柳轩转回头,却见上官松霞正将手放下, 她道:“上回你吃了紫云丹,纵然有内伤,也能疗愈。到底要吃些苦头。你把药拿来,我给你涂一涂。”   柳轩忙去桌上把先前没用完的药粉取来,上官松霞替他细细地涂了药,命他穿好衣裳,才又说道:“先前罚你在回雪阁里思过,你怎么偷跑出来了。”   “我、我心里惦念师父……”柳轩答了这句,又忙道:“我知道错了。不然,这灵光索也不会就解开啊。”   松霞君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来至此地的?”   柳轩笑道:“说来有趣,这灵光索开了后,我闲着无聊,便碎碎念,说是若能到师父身边就好了,谁知这索子就飞了起来,稀里糊涂地,我就给它拽着下了山了,简直比先前跟师父御剑还快些呢。”   上官松霞从袖子里把那索子取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想不到,这灵光索竟跟你有这般缘分。”   她想了想,道:“刚才你不要那颗灵蛇内丹,那么,为师就把这个送给你吧,你上山拜师,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你也没有兵器。这个用好了的话,却也是极好的兵器,看你自己悟性吧。”   柳轩很意外:“师父,你把这灵光索给我?”   上官松霞道:“拿去。至为不济,到底还能保命。”   柳轩双手接了过来,笑道:“多谢师父,还是师父最疼我。”   松霞君看着他喜笑颜开,叹了声:“本来想让你留在山上,养精练气,调和三宝,对你自然大有好处,没想到你还是冒失下山……还不知玄太那边如何呢。稍事歇息,咱们就返回绮霞峰吧。”   柳轩道:“师父也先歇一歇吧,我去弄点吃的给你。”   松霞君看他丝毫不以身上的伤为意,只好提醒:“不要太过跳脱,还有,这是南华州地界,不可跟这里的人起冲突。”   柳轩极懂事似的:“师父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上官松霞一点头,重又盘膝静坐,化神还虚,调和龙虎。   柳轩捧着灵光索来至外间,把那绳子挽起来,比划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明明不很长,昨晚竟把那么一条大蛇绞死,又居然连半点血污都没沾上,果然是件至宝。师父真是大方,她贴身的宝物统共也没有几件,就把这个给了我。”   打量了片刻,把灵光索一挥,那索子已经跟他心意相合,顿时隐入他的袖中,轻轻地缠绕在他的右臂上。   正在此时,只听院墙之外,是侍卫的声音道:“都警醒些,一定要护卫好了殿下跟穆庄主。”   另一人道:“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真是多亏了这绮霞宗的来人,平了妖氛,又救了这千余人,真是了不得。”   “是啊,先前请了那么多的道士和尚,一个个也都是名头响亮,可终究不济事,竟想不到,明明看着年纪那么小的小姑娘似的,竟会是上官宗主?还有她的那个关门弟子,不过是个少年,那条成精蛇怪害了我们多少人,又是那么粗壮,就光是蛇头,就动用了三四十人来抬,却竟给他一条细细绳索给生生地绞断了,这绮霞宗真是深不可测。”   柳轩听着“殿下”,心里一动,又听他们夸赞自己,便得意一笑。   又听另一个人说道:“不然为何咱们殿下当初要去绮霞宗呢,可惜居然没有个结果。”   “对了,穆庄主先前是上官宗主的大弟子,他跟殿下到底是……”   正在说着,有一人经过呵斥了几句,众侍卫便散开了。   柳轩悄悄来到门口往外看了眼,想起先前谢白袅对于穆怀诚的种种:“既然是殿下,那恐怕姓谢的是这南华州的什么皇亲贵戚,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走到门口叫了个侍卫,让去取一些干净的素饭菜来。   不多时,果然有几个随从,送了饭菜并一些果品之类。   柳轩捧到屋内,探头向里间,看松霞君宝相庄严,八风不动的,他自己吃了几块糕点,心想:“怎么师父就能定心静气?”   先前他就算是在绮霞峰中,也始终稳不下心来,何况是这会儿。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谢白袅突然来求见。   柳轩拦着门问何事,谢白袅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不知宗主可有什么吩咐?”   柳轩道:“没有,待会儿师父调息完毕,我们就会离开,不劳牵挂。”   谢白袅看看他衣衫上都是血渍,便道:“我叫人给小师弟送一件新袍子来吧。”   柳轩不想承她的情,不过也怕松霞君不喜自己这血迹斑斑的样子,于是答应了。   谢白袅回头吩咐了几句,并不离开,而是面有难色。   “你还有何事?”柳轩看出她有话没说,瞧在那件新袍子的面上,多问了一句。   谢白袅略一迟疑,向着廊下走开数步,才低声道:“我想面见……宗主,先前大师兄调息之时,我见他身上气息不对。”   “怎么不对?”柳轩问。   谢白袅道:“倒像是,有些淡淡的、妖气似的。”   柳轩想起先前松霞君说的那内丹乃是妖物所有等话,便道:“这恐怕是他在炼化妖物内丹吧,师父说了,以他的修为,尽可以消除那内丹上的妖力,化为己用。”   “原来那是在炼化内丹?”谢白袅神情轻松了些:“原来是这样,多谢小师弟。”   说话间,随从送了新袍服前来,这南华州的打扮跟东华还是不同,就算是男子的袍服上都多加刺绣,尤其是袖口袍摆处,花团锦簇,柳轩从没穿过这样款式的衣裳。   谢白袅道:“小师弟若还有吩咐,只管叫他们去办。”   见她要走,柳轩才问道:“你既然喜欢穆怀诚,怎么没跟他成亲呢?”   谢白袅愣住,转头看向柳轩:“小师弟,你怎么……”   柳轩道:“我虽然没有亲见,但当初你们闹得轰轰烈烈的,付出了离开绮霞宗的代价,怎么竟还没修成正果,”他不等谢白袅开口,便道:“我常常听人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这应该不难吧?”   谢白袅的脸色略有点尴尬,竟不知他到底听说了多少,过了片刻才小声说:“我不想勉强大师兄。”   “什么勉强不勉强,你长的也不差,身份又尊贵,哪里配不上他?有时候男人便是这样迂腐抹不开脸,兴许他心中有你,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或者不能宣之于口罢了。”柳轩嗤地一笑:“不然他怎么肯留在南华,跟你处在一块儿呢?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别傻愣愣的白白虚耗才对。”   明明是个未曾弱冠的少年,说起这些话来,竟头头是道。   谢白袅定定地听着,终于低下头去:“小师弟一番话,叫人受益匪浅。”   她说完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柳轩望着她走出门去,捧着那件袍子转身向内,忍不住笑。   轻手轻脚地洗了脸,换了衣袍,对着镜子打量了片刻,突然一阵恍惚。   镜子之中,好像在瞬间出现了一道火红的身影,相貌好像很类似于自己,但两只眼睛却极为凶煞狠厉,直直地盯着他。   柳轩大惊,猛然后退一步。   定了定神,再看向铜镜,镜中的人却又消失不见。   正在这时,身畔是上官松霞道:“怎么了?”   “师父,”柳轩忙转身:“没、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疼了一疼,不打紧。您怎么出来了?”   松霞君盯着他:“我……”顿了顿,“有点不放心,我去看看怀诚。”   “看他做什么?”柳轩吃了一惊,忙道:“先前谢白袅来说过了,他正炼化那颗妖丹呢。没什么大事,何况谢白袅一直看着他,倘若有事,她自然会来告知,师父何必亲自过去。”   他一连说了两个“谢白袅”,松霞君微怔,继而道:“那……也罢了,你随我来。”   柳轩见她不去看穆怀诚,那一切好说,随着上官松霞来至外间,门口处两个侍卫正站着,看到他们出来,急忙行礼。   松霞君止步:“九华镇的人,可点算清楚了?是否都无碍?”   侍卫们没想到她竟问此事,微怔之下忙道:“回上官宗主,请您放心,先前知府大人命紧急查点,九华镇上下镇民,除了身体略虚弱外,无一伤亡。”   上官松霞扬眉,柳轩忍不住问道:“你说真的,没有一个死了的?”   侍卫道:“确实如此,问起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不知道,就好像睡了一觉一样,完全不晓得竟然已经过了九天。”   柳轩笑道:“这可奇了。那个妖怪把所有人的魂魄都拘了去,却并不吞吃,只何意图,难道只是为了好玩儿?”   上官松霞的心沉沉地跳了两下,她心中想起的却是昨夜跟那蜘蛛精对峙之时的情形,那无数的星星点点的魂魄中,她只看见穆怀诚受尽折磨之态,或者说,那蜘蛛精知道穆怀诚是最难对付的,所以全力针对他?但是弄出这么大阵仗,却未曾伤及人命……   一念生,心里便多出莫名的不适,这让上官松霞更加不安。   她是半仙之体,所有心念、神思一动,都非等闲,一定有什么是能应验的。   此刻的不适,就仿佛预兆着会有大事发生。   松霞君本来想等恢复了功体之后,即刻离开,但因为这个,心中突然犹豫。   回头向着衙内看了眼,她终于还是决定再去看看穆怀诚。   不用人指引,一路向内,遇到的丫鬟侍卫等人,一看她跟柳轩,纷纷恭敬行礼。   将到了内室,却见有两个丫鬟站在房门外,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连他们快到跟前都没发现。   柳轩本来想出声提醒她们,看了眼上官松霞,突然改了主意。   眼见他们快到门口,丫鬟们才蓦地发现,一时色变,急忙转身:“宗、宗主……”   上官松霞道:“穆怀诚在这儿么?”她这句只是“客套”的一句,却没有要等他们开口回答,便已经迈步向内了。   丫鬟们忙道:“宗主……”声音惶急。   上官松霞并没在意,可走到里间,突然觉着不对。   转头她看向身侧,向内的帐幔半是垂落,而敞开的那半边里,传出几声奇异的嘤咛。   她只要稍微留神便听见低低的说话声:“师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然后,是急促的粗喘。   松霞君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也猜到里间是什么情形。   她略微地怔了片刻,当即转身往回走去。   柳轩在没进门前就已经看出不妥来,却偏没吱声,这会儿隐约听见些异样动静,心想:“不会吧,难道真的就这么快……”   虽然上官松霞往回走了,他却不太明白地,竟往前又走了一步,似乎想看个清楚。   只依稀地瞧见谢白袅紫色的裙摆,压在穆怀诚黑色的袍子上,就听松霞君低喝道:“小九!” 第24章 上官:“好吃。”……   柳轩咋舌, 赶紧回身跟着上官松霞走了出来。   那两个丫鬟也慌忙随着退出,站在门口,不敢抬头。   松霞君吁了口气, 终于道:“咱们走吧。”   柳轩一愣:“师父……”他不知这句话,是指的回院子呢,还是回绮霞峰。   上官松霞心里很乱, 不知是不是因为穆怀诚曾跟她过于亲近的缘故, 亲眼目睹、亲耳所闻, 心头竟然生出几分波澜。   令她没有法子静心细想其他。   正欲离开, 却见本地知府带了几人,从外匆匆而来, 神色慌张。   柳轩看看松霞君, 先迎上前问:“出了何事?”   那知府止步道:“我是来回殿下的, 京都方面派人来传急信,邕州方向,有反贼作乱,王上让殿下尽快回京。”   上官松霞听是这些俗事, 便迈步往前而去。   柳轩则幸灾乐祸般对知府道:“虽然是急事,我劝你还是先别进去打扰……”说了这句, 见松霞君走的快,他赶紧丢下那知府追了过去。   日影正中, 上官松霞跟柳轩已经离开了嵩州城。   过九华镇的时候, 松霞君特意去探看了一番, 却见知府衙门派去的人正协助镇民安置后续等等, 一切安妥。   她看了看之前诛灭了蜘蛛怪的山峦,索性带了柳轩进山。   昨晚上她离开之前,只取了蜘蛛怪的内丹, 蛛尸还在。   一夜过后,蜘蛛精的尸首僵直着,八爪朝天,而在蜘蛛怪的身后,随着天光现,也看的分明,竟有许许多多的白骨,有人的,也有些飞禽走兽之类,堆积如山。   柳轩从她身后探头出来:“好大的一只蜘蛛啊。师父,是你杀了的?”   松霞君道:“镇子里众人的魂魄,便是他摄来的,这才导致众人昏迷不醒。”   柳轩道:“他要这么多魂魄做什么?”   上官松霞转头看看这巢穴:“妖物摄入生魂,自然会提升他们的修为,妖力越发高强。”   “那它怎么没有吃掉呢?”   松霞君琢磨了会儿,摇头。   柳轩绕着那蜘蛛精的尸首转了一圈,回头说道:“师父,你说……这怪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故意?”   柳轩道:“我想,那么多人昏迷而不死,比突然间死去,会更加引人注目,它会不会故意以此来……”   上官松霞想到昨夜跟蜘蛛精的对话:“你是说它故意引为师前来?”   柳轩道:“我只是胡说的。”   松霞君沉吟道:“它的确说过,想吃了我,做什么新的妖皇之类的话。你说的未必不可能。”   柳轩闻言上前,竟重重地踢了那蜘蛛怪一脚:“这么丑怪的妖物,竟然打师父的主意,就让它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它了,该把它的脚一根根拔下来。”   上官松霞叹了声:“就算是对妖物,也不必这么口没遮拦。你诛灭了它就是了,若是残虐,就不是正道了。”   柳轩笑道:“我也是说说狠话,毕竟它已经死了。”   正说着,蜘蛛怪的前爪突然勾动了一下,竟向着柳轩刺了过来。   柳轩正在说笑,毫无防备,松霞君看的分明,一张手,秀骨剑飞出,顿时将那爪子斩落在地!   柳轩看着掉在跟前的比镰刀还要锋利还要大些的爪子,大惊失色,赶紧跑回松霞君身旁:“师父,这、这它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动。”   上官松霞抬手,从袖子里掏出那颗灵蛇内丹,点头道:“内丹是精怪最重要之物,失去内丹,等同失去修为,这蜘蛛怪又是有些修行,虽然已死,但感应到内丹之力,有些反应,不足为奇。”   柳轩咋舌:“我还以为它复活了呢。”   “为防万一……”松霞君看向柳轩:“之前叫你画雷火符,还记得吗?”   柳轩一怔:“记、记得。”   松霞君道:“那画一个来。”   柳轩讪笑:“师父,这儿去哪找符纸啊,也没有朱砂笔。”   松霞君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一支朱笔。   柳轩的脸色像是生吃了苦瓜:“师父,哪里有人随身带着符纸跟朱笔的呢。”   松霞君道:“是你少见多怪。快去画。”   柳轩虽然是练过许多符咒的,不过他好像跟道法缺些缘分,而且雷火符又极复杂,他勉为其难地画了一会儿,不像是雷火符,却如同鬼画符。   上官松霞在旁边看了半晌,叹息道:“可见你在山上呆的那两个月,也是白费了。”   柳轩讪笑:“我别的符还会些,这个……有点忘了。”   松霞君道:“那等会儿你再画个隐身符。”   柳轩赶紧捂住嘴,认输道:“师父,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上官松霞哼了声:“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弄什么虚头。难道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说的那些好听的话,会替你挡灾?”   说着把他画废了的符纸拿过来,抬手抚过,黄纸又恢复了原先的洁净,松霞君在上面飞快地画了一阵,一个鲜明威严的雷火符跃出眼前。   她看了柳轩一眼,还没张口,柳轩已经会意:“这次记住了!”   上官松霞这才扬手,雷火符被扔到那蜘蛛怪的尸首上,才沾着妖尸,火光闪烁,雷火很快将蜘蛛怪的尸身包围,用不多时便会化作灰烬。   黄昏将至,已经快出了南华地界。   在回绮霞峰之时,他们遇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先行下山的穆青。   穆青带了她手下十二弟子,如今却只剩下了九人。   看到松霞君后,穆青忙上前行礼,又说起自己下山之后的遭遇。   原来穆青下山后不多久,便遇到了一伙来路不明的伏击,当即折损了三人,本来连穆青也不可幸免,不幸中的大幸是,当时傅东肃及时赶到,替她解了围。   穆青道:“那伙人不知是何身份,上来就下狠手,弟子才猝不及防的。还好傅相及时援手。还有一件事,傅相说,宗主若解决了南华州的事,该尽快返回。”   上官松霞淡淡道:“你本不该擅自下山。”   穆青看了眼松霞君身后的柳轩——擅自下山的可不止她一个。   她欲言又止,只惴惴不安地道:“宗主,我、我担心师父……想见他一面儿。”   沉默,穆青几乎觉着松霞君会驳回自己的请求,不料她道:“去吧。”   穆青大为意外:“宗主,您许了?”   上官松霞只摆了摆手。   穆青大喜过望,赶忙行了礼,这才带了弟子离开。   这天晚上,他们在武陵山脚下的一处小客栈里落脚,此处的房舍多是竹子所制,分外雅趣。   柳轩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概,他看的出来,从跟穆青分开后,上官松霞就好像不太高兴,只是她不肯说。   竹楼外,草虫声声,柳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盘子金黄的枇杷果,他极耐心而手法灵巧地一个个剥皮,剥好了便呈给上官松霞吃。   松霞君道:“你的这份心思若是放在修道上,何有不成?”   话虽如此,却也吃了两个果子,只觉着酸甜可口,于炎炎夏日中,甚是受用。   柳轩道:“我就算修一辈子道,也比不上师父,不过,我若是能一辈子把师父伺候好了,自然也是一种修行。”   这本是歪理,松霞君听在耳中,有些发怔。   柳轩又捧了一个果子给她吃,上官松霞刚要接,他已经直接送到她的唇边:“师父不要动手,手上弄的黏黏的还要洗。”   上官松霞只好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果子。   柳轩望着那红唇上沾染的甜腻汁液,不由舔了舔唇角,问:“师父,好吃么?”   “很好,你自己尝尝看。”   “我喜欢看师父吃,比我自己吃还香甜呢。”他笑吟吟地。   松霞君不由微笑:“无事献殷勤……”说了这句,突然觉着不对,便即刻敛了笑。   柳轩嗤地笑道:“非奸即盗?师父放心,我怎么敢。”   上官松霞不语。   柳轩又捧了一个果子:“师父再吃一个吧?”见她摇头,才又放下,想了片刻道:“师父,那谢白袅跟穆怀诚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别别扭扭的。”   上官松霞仍是沉默,柳轩望着她:“我看师父对他们都很好,既然这样当初怎么就非得叫他们出师门……通融些不成吗?”   这种大胆的话,也就他敢问出来。   松霞君静了会儿,眼神里有些惘然:“你有所不知。”   “那师父告诉我呀。”他俊美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哄的人发不了脾气。   松霞君垂眸,舌尖上还有枇杷果的一点酸甜,再回味,却又有点涩。   终于,上官松霞淡淡道:“当初,是谢白袅跪着求我,要我成全他们两人的。”   柳轩诧异:“啊?那……穆怀诚怎么说?”   松霞君道:“他在绮霞峰,忙于宗内上下事务,修为始终不能精进,我以为……他既然动了凡心,不如……”   谢白袅上山后不多久,就跟穆怀诚交往甚密,不仅是宗内弟子私下议论,连上官松霞也几次看到过他们两个处在一块儿的情形。   谢白袅出身尊贵,性情温柔,容貌亦美,上官松霞以为,穆怀诚确实是动了心的。   她其实是舍不得的,但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阻住他的大好姻缘。   望着面前的烛光,上官松霞把旧事压下,转开头:“罢了。你回去睡吧。”   柳轩还想要说点什么,但只是站起身来。   他往外走了两步,回头,却见松霞君静静地坐在灯前,精致的侧脸浸润在幽淡的烛光中,如梦似幻。   夜风从窗外送入,吹动她的衣袂,他突然记起那日,她孤身御剑离开的背影。   “师父……”   上官松霞慢慢回过头来,灯影下,双眸清澈晶莹,犹如晨曦中的露珠光芒流转。   柳轩对上这双眸子,起誓般:“师父,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 第25章 小九:“道侣。”……   休息一夜, 次日启程进了东华地界。   途中只见下方一道淡淡紫气直冲上来,柳轩看到便问:“师父,那是什么?”   上官松霞也正瞧见了, 垂眸打量片刻道:“紫气祥瑞,当初道祖骑青牛西游,就给守关的尹喜看到有紫光浮动, 帝王或者大贤大德之人, 或者是些罕有的宝物, 也都会有紫气隐现。”   柳轩问:“那这里是什么?”   上官松霞道:“这像是一户人家。兴许也有什么大德行之人吧。”   正说话中, 突然发现有道黑气从紫气之间升腾冒出,而且迅速地几乎把那紫气都给冲散了。   柳轩惊奇地:“师父你看, 怎么又有黑气?”   松霞君皱皱眉:“不妙, 怕是有妖孽作祟。”   昨夜耽搁一宿, 她本是要急赶回绮霞峰,但明明看到有妖物出没,哪里还能置之不理,当下道:“下去看看。”她一招手, 秀骨剑向下疾驰。   柳轩赶忙把梅花鹿的脖子抱了把,也追着向下而去。   要找到地方并不难, 只需循着那股紫黑之气而去就行了。   原来下界是东华州荷郡,一户程姓人家, 儿媳正自临产, 据说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了, 可孩子却还是没生下来, 换了好几个产婆,都无大用。   师徒二人在门口停下,上官松霞抬头打量, 见那黑气从院内屋顶上冒出。   正门口上有家丁在催人另找能用的稳婆,突然看到一个美貌少女,带着一个英俊少年,翩然如仙从天而降,众人惊悸。   松霞君道:“我乃绮霞宗上官松霞,路过此处,不知府中出了何事。”   家丁又惊又喜,赶忙行礼,又忙说道:“原来是上官宗主驾到,实不相瞒,府里少奶奶生产,熬了整整两天了,上下人等都急得要上吊了。”   上官松霞闻言,迈步向内就走。   有一个不识数的家丁还想拦着,却给旁边聪明的拉住:“多少人想求请上官宗主到府还不能呢,她是有大能为的半仙,只怕对咱们少奶奶有好处,你可千万别没眼色,把上门的菩萨给往外赶。”   柳轩在后听见这句,回头一笑:“算你懂事,我师父可不是谁都能请到的,叫你们家主预备好银子才是正经。”   程府里间厅中,几个男人或站或坐,有的摇头,有的叹气,有的跺脚,突然看到一个女冠迎面而来,竟不知是何情形。   上官松霞懒的同他们多费口舌,手拈法诀,掠身向内而去,反而把柳轩扔在后面。   柳轩倒是不怯场,面对惊愕围上来的众人,自报师门,只说是察觉府中异样过来相看,年纪虽小,谈吐应酬甚是得当。   这时侯,上官松霞已经到了产房之外,却见黑气更重。   几个府内女眷聚集在房门外,都是满脸焦灼,低低地议论,无非是说这一胎恐怕凶险之类,有的甚至悄悄地啜泣起来。   其中一个相貌周正的男子,靠在门口,手捶着门扇,流泪哀哀切切地唤:“夫人……”   松霞君不理众人,自顾自上前把门推开。   顿时之间,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上官松霞皱了皱眉,在惊呼声中向内。   转到内室,抬头之时,微微色变。   里间,两个产婆正在床榻前辅助,几个女眷跟丫鬟围绕旁边,榻上躺着的,却是个脸色惨白满面冷汗的女子,略略合着双眸,看模样已经是个精疲力竭之态。   如果单看这些自然无碍,但是在松霞君眼中,在这之外,却是有一个黑乎乎的巨大影子,正蹲在产妇的身旁,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产妇。   上官松霞定睛细看,眼前的却竟仿佛是一头很大的黑熊,那滚滚的黑色妖气,正是从这黑熊身上散发出来的,连那产妇的肚子也被这黑色的气给笼罩着。   也不知这黑熊精用了什么法子,周围的人竟是看不到它的存在,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自若无事状。   在松霞君进门之时,这黑熊立刻也察觉了,猛地抬头看过来,亮晶晶的熊眼睛里透出些惊慌失措。   而这一刻,屋内的众女人,以及门外的那男子等几乎没反应过来,都呆呆地看着上官松霞。   松霞君则盯着那黑熊,喝道:“妖孽,胆敢在此为祸!”   身后秀骨剑铿然一声,即将跃起斩妖的那刻,松霞君突然看到榻上的产妇睁开双眼,憔悴颓然的脸色,懵懂惊慌。   松霞君急忙止住了出鞘的秀骨剑,而只是盯着那熊罴精:“还不速速离开。”   那熊罴精显然是有些惧怕松霞君的,可不知为何竟不肯离开,反而低低吼了声。   松霞君生恐它对产妇跟胎儿不利,本来担心惊吓到产妇,所以并没动秀骨剑,此刻看着熊罴精竟不听好言,她就想速战速决。   秀骨剑自身后祭起,猛地向着那熊罴精冲去!   就在屋内众人惊慌失措之时,身后是柳轩的声音传来:“师父且慢!”   得亏是上官松霞反应迅速,心念动时,抬手一指,秀骨剑距离那熊罴精只有一步之遥,生生停在了空中。   只听几声惊呼,已经有人当场晕倒。   而那哭泣的男子则冲上来:“你想干什么!”   眼见他扑向上官松霞,却有一个人更快,柳轩拽开那男人,而对松霞君道:“师父,这精怪不是来害人的……”   上官松霞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柳轩道:“师父你看!”   松霞君再度凝神看向前方,见那产妇脸色惨白透着死气,而她腹中的胎儿也仿佛岌岌可危,可不知为何,竟都只余着一口气在。   熊罴怪看看松霞君,又看看柳轩,口中啊啊了两声,指了指那产妇。   而此时上官松霞总算看清楚,在孕妇的心口处,是一颗淡淡微光的珠子,那是熊罴怪的内丹,因为它修为尚浅,内丹并不出众,光芒也几乎给妖气掩盖。   松霞君盯着那内丹看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黑熊怪真的不是要害这产妇,而是在帮她!假如不是这颗内丹护着这产妇的心脉,此刻只怕她已经因为难产而气绝身亡了。   秀骨剑重新飞回剑鞘,上官松霞看了眼那熊罴怪,缓步走到床边。   那黑熊很惧怕她似的,畏缩地想内退了退,偌大的身躯蜷缩在床角里不敢动,只露出两只眼睛,不安忐忑地瞅着她。   上官松霞叹了声,生死由命,这孕妇明明该有这一劫难,偏偏这熊怪插了手,又给她撞见……难道眼睁睁看着一尸两命?   望着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松霞君抬手,掌心轻轻地在肚皮上抚过,一团明亮和暖的微光降落。   那产妇本已经精疲力竭了,只靠黑熊怪的内丹吊着一口气。   突然感觉一股暖流涌入腹中,身子竟暖洋洋地甚是受用,更有无限力气般,当即奋力一挣。   死寂了两天两夜的产房中,总算传出一声不算响亮的婴儿啼哭。   黑熊怪的眼睛里亮晶晶地,这才把那颗内丹重新纳入口中,又向着上官松霞拱手,像是个作揖道谢的样子,看着却很憨态可掬。   上官松霞知道它没有恶意,又看它这样恭顺……想了想,还是转身出了门。   程家的人千恩万谢,又因为之前柳轩的话,那家丁已经报给程家,这程府果然是个积善之家,早准备好一千两的纹银相谢。   柳轩兜了银子,他虽不在乎这个,但知道绮霞宗是需要的。   出了程家后,松霞君问他:“你怎么知道那熊精不是害人的?”   “果然是只熊?”柳轩笑吟吟地,扬眉道:“我先前在外头,应对程家那些男人,他们知道师父是绮霞宗的宗主,皆都敬慕,又说起这程家合该是无事的,才能在这危急之时,得师父降临。”   那些厅中的男人们先前因都以为产妇凶多吉少,各自颓丧,听闻是上官松霞来到,一个个才如得了生机。   大家闲话中说起,这程家是做药铺子的,向来乐善好施,做尽许多好事,是该有福报的。   还有一人提了一嘴,说是这程家公子进山采药之时,无意中还救了一只受伤极重的黑熊,那熊非常巨大,身上皮毛好像给火烧过,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是程公子不惧凶险,替那熊敷了药。   奇怪的是,那熊虽然醒了,却并没有狂性大发,就好像知道程公子是好意救它。   后来那黑熊伤势好些,便离开了,离去之前还向着程公子点了点头……只不过那人说的时候,格外添油加醋了些,所以大半之人都把这当做故事来听而已,未知真假。   柳轩却道:“我听了之后就猜,事有蹊跷,师父,我说的对不对?”   上官松霞叹气:“这可真是……想不到妖物,竟也有这种仁义之心。”   她听柳轩所说,心里已然有数,这熊罴怪修为尚浅,皮开肉绽的话,应该是遭受了雷击,是程家少爷救了它一命,它毕竟有灵性的,算到程家有此一难,便来相救。   本来松霞君是很不喜妖怪的,可是这熊罴怪为了护住程家儿媳,竟不惜吐出珍贵的内丹,这已经比许多“人”,更有情有义了。   “虽是妖怪,但也有好有坏,而且……”柳轩头头是道:“所谓知恩图报,又不止是人才会有的,万物有灵。”   上官松霞看向柳轩:“你竟会说这话,仿佛大彻大悟似的。”   柳轩笑道:“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师父在一起,自然是突飞猛进。”   上官松霞摇头,似乎对这夸大其词的话不以为然。   两人沿街而行,且说且走,竟并没有御剑而起。说话间,便嗅到一股甜香,柳轩掀了掀鼻子,原来是街头卖点心果子的。   柳轩问道:“师父,你想吃点什么?”却不等她回答:“我知道师父的口味。”   他撒腿跑到铺子前,各样点心,以及那松子糖,花生糖,金福糖都买了些。   那看铺子的老头方才瞧见他两人并肩而行,又见柳轩买这么多东西,便笑道:“小哥儿,那是你的心上人么?”   柳轩一怔,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却见上官松霞负剑站在街心,人来人往,只她那道身影,却如同白日下的一道月光。   他的脸不知不觉竟红了,心跳加快。   老头儿笑道:“不过看姑娘的打扮,像是女冠,难道你们是道侣吗?”   “道……道侣?”柳轩差点被呛到。想叫他别胡说,可又盼他多说几句。   老头儿见他脸红不答,就眨眨眼道:“我就知道……不然怎么会买这么多糖果呢,可见是对她好。也是的,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自然是要被千疼万爱的。”   柳轩脸红如火烧,抖着手掏出一块银子递过去,拿起点心糖果就走。   老头儿大惊:“小哥儿,这太多了……用不了!”   柳轩头也不回:“留着吧。”   他拎着糖果回到上官松霞身旁:“师、师父,我回来了。”   松霞君看他一眼:“你的脸怎么这样红?”诧异地看了眼前方:“他们说什么了?还是欺负你了?” 第26章 上官:“你想我怎么做。……   柳轩听上官松霞问起, 脸越发红,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松霞君只觉着可疑。   却在此刻,一群顽童打此经过, 见他两人一个美貌绝伦,一个又清俊温惇,便都好奇地围着打量。   柳轩正在无可脱窘的时候, 看到这些孩子, 便道:“围着做什么?快让开。”   他的脸上还是红彤彤的, 颇为可爱, 语气且又不凶,这些小孩儿哪里会惧怕, 越发嬉嬉笑笑, 窜跳着不肯离开。   上官松霞却很是喜欢地瞧着这些孩童, 看柳轩脸红羞怯的样子,倒也是个小孩子般,她微微一笑:“你不是买了不少糖果么?散给他们吃就是了。”   她极少会笑,有时候就算露出笑容, 也会很快收敛,此刻倒是笑的很开怀。   柳轩怔怔地看着, 鬼使神差地说道:“可是……师父还没尝过。”   松霞君接过他手中一包松子糖,自己吃了一块儿, 只觉甜香满口。   便点点头, 将糖散给众孩童吃。   那些小孩子看了糖果, 一个个喜欢的惊呼尖叫, 欢笑非常,纷纷地过来取糖吃。   松霞君看着面前那一个个乌溜溜毛茸茸的小脑袋窜动,含笑道:“慢些, 都有。”竟是前所未有的耐心跟温柔。   孩童们看见糖,就如同小鸡看到米,哪里会慢,只恨不得更快些。   嘈嘈杂杂之中,一只只小手争先恐后地探过来,不多时,一整包的松子糖竟都给分光了。   柳轩只顾看她令人迷醉的笑脸,后知后觉地发现只剩下了一张包糖的纸,顿时惊呼:“师父,这怎么都没有了?”   话未说完,松霞君望着他,慢慢地张开掌心,掌心里却还有一块儿粽子样的松子糖:“给你留着,尝尝吧。”   柳轩看着那块儿糖,竟似不敢相信。   上官松霞望着他发呆的样子,以为他是两只手中都拿着东西,自不方便取糖。   又想到他昨夜喂自己吃枇杷的情形,便将那糖果拈起来,送到他的唇边:“吃吧。”   柳轩双眼睁大了几分,缓缓低头,却见松霞君细嫩的手指捏着那块糖,他咽了口唾沫,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张嘴。   刚要吃,却又怕会碰她的手指,就小心翼翼地,慢慢地用唇将那块珍贵无比的糖果含住,最后舌尖一卷,这才吞入口中。   松子糖的甜香在舌尖上漾开,又迅速地蔓延到心底,柳轩竟觉着天上地下,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甜之物了。   风飒飒,白云掠过身畔,柳轩骑着梅花鹿,望着近在咫尺的那道身影,那甜意好像霸占了他的口舌跟心肺,集市上那老者的话时不时地在耳畔响起——   “你的心上人?”   “是道侣吧。”   “这样的女孩子,自然要千疼万爱。”   他终于按捺不住:“师父……”   上官松霞微微转头:“何事?”   也许是因为集市上跟孩童们的相处太过愉悦,松霞君的神情是放松的,虽然她没笑,眼神里却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   “我、”柳轩的心狠狠地一颤,他的心里滚烫,那句话好像是被放在沸水中煮的饺子,一定要给捞上来:“我……”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鹤唳。   柳轩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但是九天鹤唳,那清啸的声音过于尖锐,完全将他那句本就不算高的话给压的死死的。   上官松霞来不及问他说什么,便回过头去,前方不远就是绮霞峰了,而这一声鹤唳,代表着傅东肃如今正在山上。   她的神情变得肃然了些,没有了之前的轻松:“看样子确实出了大事。”   回头吩咐柳轩慢慢跟上,上官松霞一挥手,身形加快,如同一道流风,便自他眼前消失了。   松霞君的身形过于快,除了几个高阶弟子以及傅东肃身边几人外,几乎无人发现她已经回到绮霞峰。   但柳轩就不同了,梅花鹿过于招摇,在半空中飘挪了半晌才缓缓地降落在三清殿前,等他下地,早有无数的弟子围住了。   绮霞宗的道众们,有一大半是喜欢柳轩的,何况又知道松霞君对他格外好,本来是罚他在回雪阁禁足的,谁知竟又破格离山。   不过,松霞君如今又肯将梅花鹿给他乘坐,应该是不会再责罚他了。   一个弟子雀跃问道:“小师叔这一趟出去,是不是跟了宗主大长见识了?”   另一个道:“小师叔祖快给我们说说在山下都遭遇了什么?”   柳轩道:“刚才听见鹤鸣,是怎么回事?”   众弟子听问,这才回答:“是敬天宗的傅相爷在这里呢。”   “他怎么在这儿?”   弟子们听问,脸上的笑尽数收敛,有道:“小师叔有所不知,在宗主跟你下山之后,突然就有一伙山贼来扰乱,若不是傅相来的及时,只怕要给那些人冲入山门了。”   正在此刻,柳轩听见一个声音唤道:“小师叔!”   众弟子闻言纷纷退下,柳轩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从大殿内快步而出的穆磊。   穆磊无视其他弟子,径直走到柳轩身前,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小师叔你无恙?”   柳轩笑道:“怎么了?”   穆磊的唇动了动,拉着他绕到殿后:“小师叔,你下山那天,不是遇到了那两只难缠的鳄怪吗?你……没被它们伤到?你是怎么脱困的?那两只鳄怪又如何了?”   “那天你不是重创了它们么?”柳轩眨了眨眼,笑道:“它们知道打不过你,自然就跑了。”   穆磊目瞪口呆:“可是……”   当时的情形他回想了千百遍,他虽然伤了双鳄,但远不到能将他们吓跑的地步,甚至恰恰相反,他激怒了那两只妖怪。   “反正无事就好,”柳轩拍拍他的手臂,轻描淡写地:“对了,傅相现在哪里?”   栖霞居,小院中,傅东肃将事发经过跟上官松霞说了一遍。   “你不必疑惑,”看着松霞君脸上的不解之色,傅东肃道:“你必然想,为什么绮霞宗安泰百年,偏这时侯会有什么山贼。”   松霞君沉吟道:“难道真的不是山贼?”   傅东肃走到石桌旁边,斟了一杯香碧螺,单手捏了送给松霞君:“想想也知道,哪里会有山贼这么大胆,而且偏偏是在你才离开山中,便来挑事。”   她微微垂首接过,问:“是什么人?”   傅东肃沉吟片刻:“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让你把柳轩给我吗?”   上官松霞嗅着那碧螺春的香气,刚要喝一口,闻言手上略停。   清亮的双眸看向傅东肃,过了会儿她才道:“难道,跟这件事有关?”   她当然清楚,傅东肃不是个无缘无故死缠烂打的人,上次她已经拒绝了的事,按理说他绝不会再提的。   傅东肃道:“上官,你猜我这次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及时?”   上官松霞皱眉:“我不知。”   傅相一笑:“喝罢,喝完了再跟你说,别叫你这么不安心。”   上官松霞只得喝了半杯,才看向傅东肃。   傅相道:“有人提前跟我通风报信。你不用问是谁,你若够用心,自然会猜得到。”   上官松霞想了会儿,心头一动:“是不是林……”   傅相微笑:“果然是师徒同心。”   上官松霞把茶杯放在桌上:“真的是她?”   他们这会儿说的人,自然是林朱曦,因为傅东肃那句话,暗示了来袭击的山贼跟他要柳轩相关,而他之所以要带走柳轩,是因为天师府虎视眈眈。   那就是说,山贼跟天师府脱不了干系。有了这一层,向着傅东肃报信的人是谁,可想而知了。   傅东肃道:“她到底是放不下师门,不过,恐怕她这般做法,也逃不过天师府的眼目。”   上官松霞微怔,竟有些担心:“她……会怎么样?”   傅相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甘露真人的手段不容小觑啊。不过你也不用过于忧虑,林朱曦是个聪明玲珑的,她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会想到后果。”   上官松霞摇头:“我宁肯她……”   “你宁肯她不要如此?但若不这样,绮霞宗势必大乱,你该清楚的,那些山贼自然不是寻常人,多是乱兵假扮的,一个个都是嗜血之徒。你这宗内的弟子对付妖魔是好手,但若是论起突袭冲杀之类,比起那些人可差多了。”   上官松霞知道他说的是正理,但林朱曦若因此而遭遇危难,那么她又将……   缓缓地在桌边落座,抬手抚住额角。   傅东肃随着走过来:“南华一行如何?”见她不答,便道:“先前你没回来前,我给你算了一算,你要不要听?”   上官松霞抬眸看他。   傅相道:“是‘天山遁’。”   “何意?”   傅东肃一笑:“你变数当前,恐怕需要豹隐南山。”   上官松霞也随着笑了笑,手轻轻地一摆:“我还有什么变数。”   傅相自己端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口,轻声道:“我听说你这次离开绮霞宗,并没有带任何人,柳轩是怎么追去的?”   上官松霞的唇微动:“是……借助灵光索之力。”   “呵,”傅相笑的有些讥诮:“一个未入门的少年,竟会催动灵光索?上官,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   上官松霞转开头,院外前方,那道瀑布高高挂起,如白练如霜雪。   傅东肃没有立刻开口,静等了片刻才道:“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你离开那天,云梦泽的双鳄袭击流泉山庄,害死数名弟子,穆磊赶去营救,却差点殒于双鳄之手。”   上官松霞微微色变,站起身来便要唤穆磊。   傅东肃道:“你放心,他无碍。你也不用着急传他……嗯,这会儿他多半在找柳轩询问,而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可知道是什么救了穆磊?”   上官松霞对上傅东肃深沉如渊的双眸,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他要说的自然跟柳轩脱不了干系,毕竟他们刚才所谈的就是小九。   那天,穆磊醒来的时候,现场除了几具尸首跟伤重的弟子外,却并不见云梦双鳄跟柳轩的影子。   穆磊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以为,柳轩已经遇难,而那双鳄去了流泉山庄、或者还上了山。   但打发弟子分头探听消息,却意外得知,那鳄怪并没有袭扰山庄,也未曾出现在山上。   穆磊回到流泉山庄,盘膝调息,暗运玄功查探,方圆十数里中,竟无妖氛!   那双鳄竟好像离开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且,柳轩也一并失踪了。   穆磊惊心动魄,他竭力回想,只想起自己昏迷前,那两只妖鳄是向着柳轩冲过去的,怎么看,柳轩也不可能生还的。   在穆磊觉着,连他都对付不了的妖怪,柳轩那种什么道法都不会的少年,又岂能鳄口逃生?   谁知……完全想错了。   直到傅东肃前来坐镇,穆磊把经过告诉了傅相,并准备带弟子追杀鳄怪,傅东肃劝他稍安勿躁,只静静等候罢了。   他的伏羲卦算炉火纯青,早算到那两只鳄怪凶多吉少。   可怪就怪在,他算不到柳轩如何。   如今傅东肃知道柳轩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鳄怪却灰飞湮灭,个中真相,又何必多说。   那可是连穆磊都对付不了的大妖。   傅相道:“上官,你虽正直,却非愚钝,我知道你必然看出蹊跷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想我怎么做。”上官松霞垂眸。   傅东肃盯着她,慢慢靠近,低低地说了几句。   他眼底所见的红唇微微地抿了抿,翠黛的眉头微蹙,傅相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想再错过这次机会。   “我不想惹你反感,这话我只说着一次,你不同意,就罢了,我从此再也不提。”傅东肃盯着上官松霞,看似语气温和,实则以退为进。   终于,上官松霞开了口:“那好,就如你所说。”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间少年的声音响起:“师父,师父!”透着一股子不知人世忧疾似的欢悦。 第27章 上官:“师父是为了你好……   上官松霞回头, 院外,是柳轩蹦蹦跳跳地现身,手中还提着先前买来的糖果点心。   “师父, 我给你把糖送过来……”还未说完他就看见了傅东肃,脸上的笑容收了收,才又叮嘱:“你别忘了吃。”   走上前将东西放在桌上, 犹豫着, 看他们都没开口, 气氛也有些不同寻常, 柳轩讪讪道:“那我先回去了。”   “小九,”上官松霞开口:“你留一下。”   柳轩忙问:“师父, 有什么事吩咐?”   上官松霞垂眸:“先前你受了伤, 不知如何了。”   “都已经好了!”柳轩忙回答。   沉默片刻, 上官松霞起身:“你随我来。”   她往前走去,傅东肃默默地看着,也随着站起。   柳轩有些疑惑,却仍是赶紧先追着上官松霞, 出了栖霞居一直往前,便是慎思堂。   这慎思堂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 是宗主静修之处,此处并没供奉什么神位, 所有的只是上官松霞的师父, 张济翁的牌位。   柳轩只听说过此处, 今日还是头一次亲来, 却见这堂中甚是宽阔,一色水磨青石地面,四壁空旷, 只在中间的一张古朴长桌上,一牌位,两碟供果,一个香炉,简直冷清。   “师父,你先前就在这儿静修?怪道能静下心来,什么分心的都没有?”他不由笑着说。   只顾打量的柳轩,却没注意到,身后傅东肃缓步走到门口,身形若有若无地挡住了门。   上官松霞来到供桌前,点燃了三炷香。   她始终垂着双眸,香烟缭绕在她的眉宇间飘过,这张脸上如喜如悲,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终于她道:“你过来。”   柳轩赶紧上前。   上官松霞道:“你给师祖上一炷香。”   “哦!”柳轩把手往身上擦了擦,郑重其事地上了香,口中振振有辞。   上官松霞看向他:“你嘀咕什么?”   柳轩扬首笑道:“我跟师祖说了,让他老人家保佑师父平安喜乐。”   上官松霞眉峰皱蹙,还未开口,就听门口傅相低低咳嗽了声。   她转开头,走出几步去,柳轩不等吩咐,自发跟在她身旁:“师父,怎么了,难道我许错了愿?”   上官松霞摇了摇头:“你做的很好。”   柳轩瞄了眼傅东肃,小声问:“师父,他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松霞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小九,你坐下。”   柳轩垂头看到地上有个蒲团,想来是上官松霞先前静修时候所坐,他心里喜欢,却还是问道:“师父,要干什么?这个……我能坐吗?”   “坐吧。”   柳轩这才盘膝坐了,又不敢让自己的喜悦表现的太明显,便尽量地正襟危坐。   上官松霞走到他身后:“你别动,我看一看你的伤。”   柳轩“哦”了声,又道:“真的都已经好了。”嘴里虽这么说,却痛快地要去解衣裳。   但才一动,背上便给什么轻轻地一拂,柳轩愣怔,感觉到那是上官松霞的手。   他知道上官松霞神通广大,就算不解衣只怕也能知道,于是道:“师父,你又记挂我的伤,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那只纤纤小手仿佛抖了抖。   上官松霞停手,望着乖乖坐在跟前的弟子,想起在南华嵩州府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曾如现在这般想要“查探”柳轩的伤,但柳轩又怎会知道,她当时在意的其实并不是他的伤。   傅东肃没有说错,她确实地知道柳轩不妥。   尤其是在元神归位之后,过于敏锐的灵识,又感觉到了昔日那股熟悉的大妖的气息。   当时她动手,不是要为柳轩疗伤,而是想对他下手。   但是在听了他那句“师父别为我耗费内力”,还是没来由地心软了。   但就算她能够欺骗自己,身边却还有个傅东肃。   她从来是为捍卫正道,斩妖除魔,冷绝无情,可不知为什么,明知道这个徒弟有异样,还是收在身边,甚至在发现他的端倪后,还是心慈手软。   这可太不像是她了!   绮霞宗从她而兴,她不能辜负张济翁的期望,也不能辜负心中的信念。   她不能行差踏错。   所以在穆怀诚跟谢白袅的事情发生、乃至引得林朱曦因而伤到谢白袅后,她才毫不留情地遣散了三个得力的徒弟。   上官松霞虽并不以为女子会比男人差,但世俗偏见不可消,所以她更得竭尽全力,维护绮霞宗上下的清正。   没了规矩的话,宗派上下乌烟瘴气,流言蜚语漫天,人心扰乱,她一手开创的宗派,也会在她手中轻易被毁掉。   所以就算再不舍,有些事情,她必须得做。   现在,轮到柳轩了。   望着毫无防备的柳轩,听着他的那句话,上官松霞的眼睛突然有些异样。   但就算不抬头,她仍能察觉傅东肃正在盯着自己。   上官松霞告诉自己——她做的没有错,假如柳轩是妖魔,她势必是要铲除的,而他所表露的一切,恐怕是妖魔的假相而已。   毕竟精怪是最会魅惑人的。   柳轩觉着背上的手摁落下来,有一点暖意沁入。   他的唇角止不住上扬,有些得意地看着前方的傅东肃,奇怪这个人怎么还戳在这里,真是不识趣。   若非不适合在这会儿开口,他定要讥讽几句。   可就在他自得之时,背心的熨帖抚慰突然变了,取而代之的,是凄冷如冰的刺痛感。   柳轩觉着不妥:“师父……”   上官松霞道:“别动。”   柳轩睁大双眼,不知她要做什么,他对上官松霞自有十万分的信任,当下咽了口唾沫,勉强坐定。   而在他面前的傅东肃,也微微地皱起眉头,双足挪动,谨慎地往前走近几步。   上官松霞掌心发力,双眸微闭,只有傅东肃看的明白,她眉心一点灵识,正在查探柳轩全身。   她还是不死心啊,难道事到如今,还心存侥幸,想柳轩只是个普通少年而已?   不管柳轩怎么擅长伪装,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的异状却不是什么巧合、运气所能解释。   傅东肃些微恼怒:“上官。”   与此同时柳轩有点痛苦地叫了声:“师父!”   他觉着身上开始发冷,好像被浸入冰水之中,又像是在砧板上的鱼,浑身上下被剐鳞似的疼。   他不知道那是上官松霞在查探他的身躯,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只是不解,不知为何会这么疼。   就在傅东肃几乎忍不住的时候,松霞君睁开双眼,清凌凌的双眸盯着的,是柳轩的后心。   灵识之下,她看到一点黑气,凝聚在柳轩的心头上。   上官松霞倒吸一口冷气:“傅相。”掌心发力,灵光大炽。   灵光之中,傅东肃同样看见了那点黑气:“呵,原来藏在这里。”   柳轩正浑身不适,看到傅东肃眼带杀气,更加十万分不舒服:“你干什么?师、师父……”要不是上官松霞叫他别动,此刻他早就跳起来了。   只听身后松霞君道:“小九,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异样?”   柳轩颤抖着问:“师父、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异样?”   上官松霞道:“比如你……有时候会忘记些事,或者行为之类,不受控制。”   柳轩忍着疼:“师父是什么意思?我、我不懂。”   上官松霞淡淡道:“从在柳家跟你初见,你身上就有些异常妖气,我当时只以为是自己多心。”   后来在漕江上,她元神离体去了龙宫,水贼跟鱼怪先后而至,那熟悉的妖气再度出现,但柳轩那会儿受伤极重,松霞君便以为那妖气是鱼怪身上的。   等他吃了紫云丹后,那妖气就消遁无踪了,一直到上了绮霞宗,两个多月,也是相安无事。   可是先前那蛇妖袭来,柳轩出现,那熟悉的妖气也再度浮现。   柳轩隐隐明白过来:“师父难道……怀疑我是妖?”   傅东肃代替她回答:“不是怀疑,你就是。”   “我不是!”柳轩厉声道。   话音未落,后心处有什么直刺而入,尖锐鲜明的剧痛让他缩紧了身子,没法儿出声,因为牙关骤然咬紧,口中也渗出淡淡的铁锈气,那是血涌。   “师父……”柳轩撑不住,很想逃脱:“你、你做什么?”   上官松霞的声音里并无任何情绪:“小九,师父是为了你好。”   傅东肃却道:“上官,不要勉强,当断则断。”   上官松霞不为所动,眼睛只盯着柳轩的后心处,灵力幻化的剑刃已经刺入了柳轩身体,一寸寸向着他的心头逼近。   按照傅东肃的意思,杀了柳轩,一劳永逸,但他知道上官松霞是不会答应的,所以他退而求其次。   ——柳轩若是妖魔,不至于在吃下紫云丹后安然无事,而且身上妖气隐匿的非常好,所以他猜测,多半是妖魔躲藏寄生于柳轩体内。   那么,只要将妖魔逼出来除掉,或许还能够保全柳轩。   上官松霞果然答应了。   但傅东肃又清楚,这么做比直接杀了柳轩要难百倍,而且极冒险。   妖魔于柳轩体内,趁其不备杀了,自然省事,可若生生逼的妖魔现身……倘若是个法力高强的大妖,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所以上官松霞动手的时候,他必定得在旁边辅助。   灵力之刃渐渐逼近柳轩心上,就如同利刃生生劈开血肉一样,这种疼痛自非常人能够忍受,柳轩额头冒出冷汗,脸白如纸,极近晕厥,口中兀自唤道:“师、师父。”   柳轩简直不相信上官松霞会这般对待他,更希望上官松霞能够手下留情快快停下,但让他失望的是,他甚至能鲜明的感觉到,那足以叫人魂飞魄散的利刃,快要把他的心刺穿了!   他温柔的师父,怎么能这么狠心。   柳轩的眼中漾出泪,是疼,或者是伤心绝望……竟不可知,泪光之中,摇摇曳曳地有血色浮出。 第28章 傅相:“你喜欢他?”……   松霞君硬下心肠, 剑刃逼近柳轩心头,想要将藏匿于他体内的妖魔诛灭。   她不想伤及柳轩性命,事实上之所以要用这般麻烦的手段, 就是要保全柳轩一条命。   对于这个小弟子,她打心里是有一份格外怜惜的,许是因为他已家破人亡没了出身之地, 许是因为他对自己一片烂漫赤子之心。   她想用雷霆手段逼那妖魔离开柳轩体内, 这样对柳轩的伤害最低, 但让上官松霞意外的是, 灵识之刃几乎要刺入柳轩心头之时,那点黑气突然诡诈地消失不见了。   上官松霞一愣。   身前傅东肃道:“上官, 别再徒劳了!你还看不出来么?”   她没有做声, 傅东肃已经来至身旁, 他指着柳轩,厉声道:“他们根本是一体的!”   上官松霞的双眼睁大,她是半仙之人了,七情六欲本就比凡俗之人要淡泊, 但此时此刻,却觉着心头一股沁凉生疼地掠过。   如果可以她想反驳傅东肃的话, 柳轩不是妖!柳轩还可以救!但她心里却又清楚傅东肃说的怕是没错。   最终还是……要杀了吗?   她一共就六个弟子,已经有三个裂出师门, 她以为那已经是极限, 如今居然还有一个要死在她的手中?!   “师父, ”听见了傅东肃的话, 柳轩仿佛也察觉了不妥:“师父你要杀我吗?”   他的唇角已经有血迹沁出,双眼好似有血泪涌现,但上官松霞在他身后, 看不见这些。   傅东肃却看的很清楚,望着少年眼底一丝按捺不住的血光,东肃冷哼了声:“妖孽,此刻还要魅惑人!”   话音未落,傅相抬手,一掌向着柳轩天灵上拍去!   上官松霞抬眸,看傅相雷霆万钧地出手,正在怔忪,就听柳轩道:“师父,你说过永不殺徒的……”   不知为什么,就仿佛是在所有的空茫之中找到了一个不太可靠的理由,就在傅东肃拍落之时,上官松霞抽手,抓住柳轩肩头将他往身后一拽。   傅东肃的手掌落空,再往前可就拍在她身上了,傅相反应迅速,生生刹住掌风。   但心里怒气却是刹不住地一涌而出:“上官松霞!”   松霞君微微闭了闭双眸:“傅相,请容我……”   “你袒护他!”傅东肃无法相信,甚至有一点气急败坏:“你竟袒护一个妖?”   她被骂的羞惭,生平第一次觉着理屈词穷:“我、我只是不想……”   傅东肃望着上官松霞的神情,又看看她身后的柳轩:“你总不会、”匪夷所思地他道:“喜欢他吧?”   上官松霞没弄明白他是何意。   当然了,她的确喜欢柳轩,如果柳轩没有那一重身份的话,他是个很可人心的小弟子,很温惇而聪明的小少年。   不仅是她喜欢,绮霞宗上下怕也有不少人喜欢,比如玄太,就在她面前对柳轩赞不绝口。   她不懂为什么傅东肃会特意问她一句喜不喜欢柳轩。   如果不是因为有妖魔的隐患,她确实是会很喜欢、很宠溺这个小弟子的。   所以就在方才傅东肃要下杀手的时候,才不惜得罪傅相、并违背自己一向的行事,替他挡下。   四目相对,傅东肃看的清楚,上官松霞的眸子依旧是清明纯粹。   哦,原来她并不懂,可虽然不懂,却出自本能地维护柳轩,为这少年破格。   他不知要说什么好:“果然是我多事了?”   苦笑,傅东肃道:“上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要杀他,或者纵他,你给我一句话。”   上官松霞垂眸,理智跟情感摇摆,她选择听从本心:“我不能杀……小九。”   傅东肃抬头,是无奈,是失望,最后他道:“好!确实是我多事,是我不该管你师门的事,是我不该为你担心。从此后,绮霞宗的事务,我一概不沾,随你!”   说完这几句话,傅东肃身形凌空,向后退到门口。   他轻笑了声,转身,疏忽远去。   上官松霞心中有一点寒意未消,而一具身子从后靠过来:“师父……”   低弱的唤,少年依赖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我知道师父、必舍不得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子重重地压下来。   上官松霞压下所有思绪,及时转身,将昏迷过去的少年拥住。   玄十四捧了一碗药,走进屋内。   自从柳轩从慎思堂回来后,连着躺了三天,身体才有些起色。   “小师叔,好些了么?”他扶着柳轩起身,“这是才拿回来的药,趁热喝了吧。”   柳轩闻到一股苦味:“要喝到什么时候?我没什么大碍了。”嗓子眼里都是苦的:“师父在做什么?”   从那日死里逃生,上官松霞并未再跟他照面。   柳轩心里忐忑地,每每想去栖霞居,玄十四只劝他说宗主事忙,等他养好身子再说等等。   见他又问,玄十四笑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清修罢了。”   吹了吹药汤,玄十四又道:“说来,多亏了小师叔先前命他们送来的银子,宗主轻快了不少呢。听师父说,本来这几天还有几处应酬的地方,一来因为小师叔那批银子够,二来宗主又才去了一趟南华,倒是该好生整休一段时候,所以不曾有别的安排,这会儿正在静修呢。”   终于哄着柳轩喝了药,玄十四皱眉喃喃道:“就是有一件不太对。”   “怎么了?”   玄十四琢磨:“往常宗主静修,通常都会有霞光现于半空,可是这次……却不曾见。”   柳轩怔了怔:“这是为何?”   玄十四叹了口气,小声道:“究竟为何,我又怎么知道呢,不过按照宗主的修为,只差一步就能入天道了,大概是、遇到瓶颈了吧,要能天时地利的……突破这一层就好了。”   这话,他也是偷偷听张玄太私底下跟穆磊提过的。   正说到这里,天色突然起了变化,原本日色晴好,此时却阴云密布,屋内屋外都好似被阴影笼罩。   玄十四诧异:“哟,怎么这天说变就变?是要下雨?”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呼呼”数声,一阵劲风袭来,竟把半开的窗户吹的猛然合上,发出惊人的一声轰响。   玄十四跳起来,赶忙去关窗,抬头之时,却吓得倒退几步。   柳轩问:“怎么了?”   “这、”玄十四瞪着前方半天空,声音都变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轩跟着下地,走到窗口往外看去。   却见南边天空上,是一大团青黑色的阴云,把太阳都遮蔽了,而在那浓厚的云团之后,张牙舞爪,恶形恶相的,却……竟像是有无数妖魔!   两人正看,耳畔铛铛地数声响动,正是绮霞宗的传警钟声,惊心动魄。   自从跟傅东肃闹翻后,上官松霞留在山上清修。这几日她的俗务应酬虽少了好些,但不知为何,总是无法静心。   在慎思堂内坐了三天,始终神思浮躁,心神不宁。   日色被遮蔽之时,上官松霞眉头皱蹙,而后来的那阵风,蓦地让她睁开了眼。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看去,却瞧见天际那涌现的妖形魔相。   上官松霞向来笃定自若,冷静自持,不管遇到什么情形都会从容应对,但在此刻,望着这种阵仗,也禁不住色变。   一张手,令信送出,钟鼓楼上的弟子早在观望天色,接到她的令信,即刻将钟敲响。   而此刻山脚下的弟子们已经遇到了妖魔的袭击,且战且退,山上的弟子急赶下来援助。   五部之中的高阶弟子最有经验,其中大多数都是下山斩杀过妖魔的,但他们也没见过如今日这样,妖魔们仿佛是千军万马一般的骇人阵势!   以前就算是杀妖除魔,那不过是一个一个的斩杀,可是今日所见,这妖魔密密麻麻,竟似杀不尽般的,就仿佛天底下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来到了绮霞宗!   惊愕之中,云端的一只鸟妖先掠了下来,四肢已然有些人形的样子,但双脚却是尖锐的钩爪,而上肢,也仍是一双大张的铁翼。   众弟子满心惊骇,在高阶弟子喝令下才张弓搭箭,但要么准头不够,要么力道不足。   那鸟妖挥动翅膀,轻而易举地将大多数的箭簇打落,它腾空降临,巨大的钩爪扑击,众弟子丧失斗志,慌神躲避。   有一个躲闪不及的,被钩爪掠到,顿时皮开肉绽,那鸟妖怪叫着,把受伤的弟子一抓擒住,飞上天际。   关键时候,一道清亮剑光急射,正中那鸟妖左翅。   半空中鸟羽纷纷,鸟妖负伤,摇摇晃晃,被捉住的弟子便又坠了下来,有几个弟子急忙过去抢救。   原来是穆青赶到,身后几个训练有素的高阶弟子跃出,把一些修为略低的挡在身后。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绮霞宗从下到上,已然大乱。   如此多的妖魔,就算要毁灭整个东华,也不在话下,且又来的毫无征兆,绮霞宗并未提防,先吃了个大亏。   穆青在一重山门,张玄太带人在二重山门,各自抵御。   栖霞居上,上官松霞抬头观天,耳畔时不时地传来弟子们受伤发出的惨叫声,以及妖魔的悚然怪吼。   拂袖,早就按捺不住的秀骨剑腾空跃起,灵凤般冲破云霄,云端有几道妖影躲闪不及,发出惨呼。   上官松霞立于悬崖之上,迎着妖风,双手一合,结光明印。   眉心一点明光涌现,掌心开时,无数灵光化作金色长剑,流星般四散而去!   此时穆青在第一重门,已然负伤,正苦苦支撑不住,却见数道剑芒袭来,将他面前正猖狂狰狞的黑豺精一剑穿心!   那金色剑光穿心不灭,疾驰向黑豺精背后的群妖!   “是宗主!”穆青精神一振,挥剑高声:“宗主出手了,大家不要慌!”   上官松霞一出手,绮霞宗上下的逆势得以扭转,众弟子如吃了定心丸般,各施神通,殊死相搏,很快,妖魔如潮水般遁退!   依誮   慎思堂前,上官松霞双足落地,将手中擒住的一个妖怪扔在地上。   这妖怪生得极为凶恶,竟是一只皮色幽黑毛如利刺的地狼,本来已经能够幻化人形了,此刻给上官松霞摔出原形,只因受了伤,便只呲出牙齿发低吼之声。   上官松霞盯着这头凶兽:“为何犯我绮霞宗?”   地狼白森森的牙齿露在外头,鼻子上周出几道凶戾纹,它左右看看,料想是逃不脱的,便回答:“当然是为了你。”   上官松霞皱眉:“你说什么?”   地狼盯着她,长长的舌头在唇边上扫了扫:“绮霞宗的上官松霞是半仙灵体,吃了就可以升仙,几乎东华的妖魔都要凑这个热闹,你捉住我又有什么用,你能捉的尽那千千万万妖魔吗?别说是你,连你这绮霞宗上下的人也都要给吃的一干二净。”它不怀好意窃笑了起来。   上官松霞并不废话,甩手便是一记灵符打过去,地狼“嗷”地叫了声,只觉身上仿佛被雷火劈中似的灼疼,当即夹起尾巴,不敢再叫嚷。 第29章 云螭:“想要她。”   山下的妖众暂时安静下来, 绮霞宗上下紧锣密鼓地收拾残局,安置伤者,布局防御。   张玄太正带了几个玄字辈的弟子前来, 远远地看到一只地狼蹲在上官松霞面前,他便命弟子们等在外间,自己入内。   “师父, ”玄太行了礼, 瞥着那只地狼:“流泉山庄那边的情形不妙, 穆青要带人前往。”   上官松霞脸色微变:“叫他留在山上, 我亲自前往。”   那地狼听见,眼神有点鬼祟, 上官松霞瞥见:“你知道此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她担心流泉山庄的弟子, 身上便流露出道威煞气, 地狼打了个哆嗦,耳朵乖巧地抿了抿:“不不、我是一时没想起来。”   张玄太问道:“那现在山庄到底如何?”   地狼唯唯诺诺,战战兢兢道:“这次过来,有几个大妖领头, 流泉山庄早给拿下了,那里的人只怕也凶多吉少。”   张玄太心头一沉。   上官松霞对玄太道:“你留在山上照看, 我去山庄一趟。”刚要转身又吩咐:“派人去看看小九。”   张玄太道:“师父,如果那里真的情形、不妙……师父且早点回来。”   在绮霞宗众人眼中, 宗主自是无所不能的, 但只有近身的几个弟子最清楚, 松霞君的软肋就是她太过于心软。   张玄太知道, 假如山庄情形惨烈,那必是上官松霞无法面对的。   上官松霞只一点头,回手揪住地狼的后颈, 拂袖御剑而去。   地狼本以为她要去山庄,自己就可伺机行事,没想到居然直接就给薅住颈子。   它竟无法挣扎,两只眼睛都翻出了眼白,明明也算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妖怪,这会儿竟跟个土狗一般给人揪着,地狼甚是后悔,早知道松霞君比传说中更厉害百倍,自己就不蹚这浑水了。   流泉山庄在上次被云梦双鳄所冲之后,才安稳下来不多久,如今遭受荼毒,却更是上次不能比的。   上官松霞还未到,就察觉滚滚的妖气自山庄冒起,她揪着地狼,自空中往下一看,正看见地面鲜血淋漓,狼藉一片。   院子之中,正有几个妖魔在啃噬山庄弟子,有一个弟子尚未死透,却生生地给妖怪拽在手中,就如同啃瓜吃菜一样地吃起来,惨叫之声甚是凄厉。   角落中又有其他的弟子,或给捆缚住等死,或被妖魔肆意欺凌,场景凄惨,犹如地狱。   上官松霞先前打光明印飞万剑退妖魔,本已经极耗损真气,只因担心山庄的情形才亲自前来,如今看这般惨状,怒气如江河奔涌,秀骨剑刷地出鞘。   那些妖怪正在尽情吃人,冷不防一道电光掠过,下一刻,首级便已经落地。   其他妖魔大惊,抬头却见上官松霞擒着地狼自空中降落,人未到,声先至:“敢伤我绮霞宗弟子。”   双眉微扬,杏眼圆睁,上官松霞将地狼一扔,秀骨剑重回手中。   上官松霞持剑,月白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清光,如同流霜飞雪般掠向前。   流泉山庄是绮霞峰下第一处庄院,那些妖魔来袭,流泉山庄首当其冲,这里的弟子之中高阶修为的有限,哪里抵得过那么多的大妖巨擘,顿时死的死,上的伤,偌大的山庄如今竟被妖魔所占。   上官松霞能够以气御剑,秀骨剑又是灵剑,同她心意相通,她已经很少亲自持剑对敌了,今日被眼前惨状触怒,触动杀机,竟是大开杀戒。   那只被上官松霞盛怒之下扔在地上的地狼,几乎给摔死,腿骨也随之折了一根,迷迷糊糊中想要逃走,却见前方那道月白的影子如一阵清风,快的已然看不清,而她所到之处,妖魔等一个个惨叫连连,身形接连倒下。   它吓的缩起身子,竟不敢动弹,只是拼命装死。   此刻,地狼生恐妄动的话引起上官松霞的注意,不由分说地也将自己给杀了。   松霞君杀红了眼,那些狡狯机变的妖怪,早在看势头不对的时候已经先起身逃了,只有一些凶戾粗莽的,还不知死活地继续冲过来,却纷纷都成了剑下亡魂。   一直杀到流泉山庄里妖声消遁,上官松霞还是心气未平,听到身后有动静,便回身挥剑。   幸而有个声音及时地叫道:“师父!”   秀骨剑的剑锋几乎掠到来人的颈间了,上官松霞心念一动,心剑合一,秀骨剑便戛然止住。   原来在她面前的,是个身着紫衣的美貌少女,竟是之前见过的林朱曦。   “你、来做什么?”上官松霞勉强收手,目光掠过林朱曦,看向周围,却见除了满地的妖尸外,便是山庄弟子的尸首交错。   林朱曦望着她,头一次看到上官松霞道袍染血的模样,尤其是那芙蓉一般的脸上,竟也沾了几点血迹,很是惹眼。   “师父。”林朱曦犹豫了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师父的脸上,沾了……血。”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帕子呈上,松霞君却并没有取过来,只仍淡淡道:“我无碍,有事且直说。”   林朱曦道:“师父,可知道今日为何会有这么多妖魔前来?”   上官松霞本是不太确定,可见林朱曦出现,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你说。”   林朱曦面露难色,可还是小声说道:“师父该猜到了,是天师,天师用了手段。”   上官松霞屏息:“是甘露真人唆使的群妖?是……为了之前我护住柳轩之事?”她因为斩杀妖魔而消去的怒火又开始涌起,声音不觉严厉起来:“他为了一己之私,竟勾结妖魔,做这种大伤天和之举!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朱曦不敢还嘴,上官松霞胸口微微起伏:“你事先可知情?!”   “师父,”林朱曦跪倒在地:“我想来报信,可是……”   因为上次林朱曦跟傅东肃透露了山贼围困一事,给甘露真人发现,施以惩戒手段。   这次又岂会再让她坏事。   上官松霞明白过来,寒声道:“你起来吧,我不会怪你,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国师所为,我向他讨回公道就是了。”   “师父,”林朱曦却并未起身,她仰头望着上官松霞:“我不想帮着天师为难师父,但是,但是我……我有一句话想劝师父,师父还是暂且答应天师吧……不然就算过了这一关,天师也终究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还会用什么手段。”   上官松霞冷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不会再等他如何了,这笔账,我立刻就要跟他算明白!”   “师父!”林朱曦惊愕而惶恐地:“真人毕竟是东华国师,师父难道要跟他撕破脸吗?”   上官松霞冷冰冰地:“你别说了。难道你想让我忍气吞声?倘若今日绮霞宗的人并无伤亡倒也罢了,但死了这么多弟子,我岂能善罢甘休!”   林朱曦是担心上官松霞对上国师,会吃亏,但同样,她知道松霞君向来最关爱弟子,如今死了这么多,断不可能再息事宁人了。   此刻外间有脚步声响,是山上派来的援军到了。   穆青最先冲了进来,一眼看到林朱曦在上官松霞跟前,脱口叫道:“三师叔!”   上官松霞没有在山庄久留,后事都交给了穆青处置。她自返回了栖霞居。   才进门,就看到有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边,却是柳轩,一眼看到她回来,柳轩急忙起身:“师父!”   上官松霞此刻真气虚耗,只向着他一点头,往内就走。   “师父你怎么样,你的脸色很不好。”柳轩亦步亦趋地跟着:“你受伤了吗?身上怎么有血迹?”   上官松霞随之低头,果然看到袖子上的血渍点点,那当然是妖魔之血。   当时气急冲天,不顾一切,如今看到这污糟的血迹,一阵烦躁。   “无事,你回去吧。”她心有挂碍,随口应付了这句,伸手去解开道袍,进门之时已经脱了下来。   柳轩在后怔怔地看着,见她道袍底下是一色素白不染的中衣,没了宽绰的道袍掩映,却显出了窄瘦的肩头,以及若隐若现的细细腰肢。   他定在了门口,呆呆地只管看。   上官松霞掬水洗了洗脸,指间竟有淡淡的血腥气挥之不去,她才皱眉,柳轩已经上前来:“我给师父换一盆水。”   上官松霞还以为柳轩已经走了,见他竟然还在,却也没有在意。   自己转到屋内,先吃了一颗紫云丹,又静坐调息。   柳轩打了水回来,听见里头没了动静,知道她必是打坐,而那袭脱下来的道袍却还放在桌上,柳轩喉头微动,走到桌边,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一抹衣角。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等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捧着道袍放在了脸上。   降真香的味道,好像是天底下最好闻的香气,不,不是什么降真香,而是带着这香的人。   他握着那袭道袍,不由自主地越来越紧,紧到无法松开,而心也随着狂跳,有个声音不失时机地冒了出来,无限诱惑地:“你……想要她吗?”   柳轩吓了一跳,手跟着一颤,左顾右盼。   那声音却似是在耳中响起,清晰鲜明地:“要动手,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了。” 第30章 云螭:“师父别怕。”……   吱吱的叫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柳轩猛然回头,却见竟是那只金丝小猴,正蹲在门槛上, 仰着头,两只圆圆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就好像看破了此刻他心中的骚动。   柳轩的手一松, 上官松霞的道袍落在了桌上, 他吞了两口唾沫, 脸先红了起来。   像是做错了事, 他转身急急地跑了出门。   这日傍晚,万仙观的的赤云子跟上监书院的白石真人先后来至绮霞峰。   这两位也是上官松霞的旧时相识, 向来有些交情, 只是上官松霞一贯的性情淡泊, 不太喜欢交际,除了傅东肃时不时地主动寻他,其他的道友并不如东肃一般殷勤来往,所以关系毕竟要薄上一层。   张玄太陪着两位来至栖霞居, 便自退下。   屋内三人落座,赤云子道:“我是看到绮霞峰这边妖云阵阵, 竟不知发生何事,来的路上正遇到白石真人。”   白石道人也看着上官松霞问:“从不曾见过这么多妖魔同时出没, 究竟是为什么?”   上官松霞道:“一言难尽, 此事恐怕跟甘露真人脱不了关系。”   赤云子跟白石道人对视了一眼, 赤云子道:“难不成是跟先前你收的那个小徒弟有关?”   上官松霞见他们竟也听说了, 便不再隐瞒:“若无意外,应该就是冲着小九来的。”   赤云子皱眉叹息道:“要真是因为此事,自然有许多种法子好好交涉, 竟然会召集那么多的妖魔针对绮霞宗,这手段未免太过了。对了,我先前听说傅相不是在此么?怎么不见人?”   上官松霞道:“事发之前傅相便离开了,他应该也没料到会有此事。”   说了这句,突然想起傅东肃给她批的那“天山遁”的卦,难不成是应了这件事?可她却不会什么“豹隐南山”。   赤云子一笑:“原来是这样,那大概不知在哪里有事绊住了,不然傅相该早就来相助了。”   上官松霞看出她有些调侃之意,便不答话。   旁边白石道人皱了皱眉,却说道:“松霞君,虽然国师确实不该,但说句不中听的,我们都是在东华境内,修道之人虽不染红尘,但我们毕竟还不是真的升了仙,还受人皇管束,对于东华的皇族之类……能不得罪,不得罪为好啊。”   上官松霞觉着这话似乎有些刺耳:“国师想拿小九做药人,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得不到,便如此不择手段,已经非正经修道人所为,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得罪不得罪的了。”   “上官你想如何?”赤云子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虽然白石道长的话你不爱听,但细想想未必没有道理,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说到这里,她放低了声音道:“为了一个少年,把整个绮霞宗拉入泥沼,你还是再仔细想想。”   上官松霞本以为他们两人是为担心自己、就算不来相助,应该也不会偏袒甘露真人,却没想到竟听了这些话。   “要我向着甘露真人低头?”她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两位同道,呵地一笑:“实不相瞒,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修道人的行径,如果今日妖魔围山确实是他,我在此向天立誓,势必杀之。”   白石真人跟赤云子都没想到上官松霞会是这样的意态坚决,两人惊愕地看着她:“松霞君……”   “不必说了,”上官松霞制止了,断然道:“两位该知道我的脾气,说出来的话,再无更改!”   白石真人忧心忡忡,摇了摇头。   赤云子眼珠转动,却笑了笑:“你呀,说淡泊,是个最淡泊不羁的,怎么说急,这脾气比霹雳火还要急躁呢?我们也都是为了你着想罢了,你不如再想想,你是不怕国师,想讨一个公道,但是绮霞宗上下这千余人呢?万一国师真的要针对,你将怎么安置宗中上下的弟子?或者假如今日的事情再度发生,岂不又有更多的无辜损伤?”   上官松霞沉默。   赤云子又劝道:“所以,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   “是啊,把那柳轩交出去,息事宁人。”白石真人也跟着说道。   慢慢地吁了口气,上官松霞淡淡一笑道:“本来我以为两位前来,是好意,现在才知道,你们是为了国师做说客的?”   赤云子并未否认:“上官,我们所说,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上官松霞笑了笑:“交出柳轩,等同我亲手杀他。早知今日,当初何必相救?既然救了,就绝没有再舍手的道理。”   “为了这一人,绮霞宗已经舍了不少弟子,你怎么冥顽不灵,难道真的要惹怒了国师,让绮霞宗也得覆灭之祸才罢休?”白石真人不悦地说。   上官松霞垂眸:“我向来顾惜弟子,但更要让他们知道何为人间正道,那就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如果今日,要靠献祭柳轩才能保存绮霞宗,这便跟我向来的宗旨相违背,那绮霞宗也没有存于天地之间的必要了。”   冷笑了声,上官松霞抬眸又道:“而且,先前血债已经欠下,我是势报此仇,若要上官松霞低头,除非我死。”   赤云子跟白石真人均倒吸一口冷气,无言以对,此刻他们总算清楚,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既然这样,那……就当我们什么也没说吧。”赤云子道。   白石真人也道:“松霞君,你……唉!你真是……”   上官松霞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位请吧。”   赤云子看了眼白石真人,两人目光交汇,真人笑道:“是啊,道不同,既然如此,我们告辞了。”   “请。”松霞君微微侧身。   “不送不送。”赤云子跟白石真人举手还礼的样子,却就在这时,两人突然齐齐地变招出手!竟向着上官松霞拍掌袭来!   上官松霞并无防备,间不容发之时,护体金光涌现,却仍是迟了一步。   毕竟赤云子跟白石真人的修为也不差她许多,又隔得近,上官松霞身形急退,强忍住喉头的腥甜之意:“你们……”有一线血丝,顺着嘴角涌了出来。   两人见得了手,却仍是不敢怠慢,呈掎角之势对着上官松霞。   赤云子皱眉道:“上官,你不要怪我们,我们都是不得已的。”   白石真人冷道:“松霞君,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得罪国师,既然身在红尘,就该遵循尘世规矩,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是你一般,毫无挂碍。”   原来赤云子早年生有一子,如今进了东华皇朝,在朝中担任官职,也算风生水起。   而白石真人所在的上监书院,也是依附东华皇朝的,书院之中就读跟修行的,多都是权贵子孙。   他们虽都是修道人,却各有所迷所贪,岂能如上官松霞一般清澈通透。   有了软肋,甘露真人自然很清楚该怎么拿捏他们。   上官松霞突然遇袭,心中惊愕之极,闻言怒极反笑:“什么尘世的规矩!我只知道天道不可欺,正邪不两立!”   秀骨剑早已经祭起,在空中防备两人再度进击。上官松霞咬牙:“你们若不插手此事就罢了,如果真的要助纣为虐,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赤云子道:“上官,不必说这样的话,你好好想想,连傅相都同你反目了,又何必还做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态?你都快众叛亲离了,这会儿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上官松霞盯着他们两人,冷笑:“若我不改,你们是要杀了我?”   赤云子道:“那也不至于,但是你……要跟我们去见国师。”   白石真人道:“松霞君,你太过清高,完全不知道得罪国师的下场将会如何,如果不想绮霞宗上下化作一片焦土,就按照我跟赤云子所说的,要么献出柳轩,要么……”   他还没说完就闭了嘴,因为他看到秀骨剑的剑尖正指着自己。   上官松霞失望之极。   本该是势不两立的修道者跟妖魔,如今却竟默契地联起手来,只为对付她。   她做错了吗?她当然没有做错。   但为什么连昔日的道友,此刻竟然跟自己反目,甚至不惜纵容妖魔肆虐。   上官松霞看看面前的赤云子跟白石真人,又扫向他们身后沉沉的夜色,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一双双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妖魔怪眼。   虽然受了重创,但妖魔却并没有完全退却,仍是在伺机而动。   大概,只要看出她支撑不住,那么绮霞宗将会经受比白天更惨烈的冲击。   可相比较妖魔的残虐,更让她无法忍受的,却是同道的叛离。   而且在这时候,她仿佛能听见外头也有兵器相交发出的响动,赤云子跟白石真人显然不是孤身而来,兴许带了弟子,或者是国师的人……   白天耗损的真气本就未曾充盈,方才又被两人所伤,内外耗损,但她却不能倒下,上官松霞提一口气,肃然喝道:“还想怎样,来吧!”   赤云子用的是剑,白石真人却是一把玉麈,他们两人因都给甘露国师软硬皆施地胁迫,此刻又跟上官松霞谈崩了,自然不再留情。   斗了片刻,白石真人见上官松霞的身形渐慢,觑了个空子,拂尘甩出,竟死死地缠住了秀骨剑,赤云子一剑向前,嗤地一声,上官松霞已经负了伤。   她并没有松手,而是运气一震,白石真人踉跄后退,左手一扬打出了几道寒芒。   秀骨剑挥动,将几点寒芒削落,却仍有一颗钉入了上官松霞的肩头,鲜血狂飙。   白石真人催道:“快趁机把她拿下!”   赤云子挥剑如风,步步紧逼,上官松霞耳畔仿佛听见有弟子发出的惊呼惨叫。   上官松霞盛怒:“你们!”   她不肯后退,横剑止步,手打八卦印,在秀骨剑上抚过。   赤云子见势不妙,急忙后退,上官松霞清斥一声,金光散开,赤云子退的慢了步,脸上顿时多了几道血痕,白石真人早在见势不妙的时候先出了堂中。   松霞君背靠着柱子,摇摇欲坠。   赤云子一时不敢靠前,又恨白石真人逃的快,便想叫他进来动手:“真人?”   唤了两声,不见应答,赤云子疑惑,难不成白石真人趁机逃了?   可很快又想到这不可能……他绝对没有这个胆量,毕竟无法跟国师交差。   正欲再唤一声,门外的沉沉夜色中,突然响起几声低沉的笑。   那笑声若远若近,赤云子回头,竟见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身后门边上。   屋内的烛光照出他清俊的眉眼,正是赤云子跟白石真人此行所欲的柳轩!   但是让赤云子震惊不信的是,此刻柳轩的手中,竟提着一个人,正是先前退出去的白石真人。   原本不可一世的白石真人,竟如一个小孩儿般给他捏着后颈拖在手中。   赤云子惊愕:“你……”   柳轩的眼底带着戏谑地笑,轻描淡写地掠过赤云子,却看向前方的上官松霞。   “师父,”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是奇异的灼热:“怎么了?谁敢伤你?”   上官松霞其实已经撑不住,眼前阵阵发花,只靠一口气还在强忍。   看到柳轩出现,她第一个念头竟是要护好他,要他到自己身后来。   但很快,她隐约看清柳轩手中的白石真人。   “小九……”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她恍惚地唤了声。   “师父,你可真是个怪人,”柳轩听到这个称呼,不知为何又笑起来:“不过你放心,这些虫豸伤不了我。”   说话之时,白石真人突然挣了挣,柳轩嘿嘿一笑,漫不经心地松开了手。   白石真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赤云子胆战心惊,定睛看时,突然尖叫了声!   原本白石真人相貌也算周正,算是个仙风道骨的样子,但是现在,却是容貌枯槁,竟如干尸般骇人,且已经气绝身亡了。   赤云子骇然,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颤声道:“你、你是妖?你……”   上官松霞收的小弟子,竟会是妖?这怎么可能!而且顷刻间竟把道行高深的白石真人给……   柳轩并未回答,只轻轻地一弹指。   金色的火焰跃落赤云子身上,烈焰吞噬,赤云子惨叫着滚地。   上官松霞并没看清楚白石真人的模样,但却看见了赤云子的惨状。   虽然方才还生死相搏,但见赤云子如此,上官松霞来不及多想便欲上前。   柳轩却已经到了她身旁,不由分说地一把揽住她的腰。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那纤细的腰肢搂在臂弯里,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师父别怕,”少年含笑道:“这次,换我护着你吧。”   妖气,浓烈的熟悉的妖气,上官松霞惊而抬头,也看清楚了柳轩的双眼,赤色的如染血琉璃的眼睛,以及眉心那道缓缓浮现的妖火痕。   “你……”心头巨震,毫无预兆地,她一口血喷了出来。   少年抱住上官松霞,身形腾空而起,一袭红衣被金色的烈焰浸染,看着就如同是黑夜中的日影。   那些躲藏于山林之中的魑魅魍魉,一个个仰头凝视,瑟瑟发抖,尽数噤声。 第31章 云螭:“吃了你。”   洞箫的声音, 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然,掠过水波。   上官松霞睁开双眼, 看到低矮的船蓬,初醒之时,脑中一片混沌, 神思随着那洞箫的幽咽飘荡了片刻, 才蓦地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   猛地起身, 却又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上官松霞看的清楚,此刻并不是在栖霞居, 甚至并非是绮霞峰上, 因为气息不对, 她嗅到一点潮润微腥的水气。   上官松霞转身下地,双足落地,身体竟极沉重,坠得她忍不住要往下跌。   自从步入半仙境界后, 她虽还是肉身,但却已然退尽浊气, 脱离凡胎,四肢百骸是一股飘然清气, 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御剑或者御风而行。   但如今, 身体就像是吸足了水的棉絮, 极为沉重而令她不适, 而且有两处剧痛。   这才想起先前受了伤,简单打量一番,伤处竟是给敷了药。   上官松霞勉强走了两步, 实在撑不住,双腿一屈往前跪倒。   就在这时,洞箫的声响戛然而止。   一道人影从外走进来,见状笑道:“师父,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上官松霞还未抬头,先看见少年纤细的腰间,别着的一管洞箫。   “柳轩”走到上官松霞身旁,五指搭在她的手臂上,微微用力要将她扶起。   面前的少年,长眉星眸,笑意盈盈,仍是一副纯良之态。   乍一看,上官松霞以为面前的人仍是柳轩无碍,这错觉初生之时,她心里也随之掠过一点奇异的宽慰,就仿佛之前的所有恶感都是幻觉,她并未铸下大错。   也许是太希望这样了,才会生出瞬间的错思。   当看见少年黑曜石般的眼底,若隐若现的一抹赤色影子,以及他眉心无法隐去的妖火痕,上官松霞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掌拍向柳轩的胸口。   掌心贴了上去,若在平时,这一掌自有开山裂石的威力,可是这会儿,她就像是一介凡夫,只听见微微沉闷的一声“砰”,面前的人,纹丝不动。   “柳轩”愣了愣,他看看上官松霞,又看向她拍落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起初的诧异过后,他嗤地笑了:“师父打我,也不用点力道?怪不得人家说,打是亲骂是爱。”   上官松霞比他更意外。   她盯着自己那毫无力道的手,又听柳轩说了这句,眼中顿时透出几分杀气:“你说什么?你这……妖孽!”   上官松霞用尽全身力气,要将柳轩推开,少年却反握住她的手腕,半真半假地说道:“师父,你这么骂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上官松霞双眼微睁,她望着少年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又看向他面上:“放肆,给我松手!”   柳轩笑道:“师父受了伤,这会儿站起来还艰难呢,我怎么忍心看师父再跌倒?少不得……让我多伺候着。”   他脸上的笑意太过烂漫,丝毫没有柳轩昔日那种腼腆而略带羞涩的神态。   上官松霞心头巨震:“你……”她本就受创,真气不稳,又动真怒,一时体内气息紊乱,一句话未说完便咳嗽起来。   身子却突地腾空,上官松霞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给柳轩抱了起来。   “你、放开!”她咳嗽着,勉力说了几个字。   柳轩垂眸笑道:“先前师父也抱了我好几次,这会儿换我抱一抱你又有何妨?我又不会做别的。”   他走到床边,将上官松霞轻轻地放下,却并不离开,而是垂眸望着她,目不转睛。   上官松霞已经没法儿再跟他置气,双眼微闭,尽量静心调息。   过了片刻,才听见柳轩感慨般道:“师父真美。”   她才稍微地将乱了的内息调理些许,听了这四个字,顿时那股气又散开:“你胡说什么。”   上官松霞原先是闭上眼睛的,此刻睁开才发现,柳轩竟近在咫尺的,她意外之余,心里涌出些许不安。   自己确实看走了眼,或者说,还是犯了“心软”的大忌。   明明傅东肃苦口婆心劝告过她,她却在最后那刻,孤注一掷地保下柳轩。   现如今难道就是她的报应了么。   上官松霞道:“你想做什么?这是哪儿?绮霞峰又如何了!”   柳轩的喉头动了动:“师父忘了?我自然是在护着你,这里嘛,是在雁江上。”   “雁江?”上官松霞越发惊愕,这雁江是往南去的,距离绮霞宗也有数百里之遥。   不等她发问,柳轩道:“至于绮霞峰嘛,应该是无碍的吧。”   上官松霞先把别的念头压下,只又追问:“到底如何了?”   柳轩瞥了她一眼,总算起身。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   在他带了上官松霞离开之前,有一个人急急赶到了绮霞峰,那道身影对他而言是又打眼,又讨厌,但是对于风雨飘摇之中的绮霞宗来说,应是救星。   可是他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上官松霞。   回头看向上官松霞,柳轩一笑:“师父还是先安心养伤吧……别太操心了。”   上官松霞见他要走:“等等,你要带我去哪儿?”   柳轩听了这句,才又意味深长道:“去一个好地方。”   上官松霞欲言又止,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果然没有再问。   见柳轩离开,上官松霞盘膝打坐,尽量地让自己摒弃杂思,修复功体。   她一旦屏息静绪,便能进入心无旁骛,物我两忘境界,但是此时,绮霞宗不知如何,而她自己也身处窘境,一时竟无法安然。   今夜月色极好,正近月中了,天际那轮明月皎洁明亮,如同一轮玉盘。   柳轩捧着两碟小菜,一碗粥走了进来,望着上官松霞打坐调息,他便将东西放在桌上。   他自个儿就在桌边坐了,出了会儿神,便转头看向上官松霞。   她的样子有点憔悴,这么闭着双眼面无表情的,简直就像是一幅很素淡的画,雪肤,乌发,以及那月白的道袍,通身上下没有什么艳色,清清淡淡,仙人不染凡尘之态。   不,不对……   目光落在那玲珑的朱唇上,唇珠微鼓,颜色极娇嫩的,就像是春日初开的月季的粉色。   那是唯一的一点绮丽。   柳轩心里身上一阵古怪的热涌。   不知为什么,明明很快就看完的一张脸,而且也不算陌生,他却反反复复地看个不住,越看越觉着这张脸,这个人,如描如画,实在惹眼的很。   而在盯着上官松霞的唇的时候,他更是按捺不住地竟生出一股饥饿之感。   这感觉来的甚是猛烈,猝不及防,他只能生生地让自己转回头来。   大概……是因为、会很好吃吧。   舌尖像是巡逻似的,又极不安分地在唇上扫了扫,柳轩猜测是不是因为没有进食的缘故。   就在犹豫要不要先喝一口粥的时候,只听上官松霞的声音响起:“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柳轩的眉一挑,转头,却见上官松霞正凝视着自己,他笑道:“师父干吗总妖孽妖孽的唤,你不是说要护着我么?”   上官松霞的脸色肃然:“我要护着的是小九,不是你。”直视着柳轩的眼睛,她补充了一句:“小九……怎么样了?”   柳轩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先前上官松霞问过绮霞宗如何,这在情理之中,他可以理解。但她居然……此刻竟还惦记着柳轩?   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他索性冷笑:“这还用问,我不是在这里么?”   上官松霞面不改色:“你不是小九。怎么,你不敢承认你是什么妖物?”   柳轩的双眸之中的红比先前深了若干,他却仍是笑道:“师父,激将法对我可没有用。”   河水冲着船舷,发出轻微的哗啦啦的响动,让上官松霞不由想起那次漕江之行,真是物是人非。   上官松霞道:“当时在吴中,那些天雷是冲你而去的是么?你故意地扑向我,是想借我替你挡住天雷?”   “哈哈,”柳轩笑了几声,赞许般:“师父好聪明啊。说来我还要多谢你。”   上官松霞早就有所怀疑了,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心中无声一叹:“你并非夺舍,但竟能隐藏在小九身体之中而不让我察觉,那你到底是……怎么样?”   傅东肃说他们是一体的,上官松霞不信,或者是不肯面对。   柳轩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觉着这身子很适合罢了。”   上官松霞不信这话:“你能耐非凡,想必是有来头的。你躲过天雷,本该就此离开,我自然奈何不了你,至少未必满天下追你。为什么你还心甘情愿地跟我上绮霞峰,难道你另有什么图谋?”   柳轩似笑非笑。   当初上官松霞从柳家救了他,于城外客栈醒来,他本也是有意识的,可惜当时被天雷所震,功体受限,他自知只要露出行迹,便逃不过上官松霞的一剑之威,幸而他呆在柳轩体内,上官松霞竟无法察觉。   后来上官松霞离开,他受不了那些凡夫俗子的气味熏染,便又匿了,直到森灵袭击,上官松霞来救,阴差阳错他又吃了紫云丹。   这紫云丹不愧是上官松霞亲自炼的,虽然对于柳轩的身体有莫大之功效,但同时也更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妖之元神。   竟就这么上了绮霞峰。   上官松霞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给她明澈的目光注视,柳轩的心里又生出那股强烈的饿感。   “我当然是想,”他没有再隐瞒自己的心意:“……吃了你。”   上官松霞眉峰一皱。   南华的那蛇精要吃她,攻击绮霞宗的群妖要吃她,她什么时候竟成了“仙丹”了?如今这徒弟也想吃她。   “原来如此,”她并不惊慌,而仍是淡淡地:“那你怎么不动手?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么?”   柳轩笑道:“师父竟这么大方?”   上官松霞波澜不惊地:“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却有眼无珠错看了你……罪有应得,也合该受此劫难。”   柳轩疑惑地看了她片刻,忽地一笑:“那么,我也只能笑纳了。”   上官松霞冷冷地看他一眼,垂了眼皮。   柳轩起身走到她的跟前,越是靠近,降真香的气息越是浓些,他仿佛能听见自己渴求的心跳,一声声越发急促。   不由自主地,柳轩伸手,手指探向上官松霞的下颌,他想要把面前的人看的更清楚些。   可就在指腹将碰到她的时候,无声无息地,上官松霞一掌拍出!   这一掌自然跟先前的不同,是她方才调息之后凝聚的所有内力,柳轩毫无防备,被击中腹部,整个人倒飞出去。   上官松霞飞身掠起,手捏剑诀召唤秀骨剑。   可不知何故,秀骨剑竟迟迟地不能出鞘。   上官松霞一怔瞬间,柳轩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举手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渍:“哟,师父下手可真狠啊。”   上官松霞不知秀骨剑是怎么了,可却知道不能给柳轩喘/息机会,双手合起,正欲打光明印,眼前一花,柳轩已经到了跟前。   他的眼中有一点凶戾,五指如钩向她摁落。   上官松霞退无可退,忽瞥见他袖中一点白光,当即挥手一指:“起!”   白练自柳轩的袖中飞了出来,灵光闪烁,果然将他捆住。   见灵光索将柳轩困住,上官松霞略微定神:“你这妖孽,还不招认,你到底是来自何方!”   “师父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来历,我自然会好好回答,何必要大动干戈,”柳轩看看身上的索子,叹息:“我……叫云螭。”   “云螭?”上官松霞皱眉: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你在柳家多久了?小九又如何了?”   云螭疑惑:“师父这会儿还惦记着那个傻子?是怕他死了吗?”   “你、闭嘴!”上官松霞很想给他一记耳光,她也说不清,为何面对这妖孽,自己的火气总是很盛。   云螭敛笑,眸色深深地:“在绮霞峰的时候,你跟那个傅东肃勾结,还想杀了我,保全那个傻子……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上官松霞看出他眼底的红影在加深,若然动手,此刻的她自然是无法降服对方,只会吃亏。   不过有灵光索在,倒是不怕。   她道:“小九当然好,至少是你这妖孽无法比拟的。”   柳轩是她选择护着的人,何况柳轩……确实也有百般可爱,岂是一个妖怪能比的。   “哦,是我没法儿比的。”云螭喃喃。   上官松霞没在意这句,心想他未必会老实交代柳轩如何,倒不如先带他回绮霞峰在做打算。   只是如今她没法御剑,倒是有些困难。   上官松霞向船舱口走去,想看看外头的情形,随机应变。   “你要去哪儿?”云螭问。   见她不答,云螭双臂微微一振,舱内白光浮动。   下一刻,上官松霞身上一紧,寸步难行,她惊而垂头,却见原先困住云螭的灵光索,竟在自己身上!   匪夷所思,上官松霞挣了挣,那索子果然更紧了些。   云螭则悠悠然地抚了抚衣袖:“师父,您知道这索子的功效,可别自讨苦吃。”   “你……”上官松霞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惊怒:“你是怎么做到的?”   云螭轻描淡写地:“师父把它给了我,它自然就认了我是主人了,又怎会为难我呢?”   上官松霞屏息,有些苦涩:“是么。我果然输的不冤。”   云螭好整以暇地:“师父,可别自暴自弃,你不是常教我不可如此颓丧么?”   上官松霞冷笑:“原来你竟记得。”   “师父说的每句话我可都当做圣旨一样。”云螭说的跟真的似的。   上官松霞道:“那我叫你放开,你怎么不听。”   云螭盯着这双带怒的明眸,眼神中掠过一丝戏谑之色:“要放开也是容易的,只要师父……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上官松霞半是疑惑半是警惕:“你想如何?”   云螭笑吟吟道:“我叫了你那么久的师父,你先叫我一声哥哥来听听。”   上官松霞的双眼瞪得圆圆的,她一贯自持内敛,极少会有这般外放的表情,透着无限灵动,看着更像是个懵懂不知的少女了。   云螭心里喜欢,笑催道:“叫啊,我可等着呢。”   “你放肆!你这、孽徒,你胆敢……”上官松霞本还觉着自己许是听错了,此刻见确凿无疑,几乎气疯,身上灵光索都随之又紧了几分,勒的伤处隐隐作痛。   她深吸一口气,心想他已经算不得是自己的徒弟了。当即强行按捺,只冷冷地:“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休要想折辱我!”   大概是气急了,她素白如雪的脸色,略带了几分轻红,双眸则似烈阳下的露珠,流光闪烁,比之素日的清冷,竟多了几分活色生香之意。 第32章 云螭:“师父不乖。”……   云螭咂了咂嘴, 饿的很,他只能暂时挪开目光,不敢再看下去。   越看心头越空, 真怕一不小心会直接把面前的人吞了。   上官松霞并未察觉云螭的眼神之中的异样,盛怒跟悔恨,让她越发晕眩, 眼前甚至都隐隐发花。   只听云螭嗤地笑了声:“既然是好东西, 当然要慢慢地吃才有滋味。”   才说完, 他忽然转头往船舱外看了眼。   转身要走, 心头转念,抬手向着上官松霞一指。   她毫无提防, 整个人跌回了榻上。   云螭笑道:“有不识相的人来了, 师父在此好好等着我。”   而此时, 外间有声音响起:“妖孽,还不现身!”   云螭不疾不徐地迈步出了舱,却见岸上有两个少年打着灯笼,中间簇拥着的, 却是个身着黄袍的道士,瘦长脸, 手中提着桃木剑。   老道士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船舱,看到云螭露面之时, 受惊似的后退了半步。   但这道士很快看清了云螭的相貌, 他把云螭上下细看了一番, 颇为意外地喝道:“少年, 舱内可还有人吗?”   云螭回头看了眼:“有啊。”   道士皱眉道:“是何人?”   云螭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道士呵斥:“此处妖气甚重,我怀疑有妖孽在此作祟,跟你同行的是什么人?”   明明最大的妖怪就在他面前, 他反而不认得,甚至怀疑船舱中的上官松霞。   云螭乐不可支,觉着这道士真真是个睁眼瞎,当下笑道:“你少胡说了,船中是我的……总之跟你无关,你快滚吧。”   不料,这道士自诩心明眼亮,见多识广,看云螭欲言又止的样子,且又是这个年纪相貌,便哼道:“小少年别不识好歹,我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你这般年纪,定然是为色所迷了……我告诉你,这世间的妖怪,最会的就是化作美人迷惑你这种不知世事的少年人了,我见的多了!”   云螭心里笑的打跌。   他本想把这道士即刻解决了,如今见这道士这么糊涂,也懒得动手。   只是看了眼舱中,云螭却又玩心大起,便故意道:“你这道士,少来鼓惑人心了,那是我极喜欢之人,她是不是妖,难道我看不出来?我劝你你趁早离开,别坏人的好事。”   老道士听了这般口吻,自是承认了船舱中的是个美人,于是一跺脚:“糊涂!等你被妖怪吸了精气,乃至于精尽人亡,就知道我的苦心好意了!”   云螭听着“吸了精气”的说法,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颌:“听起来,有点意思。”   老道士只以为这少年是色迷心窍,当下不再跟他多言。   道士口中断喝,右手拍出几道黄符,同时脚下一跺,纵身飞向船上。   不料人在半空尚未降落,云螭略略拂动衣袖,那几道黄符还没落下,便啪啪地化成了灰烬。   而老道士只觉着迎面一股劲风扑来,竟让他无法睁眼,整个人给这股强劲地力道掀的倒飞出去!   他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这才踉跄落地,不至于狼狈跌倒在地。   老道士惊魂未定:“好个妖怪……”那两个弟子扔下灯笼上前去扶,老道士喘着粗气,惊疑道:“这妖怪比我想象中更难对付!”   话虽如此,他的眼睛却仍是盯着船舱。   原来刚才云螭只是稍拂袖,并没怎么动作,这老道士一心以为真正的妖在舱内,哪里会在意他。   云螭懒得再跟他多言:“你赶紧滚吧,再呆下去就指不定如何了。”   他可不是个好脾气有耐心的,只是因为这道士的本事过于低微,对云螭来说,就像是猛兽看到一只极小的虫豸打眼前过似的,根本不入眼,懒得取其性命而已。   道士咬牙切齿,桃木剑一横,便要念诀:“我今日就要看看这妖孽的真形……”   云螭呵呵一笑,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一点妖火幽灵般闪现。   这道士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凭空多了一簇火苗,刹那间,他下颌的长髯被烤的松脆,有一缕竟燃烧起来。   道士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降妖伏魔,只赶紧后退,又伸手去灭火。   可那妖火如附骨之疽,不离左右,道士手忙脚乱,如同被野狗追着似的,呼呼喝喝,跳跳窜窜地跑远了。   云螭看的好笑:“不自量力,三脚猫的功夫也出来现眼,到如今不死是你命大……”   他说着迈步进船舱内,谁知一抬头,竟见灵光索落在地上,而原本被死死捆住的那人,却已经不见。   看着空空如也的舱内,云螭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想不通上官松霞是怎么消失的,早在她先前昏迷的时候,他已经在她身上下了禁制,而她原先跟赤云子跟白石真人那一场,原本已经是强撑而为,如今真力匮乏,元神虚耗,就算尽力调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所以秀骨剑竟感应不到上官松霞的灵力,也无法被她召出来。   何况又有灵光索捆着……怎么竟还能跑了?   云螭看着地上的灵光索,眼中透出几分恼怒,那索子似有感应,原地瑟瑟发起抖来,云螭一脚将它踢的飞起,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废人都捆不住?”   灵光索给他踹的落在榻上,鬼鬼祟祟地缩在被子底下,云螭将它捞出来,在手中胡乱拽了几下,塞进袖子里。   出了船,云螭纵身而起,运用灵识向周围搜索,终于察觉一点熟悉的气息,正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先前上官松霞在船舱之中,听那老道士把自己误会成妖魔,倒不觉着恼怒。   她认定如今落到这般境地,是她咎由自取,这般心境下,反而能够心绪平静。   上官松霞毕竟是灵光索的旧主,只要她静心细想,要解开也是容易的。   只是内力全无,就算解开也是一筹莫展,逃不脱的。   幸而那老道士为除妖孽,曾打过几道黄符。   那符咒虽说对云螭无用,但毕竟也是道家的灵符,自有法力凝聚。   上官松霞顺势借法,用了一个“遁”字诀,就在云螭击退老道士、无暇他顾的瞬间离开了船上。   但就算暂时脱困,只要云螭追来,自己仍是在劫难逃。   她不知道云螭究竟是什么来历,但这诡异的少年,着实让她心惊。   别说是现在失了功力的上官松霞,就算是功体完好无损的她,也未必就能胜得过对方。   所以在离开船上之后,她便又甩出一道灵符做替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希望能瞒得过云螭的耳目。   夜色渐深,荒郊野外,格外瘆人。   上官松霞停了步子,靠在一棵大树下,她很久没像是今夜这般狼狈了,浑身发热,额头上有些痒痒的,抬手一擦,才知道是出了汗。   长吁了一口气,上官松霞抬头,偌大的树冠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头顶的月光从斑驳的树影中洒落。   就在这时,隐约有脚步声响,上官松霞只怕是云螭追来,急忙隐藏身形。   片刻,不远处灯光闪烁,原来是几个人簇拥着一顶轿子正自经过。   她见并非云螭,这才松了口气,正要等那轿子经过,偏在这时,轿中有个声音道:“停。”   轿子停在原地,有个人从内走了出来,环顾周围,突然看向上官松霞藏身之处:“是什么人?”   上官松霞没想到这人竟能察觉自己所在,而他身旁的那些看似是侍卫般的,仿佛也要冲过来查看,当下道:“过路人。”   那人沉吟了片刻,突然道:“敢问,是松霞君吗?”   上官松霞大为意外,扶着树身看过去:“阁下何人?”   幽淡的灯影下,那是个中年儒生打扮之人,头戴文士巾,斯文清秀的样貌。   上官松霞觉着这人有几分眼熟,而对方看见她的瞬间,已经疾步走了过来:“真的是松霞君!我还以为我听错了……”竟是惊喜交加的语气,说话间已经到了跟前。   “你是……”上官松霞疑惑地望着对方。   那人止步,笑看着她:“三年前,在敬天宗,曾跟松霞君有过一面之缘的。”   上官松霞凝眸,又想起先前云螭说船在雁江,她突然一震,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芳州散人?”   那人见她记起来了,脸上笑意越发盛了:“我还以为,松霞君不记得在下了呢。”   雁江旁的芳州山庄,庄主亦是个修道之人,人称芳州散人。   上官松霞跟他见过一两次,没什么交情。甚至都不大记得此人的样貌,只知道名号而已。   却想不到竟在这里相遇,而且对方竟记得自己,且只凭着她的声音就认出来。   芳州散人盛情相邀,道:“我那庄子只在不远,松霞君若无他事,且暂时歇一歇脚如何?”   上官松霞虽然也很想找个避难所在,但她心里有数,云螭莫测高深,性情难测,万一给他察觉自己在芳州散人这里,连累了无辜之人,岂不造孽。   于是道:“不必了,我另有去处。”   芳州散人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恕我多言,松霞君的气息紊乱,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你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既然来到雁江,大家同修,我岂能坐视?松霞君若还看得起我,不如且让我尽尽这地主之谊。”   上官松霞见他如此坚持,只得明说:“我确实遇到一件难事,并不是要拂逆散人之意,只是怕留在此处,会给散人带来麻烦。”   芳州散人摇头笑道:“松霞君这便见外了,试问,假如是我落难,松霞君会置之不理吗?何况,我对松霞君仰慕已久,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呢。如今择日不如撞日,岂非天意?”   上官松霞见他这样盛情,心想自己还需要时间调息恢复,不如别在这空费口舌,于是道:“既然如此,就多劳散人了。”   芳州散人呵呵一笑:“求之不得。”   这芳州散人似是诚心诚意,把轿子让给上官松霞,自己随行,一刻钟左右便到了庄院。   这庄院颇为气派,院落深深,芳州散人陪着上官松霞进了内宅,又见她脸颊不佳,越发嘘寒问暖。   他道:“我也练了些丹药,虽比不过松霞君的紫云丹,却也有益气补元之效用。”   说着便叫小童去取了一个匣子,郑重双手呈上:“松霞君若不嫌弃,可以拿去用。”   上官松霞看了看匣中的丹药,嗅到那些名贵药材的气味,却也算是上品。   她虽嘉许芳州散人的心意,但她向来不是个习惯跟人打交道的,也不想耗费时间在寒暄上,只道:“有心了,我要打坐,先不奉陪了。”   芳州散人微怔,却不以为忤,忙笑道:“好……只是,松霞君若有别的需要,只管吩咐。”   在散人退下后,上官松霞盘膝,此刻总算是察觉自己身上仿佛给云螭下了禁制,内息竟无法调和,怪不得先前自觉身体沉重。   上官松霞暗暗着急,凝神守一,想要冲破禁制,几次三番,毫无功效,而她的脸色已经转红,细汗顺着鬓边缓缓滑落。   她一门心思在此,竟没留意到有一双眼睛暗中盯着她看了许久。   芳州散人看着灯影下正打坐的美人,他做梦也想不到,上官松霞竟会从天而降便落在他的面前。   最初照面的时候他就看出了松霞君的不妥,只是因知道上官松霞的能耐,怕自己看错了,不敢造次。   直到进庄院的时候,他总算确认了,虽不知上官松霞到底出了何事,但现在的她,跟个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毕竟连走到内宅,都有些气息不定呢。   对他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看的情难自持,几度犹豫,终于转身来到里间。   到了一处书柜旁,扭动机括,面前便出现一处暗门。   芳州散人闪身进内,里间便传出一阵铁链抖动发出的响声。   夜明珠的光芒下,只见这密室之中,竟拴着一个身段曼妙的女子,但细看,这女子却生着一双狐耳,还拖着一只毛茸茸的尾巴。   大概是听见暗门打开,这半人半妖的女子拼命向后躲。   芳州散人走到跟前,缓缓解开衣带。   那女子本是瑟缩发抖,此时忽然抬头看向他,鼻翼闪动,仿佛在嗅着什么。   芳州散人见她如此,便道:“今天还算乖巧。”上前,粗鲁地将她揪住摁倒。   狐女并不挣扎,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芳州散人觉着有些怪:“你望着我做什么?”   狐女眨了眨眼,脸上浮出几分笑意:“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芳州散人动作停住,揪住狐女的头发:“你说什么?”   狐女美艳的容貌几乎给他揪扯的变形,但她却笑的极为开心:“我说过的,妖皇一定会来的,你死定了,你……”   她还没说完,就给芳州散人揪着头发往墙上撞去。   狐女挣扎了几下,满脸是血地昏死过去。   上官松霞静坐了半个多时辰,非但并未冲开功禁,反而更耗费了力气。   睁开双眼之时,才发现身前多了个人,正是芳州散人,他也不知何时来的。   而室内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仿佛又带点古怪的微甜。   上官松霞并不喜欢这股气味,又觉着芳州散人来的悄无声息,便淡淡地问:“散人可是有事?”   “我只是担心罢了,”芳州散人原本眼神沉沉地望着她,闻言便忧心忡忡地:“松霞君,到底发生了何事?是否有我效劳之处?”   上官松霞要起身,可内息不稳,只能仍是坐着。   她不想跟芳州散人解释更多,而且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便道:“无妨。”   芳州散人却自顾自道:“其实我也听说了,绮霞峰遭遇大变,只是没想到竟会这般严重,连松霞君你都……唉,你很不必瞒我,我看得出你受伤颇重,若我有什么法子能够相助就好了。”   上官松霞见他这般诚恳的,便道:“多谢。”   “谢什么,”芳州散人微微俯身,抬手在上官松霞的肩头轻轻地抚落:“我的心意,天日可鉴,只恨不能为松霞君解忧。”   上官松霞觉着他的这句话略怪,也不喜他的随意碰触:“不劳操心。”   芳州散人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说起来,有一个法子。”   望着面前那双带着疑问的明眸,芳州散人笑道:“若是双修的话,自然是最快的法子。”   上官松霞实在想不到他会在此刻提起这个,脸色冷了几分:“不必。”   芳州散人道:“松霞君,何必执拗,我们既然都是同修,自然是守望相助,你的功体受损,若要修补、恢复如初,自然是双修最为快捷。”   上官松霞已然皱了眉,明显地不悦:“我说过了,不必。”   灯影幽暗中,芳州散人原先还算儒雅的相貌突然多了几分阴森。   他呵呵笑道:“松霞君,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我同你双修,也不算辱没了你。”   上官松霞索性不搭腔,垂眸屏息。   芳州散人看清了上官松霞的冷淡决然,挑眉道:“再说了,以你现在的情形,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你,这是何意。”虽然对方话中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但上官松霞还是不肯把芳州散人想的这么歹恶卑劣。   芳州散人紧紧地盯着她,不知不觉舔了舔嘴唇道:“傅相追了你那么久都不能得手,今日让我遇到,便是我同松霞君的缘分,松霞君又何必推拒呢。”   上官松霞窒息,眼中是冷冽的怒意。   她不是因为芳州散人想做什么而惊心愤怒,却是因为突然看到这人的真面目竟是如此。   怪不得傅东肃当初曾竟说过,此人不可深交。   上官松霞冷笑:“我若不答应呢?”   芳州散人盯着她的脸,叹道:“松霞君天生丽质,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我自然也有怜香惜玉之意,何况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不需要!”   芳州散人敛了笑:“你以为,这会儿还像是从前,你说一不二的吗?”   上官松霞抿了抿唇,她看了眼对方的脸,便转开目光。   她不能再多看一眼,因为这张脸竟是无比丑恶,她难以想象,这人居然还是个修道者,简直玷辱了“道”这个字,令她耻为同修。   芳州散人俯身,不由自主靠近了些,贪看眼前之人清丽绝伦的容色。   因为天生的清冷,反而更引得人心里发痒,他吞了口唾液,眼神之中的邪念一涌而出:“不打紧,等你知道了此中滋味,恐怕还要求着我呢。”   他想的迷醉,整个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有些发抖:“傅东肃若知道了我成了你的道侣,不知会怎样……”   上官松霞不理不睬,却觉着那股令人不舒服的甜香越发浓了,甜腻之下,隐约还有一点兽类的骚气。   她有些奇怪地看向芳州散人,虽然是个走邪路之人,但毕竟是修道者,身上怎么会带有那种气味。   上官松霞只是一瞥,芳州散人只觉魂都要给勾走了,他舔了舔唇,迫不及待地探手要抱。   他观察了很久,方才也近距离地细看过,知道上官松霞这时侯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她甚至不太可能有反抗的力气,如待宰羔羊一般。   不料,手还没碰到人,眼前一花,竟是上官松霞出手。   纤纤素手打出的正是金刚印,不偏不倚,直接撞在芳州散人的喉头!   芳州散人隐约听见“嘎”地一声,喉骨似乎给打碎了,他虽号散人,且会道法,但毕竟还是肉身,这一击非同小可,他整个人猛地一晃,遽然往后倒下!   上官松霞咬牙起身,向着地上的芳州散人啐了口:“无耻败类。”   入夜的庄园,死寂一片,连先前伺候的奴仆也不见了踪影。   才走到门口,身后是芳州散人的声音响起:“松霞君,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上官松霞无法置信,回头看向芳州散人。   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松霞君暗惊,虽然她功体未恢,但毕竟武功还在,方才那一击,她拿捏良久,又是正中要害,对付一个凡人绰绰有余。   芳州散人纵然不死,也不会这么快醒来,还竟若无其事一般。   “好险啊,”芳州散人的笑容有些诡异,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如果松霞君此刻还有道法在身,方才我只怕就给你打的魂飞魄散了。”   上官松霞一震,鼻端那股甜腻令人不适的气息更浓,她心中有个令人不安的猜想:“你做了什么?”   芳州散人双眼直勾勾地:“等你成了我的道侣,我自然让你知道。”说话间抬手一招。   上官松霞顿时觉着有一股大力引着她,竟朝着芳州散人跟前掠去。   虽然百般抗拒,却仍是身不由己地被牵引的步步靠近,上官松霞牙关紧咬,唇边已经有血渗出,那张丑恶的脸却越来越近。   就在她以为无可转圜之时,那吸着自己的气劲陡然消失。上官松霞往后跌去,但却给一人牢牢地拥入怀中。   耳畔,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师父可真是不乖,怎么不听话到处乱跑?” 第33章 上官:“我谁也不喜欢。……   芳州散人眼见上官松霞果然如自己所料, 无法挣脱,心中的快慰无法形容。   他虽是修道,但灵根微浅, 之前有机会去敬天宗,也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光,而按照他当时的身份地位, 是没法儿轻易见到上官松霞乃至傅东肃的。   先前虽未见着, 但对于上官松霞却是闻名已久, 只知道是傅东肃求而不得的人物, 但那次一见,竟是再也无法忘却。   可就算心里存着念想, 却连多见一面都不能够。   如今天可怜见, 竟然把这个天上的人送过来, 对芳州散人而言,简直比真正的登仙都要令他狂喜。   谁知,明明唾手可得了,不知怎么, 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从空中斩落,痛快了当, 顿时将他缠缚着上官松霞的那股内力猛然切断了。   不仅是上官松霞,连他也不由地倒退了数步才勉强停住。   芳州散人也早看清了来者的容貌身段——竟是个俊美已极的少年, 正心中惊慌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就听云螭唤了声“师父”。   虽然云螭揽着上官松霞的姿态颇有点儿暧昧, 但既然是她的徒弟, 那功力自然是微末的,芳州散人瞬间定了心,自以为一切仍在掌握。   “呵,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松霞君的徒儿。”芳州散人镇定地,重新往前一步,眼前少年的眉眼甚是青嫩,他便笑道:“看他的样貌,自然就是那个柳家的九公子了。”   上官松霞稍微歪了歪头,想离云螭远一些。   云螭方才那一句话好像都贴近她的耳畔了,让她很不舒服。   若是不知云螭的身份,这会儿上官松霞怕是要为他担心了,可是现在……这情形不可谓不古怪,她以为的人畜无害的小徒弟,竟是个来历极大的妖孽,她以为的仁义同道,却仿佛是衣冠禽兽。   不经意间垂眸,看到云螭勒在腰间的手,她几乎就想将他推开,但方才打金刚印,已经用尽了她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内力,何况在云螭来之前,又差点给芳州散人擒住,简直似雪上加霜。   上官松霞虽没出声,也未曾动作,云螭却察觉了她此刻的心意,他微微一笑,只道:“师父,你不喜欢这个人是不是?”   “我是不喜欢他,你也一样。”上官松霞淡淡回答。   云螭笑道:“师父,你把我跟这种货色混为一谈,我可又要伤心了。”   上官松霞冷笑不语。   他们两人这几句对答,芳州散人听得分明,他不禁疑惑。   虽然跟上官松霞并无交情,但他也听说过,松霞君是最护门人的,先前还听说她为了那早就从师门除名的穆怀诚而千里赶赴南华。   可此时看她跟云螭的情形,两人却仿佛大有龃龉。   芳州散人总觉着这少年抱着她的样子,实在过于亲昵……而且对答之间,听这少年的口吻意思,好像对于松霞君也并无恭敬之意。   但听见云螭说“这种货色”,芳州散人眼中浮出恼怒之色:“小子,你在说什么!”   云螭懒懒地抬眸瞥了他一眼:“你不过是个根骨愚钝之人,能修到如今这种地步,是靠什么,还需要我说吗?”   芳州散人一惊,脸上竟透出几分心虚。   上官松霞听见云螭的这句,不由留心。   云螭扫了她一眼,见她并未乱动挣扎,便又一笑:“师父,你觉不觉着这人的气很古怪?”   上官松霞几乎忍不住就要答话,毕竟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总觉着这芳州散人身上的气味极其古怪,并不是正经苦修的那种清气,反而污浊无比。   但她仍不愿意理会云螭,好像开了口,就对他妥协了似的。   芳州散人疑惑地:“松霞君,这小子是什么来历?真的是你的徒弟?”   上官松霞抬眸:“他不是。”   云螭啧了声,勒着她的手臂缩紧了些,哼道:“师父,你不把我当徒弟的话,那是不是能叫我一声哥哥了?”   上官松霞没想到他居然当着芳州散人的面也如此,脸上微红:“住口!”   芳州散人狐疑地打量他两人,看云螭有些“含情脉脉”,又见上官松霞靠在他怀中没动,他猛然一震:“松霞君,难道你跟这个少年,居然是那种……”   上官松霞跟他的目光一对,已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虽然问心无愧,但在外人眼里,“柳轩”毕竟还是她的徒弟,居然给这人如此看待自己,她的身体一阵战栗,心头竟极为难受:“闭嘴!”   云螭却温声好气地:“师父,这混账竟敢对你不利,我替你出气好不好?”   上官松霞闭上双眼,烦躁地:“你不要跟我说话!”   “好,那我先处置了他,再给师父疗伤。”云螭说了这句,抬眸看向芳州散人。   他本来含笑之时,倒像是个谦和无辜的少年,如今敛了笑,眼底便透出几分妖异无比的琉璃红。   芳州散人心头一凛:“你竟然是妖?”   本来芳州散人早看出云螭不对,但既然是松霞君收的徒弟,又怎会是妖孽,如今看他双眼变色,眉心浮出妖火印,这才惊而确认。   云螭淡声道:“我是妖,你难道不是?”   话音刚落,怀中的上官松霞微微一抖。   而对面的芳州散人眼神一戾:“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是妖!”   云螭淡声道:“以你这般资质,若不是夺了狐族内丹,又怎会有这般修为。”   上官松霞不由抬头看向对面,虽然她隐约有此想法,却没想到芳州散人果然是这么做的……夺丹?竟然还是妖狐?怪不得会有那股难闻的兽类气味。   芳州散人脸色大变,薄唇抿紧,双眼死死地盯着云螭:“你……哼,妖物为祸人间,我杀之夺丹,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为了增进修为,以便于更好的斩妖除魔,维护正道罢了!”   这话,不仅是云螭嗤之以鼻,连上官松霞也大觉呕心。   如果今夜没见过芳州散人的丑陋面目,他这番话,兴许还有些许道理。   但见识过他那下作卑鄙的行径,再听这些,简直虚伪至极。   云螭笑道:“你说你杀了那只妖狐吗?”   芳州散人吞了口唾沫:“我……当然!”   这几个字,透着心虚。   芳州散人自己也察觉了,他皱眉扫了眼上官松霞,又看看云螭,他实在不懂为何自己跟这少年素未谋面,才刚初见,对方就看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杀心大盛,芳州散人觉着这少年实在留不得了。   必须尽快杀了此人,然后再跟上官松霞……只要能同她双修,他的修为自然能更上一层,简直是一举两得。   “我又何必跟你这妖孽多话,受死吧!”芳州散人断喝了声,当即张手。   只见他五指挥动,室内红光暴涨,真气化作偌大铁爪,向着云螭划去。   原本死寂的室内,也在瞬间腥风扑面。   上官松霞被熏的屏息,又见芳州散人下手便是杀招,差点忘了云螭的身份,几乎要提醒他留心。   谁知云螭竟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般,轻笑:“师父别担心。”   他居然并不松开上官松霞,而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左臂一挡。   芳州散人挥出的那一爪落在云螭臂上,刹那间,凌厉的气劲竟化为乌有。芳州散人见一击不成,双手连发,几道黄符接连拍出,虚空之中呈八卦之形,将云螭包围在内。   云螭道:“用那歪招不成,就用道法,真以为我会怕?”他瞥了眼头顶黄符,笑道:“师父你瞧,这厮在你跟前用火符,是不是班门弄斧?你教我的我还记着呢。”   上官松霞想起自己悉心教导他练习画火符的过往,实在无法形容有多悔恨,如今他竟公然提及,简直像是在打她的耳光。   这瞬间,云螭轻轻地吐了口气,浮在空中的黄符在瞬间化为灰烬,灰烬却并未落下,仍是悬浮着。   云螭嘿嘿一笑:“叫你尝尝这身不由己的滋味吧。”话刚说完,灰烬幻化做刀刃之形状,四道灰影向着芳州散人飞去。   芳州散人见势不妙,扭身便要遁走,身后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阻隔挡住了,这么一顿,双肩,双足,一阵尖锐的剧痛,丝毫来不及反抗。   芳州散人身形倒退,重重地撞在墙上,却竟不曾倒下。   上官松霞看的分明,云螭将那黄符的灰烬化作灰刀,钉入了芳州散人的肩头跟双足,竟是生生地把他像是悬挂一幅画似的挂在了墙上。   芳州散人被撞得发昏,但那剧痛又很快让他清醒,他低头看到肩头渗出的血,此时连挣扎都没了力气。   云螭则问:“师父,你想我怎么处置这人?”   上官松霞扭开头。   云螭若有所思地:“师父,你若替他求情,我兴许会答应哦。”   芳州散人喘着气,闻言像是看到救星般:“松霞君……”   上官松霞冷哼了声:“我为何要替他求情!”   芳州散人虽知道希望不大,但听她毫不犹豫地回绝,顿时脸如死灰。   云螭也仿佛有点意外,却笑道:“师父,你倒是没叫我失望。”   上官松霞一怔,细品他这话:难道云螭方才要自己替芳州散人求情就会放他,是诓骗她的?   那如果自己替芳州散人求情又会如何?   “这人确实不值得。”云螭说着抬起左手,掌心如同有一道雷击出,轰然响声,把芳州散人身旁的一个书柜模样的打的粉碎。   上官松霞正不知他又在做什么,只见柜子之后,竟还有一扇门,却也给震的四分五裂,露出后面密室。   那密室不大,一览无余,云螭瞥了眼,面不改色。   上官松霞却神情大变。   她看的很清楚,里间的墙角边,蜷缩着一道身影。   那人好像没怎么穿衣服,两条很长的腿露在外面,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最让上官松霞震惊的是,这女子身后竟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显然不是人。   察觉了动静,狐女慢慢抬头,发出哗啦啦的锁链声响,原来她颈间竟拴着一条铁链,而她的头上还滴着血,看着惨不忍睹,却仍遮不住原本美艳的容颜。   这一切,都是芳州散人所为。   他把这狐女栓在此处,是做什么,自是一目了然,连对这些知之甚少的上官松霞也立刻猜到。   直到现在,上官松霞才发现自己还是把芳州散人想的太好了……或者,是低估了他的恶。   那狐女的眼神原本有些茫然,当看见暗室外的云螭之时,她的双眼突然亮了些,原本耷拉着的耳朵,也慢慢地立了起来。   “妖、妖主……”狐女喃喃地,呆呆地看着云螭。   她叫了两声后,便猛地向着云螭扑过来,因为过于激动,她竟忘了拴着自己的锁链,颈间的链子死死地困着她,狐女被铁链拽住,身子跌落在地,发出数声呜咽。   云螭并未有动,仅仅是眯起双眼,看向被钉在墙壁上的芳州散人。   芳州散人挣了挣,喉中发出瘆人的惨叫声。   他仿佛要挣扎,但双手,双脚都给死死地钉在墙上,又哪里能够动弹。   芳州散人昂首,顷刻,只见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内丹缓缓地从芳州散人的口中冒了出来,浮在半空。   云螭逼出内丹,一挥手,内丹竟向着奄奄一息地狐女飘过去。   狐女抬起沾满血污的脸,盯着那颗内丹,颤巍巍地张口。   伴随着内丹重新回到体内,狐女的身上发出淡色的妖光,她低吼了几声,身子扭动翻滚,好像极为不适。   但随着妖光笼罩,狐女仰头发出凄厉的嘶吼,刹那间,那原本困着她的锁链铿然而断,重重地落在地上。   狐女慢慢地站起身来,她撩了撩长发,转头看向外间。   上官松霞紧闭双唇,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身为修道人,她向来把“除魔卫道”当作己任。   可是今时今日,目睹同道的芳州散人对于这狐女的所作所为,她实在是大为震撼。   狐女衣不蔽体,还是在兽形没有完全恢复,但因为吞了内丹,精神已经大不相同。   走到云螭跟前,狐女跪倒在地,极恭敬地低了头:“妖主!”   云螭道:“你自己解决吧!”   狐女道:“是!妖主放心。”   云螭瞥了眼芳州散人,把上官松霞抱起,闪身离开。   出了门,夜风吹拂,总算把方才在屋内那血腥跟腻甜的气息冲淡了。   上官松霞心神不定,耳畔仿佛还能听见芳州散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她本来不想理会,可还是忍不住问:“那狐女……会杀了他吗?”   云螭道:“师父该知道那厮为何修为大长了吧,他不但夺了狐女的内丹,而且将她囚禁,日日□□,以这种法子提升修为。就这么杀了他,我都觉着太便宜他了。”   上官松霞闭上眼睛,她素来听说的,多半是妖孽残害人的事情,没想到今夜居然亲眼目睹了这么一幕正好相反的。   “你……为何会来雁江,难道是因为知道此事?”上官松霞忽然想起来:“狐女叫你‘妖主’,自是跟你认识的。”   云螭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便笑道:“是有些旧日的情分。”   上官松霞想了会儿:“你虽是妖,可并未在我面前残害过无辜之人,不如这样,你把小九还回来,我便既往不咎,同你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云螭笑道:“井水不犯河水?师父怎么忘了,你如今是在我手中,我可是要吃了你的。”   上官松霞沉默,顷刻才一点头:“那好,你把小九还回来,我任凭你处置。”   云螭皱了眉,并未回话。   上官松霞抬眸:“你办不到的话,除非……你跟小九,真是一体同生。”   云螭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怎么可能。”   “那就把他还来。”   提到这个,云螭无端有点暴躁地:“现在不行!”   顷刻,上官松霞轻轻地咳嗽了声。   云螭听着不太对劲,便止步查看,却见她唇边呕出血来。   云螭一愣,赶忙探查她的气息,却觉着内息紊乱翻腾:“怎会这样?”   上官松霞低声问:“你,对我用了什么禁制?”   云螭道:“你只要别贸然试图冲破,就不会有碍。”   上官松霞眼神凌厉,语气淡淡道:“你既然要吃我,我死了,也一样可以的,不是么?”   云螭的眸色突地一暗,上官松霞同他对视,看着他暗红隐现的双眸,想到芳州散人对于那狐女的所作所为。   同道修士,做事都这般毫无底线,令人发指,何况是面前这高深莫测来历成迷的大妖呢。   与其受其折辱,不如……   上官松霞闭上眼睛。   云螭攥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上官松霞唇边的血滴滴答答坠落,她竟是凝神静气,不顾一切地又想要冲破禁制,但以她现在的境况,贸然如此,只会加速内伤,甚至有性命之忧。   云螭怒道:“给我停下!”他翻掌压向她的心口,掌心的气劲涌入上官松霞体内,生生地将她的内息压了回去。 第34章 云螭:“mua~”   庄院内, 狐女望着那被死钉在墙上的男人。   “我同你说过了,妖皇一定会来的,”她叹息般笑了笑, 因为重新得回内丹,原本极美艳的脸上更添了魅惑之意,“你不是不听么?”   “献姬, 我知道错了, ”芳州散人忍着痛苦, 颤声道:“我先前对你……不过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怕你离开我而已,你、你千万别误会。”   死到临头, 还在甜言蜜语, 狐女长叹:“是吗, 原来你是喜欢我才囚禁我,折磨我的。”   “是、是啊,我是喜欢你的!”   舌尖润了润嘴唇,狐女笑了充满了嘲弄跟不屑:“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当初, 我就是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才沦落到这种地步。”   当年狐女遇到了芳州散人, 对他一见钟情,两人也过了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时光。   不料芳州散人被妖物所伤, 性命垂危。   狐女为救他, 不惜吐出内丹, 帮助他疗伤, 教导他如何吐纳养护内丹,增长修为。   芳州散人对狐女甚是感激,口灿莲花, 哄的她越发甘心情愿地从旁相助。   后来芳州散人果然转危为安,修为大涨,但结果是,他竟然趁着狐女灵力不济之时,突然发难将她囚禁。   狐女本就失去内丹,自然无法反抗,芳州散人便将她囚做禁脔,又利用采阴补阳的法子,时不时吸取她的灵力精气。   那时候在芳州散人眼中,狐女只不过是他增固修为的“炉鼎”而已,或者,若不是因为还可利用,早就将她杀了。   可是对狐女来说,被囚禁被折磨,虽然难熬如地狱,但自从知道自己深爱之人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狰狞丑陋之时,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总算,是要到解决的时候了。   芳州散人的嘴唇蠕动,垂死挣扎:“献姬,我没骗你,你想想过去,我们曾经……”   他的话未说完,狐女仰头张口。   芳州散人身子一震,通身的灵力精气竟被缓缓抽出,一点点落入狐女口中。   “献、献姬!手下、留情……”他骇然地吼叫起来。   “从我这里夺走的,都还回来吧。”狐女面无表情,语气里有一点冷峭:“你这卑鄙虚伪之人,我要你神魂俱灭,从此再也不能存于天地之间。”   反抗不过是徒劳,随着精气神魂一点点被吸取,芳州散人的容貌也起了可怕的变化,他的两鬓变得花白,面上皱纹浮起,眼睛倒是骇然地突出。   转瞬间,他已经从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士,迅速苍老干枯。   惨叫声早也从高亢变得有气无力,消匿如尘。   直到芳州散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一具枯骨,狐女才缓缓地吁了口气。   望着那仿佛风干了的干尸般掉在地上之物,狐女的眼中流露出最后的憎恶,跟一丝埋葬过往的淡淡感伤。   最后,指间弹出一点蓝色烟火,狐女转身掠出庄院。   在她离开之时,身后芳州庄院已经化作一片火海。   狐女本是要循着云螭所留踪迹追去,不料半路,竟遇到意外之人。   这夜行者,却正是先前在雁江畔对云螭发难的道士师徒。   原来这老道士给云螭捉弄,好不容易脱身,原本的胡子却已经给烧的光秃秃的,头发都缺了一半,造型奇特。   他越想越是气闷,可又不敢贸然回去,思来想去,突然想起芳州散人来。   于是赶紧带了徒弟们前来讨救兵,谁知道来的不巧,恰好看到献姬放火。   虽然说献姬此刻已经恢复了女身,但老道士仍是一眼就看出她是妖精所化,又看到庄院如此情形,当然清楚必是献姬所为。   老道士当即骂道:“妖孽,竟然烧毁芳州山庄,简直罪该万死!”   这老道士的修为虽比不上云螭,但毕竟是有真才实学的正统道门弟子,跟芳州散人那种借内丹得修为的卑劣之徒不同。   他见势不妙,立刻祭起黄符。   狐女才吸取了芳州散人的精气元神,还未完全调和,见老道士相貌被火燎的清奇古怪,来的又凶猛,她自然一惊,忙闪身避开。   但只几个回合,狐女发现这道士的修为倒也不足为虑,她原本不是个胡作非为的狐妖,可吃了芳州散人的大亏,不免把世人都恨上了,尤其恨这种修道者。   狐女笑道:“我本不愿意跟人动手,既然你自寻死路,那我便成全你。”   已经过了子时。   偌大的一座林子,悄然寂静,往常的野兽、夜枭仿佛都在今夜销声匿迹了,一点声响都没有,静得吓人。   幽魅的树林深处,有一座并不算大、却极古雅的房舍,灯光浅淡。   狐女把三个捆在一起的道士扔在院中,悄然走到门口。   她不敢深入,只俯身轻声唤道:“妖主。”   顷刻,少年从内缓步走了出来,云螭淡淡瞥了她一眼:“处置妥当了?”   “是。”狐女答应了声,又道:“回来的路上,捉到这三个道士,我不敢擅自享用,便带了回来献给妖主。”   地上的老道士正自扭动,看见云螭之时便惊叫道:“是你!”   云螭看他被火烧的狼狈,一笑:“真是山不转水转,我本不想杀你,奈何你总是自个撞上来。”   老道士脸色一变:“你、你想怎么样?”   云螭道:“我们是妖,哪天不吃成千上百的人。道士的话,自然更加滋补。”   “你果然是……”老道士的嘴唇动了动,脸色灰败:“没想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云螭想到他还把上官松霞当作妖怪,便笑道:“我看你根本就是眼瞎。”   狐女在旁道:“妖主,这老东西虽然未必可口,但却是有些真修为的。”又扫了眼那两个道童:“他的徒弟,看着倒还鲜嫩。”   老道士见她竟用“可口”来形容自己,用“鲜嫩”形容徒弟,简直把他们当作瓜果牲畜一般。   他惊心动魄,咬牙叫道:“妖孽,你们不必猖狂,告诉你,我乃是绮霞宗之人,你若敢伤我,我们宗主必然不会放过你!”   云螭原本还淡淡懒懒的脸色,听见“绮霞宗”,忽然一怔:“你说什么?你是绮霞宗的人?我……”他差点就说出“我怎么不知道”。   老道士看他色变,还以为他怕了,便试着挺了挺胸,道:“我师祖便是绮霞宗上官宗主的二弟子!我自然是正经的绮霞宗弟子!”   “师祖?二弟子?”云螭皱眉想了想,笑道:“哦,你是说黄庭?”   黄庭是上官松霞的二徒弟,早就出世下山,在尘世中颇有名头。没想到这老道士竟是黄庭的徒孙。   云螭心里觉着好笑,怪不得这老道士呆呆笨笨的,明明今夜吃了亏,却还不知退避,竟又傻愣愣地落入献姬手中,这呆板古怪的,果然像是绮霞宗一脉相承的做派。   老道士听他直接唤了黄庭之名,微微一愣便叫道:“放肆,休要对我师祖无礼。”   云螭扫了眼献姬,似笑非笑道:“我怎么对他无礼了,说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二师兄呢。”   老道士彻底愣住,呆了半天:“你说什么?你这妖孽,你凭什么跟我师祖攀亲戚!”   献姬也跟着挑了挑眉,可她突然想起先前在庄院的那一幕,虽不知道云螭之前的经历,心里却隐隐有数,便只袖手旁观。   只听云螭道:“就凭你这句妖孽长妖孽短的,我就该立刻杀了你,也算是清理门户了,只是‘不知者不怪’,你又是二师兄的门下,我便宽宏大量饶恕吧。”   老道士给他说的一愣一愣的,福至心灵地眨巴着眼睛问:“难不成、你竟是宗主新收的那个、那个弟子?”   云螭哼道:“蠢东西,既然知道,还不行礼?”   “你……”老道士受惊不小,心怦怦乱跳,却仍是不敢相信:“可你凭什么这么说?还有,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而且这女子明明是狐妖!你跟她一路……”   云螭说道:“我用不着跟你证明什么,毕竟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先前绮霞宗遭劫,我才带了师父先行下山。”   “宗主?”老道士挣扎着爬起来,惊喜忐忑:“你说宗主也在?”   云螭懒得理会,只对狐女道:“放他们去吧。”   献姬虽有异议,但既然云螭这么说了,她便一挥手解开了道士师徒的禁制。   老道士一跃而起,惴惴地追问:“宗主、宗主真的在?”   “问也是白搭,你没见她的资格。”云螭一皱眉:“还不走?”   老道士满腹疑窦,打量了献姬跟云螭半晌,终于道:“若真是小师叔祖,那我先赔个不是,可假如是冒充的,哼……回头绮霞宗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等道士师徒撒腿去了,献姬才问道:“妖主,就这么轻易放了他们?”   云螭道:“我今晚上不想开杀戒。你若无事,也先回紫皇山吧。”   “那妖主呢?”献姬踌躇地问,见他不答便道:“我才见着妖主,想随行在身边伺候。”   云螭不再理会她,自顾自进了里间。   榻上,上官松霞安静地昏睡着。云螭来到旁边,望着她惨白的脸,唇边的那丝血迹就显得尤其触目惊心。   他伸手为她擦拭,却不小心碰到她的唇。   那是从未有过的触感,云螭微怔之下,指腹略略用力。   他觉着降真香的气息更浓了,且带了一点形容不出的微甜。   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想到方才那呆倔的老道士,又想到先前上官松霞宁为玉碎的情形,云螭叹了口气:“吃了你倒是容易些。”   鬼使神差地,云螭缓缓伏身,靠近了上官松霞,他盯着她无知无觉的无邪眉眼,目光寸寸滑落,落在樱唇上。   那个念头又在心里冒出来,是想尝尝看,到底是什么滋味的,原先只是想着,并未付诸行动,但现在她昏迷不醒。   云螭的心里还在徘徊,人却已经垂首,唇瓣相接,他感觉到了一点奇异的微温,跟前所未有的软嫩,香气也更浓,争先恐后地沁入肺腑。   几乎是无师自通,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好像是血渍,又不像只是血渍……却清甜味美的,无法比拟,简直胜过瑶池的琼浆玉液。   云螭没法儿多想,而只是凭着本能,蜜蜂儿吸吮花蜜一样孜孜不倦,就像是品尝至为难得的珍馐,过于小心翼翼。   可随着心跳一下下加快,他没来由地竟想起了傅东肃跟芳州散人,以及他们所说的种种。   傅东肃一直都想跟上官松霞双修,而芳州散人那混账也一副求之不得之态。   双修……又到底会怎么样。   但既然他们都心心念念地想要,那必然该是不错的。   眼底的红影闪烁,颜色在不知不觉中深了些。   云螭稍稍离开了上官松霞,而舌尖意犹未尽地扫着唇。   或许,他也该试一试。 第35章 上官:“不是要我亲你么……   云螭想到这里, 目光就渐渐地开始往下滑去。   望见那叠领底下掩映的细白玉颈,本不足为奇,但这会儿细看, 衬着秀气的下颌,以及往下的起伏凹陷,竟然给他看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销魂之意。   云螭只觉着胸中那股饥饿之感更甚, 恨不得就低头咬上一口, 但是看着那玉雪无瑕的肌肤, 却又觉着稍微有点伤损, 就似暴殄天物。   他的目光却是始终没离开松霞君身上,他脑中是有许多记忆的, 想到最多的, 却是先前在绮霞峰的一幕——上官松霞去流泉山庄大开杀戒, 弄的身上沾血,她把袍子脱了,底下只穿着中袍的身段。   云螭探手过去,忍不住在那抹细腰上轻轻地试了试, 在大把堆叠的衣袍之下,他握到了一段极软的腰肢, 乖巧安静地在他手心里,云螭咂了咂嘴, 便觉着那有些厚的道袍未免碍眼了。   他想到这个, 张手便去解上官松霞的衣带, 轻轻地把她的外袍解开, 搓搓手,又即刻去解她的中衣。   这会儿的心情,倒像是小孩儿得了最喜欢的礼物, 正迫不及待地要打开细细观玩一样。   不料才拽开衣带,外头忽然一阵响动,云螭转头,却见是献姬的身影在门口一闪。   献姬却没进来,悄悄地说:“妖主,外间好像有些动静。”   云螭并没起身:“怎么?”   献姬道:“我怀疑是……道宗的人。”   云螭听见这个才蓦地站起:“道宗?”他心思转的很快,先看了眼上官松霞,又沉吟:“难不成是傅东肃那个不长眼的。”   若是别的人,云螭或者可以不理会,但如果是傅东肃,却不能等闲视之。   先前他带着上官松霞离开绮霞宗,虽没给傅东肃撞上,但傅相一定会听说的,那个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派人找寻。   这处的屋子,并不是林中自有的,而是云螭用妖力幻化而出,瞒别人不在话下,但如果是傅东肃亲临,或者是敬天宗中数一数二的弟子,却能看出蹊跷。   献姬听他说“傅东肃”,便道:“可是敬天宗的傅相?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云螭哼了声:“难道我怕他,我也正想找他的晦气呢,他若来了正好。”   献姬欲言又止。   方才一不小心,她看到云螭在解上官松霞的衣袍,心中颇为震惊。   虽然知道云螭对上官松霞的感情极为不同,但毕竟名义上是松霞君的弟子,做这种事……自然是有违人伦。   如果对方是别人,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但上官松霞的名头人尽皆知,她可是个极为“德高望重”的有道女冠,不但是修道者,连妖魔道里都是心服的,岂容玷辱?   这会儿上官松霞是受了伤,不省人事,但若是清醒过来,那可真是无法想象。   因此,献姬觉着此事很是不妥,可她又知道云螭的脾气,于是竟不敢吱声,只装作没看见的。   思虑再三,献姬谨慎道:“妖主,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若是为了松霞君而来,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玄宗的人并不在少数,如果傅东肃认真的要追究到底,就算不怕他们,可给他们死缠烂打的,也多有不便,所以我想倒不如先避其锋芒。”   云螭想了一想,从善如流:“有道理,横竖师父在我手上,哼,傅东肃想找我,我偏让他找不到。”   他说了这句又想起来:“先前放走了那老道士,难保他遇到傅东肃的人,跟他说起来……”他转念甚快,对献姬一招手,低低叮嘱了几句。   献姬身形一闪,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这边云螭走到里间,重新把上官松霞抱入怀中,他笑道:“傅东肃,你有能耐,便来找我吧。”只一拂袖,这小屋顿时不见了。   云螭掩了妖气,抱着人往东南而行,很快已经离芳州山庄百里之遥,这会儿正是天将明的时候,因太阳还没出来,放眼仍是黑漆漆的一片。   云螭止步,运灵识查探了会儿,断定无人跟来,便有几分得意。   只是前方不远处,却是有人气,必定是个村落之类。   云螭一直都压制妖气,自然不能用妖力,他抱着昏迷不醒的上官松霞赶了半夜路,稍有些吃力,便想不如且先去稍事休整。   才走不多会儿,迎面路上有一道狭长的影子走来,倒像是个起早赶路的。   云螭并没理会,眼见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他突然察觉一点冷意沁人。   目光转动,却见对方衣着破破烂烂的,垂着双手,朦胧晨曦中看不清脸,莫名有些诡异。   只一对视的功夫,对方也停了下来,竟哑声说道:“好香。”他扭头,直勾勾地看着云螭,似乎想靠近些。   “滚。”云螭已然看出对方有些蹊跷,只是他怎会把这种魑魅魍魉看在眼里,冷喝了声便要走。   谁知那物忽然长啸了声,一条极狭长的舌头蛇般探出,竟向着云螭卷了过来。   云螭抱着上官松霞纵身一跃,那舌头却敏捷迅速地紧随其后,一下子把他两人卷在其中了!   那物见得手,怪笑了声,舌头后缩的同时,伸手向着云螭抓来。   云螭才发现,原来这怪的手竟是巨大的爪子,五指如钩,极锋利。   他心头一动,冷笑:“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傲因。”   傲因这种妖物,舌头极长,而手如虎爪,它最喜欢吃人脑,经常埋伏在山林或者偏僻路上,伏击过往的客商。   见云螭唤出了自己的名字,傲因稍微有些意外,但“食物”的香气已经让它失去心神,只顾张手抓向云螭:“那就先吃了你吧!”   云螭敛了半宿的妖气,不愿在这时候显出妖身,何况对于傲因这种妖物,他还不很放在眼里。   只是这傲因的舌头黏黏湿湿地,把他跟上官松霞的衣裳都弄脏了,云螭很不受用,当下喝道:“疾!”   刹那间,袖中的灵光索陡然飞出,当空一晃,竟自动幻化成一柄闪烁着白光的利剑。   剑光慑人,向着傲因的舌头斩了过去。   那傲因倒也看出了灵光索不是寻常之物,也顾不得吃云螭了,忙不迭地要缩回去。   不料云螭一手揽着上官松霞,一手揪住了那长长的舌头,说时迟那时快,灵光剑毫不留情地斩落,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傲因的长舌竟是给砍断了。   云螭把手中的半截舌头甩了甩:“也不看爷爷是谁,也敢来班门弄斧!”   傲因捂着满是鲜血的嘴,疼的乱吼乱叫,几乎要满地打滚,这才清楚对方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于是当机立断,转身狂奔而去。   灵光剑还要追,云螭淡淡道:“穷寇莫追。”   若是在先前,云螭对于这种妖怪是有点兴趣的,比如云梦泽的那两只鳄怪,虽然肉有些粗,但还是挺补,他又是个从不挑食的,自然不会浪费。   不过这时侯抱着松霞君,云螭便不想再去理会别的了。   傲因逃走之后,东边显出了一点微红的太阳光,等到云螭进了村落之时,太阳已经跃出了海平面。   红日初升,霞光万道。   云螭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又低下头,却见金色的阳光落在上官松霞的脸上,把她原先瓷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他便忍不住喃喃道:“长的这么美,做什么要去修道,说话做派还总老气横秋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正感慨了几声,却有一艘船自海上来,原来是早起打渔的村民,有两人跳上岸,忙着招呼人卸船上的鱼货。   忽有一个打着赤膊挽着裤脚的汉子,扭头看到了云螭,一怔之下跑过来:“你、你这少年……从哪里来?”   云螭乜着他,并不理睬,那人却跑到他身旁:“你莫不是穿过西边林子来的?”   “是又如何?”云螭漫不经心地。   那汉子瞪大了双眼望着他,道:“你、你没事吗?”   云螭不懂这话,汉子道:“少年人,你别误会,你是外来的,有所不知,这阵子我们村子这里出现了一个妖怪,已经害死好几个人了,入夜之后,家家户户都关门不出,生恐给妖怪遇到……最惨的是些外地不知情的,不进那西林子还好,一旦进了林子,便是有进无出。所以我看到你是个生面孔,才特意来问问。”   云螭不以为然:“哦,那个妖怪,我见到过。”   汉子大惊失色:“你、你在哪见过?”   云螭道:“在林子里。”   “那你怎会无事?”那汉子惊异地,看看他,又看向他怀中的上官松霞。   云螭哂笑,却并不喜这汉子多看松霞君,便哼道:“我是修道人,难道会怕那些微末妖怪?那妖怪的舌头已经给我斩断了,是死是活还难料呢。”   金色温暖的太阳之精从敞开的窗户外飘了进来,上官松霞的眼睑动了动,终于慢慢地睁开双眼。   她嗅到了淡淡的腥气,以及海水的潮润气息。   皱了皱眉,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布置,一边想起昨晚上的情形。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房舍,中间是张有年岁的桌子,墙角放着几个竹筐。   而她身下的这张小床,稍微一动便吱呀作响。   她正在疑惑,就听到屋外有个稚嫩的声音道:“哥哥,你真的把妖怪的舌头砍断了?”   云螭的声音道:“是有怎么样?”   小孩子有点兴奋:“那、那你留在我们村子里好不好,等那个妖怪再来的时候,就把它杀死!”   云螭懒懒淡淡地:“我没空儿。”   “真、真的不行吗?”小孩儿的声音里多了些失望带来的哭腔:“那个妖怪很可怕,王大叔家的二哥哥就是给它吃了。村子里的伙伴们都不敢出去玩儿了。”   云螭仍是残忍拒绝:“这个跟我不相干。”   那孩子该是伤了心,“哇”地哭了起来。   上官松霞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听的入神,竟把昨夜的事情暂时抛下。   可听到云螭的声音始终冷冷淡淡,竟还把小孩儿惹哭。她便极为不快。   虽然知道此刻说话的人并不是柳轩,算不得自己的徒弟,可是见他这般无情无心似的,简直恨不得骂他几句。   上官松霞翻身而起,正欲下地,却因起的太急,一阵头晕。   她只好暂不动作,而试着运气调息,丹田之中仍是空空的,无法凝聚真气,可见禁制仍在。   有些恼恨地在被褥上捶了一把,却在此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太对。   昨夜柳轩给她解了衣,却给打断,后来要带她走,便胡乱给她系好。   可是系带的手法跟上官松霞自己所系自然不同,她一下看了出来。   望着稍微有些凌乱的衣带,松霞君先是一惊,竭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心噗噗地跳乱,透心凉。   正在这时,门口上是云螭笑吟吟地:“师父的脸色看来好多了。”   上官松霞抬头,对上他明亮含笑的双眼,心中恼意更盛了。   “你对我做什么了?”她直言不讳地问。   “做……”云螭眨了眨眼,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哦,我只是解了师父的袍子,并没做别的。”   “你想做什么别的?”   云螭想到那心动过速的滋味:“我,当然是想跟师父双修。”   听见这句,上官松霞本能地抬手,但又意识到自己如今已不能动用内力真气,当下化掌为拳,咬牙道:“果然,妖就是妖。”   云螭脸上的笑敛了几分:“师父是何意?”   “别叫我师父,”上官松霞哼道:“你若是认我为师,刚才说的那句话,便是天打雷劈。”   云螭嗤地笑了:“好啊,那我不叫你师父,你叫我哥哥,那自然就不用什么天打雷劈了。”   上官松霞深吸一口气,将头转开,她虽然明知对方是云螭而不是柳轩,可看着这张脸,还是让她忍不住心里难过。   事到如今她仍分不清是个什么情形,小九……可还会回来吗。   她按捺着:“这是何处,你不是说要吃了我吗,为何不动手。”   “这是东海旁的一个小渔村,”云螭走到床边,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觉着双修,比吃人要有趣的多了。师父觉着呢?”   上官松霞一掌挥过去,虽是无力,却还是落在云螭脸上,打的他僵了僵。   “你敢如此大逆不道,悖逆人伦,天也厌之,纵然我此刻不能如何,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必然诛你。”她冷冷地说。   “师父又来了,你明明对我很好,怎舍得杀我?”笑意从他的眼睛里蔓出来,云螭紧紧地握住那只小手:“何况‘天’算什么……天所厌的,我偏偏就要做给他看!”   上官松霞震惊地看着云螭,从他的口吻神情中,看出了一丝真切的狂悖。   云螭却趁着她微怔的机会凑过来,竟是在她的手上亲了口,笑道:“师父,反正我看也看过了,亲也亲过了,你说呢?”   四目相对,上官松霞道:“你休想。”   云螭的眼神一暗:“你以为我不能?”   正在这时,脚步声从门口响起,有个妇人的声音道:“小丫头,好好地哭什么?”   小孩儿抽噎着说道:“哥哥不愿意捉妖怪。”   妇人沉默,而后叹了声:“乖,别哭了,来帮阿母把这些鱼干晒起来。”   上官松霞转头,从敞开的窗户看出去,却见有个矮矮胖胖的小丫头,正边走边擦泪,想来就是先前跟云螭说话的那个孩子了。   云螭见上官松霞留心,就也赏脸看了眼,又若有所思地:“师父不会是……这会儿还想着降妖除魔吧。”   上官松霞道:“这村子里真有妖魔?”   云螭道:“先前确实遇上过,给我重创。”   “那为何没有斩草除根?”上官松霞疑惑。   云螭当时抱着她,又加上并未用妖力,且又觉着杀一个傲因对他毫无作用,所以懒得去追。   此刻却不提那些:“跟我不相干。”   上官松霞听不得这些话:“好,既然跟你不相干,你就承认不是我的徒弟了。从此别再让我听见你喊一声师父。”   云螭怔了怔:“这是什么歪理?”   上官松霞道:“我绮霞宗门下,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没有跟你这样见死不救的!”   “我哪里见死不救了,我不是做了好事么?那妖怪可是被我重伤了的。”   “你伤了那妖怪,却没有将它斩杀,你若离开了此处,那妖怪自然会变本加厉地袭扰百姓,恐怕百姓们的死伤会比先前更甚。”   云螭皱皱眉,又笑道:“哦,师父想的可真长远啊,这般仁义为怀,不愧是绮霞宗的宗主。”   上官松霞垂眸:“你懂什么……只是前车之鉴罢了。”   云螭一怔:“前车之鉴?”   上官松霞摇摇头,她不想跟他多费口舌,毕竟无用。   也是她一时昏了头了,云螭毕竟是个妖怪,并不真的是她的徒弟,又怎么会主动去斩妖除魔呢。   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阵,上官松霞道:“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你解开我的禁制,让我去诛灭那妖魔。”   云螭很意外:“什么?”   上官松霞定睛看他:“我只想除掉那妖魔,绝不会做别的。”   两个人彼此相看,云螭嗤地一笑:“师父啊,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一来,谁知道你是不是借着除去妖魔的机会,想脱离我的控制?二来,你口口声声地骂我是妖,难保你在除掉那只妖魔后,又把矛头对着我呀。”   “我答应的事,自然一言九鼎,”上官松霞正色道:“你若真不放心,那你就帮我除去那妖魔,如何?”   “师父这买卖可做的不亏,”云螭琢磨了会儿,仿佛有点天真无邪地:“但我是妖,那傲因也是妖,那这不是自相残杀了吗?”   上官松霞看他这般胡搅蛮缠,只当是说不通了,谁知云螭又道:“除非,杀了它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她总算是有点领会他的意思了。   云螭倾身过来:“师父你……”他舔了一下嘴唇:“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帮你杀了它,保证是斩草除根,做的干干净净。”   不出意外的,上官松霞向着他瞪了眼,就好像要把他送到回雪阁去思过,关到慎思堂去受罚一样的眼神。   云螭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不肯的。堂堂的上官宗主,若是亲自己的小弟子,自然是有悖人伦,伤风败俗,名誉扫地……哦还有‘天必厌之’的,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上官松霞几乎是咬牙切齿。   云螭施施然站起来:“正好我也不愿意劳乏,大家各自清净吧。”   却在此时,门外一阵纷乱地脚步声,还有刺耳的锣鼓声,隐约有人惊慌失措地叫道:“村西边朱嫂家的娃儿不见了,大家都小心,别是妖怪来了!”   上官松霞悚然转头,却见院子里,那妇人脸色惨白地,把手中的鱼干扔下,跑到小丫头身旁,将她死死地抱入了怀中。   云螭却瞥着外间天空中的一点阴翳,心想:“那畜生还真胆大,我还在这儿呢,它就敢出没……”   心中才生出一点杀机,就听到身边窸窸窣窣,他回头,就见上官松霞正翻身下地。   云螭摁住她:“干吗?”又猜到了几分:“你现在的情形,去也是白搭,不过是多给那妖魔一份食物而已。”   上官松霞想将他推开,却是不能够,喘了几声又迅速镇定下来。   她问道:“你、是当真吗?”   云螭几乎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如果……你就去诛杀那妖魔?把人救回来。”她急切地看着云螭。   云螭竟有些紧张,无端咽了口唾液:“当、当然。”   上官松霞深吸一口气,慢慢地靠近云螭,看她的表情,郑重其事的就好像要用嘴来斩妖除魔似的。   云螭昨夜肆意轻薄,甚是得趣,今日看到有机可乘,才得寸进尺。   可是眼见上官松霞靠近自己,他竟有一种仿佛是亵渎似的“自惭形秽”,且看着她这般献祭般大义凛然的神情,云螭不由叹了口气:“师父这样,莫不是要一口把我咬死?”   上官松霞不解:“你不是要我亲你吗?”   云螭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先记账吧。”   上官松霞在听他说“改变主意”的时候,心里喜忧参半,忧的是,怕他不想去救人杀妖怪了,喜的是自己不用亲他了。   可听到“记账”,才知道自己是双重意义上的多虑了。   云螭抬眸,深看了上官松霞一会儿:“那师父就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回来……”他正要走,突然一抖衣袖,灵光索直飞向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见他抖出灵光索,本能地以为,他是不放心、想把自己捆起来。   但是下一刻,灵光索却只落在她的身畔,云螭道:“师父留着防身吧。”   声音还在耳畔,人已经不见了。   这一波实在出乎上官松霞意料,望着静静地躺在身旁的索子,心里竟闪过一个恍惚的念头:那真的是云螭,不是小九吗?   云螭因知道村子里出了事,若是那傲因所为,它必是如上官松霞所说,因为受了伤,所以才要大量的采补,就顾不得别的了。   如今事不宜迟,他一定要赶在傲因杀死人之前,把人救出来。   他当然不在乎区区一条人命,就算整个村子、整个城池乃至天下的人命加起来,又跟他何干。   但云螭知道,上官松霞是绝不容许在她眼皮底下出这种事的。   不再刻意压制妖力,那股强横霸道的气息,足以让方圆百里的妖魔兽类感知而瑟瑟发抖。   傲因也是。   它确实是因为受伤很重,所以急欲进食。   可就在要吸取那孩童脑髓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妖威如同狂风过境,它断了的舌头疼的钻心,虎爪却握不住那孩子。   那被吓得半死的小孩儿从它手中掉落,还未落地,就给一股无形的气劲托着,缓缓放下。   小孩儿睁开眼睛,却是一张极为俊美的少年的脸庞。   云螭似笑非笑地:“小家伙,你倒是有福。”   虽然仍是心有余悸,但看着他的笑容,听到这句话,小孩儿心中的惊慌恐惧却扫去大半。   而此时云螭已经往前一步,挡在了孩童之前。   他看着面前的傲因:“说你什么来着?你就算是要进补,也该滚的远一点,你在大爷鼻子底下干这种事,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傲因垂着虎爪,有些畏怯:“你你、你到底是……”   云螭看着它的大爪子,虽然毫无胃口,不过,傲因倒也算是有些修为的妖怪,适当地补一补,也是聊胜于无吧。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孩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许偷看。”   见孩子果然照做,云螭这才回头,刹那间,金红的影子闪烁,当空显出一道峥嵘身形。   傲因本来猜到他要动手了,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可正要反击之时,却看见眼前显出的那道妖影。   不能再动,傲因伏身瑟瑟:“万妖之妖,紫皇独坐,你是……”   话未说完,一声咆哮,那盘旋于空中的妖影俯冲而下,将束手待毙的傲因一口吞了。   云螭敛了妖威,揪着那孩童的衣领,拽着他回到村子,正那些村民正聚集在一起,拿鱼叉的,举铁锨的,抄棍棒的,闹闹哄哄地冲出来,想要找寻妖怪救人。   忽然看云螭带了那孩童回来,众人大喜过望,纷纷丢下手中物件围了上来。   那为首的正是先前发现云螭、并将他接在村内暂住的赤膊汉子,此刻满脸红光,大声叫道:“我就说这道长是个小神仙,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道谢之声不绝于耳,那孩童的家人们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磕头。   云螭瞥着这些单纯的村民,一摆手,飘然离去,他才不在乎这些呢,心里喜滋滋盘算的,是该怎么跟上官松霞算那笔“帐”。   可让云螭料想不到的是,他回到那院子才进门,就发现上官松霞不见了。   起初云螭以为她是不放心自己跑出去的,但很快他察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是有人带走了她!   本来云螭所顾虑的,只有一个傅东肃,而且这么快就找到此处,应该也只有傅相才有这般能耐。   谁知竟是猜错了。   当云螭循着上官松霞的气一路追踪之时,他也发现了还有另一股很奇异的“气”,似道非道,说不出的古怪。   而且,两人的气息也并不是往绮霞峰而去,反而是往南。   云螭本来百思不解,若不是傅东肃,究竟还有谁有这般能耐……他甚至猜到了黄庭。   毕竟昨晚上老道士见过他的,若说是跟黄庭通风报信了,也在情理之中。   直到在天都山下追上了那人,云螭在发现自己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天都山,盟鸳湖旁。   穆怀诚扶着上官松霞,在水阁旁的美人靠上坐定。   “师尊歇息片刻吧,此处距离东海已经有一段距离,”温柔含笑地,穆怀诚道:“我去讨一杯水来给师尊解渴。”   上官松霞抬眸:“不用。”   穆怀诚止步:“师尊可有吩咐?”   上官松霞抬头:“你怎么会忽然来到东华?”   “自从师尊离开后,我日夜悬心,本来想回绮霞峰看一眼,不料中途便听说了宗内出事……”穆怀诚凝视着她:“只是起初并不晓得是柳轩带了师尊离开,他……没对您不利吗?”   上官松霞并没回答这句,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穆怀诚道:“说来也巧,本来我正想赶去宗内,然而先前因傲因作祟,东海村民到处请天师降服,他们误打误撞,请了一个穆青的门人,偏偏那人不敌,竟给傲因害了,我心想着不如顺手把这妖魔除去,这才巧遇了师尊。”   上官松霞对此倒是颇为嘉许,毕竟穆怀诚主动要除妖,这简直跟云螭那“不干己事不伸手”的态度天壤之别,她便道:“你未忘初心,这很好。只不过云……”   顿了顿,她不想唤那个名字,只道:“柳轩,他恐怕不能算是我的弟子了。”   穆怀诚皱眉道:“我就料到他把师尊带走,是别有用心的。只不知他为何竟如此大胆。师尊放心,我若遇到他,自会替师尊清理师门。”   上官松霞看他一眼:“这就不必了。”   怀诚黯然:他毕竟也不算是绮霞宗的人了,已经没有清理师门的资格。   他低下头去。   谁知穆怀诚却是想错了,此刻上官松霞心中所顾虑的,是云螭的身份,怀诚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又何必叫他参与其中呢。   又想起自己当初在南华时候,所闻所见。便道:“你已经离开绮霞宗,就不必再为宗内事情操劳,你还是尽快返回吧。”   穆怀诚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师尊……”   上官松霞并不看他,而是转头望着栏杆外翡翠一样的平湖,远处,似乎有水鸟在嬉戏,很亲昵的样子。   “你当初既然是跟白袅一起出师门的,又何必耽搁这么久,”上官松霞说了这句,又有点后悔,她不太懂这些男女之情,贸然开口,也不知对错。但……既然说了,只好继续道:“我只想你知道,我并不恼你们了……只是想要你们……”   那句“平安喜乐”还没说完,穆怀诚已经打断了:“可是,我宁肯师尊还恼我。”   上官松霞莫名:“你说什么?”   怀诚望着她道:“恼我,师尊的心里才算是有我,若真的不恼不恨,恐怕也没有了欢喜,就是把我彻底抛下了吧。”   上官松霞认真地回看穆怀诚,终于淡淡道:“不必说这些拗口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放心,不管如何,对你或者谢白袅,以及林朱曦,我都……”   “我不是那个意思。”怀诚打断了她。   上官松霞眉峰微蹙。   穆怀诚的目光闪烁,薄唇动了动,终于一笑:“好吧,就听师尊的,不说这些拗口的话。师尊身上的禁制,我帮您解除好不好?”   “你能吗?”上官松霞双眼微微一亮。   怀诚道:“我尽力而为试一试,毕竟……我是师尊教出来的,要助您一臂之力应该不难。”   得了上官的首肯,两人便入了旁边水阁中。   上官松霞盘膝静坐,穆怀诚在她身后,缓缓坐了。   松霞君双手合拢:“你不要勉强,我体内的禁制非一般可比。”   穆怀诚从背后望着她:“我知道。师尊。”   上官松霞觉着他的声音温柔的过了分,不过,这一声,却也无端唤起昔日怀诚在山上时候的回忆。   他总是这么柔和而善解人意,从小,到大,是陪伴她最长久的一个。   有时候上官松霞觉着,没有穆怀诚的话,她简直不知该怎么是好。   可没想到,怕什么,就真的会发生什么。   “师尊在想什么,气息有些乱。”怀诚轻声地问。   上官松霞忙敛了思绪:“没有。开始吧。”   穆怀诚应了声,举起双手,抵住了她的后背。   掌心贴近了上官松霞的后心处,隔着衣衫,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以及伴随着心跳,微微渗出的热意。   曾几何时,他想,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能同她朝夕相处,那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可是,一天天的,心魔却越来越盛,会自动幻化出许多诱惑他的场景,让他无法把持。   那些想头,令怀诚自己都觉着害怕,但同时,他最为清楚的一件事是,他想把让他觉着温暖的这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而不仅仅是藏在心底而已。   他想要的更多,更多。   但同时怀诚又清楚,上官松霞绝不会容许。   在暴露所有之前,他还是“逃”了。   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后悔。   掌心贴着她,却没有运半分力气。   直到松霞君忍不住唤了声:“怀诚?”   穆怀诚怦然心动。   就如同她觉着他的声音,唤醒往昔一样,穆怀诚又何尝不同样这般以为。   “是,师尊,我在。”他轻声回答:“这就开始了。”   松霞君定神。   穆怀诚吐纳片刻,终于催力入体。   上官松霞摒除杂念,在怀诚的助力下试图克除云螭给她下的禁制。   汗不知不觉从额角流出,她觉着不舒服,又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可却不愿意叫停。   她真心的不想要受制于人!尤其想到云螭那些过分的举止,便恨不得立刻将这禁制去除,只能咬牙配合。   内力如同扑向长堤的浪花,一波一波冲击着。   上官松霞自看不到,背后的穆怀诚,眉心若隐若现地,一点微黑。   而正在紧要关头,不知哪里来了一阵狂风,风中,是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凛冽气息。   水阁的窗户、门扇,给吹的哗啦啦作响,上官松霞意识到什么:“怀诚!”   穆怀诚双眼睁大,硬生生地撤手。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自门口响起,笑道:“好啊,好师父!”   上官松霞一时顾不上回答,只忙调理被推入体内的真气,穆怀诚站起身来,拂袖将她挡住:“是你。”   云螭冷笑:“千算万算,我竟漏算了‘大师兄’,想不到你这般多情,竟还追到了东华呢。”   怀诚还未回答,忙转身向着上官松霞一扶:“师尊。”原来她已经站起身来。   云螭的眼睛里像是会飞出刀子:“师父,你哄我去替你除妖,实际上是调虎离山,心里打定主意要跟穆怀诚一块儿逃走,我只是觉着奇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追来的?”   上官松霞皱眉道:“少胡说。”   云螭道:“我胡说吗?如今我亲眼所见,你还想怎么辩驳?”   上官松霞自然问心无愧,可是也没有必要跟云螭解释,他如今连自己的徒弟都算不上,而且……如果是她的徒弟,来质问自己这些,实在荒谬。   “我何必辩驳,”上官松霞淡然地看着云螭:“我又何须跟你解释?你是我的什么人?”   云螭心中生出一股怒意,尤其是看着她这么冷淡的样子:“我是你的什么人?说来我也不清楚,有时候我叫你师父,可是,师父还想要亲徒弟呢,这种关系,我也没法儿说了。”   穆怀诚本来颇为淡定地站在上官松霞身旁,他很清楚上官松霞的脾性,但同时,他仿佛也把云螭给一眼看穿了。   早在南华跟云螭照面、这少年对于上官松霞的维护,简直过分。   那会儿穆怀诚看着他,就如同看到昔日的自己。   但是就算是当初少年时候的自己,也不曾做到如云螭一般逾矩,而这种逾矩一定会给上官松霞发觉,松霞君绝不会纵容。   所以,怀诚那时才没有跟云螭计较,因为他料定,这少年的下场,恐怕会跟自己差不多。   直到听见云螭的这句话,他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点惊讶的波动。   怀诚不由转头看向上官松霞。   让怀诚惊心的是,上官松霞的神情,有一点不自在。   这就是说,云螭的话并不是信口开河。   穆怀诚的心怦怦乱跳,他竟等不得上官松霞开口,而喝道:“你休要胡言乱语,诋辱师尊清誉。”   云螭不屑地笑了:“是我诋辱吗?那你不如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师父‘主动’想要亲我的。对不对啊,师父?”   上官松霞微微眯了眯双眼:“你够了。”   却在这时候,清冷的鹤唳响起,同时有个声音遥遥地传来:“柳轩,你在说什么?” 第36章 云螭:“师父是我的。”……   两只仙鹤在头顶上展翅掠开, 有一人自中间缓缓降落。   晴天,白云,鹤舞, 傅东肃又风流俊逸,古雅端庄,这幅场景真是美不胜收, 简直可以留在画上, 以便凡夫俗子们当作神仙般顶礼膜拜。   其实在没见到人, 只听见声音的时候, 在场几位便都知道来者是谁了。   但看到这幅情形,除了上官松霞不为所动, 觉着是理所当然习以为常外, 穆怀诚跟云螭两个, 却各有心思。   怀诚没出声,只垂眸拱手向着傅东肃的方向行了个礼,以示恭敬。   云螭便没有那么客气了,抱着双臂笑道:“好大的排场啊, 弄得这么花里胡哨的,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傅东肃对他从来印象不佳, 而直到如今,所发生的种种仿佛都印证了自己先前所感所知, 并非偏见, 而是有“先见之明”。   想到这里, 不由看了上官松霞一眼:当初如果她能狠下心来, 这个妖孽此刻起能如此猖狂。   目光一对,松霞君立刻领会到了傅东肃的意思,但见到傅相, 她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绮霞峰如何?”   傅东肃见她此刻所惦记的还是绮霞宗,眉头一皱,道:“暂时安定,放心。”   上官松霞得了这一句,才真正松口气,当下向着东肃行了礼:“多谢傅相。”   傅东肃道:“现在你该在意的不是这个吧。”   上官松霞顺着他的模样,也看向云螭。   不等她开口,云螭主动自觉地:“是啊,现在师父在意的该是我才对,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放肆,”傅东肃才不肯惯着他,冷笑道:“怎么,你现在不装了?当初上官带你上绮霞峰我便觉着不妥!到底给我一语成谶!”   云螭啐了口:“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的,你知道什么不妥?先前在绮霞峰的时候我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你不过是在师父跟前架桥拨火,挑拨离间罢了。”   傅东肃脸色一变,他向来是人见人敬的身份,哪里会给人这么诋辱,几乎按捺不住。   上官松霞道:“傅相,请息怒。”   傅东肃只以为她竟要为云螭说话,不免愠怒。   谁知松霞君垂首道:“先前确实是我的疏忽。”   傅东肃听她如此说,心里突然好过许多。   他先前确实是有些怪松霞君屡次不听自己的好言相劝,可既然她主动认错,他登时就没了要怪她心意,反而说道:“罢了,这也不怪你,都是这妖孽太会装模作样而已。”   不知不觉中,傅东肃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温和的安抚之意。   上官松霞敛袖俯首致意,心中颇为感动。   傅东肃走近了一步,抬手在她的右臂上轻轻地拍了拍:“毕竟对我而言,你安然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上官松霞看向他的动作,她本不喜跟人接触,但傅东肃并非不相干之人。   不管是绮霞宗的危难,还是他先前为了云螭而跟自己两次反目,她都是欠了傅东肃的。   她因为云螭,对他恶语相向,傅东肃也扔下过再不回头的话,本来这回就算他袖手旁观,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但他非但到了,且并不怪罪。   她只有一句“多谢”,就显得很轻了。   所以此时上官松霞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悦。   云螭看看傅东肃,又看看上官松霞,两人是同修,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东肃高贵古雅,上官秀美超逸,两人比肩而立,隐隐透出几分无法形容的相衬。   倘若是世俗之人见了,恐怕会惊呼一声“神仙眷侣”,“相敬如宾”。   云螭觉着这场景极为碍眼。   而同样觉着刺眼的,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怀诚。   穆怀诚其实是习惯站在上官松霞身旁的,或者是在她身前,帮她应酬交际,或者是在她身后,相陪伺候。   他做尽了所有,任劳任怨,甚至以为会永远那样。   而那也是他所能拥有的一切。   但是现在,怀诚竟非常的羡慕,这近在咫尺的能跟松霞君比肩而立的傅东肃。   这份“羡慕”却并非默默的,而是藏着些些许的锋芒。   可相比较穆怀诚的“羡慕”,云螭就直白的多了,他冷笑道:“穆怀诚,你方才说我诋辱师父的清誉,那这会儿有人公然动手动脚的,你怎么一声不响了?”   怀诚正揣着一团抑郁,不能出声,突然听云螭点了名,他愕然抬头。   穆怀诚当然知道云螭是故意针对傅东肃的,可这种景况下,他当然不能顺着这人。   于是道:“你,简直越发胡说!傅相跟师尊之间的交情,自然不是你能妄自揣测的!”   云螭势要挑拨到底:“是吗,我是比不上他们的‘交情’,那你呢?”   怀诚像是给往心头戳了一刀似的:“你说什么?”   上官松霞淡淡道:“怀诚,不要理他。”   穆怀诚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但是松霞君的每一个字对他而言都如闻纶音一般:“是,师尊。”   傅东肃本来又给云螭的话挑动了怒意,可见上官松霞反应冷淡,他心里就明白了,松霞君既然看破了这小子的真面目,自然不会再像是先前一样偏袒维护了。   他心里越发舒坦了几分,当下只也一笑道:“你这妖孽,到底是谁挑拨离间。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这些捏造胡话?”   云螭见穆怀诚不为所动,最可气的是上官松霞的态度,居然说“不要理他”,却对傅东肃那样的好!   而傅东肃的所谓“捏造胡话”,当然不止指的他刚才这句,恐怕是说云螭先前提及的那句。   云螭的眼神一锐,笑道:“胡话?呵呵,傅东肃,你不如问问我的好师父,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信口开河的?”   他不等回答,又盯着上官松霞:“师父,你是个最正直光明不过的人了,当着傅相的面儿,哦,还有你昔日的大弟子,你告诉他们,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要亲亲我的?”   穆怀诚微微低着头,大袖中的双手已然握紧,这种话只是听一听,他就觉着仿佛有人攥着他的心一样。   傅东肃不禁看了上官松霞一眼,却见她微微抿唇,并没有立刻回答。   像是看出了什么,东肃握住她的手:“上官,你不必在意这等妖孽的话,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云螭的声音提高:“你爱信不信,何况那是师父跟我之间的事,我们爱如何就如何,你信不信,有何相干?”   这件事,本是为傲因作乱,人命关天。   上官松霞可以解释,但云螭偏偏肆意曲解。   “够了,”她忍无可忍,抽手上前一步:“你除去傲因救助人命,本是好事,也是你的功德,只是你不该用此来挟制我!你冒充小九欺骗在先,又用禁制禁锢在后,现在还如此信口造谣,你到底想如何?”   穆怀诚跟傅东肃听的明白,他两个都是很清楚上官松霞脾性的,若这少年非是捏造,那必定事出有因。   如今果然。   傅东肃冷笑不语。怀诚的表情也见微妙。   云螭最讨厌傅东肃那仿佛看破一切的神情:“我想如何都跟师父说了啊,师父不也知道么?”   他笑看着松霞君:“我自然是想做……这姓傅的做不到的。”   傅东肃愣住。   傅相一时想不到,什么叫自己做不到的。   穆怀诚在松霞君身后,脸色一变,他先是看了眼上官松霞,然后怒道:“混账,你竟敢冒犯师尊!”   不等上官松霞开口,穆怀诚闪身掠出:“我岂能容你!”刹那间拔剑出鞘,向着云螭疾冲而去!   云螭见竟是穆怀诚先冲出来,微微地诧异。   他脚尖点地,如风后退,百忙中扫了眼傅东肃跟上官松霞,傅相仍是错愕之色,上官松霞脸色不虞,但她的双眼却看向穆怀诚,大有关心他安危之意。   云螭见状心里有数,低低一笑。   怀诚运剑如风,剑气笼起一团白雾似的。   上官松霞本是极担心他,可看了一会儿,不由暗暗颔首,觉着穆怀诚的剑法是比先前在山上要高明的多了。   谁知傅东肃轻声道:“怀诚恐怕不是这妖孽的对手。”   上官松霞一惊,傅东肃却又思忖着问道:“这个小子,方才那句是何意?他想……什么?”   松霞君无言以对。   而那边,在两人错身之间,云螭望着怀诚含怒的眼神,趁机笑道:“你这人倒也有趣的很,我明明是说的姓傅的,谁知他还没反应过来,你倒是知道了?”   怀诚的手一颤,剑招放缓。   云螭唯恐不戳死他一般:“嗯……是不是你心里也有这念头,所以我还没挑明你就无师自通了?”   “我没有!”怀诚立刻否认,声音却微微发抖。   “哈哈,”云螭长笑了声,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喜欢就是喜欢,你瞧,反正你现在都不是绮霞宗的人了,难道还不如傅东肃吗?我觉着你很可以大大方方的承认。”   怀诚先是一愣,继而喝道:“你胡说!我才不会听你这妖孽的……”   话未说完,只听上官松霞喝道:“怀诚!”   与此同时云螭道:“你若真的心里没有,我说什么也白搭,但现在看来还真给我说中了。”他嘿然一笑,趁着怀诚心思浮动的瞬间,断喝了声,一掌劈出,竟将穆怀诚的剑锋荡开。   他张手,泰山压顶般往怀诚肩头抓去!   那边上官松霞看出不妥,所以出声示警,可惜到底无用。   她正欲上前,却给傅东肃拦住,傅相知道她功体未曾恢复,所以亲身而至,想要为怀诚解围。   谁知云螭动手极快,抢先一把擒住穆怀诚,左手捏着他的肩,右手将他的剑抢了去。   嘴上还不停:“只是你惦记也是白惦记了,师父是我的。”   穆怀诚背对着他,双眼死死地睁大,他看着前方,那是赶来救援的傅东肃,而越过傅相,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一刹那,怀诚张手一握,竟是握住了长庆剑的剑锋!   云螭才要挥剑,却想不到他居然如此。   一怔之下,怀诚身形晃动,猛然一口鲜血往前喷出,而他的手也被那把长庆割的鲜血淋漓,但他却死死地握着,好像怎样也不会松开!   云螭极为意外,本来正要御剑对上傅东肃,察觉怀诚如此,只能暂时弃剑。   却在此刻,傅相喝道:“妖孽,敢公然伤人!”   傅东肃人还没到,浑厚的云气奔袭而来,云螭只得松开穆怀诚,急忙后退。   而穆怀诚好似失去依凭般,摇摇晃晃往地上跌了过去,直到这时候,他还是紧紧地攥着那把长庆。   却好傅东肃赶到,一把拉住他往身后一扔:“上官!”   上官松霞正也掠了过来,两人配合得当,她一把将穆怀诚抱了去。   傅东肃却身法不停,左手打了个八卦印,右手一招,掌心便多了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今日便叫你死在正玄剑下!”   按照云螭的性子这会儿一定会回嘴,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理会傅东肃这句话,而只是看向上官松霞跟穆怀诚的方向。   却见松霞君拥着穆怀诚,后者仿佛是个遭受重创的模样,嘴角鲜血如涌,气息奄奄。   上官松霞满面痛惜,却又抬头看向他,眼中全是憎恶。   云螭惊疑不定,又给松霞君这样的眼神扫过,这次换了他心神恍惚,几乎忽略了傅东肃的杀招。   刷刷数声,只听“嗤”地细响,他的左袖已经给剑锋斩断,左臂上沙沙地有些疼,受伤了。   傅东肃见怀诚受了重伤,认定是云螭下了毒手,此刻哪里还能容半分情,步步紧逼,剑气如雪,寒光道威,让云螭浑身汗毛倒竖。   他还没有现出妖身,而且也不想就在这里现形,但是这身体对付小妖小怪还过得去,一旦对上傅东肃这般的玄宗高手,那自然高下立判。   正在这时,只听上官松霞道:“傅相,我先走一步。怀诚的伤需要料理。”   傅东肃的招式稍微放慢了些:“好,你先回绮霞宗。”   说话间大袖一扬,原本盘旋空中的一只仙鹤俯冲而下。   上官松霞抱着穆怀诚,纵身一跃。   仙鹤发出一声清唳,展翅向上而去。   “师父!”云螭大叫了声,但是仙鹤背上的那人却并未回头,只看到仙鹤挥动翼翅,松霞君道袍的衣袂翻飞,不多时人已远去青天白云间。   傅东肃冷笑:“你还有脸叫她师父!你却没有这个资格。”   云螭深深呼吸以定神,灵光索从袖中飞出,他咬牙切齿道:“你这牛鼻子,几次三番坏我的事,我怎么你了,你把我视作眼中钉一样,你既然要战,那我就奉陪到底!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你这孽障,早知你不是好东西。”傅东肃的正玄剑散发微光:“你是妖,就凭这点就该死。更别提你处心积虑到上官身旁,种种图谋不轨……”   云螭满不在乎地:“听说傅相擅长给人算卜,你这么自以为傲,当什么清净道士,不如去给人算命。”停了停,他道:“何况,你以为图谋不轨的只我一个?”   傅东肃以为他这句又是在嘲讽自己:“不必攀扯别人!上官身边的妖孽只你一个!给我受死吧!”   剑气纵横,瞬间已经将云螭的身形笼罩在内。   仙鹤冲天而起。   本是向着绮霞宗的方向,行了片刻,穆怀诚醒来,睁开眼睛之时,便看到是上官松霞正焦心地俯视着他,而他正横躺鹤背上,在她之前。   “师尊,”微弱地,嘴角还流着血,穆怀诚唤了声,突然又道:“我的剑……”   上官松霞将长庆拿了起来:“在这儿呢。”   穆怀诚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以为……咳,给那妖孽抢去了呢。”   他抬手要拿,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包扎妥当。   上官松霞握着他的手腕,将他轻轻摁了回去:“一把剑而已,至于么?”   此时,上官松霞兀自心有余悸,倘若当时云螭不顾一切地挑剑而上,穆怀诚的手就不至于只是割伤了,他的手会彻底废掉!   事实上,松霞君此刻也不太明白,明明重创了怀诚,云螭又为什么会放开长庆剑。   怀诚道:“是师父送给我的,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岂能丢弃。”   上官松霞欲言又止,只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了,我身上并未带紫云丹,你的伤势又不妙,等回了绮霞峰再给你料理吧。先不要说话了。”   天上的风有些大,吹的她鬓边的头发乱晃,穆怀诚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眼睛望着上官松霞。   这一刻的角度,让他不免想起了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常常会躺在她的身旁,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不能那么肆意了呢。   “师尊,”穆怀诚轻轻地叫了声:“你……能让我重回绮霞宗吗?”   上官松霞没料想他会这么问,出了师门的弟子,从没有再回来的道理,这话她没法回答。   “就算,骗我一句都不行?”穆怀诚却善解人意的,看着有些可怜的样子。   上官松霞垂眸:“别做声。若可以的话,自己试着调息。”   沉默了片刻,怀诚道:“师尊,我不懂……那个小师弟,是什么来历的?”   上官松霞见他竟又问起云螭,心中微微烦乱。   她刚才之所以带着穆怀诚离开,一则是因为怀诚的伤很重,二来,却是因为知道傅东肃出手的话必不容情,她觉着云螭再怎么能耐,也未必能敌得过敬天宗头一号的人。   虽然知道他是妖,是容不得的,但是上官松霞竟没法儿留下来亲眼目睹那一幕。   她在心里想,也许是因为小九吧……那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小九,不知下落的小九,跟云螭截然不同的人。   可是经过今日,只怕,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果然不该收徒,本以为最后一个关门小弟子,竟又是这般下场。   乘鹤离开的那时,她听见了云螭叫师父的声音,她逼自己不能回头,心软的毛病,她是该改改了。   如果说之前还对云螭有一点惜悯,那么今日他下杀招重创穆怀诚的一瞬,她就已经不能再容情了。   怀诚问:“师父,也不知他的来历吗?”   上官松霞摇了摇头:“他说,他叫云螭。”   “云……”穆怀诚的眼神变了变。   松霞君心不在焉。   她正在想这会儿情形如何了,云螭是不是已经被傅东肃杀了,所以并未留意到别的,直到穆怀诚拉住了她的手。   上官松霞低头,慢慢地把手撤了回来:“好生休养。”   怀诚盯着她:“师尊,他真的很大逆不道,是不是?”   “嗯?”上官松霞有些不太明白。   怀诚道:“就是、云螭,小九……先前明明是您的徒儿,居然还想跟师尊双修,是不是该天打雷劈的?”   上官松霞心头一刺,她最不想提及此事,怀诚却偏又提起。   她心里烦乱,竟没察觉,当时云螭确实没有明说“双修”二字,怎么怀诚就知道了。   淡淡地说道:“所以说他是妖,妖的所作所为,自然不能以常理测度。”   怀诚道:“可是……”   “可是什么?”   怀诚垂了垂眼皮:“师尊,我已经不在绮霞宗了。”   “那又如何?”上官松霞还是没明白穆怀诚的意思。   怀诚抬眸,不再退避地看向松霞君:“师尊还不懂吗?”   四目相对,上官松霞皱眉,片刻她突然一惊:“你……”   穆怀诚向着她微微一笑,喉头动了动,他道:“师尊,我可以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鹤背上风太大,还是身体的伤未曾痊愈,上官松霞觉着自己竟坐不稳,几乎要给吹的从鹤背上跌落下去了。   怀诚却仿佛以为她受的震撼还不够,他慢慢地坐了起来,半跪对着她:“我可以吧?像是云……云螭说的……”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上官松霞的膝头,然后握向她的手。   上官松霞被火烫到一般蓦地抽开:“胡闹!”   穆怀诚望着自己扑空的双手:“胡闹?就是……不许吗?”   松霞君只觉着匪夷所思:“你是怎么了?或者是、被云螭所迷惑?”提到后面这句,她赶忙细看怀诚的神情,生恐真的如此。   怀诚低头,轻轻地笑了两声:“没有啊,若说迷惑,也只是给师尊迷惑了而已,我只是想……如云螭所说一样,大大方方的喜欢你。”   上官松霞直直地盯着穆怀诚,看了老大一会儿,才确信他是说真的。   “你……”她没法形容心中的恼怒,终于转开头去:“够了,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一个字。”   身边的人的确安静下来,上官松霞胸口微微起伏,勉强定神向着仙鹤之下看了会儿:“你还是不必去绮霞宗了,此处下去,像是青州,青州城的广云子……”   “我就知道会这样。”穆怀诚没等她说完。   上官松霞瞥了眼:“什么?”   穆怀诚淡声道:“我就知道,倘若我的心意表露半分,师尊就再容不下我了。你可知道当初为什么我宁肯离开师门?那是因为我就猜到今日这一幕!”   上官松霞语塞:“你、你……”   穆怀诚的脸色却仍是那么平静的:“为什么你就永远容不下我的心意?你知不知道我是多后悔离开绮霞宗,离开你!我想过多少回,每天都做梦……我宁愿当时挑明了,也想过当时若挑明了后你会如何对我,是杀了我,还是赶走我……我宁肯是前者,那倒也痛快,就算是死在你的手中,我也不要离开你身边。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调起初还是平稳的,慢慢地就有些声嘶力竭,挖心掏肺。   上官松霞惊呆了,这些话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涌入耳中,她简直不能相信,甚至一时无法消化。   穆怀诚跟她对坐着:“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师尊,我是喜欢你的,我怕你知道,也想你知道。”   他的泪慢慢地流了出来:“我终于说出来了,你瞧?你要怎么对我?”   上官松霞的唇动了动,然后闭了闭双眼:“你这样,让我无地自容。”   “为什么?”   上官松霞摇了摇头,隔了半晌,只给了三个字:“别说了。”   穆怀诚盯着她,终于一笑:“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师尊无地自容的……”   说了这句,他突然之间翻身,竟向着仙鹤之外纵身扑去!   上官松霞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伸手去握,穆怀诚却已经跳了下去,刹那间,身体仿佛是流星飞逝,往下直坠。   “怀诚!”上官松霞大叫了声。   那仙鹤不知发生何事,发出一声清唳,要调头已经晚了。   上官松霞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也跟着跳了下去。   身形直追,风烈烈地自脸上扑过去,她尽量探手向下。   上官松霞看到穆怀诚正仰头望着她,清倦的脸上有一丝很奇异的笑。   “怀诚……”上官松霞哑声,细白的手指试图去碰触。   风却奇异的停下来似的,穆怀诚的手一扬,把她的紧握在掌心里。   同时,他的身形稳稳地浮在空中,同时探臂,将上官松霞给拥住。   松霞君莫名,头顶的鹤鸣靠近,是那只大鹤追了过来,穆怀诚笑了笑,抱着她重新跃落鹤背。   他说道:“师尊不想我死,也可以为我而死,难道就不能多喜欢我一些吗?”   靠的太近了,也许他已经不再掩饰,上官松霞清晰地看到在穆怀诚的眉心,浮出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   怎么回事?可是脑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难不成是云螭捣的鬼?是云螭对穆怀诚做了什么?   她已经错收了一个为妖的徒弟,穆怀诚,绝不是!   仙鹤自空中降落了,不是在绮霞宗,也不是在青州,是一座山上,几处亭台屋宇,像是个旧道观的摸样,却并不见人。   上官松霞也不知在哪里,毕竟此时此刻,停在何处对她而言也没什么要紧了。   “就委屈师尊在这里歇脚吧。”穆怀诚显然知道自己停在哪里了。   上官松霞推开他:“告诉我,你是怎么回事?”   穆怀诚一顿,然后笑问:“师尊是问这个?”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上官松霞深呼吸,心中极快地转念:“难不成,是上次在南华,我给你的那颗内丹?”   穆怀诚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抬袖,往前走开了两步。   上官松霞突然又察觉不对:“你不是受伤很重吗?”   怀诚回头看她:“师尊到底想问哪一句?”   上官松霞对上他的眼神,一步到了跟前:“云螭并没有重创你是不是?”   穆怀诚并未否认,他点了点头:“他没有。”   上官松霞的脑中空了一刻:“你、是你装的?你为何要这样?”   穆怀诚静静地回看她:“为了什么?为了从他们手中,把师尊带出来。在那种情况下,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上官松霞窒息,又缓缓地吐了口气,对啊,先前她还疑惑,云螭既然对怀诚下了重手,为什么竟会弃剑。   原来,根本都是怀诚自己!   上官松霞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转身,手扶着栏杆:“你、你几时变得……”   变得让她陌生,让她……失望。   穆怀诚走到她身后,望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他很想去摸一摸:“师尊,我没有变,至少我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   “我说过不要再提,我不想听。”上官松霞捶向手底石栏,说不尽的懊悔:“我不该给你那颗内丹。”   怀诚却道:“师尊不必后悔,有没有内丹,我都是一样的。”   “你不一样!”   穆怀诚没有再反驳,他转身靠着栏杆:“在南华的时候,师父不是曾奇怪么,为什么那蜘蛛怪没有伤及人命?”   上官松霞转头。   穆怀诚也随着转过来看着她:“其实我能对付得了它,但是我不想,因为我知道,那可能是我……再见到师尊的机会。”   倾身靠近了些,怀诚道:“就算落在蛛口之中,遭遇穿骨之痛,可却都比不上我对师尊的日思夜想之苦。”   上官松霞的脸上毫无血色。   她问:“你利用那蛛怪,只为引我去南华?”   穆怀诚微笑:“我是不是没算错?”   一记耳光落在了怀诚的脸上,她的内力不足,当然不能如何,怀诚却微微转头,心里疼。   “孽障,”上官松霞攥住他的领子:“你、你是不是丧心病狂了?”   “算是吧。”穆怀诚回眸盯着她,呵地笑了:“所以我说了,就算没有那颗内丹,我也好不了的。”   上官松霞只觉着惊心动魄:“你、你……”   她的思绪就如同鹅毛乱舞,心口不知给什么塞的满满的,涨得难过:“谁教你的,竟用那数千人命做赌?谁教你的!”   厉声怒喝,她好像是生平第一次的失态了。   穆怀诚坦然地回答道:“没有人教我,也跟师父不相干,是我自甘堕落。”   他不这么说还好,听了这句,上官松霞的心猛然抽动,她的眼圈迅速地红了,目光相对,她没有再开口,但眼神之中却似千万言语。   怀诚是她的大弟子,最寄予厚望的一个,就算出了师门,也从不曾让她蒙羞,从不愧绮霞峰走出去的。   但是现在,上官松霞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是不是她根本不适合当人家的师父,是不是……绮霞峰的种种好,都是她的错觉?她也根本不需要开宗立派。   本来,广收门徒来者不拒,是为了匡扶正义,至弱者,可以在鬼魅横行的乱世自保,至强者,可以斩妖除魔靖平人世,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然而,她曾很得意的大弟子,却为了一己之私,因为那无法宣之于口的不伦之念,而以无辜的世人做赌注。   收徒的初衷,她只顾往好的方向去想,却忽略了,假如教出来的徒弟堕入魔道,那非但不能为正道出力,反而会是无法估量的祸患。   比如先前南华这次,假如她并未亲自前往,那么后果将如何?   简直不敢想。   轰隆隆,不知何处有雷声传来。   上官松霞抬头看向天际,长长地吁了口气:“也许,是我错了。”   “师尊在说什么?”   上官松霞道:“我或许不该自不量力,不该收什么徒弟。”   穆怀诚望着她的侧脸:“我让师尊失望了。”   她笑了笑,转过身。   “师尊……”   “别再这么叫我!”上官松霞垂首:“从此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怀诚,我只有一句话。”   “什、什么?”   “不要为非作歹,不要戕害人命,否则的话……”   “师尊要如何。”他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总是想亲耳听见她说。   “否则,我会……清理师门。”   上官松霞说完,迈步往前走去,她的身体未愈,无法御剑,才走了几步,身后脚步声响,一双手臂从后将她牢牢地抱紧。   “放开。”她并没有回头,也不觉着生气,只是心凉。   那双手勒的更紧了,原本就带伤的手掌此刻已经渗出血来,鲜血从她亲手包扎的纱布上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上官松霞看着那醒目的血渍,再度说道:“放开。”   “我不,”穆怀诚抱着她:“这次回来的时候我心里想,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师尊身边,就算是死魂魄也要跟着……师尊……”   他本就是成年男子的体型,比她高大许多,力气更是无法比拟,失控之下,竟勒的上官松霞隐隐作痛。   但更令她震惊的是,后颈上有些潮润的,带一点温度地贴近。   她不知那是什么,而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穆怀诚!”   怀诚有些迷醉地,那股久别重逢求而不得的香气简直让他发狂,此刻,他满心所有的是如愿以偿的狂喜,以及云螭先前那句蛊惑般的“大大方方的喜欢”以及“你也有那种念头”。   是,他确实也有那种念头,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   所以傅东肃还没想到的时候,他已经先猜到了。   “师尊,”贪婪地嗅着那令人五脏六腑都为之熨帖的香气,怀诚道:“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的手开始动,杂乱无章,甚至带点慌张,却坚定而迫不及待地逾了矩。   穆怀诚心跳的让他几乎听不见别的响动,唯有怀中之人,温热轻软的,梦寐以求,他不想错过任何一寸,任何一刻。   上官松霞深呼吸,她并没有显得很窘迫,眼底是出人意料的冷冽:“怀诚,别逼我。”   雷声轰然,几乎在头顶,他也全然听不见。   唯有她的这句,如醍醐灌顶,令他僵住。   上官松霞抬眸,瞥过那云气变化,微微一震。   心思转动,护体神光离合,趁着穆怀诚双臂松开的瞬间,上官松霞骤然转身,金刚印打向穆怀诚的眉心。   穆怀诚猝不及防,要退已经来不及,她指尖的金光罩住他眉心的黑气,试图将它消弭,但此刻她的功体未复,如何能够。   更糟的是,怀诚反应过来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师尊要做什么?”   “那颗内丹,”上官松霞又看了眼头顶的云气:“把它逼出来!”   穆怀诚一怔之下笑起来:“师尊,那内丹早被我所化,如何还能够?”察觉她的异样,穆怀诚抬头,若有所思道:“这是,是雷劫吗?”   “你、你别动,我替你把这点妖气除了。”   上官松霞正要抬手,却给穆怀诚攥住:“师尊。”   “放手!不然就来不及了。”   穆怀诚望着上官松霞焦急的神情:“若我方才没有停下来,师尊会清理门户吗?如果这天雷是向我而来,这岂不是,如了师尊的意愿?”   上官松霞的眼睛睁大了几分:“你胡说什么!”   穆怀诚松开她的手,但却也往后退了几步:“不劳师尊费心了,倘若你真容不得我,这雷劫,倒是不错的归宿,至少……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穆怀诚!”   怀诚歪头一笑,抬头看向天空。   却在此刻,那酝酿了许久的雷击仿佛找到最好的机会似的,闪电的光芒划破云层,直击而下。   穆怀诚动也不动,甘心情愿,但就在这时,那道月白不染的身形御风而起,直冲向他头顶的天际!   穆怀诚察觉不对之时,已经晚了,他只来得及大叫了声:“师尊!”   耳畔就听见震动山河的一声巨响,震的人神魂俱销。   电闪雷鸣之时,天际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峥嵘的影子,身形腾跃,虬爪张扬,金鳞赤眼,竟是一只金色云龙。   金鳞四散,那龙紧紧地揽着一道纤细身形,从九霄直坠而下。 第37章 上官:“哥哥。”……   云螭抱着上官松霞, 一边逃命,一边恨恨不已地碎碎念。   “傻子傻子!”咬牙切齿,他低低地骂:“真以为你是不惧雷劫的神仙之体么?我就没看过有这种傻子!”   上官松霞没吱声,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反驳,而是因为她已经昏死过去。   且在云螭看来,她鼻息微弱, 奄奄一息, 竟然是生死不知的情形。   这当然跟他无关, 而在云螭看来, 这完全是上官松霞自己不知好歹、自寻死路去的。   当时那天雷明明是奔着穆怀诚而去,这个傻子却拼命地冲了上去, 替穆怀诚挡了下来。   云螭不敢想, 假如不是自己聪明绝顶, 提早地摆脱了那个更加古板不可理喻的傅东肃,上官松霞会是什么下场。   这要是在先前、比如在柳家初见那时候,她当然是可以的,天雷不敢犯她不说, 她自己也有能耐抗下雷劫。   但如今上官松霞身上的禁制还没有完全解开,又给穆怀诚灌了些掺杂着妖气的真元, 就算她乖乖地休养,还不知如何呢, 又去干这个……   云螭滔天的恨怒不知往哪里发泄, 自顾自磨了磨牙:“真是笨死了, 那个穆怀诚一而再地欺骗, 竟看不出来,哦不对,应该是看出来了, 只是不在乎而已……那小子有什么好,半人半魔的最是痛苦了,给天雷劈死的话反倒是解脱。”   先前云螭挟持住怀诚,本没想置他于死地,谁知怀诚自己吐血,又如自残般去夺剑。   当时云螭还没猜到怀诚的意思,只是凭着本能将他放开。   直到上官松霞带了怀诚骑鹤而去,他瞥见她着急拥着穆怀诚之态,才隐约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要不怎么说都是她的“弟子”呢,云螭那旁敲侧击的话,怀诚第一个明了,怀诚的心思,云螭也极快识破。   云螭料想穆怀诚不怀好意,当然不愿跟傅东肃缠斗。   而关于怀诚,云螭其实已经跟傅东肃点了一句,可傅相哪里知道他们心里那些花花肠子,只心无旁骛地要除掉云螭罢了。   云螭偏偏又讨厌傅东肃那一脸替天行道、实则夹带私情的道貌岸然的脸,既然傅相不懂,他也不想再解释。   何况若告诉了傅相,岂不是给了他一个在上官松霞面前逞能讨好的机会。   虽然云螭巴不得傅东肃发现穆怀诚沾染妖气的真相,甚至很愿意看到傅东肃剑指怀诚,但毕竟救美的机会不常有,而真相始终在那里,傅东肃迟早要对上穆怀诚的。   不过,傅东肃因为一心要除掉他,就算云螭不想耽搁,一时之间也摆脱不了傅东肃的纠缠。   就在他想一了百了,现出龙形的时候,却听到清脆的叫声:“妖主,我来了!”   云螭目光转动,却见一道婀娜多姿的黄衫影子,向着这边冲了过来,正是狐女献姬。   先前云螭为躲避道宗之人的追查,便在献姬身上加了一层伪装,让她跟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这举动果然吸引了道宗的人,也相应地多给了他一天的时间。   可是献姬毕竟跟傅东肃没法相比,傅相亲临,即刻看破了献姬并非云螭。   恰好云螭因为要斗傲因,显露真身。   妖气冲上云霄,傅相即刻追踪而来。   此时傅东肃瞥见狐女赶来,冷道:“搬救兵也没有用,今日断不能让你轻易逃走!”   云螭笑道:“傅东肃,我还有要事,改天再跟你好好打一场,自然让你心服口服。”说话间,双手一拍,几道无形剑光向着傅相冲去。   云螭吩咐道:“你来对付这个臭道士!”   “妖主放心,”献姬人没到,先有两道长绸向着傅东肃袭去,口中道:“妖主且去,这里交给我!”   这般一阻隔,云螭身形闪烁,化作一道白光便消失不见。   傅东肃本来誓要将云螭斩杀,没想到又给他轻易逃了,一时面挟寒霜,厉声喝道:“好个诡诈的妖孽!”   正要追,狐女已经闪身挡在了面前,她身上的薄裳半是散着,露出白腻的脖颈跟半边肩头,双臂拢着两道长长的披帛,伶仃而立,媚眼如丝地瞥着傅东肃。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傅相?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献姬笑声如银铃响起:“就是不知道,是否也是那些看似道貌岸然,实则禽兽不如的伪君子……”   她在芳州散人手中吃过大亏,一看傅东肃的形貌做派,顿时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感,便话中带刺。   傅东肃见献姬烟视媚行,放浪形骸,冷道:“不知死活!”   不能斩杀云螭的怒火,顿时移在了狐女身上。   且不说傅相跟狐女对上,只说云螭一路急追,很快发现端倪。   可云螭虽算到怀诚的用意,也找到了地头,但他却不知自己将面对什么情形。   远远地看到前方山上的光景,云螭惊怔。   只见雷云滚滚,迅速凝聚,闪电在云层中交织,如同一条条可怖的火蛇乱窜,声势惊人。   时不时有炸雷惊响,震耳欲聋,山河震颤。   这场景,颇有点像是柳家灭门那日的架势。   云螭当然很清楚这是什么,也很明白雷劫的可怕,上回在柳家,他给天雷罩定,还好仗着柳轩的肉身扛住。   倘若那时候上官松霞再给他一剑,他早就魂消魄散,不复存在了。   “应该没事吧,她可是半仙之体。”云螭喃喃,手指揉着下颌,踌躇地:“这天雷该是向着穆怀诚去的……我可不能蹚这个浑水。”   云螭知道自己不能靠近,甚至该赶紧离开,免得那天雷劈歪了,白白连累了他。   正在云螭准备隔岸观火的时候,他瞧见了风中那道黑色的身影,是怀诚,奇怪的是,穆怀诚好像并没有要躲藏的意思,甚至不见一点惊慌,黑袍烈烈,迎风而立。   云螭本来乐见他给天雷劈死,可看到怀诚不闪不避,心里突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   果然,目光一掠,他看见了上官松霞!   几乎是在上官松霞飞身而起的瞬间,云螭突然动了,动作默契的就像是她的身上有一根线拴着他,牵动云螭不由自主地扑了过去!   人在空中,飞蛾扑火一样扑向那交织的火蛇雷电,云螭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该死!”   明明是看热闹的人,反而成了热闹的中心。   原本还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天雷弄死穆怀诚,这一刻,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刀锋一样凛冽的闪电,裹挟着天火,雷霆万钧地劈落。   龙身现形,飓风似的卷了过去,终于赶在那雷火将上官松霞裹住之前,一尾巴将她卷围在其中!   但与此同时,雷火却也落了下来,又狠又重地砸在身上,云螭虽已经化形,仍是疼的扭曲,身上的金鳞如同给砸碎的金甲,纷纷坠落,有的则给雷火引燃,带着火光向下,一时如天火流落,场面骇人。   但金鳞剥落,龙体受损的巨痛,差点让云螭发狂。   风云变幻中,一声凄厉的龙吟,响彻天际!   “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便也像是个傻子一样。”   云螭愤怒地抱怨,却不知道自己跟着上官松霞一起,到底是算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又磨牙:“要我真的因为这种事情死了,那可真是……”   他原本秀美的脸此刻给熏的发黑,衣衫都焦破不堪。   半边身子从肩头到腰间,都给雷火灼伤,腰上更是连皮带肉地给削去了一块,差点伤及内脏。   简单地把伤口检查了一番,云螭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受不了这种痛,满嘴里都是铁锈似的腥气。   痛不可挡之时,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个念头:不如,不如匿了吧。   这个念头冒出,恍神的瞬间,有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悄悄地响起:“师父……”   云螭猛然定神。   心嗵嗵地乱跳一阵,他深深呼吸,发狠似的:“那个废物能干什么?何况是在这时侯!”   他咬紧牙关,重新抖擞精神。   云螭本来是想即刻返回紫皇山的,可是被天雷击中,情形凄惨,竟也无法用妖力。   而且这时侯他也不敢再用妖力,万一给傅东肃察觉了,这会儿可是打不过那臭道士。   只拼命地奔出了天雷地界,察觉身后并没有追兵,云螭双足落地,摇摇欲倒。   一手撑着山石,他强行忍痛,低头看着怀中的上官松霞,她的双眼紧闭,仓促间所见,身上并无外伤,可不知为何竟昏迷不醒。   但这倒也正合云螭之意,毕竟以上官松霞的脾气,这时侯她要是醒了,少不得又对他要打要杀的。   傅东肃要除他的时候,她乘坐仙鹤,头也不回地绝情离开的场景,他可是永不会忘。   本来,就因为她这样绝情,自己就不该舍命去救,现在想想,是不是鬼迷心窍了。   云螭真想给自己几个耳光,不顾一切地救了个对自己无情的人也罢了,最可怕的是,很可能他救的是自己的“天敌”。   “你若是真要杀我,我就先……吃了你。也好补一补。”大概是为了让心理平衡些,云螭盯着昏迷的上官松霞,恨恨发誓。   虽是发狠的话,心里却稍微地痛快了些。   云螭抱着上官松霞,正欲再往前,耳畔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心中一惊。   他为躲避傅东肃,只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这会儿仍是在山中。   如果遇到什么野兽之类,他倒是不怕,他虽然功体受损,但要拿几个老虎狮子之类的,尚且不在话下,甚至就算是小妖小怪之类的,也来者不拒,反而可以给他塞牙缝补补身子。   最担心的是遇到些大魔头,万一这会儿打不过……那就太丢他堂堂妖皇的脸了。   正在警惕,却见一个前方草丛被拨开,却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老头子,手中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慢慢地走了出来。   云螭定睛细看,察觉这老头身上并无妖气,看着也不像是个有大修为的,并无威胁。   那老头迎面看见云螭,惊得站住:“你、你这少年……从哪里冒出来的?”   云螭道:“你这老头又是从哪里来的?”   老者慈眉善目地,哑声说道:“我乃这蒙山上的隐士,小院就在此不远处。你这少年怎么像是受了伤?可是来爬山游玩,不小心摔伤了的?哎哟,你怀中的小姑娘也伤着了么?”   云螭本来应付他一句就离开,突然听他说了这些,便顺水推舟道:“是啊,在前方摔了一跤。”   老者叹了几声:“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岂不知这蒙山最是山势陡峭?你们出来游玩也不多带几个人,这摔伤是可大可小的,幸亏遇到了我。”   这老者极为热心地,头前引着云螭,往东南走了片刻,就见到一处不大的院落,有一个小童开了门,请他们入内。   里间是两进的院子,老者带了他们进了屋内:“先在此歇息片刻。”   又吩咐小童:“去打水来,取干净衣裳,还有吃的东西拿几样来。”   那小童去后,老者从腰间摸索了一会儿,从荷包里掏出了两颗药丸:“红色的内服,可以保命,蓝色的用水化开,清洗伤口最是有效。”   云螭已将上官松霞放在竹榻上,此刻接在手上,闻了闻,并不立刻吃下去。   老者笑问:“怎么了,难道信不过老朽,以为是毒/药吗?”   “不是,”云螭摇头,打量着老者道:“我是说你这老头子,虽是好意,但是却吝啬,你怎么只给我这两颗?我这里有两个受伤的人,怎么分?好歹多给几个。”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你以为我这丹药是等闲之物么?这是我……先前遇到一个仙人,那仙人给我以延年益寿的,我没舍得用。见你有缘才给你的。”   说了这句,他看了眼上官松霞:“而且我看你这位同伴并无外伤,很用不着。”   云螭道:“她是没有外伤,可难保里头如何,那红色的药丸劳烦再给几个。”   老者叹气,仿佛无奈地:“少年人,你看着相貌清秀,却像是个打劫的行径。我真的没有多余的药了。你还是把这个服了吧。我看你伤的着实厉害。别年纪轻轻的性命不保,或者留下病根就不妙了。”   云螭其实确实是在强撑,闻言就把红色的咬开,他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却拢在了袖子里。   老者呆呆地看着:“你怎么不全吃了?”   云螭道:“我先试试好坏,如果好的话,再吃另一半。”   老者哑然失笑:“那也随你吧。”   这时侯那童子忙的团团转,不多时已经打了清水进来,送了干净衣物,又捧了一个托盘,放着几样糕点、果品。   老者望着云螭,欲言又止,最后只点点头:“若有吩咐,只管叫人。”扶着小童的手,慢慢地出了门去。   云螭盯着老头的背影看了阵,闭上双眼,只觉着丹田处暖意融融,那颗红色丹药显然是好的。   他张开手,掌心里躺着另外半颗丹药。   云螭走到竹榻旁,俯身看向上官松霞。   “你啊,还当人师父呢,简直笨的叫人……”嘀咕着,他把上官松霞的嘴轻轻地一捏,将那半颗红色药丸慢慢塞了进去。   像是觉着自己这行径有些自打嘴巴,云螭喃喃道:“我可不是救你,等你好了,我就把你吃了。”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思,云螭缓缓俯身,竟在那樱唇上轻轻地咬了两下,才道:“这算是利息。”   直起身子的同时,伤口的剧痛,让他心底才生出的一点欢愉烟消云散。   想到老者给的蓝色的那颗丹药,云螭掏了出来,又看看自己腰上受伤最重之处:“不知怎么样,希望有用……”   走到桌边取了一杯水,将那丹药放了进去,那水顿时也泛出了一点淡淡地微蓝,仿佛有淡淡的海水的气息。   云螭用手指沾了水,洒在伤口处。   水滴洒落,竟如同撒盐刮骨般的痛,云螭的手指都开始颤抖,闷哼数声,几乎没有勇气再继续。   “这老头子,这是什么伤药,这简直是要我的命。”他将那杯水放下,拧眉再看向伤处,却惊讶的发现,原先皮开肉绽的伤处,居然有一点奇异的收敛。   云螭微怔,凝神想了想,终于又将那杯水取来。   先把肩头的伤处洒了些,果然,疼虽是疼的难以忍受,但那伤却是眼睛可见的好转。   云螭看着剩下的半盏水,一咬牙,往腰间那血肉模糊的伤上倒了下去。   然后云螭闷哼出声,牙关几乎咬碎,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疼痛驱使着他,双手在地上一阵乱抓,指骨泛白,额头汗落,云螭挣了挣,竟生生地疼的晕了过去。   而就在云螭晕厥之后,外间房门口人影一晃,是先前出去的老者。   那老者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云螭,眼中是满满地不忍之色。   他却一个字没有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迈步走到云螭身旁,老者张手,手心便多了个极大的赤色灵芝,他将灵芝在云螭的身上轻轻拂了两下,只见晶光浅浅,灵芝上的灵力已经尽数注入了云螭的身体。   “我所能做的不过如此,剩下的,只看天命罢了。”   老者感慨了一句,又看了眼榻上的上官松霞:“没想到,松霞君跟你的缘法,比我想象中还要……”   未曾说完,老者的身形已经缓缓腾空。   却在最后消失之前,老者的体态样貌大变,不再是先前那普通长者之态,而是龙首金睛,身着羽衣,脚下一朵祥云。   竟是先前上官松霞会晤过的东海龙主。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云螭总算是幽幽醒了过来。   才睁开双眼,他就对上了一双正安静注视着自己的晶亮眼睛。   一怔之下云螭才认出来,竟是上官松霞!她是蹲在地上的,不知何故正盯着他。   云螭意识到这个,颇为惊愕,简直要怀疑自己性命不保了。   赶紧低头,却见四肢俱全,除了腰间的伤还未愈合,并无新伤。   云螭的心噗噗跳,可见上官松霞竟还是安安稳稳看着他而没动,他强行镇定:“你……”戒备地慢慢起身,“醒了?”   起身的时候,他又发现,原来上官松霞手中竟握着一枚香梨,还是吃了两口的。   原来刚才……她是边吃东西边在盯着自己?   云螭有些发蒙,总觉着这不像是上官松霞能做出来的。   上官松霞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梨子,便解释道:“是桌上的……我、饿了才拿了吃的。”   “呃……”云螭很意外的,回头看看桌上,托盘内的糕点果子还在,他不知要说什么。   “你、伤的很重。”上官松霞却微微地歪了头,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然后看向他身上的伤。   她仿佛并无恶意,至少不会立刻对他动手。   察觉这个,云螭稍微松了口气。   他冷着脸,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鬼一样的惨白着。   见上官松霞打量自己的伤处,云螭便哼道:“伤重?哼,我几乎送命!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他打定主意不会轻饶了上官松霞,这可不是一颗两颗紫云丹能够弥补的。   就算紫云丹可以治好身体,但是他经受的痛,却是真真切切,没法儿用任何丹药抹平的。   这一切都怪上官松霞,若她不去强出头,他就不会受伤。   云螭刻意地把自己主动扑过去相救一节忽略不提,并且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上官松霞胆敢提起、说她没有请他去救的话,那他就要再从杀傲因的时候讲起,跟她好好地掰扯掰扯。   “好事?”上官松霞疑惑地望着他,完全不懂他的意思般:“我干的好事?”   她原先是蹲在地上、就近打量云螭的样子,因为云螭缓缓站了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可手里还拿着那枚香梨,这跟她一贯的肃然做派不太一样。   云螭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可见上官松霞果然有否认的意思,便冷笑道:“不是你又是谁?若不是因为师……”   “又是谁?”上官松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喃喃仿佛自语:“是谁?是啊,我、是谁……”   “师父”两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云螭的那个“师”就变成了倒吸一口冷气般的“嘶”,他匪夷所思地:“什么?”   上官松霞没有回答他,而是又轻轻咬了一口梨子,才抬头看向云螭:“你又是谁?”   云螭本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误会了之类。   但见上官松霞连问了两句,他心头顿时如同轰雷掣电般地:“你、难道……”勉强地问:“你不知道么?”   上官松霞扶了扶额,脑中一片空白,无迹可寻。   她摇头,茫然而微微地无措:“你知道么?”   云螭看着她懵懂的神色,情不自禁后退出去。   可他腰间的伤毕竟还没痊愈,才一动,就牵到伤处,疼得他一下子闭了双眼。   上官松霞察觉,望着他脸色惨白衣裳破损的狼狈模样:“疼么?你快不要乱动了。”   云螭因为忍痛,面目狰狞的,听上官松霞的语气里透着关切,他更加心惊。   他先前并没往别处想,此刻细看上官松霞,见她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像是先前冷若冰霜而波澜不起的样子,脸上有些许迷惘,但眼中透出的,是真真切切的关怀。   咽了很大一口唾液,云螭道:“你、真不记得你做过什么?”   上官松霞惊诧:“我做过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认得我?”   “不认得。”   “那你自己是……”   “不知道,”上官松霞有点难过的回答,手中那颗梨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滚,她捧着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石破天惊,而在云螭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云螭死死地看着上官松霞,他的眼睛瞪的极圆,在瞬间竟忽略了那难以忍受的剧痛。   “你真的……”他无法置信,刚要问,又打住了。   上官松霞无法回答,她没法开口,因为不知要说什么,就如同置身在空茫的迷雾之中,心底眼前所见的只有白茫茫的,无边无际。   云螭犹豫,终于又确认地问了句:“你当真不记得你是谁了?”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上官松霞倒退了两步,似难以忍受:“不记得,什么都……我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螭起初以为,是那老头给的药丸的缘故。   但很快云螭察觉,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凝神静气,终于探查到上官松霞的元神有缺。   想来多半是在雷击之时,被天雷之威损及。   云螭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形,而他又该怎么面对。   上官松霞却只看着云螭,她醒来之时,所见的第一人就是他,他好像就是自己的答案。   云螭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回神。   迎着上官松霞的凝视,他慢慢地俯身,不顾腰间的疼,将那颗梨子捡了起来。   在衣裳上擦了擦,云螭就着她咬过的缺口咬了口。   清甜的很。   像是口渴似的,他把这枚梨子吃完了。   上官松霞也没有催他,只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云螭走到桌边,看着满桌的果品糕点:“饿吗?”   上官松霞本能地“嗯”了声。云螭捡了一块儿糕:“过来吃吧。”   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走到了桌边,云螭把糕点递给她,见她张手来接,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把糕送到上官松霞的唇边,就像是先前他的身份没被戳穿时候那样。   上官松霞一愣,然后,像是抵御不了糕点的甜香似的,她咬了一口。   云螭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有意看她反应。   上官松霞并没做什么,只是懵懂地看着他。   云螭心底五味杂陈。   忘了?她真的不记得先前发生的所有,当然也不记得他是她的弟子,而她却想清理门户!   心里乱糟糟地,他不能再看上官松霞,像是怕她读出他心中所想。   捡了个圆圆润润的蜜瓜,在身上擦了擦,递给上官松霞。   见她接过去,双手捧着慢慢地吃,云螭胡乱地吃了块糕点,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你知道我是谁?”上官松霞吃了大半个蜜瓜,有些饱了,便又问云螭。   云螭突然看到她的唇边还沾着些蜜瓜的汁液,他招了招手:“过来。”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是没指望上官松霞会真的听话的。   但她偏偏就走了过来,虽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她对他,却是完全的不设防。   云螭的心又急跳起来。   替她把唇上的汁液擦去,云螭心里极快地打转,竟道:“你……你在家里排行第九,大家都叫你九妹妹。”   “九妹妹?”上官松霞的眼中是明晃晃地疑惑:“真的吗?”   云螭原先还有点紧张,这会儿便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当然,我难道会骗你?”   上官松霞呆了呆:“那……你呢?你是谁?”   “我……”刹那间,云螭心里冒出一个极大胆荒谬的念头,但望着她明亮的双眸,他却极有分寸地把那句拦住,因为他还有一个心愿没完成,而现在好像是个最佳的机会。   云螭清了清嗓子:“我自然是你的兄长。”   “兄长?”上官松霞越发迷惑,很陌生。   “当然了,愣着做什么?”云螭笑起来:“还不叫声九哥哥。”   她一直叫他“小九”,如今也该换过来了。   上官松霞的唇微动:“九、九……”思忖着,有点疑惑,却还是叫道:“九哥哥。”   虽然声音很低,但云螭的喜悦却是无以伦比的狂盛。   “再叫一声。”他忍着笑,望着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眨了眨眼:“九哥哥。”   叫第一句的时候还是生涩,但她好像并不怀疑云螭的话,渐渐顺口。   “好妹妹,”云螭差点就要大笑起来,忍笑一本正经地:“你放心吧,哥哥自然待你好。”   “嗯。”上官松霞点头。   云螭曾经觉着什么因果报应,从来不信,可今日才发现果然天理昭彰。   他为了上官松霞几乎送了宝贵的一条命,却换来她这般乖顺的相待。   想到昔日她恼怒瞪着自己,仿佛一辈子也不会叫声“哥哥”的情形,这会儿怎不叫他狂喜大笑。   “哥哥的伤,是因为我吗?”上官松霞微睁双眼,不安地又看向他的伤处。   她还记得云螭说她“干的好事”的话,脸上有些忐忑之色。   云螭意外,眼珠转动:“是啊。是因为你不听话,哥哥为了救你,差点断送了这条命呢。”   上官松霞怔怔地看着他,眼圈有些泛红,好像为他伤心,又像是惭愧:“哥哥……待我真好。”   云螭的心里突然软了一下,几乎盖过了那些窃喜:“嗯。”他像模像样地答应了声,“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可要乖乖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好。”上官松霞答应。   云螭心里的喜悦带着甜意往外漾出,伤口的疼竟也神奇的消失了,他望着上官松霞乖觉的模样,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又不敢过分。   上官松霞却看到桌上放着的新衣裳,又见云螭身上破破烂烂,便道:“哥哥,这是你的衣裳吗?要不要换上?”   云螭给她叫的心满意足,之前本来是要换的,可上了药后,便疼的昏迷,如今满身血污,他早觉腌臜不堪了。   只是虽然很想尽情地使唤戏耍,倒也还不至于让上官松霞伺候他更衣的份上。   云螭自己把破衣裳除去,稍微清理了一番,又换上新的。   这时侯天色已暗,上官松霞原本站在门口,往外张望了半晌,见庭院寂然,并无人踪。   她进来道:“哥哥,这是哪里?外头怎么没有人?”   云螭道:“这……这是山中的一处院子,你不要到外头去乱跑。”   “为什么?”   云螭鬼话连篇,信口拈来:“因为,咱们招惹了一个很厉害的坏人,若是给他发现了踪迹,就难办了。”   上官松霞顿时紧张:“就是那个伤了哥哥的坏人吗?”   云螭的心底一下子掠过傅东肃的脸,竭力忍着笑道:“虽然不是他伤着的,但也跟他有莫大关系,哼……他原本是想把你拐走的,幸亏哥哥发现的及时,不然你就给坏人拐跑了。”   上官松霞怔忪听着,最后竟极认真的说道:“我以后一定听哥哥的话,不会跟人跑的。再也不会让哥哥为我受伤了。”   云螭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心突然乱了乱,他起身走到门口,假装往外打量的,实则是想平复自己的心情。   早在先前老者给他丹药的时候,云螭就看出这老者并非凡人,可不知为何竟无恶意,所以才接受了。   这会儿院内静悄悄地,想必人已经走了。他也不理会。   不过今晚必要在此留宿了,毕竟他的伤还愈,二来在此避避风头,休养一夜,明日才好赶路。   手扶着门框,云螭回头看向上官松霞。   淡淡地烛光中,她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圆桃,低头端详,神情专注,如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小少女。   云螭望着上官松霞懵懂无邪的神色,突然想起在陪上官松霞回绮霞峰的时候,客栈内她独坐灯影中,清悒寂静,孤绝芬芳。   还有的,却是她乘白鹤头也不回绝情离开的背影。   云螭眼神一暗,重新回到桌旁。   上官松霞抬头看他:“哥哥?”   他伸手,手掌悬空稍微迟疑,便轻轻地落在了上官松霞的头上。   他早想这么做,但这可是“大逆不道”。   此时却是“顺理成章”,云螭的掌心蹭过柔软的发丝,千丝万缕,暗香浮动,他的心意像是给勾引着,不知不觉倾身吻落。 第38章 云螭:“带你回家。”……   云螭心潮澎湃, 俯身去亲上官松霞。   但他心里好歹也有数,已经做好了被推开或者责问的准备。   不料上官松霞动也没动,只仍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脸色都丝毫没变。   云螭自己心怀鬼胎,多看了上官松霞一眼。   被她这双清澈的直入人心的眸子一望,那蠢动的念头好像给扇了一巴掌。   仿佛上官松霞正在质问他:“你在做什么?”那么不可侵犯。   云螭的动作停下来, 人半俯着身子僵住, 欲亲不亲地, 有些尴尬。   “你在干什么?”上官松霞开口, 简直如看破他心里所想。   云螭微震,几乎以为她是恢复记忆了, 他急忙起身, 却牵动身上伤处, 顿时又疼的皱了眉。   上官松霞忙将他扶住:“小心。”   云螭见她并无任何愠恼不快之色,知道只是自己做贼心虚而已,一时啼笑皆非。   上官松霞扶着他,叫他去榻上坐了:“哥哥的伤要不要紧?”   云螭略一摇头。   上官松霞举起手来, 在自个儿脸上摸来摸去,云螭看的奇怪就问:“你干什么?”   她回答说:“哥哥刚才看我的脸, 是不是弄脏了?”   云螭心头哑然,终于一笑:“没有, 干净的很。师……九妹, 你到哥哥身边来。”   上官松霞果然走到他身旁, 云螭握住她的手, 见她没反应,便故意地又揉了揉,可上官松霞只是好奇地望着他, 不晓得他为何捏自己的手。   云螭把心放回肚子里,却舍不得放开这又暖又软的小手:“哥哥有些累了,你陪着我一块儿休息好不好?”   “我……一起?”   “你不愿意?”   上官松霞用目光丈量旁边床榻:“我愿意,可是这床太小了,我怕挤到哥哥。”   云螭怦然心动:“不打紧,你先上来。”   上官松霞果然很听话的,把鞋子脱了,便又解衣。   云螭看的眼睛都直了,那阻止的话冲到了喉咙口上,却又按捺着不能出声。   眼睛瞥她一眼,又转开,又瞥回去。   不敢看,但又想看。   还好上官松霞只是把外面的一层道袍脱了,穿着中袍上了榻。   云螭说不出自己是失望呢还是松了口气,见她窸窸窣窣在里间侧卧了,他才也在外间慢慢地躺倒。   降真香的气息跟少女的馨香交织,这小床方寸之间,却如极乐。云螭的喉头动了几动,终于转头看向身边的上官松霞。   她先前昏迷才醒,并不觉着怎么困倦,只是因为他要她陪着,才乖乖听话而已,此刻正默默地望着云螭。   云螭对上她晶亮的眸子,有些意外,定神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哥哥,我们是住在这里吗?”上官松霞问。   “当然不是。”云螭补充,“是在别的地方。”   上官松霞眨了眨眼:“那家里可还有别人?”   云螭一顿:“没有,只有我跟你相依为命。”   上官松霞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如果有别人,我怎么一点儿不记得呢。”   云螭哑然,继而道:“你不是也不记得我吗?”   上官松霞凝视着他:“虽然不记得,可是……看着哥哥,心里就觉着很喜欢。”   云螭一震:“是、是吗?”   上官松霞道:“哥哥对我这样好,我应该是不会忘了的。”   云螭略觉惭愧,便嘿嘿一笑,心想:松霞君损了元神,失了过往的记忆,倒是比先前那冷然于世的时候可爱的多。   至少这些听似“甜言蜜语”的真心话,别说是之前性情自矜的她,就算是什么寻常女子,只怕也说不出来。   云螭的眼神逡巡了会儿,不知不觉已染了许多温柔:“既然这样,你可一定要记得哥哥对你好,别以后……忘记了今时今日的情形,对我翻脸成仇。”   上官松霞很惊讶地看着他:“我怎么会那么做呢?哥哥说的什么傻话。”   云螭试着往她身边蹭了蹭,又牵动腰间的伤。   只听上官松霞道:“哥哥你别靠我太近。”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整个人贴近了床内板壁,才道:“我怕不小心碰到你的伤。”   云螭窝心已极,伸手把她往身旁拉了拉,一声不响地将上官松霞揽住。   那老者给的药甚是管用,次日早上醒来,云螭腰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云螭昨晚盘算了半宿,又见伤势恢复极好,更加定了主意,便跟上官松霞道:“带你回家去好不好?”   上官松霞因听他的话,在换昨日老者留的一套衣裳,却并不是绮霞宗的道袍,而是寻常世人所穿的。   她正在低头打量,觉着仿佛有些别扭,忽然听见“回家”两个字,便把这件抛在脑后:“好呀。”   云螭见她眼睛都亮了几分,便夸赞:“这一身很好,等离开这儿,再给你买更好看的衣裙。”   上官松霞听他夸赞,也便不计较了。   两人出了这老旧庄院,云螭辨明方向,拉着她的手向山下而去。   才走出一段路,云螭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去,却见他们身后的那院子便在瞬间缓缓地消失无踪,原处只有些乱石杂草等等。   上官松霞见他止步,正也要回头看,云螭拦住她:“走吧。”   两人下了山,山下却是一条官道,云螭心想自己还不能用妖力,倒要找个代步之物,正左顾右盼,却有一队商旅打此经过。   云螭打量了一番,这一队浩浩荡荡,大概有四五十人,马车就有七八辆,骡马也有三四十匹。   云螭心里暗想:“真是天助我也,正找不到代步的骡马,这现成的就送上门来。”   他便挑剔地打量,心里盘算是抢他们一匹健马呢,还是索性弄一辆马车。   不料就在这时,车队缓缓地停住,中间一辆马车正好停在他们跟前,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笑眯眯的中年男子的脸,倒是和气可亲。   他带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要往哪里去?”   云螭哪里肯搭理这些人,但因为谋划着要夺人家的车马,便勉为其难道:“怎么?”   他很不客气,这男子的脾气却甚好似的,目光在云螭脸上扫过,又看上官松霞,终于道:“我们是要往前方金池去的,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看小兄弟你跟这女孩子孤零零的,如果是同路,或者可以捎带你们一程。”   既然知道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竟敢随意搭讪路上来历不明的“人”。   云螭先是哂笑,继而心头一动,想:“这个人倒是识趣的很。既然这样,却不必抢他的马儿了。而且跟这些人在一起,那傅东肃想找也找不到。却也省了不少麻烦。”   于是说道:“那么就劳烦啦。”   男子笑道:“不必客气,快请上车吧。”   上官松霞只听云螭的,毫无异议。   两个人进了车内,却见除了这胖脸的商人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并一个伺候的随从。   可就算又多了他们两人,车厢内也是宽绰有余,不觉着拥挤。   原来这商人姓周,小孩儿乃是他的女儿,名唤银哥。   这银哥生得粉妆玉琢的,乌溜溜的眼睛,正是顽皮的时候,看到上官松霞,便主动向她靠过来,道:“姐姐真好看,姐姐叫什么?”   上官松霞现学现卖地:“我在家里排行第九。”   银哥机灵地:“那就叫你小九姐姐啦。”   云螭在旁见上官松霞煞有其事,不禁偷偷暗笑。   侍从跪坐着,给他们两个斟了茶,云螭嗅了嗅,端了一杯给上官松霞。他自己却不喝。   周员外打量着他们两个,越看越是啧啧称奇,只觉着如一对金童玉女,便笑道:“原来小哥儿跟姑娘也是要去金池的吗?”   云螭随便扯谎:“我们还要更往南呢,去投亲的。”   周员外看他们身上连个包袱都没带,很是猜疑,可是见他们两个年纪小,又是这样相貌气质,便笑道:“总不成,是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原来他看出云螭跟上官松霞并不是乡野中人,倒像是世家里的小公子跟女娃儿,如今没有带随从、也没有带什么包袱之类的,恐怕这是一对儿私奔的小鸳鸯,仓皇出逃,所以才并无准备的。   云螭没领会他的意思,便含糊其辞地哼了声,不大理会。   周员外却极为健谈,便道:“不是我说,现在出门,最要紧的是多找几个同伴结伴而行,不然恐怕有危险。”   云螭问道:“什么危险?”   周员外道:“自然是世道不太平,比如先前听闻,有专门吸食人脑髓的怪物,而昨日,还有人看到在崀山之上,好像有雷打下一条龙来呢。”   云螭吃了一惊,前面那件倒也罢了,傲因已经给他解决,可后面这件……提到这个惨痛经历,身上顿时又是一阵毛骨悚然地疼。   他却不动声色地:“是吗?有这种事?”   周员外道:“我本来也不信,不过,据说是有敬天宗的人亲眼目睹,这就不由得人不信了。”   “敬天宗?”   “是了,小兄弟你大概不知道,这大雪山的敬天宗,是玄门数一数二的正统门派,最出名的自然是那位傅相爷。”周员外夸夸其谈:“他可是半入仙界的人呢。所以敬天宗的人所说的话,多半可信……就是不知道那龙是什么来历。遭遇雷劫,多半是妖吧。”   云螭紧闭双唇,不去答话。   上官松霞正给那银哥缠着说长道短,此刻不禁问道:“真的是妖怪吗?”   周员外见她发问,谈话的兴趣更浓:“小姑娘,若是正经神仙,那雷劫自然不会降下来,雷打的当然是妖物。”   上官松霞若有所思:“哦……”   云螭咳嗽了声:“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兴许是那雷劈歪了呢。”   周员外愣住,继而大笑了几声:“小哥儿说话甚是风趣。”   中午,马车在小镇稍事休息,便又赶路,曹员外道:“天黑的话在外头歇息不妥当,最好在天黑前赶到金池城去。”   云螭道:“我看天黑前到不了了。”   周员外问道:“为何?”   云螭说道:“不出一个时辰,恐怕会有大雨。”   周员外诧异地笑问:“柳兄弟会观天象?”   云螭才要回答,忽然看向上官松霞。   却见上官松霞盘膝垂手,仿佛要打坐的样子。   云螭惊心,忙拉住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上官松霞被他一问,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云螭一寻思,稍微猜出几分。   上官松霞的修为非同一般,如今虽忘了过往,但数百年来她最习惯的就是静修,这些动作当然是自然而然。   可如果误打误撞的,她再恢复过来……   于是云螭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如看看车外的光景,可好玩儿了。”   上官松霞本没这种心思,不过既然是“哥哥”提醒了,她便转身,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得亏银哥在旁不住口地同她说话,一时分了神,就不去想打坐的事。   日色晴好,青山隐隐,风里带着炎夏的热浪。   周员外也往外看了眼:“柳兄弟,你会不会看错了呢,这天色可不像是要下雨的。”   云螭道:“还是尽快叫人找能避雨的地方吧,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可不能停。”   上官松霞虽不知他为何这么说,但听他说完,便也对曹员外道:“我哥哥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周员外将信将疑,他本来不太愿意相信一个少年说的话,可是上官松霞也开了口,面对少女慑人的秀丽容颜,他心里不知不觉地就不肯违逆,便唤了随从来,叫快去找歇脚避雨之处。   随从们看这样的大日头,一个个匪夷所思,但既然主人吩咐,自然不敢怠慢。   人去了半晌才回来,报说前方有个荒废已久无人居住的宅院,倒是可以暂时歇脚。   周员外正踌躇,耳畔听见一声闷雷,他吃了一惊,赶紧探身到车门口往外看去,却见南边天际上阴沉一线,好像有乌云在那里埋伏,滚滚而来。   车队即刻转道,行了四五里,终于到了之前侍从探查到的那旧宅院,只见门首破烂,连两扇门都仿佛有些枯朽了,半掩着,并未上锁,已经有车队的侍从们推开门,先行入内探查去了。   云螭还未下车,便皱了皱眉:“怎么找这种地方。”   上官松霞伸手抚了抚肩头,只觉着一股阴冷。   周员外看见,错以为她怕冷,便安抚道:“这风越发大了,看样子真要给柳兄弟说中,咱们不如先到里间屋子里避一避。”   云螭握着上官松霞的手:“怎么了?”   上官松霞刚才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寒噤,又怕他担心,便道:“没事。”   云螭见周员外正抱着银哥下车,便跟上官松霞道:“你别怕,待会儿要是有什么,只跟着我就行了。”   “会有什么?”上官松霞不解。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云螭并未回答,那边银哥已经在催促:“姐姐快下车呀!”   一行人才进了院子,那风就像是发了狂般,吹的人几乎站不住脚,瞬间人仰马嘶,忙的不可开交。   周员外抖着衣袖,上台阶进了厅内,却见厅中散落着些桌椅板凳之类,多半是残缺不全的。   头顶各处、尤其是墙角上挂着蛛丝,残破的帘幕被风吹的乱晃,加上外头乌云蔽日,竟显出几分阴森可怖来。   银哥在他怀中,似乎也有点紧张,直到看见上官松霞跟云螭进来,才赶紧挣脱父亲,跑到上官松霞身旁,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云螭瞥了眼这孩子,不喜她缠上官松霞:“小家伙,找你爹去。”   上官松霞倒是颇为喜欢这个萍水相逢的孩童:“你怎么了?”   银哥道:“我害怕。”   上官松霞笑道:“有什么好怕的?”   银哥眨巴着眼,也说不上来。   竟给云螭说中了,这雨果然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天色渐暗,大雨仿佛把所有人都封印在这破旧庄园中。   周员外搓搓手:“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要在这里过夜?”   管家才带了人去看外头的骡马跟货物等,湿淋淋地跑回来,道:“员外,雨下的这样大,外头的路必然难走,只能等到明儿天明再赶路。”   他把蓑衣脱下,道:“叫他们弄一堆火来烤烤吧?”   周员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吩咐众人去捡些柴火来,生堆火驱驱寒气。   两名家丁出了门,各自去寻能烧之物,才走不多时,耳畔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笑声,像是女子的声音。   那两名家丁去了许久不见回来,管家等不及,抱怨道:“总不成是迷了路。”只好派人去找,又命人把厅内的桌椅砸开,勉强生了火。   然而,那派去找的几个人,却也迟迟不见回来,连周员外也疑惑起来:“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道:“总不会是一起偷懒去了吧。”   上官松霞回头看了眼,就问云螭:“哥哥,他们的人怎么也不回来?”   云螭垂眸静坐:“不用管。”   上官松霞道:“哥哥,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   云螭在她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跟咱们不相干。”   正在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女人的笑声,虽是笑,却又像是哭泣,在厅内森然回荡,引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地汗毛倒竖。   银哥给周员外拢着,此刻便惊呼起来:“爹,我怕!”   上官松霞变了脸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完全不由自主地,右手已经掐了一个剑诀。   云螭本来气定神闲不想理会,可见上官松霞竟是戒备起来,他便拉了拉她的衣袖:“没事儿。”   “可是哥哥……”   “你听话。”云螭安抚。   上官松霞迟疑了会儿,还是坐了回去。   厅内这会儿越发暗了,简直如同黑夜,唯一的光亮便是地上的火堆。   众人瑟瑟发抖,周员外抱紧银哥:“是……有妖物吗?”   凄厉的叫声响起,那么清晰,好像已经是在厅内了,引得众人连声惨叫,胆小些的已经晕死过去,有些胆大的侍从,拔出腰刀,胡乱挥舞,也有人从地上抄起火棍,乱挥乱打,场面更加混乱。   这混乱仿佛引发了那无名妖物的狂喜,刹那间,阴风阵阵,数道若有似无的影子闪现,中间的那团火好像被无形的寒冰之手裹挟压制似的,一寸寸地缩减,几乎要熄灭了!   银哥已经吓得哭了出声。   上官松霞本来听了云螭的话,按兵不动,可见状她实在忍不住,挺身呵斥:“放肆!是何方妖物在此作祟!”   云螭意外地看向她,而这会儿徘徊于厅内的妖物也发现了此处的异样。   一道黑影向着上官松霞掠来:“咦,这是……”   上官松霞即刻抬手,本是要破魔,可突然心中一阵茫然,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那影子却围着上官松霞转了数圈:“好啊好啊,好香的味道,像是……”   骇人的声音围绕着上官松霞,正在那黑影向着她扑尽之时,黑影蓦地停住,它吃惊地回头,却见有一只手,正捏住了它的“形”。   无法形容妖物的震惊,它本算是无形之物,凡人根本碰不到它,自然也无法压制,如今身后的少年却轻描淡写地,将它揪住了。   “你……”影魅哑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云螭道:“你该在意的不是这个。”他的手上稍微用力,影魅发出刺耳的惨叫,黑影扭曲,瞬间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厅内的几道影子见状,顿时也四散逃离。   火堆重新燃烧起来,地上倒着数人,有的是被侍卫的刀无意伤到,有的被妖物吸取了精气。   周员外颤巍巍地抱紧银哥:“刚才……是什么东西?”   云螭已经把上官松霞拉住,低声道:“这屋子年久失修,没有人气,很容易招致邪祟。”   那管家方才滚倒在地,也磕伤了头,战战兢兢道:“这、这可住不得了,要快些离开才好。”   上官松霞问道:“刚才那些出去的人呢?总不会是给妖怪害死了吧?”   周员外跟管家众人都吓傻了,完全忘记了此事。   听上官松霞问起,更加惊怕,此处的妖物如此厉害,那他们的处境岂不是也很危险。   刚才云螭一招击退了此处的妖物,正是黑暗中,周员外跟管家众人都不清楚,此刻便如无头苍蝇般,只想快点离开此处,就算淋雨也比在这里被不明不白地害死好。   上官松霞见无人回答,就只看向云螭:“哥哥?”   云螭轻声道:“多半是这样的。”   方才云螭退敌,别人不知道,上官松霞却就在身旁,哪里会不清楚,闻言心头一凉,便正色道:“哥哥,不能放过这些害人的妖怪。”   云螭一愣。   上官松霞道:“要是留他们在这里作祟,以后必然还会有无辜的百姓人等受害。”   云螭目瞪口呆。   之前遇见周员外的时候,云螭只想着要抢两匹马或者马车,并没想就跟他们同行。   虽然看出这庄院的不妥之处,云螭心里清楚,此处的妖物奈何不了他,他只要把上官松霞保护好就行了,很不用多生事端。至于周员外等人如何,不过是“生死由命”,跟他不相干。   他可不是那种什么扶危济贫、什么除魔卫道的人物。   谁知,上官松霞就算忘了过往,可这骨子里,却还是没改她的本性。   周员外等本不知妖怪为何退了,听上官松霞这么说,顿时都看向云螭。   “柳兄弟……”周员外给吓得胖脸都小了一圈:“你真的能除妖吗?”   云螭的唇角一牵:什么除妖,他就是最大的那只。   众人都给方才的场景吓得心胆俱丧,若不是也怕外头有妖怪,早就不顾下雨跑出去了。此刻见仿佛有救星,顿时都齐刷刷地看向云螭。   那管事嗫嚅:“小、小兄弟……”   云螭觉着这些人实在没眼色,他才不愿意为他们出手或者如何呢。   但不等他回答,上官松霞信心十足地替他说道:“各位放心吧,我哥哥甚是厉害,刚才他一把就掐死了一个妖怪。”   云螭瞪向上官松霞,上官松霞却回过头来:“有哥哥在,大家都不用怕,我哥哥会保护大家的。”   保护?大家?   云螭没想到自己给上官松霞当面夸奖,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   他是妖啊,他不去吃掉这所有人就已经是天大恩赐,还保护什么?   但此时此刻,云螭却不能再“韬光隐晦”,置之不理了。   毕竟,他可以不管别人的死活,但是被上官松霞用这种亮晶晶的期盼的眼神盯着,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失望的。   盘踞在这荒宅之中的,乃是孤魂野鬼的残留,半鬼半魅,俗称影魅,最喜吸人精魄。   云螭不想出手,一来是事不关己,二来,无利可图。   对于云螭而言,最好的进补食物是妖怪,就算是傲因那种怪物,也毕竟是血肉之身,大有裨益。   但是这种影魅,味道就差的多了,吃起来味同嚼蜡,而且进补的也有限,所以他不愿意吃这种东西。   可如今有了上官松霞的“激励”,别说是味同嚼蜡,就算是有毒,他也得出手处置了。   只是方才那些影魅被他所惊,一时半会只怕不会露面了。   云螭思忖片刻,从袖子里将灵光索掏出来递给上官松霞:“拿着这个。就在这里等我。”   上官松霞忙问:“哥哥去哪儿?”   云螭叹道:“我去灭了那些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   云螭才笑道:“你乖,不用担心。”   离开厅中,云螭扫了眼庭院,向左手廊下而去,才过角门,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一脚将旁边的门踹开,却见地上横七竖八,几道尸身,其中两个是方才找柴火的家丁,还有好几具,早化作白骨。   果然这影魅在此为祸良久了。   云螭冷笑:“今日算你们不走运吧。躲到哪里也是白搭。”   话音未落,右手捏了剑诀,头也不回向后一击。   他手中并无兵器,灵光索也给了上官松霞防身,但这一击,无形的剑气激射,只听凄厉的哀嚎,一团黑气从屋梁上现行。   那黑气扭动着,幻化出各色眉眼形状:“你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多事!”   云螭从出手到方才,动用的都是在绮霞峰跟上官松霞学的道术,免得泄露妖踪。   他的伪装实在一流,连这些妖物都没看破他的真身。   毕竟,谁又能想到,堂堂妖皇,用的却是正宗道门法术呢。   云螭淡淡地说道:“你们在此作威作福也有时候了,知不知道有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死在我手里,是你们的荣幸。”   “臭道士,不要口出狂言。”影魅吼了声,妖雾骤浓,向着云螭扑来。   云螭一动不动,任凭这妖雾近身,将他裹挟笼罩其中。那影魅以为得手,桀桀狂笑,但那得意笑声才发出,却又戛然止住。   “你……你……”声音里透出了惊慌,黑影扭动着,仿佛要逃窜。   冷冷的声音道:“现在才想跑,晚了。”   掌心张开,那黑气就像是被他的掌心所吸,惨叫着挣扎着,却终究无法逃脱,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消散无踪。   云螭甩甩手,嫌弃地啐了口。   将要出门,猛地听见里间咚咚的响声,云螭皱眉,迈步往内,却见里头一面极大的柜子,响声正是从柜子里传出。   他觉着那气息不似妖物,手一指,锁应声而开,柜子里的人也跟着跌了出来。   云螭定睛一看,啼笑皆非:“怎么是你们?”   地上躺着的,竟是先前见过两次的那黄庭的徒孙,老道士三人。   两个小道士昏迷不醒,那老道士满面黑气,显然是中了影魅的道儿,虽然能挣动,却无法开口,只眼巴巴地望着云螭。   云螭叹道:“罢了,救人救到底。”他抱着双臂,抬脚往那老道士身上一踹。   老道士猛然抖动,身上的黑气迅速消失,云螭见他已无恙,便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老道士叫道:“等、你等等,我有话……”   云螭哪里理会他们,正要出门,耳畔便听见一声有点耳熟的低吼。   他先是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好!”身形一晃,已自从门口掠了出去。   先前上官松霞留在厅内,低头看着手中的灵光索。   灵光索有些软,就如同一段寻常的绳索似的在她手中。   上官松霞看着眼熟,却不知云螭为何留这个给她。   周员外抱着小丫头银哥走过来,银哥道:“姐姐,刚才的妖怪真的是小九哥哥吓跑的吗?”   上官松霞颇以云螭为傲:“当然啦。”   银哥满眼憧憬:“小九哥哥好厉害,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一样,做个能斩妖除魔的大英雄。”   上官松霞摸摸她的小脑袋,正要赞扬,外头突然有一阵怪风掠入。   风中隐约透着些许的腥气,令人窒息,上官松霞才一皱眉,却见厅外地面上出现一道淡色痕迹。   那东西蜿蜒着,极快地蔓延进厅中,有个反应慢的仆人不知何故,眼睁睁地看着那影子掠到脚下,他还没来得及如何,就已经给那怪异的光影吞噬其中。   上官松霞想也不想,手中的灵光索一晃。   白光闪烁,灵光索化作一道长剑,向那怪影刺去。   影子蠕动,极快地从地上涌起,最后竟幻化成个身着白衣的中年儒生模样之人。   厅内的家丁仆人们本就是惊弓之鸟,看到这般场景,又昏死了几个。   周员外也在濒死边缘,筛箩般抱着银哥,双腿发软。   “这个……可是绮霞宗上官宗主的宝物,”儒生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挡住了灵光索的攻击:“既然在你手中,难道……”   上官松霞听见“绮霞宗上官宗主”,不由恍神。   白衣儒生见状,抵开折扇,无声无息逼近上官松霞:“让我好生看看,唔,还真的……可为什么竟变得……”   他靠的这么近,让上官松霞大为不适,就在这时,身后是银哥尖声叫道:“你也是妖怪吗?别碰姐姐!”   白衣儒生薄唇一挑:“好嫩的娃娃。”说话间,眼睛的瞳仁突然竖起,口中吐出一条鲜红的芯子,向着银哥卷过去。   上官松霞反应极快,左手一挥,剑光闪烁,狠狠地向那红芯斩落。   白衣儒生一双怪眼瞪了瞪,急忙避开。   却也发觉了上官松霞的手上并无什么道威真元。   他惊喜交加,猛然攥住上官松霞的手腕,同时芯子暴涨,竟把上官松霞捆的死死的,哑声道:“你在南华杀了我的兄弟,今日便替他报仇。”   正在这时,身上突然挨了一下,儒生低头,见是银哥向自己扔出一块木炭,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银哥叫道:“坏妖怪!”   儒生目露凶光,张手袭向银哥。   “你敢!”上官松霞深吸一口气,手中垂落的灵光锁陡然飞起,自动向着儒生斩去。   儒生急忙后撤,突然发出一声怪吼,竟化作一团白光,腾空消失。   就在儒生消失之时,云螭自厅门口闪进来:“师……”   却见上官松霞半跪在地上,她一手握剑,一手抱着银哥,听见他的声音便抬起头来。   目光相对,云螭屏息,脸上阴晴不定。   他因怕出事才留下灵光索,只以为灵光索就能护住她。   却没想到,她却保护了在场之人。   望着上官松霞一手持剑一手护住女孩儿的姿势,云螭不可谓不惊。   就好像她已经……回复以往。   眼前,上官松霞顿了顿,眼中漾出笑意:“哥哥。”   听见这声,云螭才觉着自己能够呼吸。   而在云螭身后,老道士带着两个小道童迷迷糊糊地冒了出来,看着厅内这么多人,三人的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在了上官松霞面上。   上官松霞却并没有留意,而只眉眼含笑看着云螭。 第39章 上官:“喜欢。”……   夜雨渐渐停了, 屋檐底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银哥窝在周员外怀中,已经睡着了。其他的家丁侍卫们挤在一起,有的昏昏欲睡, 有的还惊魂不定。   周员外趁着银哥入睡,小声地询问上官松霞:“姑娘,真的没有别的妖怪了吗?”   他到底是个商人, 此刻也看出来了, 先前若非上官松霞开口, 云螭是不会去除妖的, 所以这种事也还是问这女孩子的好。   上官松霞也怕惊醒银哥,便安抚道:“您放心吧, 有我哥哥在呢, 就算还有妖怪来, 也不用怕。”   周员外起初满意,听见“还有妖怪来”,脸色一僵,干笑着点点头。   云螭则叹了口气。   她这么信任自己, 毫不掩饰地夸赞,倒不知让他该高兴还是……忍不住抬手, 摸了摸她的头。   可望着上官松霞脸上的笑,云螭却忽然又想:管他呢, 横竖只要她喜欢。   周员外众人在一处, 云螭跟上官松霞在一处, 剩下的还有老道士跟两个小道童三人, 却在门口处未曾进来。   倒不是他们不想进内,而是云螭不许。   云螭无意中救了这被影魅囚困的三人,本想即刻叫他们离开, 毕竟老道士可是上官松霞二弟子黄庭的门人,若是认出了上官松霞,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当然不妥。   然而当时他察觉到那白蛇的气息,生恐上官松霞遇险,这才急忙赶回,竟没来得及处置。   到底给老道士瞧见了。   可幸运的是,这老道士,是黄庭在下山后所收的半路弟子,并没有资格上绮霞峰,当然是没见过上官松霞的。   唯有一点,那就是之前他听云螭说过,云螭是跟上官松霞在一块儿的,而且绮霞峰那边的消息确实是宗主失踪。   所以老道士一看到上官松霞,望着她绮丽过人的容貌,飘然不尘的气质,虽未见过,却几乎要脱口而出叫一声“宗主”。   但还没张口,云螭一拂衣袖,用了个禁言术。   老道士支支唔唔,竟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松霞被他们的动静吸引,颇为好奇,云螭道:“他们也是给此处的妖魔围困,是个哑巴,不用管。”   老道士愣住,比比划划,想声明自己并非哑巴。   可上官松霞对云螭的话深信不疑:“倒是可怜,幸亏哥哥能耐,不然他们岂不是也给害死了。”   老道士听了这句,反而安静下来。   先前他听见上官松霞叫了声“哥哥”,并不真切,如今听她又这么叫云螭,那……自然不会是上官宗主了。   就是不知道这少年对自己用禁言术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老道士跟两个徒儿蹲在门口处,时不时地探头向内查看动静。   上官松霞便又问云螭此处的是什么妖怪,云螭告诉了她,她便又问:“刚才跑了的那个,却不知是什么,对了,他说这个是什么上官宗主的,还说我害死他的兄弟之类,我不懂,”上官松霞望着手中的灵光索,“哥哥,他是什么意思?谁又是上官宗主?”   门口的老道听见这个,急忙竖起耳朵。   云螭按捺心跳,道:“那是个修炼多年的白蛇精,最会胡言乱语鼓惑人心的,他说的话你不用记在心上。”   “原来是白蛇,怪不得那么长的舌头。”上官松霞回想当时情形,有些担忧地:“他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云螭摸着她缎子似的长发,柔声道:“若他还敢出现,我就一片一片揭了他的鳞,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被天雷击中,受了剥鳞之苦,是毕生不能再回想的惨痛噩梦,除鳞自然是他所想到的最可怕的刑罚,只是说了这句,伤处不由也隐隐作痛。   上官松霞原本还担心那蛇精太难对付,听云螭不以为意地说要揭那蛇精的鳞,才笑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见他眉头微蹙,忙问:“对了,哥哥的伤可有妨碍吗?”   云螭被她夸赞的有些醺醺然,低头:“这会儿想起我的伤来了?还以为你一心只要我去帮他们除妖。”   上官松霞道:“我当然担心哥哥,可是……这里的妖怪那么厉害,害死许多无辜人,哥哥斩妖除魔,又能救人,且也是一宗功德。”   云螭不以为然道:“什么功德,若为了那些我才不愿伸手,只要你开心就是了。”   “哥哥对我真好。”上官松霞说着,慢慢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门口的老道士屏息静气,听了半天。   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大有甜蜜之态,老道士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心想:“惭愧!我先前竟以为这女孩子是我们的上官宗主,真是瞎了眼。这女孩子怎么可能。一来年纪实在太小,二来,她竟公然跟这少年打情骂俏的……师祖常常教诲我们,说宗主道法深不可测,为人更是端肃庄静,是玄宗楷模,这女娃儿却是如此轻浮的行径,岂能跟宗主相比?唉,就是不知宗主现在何处。”   又回头看向院中,因才下过雨,地上一片水光。   原本这宅子被影魅盘踞,阴风阵阵,这会儿妖魔除尽,便透出几分清静安宁。   老道士不禁又想:“这少年的道术十分厉害,若说是宗主的关门弟子,倒是有可能的。今日若不是他,我们三个只怕也成了此处鬼魅的口中食了。听同门师兄弟说起,上官宗主修为虽深,相貌却宛若少女,而这少年看着不过是十五六岁,竟也如此能耐,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感慨了一番,缩了缩肩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老道士一觉醒来,便听到吵嚷之声。   原来是周员外等,那管家道:“只少了一匹马,想必是那小爷骑走了。”   周员外叹道:“我们的命都是柳爷所救,区区一匹马算什么,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还以为他们是私奔的小儿女……谁知竟是高人,罢了,既然他们要走,且由他们去吧。我们也尽快上路。”   管家连连点头,又忧虑:“从这儿去金池,还有两天的路,万一还遇到妖魔,却不知怎么是好。”   这会让那小丫头银哥哭哭啼啼:“我要小九姐姐!”   周员外低头劝说,却听到一个声音道:“小师叔祖走了?”   管家跟周员外抬头,却见是那老道士,竟从地上跳起来。   道士开了口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他摁了摁脖子,一夜过后,禁言术自然失了效。   管家问:“这位道爷,你说的师叔祖是哪位?”   老道士这会儿已经相信了云螭的身份,便昂首道:“昨晚上救人的,是我们绮霞宗上官宗主的关门弟子,排行第六,算是我的师叔祖。我还要跟着他们呢,怎么就走了?”   两个小道童跟着爬起来,道:“师父,咱们这会儿赶紧去追,兴许能追的上。”   周员外心思转的很快,他正也担心没有个能降妖的人,如今听老道士自报家门,喜不自禁,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老道士三个留下了。   正在这一刻,门外人声吵嚷,有两个家丁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那管家是惊弓之鸟,吓得后退:“难不成又来了妖怪?”   老道士却浑然不惧,往前一步:“青天白日的,哪里的妖孽敢猖狂到这种地步?”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黑衣身影徐徐走了进来。   来人长发垂肩,秀丽雪白的脸,长眉入鬓,身形高挑。   本来是微微垂着双眸的,进门之后才徐徐抬眸看向前方。   老道士一愣,察觉此人身上并无什么妖气,且气度高贵,便迟疑地问:“喂,你是什么人?”   黑衣的青年淡淡道:“你刚才说,你是绮霞宗的人?”   老道士怔了怔:“是又如何?你……不像是妖……”   青年道:“看你像是半路出家,宗门的心法也是一般,哦,你是黄庭的弟子。”   老道士大为惊愕:“你怎么知道?”   黑衣青年并不回答,只问道:“你说的那个少年,可知去了哪里?”   老道士惊疑不定:“你问我师叔祖?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黑衣青年自然正是穆怀诚,天雷劫后,他一路追踪,一无所获,直到昨夜才遇到转机。   听老道士问起,穆怀诚一抖衣袖,刹那间,袖子里一样东西掉了出来。   在场众人都盯着看,当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纷纷惊叫着后退。   原来那竟是一只小白蛇,在地上蠕蠕扭动着。   老道士皱眉定睛,惊呼:“是昨晚上的那只蛇妖?!”   周员外跟管家等本只以为是条蛇,听了老道士的话,一个个面无人色:“什、什么?”   穆怀诚淡淡道:“这蛇妖说,在这里见到过……”他不愿意提到云螭的名字,就道:“那个少年跟……宗主。是么?”   “宗主?”老道士惊呼起来,愣了愣,叫道:“难道是说那个美貌少女?不不,她不是我们上官宗主。”   穆怀诚皱眉:“你是何意?”   老道士摇头,盯着那小白蛇看了会儿,也看出它是受了伤,显然是给这黑衣青年所擒,但是这蛇妖非同一般,恐怕上官宗主到了,都要费一番力气,怎么这黑衣青年如此能耐?   “我说不是就不是,”老道士一口断定,拧眉说:“那少女……跟小师叔祖的关系、非常的亲密,我们宗主可是德高望重修为深厚的一门之尊,绝不可能。”   这老道士因为相信了云螭是绮霞宗的人,所以用词已经颇为克制,只用了“亲密”一词。   但穆怀诚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你说什么!谁跟他亲密!”   那小丫头银哥看到这么美貌的青年,在旁问道:“哥哥你是说小九姐姐吗?”   “小九?”怀诚疑惑地垂眸。   银哥天真地回答道:“姐姐说她在家里排行第九啊,所以我叫她小九姐姐……”   怀诚的脸色一言难尽:“在家里、第九?”   周员外忙拦住小丫头:“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老道士看看父女两人,警惕地问怀诚:“等等,你又是何人,打听我师叔祖、跟我们宗主,想干什么?”   这会儿,地上那小白蛇开了口,昂着头啐道:“你这有眼无珠的臭道士,你空为绮霞宗的人了,你看不出来吗?他是绮霞宗的穆怀诚!”   刚说完,穆怀诚一弹指,小白蛇给无形的气劲击中,嗖地窜起,又跌落在地,垂着红芯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又不是骂您……”   老道士呆了呆,惊骇地看着怀诚:“你你……您真的是我们……”   穆怀诚名义上虽然是已经被绮霞宗除名,但是他底下的几个师兄弟,对他都极为尊敬,黄庭也是同样。所以黄庭的弟子们,对于怀诚自然也是怀着敬畏。   就是不敢确信。   穆怀诚仍是云淡风轻:“你只管说明白,那少年……他们去了哪里。”   他的气度高华,又有降魔伏妖的手段,何况先前他轻描淡写地唤出了黄庭的名字。   老道士心神战栗,赶紧低头,稽首行礼:“我我实在不知道是……”   怀诚道:“我并未怪罪,你只要如实告诉就行了。”   老道士既然认了他的身份,哪里还敢隐瞒,就把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最后他有些惭愧地:“我给小师叔祖用了禁言术,不知不觉睡了一夜,实在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周员外,你可清楚?”   周员外在旁听了半晌,这会儿结结巴巴道:“他们拿了我们一匹马去了,呃对了!之前跟柳爷说起我们要去金池,他提过,要往更南边的方向。”   “南边……”怀诚微微抬头,仿佛在思忖:“难道他想去……”   并未说完,穆怀诚一招手,地上的小白蛇飞起,仍旧给他拢在袖子里。   他徐徐转身,往外而去,老道士望着他的背影,不舍地叫道:“师伯祖师!我师祖一向甚是想念您……”   怀诚挥了挥手,凌空而去。   且不说老道士依依不舍,周员外跟管事等人敬仰膜拜,只说怀诚离开这野地荒宅,御风行了一段路,心中之气无法按捺,竟自降落云头。   想到老道士说什么“亲密”,而那小丫头说“小九姐姐”,怀诚一掌拍在路边的树身上,树身瑟瑟发抖,几片绿叶从空中飘落。   他当然知道上官松霞唤云螭“小九”,怎么如今她竟成了“小九姐姐”。   难道,昨晚的少女,真的不是她?   心潮起伏中,小白蛇从穆怀诚的袖子里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往外爬,似乎想要趁机逃走。   穆怀诚顿时发觉,袖子一甩。   小白蛇给扔在地上,重重一摔,慢慢地竟恢复人形。   他半趴在地上,白衣给弄得有些污脏,狼狈地望着怀诚:“穆庄主,我、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我也带你去找过了……找不到可跟我无关,你该放我走了吧?”   怀诚盯着他:“你说谎!”   “我没有!我哪里说谎了?”蛇精发现他身上气威四散,吓得往后缩,急忙辩解。   穆怀诚道:“跟着云螭一起的那个……不是上官宗主。”   蛇精这才明白过来,一怔之下忙道:“我、我先前确实没有见到过上官宗主,可昨晚上那个少女能够手持灵光索,我心想那索子自然是上官宗主的随身物件,除了她还有谁能用?而且我细看过她,确实是个仙骨灵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她好像法力尽失。”说到这里,小白蛇也有些拿不准了:“难不成她真的不是?”   怀诚这会儿,倒巴不得那真的不是上官松霞。?   白蛇见他沉默,壮着胆子道:“穆庄主,我真的不敢冒犯了,就算以后见到上官宗主,我只远远躲开就是,你放了我吧?”   穆怀诚冷笑道:“等我找到了真正的宗主,自然放你!”说着一拂袖,白蛇才叫两声,就重新化回了蛇身,给他拢入了袖中。   这一趟荒宅之行,倒也不是白走一趟。怀诚一路向南,且行且低头打量。   白蛇窸窸窣窣地只探出半个脑袋:“穆庄主,您这是要往紫皇山去吗?”   怀诚道:“你竟知道。”   白蛇道:“要找妖皇,自然是要去紫皇山了。可那紫皇山并非一般的地方。我、我可不愿意去。”   “万妖之王,紫皇独坐。”穆怀诚淡淡地说了这句,心想:“真想不到,他竟然会跟万妖之皇相关。”   白蛇听他念了八个字,迟疑了会儿:“您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妖皇不是好招惹的。而且那女孩子也未必就是上官宗主,你不如往别处去找找吧?”   穆怀诚的薄唇紧抿:“用你多嘴?”   “放了我,我自然就不多嘴了。”小白蛇嘀咕了两声,却不敢说出口来。   他的兄弟就是在南华给上官松霞斩杀的蛇精,而那野地荒宅里的影魅,跟他有点儿关联,昨晚上他察觉荒宅有变,就悄悄地过来查看情形。   谁知正遇到了上官松霞,本想顺便报个仇的,谁知还未得手,云螭便返回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妖皇的对手,自然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没想到,逃过了云螭一劫,又栽在了穆怀诚手中。   当时怀诚因寻找上官松霞,沿路追来,蛇精见他身上是淡淡地道家元气,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便想把他吞了。   当时蛇精大言不惭地说了句——“没吃成上官松霞,吃个道家弟子倒也不错。”   谁知怀诚连兵器都没有取,只一巴掌就把他拍倒在地。   怀诚恰好听见他嘀咕上官松霞的名字,所以才把他生擒了,逼问起来。   谁知还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穆怀诚一路向南,才不多时,就听见有人叫道:“怀诚哥哥!”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穆怀诚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谢白袅带了一行人,策马停在路边等待,穆怀诚缓缓降落:“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谢白袅下了马,跑到他跟前,关切地问道:“怀诚哥哥你还好吗?”   穆怀诚道:“你先回去吧,我……处理了正事,自然会返回南华。”   谢白袅握住他的手:“先前不是说要回绮霞峰,怎么又在这里?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好不好?”   穆怀诚把手撤回:“不必了,这件事我要亲自处置。”扫了眼她身后众人:“朝中的事情繁重,陛下身体未愈,自然还是你担着,回吧。”   谢白袅低头:“大师兄,这次若不是你,又怎会轻易平定邕州之乱,父王对你也极为赞许,这次我离朝,也是父王默许的……父王、也是盼着你早日回去。”   穆怀诚沉默片刻,淡淡道:“知道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只小白蛇从袖子里爬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白袅。   谢白袅正因为穆怀诚的态度有些难过,望见这只白蛇,先是一惊,继而叹了声:“我竟连这蛇都不如,它还能贴身跟着师兄。”   穆怀诚皱眉:“你何必把自己跟妖物相提并论。”   谢白袅垂眸,有些楚楚可怜之态:“师兄,我不想惹你生气,你叫我如何我就如何,可是……你也要早点儿回去,别让我担心。”   穆怀诚点头,刚要转身,又道:“近来天下并不太平,你一路也多加小心。”   谢白袅听了这句,脸上才又露出笑容:“是,师兄也多加留心。”   穆怀诚御风而去,留谢白袅一行人仍在原处目送。   那白蛇扭头看着谢白袅驻留原地,不由道:“这位就是上官宗主所收的第二个女徒弟么?果然是个美人……”   怀诚垂眸瞥了眼,那小白蛇赶紧缩了回去:“我只是称赞而已,并无他意。看得出,她对穆庄主是一往情深的,你们两个倒也算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穆怀诚眼神一暗:“不想死就住口。”   小白蛇本来是刻意地恭维,想讨好怀诚,谁知马屁拍到马腿上。   他唯恐再说错话惹祸上身,吐了吐芯子,认命缩头。   正在这时,怀诚望着前方山峦苍翠处,身形一震,衣袖随风浮动,比先前更快了数倍。   先前天不亮,云螭便带了上官松霞,悄悄地离开了古宅。   上官松霞回头,有些舍不得那小丫头,又担心他们的安危:“哥哥,我们这会儿走了,不会还有邪魔来侵扰吧?”   云螭道:“不会,何况还有那老道士在呢。别看他不起眼,对付一般的魔怪还是能够支撑一阵的。”   上官松霞问:“那为什么我们不跟他们一起走了?”   云螭才不会告诉她,他是不想让那老道士跟着多嘴:“因为我们惹得那个坏人太过厉害了,若我们仍跟他们一路,那坏人追来,伤及了他们就不好了。”   上官松霞听是这个缘故,立刻从善如流:“还是哥哥想的周到。若因为我们而伤到无辜的人,却是我们的罪过了。”   云螭暗笑,自己翻身上马,把她也抱了上来。   上官松霞从未骑过马,甚觉新奇,低头看看左右,生恐掉下去。   云螭垂头看她好奇的神态,忍不住在她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上官松霞抬头的瞬间,他却又搂住她的腰:“驾!”一抖缰绳,那匹马四蹄如飞,往前疾奔。   顿时,上官松霞的身子向后颠去,她低呼了声,只顾揪着云螭的衣袖,就把他方才的动做抛在脑后了。   两人纵马而行,走了会儿,东方太阳初升。   才下过雨,山林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满目苍翠明丽。天青云白,林子中有鸟鸣蝉唱,头顶的天空中,时不时地有飞鸟翩然掠过,此情此境,简直如画。   上官松霞一路走马观花,心旷神怡。   云螭却怕上官松霞第一次骑马,未免不习惯,逐渐放慢了速度。   马蹄哒哒,云螭靠近她:“累不累?”   上官松霞回头一笑:“不累,哥哥呢?”   云螭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笑容,只觉着满眼明媚,恨不得再亲她一下,但心动之时,心猿意马,竟不敢再抱紧她。   此时已有早起的路人,陆续经过,无一例外,都对他们两个驻足凝视,多半满目惊羡。   上官松霞虽察觉,却不明所以,只悄悄地问云螭:“哥哥,他们为什么盯着我们看?”   云螭道:“因为……你生得好看啊。”   上官松霞对于“好看”这个词,不是很懂,回头打量云螭的眉眼,只见少年剑眉星眸,意气风发的,很是入眼,她便笑道:“哥哥才好看呢。”   云螭目光闪烁,仿佛是太阳之光坠入其中,一时也笑了。   他们两个看似年纪相仿,又是明珠碧玉似的人物,相拥策马而行,自然是一道令人无法忽略的风景。   正在云螭觉着该找个地方稍微歇息之时,耳畔水声潺潺,云螭放眼看去,见前方是一条长河,波光粼粼,他即刻拉住缰绳。   跳下地,接了上官松霞,放马儿自己去吃草。   来至河畔,云螭掬水洗脸,回头,看到上官松霞坐在一块青石上,微微仰头晒太阳呢,阳光照着她才洗过的脸,晶莹微光,她仿佛很喜欢,双眼微闭,甚是惬意。   水声之中,云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大起来,他不知不觉走到跟前:“……九妹妹。”   上官松霞睁开双眼:“哥哥?”   云螭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半蹲了下去,还未开口,先在她的手上亲了下。   上官松霞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也觉出了一点异样似的:“哥哥,你做什么?”   云螭润了润唇:“我……想亲你。”   上官松霞的眼睛睁大了些,突然想起之前在马背上:“就是先前那样?”   云螭一愣:“唔。”   上官松霞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乌发白肤,少年的脸庞,俊美中透着一点天真无害,上官松霞慢慢低头,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在云螭的脸颊上也轻轻地啄了一下:“就是这样?”   云螭没想到她竟会主动,越发愣在原地,听见她问,他的唇动了动:“九妹妹……”   “哥哥怎么只管叫我?”上官松霞疑惑:“难道不是?”   云螭听着身后的水声,河水泛着太阳光,水光跟日影交汇,照的上官松霞的容颜越发鲜明,她整个人就像是被笼在白金色的光芒中,如此清澈无瑕,令人心折。   脑中已经一片混乱,云螭没法张口,他只是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半是起身,一歪头,吻向她的唇。   其实之前在上官松霞昏迷的时候,云螭曾偷亲过,但这时侯显然跟那会不同。   她并不是不知道,她的眼睛睁大了些,却满是惊奇不解,但她并未抗拒,只是出自本能地,将身体往后微微倾斜。   云螭的双眸迷离,瞧见她的神态,另一只手便转过去将她揽住。   他把这个本该是蜻蜓点水的吻,加深了些。   岸上,那匹被放开的马儿,在路边悠闲地吃草,吃了会儿,猛地打了个响鼻。   马儿抬头,瞪向岸边。   云螭慢慢地将上官松霞放开,却见她原本如雪似玉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晕红。   “哥哥……做什么?”嗫嚅的,她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舌尖有些发麻的缘故:“为什么吃我的嘴?”   云螭听了这句,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曾立志要把她吃了的话,但当时怎么会想到,居然会是这种“吃”。   “这不是吃,这是亲。”他大着胆子,仗着她不懂这些,又厚颜无耻地问:“你不喜欢么?”   上官松霞自然不太习惯,本来想说“不喜欢”的,可又一转念,虽然有点怪,但却不算难受,于是诚实地回答:“哥哥喜欢,我就喜欢。”   云螭的心一下子更痒了起来。   正欲靠近,便听到岸上响起一声唿哨,竟有几个人跳了出来,其中一个拉住马儿,另外几个却望着云螭跟上官松霞,痴痴呆呆地,目不转睛。   原来这几个,是出没于此处的山贼,本来看到有一匹马在这里,以为是白捡的,谁知又看到云螭跟上官松霞两人,顿时大喜过望。   看清楚两人后,几个山贼飞快地跑了下来,将他们围在中间,却见少年清隽过人,少女如花似玉,竟不知要多看他们哪个才好。   等穆怀诚赶到的时候,河畔地上横七竖八的,却是几个山贼。   他们多半是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但竟没有死,有的挣扎着爬起来,有的喃喃咒骂。   其中一个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那两个人,小小年纪那样厉害,竟叫咱们吃了这个大亏。”   另一个痛骂:“看他们的样貌,多半是什么狐狸精之类!要不然,也不会在这光天化日下,干那苟且之事!”   “说的是,应该就是妖怪出没,否则的话,怎么那少年只一抬手,地上的石头就都冲我们飞来了呢,哎哟我的腿好像断了……”   正勉勉强强互相拉扯着从地上站起来,突然看到不远处悄悄地站着一个黑衣人,一双暗沉的眸子正盯着他们。   几个山贼愣在当场,却听对方寒声问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两人往哪边去了。”   山贼们面面相觑,心意相通。   这些贼寇横行此地,经常以打劫过往行人为生,除非是人多的队伍他们不敢碰,但如果是三三两两,或者落单的人,轻则截取财物,若看不顺眼,便一刀杀了了事。   他们才在云螭手上吃了大亏,却并不晓得,若非云螭不敢在上官松霞面前大开杀戒,他们这些人早已经进了枉死城了,所以他们的胆气还是壮的。   这会儿见了穆怀诚来到,看他只身一人,自然而然又生出恶念。   其中一个狞笑:“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跟那两个人是一伙儿的?呵呵,来的正好!”   另一人道:“看你的年纪,敢情是他们的家里人?刚才他们在这儿抱作一团,差点就天长被地当床了,你这家长也算是教养无……”   话音未落,穆怀诚一张手。   那山贼身不由己,嗖地到了他跟前,双脚悬空,身不由己。   穆怀诚盯着这人,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什么?”   山贼双腿挣动,却完全逃不了,满脸惊骇,颤声道:“真、真是妖怪!救、救救……”   其他几人见状,也顾不得报仇了,更加不敢上前救援,只四散要逃。   穆怀诚的眸色暗沉如渊,蓦地一挥衣袖。   被他吸到跟前的那山贼双眼圆睁,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迎面逼来,将他狠狠地拍在地上,顿时皮开肉绽,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其他跑出去的五六人亦是同样,被抛起,又猛摔而下,一瞬间,几个贼人尽数倒地,气绝身亡。   穆怀诚的袖中,小白蛇探头看见这一幕,瑟瑟发抖。   这会儿他总算是琢磨出一点来——穆怀诚不愿意听见那疑似上官松霞的少女跟云螭“亲近”之事。   他胆战心惊,一声不敢吭地将头缩回了袖子里,生恐穆怀诚会迁怒自己。   此刻,白蛇还以为,穆怀诚是因为身为绮霞宗前任大师兄,不喜上官松霞的名声受到玷污而已。   穆怀诚不相信老道士说的什么……云螭跟上官松霞“亲密”,更加恼怒于那些山贼的浪言乱语,不,不能说是恼怒,而是恨极。   因为恨绝,所以下了死手。   怀诚明明知道上官松霞最恨人滥杀无辜,而身为修道者,他也不该如此滥杀。   但在那一刻,他忘了所有,而只想把诋毁她的这些人尽数杀死。   可正因为这决然的行事,却也透出了他心中的绝望。   怀诚好似猜到了,那老道士说的是真的,甚至那些山贼说的,也是真的。   金池城外,一处茶摊上。   “我做的好不好?”云螭笑吟吟地问。   “哥哥做的很好,毕竟那些人不是妖怪,既然咱们报了官,官府的人自会去料理,可你若杀了他们,可是损了你的阴骘。”上官松霞说完又觉着疑惑,阴骘?滥杀?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云螭道:“我这么听话,有没有奖励?”   “什么奖励?”   云螭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目光相对,上官松霞明白了云螭的意思。   她并没有因为这是在闹市而犹豫,即刻上前,在他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下。   云螭只是促狭,没奢望成真,毕竟此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索性亲回去,突然,如芒在背。   那道黑衣身影,远远站在街角处,如同矗立的雕像。   怀诚所有的光明跟希冀,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瞳仁幽沉,一道黑气自穆怀诚身上弥散而出,他袖子里的白蛇都禁不住那妖力的威压,自袖中挣扎跌落,化作人形,想要逃走。   街头有人无意目睹这幕,惊呼起来。   而在妖气波动的瞬间,云螭回头。   越过重重身影,他看到一双恨怒交织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第40章 怀诚:“当哥哥的快乐。……   穆怀诚其实已经从老道士跟蛇精的口中得知了昨晚的种种, 他心里清楚,那“少女”必然就是上官松霞,但却始终不肯自认。   直到亲眼目睹这一幕, 他的心像是给人攥着扔在油锅里炸一般,绝了所有念想不说,那滋味竟比死更难受。   穆怀诚是站在上官松霞身侧的, 只看到她的侧脸。   他从未见过她笑的那样明媚开心的样子, 就算是在怀诚的小时候, 她最大的温柔, 也不过是恰到好处的微笑罢了。   如今她的笑容,却毫不吝啬地给了这相识还不足一年的那个人!   白蛇在地上扭动, 刚要逃窜, 穆怀诚长袖轻扬, 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的身形恍若黑鹤一般,脚尖在蛇精的肩头轻轻踩落,人已经向着云螭的方向掠了过去。   周围的人看见这情形,越发惊呼连连。   那边上官松霞也听见了, 跟着回过头来。   却在这时候,云螭探手在她后颈上轻轻一握:“别动。”   上官松霞疑惑:“哥哥?”   云螭靠近了些, 笑道:“没事儿,你先到屋里去等我……我不叫你不许出来。”   见上官松霞发怔, 云螭故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听话。”   上官松霞起身往里间走去, 却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仓促而凄然地叫道:“师尊!”   她蓦然回头看去, 只依稀瞧见一角黑色的衣摆, 如同一片乌云似的,然后……视线就给云螭挡住了。   上官松霞觉着这必然是不知在唤何人,跟自己无关, 又想到云螭的叮嘱,便果然乖乖地进内去了。   云螭拦住上官松霞的视线,微微仰头望着掠过来的穆怀诚。   他当然是不惧怀诚的,可是很不愿意上官松霞跟怀诚照面,因为担心在这种情形下,节外生枝。   这会儿怀诚已然落地,对上云螭不逊的目光,淡淡道:“闪开。”   云螭漫不经心道:“好大的口气,你想干什么?”   怀诚冷笑:“我要跟师尊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云螭哈哈一笑:“你也太健忘了,还真当自己仍是绮霞宗的人吗?别一口一个师尊,你要见她,也要问她愿不愿意见你。”   穆怀诚喉头动了动:“你说什么?”   云螭嘲讽道:“我说什么?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上次在崀山,你差点把她害死!这会儿还有什么脸来见她?”   他望着怀诚逐渐难看的脸色,又哼道:“若我是你,早就离的远远的了,至少不会再连累师父。”   云螭很明白怎么说会戳痛穆怀诚,而怀诚果然也给他这两句话戳中了要害。   上回崀山雷劫,实在超出他的预计,他本来是想自己一了百了,魂飞烟灭,谁知上官松霞竟替他顶了天雷。   当时雷声轰鸣,他惊心动魄之时,又被天雷余威震得昏迷过去,只依稀看到天际有一道龙形坠落,却不知上官松霞到底如何。   后来他醒了,便急忙四处找寻,而心中最怕的,是上官松霞被天雷所毁,若真如此,那他可是百死莫赎。   如今听了云螭所说,才知道果真是他相救。   怀诚回想那天所见,心中五味杂陈:“你……”他盯着云螭,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就算心里有千万分憎恨此人,但却是他救了自己的师尊。   顿时满心满口的皆是苦涩:“我不懂,你既然是妖皇云螭,为何又会甘心情愿在绮霞宗?”   云螭见他问起这个,翻了个白眼道:“我愿意,跟你有何干系?”   穆怀诚道:“我焉知你不是为害师尊的?”   “我若想害她,还用等到这会儿吗?”云螭有点恶狠狠地:“我若真想害她,就不用给在雷劫之中九死一生了!早些吃了,不知道省多少事。”   穆怀诚凝视着他,暂时忽略了那后面一句:“好,我姑且信你。但是我要见师尊一面。”   “不行。”云螭断然拒绝。   怀诚皱眉:“为何?就算我不是绮霞宗的人,难道就不能见她了?你也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他的这话说的在理,但云螭是个最狡狯的人,眼珠一转,笑道:“我姑且还叫你一声大师兄吧,穆师兄,你何必心心念念的呢,你的这心意,师父该不知道吧?我劝你最好也别在她跟前表露这些。何况,刚才我跟师父如何,你也该看的明明白白的,这会儿很该知难而退了,不是么?”   穆怀诚脸色惨然,隐忍着勉强道:“你……你用了什么法子,是不是你……对师尊……”   “我纵然厉害,也未必会操控堂堂一宗之主的心神吧?”云螭笑吟吟地:“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呢?”   那四个字,如同针刺一样,怀诚道:“不可能!”   云螭问道:“怎么不可能?”   穆怀诚抿唇:“前天傅相在的时候,师尊对你如何,我们都看的很清楚,短短两天她岂会对你改观如此?何况师尊向来行为端肃自矜,你是她的弟子,她绝不可能如此离经叛道……”   “当然当然,你说的有理,”云螭不慌不忙,甚至一点儿心虚之态都没有,“可是,一来,先前我不惜性命相救,她当然知道我是个可靠之人,也看出了我的真心,自然会对我大为改观;其次呢,我嘛,正经说来其实也不能算是她的徒弟,你知道我是谁,可当初拜她为师的是柳轩,跟我有什么关系?所以……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穆怀诚屏住呼吸。   云螭巧言令色,继续笑道:“再说,那次我们离开南华的时候,正好儿看到你跟那位谢……什么的在一块儿呢,啧啧,你们两个不是已经都滚在一起了吗?师父也是知道的。你既然已经有了人了,何必还三心两意的?不如从此大家各走各的路,如何?”   怀诚满腹无法遏抑的怒火,给云螭这几句话拆解的只剩下了淡漠的凄冷。   云螭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奏效:“我还有事……”   “等等,”穆怀诚定神:“你要带师尊去哪里?”   “啊,这个跟你不相干。”   “你是不是要带她回紫皇山?她是绮霞宗的宗主,跟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云螭哼了声:“大师兄,你怎么偏爱刨根问底呢?师父喜欢我,我去哪儿她自然也愿意陪着……”   “不对!”穆怀诚再度否认:“绮霞宗先前危难未除,师尊绝不可能抛下宗派上下人等,而只跟着你去什么紫皇山!”   这倒是真的,对上官松霞而言,从来都是绮霞宗在第一位。   云螭眉峰微蹙,却仍道:“这就未必吧,大师兄,你也该知道,情之所至身不由己的道理。师父先前为了整个宗派,也忒苦了,还不兴她跟着我消散消散?你没见到她跟我在一起多开心么?”   穆怀诚握拳。   云螭又道:“而且绮霞峰那边儿……傅东肃不是照看的很好吗?没什么可担心的,哦……你若实在不放心,你就去代为照看如何?以后师父知道了,兴许还会感激你呢。”   顷刻,“好,”怀诚答应,又道:“你让我见师尊一面,我即刻就走。”   “你怎么还不死心?”云螭有些不耐烦:“不要总是纠缠不休!”   怀诚道:“我今日定要见到师尊,你最好让开!”   云螭的应答天衣无缝,甚至每一句回话都有理有据。   怀诚心神摇摇,想到方才亲眼所见、上官松霞语笑嫣然之态,几乎信了大半儿。   但毕竟是跟了上官松霞最久的人,怀诚尚有一丝清醒,只要没得她亲口承认,他不肯完全相信云螭所说。   云螭见他明明已经动摇,可还是坚持己见,心里很是恼火。   又见怀诚似乎要硬闯,云螭冷笑:“你当我怕你么?”他只是不想在这里闹大了,惊动上官松霞而已。   穆怀诚也是忍了他半天了,见他不肯让路,便拍向他的肩,想将他逼退。   云螭抬臂一挡,顺势变招反击出去。   怀诚护体真气鼓荡,云螭的手竟不能再近半分。   云螭看着那隐隐地黑气,冷笑:“你这样,距离入魔不远了,到时候只怕后悔都晚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穆怀诚抬手跟他的掌心一对。   两个人赌着气,不约而同都用了五六分的内力,掌风相对,两股真元激荡,只听到轰然一声,那交撞的真气四散,竟把旁边的桌椅等都掀飞了,连茶摊里间的房门都给震裂。   两人各退了半步,穆怀诚眼神闪烁:“你不该只是如此而已。”   云螭道:“算你有点眼力。”   正在此时,怀诚突然道:“不对!”   这边云螭正欲问他什么不对,怀诚已经闪身极快地冲进屋内,云螭一个来不及,气的跺脚:“卑鄙!”   云螭跟着进内,见怀诚正站在原地没动。   他愣了楞,定睛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先前云螭因不想上官松霞跟穆怀诚照面,便打发她到里头坐等。   里间本也有几个茶客,但此时此刻,有两人倒在地上,面上是淡淡地黑气,只有一个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缩在角落,那孩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很安静地,看似无事。   上官松霞却不见了踪影。   原来方才怀诚见外头闹了那么大动静,里间却毫无反应,这很不是上官松霞的脾性,所以察觉不妥。   云螭呆了呆:“师父呢……怎么回事!”   穆怀诚走到其中一人身旁,俯身查看,望着那人面上淡淡的妖气:“难道是……”话音未落,黑影浮动,他已经从前方的窗口闪了出去。   云螭稍微犹豫,也忙追上,心中惊疑交加,不知到底如何。   方才他只顾在外对付穆怀诚,实在想不到身后竟会出事,仓促中更加没有头绪。这会儿心急如焚,不由有些悔怕。   幸而只不多时,就听到穆怀诚怒喝一声:“给我站住!”   穆怀诚身形疾驰向前,循着那淡淡的妖气追去,心中也是悔恨不已。   他比云螭明白内情,也知道是何人犯案,毕竟说来,这又是他的罪过了。   直到看到那道可恶的影子,怀诚怒喝的瞬间,抬手,竟将长庆剑抽了出来,挥剑冲了上去。   前方,原先被穆怀诚捉住的白蛇正在遁逃,见穆怀诚追了上来,他知道逃已无用,即刻住脚,把怀中的上官松霞往前一挡:“你敢过来,我先吃了她!”   上官松霞闭着双眼,昏迷不醒。怀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必然也是中了蛇瘴之气。   先前他见到云螭跟上官松霞,情急之下,也没理会那白蛇如何,谁知那蛇精趁机潜入作乱,还好怀诚看破的快,这才没有耽误就追了上来。   怀诚本来要下杀招,听了蛇妖这般威胁,身形一顿,又见妖怪红芯吞吐,寸寸不离上官松霞面上。   怀诚心悸:“你敢!放开我师尊!”   这时侯云螭出现在他身后,见状勃然大怒:“好啊,原来又是你这臭蛇!”   白蛇看到云螭,皮子一紧,可是他的威胁对穆怀诚奏效,想来对云螭也不会差。   他心中稍安:“妖皇殿下,我本来同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   “把你那脏手挪开!”云螭磨牙,才欲上前,白蛇叫道:“你别过来,不然我就跟她同归于尽!”   云螭没想到他竟然还敢要挟,眼底红光隐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   白蛇被他的强大妖力所慑,几乎忍不住后退:“你别、轻举妄动……”   穆怀诚恐怕上官松霞有碍,忙挡住云螭,对蛇精道:“放开我师尊,我答应会放你离开。”   白蛇的眼珠动了动:“只是这样?”   “你想如何?”   白蛇看看两人,思忖:“先前你百般羞辱折磨我,还踩我的头……你、给我跪下,先向我磕几个头。”   穆怀诚眼神顿时变得凌厉:“你……”   “怎么,你不愿意?”白蛇的芯子在上官松霞的脸上作势一碰。   穆怀诚收起长庆,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蛇精惊喜交加,望着穆怀诚低头的姿态,笑的洋洋自得:“好的很,果然穆庄主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怀诚冷道:“放了我师尊。”   蛇精笑道:“穆庄主别忙,还有一个呢。”   云螭正匪夷所思地看着穆怀诚,惊讶之余,不以为然。   不料蛇精却又看向他:“至于……妖皇殿下,我也有个要求。”   “你想我跪下给你磕头?我看你是嫌命长了。”云螭才不惯着他,冷笑着攥了攥拳头。   蛇精嘻嘻笑道:“当然不会,我只不过是想要……殿下,把你的内丹给我而已!”   云螭做梦也想不到会听见这句:“你、要什么?”   “内丹,你的内丹,”蛇精势在必得:“用你的内丹换上官宗主,怎么样?”   云螭的脸色,像是恨不得就当场把这蛇精活剐了:“放屁!”   “你不肯?”蛇精惊讶于他的硬气。   云螭冷冷地:“我是说你别做梦,我没有那种东西!”   “你没有内丹?”蛇精一愣,继而道:“你少来哄骗,是妖便都有内丹,你岂会没有!”   云螭怒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蠢货,我没必要骗你!”   蛇精本来不敢跟他顶嘴的,但是如今有人质在手,倒也不用很怕他,便道:“除非是凡人,或者是神仙才没有,难不成你真的是肉身凡胎成妖的?你看看我可像是三岁小儿那么好哄骗吗?你要是不肯把内丹给我,我就……”   他思忖着该怎么威胁云螭,终于蛇芯一吐:“就别怪我一口一口把上官宗主吃掉,先吃她一只手,再……”   蛇精本是要故意恐吓威胁云螭的,可说着说着,便觉着鼻端香气诱人,他忍不住流出了口水,喃喃道:“没想到上官宗主又香又嫩,我也听说过,吃了她,能够成仙了道,那我何苦要妖皇的内丹呢……这岂不是比吃任何内丹都强。”   一直沉默的穆怀诚沉沉地说道:“你听好,你若胆敢伤害她一分一毫,就算你当真成仙了道,我也绝不会放过你,天上地下,势会让你后悔今日所为。”   蛇精不由打了个寒噤:“你、你敢威胁我……”他仗着上官松霞在手,虽然好像取不了妖皇内丹,而且他也实在不是很感过分逼迫云螭。   但毕竟还能拿捏一个穆怀诚,蛇精的眼珠转动,计上心来,“我本来不想伤害上官宗主,只是妖皇太难对付,这样吧穆庄主,你若是能杀了他,我就放了上官宗主,好不好?毕竟你也不喜欢妖皇。”   穆怀诚转头看向身边的云螭:“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云螭瞪向他:“穆怀诚,你不会真听他的话吧?”   话音未落,穆怀诚将长庆剑抽了出来:“我确实不喜欢你,方才打的也并不尽兴,这会儿不如趁机分出个胜负吧。”   四目相对,云螭啧了声:“你真以为我怕你?我要杀你,不过易如反掌!”   “那就试试看吧!”怀诚长剑一荡,向着云螭挥来。   云螭袖中的灵光索抖出,同样化作剑锋,两个人竟然就真的生死相搏起来。   蛇精大喜,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对打,只见穆怀诚剑气所至,云螭身上的衣裳顿时破损了数处,他不由惊奇:看着确实是穆怀诚更胜一筹似的。   可同时蛇精心里也有些疑惑,按理说——妖皇的实力不该只是如此。   蛇精喃喃道:“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眼见云螭步步后退,穆怀诚眼中杀气凛然,剑气更是如霜雪漫天,竟似让云螭无处可逃。   蛇精不由紧张起来,有些着急为何妖皇并未展露真正所能,但另一方面,却又巴不得穆怀诚立刻将云螭杀了最好。   就在他看的入神之时,云螭断喝一声,长剑脱手而出,蛇精还没来得及反应,舌头突然剧痛,竟然已经断做两截!   他惊得张开双手不知所措,正欲惨叫,黑衣的影子已经闪到跟前,穆怀诚不由分说一把将上官松霞揽了过去!   而这会儿,灵光索已经利落地把蛇精缠的死死的,云螭紧随而至,将蛇精踹倒一脚踩住:“哟,你这会儿怎么不威风了?”   蛇精被他一踩,身上光芒闪烁,慢慢地化回蛇形。   他知道这次自己祸闯大了,一次得罪了两个不能得罪之人:“饶、饶……”却因为断了舌头,说不出声。   云螭冷笑:“你这下作的臭蛇,我岂能饶了你!我先剐你的鳞,再剥你的……”   按照云螭的心意,就要把这蛇精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不料才要动手,一道寒光闪过,蛇头已然被斩落在地。   云螭回头怒视穆怀诚:“你干什么?我还没折磨他呢!”   怀诚半跪在地,让上官松霞靠在自己怀中,他正握住她的手,试她的内息。   闻言,怀诚头也不回地静静答道:“师尊说过,斩妖除魔是正道,若用凌虐的手段,便是邪路了。她不喜欢如此。”   云螭目瞪口呆,突然想起上官松霞确实也跟自己这么说过,他一时悻悻地:“你倒是记得清楚。哼,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这臭蛇先来挑事的,既然敢挑事,就得承受妖皇的怒火!”   穆怀诚不理他,端详着怀中之人的脸,突然轻声问道:“你真的没有内丹吗?”   云螭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穆怀诚挥手间,一颗淡色珠子从蛇妖体内徐徐升起:“他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但凡是妖,除非是最低微没修为的,否则都有内丹。你怎么会没有。”   云螭哼道:“不知道,天生的。或许是我天赋异禀吧。”扫了眼蛇精的内丹,他回到上官松霞身旁:“师父怎么样了?”   “中了毒,”怀诚问:“那这颗内丹你可想要吗?”   云螭不以为意,甚至有点嫌弃:“我看不上那东西。”   穆怀诚得了这句,便将蛇精内丹吸入口中,缓缓吞下。   云螭皱眉:“你还用这东西?”怀诚先前吃了那妖蛛内丹,已然染了妖气,而且越来越重,他居然不思收敛,又吞一颗。   怀诚转开头,不搭腔,随着那颗内丹入腹,他抬手,五指张开。   云螭一愣之下,见有丝丝的黑气从上官松霞的身上散出,给怀诚尽数收入掌心。   不多时,上官松霞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蛇毒显然已经解了。   云螭若有所思地问:“你方才吞了那蛇精内丹,就是为了给师父解毒?”   穆怀诚淡淡说道:“这蛇精也是修炼了数百年,非同一般,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了内丹,解毒就方便的多了。”   云螭哑然:“你倒是颇为仔细。”说了这句,他忽然笑道:“先前这蛇精还毒倒不少人,你是不是也该回去救一救?你把师父的话记得那么清楚,自然也该知道她不喜滥伤无辜。”   穆怀诚皱眉:“你想打发我走?”   云螭道:“你也可以这么说。”他说着便来抱上官松霞:“师父还是交给我照料。”   穆怀诚才要开口,便听到一声咳嗽,是上官松霞终于醒来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齐齐看向她。   上官松霞眉头微蹙,目光转动。   看到穆怀诚的时候,她明澈的眼中透出些疑惑,直到看见云螭,才叫道:“哥哥!”   云螭暗暗松了口气,挑衅地对穆怀诚道:“你还不松手?”   怀诚被上官松霞这一声唤,心都跳乱:就算真的对云螭动了情,也不至于就改口叫什么“哥哥”。   “师尊你、”他震撼之余,极其难过,“你真的对他……”   “师尊?”上官松霞莫名,喃喃问:“什么师尊?你又是……”   穆怀诚几乎要以为,她是在揶揄自己的,但看到上官松霞全然懵懂的神情,他愣住了,觉着不对。   云螭要拦阻已经晚了,不等上官松霞说完,忙探臂把她拉了过去:“咱们走吧。”   穆怀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小手:“你、不认得我?”   上官松霞诧异地:“你是谁啊?”   穆怀诚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心头仿佛亦有惊涛骇浪,然后他抬眸看向云螭,眼中涌现怒气:“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云螭还没有回答,怀诚却已经隐隐地猜到了缘故。   上官松霞不认得自己,她叫云螭“哥哥”,她笑的天真无邪……   这一切,都跟先前的师尊大相径庭!简直如同两个人!   那就是说……   一刹那,穆怀诚误以为这一切都是云螭搞的鬼,他怒不可遏地质问:“你对师尊做了什么?”   云螭哪里是个喜欢跟人解释的,见他误会,便冷笑道:“你猜。”   因为盛怒,穆怀诚的手都在发抖,可还未开口,就听上官松霞道:“你们在说什么?‘师尊’……是说谁?”   她微微侧身挡住云螭,而警惕地看着穆怀诚:“你想对我哥哥干什么?”   穆怀诚察觉真相,身心俱冷:“师……”   他想要揭露云螭的丑恶行径,但话到嘴边,突然心头转念。   云螭本来以为,穆怀诚会立刻把一切都揭露出来。   他很愿意先下手为强地杀人灭口,可是又不愿当着上官松霞的面儿干这个。   不料,穆怀诚竟然没有开口。   他甚至很生硬地转开了话题,问上官松霞:“你先前中了蛇毒,好些了吗?”   云螭愕然看着他。   穆怀诚自顾自又问:“还记得是怎么中毒的么?”   “啊……对了。”上官松霞的注意力果然给引开了,她想起来。   先前在茶摊,上官松霞正担心外头的情形如何,突然察觉不对,回头却看到一条红色的长舌,悄无声息地卷向桌边一个妇人。   那妇人怀中正抱着个婴孩,那红色长舌正是向着孩子去的。   上官松霞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攥住了那舌头。   屋外的蛇精本想吃个婴孩补补,受惊之下缩回舌头,半露原形。   上官松霞见势不妙,手中虚打了个八卦印,虽无法力,但这架势却成功吓到蛇精。   蛇精张开血盆大口,口中吐出蛇毒瘴气!   上官松霞低声道:“我也没有别的办法,那孩子太小,必是受不住那些,我只能上前挡了一挡,后来……就人事不省了。”   云螭默不做声。   穆怀诚扫了他一眼,恨恨地。   看向上官松霞的时候,却又柔和下来:“那屋内的人无事,还有那孩子,一点儿瘴气都没沾着,放心。”   上官松霞闻言果然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   穆怀诚叹道:“我当然知道。”   云螭咳嗽了声:“我说,就算是那些人无事,你也该回去看看吧,以保万全不是么?”   他仍是想打发穆怀诚离开。   怀诚怎会不知他的用意,看了看上官松霞,他对云螭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同走开数步,怀诚道:“究竟是不是你对师尊动了手脚?”   云螭道:“我也不必跟你解释。”   怀臣想了想:“方才我仔细又看过了,师尊的元神受损,是否是你所为?”   云螭耐不住,终于道:“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穆怀诚本就聪明,听他这句,便问:“是因为之前的雷劫?”   云螭冷道:“你倒也不算笨到底!”   穆怀诚心头一沉。   他不由回头看向上官松霞,却见她已经发现了地上的那条死蛇,不知从哪里拿了根树枝,正在轻轻地戳着,小心翼翼地,仿佛怕那蛇复活似的。   怀诚的心情本来沉重,可见她这般幼稚的动作,却又忍俊不禁。   他忍着那抹笑,冷然道:“虽然此事因我而起,但,你也有大不该!”   “哦。”云螭似听非听,也在瞄着上官松霞。   穆怀诚道:“你不该趁人之危,趁着师尊不记得过往而欺辱她!”   “欺辱?”云螭笑:“我有吗?就算有,也跟你无关。”   怀诚走近了一步:“云螭你听好,只要是跟师尊相关的,就是我的头等大事,更何况,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任由你胡作非为,更欺负了师尊……我,要带她回绮霞峰。”   “我看你是又要动手!”云螭分毫不让,眼中浮出几分戾气:“刚才不过是演戏,你要真想打,我自然奉陪,你只是别想带她走!”   谁知穆怀诚道:“别忙,或者还有一种法子。”   云螭按捺着:“什么法子?”   穆怀诚道:“我把真相告诉师尊,看她会怎么选择,看她还会不会……”   会不会叫他“哥哥”。   答案,他们两个却都知道。   “你敢!”云螭赤睛闪烁,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那边上官松霞察觉,扭头看过来。   穆怀诚却始终淡淡地:“那就别逼我。”   云螭看出一点不同,杀气稍微收敛:“你的意思是……”   穆怀诚向着上官松霞点头微笑,见她重又去弄那死蛇,才道:“我要跟在师尊身旁,护着她,但我不想贸然伤害师尊。”   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云螭沉着脸:“你是说,除非你跟着师父,不然的话就要说破此事?”   穆怀诚默认。   云螭想了想:“你打的什么主意?”   怀诚没有回答,而又转头看向那道身影。   他带着私心,很重的私心。   本来他对云螭的行径深恶痛绝,但是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又对现在的“情形”,极为渴望。   怀诚希望看到上官松霞那么毫不遮掩的明媚烂漫的笑,他还想亲密无间地追随在她身旁,这些他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突然间在这种情况下,竟会成真。   为了这个,他甚至不惜违背初心,不惜暂时姑息云螭的所作所为。   只为看见她的笑,陪在她身旁。   等到云螭回到上官松霞身后,却见她已经用树枝挖了一个不大的坑。   将蛇身挑进里头,把土推平。   云螭看她做完了才问道:“何必做这些多余的?”   上官松霞抬头:“哥哥,那个……黑衣服的哥哥是谁?”   穆怀诚隔着几步没走过来,猛地听见她这么问,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带点惶恐的不敢置信的神情。   有生之年,难以想象,他居然也有被叫“哥哥”的一天?!   云螭的脸色也颇为难看:“他是个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他。”   上官松霞问道:“刚才他说什么……”   云螭拦住她,回头瞥了眼穆怀诚,尽量小声地跟她说道:“这个人有点怪,他……经常习惯胡言乱语、自言自语,你不要搭理他好不好?就算他说了什么,你也不要去听。”   他着实是担心的,有些迫切地看着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也看出来他很不安,乖巧地点头:“知道了,我只听哥哥的。”   云螭的心立刻软的一塌糊涂,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三人经过之前的镇子,听人说起原先茶摊上的奇事,那婴孩跟妇人自是无碍,其他几个茶客也都给救醒。   当夜,他们在金池的一家客栈歇息,穆怀诚找了个机会,私下跟云螭道:“你给师尊所设的禁制,可以给她解开了吧?”   云螭不语。   怀诚道:“先前你多半是怕师尊会对你下杀手,但现在,你自然可以先放下这宗忧虑,你得为师尊的安危着想,比如今日,若不是因你的禁制限制住她,那区区蛇妖岂会得手?岂会让她置身险境?”   云螭皱眉:“哦,现在你来做好人了?告诉你,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她有朝一日……你也跑不了。”   穆怀诚垂眸:“我做的错事也不止一件了。不在乎更多。”   云螭想了片刻:“好吧,我知道了。我会……”   两人正商议,就见上官松霞捧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糕从楼梯上来:“九哥哥,诚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那一句“诚哥哥”,让穆怀诚在瞬间生出几分晕眩之意,为了她这句,纵然他此刻立即死了,也是值得的。 第41章 上官:“很热。”……   等上官松霞捧着那一碟才出锅的糕上来, 云螭将她拦住,挑眉问:“你叫他什么?”   先前三人来此投宿之前,上官松霞问起穆怀诚的名姓, 怀诚不敢告诉她真名,可也不敢胡说八道,就只说自己单名一个“诚”。   此刻, 上官松霞便道:“诚哥哥自然是比哥哥的年纪还大些, 我不是该这么叫吗?或者, 是该叫诚叔叔?”她对于这些称呼, 可是了解的有限。   穆怀诚赶在云螭回答之前道:“你就如先前那么称呼我,我很喜欢, 无妨。”   上官松霞嫣然一笑, 把糕举了举:“这是新出炉的, 很甜糯,我先放下了。”说着已先进了屋内。   云螭见她叫怀诚哥哥,本不太高兴,听她说完, 却不禁笑的开心:“诚叔叔?好的很,好的很, 假如见到了傅东肃……”   正乐不可支,就给穆怀诚怼了一下。   云螭及时刹住, 却用只有怀诚听见的声音道:“那才是真正的傅叔叔……啊不, 那人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 兴许是傅爷爷呢。”   穆怀诚很无奈地瞥了云螭一眼, 没想到他幼稚起来,简直叫人没法儿说,当下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你这是在取笑傅相呢, 还是自认是他的晚辈?”   云螭只顾嘲笑,忘了辈分的事儿,当下戛然而止。   两人正欲进内,突然怀诚若有所思地看向楼下:“我先出去一会儿。”   云螭微怔,运起灵识稍加感应,却不说破:“去吧。”   怀诚转身拾级而下,不多时已经出了客栈。栏杆前云螭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微微冷笑,自先进了屋内。   屋中,上官松霞正坐在桌边,见只有他一人进来,便问:“诚哥哥呢?”   云螭越看她,越觉着可爱,趁着穆怀诚不在,便捧着她的脸,在眉心上亲了一下,才满足地说道:“别管他,我们尝尝这糕好不好。”   大概一刻钟后,穆怀诚才又返回,云螭瞟着他,仿佛有些意外,可竟没有问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此时已将入夜,云螭理所当然地要跟上官松霞同一个房间,穆怀诚自然不肯答应,拦着道:“不得逾矩,我跟你同睡。”   云螭把他上下打量了会儿:“那不必了,我没这种爱好。”   穆怀诚不理他的胡话:“就算不跟我同屋,那也绝不能允许你胡作非为。”   先前怀诚叫店家去弄了几样时鲜的水果,上官松霞此刻正在里屋吃果子,可仍是发现了他两人窃窃私语,便抬头好奇地看过来。   云螭避开她的目光,对怀诚道:“你这人,果然不愧是先前在山上管账的,最是婆婆妈妈,这会儿你是在这里,可知你不在这儿的时候,我们……是何等的亲密无间。”   穆怀诚脸色极冷,盯着他道:“你还有脸说!你觉着你所做的是什么值得大肆称道的?”   按捺着怒气,他又道:“总之先前如何,我且不与你算,但只要我在这里,从今往后便不许你再冒犯师尊,做那些荒唐之举。”   云螭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冒犯?那她叫你‘诚哥哥’,算不算也是一种‘冒犯”啊?”   怀诚怔忪,眼神稍微地有些慌乱:“你休要胡说!”   云螭却早看破他的那点心虚,耸耸肩头道:“大师兄,是乌鸦就别笑话猪黑,谁比谁好多少呢。”   怀诚沉声:“云螭,我不是跟你说笑。”   云螭顿了顿,回头看了眼上官松霞,终于道:“好,我答应你。分开睡如何?”   穆怀诚见他总算还知道点好歹,暂时松了口气。   屋内,上官松霞手里拿着枚吃了一半的枣子,问:“哥哥,你总跟诚哥哥凑在一起,在说什么?总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怀诚正跟在身后,闻言一怔。   云螭却衣袖笑的自在,道:“怎么会,我们不过是在商议今晚上怎么睡罢了。”凑上前,对着上官松霞一扬眉。   上官松霞即刻明白,便取了一枚枣子送到他唇边,云螭摇头:“我不吃这个。”他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上那半颗。   “哥哥要这个?”上官松霞一愣,“我咬过了。”   “就爱吃你咬过的。”云螭低声说道。   上官松霞抿着嘴笑,把那半颗果子送过去,云螭衔住,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又脆又甜,果然是九妹妹吃过的最好吃了。”   身后怀诚看他公然的肆无忌惮,显然是做给自己看,当然气恼。   但看上官松霞全无避忌,甚至丝毫怪罪云螭逾矩之意都没有,他的心中却又摇摇摆摆,冰火两重。   上官松霞却又看向他:“诚哥哥,你也吃一个。”   穆怀诚有点受宠若惊。   他没有云螭那么放诞不羁,何况从她手中接过来,对他而言已经算是恩赐,又哪里敢奢求别的。   于是忙走到旁边,双手接了那枚枣子:“多谢……”   云螭扭头看了他一眼。   上官松霞却问道:“哥哥刚才说什么怎么睡?”   云螭道:“今晚上我不能陪你一起睡了,咱们分房。”   “为什么?”上官松霞讶异地问。   怀诚正握着那枚红枣,竟舍不得吃,闻言却怕云螭又胡说八道,便忙道:“今晚上他跟我同房。”   上官松霞仍是不解,看看他两人:“那么就是我一个人睡了?我想跟哥哥一起。”   怀诚的身子一抖,好像那颗枣子自己梗在他喉咙里。   连云螭这么厚脸皮的,也有些面红。   上官松霞见他两个默契地不语,又想到他们先前总是“亲密”地躲着自己说话,便有些恍然而委屈地说道:“哥哥是不是喜欢诚哥哥?所以要跟他一起睡。”   上官松霞对于云螭,就如初生的雏鸟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极为依赖。   先前云螭不避嫌疑,两个人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   如今却要自己一个人睡,他去跟怀诚一起,她心里自然以为云螭更喜欢怀诚了。   其实她口中的“喜欢”,并无别的意思,就只是极单纯的那种感情而已。   “什么话!我喜欢他?”云螭仿佛被戳了一下似的跳起来。   云螭刚要解释,怀诚温声道:“分房,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只是女孩子大了,是不能随意跟人亲近的。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他又看云螭:“我说的对么?”   云螭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道:“唔,可以这么说吧。”   上官松霞有些惶惑:“可是、可是我想跟哥哥亲近。”   怀诚的心一抽,竟哑然无语。   云螭的眼神却极温柔的:“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上官松霞忙道:“当然听。”   云螭摸了摸她的头:“那你乖一些,好不好?”   两个人对视了会儿,上官松霞终于道:“唔,我知道了。”低头拿了颗枣子,有点失落地咬了口,竟是小儿女的情态。   这样的师尊,穆怀诚真是做梦都梦不到的。   上官松霞先前是个不通世情的性子,又因为要维持一门之尊的形象,从来都是清清冷冷克己自矜的,怎么会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娇憨缠人的一面呢。   当天晚上,怀诚把两张长凳拼了起来,暂时栖身。   他本来想问云螭,打算什么时候给她解开禁制,但他心里其实也有一点动摇,思来想去,竟没有问出口。   两个人起初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云螭主动开口道:“傅东肃如何了?”   穆怀诚道:“自那日后,我并没有见到过傅相,只是前天听说,他被敬天宗召回,此刻应该是回了大雪山吧。”   云螭嗤地一笑:“我忽然想到,以他那性子,假如知道你半魔之体,他会如何?”   怀诚淡淡道:“这还用说吗,可见你不懂傅相的性子。”   云螭对这回答颇为意外,转头看过去:“那你不怕?”   怀诚道:“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我最怕的那件事,而除了那件,其他的,对我而言便都如浮云。”   “是什么事?”云螭好奇。   怀诚沉默不答。   云螭没有再问,只屏息凝神,静静听隔壁的动静。   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像是被褥拉起的响动,上官松霞的鼻息沉稳,应该是安然入睡了。   寂静之中,云螭终于又道:“下午你出客栈做什么去了?”   穆怀诚道:“你不是知道了么?”   云螭嗤地一笑,先前他虽陪着上官松霞吃糕,暗中却运起灵识,倒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此时道:“我知道的有限,毕竟黄庭也不是等闲之辈,若是靠的太近,容易给他发现,岂不辜负了你一片美意?”   怀诚沉默。   云螭转头,看到他颀长的身形躺在长凳上,袍摆垂落,长发散漫。   凳子逼仄,他却躺的甚是潇洒。   云螭问道:“只是我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怀诚问道。   “你有帮手到了,联合黄庭之力,未必赢不了我,你怎么不动手?还为我瞒着?”   良久,才听怀诚道:“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为了你。”   下午时候,怀诚察觉有同道之气,而且气场极大,他心中便猜到来者是谁。   赶在对方进入客栈之前,穆怀诚已经先迎了出去。   那来的人,果然正是上官松霞的二弟子黄庭,而跟他同行的,是黄庭一手调理出来的四大弟子,以及精锐的三十二门徒,声势极其浩大。   两人见面,黄庭即刻躬身行礼,仍似当初同在绮霞峰那般恭敬。   他身后众弟子们,也一并向着穆怀诚行礼,规矩甚严。   怀诚看着黄庭以及他的门人之慨然庄重的气象,心中也暗暗赞许。   两人稍微寒暄了几句,性情直爽的黄庭便说道:“大师兄怎么在这里?可遇到过什么妖魔?”   当时穆怀诚不知他的来意,便道:“我……本来是想去绮霞峰的,途经此处,倒是没有遇到别的,怎么了?”   黄庭说道:“先前我看到有很浓的妖气在这城外出现,奇怪的是,等我赶到,便消失了。”   怀诚知道他这么说,多半是因为那蛇妖、或者是云螭无意中透出的。   幸而黄庭并不计较此事,只问道:“大师兄回绮霞峰,当然也是因为先前宗内的事了?”见他点头,黄庭皱眉道:“我听闻,如今尚且不知师父在何处,大师兄也没有消息吗?”   怀诚目光向后瞥了瞥,摇头,问:“你莫非也是要回绮霞宗?”   黄庭眉头紧锁:“我本是要回去的,不过此刻有一件急事。”   “什么急事?”   黄庭道:“大师兄可听说过妖皇云螭?”   怀诚的双眼睁大了几分,几乎以为黄庭是察觉云螭的踪迹了:“听说过,怎么?”   黄庭拧眉道:“我得到消息,说是妖皇在灵州方向大开杀戒,吃了一镇的百姓,我本来想回绮霞宗,可是师尊曾教诲我们,不管何时何地,斩妖除魔,维护正道都是我等首要之事,如今既然妖皇作乱,此处距离紫皇山又不远,我自然没有过而不管的道理。”   怀诚心中狐疑,他当然知道妖皇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客栈中,那么黄庭口中这个吃了一镇百姓的又是什么?   “你这脾气,一点儿没变,”怀诚尽量镇定,“可是那紫皇山不是寻常之人能靠近的,就算是……师尊,也未必有对付妖皇的实力,你这贸然前往,恐怕会……”   黄庭一笑:“我自然知道,可是不管如何,我到底要尽力而为。我只是想,假如师尊这会儿知道此事,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怀诚见他急公好义,坦坦荡荡的,心中竟生出几分惭愧之意。   黄庭道:“大师兄,在这里见到你,虽是意外,却实在叫人欢喜,可惜事不宜迟,我要尽快前往紫皇山。大师兄你……”   怀诚无法直视他的双眼:“你若要去,我不拦着,可是有一句话……师尊当初也说过,若力之所及,自然尽全力而为,若力不能及,务必,留得性命,以图将来!”   黄庭颔首,眼带感激:“大师兄,我记住了。若我这一行顺利,自然也会立刻回绮霞峰。若是……”   他不是个儿女情长之人,性子倒是跟上官松霞有些相似,当下打住那些话,只豪爽一笑:“不过大师兄在……我也能放心。还有师父那里,大师兄务必多留心。”   怀诚垂首:“知道了。你……放心,我也会尽力而为。”   黄庭不疑有他,只以为怀诚是为了自己以及上官松霞担心,当下道:“那么我先去了,大师兄,保重。”   怀诚当时,几乎就想将他劝下。   但穆怀诚却又清楚,以黄庭的脾气,既然决定了,就不会轻易退却。   师兄弟几个之中,自己不用说了,一错皆错。林朱曦……投奔甘露真人,张玄太留在山上掌管宗内事务。   行事风格,脾性做派最似上官松霞的,就是黄庭了,自从他下山之后,足迹遍布天下,门徒无数,怀诚也替上官松霞欣慰。   房间之中,油灯已经灭了。   既然提起了此事,怀诚道:“黄庭所说的妖皇食人之事,你怎么看?”   云螭打了个哈欠:“还能怎么看,想必是以讹传讹罢了,我好端端在这里,何况,吃人有什么乐趣。我懒得呢。”   他这么说,怀诚便也打住了。   次日,天还不亮,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人声吵嚷。   怀诚正起了,在整理衣袖,他想去看望上官松霞。   云螭却先一步跑了出去看热闹,却见楼下进来了十数人,各自打扮不同,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幸而金池这里平安,不过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此时小二走来,见云螭打量底下,便道:“小公子,你们先前是说,要往南边去吗?”   云螭道:“怎么?”   小二道:“还是别再过去了,那边不太平呢。”   “什么不太平?”   这时侯怀诚缓步走了出来,他们两个,一个清雅高贵,一个英武俊美,小二目不转睛地看着,却见怀诚不理这边,只去了旁边的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云螭本想跟上去,只听小二道:“您没看楼下来的那些人么?都是南边灵州那边来逃难的……是朝廷的兵马在边境跟南华州交了手,弄的兵荒马乱。”   这些人世间的争斗,云螭自然并不上心,正盯着那边的怀诚。   小二叹了口气,道:“这还罢了,偏偏又有妖怪作乱。”   云螭耳朵一动:“妖怪?”   此时底下掌柜的正叫小伙计安置那些人,其中一个边走边摇头说道:“这简直不给人活路了,又打仗,又闹妖……如果是寻常的妖怪也就罢了,又说是什么‘妖皇’!苍天啊,妖怪难道也有个皇帝?那得多凶猛。”   云螭的脸色陡然变了,而那边,怀诚因为听不到屋内的动静,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那人说什么“妖皇”,就也回头看向云螭。   这时侯云螭迎着那人:“你刚才说的什么妖怪?”   那人给拦住,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见是个容貌俊美的少年,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二在旁道:“这位小公子本来也是要往南边去的。”   那人听了才忙摇头道:“不不,这会儿可千万别去送死,一来是刀兵之祸,刀枪无眼的,二来,听人说那叫什么妖皇的大妖怪,带领着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先前生生地屠了一个镇子、数百上千的人口呢,全都吃成了白骨。”   他惊魂未定地,说着又细看云螭的脸:“像是您这样清俊的小公子,又去那种地方做什么?赶紧回头吧。”   云螭心下恼怒。   想起昨晚上跟穆怀诚的对话,当时还以为黄庭是弄错了,但是现在又听这些百姓所言,有鼻子有眼的,恐怕事情真的有异。   妖皇是他,哪里还会出来第二个!   这所谓带领成千上万小妖的说法,难不成有人占据了紫皇山?   忽然另外一个人道:“不过,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不是说有绮霞宗的一位高人前往降妖伏魔么?只不知能不能成功。”   “我看玄,那些人说,先前许多道士和尚都栽在哪里,而且所谓绮霞宗,最近不也是遭了事吗?自身难保呀。”   众人议论纷纷,越过云螭身旁,自去房间。   云螭狐疑中,却听见怀诚的声音响起:“你来。”竟带了一点焦急。   先前怀诚敲了门,听不到上官松霞回答,他担心情切,忙推门而入。   却正看到上官松霞坐在床边,身上披着外袍,颓靡般低着头。   “师……”怀诚急忙靠前,却又不太敢冒犯,隔着两步站住,忙改口:“怎么了?”   上官松霞手扶着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迷离:“不知为何,头很疼。”声音也闷闷地。   怀诚忘了避忌,上前扶住她,却见她的脸有些红,当握住手的时候,手也滚烫!   “你……”怀诚心惊,摸摸她的额头,果然也很热,又去诊脉,最后他震惊地看着上官松霞:“是风寒?”   穆怀诚的这句疑问,是有缘故的。   对于常人而言,头疼脑热,自然不足为奇,但是上官松霞不一样。   她已是半仙之境,清净无垢之体,加上修为深厚,早就超脱俗世,不会有什么大疾小病之类。   可以说,从穆怀诚跟她的那一天,怀诚就没见到过上官松霞病倒。   所以在此刻,察觉上官松霞的情形仿佛是感染风寒一样,怀诚才会这么惊愕不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怀诚惊心动魄。   正在揣测缘故,却听到外头那些人正叽咕说什么“妖皇”,一言惊醒梦中人。   云螭给怀诚唤了进来,一眼看到上官松霞的脸红的可疑,神情也不对,忙闪到身边:“出了什么事?”   “哥哥……”上官松霞只觉着难受的很,听见云螭的声音,便抬头泪汪汪地望着他,“好热。”   云螭赶忙握住她的手,果然也一惊:“怎么这么烫?”   穆怀诚在旁沉沉地说:“像是风寒。”   “风寒?”云螭微怔,他的心思没有怀诚那么深沉细腻,只问:“好好地怎么就感染风寒了?去请个大夫……”   “什么大夫!”怀诚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云螭给他打断,这才回过味来:“你干吗?”   怀诚欲言又止,转头看着上官松霞温声道:“别担心,我叫人送点水过来,吃些药就好了。”   见她眼圈微红泪眼朦胧的点头,怀诚忍着心悸,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去打水来,他便看向云螭。   云螭安抚了上官松霞几句,跟着走过去:“你又要说什么?”   穆怀诚问道:“师尊是无垢之体,从来不会得病的,今日突然得了风寒,你不觉着蹊跷吗?”   云螭道:“这想必是之前过于劳累……”   不等他说完,怀诚道:“若说劳累,先前在山上,操心劳神日夜不停,也不比今日轻松。为何数百年来,偏今日生病?”   云螭听出来:“你别跟我拐弯抹角,直说罢了。”   怀诚道:“你给师尊加了禁止,限制了她的功体,她又伤了元神,如今的情形,跟一个凡夫俗子差不多,害风疾也不足为奇了!”   云螭道:“就知道你又要怪在我身上。”   “难道我是胡说的么?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云螭转身,见上官松霞正抱着头,他叹了口气:“行了,你昨儿跟我说过后,我不是也答应了?只是……要解开那道禁制,不是说说这么轻松的。”   “你什么意思?”怀诚疑惑。   云螭瞥了他一眼:“总之你不必担心,我当然会尽快……你以为我很愿意看师父受苦吗?”   不多时小二送了清水进来,穆怀诚先取了一颗药丸,喂她吃了,又拧了湿帕子,给上官松霞擦了擦脸,又擦她的手心。   凉而湿润的帕子在滚烫的肌肤上轻轻地抚过,果然让她好过了些,上官松霞含糊不清地:“诚哥哥,我自己来就好了。”   此刻她还认得自己,怀诚感怀欣慰:“别动。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很喜欢、也习惯这么耐心仔细地伺候上官松霞。   毕竟从最开始,跟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他,鞍前马后,寸步不离的他。   穆怀诚把这个,看成自己的天职,应该尽的本分,以及……是他的无上荣幸,自然甘之若饴。   上官松霞服了药丸,困意上涌,身上又清凉了好些,便重新睡倒。   云螭冷眼旁观了怀诚有条不紊的熟练样子,这会儿便小声地说:“让你去当什么修道者真是屈才了,你该托生个小丫头才好。”   怀诚置若罔闻,往旁边走开了几步,便跟云螭道:“方才外头说的,到底怎么样?”   云螭见他提起这个:“这件事恐怕真正蹊跷,我想,多半是有那不知死活的冒名顶替,借我之名胡作非为。”   穆怀诚道:“那你打算如何料理?”   云螭肃然:“这个有什么可说的,等我回去,自然有他们好看。”   怀诚道:“这种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听那些人的意思,是那妖皇已经势大,恐怕紫皇山也成了别人的了。”   云螭果然面露怒色:“不管是谁这般胆大包天,我都要让他悔不当初。”   怀诚踌躇道:“可是我看,照师尊的情形,至少还要再调养两天才可上路。毕竟她现在不同从前。若还耽搁下去,谁知紫皇山那边会变成什么样子。”   云螭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怀诚道:“先前你带着师尊离开,甚至跟我动手的时候,一直都压制妖力,你是怕傅相察觉追来对么?我的意思是,如今事不宜迟,你不如别去顾忌其他,尽快先行返回紫皇山,平定乱相最好。”   云螭冷笑:“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调虎离山,想霸着她是不是。”   怀诚同样冷笑了声:“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敬爱师尊,想好生伺候她而已,绝非像你那般无耻亵渎。”   云螭见他大义凛然地,嗤地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道呢。”   怀诚道:“别忘了,外间已经传开,说是妖皇滥杀无辜,你该知道师尊最恨的就是这个……以后,这笔账若算在妖皇的头上,却又如何?何况,你想带她回去,但你后院起火,莫非是要带师尊去遇险?我也绝不答应。”   云螭眯起双眼,心中一盘算:“穆怀诚,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担心你没法儿照看师父周全。”   怀诚哂笑道:“那你不如想想,绮霞宗上下,甚至就天下而言,谁曾是陪在师尊身边最久的一个人。”   “别跟我翻这些,”云螭一摆手:“再久又有什么用,长长久久才是真的。”   怀诚道:“总之,有我在便会护师尊周全,至少……绝不会比你差!”   云螭撇了撇嘴,转身回到里间。   上官松霞侧卧在榻上,脸上依旧是红扑扑的,身子微微蜷缩。   云螭把那床薄被给她拉了拉,低头细看,瞧见她鼻尖上微微有些汗意,呼吸也稍微地急促。   “可怜的师……”他喃喃了一声,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   手轻轻地抚过上官松霞的脸颊:“我先回去办点事儿,你可要好好地等我回来。好不好?”   上官松霞睡得迷迷糊糊地,哪里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还是有所感知般,呢喃着回答般:“好……哥哥。”   云螭心头一动,微微俯身,便在她吹弹得破的脸上亲了下,却仍是不得满足,望着她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张开的小嘴,便迟疑着要去吻一吻。   正这时侯,便听到身后一声轻微咳嗽。   云螭皱眉,回头瞪向穆怀诚:“你又嗽什么,难不成你也病了?”   穆怀诚则淡淡地提醒:“你别过分!”当着他的面,云螭竟仍敢如此,亲过脸就算了,居然还……   果然是妖,性情乖张。   云螭被他打断,便不再勉强,站起身来道:“我即刻回去一趟,最多三两天也就回来了,快的话,今日便能回。你好生在此照看师父,千万别……耍什么花招。”   怀诚道:“我还需要你帮师尊解除身上禁制,又能做什么?”   云螭吁了口气,重新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终于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白光,顿时消失在客栈之中。   穆怀诚走到门口,抬头遥望,隐约只看到一点龙形残影。   “没有内丹的……龙?”喃喃地,怀诚眯起了双眼:“妖皇……”   他让云螭先回紫皇山,除了方才所说的原因外,还为一件,那就是黄庭。   就算那“妖皇”是假冒的,但若非有通天之能,怎么敢冒名顶替。   黄庭这一去,怕有凶险。   倘若云螭先回一步,再怎么样,他都会帮黄庭一把。   上官松霞觉着,像是身下架着许多的柴火,正慢慢地把她烘烤着。   从里到外干裂的难受,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燥热中,她伸手把领口撕了两下,口中呢喃低吟,极为不安而煎熬。   不知多久,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师尊,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迷迷糊糊地,上官松霞仿佛看到一个隽秀的影子,这影子从她长睫掩映的眼中,倒映入心底,她似乎认识、记得这个人。   一点清凉落在额头上,慢慢地滑到脸颊,是湿毛巾沾了水,在替她擦拭。   脸上,到颈间,点到为止,然后是双手。   上官松霞慢慢地吁了口气,觉着受用,呼吸也慢慢地放平缓了些,她不再挣扎。   穆怀诚看着仍是昏睡的上官松霞。   虽然他已经尽量把力道放轻,但她的肌肤过于娇嫩,如今雪白中泛着晶润的红,就像是给用力过度,快擦破了皮一样。   嘴微微张开,就显得唇格外的翘。   不知是否是因为病着发热的缘故,她身上的香气跟熏蒸散出一样,甚是浓郁,香氛馥馥。   穆怀诚的心已经调乱了,他无法多看,只尽忠职守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擦过了那双小手,怀诚俯身,慢慢地将她的罗袜除下。   上官松霞身形原就纤袅,脚也生的小小的,脚趾细嫩圆润,怀诚握着纤细的脚踝,用沾了凉水的帕子给她擦拭,动作温柔小心地,像是对待什么易碎难得的薄胎瓷器。   在最后,他放下帕子,正要给她将罗袜穿上,突然情难自禁。   穆怀诚俯身,如同虔诚膜拜似的,在白皙如玉的脚踝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虽然并没有人看见,但他的脸仍是飞快地惭红了起来。   这日,过了正午,上官松霞的病况好了许多。   只是没看到云螭,她有些不安:“九哥哥呢?”声音比先前更哑沉了几分。   怀诚道:“他有点事,先去料理了,办完了即刻就会回来。”   上官松霞怔住:“什么事?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带着我?”   她几时曾这么依赖过一个人?   穆怀诚的心头微酸的,只得一笑:“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快的话,今日就回来了。你觉着身上热不热了?”   上官松霞愣了会儿:“不、不怎么热了。我是怎么了?”   怀诚道:“你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   “风寒?”上官松霞喃喃,又问:“为什么会得风寒?”   怀诚道:“过于劳累,失于调养,不是大碍。我叫人熬了一碗粥,你喝了,好的快些。”他探臂把小几上的碗取了过来:“我喂你好不好?”   正在此时,一道白光从窗户上闪了进来,怀诚想也不想,抬手一挡。   手中握住的,看似是一封信。   上官松霞正瞧见:“这是什么?”   怀诚忙把信揣入怀中:“没什么,你先喝粥。凉了就不好了。”   上官松霞却已经坐了起来:“诚哥哥,我自己能喝,你看信吧,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将粥碗给她捧住,怀诚走到旁边,把信打开,信上不过寥寥数句。   怀诚看完后轻轻一晃,那信便化作一团火焰,烧成了灰烬。   上官松霞问道:“诚哥哥,是什么事?”   怀诚回到她身旁:“琐碎小事,不用理会。”望着上官松霞略显慵倦的脸色,爱惜地将她垂落鬓边的散发往后一撩,他温声道:“吃吧,吃了这碗粥,病就全好了。” 第42章 云螭:“毁灭吧!”   上官松霞吃了一口粥, 米粥粘稠沁香,有些微的清甜,是她喜欢的淡淡口感。   她一边吃一边打量怀诚, 却见他散漫长发,衬着清秀出尘的五官,竟是说不出的柔和。   尤其是当抬眸看她的时候, 长睫微动, 眸色闪烁, 温柔内敛的过分, 依稀竟透出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   慢慢地吃了半盏,上官松霞思忖着说道:“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诚哥哥。”   怀诚一惊, 细看她的神情, 知道她是无意的, 便道:“为什么这么说?”   上官松霞摇头道:“不知道,是有点眼熟。”   她有些走神,唇边便粘了点米粒,怀诚看在眼里, 慢慢地抬手,轻轻地给她拈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放入了口中。   上官松霞看见,不由一怔。   怀诚醒悟过来, 略窘, 却尽量泰然自若般道:“别笑我, 我只是想到了那句话……所谓一粥一饭, 当思来之不易,所以才……”   “我怎么会笑诚哥哥,”上官松霞微笑着点头道:“诚哥哥真是心细的好人, 这话说的极对。”   怀诚望着她的笑容,不由道:“你可知最初告诉我这话的,是谁?”   上官松霞摇头,又问何人。   怀诚低低道:“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她教会了我许多道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现在定是很厌弃我了。”   上官松霞怔住:“为什么?”   怀诚道:“因为我做了好些错事。”   上官松霞略一想:“有道是错而改之,善莫大焉,诚哥哥只要悔改了自然就好了。”   怀诚微怔,却又苦笑:“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有些错,是未必能回头的,何况她已经说过,再不会见我了。”   上官松霞见他面露难过之色,竟不想看他如此,便尽量地劝慰道:“世间的事未必就这样绝对,兴许有朝一日峰回路转呢。又或者你记挂的那人回心转意了也未可知。”   “真的会吗?”怀诚半是希冀,明知道她现在不是从前,却也想着“望梅止渴”。   上官松霞认真道:“我看你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解不开的,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倘若能将功补过,就算那人仍是不理你,诚哥哥你自也能问心无愧。”   怀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因为才喝过粥,上官松霞的脸色又红润起来,红扑扑地甚是可爱。   她的头发也不像是以前那样总是梳理的很整齐,有点小丫头似的乱糟糟地,双手捧着碗,乌溜溜的眼睛无邪而真切地望着他。   怀诚的心里开出了一万朵花,眼花缭乱地摇曳起来。   他突然想起云螭先前抬手抚摸的行径,那会儿他有多震惊跟恼怒,这会儿就有多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却就在这时候,房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有人道:“什么味儿,好香啊。”   脚步停住,然后另一个迟疑着说道:“好像是这屋内散出来的……敢自是什么熏香?竟从未闻过。”   两人居然在门外窃窃私语了好久,似乎大有推门而入一探究竟的意思。   怀诚几乎忍不住走过去驱赶,幸而在他起身之前,外间的人终于离开了。   他到门口又看了眼,心想:“师尊身上的香气掩不住,这里恐怕留不得了,还是另外找个居处。”   思忖中,又想起刚才给他毁了的那封信。   原来那信是谢白袅所发,说是南华传来了急报,东华皇朝这边主动在灵州边界方向发难,不知道是何意图。   其实东华皇朝强盛,南华州原先还能分庭抗礼,平起平坐,但近百年来逐渐式微,国力大不如东华。   先前怀诚也听说过,东华皇朝试图伺机屯兵南华,一统帝州。   所以昨日他听说灵州方面有兵祸,就猜到了大概,自然不用谢白袅提醒。   可是对穆怀诚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不是绮霞宗的境遇,也不是南华王朝所遇到的劫难,而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要留在上官松霞身旁,天下如何,臣民如何,全都不及她重要。   因为清楚自己的内心,所以昨儿在面对黄庭的时候,怀诚才禁不住有惭愧之感。   他曾经是绮霞宗的大师兄,也很清楚按照上官松霞的心意的话,如今他该怎么做,但他仍是不想去干那些别的,不想如黄庭一样遵循师尊心意行事。   本来他应该是绮霞宗的表率的。   可他只想守着上官松霞,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只有在目前这般情形下,他才有可能亲近松霞君,他绝不会错过,就算逆天而为,也绝不能错过。   近黄昏,客栈中的人越发多了起来,都在议论灵州方面的事,传入耳中最多的,就是“妖皇”以及“战事”两个词。   连上官松霞都听说了,她本来正在牵挂云螭,问了几次云螭怎么还不回来,但看到那些逃难来的民众种种惶惶不安或凄惨之态后,顿时把云螭暂时忘了似的。   她抓住怀诚,不住地问他灵州的情形如何。   怀诚见她不再追问云螭,稍微松了口气,可又要回答她灵州以及妖皇的事情,真是处处棘手。   他又不想如云螭那么混账,不愿糊弄上官松霞,便只得告诉她灵州兵灾以及传说妖皇为祸的事。   上官松霞听后,两道远山眉蹙在一起,竟喃喃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身受兵灾已经是难寻活路了,竟然又有妖孽为祸,我辈……”   怀诚在旁边屏息静气,不能出声。   上官松霞冷着脸肃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跟先前那个在榻上捧着粥碗的可爱可怜的少女判若两人,如今的,不折不扣俨然是昔日师尊的神情做派。   上官松霞自己却也察觉了异样,她愣了会儿:“我、我……”心头恍惚,竟不知自己要继续说些什么。   怀诚却轻声道:“其实,世间之事便是如此,麻绳偏捡细处断,并不公平。”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头又是一阵吵嚷,有个偏稚嫩的声音沙哑地叫嚷:“师伯祖师,师伯祖师在这里么!”   穆怀诚大为惊愕,往栏杆前略一倾身,便见到在客栈门口出现一个半高的小道童,他手里拽着个小丫头。   这两个,竟正是先前在野地荒宅里见到过的,小道童是黄庭的徒孙弟子,那小丫头却是周员外的女儿银哥,此刻不知为何哭的满脸泪水。   怀诚还未出声,底下的道童抬头看见了他,顿时惊喜交加,如看到亲人般:“师伯祖师!”   上官松霞本来正在想事情,听到底下有人叫嚷,只随意看了眼,并没在意。   直到看见银哥。   这时道童已经半拉半抱地带了银哥上楼来,上官松霞也先一步迎过去,把银哥抱住:“你怎么在这里?”   “小九姐姐!”银哥紧紧地搂住了上官松霞,放声大哭。   而那原本满脸惊喜的小道童,看到银哥如此,忍不住也瘪着嘴流下泪来。   穆怀诚在道童的肩头轻轻一拍,小道童还算机灵,急忙跟着他往旁边走开了几步。   怀诚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了何事?”   小道童的泪在眼中打转,道:“师伯祖,先前师父带着我们,陪着周施主出了城,谁知刚到善和镇,就遇到了拦路的劫匪,周施主带的人跑了一半,死伤数人,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才打退了劫匪,又出现了两只妖怪,竟伤了周施主性命,师父拼尽全力,总算将那两只妖怪诛灭,自己却也伤的厉害,师父临去前叮嘱我,让我带了银哥回来,说是师伯祖就在这城中客栈……我找了好久,才总算找到了您。”他一口气说完之后,已经泪水涟涟。   怀诚愣在了当场。   说实话,他跟黄庭的关系自然很好,可是对于黄庭的那位徒孙,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别的。   可是突然间知道了那老道士竟然跟妖怪拼的玉石俱焚,他的心里突然被狠狠刺了一下似的。   而此时,那边银哥也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跟上官松霞说了。   小丫头失去至亲,抱着上官松霞,忍不住放声大哭。   怀诚吩咐了小道童几句,让他带了银哥先行入内,又叫小二送了热茶上来。   小二先前听了个大概,很是同情,但却也不免担心,嘀咕着叹道:“没想到连善和镇都这么不太平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连金池也要遭殃呢。唉,老天爷,您到底想干什么呢?真不许人活着了不成?”   怀诚不语,袖子却给拽了两下。   他低头看去,见是上官松霞。   “诚哥哥,”上官松霞唤了声,问:“为什么那小道士称呼你为什么师伯祖师?”   怀诚目光闪烁:“我、我曾经也修过道。不过如今,已经不是他们门中之人了。”   上官松霞问:“那你,也会降妖吗?”   怀诚心里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却问:“会一点儿,怎么了?”   上官松霞试探说道:“诚哥哥,九哥哥不在,我想,要不要去灵州方向看看?”   怀诚苦笑:“你想去救人?”   上官松霞道揉着双手,回头看着因为疲累才睡着的银哥:“我知道我没那样的能耐跟手段,可是,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好像知道自己不能强人所难,可怀诚却说道:“我去是无所谓的,可就是放不下你。”   “我当然不能留下,我也要去。”上官松霞立刻回答。   怀诚抿了抿唇。   先前他把云螭支开,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也如云螭般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当然不想离开上官松霞,但也不想带她去冒险。   本来穆怀诚也不想掺和灵州的事,但是听说了那老道士的遭遇……如今上官松霞又决心要去,怀诚不由也动摇了。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那好,我陪你去就罢了。”   “什么?诚哥哥你说真的?”她的眼中透出喜悦的光芒,“不骗我?”   怀诚真想摸摸她的脸,最终却只拢住她的手,温声道:“不骗你。”   回到房中,穆怀诚先打发上官松霞去里间守着银哥,自己叫了小道童出来。   “我要去灵州方向一探究竟,你带着这小丫头,她若要回家,便护送她回家,至于你,有去处自然好,若是没有别的去处,你就返回绮霞峰。”穆怀诚说着,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符,很快地剪了个纸人。   默念法诀,他将纸人往空中一抛,手一指,那纸人落地,已然变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力士。   小道童的眼睛都看直了,穆怀诚吩咐道:“这个力士,便一路护送你们,不至于让你们被邪魔侵扰,也能对付一般的强盗。”   说着,又拿了些银子出来给了道童:“一路上多辛苦你了,不管如何,若能回到绮霞峰,一切就好了。”   小道童原本听老道士说起过,师伯祖师如何如何能耐,如今亲眼所见,见他法术高明心思细腻,而言谈温柔气质高贵,早就心服口服大为敬仰。   顿时含着泪跪了下去:“多谢师伯祖师。我一定会好好地护送小丫头回家去,等送了她,我就回宗内。”   穆怀诚点点头,便叫了上官松霞出来。   夜色中,怀诚同上官松霞出了金池,赶车的是个老者,怀诚多给了他些银子,他才敢答应送他们出城。   车厢中,上官松霞因为病体初愈,仍是有些力不从心,随着马车一阵阵颠簸,她便蜷缩身子,想要卧一会儿。   怀诚本来坐在她对面,此刻便靠近了些,轻轻揽住她的肩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腿。   上官松霞看了他一眼,车厢里有点淡淡光芒,却并不是蜡烛油灯,而是怀诚随身所带的夜光珠,珠光照在他的脸上,美人一样的容颜,黑发缎子似的披在肩头。   怀诚被她看的发慌,不禁问:“怎么了,在看什么?”   上官松霞道:“越看诚哥哥越有些眼熟。”   在这种元神受损的情形下她说眼熟,可见心里有自己。   怀诚当然希望她记得自己,但又怕她真的记起来后的“后果”。   怀诚喜忧参半,作势拢了拢她的发端:“别胡思乱想,歇会儿吧,距离灵州,还得近两个时辰呢。”   上官松霞答应,又问:“九哥哥真的会找到我们吗?”   怀诚道:“放心吧,他神通广大着呢。一定会找过来的。”   上官松霞这才闭上双眸。   马车连续跑了一个时辰,夜色越发深了。   赶车的老者本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从金池到灵州的路,也烂熟于心,但是却极少在这样的深夜里赶路,而且又是在妖氛跟兵祸双起的时节。   若不是穆怀诚给的银子多,又加上看他是个俊美高贵的青年,老者才不肯答应出城呢。   实在不是个好天气,天空也没有一点星光月影,不知是瘴气还是云雾。   这条往日闭着眼都能走的路,今天看着却格外瘆人,黑乎乎地,仿佛是通向阴曹地府似的。   耳畔仿佛时不时地会听到一些莫名的怪叫乱吼,令人心悸,像是随时都会有妖孽自草丛树林中窜出。   胆战心惊地驱车进了镇内后,老者捏着满把冷汗慢慢停了车。   他擦擦被风吹的冷湿的额头,回身对穆怀诚道:“公子,请恕我只能送到这里,不能再往前去了。”   怀诚因上官松霞枕着自己的腿,所以并不动,只轻声问:“怎么?”   老者道:“公子您往西南方向看。”   穆怀诚眉头一皱,抬手将身旁的车帘掀起,歪头往外看去。   一看之下,怀诚心中震惊,却见西南天际,时不时地有电光闪烁,但又不像是真正的闪电,透着些妖异的红光白影。   老者苦口婆心道:“公子,恕我直言,您还是别再往前了,老朽我也算是见的多了,那显然是妖魔之气,您身份尊贵,何必去冒险呢……”   怀诚想了想,问道:“这是哪里?”   老者说道:“此处是善和镇,距离灵州城还有四五十里,这两日也不算太平呢,因为妖魔作祟,又有兵事,连那些歹人也趁机出来搅乱了,唉!前方就是一处客栈,公子不如现在此处休息。”   怀诚正欲开口,上官松霞动了动:“诚哥哥,到了吗?”   “还没有,”怀诚把毯子往她身上拉了拉,回头对车外道:“那就停在这里吧。”   用毯子裹住上官松霞,怀诚一挥手。   车厢门打开,他整个人如黑鹤一般自车厢中掠了出来,往前飘然而去。   身后,那赶车的老者目瞪口呆,直到怀诚身形远去,才醒悟过来,忙跪地叩拜,又含泪祈祷:“原来是仙人下降,但愿上天保佑,将此处的祸患平息,让我等小老百姓谋一条生路吧。”   紫皇山。   云螭还未降落云头,望着底下山上冒出的咕嘟嘟的黑气,已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紫皇山虽听起来像是一座山,但实际上跟绮霞峰不同,地界极广。   算来,大概能顶的上有两三个金池城那么大,其中崇山峻岭有,瀑布湖泊有,广袤密林跟平坦草原也有,是个山明水秀,宛如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山势陡峭,地形复杂,又加上素来的猛兽极多,所以人迹罕至。   而自从云螭选定了紫皇山做修炼道场后,地方上人渐渐知晓山中有个巨妖,自然都敬而远之,不敢靠近。   后来云螭得了妖皇之名,前来归顺投靠的大小妖王不计其数,更加成了气候。不过云螭自有规矩,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井水不犯河水。   在他麾下的妖魔,不得随意祸害周遭的百姓,除非是对方先动了手。   所以,紫皇山虽然号称妖界第一,但也实在是个极佳的修行所在,妖气虽盛,但并无丝毫魔障。   可是现在在云螭眼前的,妖威煞气,掺和着丝丝魔障,浑浊一团,乌烟瘴气。   紫皇山原先的气场已经大乱。   云螭惊疑不定,却在这时,底下有巡逻的妖怪发现了他。   那两个巡山怪挥动手中兵器,指着他骂道:“是什么人,不知死活,敢在这里窥伺妖皇陛下的地盘!”   云螭降了下来,不怒反笑,似冷非冷地问道:“是哪个妖皇?”   两个巡山怪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大胆,当然是我们的妖皇云螭殿下!”   “呸!”云螭忍无可忍,狠狠啐了一口:“我把你们两个不长眼的东西,爷爷我明明就在跟前,你们却说什么妖皇云螭!是哪里来的该死的西贝货,叫他滚出来见我!”   巡山怪吓了一跳,后退两步,继而哈哈大笑:“哪里来的个傻子,竟敢自称是我们殿下!”   此时又有一队小妖走来,见状也跟着围了上来,又嗅得云螭身上的“人气”,一个个便乐不可支。   云螭眯了眯双眼,他本来不愿意跟这些小妖计较,可听他们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却也触动他心中杀机。   正好一个小妖举着叉子要来将他拿下,又说:“这个孩子看着嫩嫩的,吃着一定美味,先把他捉回去,给大家伙儿下酒吃。”   云螭一张手,妖力催发,那小妖闷哼了声,顿时,四肢百骸都已经碎成片片。云螭吼道:“滚回去!叫那个假冒的货色出来见我!”   剩下的小妖,有的直接傻了眼,有的连滚带爬进内禀告。   云螭却也没有要等的耐心,一路向内闯入,但凡有敢挡路的,他也不废话,一概除去了事。   正走着,就见有道身影闪了出来,云螭正要动手,直到看清来者是谁。   这急急出来的却是个体态袅娜的美貌女子,柳眉弯弯,眼若秋水,生得颇有几分飘然仙姿,并没有半分妖气。   云螭冷笑道:“撷翠公主,好啊,你也要跟我为敌?”   这女子正凝眸盯着他,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号,猛然一震:“妖皇大哥,真的是你?!”   云螭道:“难得你还认得我,豹玉郎跟石犀大王他们呢?是不是一个个都瞎了眼,把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假货当作我了?”   “大哥,”撷翠公主眼中泪光盈盈,正要上前,便听到一个响雷般的声音道:“好大的口气,不知是哪个大胆包天的,敢上来挑衅本皇?”   撷翠公主闻言,吓得一抖,急忙往旁边退开。   云螭两只眼睛冷冷地往前看去,却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来人黑发红衣,一双赤瞳,容貌俊美而带着无限邪气,赫然正是他元身的样貌,一般无二!   云螭虽早有准备,却没想到竟真的会看到如此一幕,他挑了挑眉,索性稳稳地站住脚。   与此同时,这现身的“云螭”,也正看着他,目光相对的瞬间,赤瞳中透出的,却满是凶戾之色。   “我当是何方神仙,原来是个小孩儿!”这现身的“云螭”不屑一顾地,又笑了几声:“不过,本皇正觉着口渴,却可以拿你来祭一祭五脏庙!”   云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言行举止:“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怪,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这里假冒我,还敢当着我的面惺惺作态。”   对面那个“云螭”还没开口,他身后一个豹头人身的妖怪谄媚地说道:“大哥,这看着是个人而已,不知怎么得了失心疯,竟跑到这儿来撒野了,大哥别生气,我帮你拿下,给大哥生吃如何。”   那“云螭”矜持地哼了声:“也好!”   云螭看着那豹头怪,冷笑:“豹玉郎,瞎了你的眼,你敢跟我动手?”   那豹子精走上前来,喝道:“我们大哥是万妖之皇,整个紫皇山上十万妖兵唯他马首是瞻,你这小孩子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呵!受死吧!”   他用的是一柄半人长环首钢刀,当即拔刀出鞘,向着云螭冲了过来。   云螭心中愠怒,却见那假的妖皇对着撷翠公主招手,撷翠便走到身旁。   那假妖皇搂着对方,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撷翠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面前的豹子精道:“你的兵器呢?”   云螭道:“对付你,用不着!”竟赤手空拳地,跟他斗了起来。   云螭当初在这山上称王称霸,相继认识了玉面豹子精,自号豹玉郎的妖王,以及另一个石犀大王,而撷翠跟狐女,也各都是闻名投奔于他的。   云螭同他们也算是脾气相投,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今日先跟他动手的是豹子精玉郎。   豹子精的钢刀虎虎生风,像是随时能把云螭劈成两半,但当初豹子精不服云螭,前来挑衅的时候就输给了他,所以才拜云螭为妖皇大哥。   云螭对他的路数极为清楚,虽然是赤手空拳,却也不慌不忙。   只不过,正在跟豹子精缠斗之时,云螭目光所及,却见那边的那个假冒的妖皇伸手进袖子里,不多时,竟拿出了一样东西!   云螭起初看那样东西有些眼熟,却也不以为意,可是却见撷翠公主的脸色越发惨白的难看,云螭不由留心,当看清楚那东西上的花纹之时,顿时怒发冲冠,他竟吼道:“那是什么!?”   这会儿豹子精已经落了下风,可看到云螭心不在焉,他本来预备偷袭,谁知竟给云螭大吼一声,吓得他动作一停,云螭当即一脚踹过去,竟将豹子精踹翻在地,钢刀脱手飞出老远。   云螭上前踩住豹子精的胸口,双眼中泛出了淡淡红影:“那是什么!”   那边,假云螭握着那样物件,嘻嘻地笑:“你不认得?”   豹子精挣扎不动,勉强道:“那、那是二哥……石犀大王的……”   云螭听见这句,确凿无疑:“犀角,为什么石犀的犀角会在他手中?”   豹子精快给他踩死了,竟无法出声。   那假冒的云螭却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只笨犀牛,竟然想对我不利,被我发现后一刀宰了,肉烤着吃,实在是粗柴的难以下咽,但这只犀牛角倒是个好东西,我留着喝酒的。”   云螭深深呼吸,抬手指着对方:“石犀跟我义结金兰,他是个最耿直忠诚的,绝对不会有外心,你敢杀他!”   这时侯,撷翠公主瞪大了双眼,她望着云螭,终于忍不住叫道:“是真的!你才是真的妖皇大哥!”   那假的妖皇怒道:“贱人,给我闭嘴,你不想活了?”   撷翠公主不顾一切地叫道:“石犀二哥发现了不对劲,才想要将你拿下的,谁知道反而被你……”   话未说完,那假的妖皇一挥手,一股烈焰向着撷翠袭去!   撷翠公主仓皇后退,仍是躲不过,她本能地显出原形,两只蝉翼翅膀挥动,想要逃离,但这蝉翼最怕火,哪里还能动。   关键时候,云螭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劲拦住了那团烈火。   云螭长吁一声,低头看着快要昏迷的豹子精:“你比石犀聪明的多,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是个假冒的,所以,你是识时务者,这才得以保命,对吧?”   豹子精见给他说破,便黯然承认道:“不错,我能有什么选择?我可不想死!”   云螭呵呵冷笑,又看向那假货:“你到底是什么?为何要假冒我?”   那妖物见已经给说破了,索性不再伪装,猛然间长吼一声,显出了元身。   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仿佛是犬一样的妖兽,但是口中却咻咻地喷着烈焰。   “祸斗?”云螭脱口而出,双眼微微眯起,道:“我以为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招惹我!原来果然是个有靠山的!”   这祸斗,是上古妖兽,据说它出现之处,便会有火灾,所以被视作不祥之物。   不过云螭却深知,这东西虽不讨喜,但却有一位大有来头之人,喜欢豢养此兽。   此时祸斗显出原形,伏在地上,吼道:“该死的小龙,你以为我愿意扮作你的样子?谁叫你到处躲藏,叫人找不到呢?现在你总算肯现身了!正好来塞我的牙缝!看我把你撕成粉碎!”   云螭冷笑:“好啊,我也正想跟你好好地算一笔账呢,你假冒我,占据紫皇山,为非作歹,残害人命,甚至谋害了石犀,别以为没有人敢动你,今日我叫你来得,去不得!”   “那就试试看吧!”祸斗说着重又变身,竟变成一个身长八尺的黑汉子,头仍是一个尖嘴犬首似的。   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火光的尖刃长戟,祸斗将长戟一晃,向着云螭扑了过来。   云螭呵呵一笑,不再跟他客气,袖子一抖,灵光索已经化作一支长剑,云螭握剑在手,迎住了祸斗。   依誮   两个人剑来戟往,从天明渐渐天暗,剑光,长戟,白光赤影,兵器交撞在一起,炸裂出骇人的火光。   有几只不知死活的妖靠的近了些,被那火光溅到,顿时给烧成了灰烬!吓得其他群妖急忙退避。   紫皇山上的大小群妖战战兢兢,尽数失声,这才知道原来先前的妖皇竟是假冒的。   不知不觉中,云螭跟祸斗已经从紫皇山上斗到了山下!渐渐地出了紫皇地界。   偏偏今日,东华皇朝跟南华的驻军发生了龃龉,两军对垒一触即发,打的不可开交。   偏是这时侯,云螭跟祸斗两个,因为兵器难分胜负,便各自将兵器收起,祸斗重新化出原形,向着云螭喷出一口妖焰!   云螭见他来的凶猛,腾云避过,那烈焰席地蔓延,正好向着两军对垒的阵地而去!   刹那间,军中如炸锅一样,乱成了一团,哪里还顾得上自相残杀。   祸斗见状,嚣狂大笑,挑衅地对云螭道:“小龙,有种你别躲啊!”   云螭眯起双眼,双眼已经通红:“不知死活,你能化形,难道你爷爷不能?”   他先前跟祸斗打了半天,不分胜负,心里已经恼怒,此刻索性将身一扭,只听惊天动地的啸声,天空顿时多了一道龙形。   云螭腾身起:“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尝尝老爷我的火气!”说话间向着祸斗吐出一口真火。   祸斗却也不敢跟他硬拼,尾巴一摇,急忙从原地跃开!   云螭打的兴起,追着祸斗骂道:“狗东西,你就只会夹着尾巴逃是不是?逃啊你,回到你那藏头躲脸的主人身边去!叫他出来跟我斗!”   火光自空中降落,被愤怒迷了眼的云螭并没有留意,他跟祸斗两个所散出的火焰,到底引发了什么。   妖火冲天而起,铺天盖地,肆意烧灼。   两个大妖打的忘乎所以,哪里还在意到底会殃及何处,火光连天,竟烧到紫皇山得那些大小妖魔怪叫连连,争相逃命。   而灵州城外,之前还在争的你死我活的两国士兵,见势不妙,也纷纷地扔下兵器,各自奔逃。   刹那间,就仿佛整个乾坤都即将被妖火吞没,滚滚的烈焰所到之处,所有生灵、山川树木,顿时都化为乌有。   最终那失控的妖火如同决堤的浪潮,迅速地向着旁边的灵州城覆压而去!   来不及逃回城中的士兵们,不管是东华皇朝的,还是南华州的,被烈焰赶上,每个人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了一阵青烟。   但更糟糕的是,这会儿灵州城中足有十万百姓,他们还并不知道灭城的祸劫竟就在眼前了!   只有城头上的守军,先前看着天际种种妖影电光,惊心动魄。   可很快地,电光蔓延成了一层怪异的红色海潮,无边无际似的,光芒越来越亮,甚至刺人的眼!   直到那灼人的热气滚滚逼来,守军才骇然地意识到,那不是什么红色海潮,而是……火光!   但是,这样的情形,已经断不是人力能够干涉的了,在这宛若天灾一般的光景面前,为人所能做的仿佛只有闭目等死!   守军们甚至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流着汗,或呆看那毁天灭地的火光逼近,或闭上双眼,双膝跪地,喃喃不知低语些什么。   就在灭城的瞬间,却有身影从城下飞身而上!   道袍迎风,被火光照的通红,也照出了一张正气凛然的脸,那竟正是之前跟穆怀诚告别过的黄庭!   远在在云螭赶到前夕,黄庭就先带徒弟到了,只是,他连跟祸斗动手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跟豹玉郎过了招,便已经吃了大亏!   本来正在这灵州城中暂时休养,谁知心血来潮,察觉不妥。   眼见妖火灭城,黄庭来不及多想,双手一拍,袖子之中的黄符齐刷刷地冲了出来,在天空中散开。   黄庭口中默念法诀,双手打金刚印,只见头顶微光四散,不多时,那些散开的黄符竟在城头上布下了一道巨大的结界!   就在结界刚成的瞬间,妖火已经逼面袭击而来,如同巨人的火舌般,疯狂地舔舐着保护着灵州城的结界。   城头上的守军众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妖火,一个个的眼睛都瞪大到极致,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偏偏……   明明眼前就是通红的火焰,但那足以把整座城都烧成白地的热,却都给隔绝在结界之外!他们在震惊之余,纷纷看向那力挽狂澜的黄庭。   但是,守军们并不知道的是,黄庭也是有口难言。   操控结界的黄庭,脸已经涨红,原本魁梧高大的身形,隐隐地有些摇摇欲坠。   他只是强弩之末而已,没有办法之中才想出来的的办法,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能力还远不到能打一城结界的地步,何况防御的还是无坚不摧的妖皇之火。   跟随黄庭的四大首徒只剩下一人,还有一名重伤不行的,三十二门徒也在先前跟假妖皇的对阵中死伤大半,这会儿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的,都挣扎着奔上城头,拼着最后一丝内力,跟黄庭一起为结界助力。   眼睁睁地看着妖火压顶,覆灭就在眨眼之间。   明明已经支撑不住,也知道生死一瞬已然注定,黄庭跟他的所有门徒们却都分毫不退。   妖火的红光照着修道者视死如归的脸,存亡关头,黄庭大笑数声,拧着眉:“师尊!徒儿就先您……”   这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一声奇异的清啸,下一刻,一股淡淡清气从东北的方向迅速蔓延而来,就在黄庭的结界即将破碎的瞬间,那清气硬生生地覆压而上。   黄庭跟众门徒正奋力相抗,突然间那股泰山压顶的大力消失不见,众人纷纷跌倒在地。   只有黄庭半惊半喜地回头,他察觉到这股清气之中带着的熟悉之意,惊喜,悲怆,黄庭失声叫道:“大师兄!”   而在黄庭目之所至,在东北的空中,果然是那道熟悉的黑衣的身影,穆怀诚张开双手,散开的长发跟宽绰的大袖无风烈烈,雄浑的真元自他身上倾泻而出,他竟是以一人之力,将灵州满城护住,而那股清气,正徐徐地向外扩去,居然将那嚣狂的妖火一寸寸地逼了回去! 第43章 怀诚:“师尊,杀了我吧……   怀诚带着上官松霞自善和镇往灵州城而来, 还未进城,远远地就看到西南方向,红光炽盛。   起初怀诚以为仍旧是妖氛所致, 但很快他意识到对,铺天盖地的,那是火光。   他的身形蓦地停了下来。   这场火势竟是前所未见的浩盛, 看这般架势, 整个灵州城只怕已不可幸免。   此时怀中的上官松霞也察觉了:“怀诚哥哥, 那是什么?”   怀诚谨慎地回答:“那好像是失火了。”   ?“失火?”上官松霞紧张地看着那蔓延的红光:“难道是灵州城……这样大的火势, 城中的百姓岂不是危险了?”   穆怀诚心中猜测,多半是云螭那边出了变故, 事态已然超出了预计。   他虽答应了上官松霞前来灵州, 但本打算是悄悄地见机行事, 毕竟黄庭人在灵州,他不便让上官松霞跟黄庭相见。   而且,还有一点。   经过这两日的朝夕相处,让怀诚越发怀恋当初在绮霞宗的日子, 他竟没法儿再面对上官松霞身边有别人而不是自己的情形。   所以他也不想让上官松霞再跟云螭照面,更加不想让云螭再为所欲为, 不管是对现在的上官松霞,还是元神恢复之后的她。   如今云螭显然又闯下大祸, 而且胜负不知, 倘若自己在这个时候带了上官松霞远走高飞, 或者躲到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恐怕也是一种……极好的选择吧。   反正她身上的禁制解不开,她的元神无法恢复,他就是她的“诚哥哥”。   若是能叫上一辈子, 或者……那该是何等令人向往的日子。   但在他一霎迟疑的时候,“怀诚哥哥,怎么不走了?是不是累了?”上官松霞见他停下来,着急地要跳下地。   穆怀诚忙将她抱住:“不是……我只是在想,这般棘手该怎么处置。”   上官松霞端详他的神情,问道:“到底要去看了才知道。怀诚哥哥,你不会……改变主意,不想去了吧?”   她竟然察觉了。   穆怀诚垂眸看向怀着的上官松霞,这张脸近在咫尺,也许这是他距离她最近的一次:“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不会食言。”   深吸一口气,怀诚将长庆召了出来,御剑往灵州而去。   幸而怀诚来的及时。   此时灵州城城门早就关了,城中百姓们,睡得早的,一早就进入了梦乡,那些晚睡的,突然发现窗棂上变了颜色,就仿佛是晨起,出了过于灿烈的朝阳,那通红的光芒把窗棂纸都照的明烈,似乎下一刻就会烧起来一样。   只有城楼上的守军们看的真切,东城楼这边,守军看着西城方向的火光,反应过来后,惨叫着向着城楼下赶去。   有一些反应慢的,呆呆地望着那边,还在发愣,就见到一道黑轻的影子,如同夜色中的鹤影,一阵风似的掠了过去!   上官松霞站在了灵州城的府衙街上,抬头看着空中的怀诚。   此时,城中百姓们也都惊动了,可仍不知发生何事,有不少人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抬头看通红的天色,当然也发现了空中的怀诚。   百姓们慌乱之极,不知所措,可面对这种天降异象般的情形,哪里还能泰然无事。   尤其在这时候,激烈的马蹄声从街头传来,原来是守西城门的士兵,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厉声叫道:“失火了,快往东城门去!出城,快出城!”   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知道果然是着火了,顿时喊声嘈杂,慌张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忙。   上官松霞几乎被撞倒,但就在她躲避行人之时,耳畔却听见一声怪异的轰鸣。   她皱了皱眉,再度抬头向天上看去。   沉闷无光的天空中,现出了一点闪电之光。只是很微弱的一抹,却如同锋利的刀光乍现。   起初,上官松霞有些高兴,因为她很清楚笼罩于灵州城外的火势何其严重,没想到这会儿竟有闪电,难不成是老天慈悲,知道人间惨事,所以要降下雨来?   相比较上官松霞的希冀,怀诚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正全力抵御烈焰侵袭的穆怀诚,起初并没有在意那点雷声跟电光。   直到雷声再度闷响,仿佛是云层后的雷兽正窥视着尘世上的猎物,蓄势待发。   怀诚察觉到一点异样。   这种感觉,仿佛是在崀山……雷劫将至时候的情形。   当时穆怀诚是一心求死,所以不闪不避,可是现在他也是不能闪避,因为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退。   此刻他是灵州城的一面避火罩,他若退了,那烈焰反扑上来,满城百姓连东门的边儿都到不了,便会被活活烧死。   怀诚眯起双眼,微微扫了眼头顶的天际。   他并不怨憎或者恐惧雷劫,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也并不怕死,而只是……   长发飞舞之中,怀诚淡淡地垂眸,看向地上的上官松霞。   她应该是没看出危险将至,毕竟现在的上官松霞,并无昔日的法力。   怀诚不由笑了笑,这次,就算她想救,也救不成的了。   其实他可以全身而退的,只要在这时候抽手,他自然有空闲时间逃离灵州。   可是……   同上官松霞的目光相对,怀诚向着她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掌心催发,真元源源不断地往外推移。   几乎是与此同时,轰然一声雷动,一道电光从云层中袭出,就好像是最狡诈的毒蛇,向着那个在空中的、毫无遮蔽的穆怀诚当头击落。   也就是在这时候,上官松霞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救命的及时雨,而是催命的天雷。   但她竟无能为力,只眼睁睁地看着,望着那雪亮的电光不偏不倚地砸向穆怀诚的头顶,上官松霞心头潮涌,神魂巨震,脱口叫道:“怀诚!”   电光击碎了怀诚尽全力撑起的结界,以雷霆万钧之力落向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夜色中,有十数点清光疾驰而来,细看,竟是一把把的宝剑!   穆怀诚在结界被破的瞬间,口喷鲜血,身形向下坠落。   而上有雷光电闪,下又有剑刃加身,穆怀诚觉着身体都在结界被迫的时候,也给打成了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只是垂头看向上官松霞。   假如在他最后的一刻,双眼能看着她,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穆怀诚的身后,是足以令人瞬间失明的雷电之光,他的衣袍已经发出了被烧焦焚毁的气息,就在雷火裹身会令他粉身碎骨的瞬间,出人意料的变故发生了。   那十几把宝剑,直直地迎着雷火而入,喀喇喇,连环的爆响,长剑被雷火击碎。   但是那追着穆怀诚的雷火,却也在毁掉长剑之后,骤然消失无踪!   远远地,是黄庭叫道:“大师兄!”   原来,千钧一发的时候,黄庭同他的弟子们用自己的佩剑顶住了天雷一击。   天道雷劫对妖物自然无往不利,但黄庭众人一个个都是正宗的玄门弟子,又是有功德在身的,雷劫不可伤玄宗正道,他们齐心协力,自然此消彼长。   穆怀诚仍是往地下坠落,在他的目光所及,却见上官松霞立在原地,双目紧闭,满面痛苦,嘴角跟耳畔甚至隐隐地有血沁出!   头顶的云层之后,似乎有声轻笑,依稀有个声音调侃般道:“上官松霞,让本君助你一臂之力吧!”   一道清光自云后降下,落在上官松霞身上。   她唇边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下,眉峰紧蹙,双手握拳,浑身颤抖。   终于,束发的玉冠铿然断裂,长发散开。   上官松霞随之厉喝一声,她睁开双眼,身上法威乍现!   一团明光,把整个街心照的如同白昼,却跟那毁天灭地的红光截然相反。   上官松霞右手一张,天际剑光如同蛟龙,倏忽间落在她的掌心。   她站在原地,并未挪动分毫,右手持剑,而左手轻轻地一挥。   已经将落地的怀诚,觉着有一股力道阻住了他急速坠落的势头。   那熟悉的力道稳稳地托着他,直至落地。   穆怀诚站立不稳,单膝跪地,又呕了一口血。   这会儿他的眼前已经阵阵发晕,强弩之末,勉强抬头看向上官松霞。   目光所及,怀诚看到那双他曾服侍过的秀气穿着步云履的脚,他亲自给她换上的月白色的衣袍,然后,是她持剑的手,再往上……   沾血的唇角,果然,他百看不厌的这张脸,已经恢复了原先淡漠庄肃的神情。   怀诚对上了那双凛冽带冷的明眸,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该来的果然来了。   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   他被天雷所伤,又耗尽了内力,狼狈绝伦,走投无路。   穆怀诚惨笑了声:“师尊……”   上官松霞的手抖了一下,秀骨剑寒光闪烁。   她没有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穆怀诚以为,她的剑会指向自己,然后……一了百了。   他一点怨怼都没有:“师尊。”   怀诚甚至笑了笑:“你杀了我吧。”   能得两天的朝夕相处,虽有遗憾,却不后悔。   如今还能求什么,只一个死而无怨。   上官松霞瞪着他,她整个人就像是冰雕玉像,仍是一个字也没说。   淅淅沥沥,脸上有些湿润。   刷拉拉……街头巷尾中,有声音响起:“雨?是下雨了?”   惊讶,惶恐,然后是欢喜:“真的下雨了,有救了!”   涩涩的雨点打在头上,脸上,从小变大。   竟然……真的下起雨来,但是这雨不知为何,竟带着些腥咸之气,沁入眼中,酸涩的难受。   怀诚正有些诧异,眼前风起影动,上官松霞旋身,轻飘飘地御风而起。   “师尊!”怀诚跪在被雨水打湿的地上,忍不住大叫了声。   上官松霞头也不回,月白的影子如同一点皎洁不可碰触的月影,穿破夜色,向着西南而去。   西南城头上,黄庭目睹了上官松霞现身,他不知别的,而只是单纯地因看到她而喜不自禁:“师尊!师尊!”如绝处逢生,他不由欢呼起来。   平日里在众徒弟徒孙面前向来是不苟言笑的人,这会儿竟忍不住露出了孩童般喜悦的笑意。   上官松霞只看了他一眼,向着黄庭点了点头,这是嘉许。   她却并未因黄庭而停下,衣袂飘然,急掠而过。   黄庭几乎喜极而泣,他知道,不管如何,师尊到了,事情定然会彻底解决。   他深吸了一口气,摸去脸上的“雨水”:“先去救助大师兄。”   就算穆怀诚的结界被击破,那妖火也并未侵入城中。   因为天正下雨。   或者……不能说是雨。   因为没有哪一种雨,是这么又咸又涩的。   若是居住海边的人,尝一尝就会知道,这不是雨,而是海水。   但不管是雨还是海水,只要能灭了这妖火的,便是“及时雨”。   上官松霞御剑出了西南城头,抬眸往空中扫了一扫。   云雾掩映中,是一道极窈窕的身影。   上官松霞仍未停歇,只沉沉地盯着西南天空一道若隐若现的龙形,握剑的手一紧。   反倒是那道影子叫了声:“松霞君!”   她见上官松霞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能驾云闪身出来:“松霞君请留步!” 第44章 上官:“亮剑吧。”……   见那人现身拦阻, 上官松霞只得暂时停住。   原来此人,竟正是东海龙宫里的龙女,只见她头戴珠冠, 穿一件水晶纱衫,手中捧着个不大不小的紫金钵。   上官松霞转身,扫见龙女手中的紫金钵, 知道这便是今夜“降雨”的真相了。   只不知道为什么东海龙女竟然会插手此事, 但她如今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公主殿下, ”上官松霞淡声道:“上官松霞稽首了。不知何故拦路?”   龙女将紫金钵收了起来:“今夜……原本是偶然路过, 察觉灵州城有难,所以才贸然出手。不想在此遇到了上官宗主。”   既然是偶然路过, 怎么竟会带着法器, 且正好还盛着无尽海水?   上官松霞却并不说破, 仍是瞥着西南方向:“公主有心,今夜救助这一城百姓,自然是莫大功德。”   “倒也算不得,”龙女一笑, 道:“绮霞宗的人都在城内,上官宗主是要去何处?”   上官松霞目光转动, 长睫低垂:“公主当真不知?”   龙女被她淡淡一扫,也往西南看了眼:“宗主可知道, 今夜这场争斗因何而起?”   上官松霞道:“妖孽作祟, 哪里需要原因, 既然为祸人间, 那便铲除即可。公主若无他事,我且告辞。”   “宗主!”龙女被她寡情的言语弄的窒了窒,急忙抬臂一拦:“宗主莫急, 如今灵州城的危难已去,宗主何必急于一时?”   上官松霞看向她:“公主这话何意,灵州之劫虽已解了,但先前死难之人呢?妖孽仍在,何况若放任不管,焉知会不会有第二个灵州?”   她说完这句,见龙女面有难色,便道:“上次我送蜃云珠去龙宫,龙王殿下似有隐瞒,如今公主又现身在此,莫非,那妖皇云螭,跟东海龙女有什么牵连?”   龙女正不知如何开口,见她提起,趁机说道:“这实在……说来话长,父王也并非有意隐瞒,着实是因为此事甚是复杂,一言难尽罢了。”她小声道:“其实这云螭,确实跟龙宫有些亲戚相关,算来还是我的、外甥。所以我想,宗主或许可以……”   “呵,”不等龙女说完,上官松霞笑道:“原来公主是要给妖皇云螭说情的。公主且不必再说了,龙神眷族,岂能跟妖孽混为一谈。何况,就算不是妖孽,而是龙宫的亲族,亦或者天族神眷,只要犯了天道,我便绝不能坐视不理。”   龙女闻言惊心。   而上官松霞看着龙女道:“公主可清楚了?总之,对我而言,不管是什么来历,如今夜这般肆意妄为残害生灵,便是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犹在,上官松霞一挥袖子,已然御剑离去!   身后,龙女担忧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焦急地揉了揉手,正想着要不要跟上去,突然头顶上有个声音道:“龙公主,何必多管闲事!”   龙女听了这个声音,脸色大变,赶忙后退数步。   对方却冷笑道:“东海就不该蹚这浑水,留神最后,自身难保啊。”   龙女低垂着头,竟不敢还嘴。   西南天际,原本缠斗的两道妖气渐渐弱了下去。   祸斗到底是不敌云螭,被迫降落云头,重新化回了人身兽首的模样。   他拄着长戟喘气不住,嘴角吐出的气息,化作一团团小小的火焰闪烁不定。   云螭自空中落下,冷笑着看向它:“怎么了?这就不行了?”   “谁说的,”祸斗吐了口火焰,嘴硬道:“小龙不要口出狂言。”   话音未落,云螭一挥手,只见剑光闪烁,祸斗惨叫了声,肩头血溅,它见势不妙,急忙扭头便窜。   云螭快活地笑道:“好啊好啊,我就是最喜欢痛打落水狗了。”   祸斗为逃的快些,重又幻化兽形,奔逃中鲜血滴落在地,化成串串火焰,很快把林木引燃。   云螭人剑合一,烟火之中,不慌不忙紧追其后。   祸斗却慌不择路,正自如丧家之犬般狂奔,逃了许久身后没了动静,他正以为摆脱了云螭,可突然间,那道可恨的身影竟在前方缓缓降落,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祸斗大惊,却实在是精疲力竭,已经没有精力再跟他过招了,咻咻地吐了两口气,转身要逃。   灵光剑掠过,剑锋所至,祸斗“嗷”地惨叫了声,躲闪的迟了些,乌蓬蓬的尾巴竟给斩落在地!   云螭哈哈狂笑:“从此后你就是个无尾狗了……”笑了两声,眼神一利:“你把石犀烤了,你说,我该怎么对待你呢?”   祸斗正因断尾痛不可挡,哪里能回答他话。   云螭揉了揉下颌,思忖着自顾自说道:“就把你吊起来,每天切上一片肉,或生吃,或汆了吃,或者烤着吃,又新鲜,又好玩儿,每天不重样儿,你说好不好?”   祸斗见他打算的仔细认真,却也知道他说到做到。如今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四条腿瑟瑟发抖:“你、你……敢……”   “你说我不敢?”云螭睁大双眼,显得很惊奇:“那我倒要立刻试试了。”   祸斗后退:“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若是害我,我、我的主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不说,我都忘了,啧啧,我可怕极了呢,”云螭笑的温和:“看样子,我得好好地放你走了?”   祸斗知道他没这么容易妥协,多半是在说反话,勉强道:“你若是识时务,最好如此。”   云螭嘻嘻一笑:“你说的我颇为心动,这样吧,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了你,如何?”   祸斗大喜:“什么事?”   云螭寒声道:“你让石犀大王重新活过来。”   祸斗闻言,即刻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沉:“你是玩儿我?”   云螭淡淡地指了指祸斗,轻描淡写道:“错,我是要杀你。”   手中的灵光剑闪了闪,重新变回了索子,隐入他的袖子里。   云螭右手一挥,五指如钩:“对付你,用不着兵器……”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向着祸斗扑了过去。   关键时候,只听到一声雷动,竟正砸落在了云螭面前。   火光四射,地面已经砸出一个坑洞,得亏云螭闪的快,不然便要落在他的身上。   这雷声却像是一个及时的警示。   祸斗不惊反喜,笑道:“小龙,今日只怕你是动不了我了。”   果然,祸斗话音刚落,头顶乌黑的天际便有道淡淡金光闪现,光芒中,是一员神官巍然而立。   那神官立于云端,俯视着下方的情形。   他并不看云螭,而只是望着祸斗,肃然地说道:“祸斗,你私自离开天界,在人间为非作歹,如今东窗事发,帝君命我拿你回去,还不乖乖地俯首就擒?”   祸斗闻言,非但毫无惊慌之色,喜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即刻道:“是,我知错了。”即刻伏身低头,露出一个谄媚乖顺的样子,只可惜尾巴被斩断,无法摇动。   云螭望着头顶那道影子,冷笑道:“来的真及时啊,这是要伏妖呢,还是要徇私枉法?”   那神官的眼睛动了动,终于看了云螭一眼,有些傲慢地:“你这孽龙,你自己大难临头,还敢在这里说嘴,何况,我乃是奉了帝君旨意行事,用不着你多言。”   云螭毫不在乎地啐了口:“什么帝君旨意,我问你,你带它回去,可是会杀了?”   “跟你无关,要如何发落,帝君自会料理。”   云螭道:“我倒是有个不用劳烦的法子,不如,我替你们代劳,在这里把它宰了,如何?”   “住口。”神官肃然呵斥:“你自己就是该被铲除的妖孽,这种事情,你没有资格、也轮不到你动手。”   说了这句,神官一拂袖,金光散出,将祸斗笼罩在内,竟吸着它缓缓地往天上升去。   那祸斗在金光之中,扭头看向云螭,虽未出声,眼中却满是得意讥讽。   云螭冷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儿!”他身形跃动,化作赤龙腾起,一爪便将那金光撕破,祸斗猝不及防,给他揪着生生拽出,狠狠地扔向地上,又发一声惨嚎。   天上神官惊怒:“好个妖孽,竟敢违背上意!真真不知死活,金甲神何在!”   金甲神将应声而出,手中捧着一支金锤,威风凛凛地立在旁边,等待号令。   就在神官想要让金甲神动手之时,却见不远处,一道清光疾驰而来。   神官看的分明,顿时冷笑道:“来的正好。”   云螭正踩着被自己摔在地上的祸斗,感应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他蓦地抬头。   当看清夜色中御剑而来的那道身影之时,云螭的脸色也即刻变了。   他几乎忘了自己正踩着祸斗,也忘了本来打算怎么处置这妖物的,而只是错愕地望着上官松霞掠近。   云螭所下的禁制,他自己最清楚,就算他亲自去解,也要费些力气,所以当时他虽答应了穆怀诚,却并未立刻动手。   按理说,上官松霞是绝不可能自己将禁制解开的。   但是事实就在眼前。   她必然已经恢复。   在此之前,云螭曾也设想过上官松霞元神复元之后,会是什么情形。   但如今的情势,却超出他所有预计。   云螭的心噗通噗通地乱跳,从回紫皇山、识破了祸斗身份,乃至神官出现,他始终都气定神闲,直到现在,他头一次的呼吸急促,有些不知所措。   祸斗给他踩着,痛不可挡,又怕他下狠手,便只哀嚎:“神官救命,快救我!”   “别聒噪!”云螭正有些紧张地看着上官松霞逼近,不喜听见祸斗的声音,脚下不知不觉用力,只听“咔嚓”声响,竟是把祸斗的骨头踩断两根。   祸斗瘫软在地。   头顶神官见状,无法再坐视,呵斥道:“休要无礼!”   身边金甲神飞扑而下,挥动金锤向着云螭击去!   云螭正欲动手反击,上官松霞已经来到近前,秀骨剑在金锤上铿然一挑,金甲神将闪身退后,举锤戒备。   “师父!”云螭脱口而出。他看到上官松霞竟把金甲神将击退,心里满满地喜欢。   方才见上官松霞御风而来,知道她恢复了记忆,本正惶恐不安,不知她将怎么对待自己。   如今一看,云螭心里颇为欣慰:毕竟上官松霞还是护着他的。   不料下一刻,上官松霞的手腕一抖,秀骨剑剑花闪烁,竟是袭向了云螭!   云螭脸上还挂着笑,剑光带着凛然寒气,已经逼到了他的面门。   他仿佛感觉到了剑气将他额头的肌肤刺破,鲜血涌出来,湿热难当。   来不及反应,云螭撤身后退,就在逃离上官松霞剑底的瞬间,鲜血从额头的伤处一涌而出,几乎把他的眼睛都给迷住了。   他脸上的笑好像是风吹的酥脆的石头,凝固着,给轻轻地一磕,便碎成了渣。   上官松霞一击不中,剑气涌动,追着云螭再度袭来。   “师父!”云螭见她是当真的,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一边退一边叫道:“你干什么?!”   上官松霞一句话也不说,剑气如霜,冰寒刺骨。   云螭躲闪的稍微慢了点,只听刷刷两声,他的衣袖已经给削去了一大块,虽然没有削到皮肉,但剑气入体,却也痛不可挡!   “上官松霞!”忍无可忍,云螭直接唤出了她的名字:“你想杀了我吗?!”   剑气稍微收了收,上官松霞停手,她冷冰冰地说道:“不错,我是想杀了你,而你,不许再叫我一声师父。”   云螭竟有些窒息,颤声道:“你、你……就这么对我,就这么恨我?”   她只是微微冷笑。   望着上官松霞决然的眼神,云螭看看地上挣扎中的祸斗,道:“我不懂,你是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因为我是妖呢,或者,因为我、先前骗了你。”   这“骗了你”一句,自然是指的他仗着上官松霞元神受损失去记忆一事,故意欺负等等。   上官松霞也明白,她淡淡道:“没有区别,横竖你都要死在我的剑下。”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云螭瞪着她:“我确实是妖身,但我自问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算先前你元神受损,那也不是因为我!正好相反,若不是我在雷劫中救了你,你早死了……你却要杀我?”   上官松霞漠然:“好,既然你非要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杀你,是因为你今日在灵州地界造的杀孽!明白了吗?”   云螭怔住,沉默。   与此同时,头顶那神官道:“早知道上官宗主修为深厚,人品正直庄重,是天道垂青之人,只怕入仙门指日可待。嗯……宗主来的正好,这妖孽便交由你处置了。”   上官松霞抬眸看了眼,不置可否。   神官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先回了。”说着,金光又动,地上祸斗随之移动。   云螭看在眼中,忽地也笑了:“师父……不,上官松霞,你口口声声说我在灵州地界造的杀孽,要除掉我,那有个比我更狠的罪魁祸首在这里,你怎么就放过它了呢。”   上官松霞并不看他,垂眸道:“你说什么。”   云螭指着祸斗道:“你以为我是为何先回紫皇山的,不就是因为这厮假冒我之名,在此处吃了一镇的百姓么?今天的这场生死之战,也是因他而起,我就算有三分错,七分却在它身上,你竟只敢拿我开刀?什么匡扶正义,不过是欺软怕硬!”   只听那神官呵呵说道:“上官宗主,不必听这妖孽胡言乱语。我正是奉了帝君旨意,带这祸斗上去处置的。”   “好个冠冕堂皇的说辞。”云螭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上官松霞的神色并未如何变化,右手一挥,秀骨剑向上一指,金光破,祸斗再度坠下。   那神官吃了一惊:“上官宗主,你做什么?”   上官松霞道:“此妖既然在人间闯祸犯杀,还是在此被料理的妥当。”   神官简直不敢相信:“宗主,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知道。”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笃然。   神官的唇动了动,怕她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便耐着性子道:“这祸斗,原先可是帝君所驯养的,如今要如何发落,自然是带回去给帝君决断,上官宗主,你是即将飞升进天门的人了,将来在天界位列仙班,也得向着帝君俯首行礼的,你这会儿何必想不开,做这种多余之事?”   这几句也算是苦口婆心了,云螭似笑非笑,只看着上官松霞如何反应。   然而上官松霞不为所动:“多谢提醒,但天有天规,人间也有人间的规矩。”   神官愣怔,意识到有点儿不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松霞看向祸斗,却见他身上血迹斑斑,方才自己来的路上,看到一路上山火缭绕,显然是因此物而起。   又想起差点覆灭灵州的那场火势,以及先前平白给它祸害的百姓,上官松霞没有回答,只是把秀骨剑一转。   白光闪动,祸斗偌大的头颅一歪,然后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这一幕来的突然,神官“啊”地失声大叫,身形晃动,几乎要降落下来。   连云螭在旁边也不禁色变。   上官松霞语气平常地:“这就是我的意思。”   那神官看着祸斗已然死透透的,又惊又怒,指着上官松霞道:“你!好个……上官松霞,你才不过是半仙境界,竟敢如此放诞狂妄!你敢杀了帝君的宠物,我看你是不想成仙了!”   “哈,”上官松霞冷笑,抬头看向半空:“原来这祸斗果然是帝君所宠的,那就是说,纵然带回天界,也不会被处死了?”   神官失言,却也并不怕,只冷冽地说道:“一个小小地半仙,也敢大胆抗旨,怪不得会将这孽龙收为徒弟,呵呵……你杀了祸斗,接下来又将如何,是不是要袒护这孽龙!”   云螭默然不语。   上官松霞云淡风轻地:“我苦心修道,只为求人间正道,并不是为什么长生成仙!何况,若成仙需要昧了良心徇私枉法,那这天上神仙,不做也罢。”   神官大惊之余,拧眉冷笑:“说的倒是好听,这孽龙你将如何处置!”   上官松霞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神官一怔,上官松霞看向云螭,神情淡然,却透着冰冷的疏离:“你早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亮剑吧。”   云螭的喉头动了动。   他先前恼她一心要杀自己,何况又知道神官带祸斗回天界,不过是袒护而已,这才故意地跟上官松霞提起此事。   云螭虽了解上官松霞的性子,但她居然毫不迟疑地当场就把祸斗斩杀了,因此居然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非要杀我不可吗?”云螭望着上官松霞,心里还有一点希冀。   回答他的,是骤然逼近的剑锋。   云螭急速后退:“师父!”他连着唤了两声,换来的却是上官松霞更加不留情的攻势,云螭知道她是不会容情了,把心一横,袖子一抖,灵光索化作长剑。   秀骨剑跟灵光剑碰在一起,剑光闪烁,把两个人的脸都照的一亮。   云螭才发现,上官松霞的唇边还带着血渍,她散着发,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雨水打过,长发微微湿润,但眼中却仿佛水火交加。   “师父……”明知道这会儿叫她,只是更触怒了她,云螭却仍是忍不住。   “闭嘴,”上官松霞从唇间吐出一句:“我此生所做最错的事,便是收你为徒!”   云螭听了这句,脸都惨白了:“你……真的、这么恨我。”   从看到怀诚遇险,她心头长堤便开始动摇,再加上云端之人给了助力,竟让上官松霞冲破了云螭所设置的禁制。   但与此同时,这连日来所经历的种种,在她眼前心底,飞速掠过。   她简直,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如果怀诚没有因为全力护着灵州而重伤,她不知道,秀骨剑会不会不受控制地直接刺入穆怀诚的心口。   可虽然对于怀诚手下留情了,但对于云螭,上官松霞决定丝毫情面也不留。   云螭是妖,对她不轨,又加上犯下杀孽,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再顾惜纵容。   当初是她救下的,如今得让她亲自解决。   上官松霞没有再回答柳轩的话,但她的动作,却是最干净利落的答案。   云螭手臂上一阵刺痛,是划伤,他踉跄欲退,腿上又着了一下。   他先前跟祸斗的那一场,本就已经受伤,如今更是遍体鳞伤,雪上加霜,几乎握不住灵光剑。   上官松霞左手拈剑诀,秀骨剑的剑光像是雷劫之光,把云螭的眼睛都迷了。   他连连后退,无还手之力,眼角余光看到剑气逼近,出于本能地一歪头。   然后,剑气沿着他的颈间,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鲜血淋漓。   云螭本来是可以背水一战的,但面对上官松霞,他没有在对付祸斗时候的那种嚣张斗志。   直到,在上官松霞的剑锋自颈间划过后。   云螭望着那溅出的鲜血,只差一寸。   若不是他闪了闪,这一剑,怕也会如斩首祸斗似的,把他砍了。   毛骨悚然,云螭抬头看向上官松霞:“你……”   话音未落,胸口突然奇异地沁凉。   云螭的瞳仁都在瞬间放大了许多,上官松霞近在咫尺,她的长发微微向后飞舞,她不是当初那个温柔地,说要保护他的师父了。   她像是个一心要夺他性命的修罗,且她也做到了。   云螭骇然而无法置信地垂首,他看到一截雪亮的剑刃刺入胸膛,鲜血沿着秋水似的剑锋,慢慢渗出。   “师……”云螭魂飞魄散,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上官松霞:“你……”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云螭不知道那种痛,是来自于剑伤呢,还是来自于他的心底。   头顶的神官见状,微微冷笑,终于敛了金光,同金甲神一同离去。 第45章 小九:“我做错了什么?……   上官松霞盯着面前的云螭, 失去记忆的这几日所经历的,在眼前一幕幕闪现。   她并不是一股脑想起来的,就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起初是模糊的,片段的,然后便逐渐清晰, 一点点都给牵了出来, 触目惊心, 恐怖至极。   他说:“大家都叫你九妹妹。”   “我……自然是你的兄长。”   “你跟我一块儿睡吧?”   以及:“我想亲你。”   如五雷轰顶, 每一幕都让她惊骇不能面对,神魂俱毁似的惊栗。   上官松霞更难以想象, 假如自己元神不能恢复, 禁制无法解除, 还会发生什么。   或者说已经不必要再想别的了,如今发生的这些已然足够!   果然是……养虎为患。   果然傅东肃当初的劝谏是金玉良言。   秀骨剑被浓烈冷冽的杀意支配,招招逼命,直到一剑穿心。   剑尖刺向云螭的心头, 两个人已然离的很近,上官松霞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入胸, 鲜血溅出,她抬眸看向云螭。   云螭正也盯着她, 那是骇然不信的眼神, 他的唇上沾着血, 哆哆嗦嗦地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上官松霞哪里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师……师父, ”云螭却终于开了口,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小九、做错了什么?”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一滴泪转了转, 绝望而伤心的坠落。   上官松霞听到那声“小九”,心头惊颤,手突然抖了抖。   她锐利的眼神也随之一变,无法置信地看着“云螭”,就是这么一瞥,她瞧见云螭的双眼里,已经没了先前的赤红色,他的眸色黑白清明,蕴着泪,满溢真切的惊绝苦痛。   就在此时,在火焰未曾熄灭的林子之中,有一道矫健的影子闪身而出,还未靠近,已然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吼声。   火光闪烁,可以看清楚那是一只通体斑斓的花豹,花豹像是发狂似的向着上官松霞扑去。   电光火石间,上官松霞来不及思虑,蓦地抽剑后退。   随着秀骨剑抽离,云螭的身子向后倒去,上官松霞横剑挡住花豹的瞬间侧目看了眼,却正瞧见有个轻盈的身影飞到跟前,一把将云螭抱住,急速地离开了现场。   上官松霞心头一片茫然,而她面前的那只花豹伏在地上,绿莹莹地眼睛盯着她,喉咙里发出低吼。   稍微定神,上官松霞才察觉这原来不是一只普通的花豹,它身上有极重的妖气。   及时救走了云螭的,正是先前的撷翠公主,她本是个金蝉修炼成妖的,只是武力差些,因生得极美,就给先前的祸斗收为宠姬。   其实撷翠公主也早看出了祸斗的不妥之处,但连山上最强的石犀大王都遭了毒手,她又能如何,只能忍辱负重。   果然盼了真正的妖皇云螭回归,只是云螭跟祸斗之战,不是他们能参与的,而且前车之鉴,连靠近些都不妥,所以只远远地观战。   可祸斗虽不是云螭的对手,天庭神官、上官松霞却又相继现身。   云螭在面对神官时候虽仍不惧,但不知为何,在上官松霞来到之后,他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气场都低了下去。   等到撷翠公主跟豹玉郎发现不妥的时候,已经晚了,上官松霞的剑直接刺入了云螭胸膛。   可不知为何,生死关头,上官松霞居然稍微地顿了顿。   一瞬错愕,两人抓住了这机会分头行事,一个负责引开上官松霞,一个便去救云螭离开原地!   这分头行事,果然奏效。   撷翠公主死死地抱着云螭逃之夭夭,不敢稍作停顿,正奔逃中,便听到身后豹玉郎惊天动地的吼声,绝望而愤怒地嘶吼,让撷翠公主越发胆战心惊。   她现在已经不能回紫皇山了,因为意识到,很快紫皇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论是上官松霞、其他修道者或者天庭神官,甚至是东华皇朝跟南华州,都会对紫皇山虎视眈眈。   她着急寻思此刻该往何处去,又担心上官松霞追来,正仓皇无措,迎面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妖主?!”   撷翠公主吓得一震,定睛细看,惊喜交加:“献姬!”   这及时赶来的竟是狐女献姬,听见撷翠唤自己,狐女闪身而出,却见在她怀中,云螭双目紧闭,浑身鲜血淋漓,不知死活。   献姬来不及言语,忙去试探云螭的脉,却听得脉息微弱,似有若无,可至少并未彻底断绝,她的脸色发白:“是谁伤了妖主?”   “是上官松霞。”撷翠公主泪盈盈地说道。   献姬张了张口,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她并不很惊讶,可也没到泰然自若的地步,只叹息了声:“冤孽!”   撷翠哽咽:“那位松霞君甚是凶狠,先前豹玉郎去将她截了一截,可只怕也凶多吉少,我担心她会追上来。”   “哭什么!”献姬拧眉道:“紫皇山不能回了,妖主的情形又不妙,这样吧……不如先带妖主去青丘呆上一阵,休养生息之后,再另做打算。”   青丘乃是九尾狐所居之地,甚是隐秘,无人无人能够擅闯。撷翠精神一振:“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商议妥当,不敢久留,即刻动身。   路上,撷翠公主就把云螭如何回到紫皇山,如何揭破了祸斗,祸斗战败后,天庭神官出面保全……谁知上官松霞及时赶到,斩了祸斗,又对云螭出手等都说了。   她便问献姬:“这上官宗主是怎么回事?跟妖皇哥哥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献姬说道:“你有所不知,她可是妖主的‘师尊’。”   “是师徒?”撷翠公主睁大双眼:“竟有这种事?可是,绮霞宗不是名门正派吗,怎么竟会收妖主入门?”   献姬苦笑:“这个更是说来话长了。回去再说吧。”   在撷翠公主抢了云螭离开后,上官松霞对上豹玉郎,不出十招,豹玉郎已然走投无路,它身上也挂了数道伤口,无助而孤凄地怒吼着,连连后退,连踩到了着火的树枝也不知道。   豹子的吼声在山林中回响,可在这之下,却又响起两声更加凄厉的叫:“救命,救命!”竟是从深林中而来。   上官松霞一怔,放眼看去,却见林中传出火光,叫喊声正是从那处传来。   她只稍微犹豫,便立刻闪身向着林中而去。   原来竟是几个居住林中的山民,被火势所困,无法逃离。   上官松霞到的及时,拂袖灭火,将两人救了出来。   两个人的衣衫都给烧去大半,惊魂未定,瘫在地上哭道:“还有、还有几个人在里间,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上官松霞皱了皱眉,看着山岭上闪闪烁烁的火光,这样下去,火势绵延,又是一场不可预测的天灾,要知道山林中有的不止是人,可还有成百上千的飞禽走兽,何其无辜。   龙女先前降雨,只是灭了灵州城之上的火光,并没有波及此处。   这倒不是龙女不肯施救,毕竟龙女钵中的是海水,这海水若是洒落山林,那还了得?   一念至此,上官松霞并不急着向内,而只是横剑在胸,左手结了光明印,口中念诵法诀,末了,将秀骨剑向天一指。   很快地,头顶阴云聚拢,落下雨来。   那两个山民见状,感激的跪倒在地,只说菩萨现世。要不然怎么能够呼风唤雨呢。   殊不知,上官松霞这也并不是降雨,毕竟若是要降雨,便要请动龙王,而且一城一地的降雨,是有分量算计的,并不是说求就能求到,也绝不会如此快速。   所以上官松霞虽然能够求雨,却并不选那法子,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只是用了个借水诀,将这山林之下的湖泊之水调了一半,化作云雨,以解除山林火灾之厄。   雨把林中大大小小的火浇灭,上官松霞出了山林,见那只豹子早不见了踪影。   她站在原地,目光所及,看到地上数处血迹。   心底突然想起秀骨剑没入云螭胸口时候的情形,以及那声微弱的“小九做错了什么”。   她一直觉着,云螭跟柳轩不是同一个人,也因为这一点悯惜,在傅东肃要铲除云螭的时候,她才硬是挡下。   直到,云螭的胡作非为把她所有的仁慈都消灭殆尽,剩下的只有无限杀机。   谁知偏在这时候,听见那么一句。   她几乎没来由地确信,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是柳轩,是小九,而绝对不是云螭。   脑中嗡嗡然,上官松霞略觉晕眩。   她看了看自己持剑的手,她这一生,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但是在今晚上……她好像、破了戒。   上官松霞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没法儿再回想,一想到自己可能亲手把柳轩杀了,她便有如坠无间地狱之感。   战了几乎一宿,满目的火光消退后,东方,依稀透出一线微红。   “师尊!”   一声唤,熟悉入耳。   上官松霞抬眸,却见竟是黄庭带了几个弟子赶了过来。   隔着七八步远,黄庭便跪倒在地,行大礼叩拜:“师尊安好!”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都忙恭敬地拜倒。   上官松霞敛神:“此处不是行礼的地方,起来。”   黄庭站了起身,打量周围被雨水淋的湿润的树木土地,叹道:“多亏师尊借水解围,不然这山火蔓延,可不知又是怎样的生灵涂炭了。”   上官松霞暗叹,看着他:“你伤的如何?其他弟子呢?”   黄庭不愿意让她担忧,可也不想欺骗,便道:“师尊放心,弟子还能撑住,他们也都一样。”   他的门徒们也纷纷都道:“多谢掌门宗主关怀,我等无碍。”   上官松霞颇为欣慰,抬手在黄庭的肩头轻轻地一拍。   还好有个黄庭,不然,她真的要怀疑自己开宗立派,教授徒弟到底有什么意义。   黄庭小心地打量她的脸色:“师尊,此处事情已了,师尊不如先回灵州城休息整顿吧。”   “首恶虽然已除,但后事仍需料理,”上官松霞道:“你……挑几个弟子,在方圆过火之处找一找,万一有被困的百姓,便尽快救助。”   黄庭急忙答应,又道:“徒儿知道,我跟灵州的太守相识,也会叫他派出士兵,四处巡逻看看的,师尊不必担心。”   上官松霞难得地微微一笑:“你行事沉稳,比先前更大有长进了。”   黄庭腼腆地:“徒儿惭愧,今夜若不是师尊跟大师兄来的及时,徒儿只怕已经……杀身成仁了。”   上官松霞听他提到穆怀诚,便垂了眸子:“不必如此颓丧。”   黄庭却又肃然道:“徒儿明白,就算当真杀身成仁,只要是为正道,徒儿纵在九泉,也自瞑目。”   上官松霞却又觉着此话刺心,便摆了摆手,不叫他再说下去。   当下黄庭吩咐座下弟子,挑了几个受伤轻而办事稳妥的,同灵州太守的人一起安排进山搜救等事。黄庭则陪着上官松霞回到城中。   先前黄庭救下穆怀诚,让他在城中调养,怀诚却还惦记上官松霞,可惜他被天雷所伤,加上布置结界,大费真元,哪里还能动。   黄庭知道他的意思,便答应他,即刻去找上官松霞。   其实黄庭心里多有疑问,比如天雷为何会对怀诚不利,而上官松霞又怎会跟穆怀诚同行。但事情紧急,一时自然不便开口。   此刻他陪着上官松霞往回,便说道:“大师兄如今正在城中驿馆,师尊也去往那里吧?”   上官松霞淡淡道:“不必,我离开绮霞峰太久,不知山上如何,要尽快赶回。”   黄庭愕然:“师尊、不在灵州多留几日?”   上官松霞道:“此处的妖怪应该没有余力再作乱了,你镇守此处以防万一就是。我就不留了。”   黄庭想了想:“那大师兄呢?”   “穆怀诚已经不是绮霞宗的人,不必如此称呼。”上官松霞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黄庭一顿:“是,师尊,是徒儿叫错了。只是心想着……先前若非大……穆庄主相救,灵州这场劫难未必能顺利度过。”   上官松霞冷冷淡淡地:“他但凡如你一样,摒弃私欲,多做些利国利民救苍生于水火之举,雷劫也未必能找上他。”   黄庭心惊:“师尊、您是说,天雷伤了、伤了穆庄主,是因为他自己的修行出了问题?”   上官松霞不愿多提跟怀诚相关的,便道:“你自己问他就是了。”   黄庭先前觉着上官松霞跟穆怀诚一起出现灵州,还以为她对怀诚的态度大有改观,没想到正好相反。   他心中忐忑之极,竟想不出穆怀诚到底做了什么,会引致雷劫。   黄庭本想让上官松霞也去驿站、自然就能跟穆怀诚照面,没想到是这般情形。   而在他们进城之时,红日初升,城中百姓们也都满街满巷,打听昨夜的事。   有人看到黄庭陪着个秀丽绝伦的少女走来,顿时叫道:“那就是救了咱们满城的绮霞宗的黄道长!”   一时之间,不管是城门口的士兵还是百姓们,无数双眼睛望过来,赞颂声四起。   正在这时,灵州太守带人前来,百姓们自发向着两侧闪开,太守满面堆笑,向着黄庭拱手致谢。   黄庭在外头从来不苟言笑:“这是我辈修道人该做的,何况昨夜非我一人之力,是我师尊……”   上官松霞握了握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多言。黄庭欲言又止,这会儿那太守已经问道:“这位是?”   黄庭肃然道:“这正是我师尊。”   在场众人一概大惊,黄庭看着就仿佛是这少女的父辈的年纪,没想到竟然是绮霞宗的宗主。   太守更是惊愕,把上官松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早听闻上官宗主大名,实在想不到,竟会亲临灵州……”他想到方才黄庭欲言又止的话,便明白昨夜必然是上官松霞相助,当下深深作揖:“我替满城百姓多谢上官宗主。”   上官松霞道:“黄庭已然说过,这是修道之人的本分。不必谢。”她不动声色地说了这句,又跟黄庭道:“我即刻要动身,你处理好此处之事,可在宗内相见。”   说完之后轻轻拂袖,人已经驾云而起。   只闻一阵清香,衣袂飘扬,倏忽间,那道曼妙身影已经消失在晴空之中。   现场先是寂静无声,继而哗然一片。   太守虽听闻过上官松霞大名,可见到她竟是这样面嫩美貌的少女,心里未免有些狐疑,如今亲眼所见如此神通,顿时惊得色变。   也知道是真神仙无疑,急忙向上不住地作揖行礼:“恭送宗主。”   黄庭打发了太守等,自回到了驿馆。   穆怀诚正盘膝调息,见他独自回来,便问道:“师尊如何?”   黄庭道:“大师兄,师尊……才已经启程回绮霞峰去了,她担心宗内有事。所以……没顾得上过来看望。”   当初在绮霞宗的时候,怀诚虽算是大师兄,但对于黄庭这些后进弟子而言,却也简直是如师如父的存在,这种尊敬是在骨子里的。   他看出上官松霞对于怀诚的不悦跟抵触,却不愿如实直说,无非是怕伤到怀诚。   可穆怀诚怎会不知道,他苦笑道:“师尊是不愿见我。”   黄庭因为要哄他,才违心撒谎,见他自己说出来,不由诧异地问:“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跟师尊一同来到灵州,那雷劫为何会找上你?”停了一会儿,他补充:“师尊说,叫我问你。”   穆怀诚先前给天雷击中,消减了一半的妖气,何况又因为布防结界,真元耗尽,身上的妖氛自然不那么重,所以黄庭看不出来。   何况黄庭向来尊敬他,就算感觉到有点儿不对,也怀疑不到妖气之上。   怀诚抬手在眉心一点,轻轻引动,黄诚一惊,他看到一颗淡色内丹,若隐若现。   先前蜘蛛精的那颗,他已经炼化,如今这颗新的,却是那白蛇所有。   黄庭睁大双眸:“这是妖怪的内丹,大师兄你……”   怀诚道:“这下你知道,师尊为何厌弃我了吧。”他可以把这些告诉黄庭,但却绝对不能让黄庭知道上官松霞先前失忆时候的种种。   黄庭正色道:“大师兄,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深厚,也最灵透的一个,怎会沾染这些?不过,我想世上无难事,只要大师兄你精心苦修,自然可以将这妖气炼化。到时候师尊的气必然消了。”   怀诚笑了笑,知道黄庭是真心替自己着想:“但愿如此。”   答了这句,怀诚忽然想起云螭:“师尊先前出城……到底如何?”   黄庭道:“我看紫皇山上的妖气已然凋散,其中那什么妖皇、以及豹子精之类的,应该是给师尊诛灭了。”   怀诚心头竟一凛:“当真?”   黄庭道:“我想必然如此,毕竟师尊亲自出马,而且我记得师尊也跟我说过,首恶已除,此处的妖怪也无余力作乱等话,可见那妖皇必然已死。”   穆怀诚虽然对于云螭有一种天然嫉恨,也恨不得永不跟他照面,但是此刻听黄庭说他已经被上官松霞除掉,他的心头竟掠过一丝冰凉寒意。   真的,云螭竟死了吗?   他还以为上官松霞必然是“舍不得”云螭的,至少不会那么果断的亲手斩除。   可到底是他低估了她的心意。   闭了闭双眼,想到昨夜上官松霞持剑看他时候的神情,怀诚喃喃道:“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   穆怀诚在灵州住了两日,这期间,黄庭多半不在城中,而忙于城外之事。   紫皇山上群妖先是给妖火波及,又因失了统领,便似一盘散沙,黄庭同众修道者,带领朝廷兵马,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些残余小妖们歼灭的七七八八。   但在肃清紫皇山的同时,东华皇朝这边更紧锣密鼓地调拨兵力,看架势,是要跟南华州大干一场了。   黄庭虽看的明白,但他是修道之人,只管妖魔等事,朝廷上的这些,自然是官员们操心的。   不过,因怀诚如今是南华州王族的座上宾,黄庭私下里跟穆怀诚道:“看样子,妖魔浩劫虽除,可百姓们的疾苦却才开始。大师兄,我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打算怎么做?”   穆怀诚道:“我……自然是回南华。”他本一心要去绮霞峰,但如今,已然没有资格再跟上官松霞照面,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凉如水。   “我倒是想回去一趟,”黄庭喃喃一句,终于说道:“大师兄,我想只要你虔心修行,把身上妖气除了,师尊定然会原谅,你也该知道,我们几个之中,数你是师尊眼前最不同的。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你大概不知道,当初你离开绮霞宗后,很长一段时日,师尊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总不自觉地会叫你的名字……唉!”   穆怀诚心神微荡:“是吗?”   黄庭道:“你本就是师尊面前最得意的弟子啊。她如何舍得。”   一声“弟子”,又把怀诚惊醒过来。   他苦笑着,正想叮嘱黄庭几句,忽然一道灵光从外进来。   黄庭眼疾手快,替他截住:“是谁的信?”   怀诚不以为然,接过来打开,才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黄庭疑惑:“怎么了?”低头看过去,却见信纸上是寥寥数字:绮霞峰有难,速归。   绮霞峰确实大难临头。   只不过,这次挑起事端的,并不是群妖,而是不折不扣的“人”。   有两拨势力,第一,是吴中柳家的一些亲戚,他们联名告了官,说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拐带柳轩上山,名为拜师,实则囚禁,以此将柳家在天底下的铺户利银子都包揽于山上。   第二拨,却是玄门同修,万仙观跟上监书院的人。   上回,在妖魔围攻绮霞峰之时,万仙观的赤云子,跟上监书院的白石真人一起前来,却图谋不轨,阴差阳错给云螭灭了。   因为事发突然,上官松霞不知所踪,张玄太思来想去,便把赤云子和白石真人同时失踪的事,归结在给妖魔所害之上。   起初,万仙观跟上监书院并不晓得真相,可最近不知为何,消息传出,——只是真相给扭曲的面目全非,竟说是绮霞峰的上官松霞,为了提升修为,便不惜残杀了赤云子跟白石真人。   同时,又因为绮霞宗曾经的首徒穆怀诚,如今在南华州被南华王奉为上宾,身居高位,而上官松霞的第五名徒弟,赫然竟又是南华王的公主。   此事在往日倒也罢了,但偏偏近期,朝廷正要同南华开战。   这种种之事,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却足以让皇帝震怒,竟命调动了特使,带领三万兵马,即刻前来绮霞宗,查明真相,若是情况属实,即刻剿灭。   而在这三万兵马中,为首的数人里,还有几个道门同修,毕竟此事涉及玄宗,而且赤云子跟白石真人也都是举足轻重的身份地位,不能平白无故死在绮霞峰。   所以朝廷这一次,可谓有备而来,不仅仅有兵马,而且纵然在道义上也很说的过去,毕竟自古朝廷不便直接干涉玄宗的事,但如今有道宗的人出面,当然是顺理成章,而且……这也是因为知道绮霞宗跟上官松霞的厉害,若然动手,自有备无患。   此番,绮霞宗若是无法应对妥当,自然就是覆灭之患。   朝廷大军抵临之时,上官松霞才返回绮霞宗不多久。   张玄太同穆青穆磊等几人在慎思堂,玄太将她离开后、山中的情形向她禀告完毕。   玄太道:“先前多亏了傅相来的及时,有他主持大局,才驱散群妖,护住了门派上下。”   穆青则问:“宗主这一行可去了何处?对了……小师弟难道并未跟宗主同行?”   上官松霞并不答:“不必多言。”说着看向门口的一道人影:“她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门口那人,身段窈窕,赫然正是林朱曦。   玄太正沉吟,这次开口的是穆磊:“回宗主,其实这次宗主不在山上,也多亏三师叔佐助,宗内上下才得安泰。”   门口处,林朱曦跪倒,有些惴惴地:“师尊。求师尊……开恩,留弟子在山上吧……”   上官松霞并没有立刻出声。   早在先前,绮霞宗被山贼围攻的时候,林朱曦提前跟傅东肃通风报信,而后来,妖怪袭击,林朱曦更不惜亲自前来提醒。也正是在那一次,她没有再回国师那边,而是选择了留下来。   之前她因为通风报信,给国师察觉,甘露真人对她小施惩戒,倒是并未如何。   但林朱曦明白,上官松霞得罪了甘露真人,以国师睚眦必报的脾气,定然是要斩草除根,她已经没法儿再替天师府效力了,她选择绮霞峰。   上官松霞看着林朱曦跪在面前之态,没来由地竟想到了穆怀诚跟云螭,脑中竟空了空。   然后她说道:“所谓错而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是给逐出师门的人,如今就算回来,也是末位弟子,你可愿……”   她还没说完,林朱曦已然惊喜交加:“徒儿愿意!只要师尊容徒儿在山上,就怎么样都可以!”   上官松霞看着她满面喜悦,却自无话。摇摇头道:“随你。”   却在这时,山下报了消息上来。   上官松霞骤然色变:“这消息可属实?”   那弟子道:“千真万确,已经派了两拨人前去查证,朝廷兵马原先是一万五,前天在蒲州,又调了一万余人,随行的据说还有许多道门之人。”   张玄太跟林朱曦对视了一眼,穆青穆磊众人也面面相觑。   终于林朱曦道:“师尊,请容我跟玄太前往查看。”   朝廷特使这一行队伍之中,不仅有道门众人,而且还有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   当林朱曦远远地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她没法儿掩饰心中惊愕:“谢白袅?”   在她身旁的张玄太诧异,定睛细看过去,果然,在一众的深色道袍中,谢白袅的一袭绯色衣裙格外醒目。   林朱曦大怒:“这个贱人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她想做什么?”   张玄太忙道:“师姐莫要动怒,你细看,好像有点不妥。”   林朱曦一看到谢白袅,自然而然的心生憎恶,被玄太提醒,这才凝眸仔细,果然,见谢白袅身边一左一右,是两个女冠,竟如同挟持住谢白袅似的。   “稀奇,这是怎么回事?”林朱曦扬眉:“咱们尊贵的南华公主,难道成了人家阶下囚?”   玄太道:“师姐,只怕他们把小师妹带来,是另有所图啊,比如……”   林朱曦色变:“难不成他们想用林朱曦来要挟师尊?呸,白日做梦!”   张玄太叹息:“师姐,总之这件事棘手的很。”   其实林朱曦心中却也沉甸甸的,她曾经在国师府效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绮霞峰的这次危机有多严重。   国师之前先用山贼,后挑拨妖魔,却都无功而返。   终于趁着朝廷要跟南华动手的机会,罗列罪名,想用朝廷的势力,来拔除绮霞峰这眼中钉。   偏偏绮霞宗不能跟朝廷硬碰,因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道宗再怎么超脱世俗,到底还在世俗之中,除非真的成为仙人,否则,比如那句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然要受朝廷的管束。   而且对方是数万人马,实力相差之悬殊,不必多言。   这时侯,山下有一名将官上前,人在马上,趾高气扬:“绮霞宗的人呢?叫上官松霞出来说话。”   林朱曦眯了眯双眼,对张玄太道:“我去会他。”   她手臂张开,人已经从二重山门上跃下,一身紫衣宛若一道虹影,从青山碧水间冉冉落在那将官身前。   那人吓了一跳,连马儿都跟着人立而起,竟将他掀翻在地。   林朱曦这才淡淡地说道:“上官宗主的名姓,可是你能叫的?”   那人见到林朱曦御风而行,哪里敢多话,狼狈起身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上官宗主见谅……”   原来此人先前并没有见过林朱曦,可看她容貌出众,道法高明,便以为是上官松霞。   正在这时,谢白袅因看到林朱曦出现,不由挣了挣:“师姐……”   林朱曦不理会那将官,望着谢白袅,冷冷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白袅先前听了穆怀诚的话,本是要回南华州的,谁知半路竟遭人埋伏,落入对方手中。   “是他们……不由分说地动了手。”谢白袅看向身侧几个道装打扮的。   林朱曦冷笑:“你倒也出息。”目光滴溜溜地在那几个道者身上扫过,又惊愕,又不屑地:“真是想不到,城阳先生,林掌门,广云子……几位都有头有脸的,竟是随着朝廷兵马来至绮霞宗,是何用意?”   那几人交换眼神,广云子似笑非笑道:“林姑娘,你不是已经离开绮霞宗了么?呵,先前记得你是在国师麾下的,怎么不知道我们来此的用意?我师姐赤云子,便是不明不白死在绮霞峰,我自然要为她讨个公道。至于城阳先生等,则是为上监书院的白石真人而来。”   林朱曦道:“讨什么公道,他们不是被上次来围攻绮霞峰的妖魔所害么?”   广云子道:“这可未必,是真是假,请上官宗主当面跟我们解释如何?”   林朱曦身旁,穆青扬声道:“解释什么?你们若要求公道,自己来绮霞宗就是了,怎么还带了这么多兵马?难道不带朝廷兵马,你们就得不到解释了?真真是不知所谓!”   广云子眯起双眼。城阳先生呵呵一笑:“我们问我们的,朝廷的兵马自有他们的用意。比如……这位南华的公主,上官宗主所收的几个徒弟,竟有两个是南华的要人,皇上为此恼怒,不是情理之中么?跟我们何干。”   林朱曦冷道:“谢白袅早不是绮霞宗的人了,她是南华的公主还是南华的皇帝,跟绮霞宗又何干?”   皇朝特使总算得了插嘴的机会:“有人检举,说是上官宗主前些日子还亲自往南华会见他们二人,怎么能说无关?皇上疑心绮霞宗跟南华州勾结,若然绮霞宗是清白的,请上官宗主亲自出面解释就是!”   上官松霞那次去,只为诛妖,此事人人皆知。但如今竟给他们拿来借题发挥。   林朱曦知道,这些人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时侯就算磨破了嘴皮子解释,对方也不会听。   她心思转动极快:“好!既然你们说绮霞宗跟南华州勾结,那,我便当着你们的面,把这劳什子公主给杀了,那皇上是不是就不会怀疑绮霞宗了?”   特使吃了一惊:“什么?”   林朱曦缓缓地拔出长剑,杀气凛然地盯着谢白袅道:“杀了南华公主,算是绮霞峰给朝廷的投名状,如何?” 第46章 傅相:“去大雪山。”……   谢白袅脸色泛白, 直直地看着林朱曦。   当初因为穆怀诚之事,她差点就给林朱曦杀了,当然知道这位师姐心中有多恨自己。   林朱曦挥剑冷笑:“你这贱人, 若不是因为你,当初大师兄怎么会离开宗内,又怎会引来今日之祸!我若不杀了你这罪魁祸首, 简直都对不起你今日送上门来的机缘!”   旁边城阳先生跟广云子等人也没料到如此, 彼此相视, 大感踌躇。   眼见林朱曦提剑上前, 那朝廷的特使见无人出面,便急忙拦住:“且慢!”他壮胆制止了林朱曦:“此人是南华公主, 回头还要押往京城受审, 岂可擅自杀了。”   林朱曦嗤地一笑:“你们方才还说她是绮霞宗的人, 那么我杀她自然是清理门户。有何不对?”   城阳先生干笑数声:“何必着急呢,这般急切,倒像是要杀人灭口似的。据我所知,林姑娘也早不是绮霞宗的人了……”   “少放屁!”林朱曦听他这样狡辩, 怒道:“我是不是宗内的人,自然由我们宗主决定, 轮不到你开口。何况是你们说,绮霞宗勾结这南华公主, 我杀了她以证清白有什么不对?”   城阳先生也算是有些声望地位的, 被她当面辱骂, 顿时红了脸:“你、你总算也是修道者, 怎可污言秽语!”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心怀不轨, 我又何必谦谦君子,”林朱曦冷笑了声,手拈剑诀,一指谢白袅:“给我滚出来!”   原先在旁挟制谢白袅的两个女冠,只觉着一股无形的气劲袭来,竟站立不稳,双双往后跌飞出去。   谢白袅还未定神,眼前剑光闪烁,竟是林朱曦冲了过来。   “师姐……”仓促叫了声,谢白袅急忙后退,那剑气却始终不离左右,剑光所至,连周围的人都觉着寒气嗖嗖。   旁边的城阳先生等见状,急忙先闪开一边,那朝廷特使也唯恐被殃及,仓皇后退。   谢白袅原先就不如林朱曦,勉强闪退数招,叫道:“师姐,手下留情!”   林朱曦道:“给我闭嘴,谁是你师姐!我可没有你这样包藏祸心的师妹!”   谢白袅只见眼前剑光如雪,脸颊上一阵刺痛。   她已然退无可退,幸而旁边一个女冠慢了半步,谢白袅抬手将对方的剑挽在手中,勉强地抵住了林朱曦的攻势。   此时,她的脸上已经给林朱曦的剑气割破,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来。   谢白袅抬手摸了摸脸,果然,一手黏黏湿湿的血,她不禁也皱了眉。   没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珍惜自己容貌的,谢白袅道:“你也太狠心绝情了。”   林朱曦冷笑道:“我跟你原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仇倒是多的很!你今日若死在这里,我或者会念你一点‘情’。”   谢白袅咬了咬牙,握剑的手一震:“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不过是他们过河筏子,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不会放过绮霞峰!”   这话一出,旁边众人自然听得清楚,刹那间,脸色各异。   林朱曦嘿然道:“你说的没错儿,不过没了你,至少我心里会更舒坦些。”   谢白袅怒道:“你……”   林朱曦道:“少废话,受死就是!”   谢白袅见她又欲冲上前:“你可知道,师兄他先我一步离开南华的?”   听她提起穆怀诚,林朱曦身形一顿。   谢白袅道:“师兄本来是要回绮霞峰的,路上改了道,我知道他是去找师尊了,可如今师尊回山,你不想知道他如何了吗?”   “你想说什么?”林朱曦盯着谢白袅问。   谢白袅道:“师兄身受重伤,歇在灵州。东华皇朝的人,已经对我下手,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他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想要铲除拦路之人,吞并南华而已。”   林朱曦目光沉沉,从谢白袅面上转开看向旁边几人。   特使听谢白袅如此说,公然道:“公主倒也不必如此说,自古以来,强者为尊,东华皇朝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公主若是识时务者,说服南华王,亲自进皇都觐见我皇,或许可以免除刀兵之祸。”   林朱曦道:“那么你们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到绮霞峰,也是为了一统天下之计了?”   “这个倒是未必,”特使含糊其辞:“毕竟我先前所列,绮霞宗三罪,明明白白,毋庸置疑。就算不提南华州一节,只说吴中柳家之事,以及道宗中赤云子白石道人无端失踪,绮霞宗自然该给一个交代。”   城阳先生等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广云子道:“我们好歹也是一门之尊,为何至今上官宗主还未露面?只让她的弟子来应付?可是心虚?”   “呸!”林朱曦毫不客气:“要见师尊,也得看看自个儿有没有这个资格。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未必是为了道门的事,而是为了朝廷的事而来。哼,修道人原本闲云野鹤,超脱俗世,你们偏偏跟朝廷搅合在一起,是何用意,我难道不懂?”   广云子讥讽地说道:“我们知道林姑娘原先是在天师府里当差的,也是为朝廷效力过之人,自然不敢小觑。想来,上官松霞真是奇人,所收的徒儿也非同一般,林姑娘是本朝的国师手下,谢姑娘是南华公主,至于那位穆怀诚,却几乎要成为南华驸马了,哦……还有一位是前吴中首富之子,啧啧……”   他正说着,眼前人影一花。   原来是林朱曦腰肢微扭,人已经闪到了广云子身前。   只听有人喝道:“小心!”   然后“啪”地一声响亮,广云子捂着热辣辣的脸后退。   而在他身前,是一直少言寡语的昆山派林掌门,她也是个女冠,只是年纪已然老迈,及时闪身挡住了林朱曦。   铿然声动,两人的长剑交撞,在间不容发之时已经过了数招。   林掌门道:“林姑娘,好好地何必动手。”   “这不叫动手,这只是一点教训,”林朱曦冷然笑道:“他再敢胡说,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广云子瞪了瞪眼睛,方才若不是给林掌门推了一把,他所受的就不止是一记耳光了。   这会儿他才意识到林朱曦的修为原来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上官松霞的一名徒弟尚且如此,却不知她本人竟是如何了。   广云子恼羞成怒,还未开口,城阳先生在旁唯恐天下不乱地叫道:“林掌门,这妖女欺人太甚,你不用手下留情!”   穆磊把剑一振:“你说谁是妖女!”   “穆磊退下,对付他们我一人足够,”林朱曦冷笑:“既然是一丘之貉,那也不必假惺惺的,来吧!”   这昆山派的掌门林侨,却是个有真本事的,跟林朱曦过了数招,两人有来有往,剑光错落,却始终不落下风。   旁边的谢白袅,以及身后张玄太,穆青穆磊看在眼里,不免忧心。   忽然谢白袅道:“林掌门,你为人向来嫉恶如仇,好好地为何要带昆山派掺和此事?小心坏了你一世英名。”   林侨闻言,渐渐收招,她看着林朱曦,肃然道:“我原先向来敬重松霞君,所以在听闻那么多龌龊,才想亲自过来问个明白!”   林朱曦也清楚,此人恐怕跟广云子等人不一样。   当下,林朱曦也正色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在国师麾下,柳家的事情我知道的最清楚,国师修炼需要至阴之人的血,柳轩正是最好人选,所以国师命我去带此人回京当药引,不料宗主当时正去柳家,阴差阳错救下了柳轩……哼,你们说什么宗主拐走,殊不知,她是为了保全柳轩性命,才不惜得罪国师!我师尊行事从来光明正直,岂是他们这种人能够诋毁的!”最后,她指了指旁边的城阳先生等。   林侨疑惑地问:“你说,国师想要让柳轩做药引?可是真?”   林朱曦道:“我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说谎。我本来一心为国师府做事,可那种种行径,让我无法容忍,而且国师因为得不到柳轩,屡次针对我师门,就算我被师尊逐出绮霞峰,但毕竟是我出身之地,这才厚颜转回。”   林侨沉吟着皱了眉。   城阳先生本是故意挑拨林掌门跟林朱曦对上,如今见她们竟停了,便道:“哼,我们当然也没有说上官宗主的不好,但事情总要水落石出,上官宗主为何不现身?倒是叫人疑虑。”   就在此时,只听张玄太道:“师父!”   刹那间,众人齐齐地抬头,却见一道身影自最高的栖霞居的方向冉冉飞来,月白的道袍凌空,宛若仙人迎风。   而细看,青山碧水映着一张难描难画的玉容,秋水星光般的明眸,清清冷冷,身形娇袅飘逸,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瞬间,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上官松霞降落在林朱曦身前,林朱曦跟谢白袅等急忙行礼。   松霞君并不理会,只寒声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城阳先生虽是见过她的,但再次亲眼目睹,仍是有些自惭形秽之意:“上官宗主,朝廷……”他呼吸急促,看向身旁的皇都特使,却见对方只管呆呆地望着上官松霞,好像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能开口。   他心里暗暗恼怒,却听是林侨道:“上官宗主,你总算现身了。”   上官松霞向着她一颔首:“小徒无礼,得罪林掌门了,只是没想到,林掌门也会参与此事,叫人意外。”   林朱曦在旁听她说“小徒”,心里的喜欢无法形容。   “我是为了玄门同修的情谊而来,”林侨则规矩地还礼,犹疑:“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管,只想知道赤云子,白石真人到底如何身亡的。”   上官松霞垂眸:“赤云子跟白石真人,确实死在绮霞峰。”   林侨眉头越发皱紧:“谁人动的手?”   上官松霞道:“虽非我亲自动手,但也并无区别。”   广云子方才被林朱曦打了耳光,很是下不来台:“上官松霞,你总算承认你杀同修了!”   上官松霞道:“这话错了。”   “哪里有错!”   “他们已经不算是同修。”   “你!”广云子气的色变。   林侨问:“上官宗主,你到底何意。”   城阳先生也道:“上官宗主,你既然承认他们之死,也可算是你亲自动手,为何还要强辩?”   跟随他们而来的,有不少赤云子跟白石真人的门人,听到这里,便纷纷鼓噪:“杀人偿命!”   上官松霞不为所动:“那日绮霞峰被妖魔围困,我亦受伤,赤云子跟白石真人及时赶到,我还以为他们是为相助我而来,谁知,他们竟趁我不备偷袭。我才知道他们是跟妖魔是同路。”   林侨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什么,这话可当真?”   城阳先生跟广云子道:“胡说,绝对不可能!”   又道:“这是污蔑!松霞君,何必编造如此谎言!”   上官松霞道:“我行事从来光明磊落,没有必要说谎。”   林朱曦眼珠一转:“是了,当时围困绮霞峰的妖魔,乃是被国师命人散播的谣言蛊惑策动,谁知仍是不敌师尊。这种情况下赤云子跟白石真人本没有必要再赶来绮霞峰,可他们偏偏来了……”   谢白袅点头道:“他们当然应该是受了国师所托意欲对宗主不利的,据我所知……白石真人的上监书院,便有好些皇朝的达官贵人之后在内修行,至于赤云子……呵,想必不用我说。怪不得宗主说他们已经不是同修,能被名利权势所左右的,算什么正经修道之人?”   林朱曦瞥了她一眼。   虽然两人“背道而驰”,但为了上官松霞,如今一搭一和,浑然天成。   林侨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当下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宝剑放下。   城阳先生跟广云子颇有点气急败坏:“这全是你片面之词!有什么可信!”   林朱曦道:“你不是来要解释的吗?师尊的解释还不够详细?还是你耳朵聋了,心给脂油迷了?”   城阳先生磨了磨牙,他们几人之中,数林掌门修为最为深厚,所以先前他巧舌如簧、利用道门情义等话说动林侨一同前来。   如今林侨显然不想再跟上官松霞动手,他也无可奈何。   于是看向旁边朝廷的特使跟那领兵的将官,连连咳嗽数声,两人才终于大梦初醒似的。   在未见上官松霞之前,因她是女子身份,这些养尊处优的京城官员,自然大有轻视之意。   谁知,如今见过上官松霞的相貌气度,竟不知如何,连声音都放的格外轻了些:“呃……上官宗主,那、那吴中柳家,九公子柳轩可在山上?”   上官松霞不言。   特使舔了舔嘴唇:“上官宗主,如今柳家的人告了宗主拐带人口,实则是谋夺柳家的家产,不知宗主做何解释?”   上官松霞道:“我无解释。”   林朱曦欲言又止,谢白袅也觉着自己不便插嘴。   正在那两个朝廷官员发窘的时候,张玄太呵呵一笑:“两位大人,此事我最清楚,这全是误会,当时柳家满门覆灭,宗主是为护住柳轩才带他回山,至于柳家的财产等,是小师弟自己主张送至山上的,此事他亲自跟我谋划过,而且柳家铺户上山来的那些掌柜账房等,小师弟也是亲自见过的,他们自然清楚,小师弟绝非是被胁迫之流。”   特使忙道:“那……柳家九公子何在?叫他出来当面说明如何?”   上官松霞回山后,便没提过柳轩,玄太也不知如何,便看向上官松霞。   那夜,秀骨剑刺入那具身体,那一声“我做错了什么”,犹然在耳。   上官松霞的脸色,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并非完全的波澜不惊,而是一种点到为止的微妙的感伤。   城阳先生也看出异样,跟着问:“九公子到底何在?”   林朱曦怒道:“催什么!闭嘴!”   上官松霞抬手,沉默片刻才道:“今日之事,本不该发生,正如朱曦所言,绮霞宗所遇之劫数,从我救下柳轩,得罪本朝国师开始。”   林侨众人屏息,静静看她。   上官松霞缓缓道:“先是山贼,后是群妖,甚至赤云子跟白石真人也成为他们的马前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如今又是你们。”   她抬眸扫过在场众人,就连城阳先生跟广云子,被她的目光扫视,都忍不住慌忙躲开。   上官松霞道:“如今天下刀兵将起,妖魔横行,修道者本该以捍卫苍生为己任,你们却在这里钩心斗角,自相残杀。”   她轻轻地叹了声,微微闭上双眼:“柳轩已死,甘露真人也不必再枉费心机。”   那特使大惊:“什么,柳轩死了?怎么死的?”   林朱曦跟谢白袅等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松霞,却见师尊的脸色有难得的恍惚。   没有直接回答这句,上官松霞只道:“从我修行始……我的手上,从没沾过无辜者的血,除了……”   她没继续说下去,只唤:“玄太。”   张玄太正在发呆,闻言忙上前:“宗主有何吩咐?”   “你听好,”上官松霞道:“从今日起,我便不再是绮霞宗的宗主,由你继任宗主之位。”   玄太大惊失色:“师父?!”   林朱曦跟谢白袅、穆磊穆青等也都惊怔。   上官松霞眼神漠然,张玄太一见,心惊胆战,急忙跪在地上:“师尊,请三思!三思啊!”   林朱曦等众人也跟着跪倒。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上官松霞不为所动。   此时,林侨跟城阳先生等也自惊愕之极,林侨道:“上官宗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上官松霞却看向朝廷的那个将官,脸色仍是如挟冰雪:“你们回去告诉甘露真人,他跟绮霞峰的事,到此为止。倘若他还是哓哓不放,直管来找上官松霞,但如果他敢伤及我门中任何一个弟子半分,我必亲自进京,会他一会!”   就在众人都呆若木鸡的时候,上官松霞一张手,秀骨剑腾空而起,落入她的掌中。   上官松霞纵身飞起,一声断喝,剑光如同青霜漫天,剑气过境,只听轰然声响,震得每个人都耳鸣眼花,同时脚下的地面仿佛开始震颤,几乎站立不稳。   人仰马嘶中,突然有人叫道:“山、快看!山!”   慌张的喊叫声中,林侨先已经发现,方才随着上官松霞的剑锋所致,就在他们身后的一座山峰,赫然竟给劈开了两半,中间兀自有青烟弥散。   林侨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原先以为自己的修为,至少也能追的上上官松霞之七八,可如今看到这一幕情形才知道,能有四五分,已是不错。   在场的士兵们亲眼目睹,一个个惊怔骇然,恍若失神。半晌才纷纷躁动起来,惶惶如蚁。   正在众人仓皇不安的时候,突然长空鹤唳,所有人抬头看去,却见天际仙鹤影动,竟是一人骑鹤而下。   那人生得仙风道骨,气质高贵儒雅,透着一点书卷气,赫然正是敬天宗的傅东肃。   那朝廷派来的特使,先前吓得腿软,旁边的将官更是如雷惊了的孩子般张口结舌,连自己的马儿给吓跑了都不知道。   见到傅东肃,众人的心神仿佛才缓和了几分。   林侨众人也打起精神,向着傅相行礼。   傅东肃看了眼上官松霞,不动声色地扫过那歪斜中裂的山峰,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各位来的这样齐全。”   林侨因为知道自己被人当了枪使唤,心里颇为惭愧,脸上便有些冷意,闻言道:“哪儿是什么好日子,明明是‘不宜出行’,怎么傅相也到了?”   傅东肃道:“我是听闻绮霞峰有一点事,我恰好也知道些内情,所以过来看看有无可帮忙之处。”   城阳先生早在看见傅东肃的时候就改换了一副歉然面貌,带笑道:“不知傅相知道的是什么内情?”   傅东肃清声道:“吴中柳家的九公子柳轩,被妖皇附体,杀了赤云子跟白石真人。”   在场几个同时哗然:“当真?!妖皇……”   城阳先生忙问:“可刚才上官宗主说过,柳轩已死?这又是怎么回事?”   傅东肃微笑道:“既然宗主如此说,想必妖皇也已经被宗主所诛。”   “宗主果然杀了妖皇?”林侨问上官松霞:“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   城阳先生跟广云子等却半信半疑。   上官松霞仍是默然。   傅东肃看向城阳先生:“先生莫非不信傅某?”   “不不!傅相所言,岂敢质疑。”   傅东肃才又一笑,环顾周遭,道:“总之,上官宗主的人品行事,称得上是我等效法的楷模也不为过。我傅东肃跟敬天宗都可以为她担保。而我傅某人,也誓同上官宗主共进退,若质疑她,便是质疑我,针对她,亦是针对我。”这几句话,软硬兼施,绵里藏针。   傅东肃说完后,含笑看向面前众位:“各位,意下如何?”   城阳先生等可以厚颜无耻地来绮霞宗闹事,但是傅相却不同,不管是身份地位,人脉威望,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上官松霞不能比拟的,何况还有敬天宗在后。   众人哪里敢再说什么,而傅东肃的态度偏又甚是温和,给足了他们颜面。于是顺势下坡,拱手行礼:“一切都听傅相吩咐。”   道门众人,跟朝廷的兵马,很快地偃旗息鼓,原路返回。   现场方定,众人回到宗内。   才进内厅,张玄太先按捺不住,跪地道:“师尊先前所说的话,还望收回!”   傅东肃并不知何事,便只静观其变。   只听上官松霞道:“不必多说。就按照我吩咐行事便是了。”   “师尊!”张玄太跪着不敢抬头,越急越不知如何开口:“师尊啊……”   林朱曦也跟着跪倒:“师尊,何必因为那些小人而说气话呢,师尊若不为宗主,绮霞宗岂能再存于世间?”   傅东肃听了这句,才蓦地惊怔,他转头看向上官松霞,却未出声。   上官松霞的脸色,却是波澜不惊:“我并非为了别人如此,也不是赌气。而是深思熟虑,我已经没资格主持绮霞宗。”   “师尊何出此言?!”几个徒弟都着了急,连门口的穆青穆磊等也惶然不安。   上官松霞瞥了眼自己的右手,悄悄地把手握起来:“总之,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做出的。另外,不日黄庭兴许会回山来,将来绮霞宗是否能发扬光大,全靠玄太你跟黄庭了,你们一个个规谨自持,别辜负为师期望就是。”   张玄太苦劝不动,眼泪都要冒出来:“弟子,我如何能够……”   上官松霞却已经站了起来,折身入内,傅东肃一声不响地跟上。   往栖霞居的路上,沉默半晌,傅东肃问:“怎么突然做这种决定?”   上官松霞道:“并非突然,早有这种想法,时机到了而已。”   傅东肃转头细看:“是你这一趟山下之行,出了事?是不是……那个柳轩……”   上官松霞转开头去。   “他真的死了?”傅东肃轻声问:“真的是你动的手?”   上官松霞止步,往栏杆前走近,看着外头白瀑入水,水汽蒙蒙:“是我。”   傅东肃屏息,继而道:“你,难不成是因为他才想急流勇退?”   轻轻笑了声,上官松霞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已经不适合当这个宗主了。”   “我不懂,想必你的弟子们也不明白,”傅东肃知道她不愿意提这个,但他仍是想弄清楚:“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   他将目光从身边人面上挪开:“你瞧瞧方才的情形,虽都是玄宗同修,但谁不是各怀心思的?先前死了的赤云子,白石真人,他们无非是想靠着甘露国师,或者为荣华富贵,或者为长生之计,或者为了虚名儿,不择手段,虚伪卑劣……只有你,我问你,你从来可曾为自己着想过半分?”   “我?”她笑了:“我自己有什么可想的?我对那些,毫无兴趣。”   “真的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傅东肃打定主意,刨根问底。   上官松霞的眼中浮出一丝茫然,心里突然浮现一幕场景:   “师父对我最好了。”   “我是绝不会离开师父的。”   “我想陪着你。”   她还记得,少年过于烂漫的笑,以及那松子糖的滋味,明明过于甜腻,可不知为何,此刻心里竟又泛起一些微苦。   “吱吱……”   上官松霞回神,发现是那只许久不见的金丝小猴,蹦蹦跳跳上了栏杆,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柔顺的金毛。   傅东肃看出她方才有一瞬的走神。可她不说,他便改了个话题:“那,你若不做这个宗主,以后是何打算?”   “修行吧。”上官松霞简单地回答。   傅东肃道:“是仍留在山上呢?还是要云游四方?”   上官松霞仰头想了会儿:“应该会离开绮霞峰。”   傅东肃的眉峰悄悄一挑,然后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我看你的元神仿佛不稳,”借着这个机会认认真真调养调养也好。”   他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让人觉着他不是蓄谋已久而是偶然想起的:“对了……不如你随我回大雪山去?那里到底比这里清净些。”   傅东肃心里虽然渴望,语气却还是试探着的,虽是热切之心,却没有奢望她会答应。   不料上官松霞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那就叨扰傅相了。”   傅东肃大喜过望,唇角牵动,却不便把喜悦表露的过于明显:“哪里,求之不得。”他几乎就想再问一问,要什么时候启程,当然,最好是立刻就走。   可又不敢催的太急。   当天,绮霞宗上下就已经知道了,上官宗主指定张玄太继任,而她自己,则要跟傅东肃去大雪山了。   林朱曦听到这消息,第一时间赶来栖霞居。   灯火已经亮起,她看着那熟悉的门首,慢慢地拾级而上。   站在门口,望着里间的身影,林朱曦有些迟疑地:“师尊!”   灯影中,上官松霞长睫低垂。   就在林朱曦以为她不会再理会自己的时候,上官松霞道:“何事?”   她急忙进内:“听说师尊要去大雪山?可是真的?”   “嗯。明日便走。”   林朱曦的心凉了半截:“这么急?为什么?留在绮霞峰不行吗?”   上官松霞转头,沉静地看着她。   林朱曦的眼中已经涌出了泪,她在上官松霞面前从来不敢逾矩,此刻忍不住哽咽:“我、舍不得师尊……”   上官松霞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终于道:“你的性子过于急躁,出去历练了几年,也没有收敛,幸而本性不坏,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虔心修行,不要再行差踏错。”   她向来是个感情内敛的人,说出这番话,其中便蕴含着原谅,接纳,爱惜,以及渴盼成才之意。   林朱曦自然明白,双眼之中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她心头暖慰,当即跪倒在地:“师尊……我才回来,您就要去敬天宗,既然一定要去,那不如,让我跟着您……”   “休说这话,”上官松霞一笑摇头:“何况绮霞宗这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黄庭是不会在山上久留的,你留下,必要之时还可以相助玄太。我也能放心些。行了,回去吧。”   林朱曦擦了擦泪,抬头看向她,心里还有一句话,只是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后,又会不会惹怒上官松霞。   终于她还是没有提,而只是默默地磕了头,退出了栖霞居。   金丝猴站在门口的石桌上,歪着头目送林朱曦出门。   林朱曦走了片刻,却见前方灯影下站着一个人,她认出那是谁,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林朱曦挡在路上,生恐这人也去栖霞居似的:“你可别说要去见师尊。”   谢白袅挑着灯笼:“师姐,师尊真的要去敬天宗吗?”   “你说呢?”林朱曦没好气地。   谢白袅道:“师尊从来不肯对傅相假以颜色,此番答应了,难道……”   “住口!”林朱曦即刻打断她:“你少在这里妄自揣测。去敬天宗做客不行吗?”   谢白袅低头不语,林朱曦恶声恶气:“你怎么还不走,赶紧回你的南华去罢了!”   “师姐有没有,跟师父提大师兄的事?”谢白袅的声音很轻。   林朱曦的心一顿,刚才她确实想说来的,可到底没有勇气:“呸,亏你有脸还跟我说。”她心里窝着的火已经过了好几年,这会儿这个祸头就在跟前,竟忍不住:“当初师父就不该收你,要不是你,我跟大师兄这会儿便好端端地在绮霞宗呢,又怎会生出这么多变故!还害得大师兄生死不知,你这个害人精!”   夜色中,谢白袅的眼中也有薄薄的泪光:“我……也没有办法。”   林朱曦气急了:“什么没有办法,师父许你进宗门修炼,对你寄予厚望,你却来谈情说爱,还毁了我跟师兄,害得师父伤心……却说什么没有办法?你这种女人既然缺不了男人,又何必辛辛苦苦进道宗,你留在南华当你的小公主,要多少男人找不到,偏来祸害绮霞宗!”   “我不是要谈情说爱……”谢白袅垂头道。   “滚!我才不听你这些鬼话!”林朱曦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谢白袅被推得往后歪倒在山石上,眼见林朱曦要从面前走开,谢白袅道:“我确实是故意、故意要大师兄跟我走的。”   林朱曦脚步一顿,转头瞪向她:“你……”   谢白袅道:“可我不、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林朱曦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谢白袅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看向林朱曦:“绮霞宗是北地排的上名号的宗派,而师尊,更是唯一的女宗主,我来之前,明察暗访过许多道宗门派,才选定了绮霞宗。”   “你、”林朱曦心头发冷,逼近:“难道你还有什么图谋?”   “我是有私心的,”谢白袅低低道:“南华国力日渐衰弱,东华皇朝的野心,父王跟我都早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一日,南华会给彻底吞灭,我本来想请师尊为南华助力,比如,做南华国师,可是师尊并无世俗之心……”   林朱曦的心怦怦而跳:“难不成,因为这个你恨了师尊才……不,不对……”   “当然不对,”谢白袅索性把手中的灯笼放下:“我敬重师尊还来不及呢,但是南华不能缺人,所以我看上了大师兄。”   林朱曦倒吸一口凉气:“你!”   谢白袅道:“绮霞宗能有如今规模,全靠大师兄操持,而且我知道,大师兄的修为非同一般,有一次我甚至听傅相私下里说起过,若是大师兄能潜心静修,将来修为未必不能超过师尊。”   话未说完,林朱曦上前,劈头盖脸给了她一个耳光。 第47章 云螭:“你是只鸡。”……   当初谢白袅跟穆怀诚出事, 绮霞宗上下都以为两人是“两情相悦”。   林朱曦虽然对谢白袅动了手,但心里却也是这么以为的。   毕竟谢白袅出身高贵,生得又绝色, 温温柔柔,惹人怜爱。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竟是这么说。   原来果然不仅是私情, 而是“别有用心”。   手掌心里有些发烫, 林朱曦近距离盯着谢白袅, 呼吸都有些不稳:“你的意思是, 你并不喜欢怀诚师兄,而只是想拐带他, 让他替你们南华效力?!”   谢白袅轻声道:“师姐, 怀诚哥哥那么好, 我怎会对他无心。”   林朱曦深吸了一口气:“但你仍然利用了大师兄!你明知道他不会离开绮霞宗,你也知道师尊舍不得他……”   “师姐,”谢白袅轻叹:“你自然明白,就算我用了些卑鄙的手段, 但如果怀诚师兄不愿意离开,那我也是无可奈何。”   “我呸!”林朱曦气不打一处来:“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明知道,师尊一旦知道你们有私情, 自然会按照门规处置, 大师兄不走, 岂不是坏了本门规矩, 他怎么会让师尊为难!”   谢白袅听了这句,竟笑了笑:“师姐,确实很了解他。”   “你竟还有脸笑, ”林朱曦心中的厌憎之意越深,几乎暴跳如雷:“除了师尊之外,大师兄是对我们最好的人,如父如兄如同师长,宗门上下,哪个不敬爱,只有你这样卑鄙小人才会去害他。我真该立刻杀了你!”   若是还没回师门之前,林朱曦必然是要动杀招了,但上官松霞才许了她回山,又说了好些令人心暖的话,她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犯杀孽。   否则,上官松霞再也不肯原谅不说,恐怕还会因此而失望伤心。   忍了又忍,林朱曦道:“你给我滚,立刻滚下山去,别再出现在绮霞峰!”   谢白袅的长睫闪了闪,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师姐,我……想给师尊磕个头。”   “不必!”林朱曦立刻否决:“你不见师尊,反而对她好!”   谢白袅道:“师姐,师尊的心胸非你我能及,她未必还记恨着我,就如同她已经重新接纳了师姐……可见师尊比之先前,性情也有所变化。”   林朱曦见她拿自己说事:“你跟我相提并论?师尊如何,也轮不到你妄自揣测!总之有我在,就不许你去见,滚!”   谢白袅顿了顿,俯身把地上的灯笼捡了起来:“师姐可知道,师尊为什么突然要把宗主之位传给玄太师兄?”   林朱曦一顿,眯起双眼看向她:“说的跟你知道似的!”   不料谢白袅回答:“我虽然也不知道,但兴许能猜到几分。”   谢白袅出身宫廷,心思原本就比寻常女子缜密,她看林朱曦似有疑问之意,便道:“今日师尊当着山下那些人说的话,大有深意。上回师尊去南华,带着那个……小师弟,不知为何,我总觉着师尊对小师弟极是偏宠。听傅相爷的意思,小师弟被妖皇云螭附生,或者,师尊是为了除妖,将小师弟一并杀了。”   林朱曦心里虽然隐隐地也有这个念想,可却不敢说。听谢白袅提起,她咬了咬唇,心底浮现那少年清隽过人的容貌,却扭头道:“就算杀了又如何?那可是妖皇!当然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铲除的。”   “师姐能这样想,但师尊跟我们不一样,虽然说除魔卫道,但小师弟究竟是无辜的。”   林朱曦觉着这话很是讨厌,可同时又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谢白袅继续道:“而且,小师弟到底又跟师尊相处了那么些日子,师尊本就是个重情义的,哪里能轻易放下。我担心的是……”   “什么?”林朱曦忍不住问。   谢白袅叹道:“我担心师尊由此,生出心魔。”   “心魔……胡说!”林朱曦心头惊跳,却忙又呵斥:“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是,我不说了,”谢白袅乖乖地答应了声,又道:“师姐,你容我去面见师尊一次吧?”   林朱曦正纠结于那个“心魔”,听她又提此事,突然多了个心眼:“你这么不死心地要见师尊,总不会只是为了给她磕头吧?”   灯影下,谢白袅垂眸,她不言不语低眉垂首之态,显得格外娴静高贵,可惜在林朱曦眼中,竟似蛇蝎,令人又厌又惧。   林朱曦眼神变化,试着问:“你总不会贼心不死……把主意打到师尊身上!”   谢白袅听了这句,稍稍沉默后道:“我不瞒师姐,我是想,师尊既然想去大雪山,那,我或者可以试试看,请师尊去南华……”   林朱曦的双眼瞪的极圆,像是夜色中的猫鹰。   她盯着谢白袅,匪夷所思。方才开口之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多虑,没想到一点儿没低估自己的这小师妹。   “小公主,”林朱曦冷笑着:“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干脆把绮霞宗上下都带去你南华就是了!”   谢白袅虽未开口,但她的眼神却仿佛是充满了“不能”的遗憾,因为如果可以,她确实想这么做。   林朱曦的笑容凝固,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咬牙道:“你赶紧带着你这念头有多远滚多远!不用想,不用提!你根本不用问师尊,我这里你就先过不去。”   谢白袅默然片刻,终于说道:“师姐,师尊开宗立派的初衷,不过是想尽己身之力,对那些无能为力走投无路之人,能多庇护一个是一个。她也曾教诲过我等,若我们修得道法,小则可以自保,大则可以庇佑苍生,如今南华的百姓们面临兵祸席卷之患,而以师尊之能,只要她插手,自然能护南华安泰,区区一个东华皇朝算什么……”   上官松霞极少在弟子面前刻意展露威能,除非是下山除魔卫道,今日,还是头一次。   她因为要镇住甘露真人,所以不惜在众人面前剑劈峰峦。   谢白袅亲眼见识过她劈山之能,如何不心旌神摇,竟生出此念。   “不用跟我花言巧语,你若再说一句,我就跟你刀剑相向,”林朱曦盯着谢白袅,不容分说,斩钉截铁道:“南华的百姓,是你南华子民,南华王昏庸无能,不敌东华皇朝才有此患,是输是赢,成王败寇,不过是气运而已。何况世俗争斗,仙人不涉,师尊跟大师兄可又是不同,你得了大师兄不够,竟还想拉师尊下水……你简直痴人说梦,人神共愤!”   谢白袅沉默片刻:“东华皇朝有一个甘露真人,若大师兄真心要助我,南华也未必就落魄到这种地步,这些年大师兄跟我貌合神离……他心里想的是谁难道你……”   不等说完,林朱曦一把攥住谢白袅的脖颈:“你说够了没有?真的想让我在这儿杀了你?”   谢白袅手中的灯笼摇晃,焰火吞吐,竟是将一个好好地灯笼给烧毁了。   火光明灭中,谢白袅并不反抗,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林朱曦:“师姐……”   林朱曦忍了又忍,终于狠狠地将她放开。   “师姐,”谢白袅咳嗽数声:“我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毁于人手,不管怎样,我都想尽力而为。”   “你尽你的力,别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林朱曦微微昂首,道:“何况对我而言,师尊就是我的国与家,谁若想打师尊的主意,也就是要毁了我的所有,你试试!”   四目相对,谢白袅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看地上已经给烧坏了的灯笼:“好,我走。”   她咳嗽着,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林朱曦一直凝视谢白袅离开,却仍不放心,去前方把穆磊唤来,让他派两名弟子悄悄监视着谢白袅,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来告诉。   幸而一夜无事,次日早上,穆磊告知林朱曦,谢白袅天明之时,对着栖霞居方向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   张玄太有点意外,对林朱曦道:“小师妹怎么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林朱曦想到昨夜她那些痴心妄想的话:“急匆匆?我还觉着她走的不够快呢。”   正这时侯,山下弟子报信,原来是黄庭回山了。   林朱曦跟张玄太大喜过望,齐齐地跑出去迎接。   黄庭在快到绮霞峰的时候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绮霞峰无碍。   三名弟子相见,各自行礼,只是因为黄庭也听闻了上官松霞要离开绮霞宗的话,那相见的喜悦就似昙花一现便没了。   黄庭忙不迭地赶来栖霞居拜见,正傅东肃来找上官松霞,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   看到是这样情形,黄庭急忙停步,他轻轻地扫扫身上的尘,安安静静,垂手站在门边等候。   上官松霞回头看见,眼中多了一点笑意:“你回来了。”   黄庭这才移步进门,跪地行了稽首礼:“师尊!您无恙!”   上官松霞笑道:“起来吧,见过傅相。”   黄庭站起身来,向着傅东肃也行了礼:“昨日的事,我有所耳闻,多谢傅相爷仗义执言。”   傅东肃微笑道:“多年不见,黄庭你依旧这样清正威明,上官,你收了个好弟子。”   说着,便走开了数步,给他们师徒说话的机会。   黄庭这才问道:“师尊,好好地为什么要离开绮霞峰?”   上官松霞道:“玄太没有跟你说吗?”   黄庭道:“说了,但我不懂!师尊为何说自己没有资格再执掌绮霞宗,师尊若没有资格,还有谁能担得起?”   上官松霞看了他一眼:“其实我早就思虑过此事,你可知道,我为何没有选你。”   黄庭将头一扭:“徒儿不想知道,有师尊在,绮霞宗的宗主,就一定是您。”   上官松霞皱眉:“怎么,这么快就逆反起来了?”   黄庭欲言又止:“师尊,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执着计较之人,之前大师兄下山,师兄弟几个,只有我跟玄太还在,我在外,玄太在内,可知我心里也很感激玄太,我不是算账的料,若非是他上下操心,谁还能补上大师兄不在的缺?而且我心里也清楚,师尊是良苦用心,因为我一直在外,事务繁忙,无法抽身,若是担任宗主,便不能再似先前一样天下四处走动。”   上官松霞点头,温声道:“你能想到这点,可见我没白用心。”   黄庭却道:“可是……玄太纵然有千般好处,岂能替代师尊?”   上官松霞耐心地说道:“你是个不在意虚名的人,怎么这会儿也拘泥起来了。我跟你一样,都是没法儿在细事之上用心的。这些年来,修为并无进展,俗事也不尽人意,我早就想急流勇退。”   黄庭欲言又止。   上官松霞又道:“所以我叫玄太执掌,其实也是私心要卸下担子,何况我就算不担任宗主,却也还在,还是……你们的师父。”   听到最后一句,黄庭的眼圈红了:“师尊!”他没法自控情绪,鼻子一酸,眼睛里竟有泪光闪烁。   而门口处,张玄太跟林朱曦两个,脸上也各自透出悲凄不舍。   上官松霞却看向门口:“进来吧。”   三个徒弟站在面前,上官松霞道:“你们都是好的,素日我说的话,你们也肯听。如今我要暂时离开,山中的事情,玄太跟朱曦多用心罢了,黄庭是个待不住的。可不管你们身在何处,都要记得,绮霞宗的人,聚如烈阳,散似星火,门中弟子必要相互扶持,绝不自相残杀,一切,以苍生为念。”   三人跪倒在地:“师尊教诲,谨记在心。”   交代过后,上官松霞骑了梅花鹿,傅东肃骑了仙鹤,在绮霞宗众弟子的肃然目送之下,启程往西北大雪山方向而去。   傅东肃人在鹤背上,转头看向身边的上官松霞,笑道:“还记得上次,咱们这样御风而行是在何时?”   上官松霞道:“也没多久,不就是去崆峒山听讲的那次吗。”   傅东肃笑道:“我以为你忘了。”   上官松霞转头看他:“难道我的记性差到这种地步了?”   “不是记性,”傅东肃似笑非笑,半真半假道:“你这人,对于一些你不看重的事或者人,记忆就淡漠的很,好像是刻意忽略了似的。所以我以为你会把此事忘了。”   “哦,原来傅相觉着,自己是我不看重的人吗?”   傅东肃哑然:“原来你也会开玩笑。”他心里愉悦,旋即轻笑起来。   先前上官松霞应允去大雪山,傅东肃面色淡定而内心惊悸。   虽然名义上说是什么“歇息调养”之类,但在这个敏感之时,她居然答应跟他同行,这底下的意味,傅东肃简直不敢细想。   大雪山敬天宗这边,早得了傅东肃传信,早就准备妥当。   两名弟子在百丈台上,远远地看到云层之中的仙鹤跟梅花鹿,便知道是傅东肃跟上官松霞到了,急忙吹起号角传送消息。   低沉悠远的号角之声,在雪山上幽然飘送。   在上官松霞跟傅东肃还未降落云头,底下大雪山的众弟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列队山门,只见亭台廊阁被白雪覆盖,但登山入门的路,却给打扫的干干净净,两侧站着的都是大雪山的弟子们,统一的深蓝道袍,白雪苍山古道观,别有一番肃穆庄严气象。   一重山门口,则是负责仪仗的弟子们鼓瑟吹笙,奏响仪乐,恭迎上官宗主。   上官松霞看到这般阵仗,却吃了一惊,看向傅东肃道:“这是为我吗,或者,傅相每次回山,都是这般情形的?”   傅东肃哈地一笑:“你就当是我排场大吧。”   上官松霞摇了摇头:“何必弄得人尽皆知。”   傅东肃竟道:“什么人尽皆知,我恨不得天下皆知。”   上官松霞瞥了他一眼。   此时,敬天宗的迎客真人带着门中众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他们方向迎了过来,傅东肃向着上官松霞含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当入乡随俗,请吧。”   上官松霞在敬天宗的流风堂住下,距离傅东肃的回雪阁只有一架桥的距离。   敬天宗位在西北大雪山,顾名思义,终年积雪皑皑,只在开春六七月的时候,才会有很短的草长莺飞的时日,   这流风堂,更是建在最高的中峰之上,其实跟傅东肃的回雪阁并不是在同一座山峰上,而是两座高峰,遥遥相望,中间一道天桥,才把流风堂跟回雪阁连在了一起。   而在桥下,便是万丈深渊,积雪迷雾横亘其中,完全看不到谷底的情形如何。   真真是高处不胜寒了。   上官松霞喜欢此处的清净,一天之中除了伺候她饮食起居的女弟子冷婉外,再无他人搅扰。   敬天宗确实也有女弟子,起的名字,多半是带“女”字的。这冷婉人如其名,性情温婉,行事谨慎仔细,上官松霞本身是个一切从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冷婉甚是细心,有些事就算上官松霞不说,她也能看得出来,却又极有分寸,做事很叫人舒服。   傅东肃知道上官松霞的性子,除了才来的那天,门派中盛大的欢迎仪式外,其他的也都能省则省,就算是掌门跟上官松霞寒暄,也给他挡了回去。   不知不觉,已经在大雪山过了半月有余。   这些日子,上官松霞除了闭门静修外,偶尔所做的不过是喂喂那只跟着自己来至大雪山的小猴子,然后便是跟傅东肃会面,一杯清茶两枚枣子,说上几句话,竟是不问世事。   是日,上官松霞心血来潮,无心静坐,便从流风堂出来。   她一直向下缓步而行,边走边打量山中雪景。   小猴子跟在她身后,蹦蹦跳跳,时不时地还跳到路边雪中,去摇晃那些挂着雪花的小树枝,憨态可掬。   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山门牌坊,几个小道士正在扫雪,因为天冷又累,便缩在牌坊旁边,搓着手躲风。   “再扫完这一段儿就好了,往流风堂那段,不必咱们。”   “是了,听说流风堂那段,是冷婉师姐带人清理的,毕竟那里住的可是绮霞宗的上官宗主,傅师伯亲自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就算是打扫都不必咱们这些人插手呢。”   上官松霞本正要走过去,听他们提到自己,一时站住。   正在想要不要折回去,便听到他们又说:“这上官宗主来到咱们敬天宗,不是要同傅师伯双修的么?怎么这么久了,也没有动静?”   一句话引得众人沉默,顷刻才有人笑道:“混账,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那人道:“我关心傅师伯,问一问又怎么样?先前上官宗主在绮霞宗,要见面儿还得千里迢迢地赶去,如今总算只有一桥之隔,怎么反而停止不动了。”   “你倒是心急!怪不得你的修为一点儿进展都无。”   上官松霞已经转过身,但以她的修为,那些话却仍是传入耳中:   “据说咱们敬天宗上一次飞升的祖师还是在二百年前,如今宗内资质最佳修为最高的便是傅师伯,可师伯的进阶不知为何竟停了不前,若是能跟上官宗主双修,必事半功倍,更是我敬天宗的荣耀。我是盼着能成事儿,岂不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的修为虽然不济,可未必不能跟着师伯沾光啊。”   众人才笑了起来。   上官松霞站住脚,低头看着雪地上自己踩出来的脚印,闲言碎语对她而言,本是过耳便忘,并不会往心里去,但不知为何,方才那些话一句句甚是清晰,都在她的耳中。   与此同时,却还有另外一个声音道:“他们都想跟师父双修,我想……”   “咯吱,咯吱。”细微的几声响动。   在她眼前雪白的雪地上,府绸镶白的云头履停在哪里,袍摆却仍是随风轻轻一晃。   上官松霞抬头,正对上傅东肃凝视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竟然无言,上官松霞重又垂首,缓步往前。   她走到傅东肃身边,正要经过,却听他道:“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上官松霞停住:“哦?”   傅东肃道:“我肯来敬天宗,我已经心满意足,绝不会强求你什么。”   他身上是沉香的味道,在雪中显得有几分清冷。上官松霞想了会儿:“你的修为,为什么不能再进一步了?”   “我也不知,总之,就好像在一张网内,不管如何用力都没法儿挣脱。”傅东肃无奈地。   上官松霞道:“先前我总觉着,是因为忙于宗内的事情,所以才耽搁了自身的修为。可这些日子我在这里,竟也无法静心,就如同你方才所说,我也……如同是在一个茧里,浑浑噩噩,竟似无路可去。”   傅东肃转身,眼中流露诧异之色:“上官……”   上官松霞思忖片刻,竟问道:“双修的书,傅相可有吗?能否借给我一观?”   青丘。   跟大雪山的白雪皑皑不同,青丘处处绿草如茵,一派盎然景象。   这是传说中的狐族的故乡,并无任何天敌跟外来者,大大小小的狐族聚居于此,嬉戏不知世事。   但最近,却多了两个外来“人”。   狐女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慢慢地返回自己的院落。她本是狐族公主,先前执意出外闯荡,在紫皇山上落脚,如今回来,还带了外人,自然给狐族长辈们一顿痛骂。   才回到屋内,撷翠公主便忙地赶上来:“你终于回来了,妖皇哥哥先前又醒了,我差点没摁住他,还好之前有所防备,早早喂他吃了宁神丸,这才又睡了过去。”   献姬颇有些焦头烂额,忽然问:“这次是哪一个?”   撷翠公主道:“是那个柳公子。”   献姬张了张嘴:“还好,这个容易对付些。”   撷翠公主苦笑:“柳公子虽不喊打喊杀,但他一心要去找上官松霞,也实在难办。”   原来,在两人救了云螭回来后,云螭命悬一线,献姬跟撷翠公主不惜取了自己的内丹给他疗伤,可不知如何,云螭就算昏迷中,也始终拒绝不能收。   幸亏青丘的药草遍地,献姬只能亲自去采药,又趁人不备,偷偷地去狐族长老房中偷些灵丹妙药之类的回来喂给云螭。   阴差阳错地,竟还保全了他一口气。   而云螭在醒来后,却发生了极其古怪的变化,他一会儿是妖皇云螭,一会儿却又是柳家的小九。性格自然也是在两个极端之中跳跃。   但不管哪一个,对撷翠公主跟献姬而言,都很棘手。   给云螭换了药,撷翠公主去打盹的功夫,献姬在旁边照看着。   方才她给长老唤去,听说了好几个消息,虽然看似跟她无关,却仍是让她的心为之大乱。   出神中,献姬没有发现,原本昏睡的云螭慢慢地坐了起来。   “好疼……”他打了个哆嗦,喃喃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   献姬忙跳起来:“妖主您醒了!”   云螭的眼神茫然:“妖什么?”   献姬一听,就知道他还是“小九”,便道:“柳公子,您觉着好些了吗?”   云螭的眼睛瞪大了几分,怒道:“什么柳公子,怎么你的眼里也只有那个柳轩?”   献姬大惊:“妖、妖主,真的是您?”   云螭捂着伤处,不再理会她,而只喃喃道:“她居然真的动手,想要我的命啊,这女人的心,是铁石做的。”   献姬知道他是在说上官松霞,这些日子,但凡云螭醒了,念叨的最多的便是上官松霞。   果然,云螭又发狠说道:“我要吃了她,一定要一口一口地嚼着吃了她,让她尝尝我受的滋味!”   献姬心中一叹:“妖主,您觉着身上怎么样?”   云螭置若罔闻,翻身便要下地,献姬赶忙拦住:“妖主,您的伤还没好,等伤势痊愈再报仇不迟。”   “谁说我伤着了!”云螭推开她:“别多事。”   献姬见势不妙,只好假意哄劝:“妖主,您的身份怎能亲自去找那上官松霞,您且坐着,待我把她叫进来任凭你发落就是了。”   云螭大为意外:“她在这里?好……”   话音未落,鼻端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云螭晃了晃,向后晕倒。   可到了晚间,他又醒了过来,这次却是不折不扣的柳轩了,伤口疼,且伤心,他哭的发颤:“师父为何要这么对我。”   献姬跟撷翠公主瑟瑟发抖,柳轩揉着哭红的眼睛:“师父不要我了,竟要杀了我,明明说会护着我的……”   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可过了会儿,却又跟她们要黄纸,他要画符:“师父教的,不能丢下。”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两人趁其不备,又叫他吃了一颗丸药。   献姬叹气:“总是吃这药丸也不行,药效都大打折扣,先前吃一颗能睡一天,现在倒好,几个时辰就醒了。而且吃的过多,更容易犯魔怔。”   撷翠公主若有所思地望着云螭,想的却不是这一件了,她道:“可真真是怪,这柳轩既然是个凡人,妖主把他的魂魄吞了就是了,怎么还能叫他活着?”   献姬道:“我也不明白。”   撷翠公主道:“而且先前妖主重又现身紫皇山的时候,居然没现妖体之象,仍是以这幅肉身跟那祸斗对敌。居然还给他赢了。”   献姬道:“我起初以为,妖主是夺了柳轩的舍,后来发现像是一体双生,但没理由柳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竟然能在妖主的妖体占据下还存而不死。”   两个人思来想去,觉着这谜题只有等云螭完全恢复后才能解开了。   看云螭昏睡不醒,撷翠公主道:“说来,那上官松霞也确实狠辣,一剑差点要了妖皇哥哥的命,先前听说朝廷对绮霞宗发难,我还等着看笑话呢,没想到仍是安然无恙。”   “也不算无恙,”献姬补充:“你难道不知道,如今绮霞宗的宗主已经换了人做,是那个四弟子张玄太继任。”   “我当然听说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   撷翠公主指了指外间,道:“自然是青丘的蝉告诉我的。”   献姬哑然失笑,索性道:“那你可还听说,上官松霞跟着傅东肃去了敬天宗?”上次她从傅相手中死里逃生,此刻心有余悸:“真是奇怪,那个冷硬的臭道士,居然对上官松霞真心一片。”   撷翠公主忙问:“我听闻傅东肃对于上官松霞一向心仪,难不成,这次要达成所愿了?”   “谁知道。”献姬摆摆手,回头看了眼昏睡中的云螭:“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南华跟东华开战了。”   南华州跟东华皇朝开战之前,穆怀诚已然回到南华王都。   战事起初对南华不利,但在穆怀诚回归之后,南华打了几次胜仗,现在大有反攻东华的势头。   不过这些人间的事,自然跟他们不相干,毕竟他们目前最头疼的,还是云螭的情形。   又两日,狐族长老察觉丹药失窃,命人拿下狐女,小施责罚,喝令她尽快把云螭迁出,不然的话,就要亲自处决了云螭,毕竟青丘不受外来之人,而且云螭是那等非同一般的身份。   狐女苦求无果,最终,只能由撷翠公主带了云螭离开青丘。   可是他们到底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柳轩肉身的至阴之血。   先前在青丘的时候,狐族之力庇佑,外间妖物无法侵袭,但如今离开了青丘,重伤的柳轩,顿时吸引了许多妖魔蠢蠢欲动。   原先有狐女随行,却也不在话下,但如今献姬给狐族囚禁,只有撷翠公主陪伴,她并不是个好勇斗狠的妖怪,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日,偏偏有一只伯劳精闻着气息而来,这伯劳为鸟的时候,便是众鸟闻风丧胆的存在,更不必提蝉族了。   撷翠公主见到伯劳精,就仿佛是青蛙看到蛇,连向来擅长的逃遁法术都不灵了,几乎化出原形,成为伯劳的口中食。   那伯劳精笑道:“早知道公主大名,先前你投奔在紫皇山,我奈何不了,谁知兜兜转转,还是落在我手里,居然还搭上一个……”   他得意地看向旁边昏迷不醒的云螭,“真是好极了,一箭双雕!”   撷翠公主壮胆,颤巍巍地挡住伯劳精:“别、别伤大哥,你想怎样,我都应承……”   伯劳精一把攥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捏住她透明的翼翅,望着她挣扎的窘态,笑道:“那我就一个一个来。”   撷翠公主闭目等死。   正在危急之时,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伯劳精一惊回眸,却见竟是地上的云螭,冷然斜睨着他。   知道面前之人是妖皇,伯劳精几乎立刻放开撷翠公主,展翅先离开,可看着云螭受伤虚弱之态,他壮胆止步:“哟,事到如今还嘴硬呢。”   云螭靠在一棵大树下坐着不动,眼睛打量这伯劳精,见它生着雪白一张脸,两只眼圈却很黑,已经快修炼出人脸来了,只有一张能啄开人脑壳的尖嘴,兀自兵器似的往外戳着。   “原来你是个禽类,”云螭喃喃地:“是什么鸟?还是鸡鸭鹅?不对,你的嘴不像是鸭鹅,难道是只鸡?”   伯劳目瞪口地啊,听他骂自己是鸡,不由大怒:“你说什么?”   云螭淡淡道:“你不是鸡,那就是个鸟了。”   伯劳本要承认,可又觉着这句仍不是好话,便把撷翠公主一扔:“好硬的嘴,就试试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   云螭皱眉:“你这话听起来忒恶心,我对你也实在没兴趣。”   伯劳气的几乎飞起来,又见他始终不动,便自以为无碍,当即急急扑到云螭身上,张嘴向着他的头上啄去!   在撷翠公主的惊叫声中,电光火石,云螭猛然出手,左手一张黄符拍向伯劳的脸,右手五爪如钩,向着伯劳胸前一击!   他的手轻而易举地探入伯劳精的胸中,在伯劳的剧烈挣扎中,云螭撤手,掌心多了一颗血淋淋热腾腾的心,他润了润唇:“这个看起来还算可口。” 第48章 小九:“师父喜欢我。”……   夜色中的山林, 格外阴森,伯劳精的尸身冰冷僵硬的倒在地上,已然化出原形。   云螭擦了擦嘴角的血, 眼神中的狠厉退却,将手中的伯劳内丹扔给撷翠公主:“你太弱了,把这个吃了。”   撷翠公主的翼翅先前被伯劳精扯破, 先前只以为必死无疑, 泪都在眼中闪烁。   听云螭冷然发话, 忙踉跄上前:“大哥……这内丹甚是难得, 还是你吃了吧,或者可以恢复的快些。”   “这个对我无用, ”云螭漠然地往树身上一靠, 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你这般修为, 自保都勉强,更不该跟着我。”   他倒不是嫌弃,而是知道必会连累撷翠公主。   撷翠公主小心翼翼地捧着内丹,权衡片刻, 咬牙将内丹吞下。   这伯劳最擅杀伐,妖气凌厉无比, 撷翠公主只觉着那颗内丹在腹中如火炙热,一时难受地几乎惨叫, 却又死死忍住, 通体隐隐地有红光涌现, 那是伯劳内丹的妖力渗透融合。   云螭冷眼旁观, 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撷翠公主正拼力去炼化这妖丹,竟无暇留意他,云螭捂着胸口, 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林木森森,前方黑洞洞的,仿佛还有妖魔鬼怪在等着他。   脚下踩落,松软的树叶树枝发出细微的吱呀,当他放慢脚步的时候,就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声,像是个人,又像是个魔。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都安静下来。   云螭站住脚,仰头看着并无星光的头顶,他吁了口气,往后一倒,挨着一棵大树慢慢地坐倒。   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些日子狐女不知都给他吃了些什么东西,竟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给上官松霞一剑穿心的那日情形,却总如噩梦般挥之不去。   一旦想起,胸口便是难以忍受的剧痛,那股痛意总能轻而易举地遍及四肢百骸,钻心的疼痛让他连昏睡中都不能安稳,只能完全地敛了元神,遁入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深处。   每在这时候,柳轩便会“醒过来”。   孤零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柳轩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他发现手上血淋淋的,口中仿佛也还有难闻的血腥气。   奇怪的是,此刻他头一个念头竟然是——若是给师父看见了,一定会嫌弃他腌臜。   柳轩试着把手往衣袍上擦了擦,但血渍已经干了,哪里能擦得掉。   他撑着爬起来,想要去找点水把血渍洗去。   可是他竟不知此刻自己身在何处,更加不晓得危机四伏的处境。   环顾周遭,深林,暗夜,时不时不知何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异响,令人胆战心惊。   柳轩抬手入袖子里摸了摸,摸到了几张黄符,还好,之前他在青丘所画的符并未丢失。   “我要收拾干净,我要……回绮霞宗,”他喃喃地:“师父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   他勉强地走了半刻钟,却并未找到任何水源,正扶着山石喘息,前方之后却传来人声低语,夹杂脚步声响。   正紧张之时,又有灯笼的光亮起,柳轩定睛看去,却见灯光之中,竟是两道人影走了出来。   此刻那边来人也看见了他,其中一个把灯笼一挑,惊道:“果然我们太奶奶果然算的准,说是有贵客,就必有贵客。”   两个侍从挑灯,又有两个抬着软轿,迎了柳轩到了一处庄上。   柳轩迷迷糊糊地,只以为有人来到,必然得救。   下轿子随他们入内,只见里头灯火通明,还有阵阵地女子笑声传了出来。   到了厅前,侍从进内禀报:“按照太奶奶的吩咐,果然在前方的林子里找到了这位小仙童。只是他受了伤。”   厅内人影闪烁,不多时,两个美貌女子陪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女走了出来,这少女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通身绸缎,美貌绝伦。   灯影中乍然看见,柳轩几乎错认做是上官松霞。   中间的少女定睛瞧了瞧柳轩,连连点头道:“怪可怜见儿的,竟伤的如此,不过你算是走运的,到了这里,自然就无碍了。”说着吩咐,“取我的血见愁来,给这孩子敷了。”   柳轩见她如此盛情,强打精神:“多谢姑娘,不知这是哪儿?”   旁边的女侍道:“这是延福山庄,我们……延福姑娘最是乐善好施的。”说着眼神闪烁,好像很惧怕的样子。   那少女淡淡道:“多嘴。还不请进去?”   又有两个侍女过来扶住柳轩,带他进内洗漱更衣。   柳轩正好把身上的污脏清理了一番,换了新的衣袍,侍女送了血见愁来,原来是一种灵药,给他敷在伤口处。   侍女道:“还有熬的药,不多时会送来。”   一刻钟,柳轩便觉着伤口麻麻痒痒,却确实是在恢复之中。   正在此刻,外头一阵环佩叮咚,抬头时,却是那少女走了进来,看他坐在桌边,便笑吟吟道:“你觉着如何?”   柳轩道:“多谢姑娘赐药,已经好多了。”   少女便问道:“你这少年,如此夜深怎么一个人在那片林子里?你可知那林子里有许多野兽,会伤人性命?得亏你命大遇到山庄的人。”   柳轩道:“先前听他们说,什么按照太奶奶吩咐才找到我的?”   少女笑道:“自然是我们庄子里当家的老奶奶,她是能掐会算的,又从来仁慈为怀,才叫人去找,果然找到了你。”说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眨动,问道:“你是怎么伤着的?伤势且不轻呢。”   柳轩当然不愿提此事,伤口仿佛也跟着窜跳似的:“这个,一言难尽。还是不说了。”   少女满目怜惜地看着他:“是我多嘴了?我只是看着小公子年纪轻轻地,又如此相貌,猜不到是谁这么狠心毒辣地伤了你呢。”   柳轩把头转开,却在这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细品竟是降真香的气息。   他不由多看了少女一眼,却见她笑意盈然,但面目逐渐模糊,最后,在他眼前所见的,赫然竟是上官松霞!   “师父?!”柳轩又惊又喜,忍不住站起身来。   那少女坐在原地:“你叫我什么?”   柳轩垂眸,却见她笑意浅浅,双眸水盈盈地,仿佛有无限情意,正是他素日里渴望见而见不着的一种风情。   刹那间,柳轩身不由己,一步步靠近过去:“师父,真的是你?”   此时在他眼前所见的,已经完全是上官松霞的模样了,她端坐在桌边,轻声道:“是我,又怎么样?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柳轩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我怎会不想见师父,我最想见的就是师父。”说着,他甚是委屈,几乎落泪:“可是师父为什么非要杀了我不可呢。”   “上官松霞”叹了声:“还不是因为你不乖。”   柳轩道:“师父说什么我便听什么,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上官松霞”媚眼如丝地:“你心里喜欢师父,对不对?”   柳轩鬼使神差地,按捺不住那句话,红着脸道:“是,我喜欢师父的,从第一次见着,就很喜欢了。”   “上官松霞”笑面如花:“傻小子,那你怎么不来抱抱师父?”   柳轩的心怦怦跳:“我、我可以吗?”   “上官松霞”温柔地说道:“当然可以,你想对师父做什么都行。”   就仿佛是一个饥饿之极的人,突然看到了最美味的食物,简直叫人无法抵挡。   柳轩慢慢地抬手要去抱她,口干舌燥地,突然问:“我喜欢师父,那师父……也喜欢我吗?”   “说的什么傻话,师父当然也喜欢你,最喜欢你了……”那把声音里,透着柳轩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诱惑之意。   他再也忍不住了。   就在柳轩要抱住“上官松霞”的时候,鼻端突然嗅到一股甜腻的气味。   柳轩顿了顿,心里隐约地掠过一丝异样。   “师父,真的喜欢我?”   那人等不及了似的:“还问什么问?若不喜欢,怎么会想跟你双修呢?来……”   柳轩闭上双眼。   看不见眼前人,那股别样的气味更浓了,甜腻诱人的,把刻意染就的降真香的味道都冲淡了。   上官松霞身上绝不会有那种气味,更重要的是……   柳轩屏住呼吸,然后喝道:“滚开!”   “啊……”身前之人完全没提防,给他如此断喝,惊呼了声,急忙后退。   但幻象也在瞬间破灭,仍恢复了原先那个少女的容貌,哪里有什么上官松霞。   柳轩骇然地望着对方:“你是什么人?竟敢假装是我师父,你想干什么?”   “我是什么人?我自然是此间的主人,延福姑娘,”那少女见他已经识破了,索性承认,又摇头叹息了几声:“真可惜,就差一步,你怎么会看出我不是上官松霞的?”   柳轩道:“师父绝不会说那些不知廉耻的话。”   延福姑娘啧了两声:“柳公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拒人千里?你该知道,以上官松霞那种性子,确实不会跟自己的弟子有任何苟且,你这辈子都做不了的梦完成不了的心愿,我可以帮你成真呢。”   柳轩道:“呸!你少亵渎我师父!”   少女的脸色冷了下来:“真是不知好歹。既然你不能乖乖地听话,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说话间,延福姑娘一挥衣袖,淡淡地光芒从她袖底散出,向着柳轩袭去。   柳轩不知何物,忙要后退,却还是嗅到了一些,顿时头晕脑胀,昏昏欲倒。   延福姑娘笑着走近了几步:“这般的灵秀精血,一口吃了未免暴殄天物,当然是要先行阴阳合和之道,才是尽善尽美。”她说话间抬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舌尖轻轻舔过唇边,颇为陶醉地:“这张脸也就不怕保不住了。”   柳轩扶着床柱,不知面前的是人是妖,手探入袖底,悄悄地握住一张黄符。   延福姑娘却也留意到他这个动作:“你用那个没有用的,我又不是妖怪。”   柳轩很怀疑这话,在她靠近之时,即刻打出一张明光符。   少女嗤地一笑,一张手,竟将那张符纸给接住了,她嘿嘿笑道:“瞧,我没骗你吧?”   柳轩觉着哪里好像不对,偏偏灵光索又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眼睁睁地看她向着自己逼近,柳轩道:“等等……姑娘,你们庄子的太夫人在哪里?”   延福姑娘眼神微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轩道:“我来了这半天,都没见过她老人家,她可知道你居然如此胡作非为吗?”   “她当然知道。”延福姑娘嗤地笑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劝你不要再多余挣扎了,看在你长的这么好看的份儿上,你若乖些,我或者不会杀你,留你在身边,多开心些日子。”   柳轩叹气:“怕你开心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他自袖子里抽出一张黄纸,咬破手指画了一个符。   延福姑娘惊笑道:“说了这些符对我不管用,又何必徒劳!”   柳轩道:“当初跟随师父学这些的时候,怕她怪我资质普通,所以格外勤谨,就连她没叫我学的那些多余的,我也学了不少,这张,不是对妖怪的,而是……”   他说着,口中默念法诀,将黄符向着延福姑娘扔去,黄符逼近少女身前,陡然烧了起来,火光映出了延福姑娘惊愕的脸色,然而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少女的脸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竟迅速地憔悴、变形。   延福姑娘发觉不妥,伸手捂住脸:“什么?这是怎么……你干了什么!”   柳轩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幕,道:“这是本真符,顾名思义,一个人的心是什么样的,在这张符下,就会显出本来的面目,心思越是龌龊肮脏,容貌便越发丑陋。我还以为是唬人的……没用呢。”   当初柳轩学会这个后,悄悄地对身边的玄十四等几个用了,可惜,他们的容貌虽也有变化,但都不很大,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何况上官松霞也没叫他学这个,所以柳轩几乎以为这只是没用的符咒。   没想到,竟应了那句话:学以致用,学必有用。   这会儿,延福姑娘已经完全从原先的十五六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仿佛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平心而论,就算是老妇人,她的容貌也不算很丑陋,但延福姑娘显然并不能接受这个,她尖叫着:“你、你这混账,你坏了我的驻颜功,我要吃了你……补回来!”   她这一叫嚷,容貌越发扭曲变形。   柳轩正惊愕,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门窗被撞破,一道矫健的身影飞扑了进来!   这突然赶来的,正是之前负责断后的豹子精豹玉郎。   他给上官松霞所伤,本已经濒临绝境,谁知上官松霞忙于救人,它才得了一口气,挣扎着逃走。   先前他躲藏起来养伤,伤好的差不多了,便来找寻他们的踪迹,也嗅到云螭等是进了青丘。   青丘的狐族,他不敢去招惹,所以也只在外间。先前伯劳精袭击,他察觉妖气动荡,这才一路寻来。   延福山庄外,豹玉郎已经化作原型。   柳轩骑在他的背上,一路狂奔。   豹玉郎终于按捺不住:“你怎么连个老太婆也打不过?”   柳轩生平头一次骑豹子,胆战心惊,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曾骑过上官松霞给的梅花鹿,往事如烟。   突然听豹玉郎这么说,柳轩有点惭愧。   原来那延福姑娘,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可她的年纪,却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而这延福山庄的什么“太奶奶”,其实就是她。   她显然是会点法术的,但是这点法术对付柳轩,或者手到擒来,但在豹玉郎面前可是完全的不够看了。   在豹玉郎的怒视下,延福姑娘交代:“我年轻时候,曾经得一个神仙的点拨,他教我用采阳补阴的法子,才能永葆青春不劳。”   柳轩问道:“你是不是祸害了很多人?”   延福姑娘道:“有些过路的青年男子,被拐到这庄子里,我便与之交合,趁机吸取精气……”   柳轩感慨:“你虽然是人,但如此行事,却跟妖怪无疑了。”   豹玉郎道:“什么妖怪,纵然是妖怪,也是最低等的。”   柳轩伏在豹玉郎身上,输人不输阵地说道:“她是女子,又是个老人,我当然不能跟她厮打。”   豹玉郎本来嗤之以鼻,可想到云螭之厉害,便只低低嘀咕:“凡人就是这么麻烦。”   如此狂奔了一阵,天已经快要亮了,在一处山崖上,豹玉郎缓缓停下,俯首向下看去。   却见前方地上,横七竖八若干的尸首,柳轩吓的一惊,伤口的疼都忘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又闹了妖怪?”   豹玉郎这次是真忍不住:“什么妖怪,看清楚,那都是些凡人在自相残杀。”   柳轩定睛,这才看明白,原来前方地上的,是两队人马的尸首,一方是东华士兵,另一方,却是南华之人。   在这上空,是盘旋的鸟类。   豹玉郎绿油油的眼睛闪烁:“不过,人间如此大乱,各处妖魔恐怕更要蠢动。”   柳轩想的是另一件事:“你送我回绮霞宗,可好?”   豹玉郎扭头:“你是嫌上官松霞给了你一剑不够,想回去再给她补一剑?”   柳轩黯然道:“师父……师父不是真的要我死,我知道。”   豹玉郎道:“别犯傻了。这位上官宗主可是有名的冷情冷心的修道人,对于妖魔一向从不容情。先前我打听到,她说你已经死了……最好就趁着这个机会躲起来,免得她见上次没把你杀了,再来追杀。”   柳轩默默地:“师父……”   “还有,你最好死心,”豹玉郎不等他开口便道:“这会儿上官松霞不在绮霞宗了,她去了大雪山,据说是要跟敬天宗的傅东肃做道侣了呢。”   柳轩一惊:“这怎么可能?不,师父不会的!”   豹玉郎道:“会不会的,也跟你没有关系,你也最好别去掺和了。保命要紧。”   柳轩道:“我要去找师父,我要去大雪山,你若不肯,那我……”他说着,竟要从豹玉郎身上下地。   豹玉郎正要说他几句,突然感觉到一股威煞之力顶头而来,它来不及看是什么,已经本能地叫道:“不好……抓紧我!”   柳轩一愣,豹玉郎已经纵身往前跃去,他差点给颠下地,只急忙攥住豹玉郎的脖子:“怎、怎么了?”   豹玉郎发狂似的向前狂奔,身后空中却传来一声轻笑:“不知死活。”   伴随着这四个字,一道金光从空中降落,豹玉郎拼命往旁边跃开,才刚离开,原先的地面就给轰出了一个极大的坑洞,泥石四溅。   柳轩的身子也给颠的飞起,但那金光紧随而至,豹玉郎躲闪不及,大吼一声,猛然变作人形,同时抱住柳轩,急速闪身。   烟尘四起,而就在豹玉郎止步的同时,前方半空中,云间一道颀长身影显了出来。   那青年相貌俊美,负手而立,金冠玉带,贵不可言。   柳轩惊魂未定,给颠的浑身不适,只顾皱眉喘气。   豹玉郎戒备而恐惧地看着那人……或者说,是神。   “这位上神,小妖哪里得罪了?要这么紧追不放。”豹玉郎敬畏地开了口。   青年仿佛带笑,但眼神鄙薄而冷峭:“你还没资格在本君面前出声。”   豹玉郎眉头皱起,却竟不敢出声。青年又看向他旁边的柳轩,啧了声道:“你可真能跑啊,给上官松霞刺中心头,给伯劳精袭击,又给延福拦截,几次三番都不能死?”   柳轩惊魂未定,疑惑地问:“你是谁?”   突然又有些醒悟,打量他金光灿然的出尘之姿……   柳轩迟疑地问道:“你叫那老妇人延福?难道,那个指点她的什么神仙,就是你?”   青年轻笑道:“你说的没错,就是我,可惜她不顶用,凡人毕竟是凡人,蝼蚁一般。”他感慨了这句,道:“延福是这样,那个上官松霞也是同样。”   他说前一句,也就罢了,突然提到了上官松霞,柳轩便冷笑起来:“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该如此刻薄。神仙难道就有多高贵?我师父已经是半仙之境,要成仙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   他还没说完,就给豹玉郎撞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   豹玉郎道:“上神见谅,若是因为延福山庄的事而迁怒,我们向上神致歉就是了。”   柳轩道:“致歉?那延福姑娘害了多少无辜的来往之人,论起根源,还不是因为那指点她行采阳补阴之术的?”   豹玉郎有点绝望。   那上神却挑唇道:“好啊,不管是天上地下,是人是妖,你都是这个对本君不恭不敬的态度是么?”   柳轩道:“我是就事论事,平心而论。而且,你当真是为了延福山庄而来?”   原先庄子里那老太婆,给豹玉郎一掌拍死,山庄里的众人也都做鸟兽散了。   “一时之欢,有什么趣味,”青年微笑:“我自然只是为你而来。”   柳轩道:“既然你如此看不起凡人,那找我做什么?”   青年望着他笑道:“你还以为你只是一介凡人?哦……对了,不过不打紧,横竖今日必做个了断……”   柳轩道:“什么了断?”   青年云淡风轻:“这还不简单?要你的命。”   豹玉郎变了脸色,柳轩道:“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何……”   话音未落,豹玉郎道:“大哥!”将身一晃挡在柳轩跟前,手中的长戟一扬,向前劈落。   只见金光摇曳,并没有因为豹玉郎的阻拦而停顿,那青年一扬手,豹玉郎手中的长戟顿时裂做两段!他也给那股巨大的威煞击飞出去!   柳轩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青年已经到了跟前。   两个人近距离地站着,面面相觑,青年上神的双眸之中泛出淡淡的金色:“我早该把你解决的,只是想看你沦落为妖,是何等的狼狈不堪……现在戏也看够了,自是该落幕的时候。”   柳轩望着面前这双金瞳:“你到底是谁,在说些什么?”   这会儿豹玉郎从地上挣扎起来,咬牙再度冲了过来。   青年上神头也不回,双眸中的金光暴涨,挥手一拍!   柳轩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叫:“住手!”   与此同时,被金光拍到的豹玉郎,猛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吼,然后,整个妖身,竟然在那金光一击之下,灰飞烟灭!   青年上神哈哈大笑:“有趣!最喜欢看你们这些虫豸们无用的挣扎了。”他说着探手,一把攥住柳轩的脖颈:“云螭,还不现身吗?”   柳轩被他紧握着脖颈,脸上涨红,眉头紧锁,双脚都渐渐离地。   他徒劳地伸手打向那青年身上,但对于天神而言,这简直如小孩打闹般不值一提。   青年歪头看着柳轩的模样:“是不是很不堪一击?真是想不到,杀一个凡人,还要本君亲自动手……”   正说了这句,胸口处,突然一阵剧痛,竟是一股妖力击穿过来,幸而青年身上自有护体金光,察觉不对,即刻反弹。   但同时他也急忙松开了攥着柳轩脖子的手,闪身后退,看着面前的柳轩。   “柳轩”或者说云螭低着头,连连咳嗽,他道:“帝君殿下,你终于肯亲自现身了,可惜,追了我这么久,竟还是杀不死我,你可真是个废物。”   慢慢地抬头,他的双眼已经变作琉璃血色。   面前,少帝君金瞳闪烁,笑着冷哼了几声:“谁说杀不死,本君只是想留着你的命,多看些热闹罢了,嗯……倒是庆幸这个决定,不然的话,哪里能看得到那么多好戏。”   云螭嘴角一挑:“什么好戏。”   少帝君用调侃的语气道:“比如,师徒之间的逆伦大戏,比如某人动了真心求而不得,最后换来一剑穿心,这戏好不好?”   云螭喉头一动,眼中的赤色越发重了。   少帝君却偏偏继续拨火:“啊!对了,你牵挂的那人,如今恐怕正跟别人双宿双飞呢,是不是更妙了?唉,若不是厌倦了,我真想再把你的命多留一会儿,看看怎么继续演下去。”   云螭深深呼吸:“那可要让你失望了,老子可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死,要死,也是死在你这道貌岸然的天神之后。所以接下来的戏,你注定是看不成了。”   少帝君笑道:“是吗……”   两人说到这里,身上的衣袍开始无风自动,却是向着相反的两个方向,就仿佛在他们中间有一股无形的气劲正在酝酿。   四目相对,少帝君金眸光芒大涨:“以你这残破之躯,还是未完之魄,一介妖物,竟也敢跟本君相抗,笑话!”   少帝君身上的威能奔涌而出,云螭的发髻都已经给那无形的风劲吹散,满头乌发烈烈扬起。   他的脸色煞白,眉心的一道妖火印却红的透亮,仿佛有烧灼的鲜血泫然欲滴。   身形往后退了半步,云螭道:“你越是这么恨我,就证明我当年在天庭做的越对,这些年来,少帝君恐怕过的也不似表面一般轻松惬意吧。”   少帝君本正势在必得,稳操胜券,突然听了云螭这句,脸色陡然暗沉下来,金色的眸子都染了些许暗色。   云螭的伤口已经绽裂,鲜血飞快地把袍子染湿,但他仍是笑道:“给我说中了吧?就算你想忘,只怕天庭中也无法忘记,你可知他们一个个表面对你甚是恭敬,转头却取笑堂堂的少帝君……”   “你给我闭嘴!”少帝君怒吼,双掌一拍,袖底万道金光射出,向着云螭奔去。   云螭拧眉,眉心妖火印也随着亮了一亮,就在金光近身的瞬间,他腾身跃起,化作一道火光,不退反进。   少帝君见他竟靠近过来:“好啊!”双掌交握,手中便多了一柄金光闪闪的神剑,“今日便用这把金剑离渊,斩了你这孽龙!”   他有剑在手,可云螭却一无所有。   云螭想起来,那天跟上官松霞对上之时,那把灵光剑,因为他心神涣散而掉落地上,恐怕是给上官松霞收了去了。   一想起上官松霞,云螭心头微凉,倘若他没有死在她的剑下,却死在这里,那可真是天上地下最大不值。   “灵光索……”云螭闭上双眼,心中默念。   就在少帝君挥剑逼近之时,只听“咻”地声响,自云端迅速逼近,少帝君身形一顿,猛然回头!   却见一道白光,刺破云层,如同一条蛟龙般向着此处冲来。   少帝君睁大双眼,云螭则面露喜色,原来这穿云而来的,正是灵光索。   那灵光索飞到云螭手上,已然化成长剑,云螭握剑在手,笑道:“这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来啊!”   少帝君眼神暗沉,多看了一眼那灵光索:“好,今日就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金剑影动,白光闪烁,两把都是有灵性的神剑,一时之间,漫天剑光影动,冷意嗖嗖,明明只是秋日,却如同进了严冬。   这还罢了,天神下降,神兵现世,方圆百里之中,狂风大作,不多时,天际竟有零星雪花,纷纷飘落。   这边,云螭咬紧牙关,跟少帝君殊死相搏,两人都未曾用灵力,而只是以剑定胜负。   但不管如何,云螭先前就已经遭受重创,如今支撑到现在未死,已然是不可思议,少帝君是天神之体,威能本就远超于他,何况是在双方实力如此悬殊之时。   少帝君显然也明知如此,所以宁肯敛了威能,想要以金剑斩龙。   他只以为,很快就会将云螭斩杀,只是却低估了云螭的坚韧。   云螭旧伤仍在,又添了新伤,他明明已经支撑不住,交手了几个回合,身形甚至微微晃动,仿佛随时都将倒下,但就在少帝君以为他会倒下的时候,他反而会出人意料地反攻一招,反而是少帝君因为大意,几乎吃亏!   少帝君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右手运剑,左手拍出一掌!   金光涌动,云螭只觉着胸口一阵剧痛,真元震在他心口的伤处,那痛苦简直如同又挨了一剑一般!   云螭再也撑不住,猛地往后摔落。   少帝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紧随其后,金剑挑开灵光剑,直直地指向了云螭的面上!   “你终究败于我手,可还猖狂?”少帝君大笑。   云赐躺在地上,口中血沫涌出,他最后的力气都在方才倒下的瞬间消散无踪了。   “不过,在你临死之前,可还要再告诉你一件事,”少帝君金眸中带着无限的得意,杀人诛心地:“你大概不知道吧,东海龙族,因为私自助你作孽,天帝已经下令,将龙王跟龙女,押解天庭,等候发落!”   云螭的赤瞳光乱:“你、你说什么?”   少帝君道:“呵呵,你说,他们会不会遭受那当年你逃过的剐鳞之刑呢?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该来的终究会来。”   云螭手撑着地面,稍稍而起,少帝君急忙将剑尖抵住他眉心的妖火印:“别动!”又玩味地说道:“当然,本君也乐意即刻杀了你!”   “你要如何,只冲着我来,别连累……”云螭的脸色如雪,更显得两只眼睛赤影极透,就连原先的一头黑发,也隐隐地有红光泛出。   少帝君盯着他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啧啧,要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要入魔呀。本君今日便替天行道吧……”   就在金剑刺破了云螭眉心妖火印之时,少帝君突然觉着身后有一股清正剑气袭来。   这世间……竟有如此剑力之人。少帝君愣了愣,金剑往旁边斜荡,堪堪地挡住了身后来的那一剑,两剑相撞,火花簇簇。 第49章 上官:“一念生,万劫至……   少帝君察觉那一剑来势非凡, 还未回头,就已经金剑回摆,往后一挡!   然后他才拧眉回首, 想要看看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偷袭他的,会是何方神圣。   但就在少帝君回身的瞬间,身边一阵清风掠过, 而他也看清楚, 身后有一道影子, 正飘然远去, 仿佛是要逃走的架势。   少帝君惊怒:“什么人!给我站住!”因为身份的缘故,从未有人敢当面挑衅不敬, 当即金剑一晃, 便要追上!   不料才一闪身,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有给云螭补上最后一剑。   他总算是等到这个机会,岂能轻易错过,虽然说云螭已经是个伤重不治之态,但除非是他亲手将云螭给处决了, 否则总是无法安心的。   少帝君止步回头,却见云螭在地上, 欲起不能起的样子,极狼狈凄惨。   “呵, 等我先收拾了你, 再去找那敢犯天威的贼徒, 横竖跑不了!”少帝君冷笑着逼近, 见云螭奄奄一息,两只赤瞳却还愤愤地看着自己,少帝君道:“早就该杀了你, 以儆效尤……不过现在也不晚……”   金剑一晃,向着云螭的胸口直直地刺下,锋利的剑刃没入,鲜血从云螭的胸口如泉似的奔涌而出,把身下的地面都染湿了。   少帝君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手上竟将金剑一转,想让他更加痛苦些。   云螭果然疼的惨呼了声,口中血沫涌出。   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缓缓躺下,失去了气息。   少帝君把金剑抽了出来,看着剑身上缓慢流下的鲜血,再看看死的甚是惨烈的云螭,狠狠踢了两下,云螭已然死透了,紧闭双眼,尸体仿佛都开始僵硬。   “哈,区区一条野龙,也敢跟本君争锋,现在又如何!”少帝君长长地吁了口气,志得意满,哈哈大笑起来。   “帝君,帝君……”不知何处传来呼唤的声音。   少帝君将金剑一收,心中突然有些许恍惚,他皱皱眉:“怎么?”   那声音隔着很远,带些畏惧,又焦急地:“帝君……您好生看看……”   断断续续,少帝君并不明白何意,心中焦躁:“看什么!”他动了怒,身上金光浮动,就在此刻,那股异样之感更加重了。   少帝君毕竟是天庭正神,察觉这一丝不妥,急忙凝神调息,他手拈法诀,在眼前轻轻地抹过。   护体金光震出,当少帝君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大惊失色,眼前空空如也,原本在地上的云螭的尸首,已然不见踪影!   而身畔,只剩下一丝似有若无的无法形容的淡淡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少帝君匪夷所思。   正此刻,天庭神官自空中缓缓降落,行礼道:“参见少帝君。”   “方才是你叫本君?”少帝君问道。   神官道:“正是小神。”   少帝君狐疑不定,终于问道:“那个、那妖龙的尸首呢?”   神官略一踌躇,谨慎地道:“方才帝君奋起神威,这才破了那蜃云之气,所以……”   少帝君的眼睛瞪大,惊怒交加:“你说什么,蜃云珠吗?你的意思是,方才本君中了蜃云珠的迷幻之力?”   神官道:“正是如此。”   “那……妖龙呢!”少帝君踏前一步,怒意外溢,衣袖微微向后鼓荡。   神威之下,神官几乎忍不住要退后,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方才帝君正欲斩杀孽龙,不料,有一道影子突然来到……帝君正欲追的时候,那孽龙却消失了踪影,小神正欲提醒,谁知帝君竟……”   少帝君窒息,他突然明白了。   当时那从身后袭来的剑气,并不是为他,而是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也就在那一刻,他应该是中了蜃云之气。那施出剑气之人,明明救走了云螭,他却还以为云螭就在面前,并且因为蜃云珠之力诱惑而生出幻觉,这才“如愿以偿”地把云螭杀了!   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生以来,哪里曾受过这种捉弄。   “是什么人!”少帝君盯着神官问道。   神官把头更低了几分:“帝君恕罪,那来者身法过于快,小神并未看清。”   其实还有一个缘故,神官担心少帝君的安危,所以不敢离开,因此那人虽救走了云螭,他却仍是未敢紧追。   而且又担心蜃云珠之力会影响到自己,因而只是远远地提醒少帝君。   他知道少帝君甚是爱惜颜面,怕说穿了后反而惹得对方动怒,所以不敢细说。   但就算他已经尽力掠过,少帝君仍是怒火满腔,无处宣泄,一把将神官揪起来:“无能废物!一个半死的人都看不住!”   神官不敢跟他直视,拼命垂着眼帘,感觉少帝君的怒火呼呼喷面而来,雷霆之怒,令人战栗。   可最后少帝君还是将他松开了,呵斥:“滚回去,不管是找值日功曹还是什么,给我查出来是什么人敢在本君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神官如蒙大赦,垂首后退几步:“是。”   在少帝君回身的那瞬间,云螭感觉,有一只很熟悉的柔软的手一把揪住了他。   他身不由己,像是一样物件,或者是一只纸鸢,被那只手掠走,飘飘荡荡,不知要往何处去。   云螭想弄明白这人是谁,但却只嗅到点很淡的直入人心的降真香的气息。   他的心怦然一动,甚至来不及多想一寸,就仿佛给这点儿香气彻底安抚似的,很快失去了意识。   紫皇山。   经过上次的一场混战,原先紫皇山上的群妖死的死,逃的逃,几乎都已经消散殆尽了。   但就算如此,紫皇山周围的百姓仍是不敢擅入,生恐遇到什么不测,故而这紫皇山地界,反而比先前越发的清净了。   意识混沌中,云螭浑身无力,就好像骨骼都给寸寸敲碎。   好大一会儿,他才听见仿佛是啾啾鸟鸣的响声,他想开眼睛看看自己到底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可是连眼皮眨动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在令人恐惧的无能为力之中,他嗅到了一点类似果木的沁香。   慢慢地,云螭想起自己跟少帝君对峙之时,那最后一刻的经历。   他的眼珠急促地开始转动,迫不及待地想睁开眼睛看看身边是否有人,而那人,到底是谁。   经过这么多惨事,云螭不敢也不想让自己再有过多的期望,因为他清楚,他心里越是渴盼,等发现事实不如自己所想的时候,那失望的痛楚,恐怕会让他立死当场。   呼吸急促起来,就仿佛濒死的人在拼命挣扎,直到有一只手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抚落。   眼睑底下的眼珠一停,他好像是不自觉地连呼吸都停住了,而只是用浑身上下仅存无几的五感试着去探查。   那手很是温柔,像是一片带着温度的羽毛,又像是软的沁香的玉,云螭起初还想弄明白到底是谁,但是这种被轻轻抚摸的感觉太叫人受用了,甚至……不像是只抚过了他的肉身,而是连那孤冷的战栗的魂魄,一起安抚妥帖了。   他好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在那温柔之极的手底下,就这么,乖乖地归于驯顺。   再度醒来,不知过了多久。   耳畔是唧唧喳喳的说话声音,只听是男子的声音道:“都好几日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是个好的?”   另一个女子道:“我并没怀疑你,毕竟你是……但是你等闲不要靠近妖皇大哥。”   “我又不会害他,我毕竟跟……许诺过……”   “嘘!我是怕妖皇大哥万一醒了,不晓得是什么情形,若是伤了你,岂不不妥?”   “嘿嘿,原来妹子是担心我呀。”   云螭似懂非懂,却抵不过身体的倦怠,便昏昏沉沉重又睡去。   又一阵子,云螭这次终于能够睁眼。   长睫掩映中,云螭朦胧看到身侧有一道婀娜的影子。   心之所向,他几乎是丝毫没犹豫地,脱口叫道:“师父!”   那影子顿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来。   有那么瞬间,云螭认定了这就是上官松霞,而……在那么瞬间他下定决心,倘若这真是她的话,那么,兴许他可以原谅,那冰冷绝情的诛心一剑。   但是,就当眼前的朦胧退却,看清楚面前那张脸的时候,云螭的心慢慢地开始往下坠。   他绷着脸,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而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狂笑:“痴心妄想!为什么差点儿给人杀了,还指望她能对自己有一丝慈悲?”   在云螭面前的,是撷翠公主。   见他醒了,她急忙走上前:“大哥,你总算醒了,你觉着怎么样?”   云螭把双眼闭上:“我,没死?”   撷翠公主道:“大哥说什么呢。你当然好好的。”   云螭沉默,他决定不去追究那个注定失望的疑惑,而只是说道:“豹玉郎呢?”   撷翠公主的脸上透出一点难过。   云螭抿了抿唇:“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跑到我跟前来。迟早有一日,你也会落得这样下场。”   “我不怕,”撷翠公主急忙说道:“当初我的命是大哥救下的,我不怕。”   云螭微微地叹了口气:“你不怕是你的事,我不想……”   他可不习惯儿女情长,不想因此而欠下情分。   对于豹玉郎,他原本是憎恨的,这豹子精甚是诡诈怯懦,眼睁睁看着自己结义兄弟给杀了,被挖出犀角,他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可是……   他却竟然能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乃至为自己而亡。   云螭忽然间觉着,豹玉郎还不如薄情些,如旁观石犀大王遇害一样旁观自己之事就罢了。   撷翠公主看出他的感伤,忙道:“大哥,这几日我找到了帮手呢。”   “什么帮手。”云螭不以为然地。昔日同在紫皇山的群妖,此刻早风流云散了。   撷翠公主道:“你快过来,拜见妖皇大哥。”   正说着,有道高大的身形走过来,竟在榻前乖乖跪倒:“拜见大哥。”   云螭皱眉看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但这人显然也是妖身。   撷翠公主道:“他是个地狼。是个不错的帮手。大哥收了他吧?”   “地狼……”云螭不置可否地,同时也想起来前些日子自己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人对话,看来应该就是他们二人了,于是淡淡道:“随意吧。”   那地狼甚是喜欢,从地上站起来:“早听闻妖皇大哥的名头了,只是先前没有机会加入紫皇山,没想到好饭不怕晚。”   云螭虽然已经伤的不能动,听了这话仍是忍不住嘲讽道:“哦,你这也算是慧眼独具了,人家都是在我花团锦簇的时候来拜山,你却倒好,在我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可真是嫌命长啊。”   地狼笑的没心没肺:“不打紧不打紧,这叫买定离手,苦尽甘来。”   云螭怀疑这地狼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便不再费神理会。   正此刻,鼻端闻到一点淡香,云螭歪头,却见是撷翠公主从一个锦囊里拿出了一颗浅色药丸:“大哥,把这个吃了吧。”   云螭问道:“这是什么?”   撷翠公主道:“这是我、我用万木只精炼成的丹药,可以助你恢复本元。”   云螭道:“你不用为我费神,听我的话,尽快离去是正经。”   撷翠公主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但是……你若能恢复,才可以跟……那上神斗啊。终不成,就任人鱼肉,安分等死呢。”   这话果然刺到了云螭,他皱皱眉,试着伸手:“给我。”   撷翠公主本要喂他服下,见状只好放在他的掌心里。   云螭垂眸看着掌心的丸药,心里突然又想起在跟少帝君对阵的时候,那点似真似幻的香气:“你……”   他想问撷翠公主,当时她是怎么竟然能从少帝君手中把自己救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她应该是炼化了伯劳精的内丹,而且她的遁形之功原本就出色,倒也不足为奇。   又何必还想追问呢,无非是心里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可笑希冀罢了。   眼神一暗,云螭奋力抬手,自己将那颗药丸吃了。   一股清凉之意,从喉中慢慢地渗透到心底,四肢百骸的经络仿佛也都得了生机似的,云螭道:“什么时候你的炼丹功力也这么好了。”   撷翠公主仓促一笑:“大哥你一定要静心调息,千万不要想别的,可以恢复的更快。”   云螭没有回答。   清醒过来,他的脑中所想的事情也逐渐多起,除了上官松霞之外,豹玉郎,然后是……   他想起少帝君跟他提过的,东海之事。   那个混账,竟然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一念波动,体内的真气便随之一滞。   云螭低声道:“扶我起来。”   地狼正站在旁边伸着脖子,闻言赶紧上前,跟撷翠公主一起将他缓缓扶起。   云螭勉强盘膝,慢慢地开始吐纳调息。   深秋时分,敬天宗更是飞雪连天,不折不扣的琉璃世界。   流风堂内,青玉兽尊熏炉吐着淡淡烟气,上官松霞手扶着额角,正自出神,那本来笔直上扬的烟气忽然随之一摆。   原来是那只金丝猴,手中捧着一个犀牛角,蹦蹦窜窜地走了过来。   上官松霞垂眸:“谁叫你乱动此物了。”   金丝猴吱吱地叫了两声,把犀牛角举高了些。   上官松霞叹了声:“你也是个有点灵根的,跟了我这么久,总该有点修为了,怎么还是这样……连句话也不会说?”抱怨着,却把那犀牛角拿了过去。   垂眸向内看了眼,她突然一愣。   犀牛角中,有一点很淡的微光,不经意看的话,很容易忽略。   “这是……”上官松霞凝眸看着那点涌动的光芒,思忖了半晌,若有所悟:“原来如此。”   将犀牛角举高了些,只见外表宛若琉璃,细看却是许多云纹,散发着淡淡的珠光。   不由叹息:“倒也不能说天地不仁,却总能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天地多情,区区的‘因果’,竟不能解释了。”   金丝小猴仰着一张白脸,两只乌黑的眼睛灵动地望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   却在此刻,只听门口有人道:“你又在说什么薄情多情,又什么因果的?”   上官松霞见状,便把犀角轻轻地拢在了袖子里。   此时,冷婉已经陪着傅东肃走了进来,又奉了两盏香茶。   上官松霞道:“没什么,一时感慨罢了。”   傅东肃道:“你若闲着无聊,大可过桥去找我说话,竟闷在这里自说自话是何意。”   上官松霞一笑:“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傅东肃道:“这可不敢,只是你我两人,相隔一道桥而已,怎么竟也像是那天上的牛郎织女,隔着天河……”   上官松霞低头吃茶。   傅东肃望着她皓腕似雪,心中一叹,目光转动,看到桌上放着的两册书:“你的书可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有何所感?”   上官松霞手中的玉杯稍微地一抖,长睫垂落,淡淡道:“许是我年纪大了,没什么意趣。”   非但是不觉着有趣,反而极为厌烦,勉强地看了几页,就推在了一边。   傅东肃笑道:“这种事,看着自然无趣。你不亲自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上官松霞眉峰微蹙,傅东肃一看就知道她不愿意听这些:“你啊……”   “我如何?”她并没有看他。   傅东肃道:“你口口声声地年纪大了,真是枉做修道人,三五百年,对于凡人而言,当然是极漫长的,但是对于修道者来说,又算得什么?何况是你我半仙之境的?若是类比起来,只如同那尘世间牙牙学语的小儿罢了!”   上官松霞从未想过这个,听了这般新奇言论,便若有所思道:“是吗?”   傅东肃道:“当然。何况,双修之论,又不是为了什么有趣无趣,不过是为了你我的修为有所突破而已。”   上官松霞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她看向傅东肃:“如果不是我,你应该早就破境了吧。”   傅东肃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如果是你,我愿意再耽搁个三五百年。”   上官松霞不由笑了:“罢了,再来个三五百年,我自己也烦了,还不如……”   那个字冲到唇边,才稍微压下。   “那……”傅东肃探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不如好好想想,若可以早一步登天门,或许……能够把在世间的诸多烦忧也都抛下了。”   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极为干净好看,拇指上戴着一个云纹的扳指,就算是看着,便已经赏心悦目,何况他的掌心且暖。   可不知为何,上官松霞竟仍不能习惯,她强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你的话,仿佛有所指。”   傅东肃哈地一笑,适时地将手撤了回去。   上官松霞松了口气,也假装喝茶,把手撤回。   傅东肃眼角瞥过,却仍不动声色:“前几日,我无意中发现你似乎元神离体……是去哪儿了吗?”   上官松霞的脸色一僵,继而道:“没什么,听闻……南华跟东华的战事,所以去看了眼。”   “你看不得那些,又何必为难自己。”傅东肃淡声道。   上官松霞的眼神中掠过一点怅惘:“我虽知道不该干涉这些,但亲眼所见……”   傅东肃道:“劝你千万别生此心,一念生,万劫至。”   “一念生,万劫至……”上官松霞低头,恍惚道:“好可怕的话。”   傅东肃却又一笑:“是了,我来,是有一件事告诉你。过两日,蓬莱仙岛上有万仙会,我想跟你同去如何?也算是散散心。”   别的去处,倒也罢了,只是这蓬莱仙岛自然非同一般,上官松霞便答应了。   傅东肃说完后,又提了两句闲话,将走的时候回头:“怎么你这屋内,竟像是有点……”   “什么?”   傅东肃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这清净大雪山,不至于有什么妖物混迹而来的。”   当冷婉送了傅东肃离开后,上官松霞抬手把犀角拿出,望着里头一点朦胧窜动的微影:“此处不宜多留,且给你找个归处吧。”   她拿着犀角走到内室,将犀角放在面前桌上,自己在榻上盘膝静坐。   双手打光明印,慢慢地,那犀角内的一团微光给引了出来。   上官松霞手指所引,微光慢慢到了跟前,她抬眸看着那点光:“去吧……下一世,好生修行,行善积德,切莫再误入邪道。”双手一指,那点光嗖地破空而去。   而在室外,傅东肃正走到天桥之上,察觉灵力波动,他负手回眸。   却见一点微光从流风堂内飞了出来,很快地消失在飞雪濛濛的天际。   傅东肃仰头看了会儿,无声地,似笑似叹,重又缓缓往回雪阁而去。   两日后,傅东肃跟上官松霞两人启程往蓬莱仙岛。   路上经过绮霞宗,傅东肃道:“要回去看看么?”   上官松霞道:“太平无事,何况我才离开不多久,不必去搅扰他们。”   傅东肃道:“这话便是见外了,你的那些徒儿们,哪个不把你当作至亲之尊看待。”   两人一乘鹤,一骑梅花鹿,那只小金丝猴却跟着傅东肃坐在鹤背上,正行间,却见底下杀气冲天。   上官松霞皱眉道:“这是怎么?”   傅东肃低头:“不用说,又是兵祸。”   上官松霞随之看下去,却见云端之下,果然仿佛有许多小小的人影,正自拼死搏杀。   傅东肃定睛看了会儿:“这次有点奇异。”   “怎么?”   “素日都是东华跟南华两派,可今日的……怎么像都是东华的人,莫非是内乱了?”   上官松霞本没留意,给他提醒,才细看了眼,果然,竟都是东华军的服色。   两人离开此处,傅东肃道:“东华这边若是内乱,自然对南华越发有利……东华皇朝本来势大,不过,自从南华王拜了穆怀诚为相之后,战事上就一直顺风顺水,看样子,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上官松霞听他提到穆怀诚,略微缄默。   傅东肃笑道:“怎么,替你的徒儿担心了?”   “他已然出世,何况早非我的徒弟,”上官松霞道:“只要别入歧途,要如何,我不管,也管不了。”   傅东肃瞧着她道:“我还听说,南华王很有意想怀诚做他们的驸马……”   上官松霞听见这句,果然留心,便回看道:“你的卜卦一流,可能算到……怀诚会如何?”   她本来问的,是穆怀诚跟谢白袅之间的姻缘、或者说是怀诚的境遇会否一帆风顺。   傅东肃笑的意味深长:“天机不可泄露。”他说了这句又补充到:“何况我算的也未必准,不过若是准的话,你一定吃惊不小……留待后观吧。”   上官松霞并不知这句何意。   南华州,丞相府。   报信的令官翻身下马,疾步入内。   进了厅内,令官跪地,面有喜色:“禀报丞相,正如丞相所料,东华密州守备王勋反了,已经率兵跟朝廷兵马开战。”   在上,穆怀诚认识一身玄色衣袍,头戴乌木冠,听了这话,他的面上毫无表情,只吩咐道:“叫人继续盯着,若是王勋走投无路,便按照先前安排行事。”   令官领命退出。   厅中原本便有两个将官,其中一人笑道:“丞相真是料事如神,怎么猜到这王勋会反呢?这王勋乃是皇亲,按理说绝不会谋反,不过密州失守,对我军可是极大便利。”   穆怀诚道:“王勋的女儿虽贵为皇妃,但皇帝听信甘露国师所言,因皇妃是至阴之人,已经将她拿去做炉鼎了,死的极为凄惨。”   两个将官脸色大变:“竟、竟有此事?可是真的?丞相从何知晓?”   穆怀诚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勋虽然忠勇,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并没有跟将官们细说,比如,为何如此机密的事情,甘露真人瞒的密不透风,他又怎会知晓,京城内又怎会散播开来,又如何极快地传到了王勋耳中,如何恰到好处地迫使王勋造反。   虽然整件事情的促成,穆怀诚使了不少力,但孽,却是甘露真人跟东华皇帝所造下的,怀诚只是让这个苦果更大了些而已。   将官们虽不解其中之妙,但对于怀诚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心服口服。   众人退下后,怀诚回到桌边坐了。   在灵州那日,跟黄庭分别后,怀诚很快得到消息,上官松霞无碍,绮霞宗亦安然无恙。   但同时,穆怀诚也知道了绮霞宗危机的由来,正还是甘露真人在后推波助澜。   正那时候,南华王秘密派人前来请他回王都。   那夜,怀诚做了一个决定。   别的事情,他好像无能为力,但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掌握,也可以入局。   首先,他要除掉甘露真人,这个三番四次对绮霞宗出手之人,这个曾祸害上官松霞之人。   而且,他要做的光明正大,举世皆知。   所以怀诚回到了南华,接受了南华王的拜相,并亲自带兵,迎战东华。   随着战事的推移,穆怀诚的目标逐渐扩大,并且清晰。   他有一个大胆的设想,他想要的,不止是甘露真人的命,还有整个东华。   若是不能揽她入怀,或者,将东华握在手中,就仿佛也将整个绮霞宗掌握手中一般。   而上官松霞,无论如何都再也绕不开他了。   蓬莱仙岛。   今日的万仙会,来的既有四海五岳的同修之人,也有一些天上地下各色散仙之类,所以名万仙会。   但不管如何,傅东肃跟上官松霞的驾临,毫无疑问是最引人注目的。   当天际仙鹤翩飞,同梅花鹿的影子闪现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去。   上官松霞虽离开了绮霞宗,却仍是一袭宽绰的月白道袍,头上戴一顶青玉冠,越发显得肤白若雪,气质高华。   傅东肃陪伴在侧,风流雅逸,亦叫人一见倾心。   两个人简直如同天造地设,分外养眼。   蓬莱仙岛之主亲自迎接,热络寒暄。这又是上官松霞“不熟悉”的,幸而有傅东肃在旁,她只需要含笑点头行礼而已。   傅东肃几乎打从降落就没有停歇过,上官松霞在旁,却已经有些撑不住,忽然听到雅乐声响,她趁人不备,便先行闪退。   循声而去,却见迎仙台上,有几名仙子打扮的窈窕女郎,正翩然起舞,乍一看,简直如瑶台盛会,叫人心旷神怡。   已经有许多同修在旁驻足观看,因一个个沉迷于舞乐之中,自然未曾留意旁边如何。   上官松霞立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半晌,却有一人慢慢靠近身旁:“松霞君,久见了。”   她回头看了眼,见身旁的人,身着白衣,相貌俊秀,看样貌,并不认识。   但很快,上官松霞觉着他身上气质很是不同,定睛细看,便道:“不知是哪一位上仙?”   来者轻轻一笑:“怎么,松霞君以为我是神仙?”   上官松霞道:“难道不是?”   那人不以为忤,只挑了挑眉,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阁下有什么话要说?”上官松霞再度细看,却竟看不出此人的深浅,只觉着他身上之清气,绝非修道人所有,除非是天上神仙。   可是对方仿佛又刻意地收敛神威,叫她一时摸不着底。   见她不为所动,来者微微倾身,嗅了一嗅。   上官松霞见他举止颇为轻浮,更加不喜。   不料对方道:“松霞君身上,是何熏香?”   上官松霞并不愿理会,正欲转身,对方道:“像是降真香,倒也不足为奇。可是,这降真香跟松霞君本身的清气调和,这气息,却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叫人闻过之后再也难忘。”   上官松霞拧眉:“你说什么?”   对方微微一笑,笑容里隐约透出几分锋芒:“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松霞君,那日从我身旁带走那孽龙的,就是你吧?”   上官松霞本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此刻听了这句,瞳仁突然收缩。   她知道对方是谁了!   其实她大可以否认,毕竟对方并无证据,但这并不是她的性子,而且,以对方的手段,一旦认定,管你是不是承认,只要他愿意,一切便不在话下。   两人对视之中,傅东肃撇开众人走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哦,是喜欢看歌舞?”   上官松霞原本还只有三分紧张,此刻突然升到七分。她有些防备地看着那人——少帝君,几乎担心他会立刻动起手来。   她不怕他动手,但怕傅东肃在旁,连累他人。   意外的是,少帝君竟不曾轻举妄动,反而向着上官松霞一笑,慢慢地往旁边走开。   傅东肃走到她身旁,也看了那人一眼:“那是……何人?认得的?”   上官松霞道:“不认得,只简单说了几句罢了。”   傅东肃道:“仙岛之主留了调酿的玉液酒,你随我去一块儿喝几杯。”   上官松霞看到,在迎仙台外,人丛之中,少帝君冲着她又是一笑,笑意却有些森森然。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飞快定神,上官松霞道:“你先去,我……再看一会儿就来。”   傅东肃无奈道:“早知你这么喜欢看舞乐,在流风堂的时候总也要给你安排些。”却也不忍心拂逆她的心意。   上官松霞不由也笑了,正在这时,又有人来招呼傅东肃,他只得跟那人离开,临去又叮嘱:“快些过来。”   “知道了。”上官松霞轻声回答,见傅东肃要走,忽然唤道:“东肃。”   傅东肃止步回头:“何事?”   上官松霞把千头万绪压下,终于冲着他笑了一笑:“其实,在大雪山的这段日子,我很喜欢,还没有跟你说一声多谢呢。”   傅东肃眉头一皱,好像惊奇她为何突然说这话,但却也没往别处想,便也一笑摇头道:“谁要你的‘多谢’,我只盼你……”他目光闪烁,并未说完,因为怕惹她不快。 第50章 云螭:“我是会扯谎的祖……   背后还有仙乐之声, 上官松霞缓步出了殿内。   殿外栽着几棵青葱的松柏树,往前出了角门,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海天一色。   海风徐徐吹来,抚过脸颊,吹的袍袖浮动, 令人心神为之爽快。   在半人高的墙垛旁边, 少帝君负手站在那里,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脚步声响, 他转过身来。   目光相对,这位帝君的脸上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笑意, 他并未立即开口, 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松霞。   天庭只有一位帝君, 而面前这位,则是帝君之子,所以众神仙皆以“少帝君”称呼。   对于少帝君的评议,向来都是花团锦簇, 但凡提起,便是无限的溢美之词。   但只有领教过这位少帝君脾气的, 才知道,少帝的性情酷烈, 令他满意的话, 那自然无碍, 但如果触动了他的逆鳞, 下场就不必多说了,灰飞湮灭之类,还算是好的。   上官松霞连散仙都称不上, 之前自然没有机会跟少帝君碰面。但仅有的两次接触中,她对于帝君的印象,着实不甚好。   回想起来,之前南华因蜘蛛怪作祟出事,她前去镇妖,便在九华镇遇到了一名手捧火灵珠的女子,本以为乃妖孽,谁知却说是奉了少帝君的旨意,前来放火烧镇,只因当初少帝君化身雉鸡于此处歇息之时,差点被此地的镇民伤及神体。   那时候上官松霞其实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在她看来,天庭的神官们,自然该宽以待人,仁和心境,为何竟会有因为村民无知得罪,就想烧毁整个镇子来报复?掺杂数百上千的人命在内,未免太过不德。   谁知,见了少帝君之后才知道,原来只是她“见识太少”。   “参见殿下。”上官松霞走至少帝君的身前四五步,止步行礼。   少帝君的目光,跟巡逻般,在上官松霞身上认认真真地扫量了一遍。   他眼前的人,于此海天一色的蓬莱仙境,简直浑然一体,连在天庭见惯众神仙的他,不禁也生出几分惊艳之感。   这非但是因为上官松霞的相貌,而是她通身的气度,这股天然的疏离淡漠,清冷不沾尘的气质,简直连月宫里的嫦娥仙子都不能比拟。   所以,在初见她的这瞬间,少帝君几乎以为,眼前的人不仅仅只是半仙境界,因为在他看来,此人已然跟真仙无异。   少帝君的心里本来早有打算,但这会儿,他突然又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有些念头是动不得的,但一旦动了,就会了不得。   少帝君笑道:“早就听闻过绮霞宗上官宗主之名,本君先前还以为,不过又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枯朽女冠而已,想不到,竟算是个绝代佳人了。”   上官松霞的眉峰微蹙,淡淡道:“小道虽非枯朽,但也跟什么‘绝代佳人’毫不沾边。”   少帝君道:“你若称不上佳人,那世间便再无美色。”   上官松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殿下恕罪,修道人,不懂什么美丑妍媸,也不过是白骨皮囊而已。”   跟她的反应正好背道而驰,少帝君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了几分:“是吗,那你也是这么看待云螭的?”目光有些游离地,少帝君往上官松霞方向走近了两步:“或者说,也是这么看待那个‘柳轩’的?”   上官松霞难得的有些不安。   她没有回答,而只是看着身前的地面。   阳光正在少帝的背后,但地上却并无任何的影子,只有少帝君的袍摆,被风吹的向着此处扬起。   他靠的有些近。   少帝君见她沉默垂眸,笑问:“怎么,松霞君不便回答这个问题吗?”   上官松霞道:“殿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人?”   少帝君似调侃又似嘲讽地:“你当然知道,他不是你的好徒弟么?”   上官松霞道:“他已经跟我毫无瓜葛。”   “既然毫无瓜葛,为何会舍命相救,还……”少帝君又往前踏进了一步:“敢在本君的眼底玩弄伎俩,松霞君,到底是该夸你的胆子大呢,还是……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他望着上官松霞低头垂眸的样子,不禁想看看此刻她脸上的神情,是否还是那么清冷不动。   但就在少帝抬手之时,上官松霞退后一步。   少帝的动作一停,他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他很少会扑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   “松霞君怕我?”他重新负手,淡淡地问,“是因为做了亏心事?”   上官松霞抬头:“人确实是我所救,帝君若要责罚,上官松霞愿意承担。”   少帝君扬眉:“与其说惩罚,本君更想知道,你为何要救那孽龙,你不是曾亲手置他于死地么?”   上官松霞道:“小道所斩杀的,是妖孽,但是……柳轩并非妖孽。”   少帝君双眼微睁,继而嗤了声:“原来你是觉着自己错杀了人?”   “正是如此。”   少帝君笑而不言,过了会儿,才说道:“到底是肉眼凡胎,未曾升仙,所以看不透。不过本君可以告诉你,你绝对没有杀错,反而是救错!”   沉默之中,有两三同修从角门处走了出来。   上官松霞转头看去的功夫,少帝君略一扬手。   刹那间,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两人遮蔽于其中,他们能看清外间的所有,听见所有,但外头的众人,却无法窥见结界之中。   上官松霞跟少帝君明明就在眼前,那几人却毫无察觉,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   其中一人左顾右盼,疑惑地说道:“怎么不见绮霞宗的上官松霞,先前见她往这边来了。”   另一人笑道:“你为何如此惦念上官宗主,人家已然是名花有主了,岂不闻这些日子,她都在大雪山做客,劝你不要空自念想。”   “我自然知道她跟傅相爷是一对儿,只不过……平时并无相见之机缘,今日多看一会儿,也是好的。”   三人说说笑笑,见此处无人,便又饱览了一番天海之景色,才又呼朋引伴相偕去了。   少帝君看向上官松霞,却见她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神态,他倒是觉着有趣:“他们说的傅相,就是敬天宗的傅东肃,他倒是个痴情之人。”   上官松霞心里清楚,自己得罪了少帝君,此刻要做的,便是尽力地跟旁人撇清,免得少帝迁怒。   “我同傅相,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她淡声说道:“至于外人所说,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少帝君饶有兴趣地:“这么说,你修了五百年,也还是处子之身?”   ——“处子之身”,这四个字,对于上官松霞而言,简直像是个埋在故纸堆里的,陌生之极。   她自己向来勤谨字好,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念想,自然也从不在意。   可是,这本来散发着故纸堆的腐朽气息的四个字,在少帝君的口中,却有些变了意味。   他眼中那点异样的光亮,跟他近乎轻佻的语气,让上官松霞本能地不悦。   她简直就想即刻离开。   少帝君自然不是瞎子,见上官松霞面有不悦之色,他的眸中便闪过一丝阴戾。   口中却仍说道:“那云螭也是废物,跟了你那么久,居然没有下手么?果然是个没用的孽龙。”   “殿下,”上官松霞轻声道:“先前小道不知柳轩身份,错收为徒,可既然是师徒,殿下的这些话,恐怕不当。”   少帝哈地笑了:“不当?你还真以为,你们是清清白白的师徒么?”   上官松霞深深呼吸:“先前我贸然将人带走,是我有错在先,我愿意领受责罚,若是殿下并无责罚之意,请恕小道告退。”   “谁说本君不想责罚你了?”少帝君也敛了笑:“再说,你走得了吗?”   上官松霞看了眼那无形的结界,略微犹豫,终于抬手拍去。   掌心还未碰到结界,那股深厚无边的力道,便让她知难而退。   其实上官松霞清楚,修士跟上神之间的距离,——简直就如傅东肃之前给她打过的比喻,就像是正在学走路的孩子,遇到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   所以上次去救云螭,她得靠着蜃云珠之功,趁着少帝君分神的瞬间,遽然出手,来去如风,而毫不恋战。   因为她知道,若认真跟少帝君对上,她是没有什么获胜把握的,只怕人救不成,自己也身受其害。   而方才那稍微一试,心里也自通明:这会儿,少帝君若不想她走,她是没法儿离开的。   上官松霞将手握住垂在腰间:“既然如此,殿下有话请说。”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少帝君一笑,道:“若是别人敢这么戏耍本君,定要将他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不过,你倒是个有趣的,临危不乱,胆大包天,本君倒是舍不得责罚……这样吧,上官松霞,本君给你两个选择。”   上官松霞意外:“是何选择?”   少帝君好整以暇,打量着海上水鸟翩然飞过:“第一,只要你去把那个妖孽杀了,本君就一笔勾销,对你既往不咎,如何。”   良久,上官松霞道:“殿下,小道有一事不明。”   若是别人敢避而不答,少帝君怕要无法按捺怒气,可此刻他却不紧不慢地:“何事?”   “云螭……到底如何得罪了殿下。他做了什么?”   “你想知道他的罪行?”少帝君哼了声:“也好,本君便告诉你无妨。”   此时又有几名女冠经过,且走且彼此交谈,竟也提起了上官松霞跟傅东肃。   上官松霞本无心去听,谁知靠的太近,有两人几乎走到她身边,跟她撞在一起,偏那些人毫无所觉。   在她身侧的女冠道:“这松霞君好福气,又有傅相这般的道侣,又有当驸马的徒儿……”   她身前一个睁大双眼:“可她怎么就不做绮霞宗的宗主了呢?听说是跟她的那个关门小弟子有关?”   “是了,听人说,她那个小徒弟乃是妖皇,所以给她一剑杀了。”   “啧啧,真真看不出来,竟是这样狠辣之人。”   “要不怎么能当一宗之主呢,她若是多情的人,也不至于让傅相干等了这几百年了。真是的……要不是傅相只对她一往情深,我都想……”   一帮人唧唧喳喳地说着,径直从她身畔走到墙垛旁边,也看了半晌,才笑语喧哗地挪开了。   上官松霞不喜少帝君弄这结界,但此刻却又感谢有这结界,挡住了多少不便。   少帝君道:“你听,这些人都以为你杀了云螭。”   上官松霞低头道:“小道确实已经杀过他一回。”   “他当然该死,”提起云螭,少帝君的语气都有些冷冽:“不,用一个‘死’委实太便宜他了,本来,他该被剐掉鳞片,投入九幽之地,每日遭受千百般刑罚,不死不活,永世不能超脱。”   纵然是在大日头底下,听了这话,上官松霞仍觉着阴风测测。   她尽量面色平静地:“那,想必他确实犯下大错。”   “若非如此,怎会非要他死不可。”少帝君眯起双眼道:“你可听说过,当初天庭跟极地魔君的大战?”   上官松霞点头:“但凡是修道者,皆有所耳闻。”   少帝君颔首道:“五百年前,天庭才结束了跟来极北之地魔君的大战,神官发现在这场战事中,逆甲兽的麟甲打磨成的兵器,会对魔军造成极大伤害。因为这个,神官谏言要大量地捕捉逆甲兽,剥去鳞片制造更多的兵器,而天帝也答应了。”   这确有其事,一时之间,天兵天将四处捕捉逆甲兽,而原本不涉世事的逆甲兽一族,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围猎捕杀,几乎面临灭族的险境。   少帝君说话间,看向上官松霞,却见她眉峰微蹙,显然并不是个乐于赞同的表情。   他哼了声,说道:“怎么,你觉着此举不对?”   上官松霞轻声道:“若是能够除魔,自然可以尽力而为,但甲兽因而几乎灭族,至今都少见其踪迹,未免叫人心生不忍。”   少帝君道:“这实在是妇人之见。若是不用甲兽,让妖魔横行,到时候天上地下一团大乱,那就不是一个不忍能够形容的了。”   上官松霞点头:“殿下说的是。那后来,必然是生出事端了?”   少帝君见她并未跟自己忤逆强辩,这才继续说道:“这云螭原先不算是妖,他的母亲是东海的大龙女,只是早亡,天帝怜惜,所以他才在天庭跟随紫府真人修行,谁知他并无意于修身养性,整天在下界游荡,结交了好些妖魔鬼怪,其中便有一名甲兽妖怪,后来,因为那妖怪被天兵所擒拿,他就打抱不平,发疯一般竟在天庭之中大闹一场,杀死杀伤了天兵天将无数!你说,这种罪过,该不该处以极刑。”   上官松霞沉吟:“确实不该如此冲动行事。”   少帝君嗤之以鼻道:“他哪里是冲动行事,他的本性便是坏的,恐怕是想勾结妖魔,趁机祸乱天庭,幸亏……当时的紫府真人压制住他。可惜在最后处斩之时,这厮凶性未退,竟然杀了监斩官,自己跳下界,自行成妖,祸乱了天宫不够,又将在人间引发浩劫。”   上官松霞默然听着:“那后来,他为何竟躲到了柳家去了?”   少帝君道:“自然是他的妖氛再也遮挡不住,引发了雷劫,他……为躲灾,就、占据了柳轩的身体。”这几句话,他却说的有些深思熟虑,斟斟酌酌似的。   上官松霞仿佛并未听出不妥:“原来如此,多谢殿下为小道解惑。”   少帝君道:“不过,你也不必再怜惜那个柳轩,他的身子已经被云螭所占,早已不能称之为人了。”说完后,少帝看着她:“本君已经将来龙去脉告诉于你,你是不是也该下定决心?”   这自然又是催促她答应杀死云螭,上官松霞踌躇道:“若是小道……执意不从,会如何?”   少帝君的双眼微微眯起:“你是认真的呢,还是在跟本君说笑?”   “岂敢跟殿下说笑?”上官松霞道:“只是,殿下虽说明了云螭罪状的来历,可我也听说了一些只言片语。”   “哦?是什么话?”少帝君有些警觉。   上官松霞抬眸,清亮的眸子望着面前之人道:“我听人说,这逆甲兽的鳞片,原本对于魔军是无效的,不知真假。”   少帝君脸色一变:“是谁跟你说的?”   上官松霞道:“殿下为何不回答?”   少帝君喉头动了动:“哼,原来你听了些无稽之谈,怎么,还听说什么了吗?”此刻,少帝的双眼中已经透出了一丝阴鸷。   上官松霞摇头:“殿下方才的沉默,已经足够。”   “你是何意?”少帝的语气开始不善。   上官松霞神态自若地望着他,并未有什么恐惧、惊恼之类的表情,但偏是这样沉静的眼神,竟让少帝君的心里莫名地虚了起来。   他的脑中飞快转动,突然,他想到一点!   盯着上官松霞,少帝问道:“那日你去救那孽龙,所用的蜃云之气,从何而来?”   上官松霞道:“当初蜃云珠是我从柳家所得,送回东海,听说,东海龙君跟龙女,都已经被押解天庭了。可是殿下所为?”   少帝君听她这样回答,就明白了:“是龙女对你说了什么?”他的脸色有些狰狞:“那个多事多嘴的贱人。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上官松霞道:“殿下为何如此在意,龙女对我说了什么?”   确实,东海龙女之前曾找过上官松霞。   那是在上官松霞隐居大雪山的时候,龙女悄然而去,因为她知道,再不说,恐怕没有机会了。   相见后,龙女也跟上官松霞说了一个故事,那是云螭的过往。   大体跟少帝所说的相似,但……又有大不同之处。   当时还未成妖的云螭,确实在天庭跟随紫府真人修行。   平时闲散无事,他便往人间游玩,自然而然就跟一些在人间修炼的精怪相识,其中便有逆甲兽,因为那甲兽性情温吞,虽然生得有些可怕,但居然是个吃素的,所以云螭常常以作弄甲兽为乐,相处的极为融洽。   谁知,天兵捕捉逆甲兽,云螭有心相救自己的朋友,却无能为力,毕竟那是天庭的旨意,他又如何能够违抗?   只能强行按捺,眼睁睁地看着朋友被捉走。   直到一日,有一只老逆甲兽在垂死之际告诉他,其实甲兽的鳞片,对于魔军并没有多大用处,之所以会遭受如此待遇,不过是因为天庭的少帝君性情酷厉,以虐待甲兽为乐,为一己之私,才弄出这祸害逆甲兽全族的惨剧来罢了。   云螭闻听将信将疑,冲上天庭,杀到帝君府,果然正看到少帝君亲自在动手料理一只甲兽……偏偏,那正是他的朋友。   当时,面对云螭的质问,少帝君轻蔑的回答:“这种丑陋的下等牲畜,有何要紧,就算灭族又如何?能让本君一笑,便是他们最大的荣幸了。”   那被剥去鳞片的甲兽流着血泪,疼的瑟瑟发抖,这种性格温吞的族类,直到此刻,眼神仍是昔日一般,除了痛苦,便是默默忍受。   云螭怒发冲冠,无法忍受。   他恨自己先前的退让,也恨少帝君的无法无天。   那时候,云螭忘记了身在天宫,忘记了什么高下尊卑,什么抗旨不尊,而只是想要毁灭这所有的残忍跟不公……或给自己无辜的友人跟几乎灭族的甲兽们讨回一个公道。   少帝君却不知危险将至,依旧盛气凌人,喝命天兵将他拿下。   当时那场轰天动地的大闹,天庭几乎都给翻了个个儿。   就在天界众神将逼近的瞬间,云螭腾身而起,赤瞳闪现。   他极近发狂,冲出包围,他先是将残余的甲兽们都放了,又冲向了少帝君。   在这期间,死伤的天兵天将不知多少,更离谱的是,狂化之后的云螭,在大杀一通之后,竟擒住了少帝君。   当时少帝君自以为有天兵天将在,何况一向不把云螭放在眼里,谁知这少年如此厉害,猝不及防,竟给他打的无还手之力。   云螭揪着他的头发,硬生生地将少帝君拖出了帝君府。   少帝浑身浴血,有点像是之前被他折磨的那逆甲兽,他毫无反抗之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云螭用烛龙之鞭抽的体无完肤,满地哀嚎。   当时天庭的神仙们几乎都惊动赶到了,也都看见了这一幕,胆战心惊,一个个面如土色。   还是紫府真人赶到,终于制服了发狂的云螭,众神也趁机救下了少帝。   但也因此,天帝大怒,要惩戒云螭,而少帝君趁机蛊惑,要将云螭褪去龙鳞,打入凡间。   但其实,少帝君暗中动了手脚,并没有准备让云螭好好地离开,正是想把他打入九幽地狱,日日折磨,那奇耻大辱,他发誓要加倍地讨回。   还是紫府真人心有不忍,派了自己身边的小仙童给他报信,云螭才清楚少帝君的图谋,于是在最后一刻,奋起神威,自己跃下九霄,就此失去神格,堕落为妖。   少帝当然不会将自己所经受的屈辱跟上官松霞提起,没想到,有人已经把这旧疮疤给他掀开了。   “你知道也无妨,”他虚伪地,假装镇定不生气地看着上官松霞道:“你只需要知道,那是个反天反地,罪该万死的妖孽,杀了他便是替天行道就是了,说罢,你能不能亲自将他斩杀?”   上官松霞问道:“我若说不能呢?”   少帝不快,道:“上官松霞,本君的耐性有限。你可知道就凭你上次偷袭本君,将那孽龙救走,便是死罪。”   上官松霞略思虑片刻:“殿下方才说,给小道两个选择,那不知另一个又是如何?”   少帝君几乎忘了,给她提起,才又将怒气压下:“好,你想知道,那本君便告诉你。”他盯着上官松霞的脸,道:“第二个条件,那就是你从了本君……”   上官松霞无法转弯,莫名问道:“殿下在说什么?”   少帝君看她一片懵懂,便微笑道:“能让那妖孽念念不忘的,必有一番好处,本君是想……你做我的人。”   他拂了拂衣袖,仿佛天大的恩惠:“这对你自然也有莫大的好处,从此你不必再苦修,只要本君愿意,即刻助你飞升天庭,位列仙班。”   少帝君觉着,这个条件,无人可以抗拒。   他确实能够做到。就如同先前云螭遇到的那个延福姑娘,那女子,便是因为年少时候生得美貌,给少帝君看上,曾经春风一度。   所以延福姑娘才得以长生。但少帝君对她的喜欢有限,只是露水情缘罢了,所以并未刻意相助她升仙。   如今他既大慈大悲地饶恕了上官松霞的死罪,又有把她收为宠姬的恩赐,她自然该立刻答应,或者……该尽力讨好,让他多宠爱她一些。   但上官松霞的脸色,却不像是受宠若惊,她用一种少帝君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那种表情就仿佛,少帝君才说了一个很难懂而不好笑的笑话。   少帝君道:“你怎么了?为何如此看着本君。”   从他的反应,上官松霞确信他不是在戏耍玩笑:“殿下竟是当真的?”   “当然,”少帝君道:“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荣宠。如何?”   他觉着下一刻,自己就可以揽着这人的腰,离开此处,然后……   上官松霞淡淡道:“多谢殿下,只是小道并无这般荣幸。”她的语气平淡到枯朽。   少帝君很意外:“你说什么?你不愿意?”   “殿下想错了吧,”上官松霞的神情有一点冷意:“我是修道,并非卖身。”   少帝君皱了眉:“不必如此假惺惺的,你跟傅东肃,不也一样?”   上官松霞道:“怕是真不一样。”   傅东肃对她至少是真心真情,何况双修不过是法门,但面前之人……她只想摇头,甚至还有点作呕。   望着她清澈的双眸,少帝君知道,今日自己碰了钉子。   屈辱感在瞬间占据满心,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龙女添油加醋地把昔日云螭对他的种种告诉了上官松霞,所以这女冠如此的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踏前一步,少帝君盯着上官松霞:“本君如此,不过是开恩而已,你竟敢连这个都拒绝,你知不知道后果?”   “有什么后果,”上官松霞的回答很简单:“我担了。”   少帝君倒吸一口冷气:“你……好个不识抬举的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的眼神复杂,失望跟坦然糅杂,她道:“我早说过,我修行不为白日飞升,而为人间正道,我本以为,为上神者,自然都是谨身自好,慈心仁性的,没想到,是我错了。”   话音刚落,面前之人身上金光大炽,上官松霞被那股无上威能逼得猛然往后退去,但身后却是结界,她无法突破,而只重重地撞在上面!   那股巨大的力道,让上官松霞一时爬不起身,眼睁睁地看着少帝走到身旁:“本君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再选一次,这两条路,你要哪一条。”   上官松霞胸口翻涌,她定了定神,试着起身:“我为修道,就绝不会走邪路。”   “你说本君所提,乃是邪路?”少帝君咬牙吼道:“本君是神!”   上官松霞摇摇摆摆站了起来,又给他散发的威煞逼得后退,却仍道:“杀人以自保,卖身以投靠,不是邪路是什么,是神又如何。”   少帝君刚要开口,突然抬眸看向她身后,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哟,你的道侣到了。你说,傅东肃若看你落在这种地步,他会如何反应?”   上官松霞毛骨悚然,缓缓转身。   果然,是傅东肃从角门处走了出来,他先是放眼环顾,因不见上官松霞,脸上便透出疑惑之色:“去了何处。”   上官松霞的心狂跳,竟很担心少帝君的结界在此刻失灵,但庆幸的是,从傅相的反应看来,并未曾。   他因找不到上官松霞,略略迟疑,便要转身。   就在上官松霞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身后少帝君笑道:“怎么,你怕给他看见?”   上官松霞道:“殿下,我所犯的,我一人担着,不必连累无辜。”   方才,少帝君只是小施威能,她便已经如此,若再加上傅东肃,也不过是白搭上一个而已。   正在这时,那边,傅东肃才转身迈出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   上官松霞窒息,竟脱口道:“不要!”   少帝君也有些诧异:“别担心,结界仍在。”   而此时,傅东肃回眸,偏偏正看向上官松霞的方向。   上官松霞不由心悸。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他的眼睛偏偏直直地看向了她的面上,有那么刹那,上官松霞几乎怀疑少帝君在骗自己。   直到少帝君又赞叹道:“这个傅东肃,不错啊,隔着结界,竟还能感受到你的气在。不过也是枉然,本君不怕他看穿,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两样,反而更加有趣。”   上官松霞唯有祈念傅东肃快些离开。   傅东肃盯着她的方向,脸上透出迷惑之色,他似乎想走近一些,但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道:“相爷在这里呢。”   原来是一名道者,热络的过来攀谈,傅东肃被那人缠着,终于离去了。   少帝君则端详着她:“现在,本君该怎么处置你呢?”   紫皇山。   云螭觉着浑身的骨头都断成寸寸,恢复的过程,实在煎熬。   这段日子,撷翠公主跟地狼两个尽心竭力地照看,加上紫皇山上并无其他妖魔,日子过的倒是颇为清闲。   是日,撷翠公主外出,地狼捧了洗的很干净的枇杷果,献宝似的过来送给云螭。   云螭咬了口,甘甜外有些酸涩,他皱着眉,吃药似的吃那枚果子。   地狼察言观色:“大哥,不好吃吗?我再去弄点别的来。”   “不用,”云螭稀里糊涂地把那果子吃了,问道:“撷翠去了哪儿?”   地狼道:“大概,是去制丹药了吧。大哥不要担心,有什么吩咐,叫我办就行了。”   云螭定神,看了看他浓眉大眼的样子,这地狼的修为倒是不错,五官齐整,就是毛儿还多了点,但就如同一个生着虬髯胡须的大汉,倒也不足为奇。   云螭思忖道:“我总觉着你有点眼熟,你是从哪儿跑出来的……你原先在哪个山头?”   地狼的眼珠不自觉地转动,黑色的瞳仁往旁边歪出去,露出大片眼白:“是个不知名的小地方,不值一提的。”   云螭道:“是吗?”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地狼的后颈:“我是个会扯谎的祖宗,你在我跟前说谎,以为我眼瞎了是吗?”   地狼冷不防,竟给他揪住了,一时吓得暴露原形,四肢乱踢地挣扎,叫道:“没说谎,真的没有……祖宗,别揪毛儿,痒痒!”   云螭见他如此滑稽,忍不住笑,便将他松开。   地狼掉在地上,往后蹲坐,伸着舌头喘气,喃喃自语:“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云螭正有点笑意,蓦地听见这句:“你说什么?”   地狼惊的用两条前腿捂住长嘴:“我没说什么。”   云螭一咬牙,竟跳下地来:“你刚才说什么有其师必有其徒?”他的心思转的很快,盯紧地狼:“你指的,是我跟……上官松霞,是不是!你见过她?哪里见过,还不如实招来,不然我把你的皮剥下来!”   地狼被一顿连环恐吓,吓得几乎流出眼泪,趴在地上,道:“我说了,不要动不动要打要杀的。我又不是恶意,是松霞君派我来照看、照看的……”   云螭觉着自己窒息了,喘不动气,头重脚轻,他攥着拳让自己镇定:“放屁,她恨不得杀了我,派你来照看?就算是她派你来,又是想让你趁机弄死我吧!”   地狼大叫冤枉,道:“真真的是好意,松霞君怕你死了,还把炼的丹药留下……”他一旦招认,不用云螭问,便从善如流地:“先前喂你吃的,不是公主妹子所制的万木之精,就是松霞君所炼的专门给你复原的……”   云螭后退,几乎坐回在石板床之上:“是她?是她,真的是她!”   地狼见他呆呆地,才发现自己还是兽形,他忙抖了抖毛发,变回了人身。   云螭的目光涣散地,竟不知往哪里落,后知后觉似的发现了地狼,他看过去。   地狼给他看的浑身发凉,恨不得再恢复原形,至少多一些御寒的毛儿。   云螭见他哆哆嗦嗦的,便勉强收敛心神,调整内息:“你是妖怪,怎么会被……她送来?她怎么会容下一只妖?”   地狼破罐子破摔地:“我索性都说了吧。”依誮   原来这只地狼,就是上回被甘露真人蛊惑,跟随群妖一起围攻绮霞宗的妖怪之一,给上官松霞一招降服,也如云螭似的捏着他的脖子带到了流泉山庄。   在那场灾劫后,地狼就给关在了山庄,他本以为必死无疑,每天时不时地在笼子里哀嚎两声,但更多的时间,却是盘膝静修。   谁知,竟有绝处逢生的一日。   地狼道:“我以为必死的,可那天,那只小金丝猴突然拿着钥匙给我开了门,说实话,那时候我真想吃了它,毕竟好久没吃血食了,不过,还好我按捺住了,因为后来才知道,那原来是宗主给我的考验——哦,虽然说那时候宗主已经不当宗主了。”   云螭道:“考验你什么?”   地狼挠挠露出来的耳朵,道:“若我对小猴子动手,宗主自然就会斩杀了我。嗯……宗主问我为何要继续修行,我就如实说了,只是想修行而已。而且……从那次给宗主降服,心里就一直、一直的……惦记着,宗主真是天人啊。”   云螭皱皱眉:“住口,只说她为何叫你来。”   地狼才道:“宗主说,要我来照看你,若是照顾的好,还会帮我走正道修行,这种好事我当然答应了。”   云螭深吸一口气,问出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那……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可来过?”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底突然又出现那幕,那只玉雕似的温润小手,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拂落,降真香的气息,跟她身上的清甜,沁入心脾。   或许,本不用地狼回答,他已经知道了。   云螭的头突然隐隐作痛,耳畔仿佛是上官松霞的呼唤:“小九,小九……”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头,胸前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有一股酸软从心底渗透出来。 第51章 小九:“废剑配妖龙。”……   云螭就知道, 自己先前的那种“错觉”其实并非错觉,而是直觉。   他不想让自己伤心,所以宁肯认定上官松霞把自己先杀后弃, 弃如敝履。   可是……在他心底深处,隐秘的念头,却是渴望着那是真实的, 渴望那个曾经对他很好的人, 并没有变。   虽然说当时上官松霞对他好, 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真身。   毕竟她的眼里只有柳轩, 那个没用的“小九”。   但是对于云螭而言,也许是从上官松霞说出那句“我护着你”开始, 他心里就已经有什么萌了芽。   在外人看来, 上官宗主自然是有些不近人情, 过于目无下尘的,但因为他曾经那么近地跟随过她,云螭很清楚上官松霞那看似冷淡的外表底下,是最无邪真切的一颗心。   她若对你好, 就会不计一切地对你好,比如, 就算相信傅东肃对于柳轩的怀疑,她仍是义无反顾地护着。   他对于这位师父, 又爱, 又恨, 又怨念, 又忍不住地盼望。   外间传来响动,是撷翠公主返回,地狼急忙窜了出去。   两个人在外头低低的说了几句, 地狼把云螭知道真相的经过告诉了。   不多会儿,撷翠公主面带愧色地走了进来:“大哥……”   云螭并没有想责怪她的意思,一旦知道了上官松霞曾亲自来探望过他,并未对他彻底绝情,他的心时而极重,时而轻若浮云,仿佛这世上任何事都不再重要。   不过,撷翠公主还带了一个消息回来:“献姬姐姐像是出事了。”   撷翠公主消息最为灵通,她的报信蝉各处都是,如今虽然已经深秋,但一些有法力的小妖自然不受节气制衡,仍是尽忠职守地四处搜罗消息。   先前献姬给狐族禁足,不过她心里惦记云螭,终究给她找了机会偷跑了出来,谁知还未跟云螭等汇合,就给天庭神官拿了去,据说是天庭在缉拿紫皇山的余孽。   那报信蝉妖力低微,所以天庭神官并未留意,这才赶紧飞回来禀报。   云螭听后,又想起东海龙君跟龙女的事,身上的妖气逐渐敛聚。   他问道:“有没有天庭的消息?”   撷翠公主摇头:“我也催问过,四方的报信蝉都不曾听说天庭有什么异常。”   东海龙君乃是正神,少帝君该不会自行处置,若是天庭法办,自然会有消息传出,断不会杳无音信。   所以现在没有消息,反而是好的。   可就算如此,云螭仍知道事不宜迟,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尽快解决这件事,一旦少帝动手,那就是万劫不复。   撷翠公主打量着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云螭心中千头万绪,竟未留意,还是地狼看出来,小声问道:“妹子,你方才在外头说上官宗主怎么了?也没说完,我心里还惦记着呢。”   撷翠公主吃了一惊,抬头向着他使了个眼色。   除了此处云螭两人,地狼最牵挂的唯有上官松霞了,当下茫然道:“怎么了?你只管看我做什么?”他倒不是着急为给云螭打听,而是单纯自己想知道的。   云螭对于上官松霞的名号格外敏感,即刻从混沌中抬眸:“什么?她……怎么了?”   撷翠公主满面苦色,无可隐瞒:“大哥,上官宗主出事了。”   云螭一震:“出什么事?快说!”   撷翠公主道:“这件事说来颇为怪异,昨日蓬莱仙岛万仙大会,敬天宗的傅相爷跟上官宗主一起前往赴宴。谁知好端端地,竟然中途离席,竟不见了踪影,事发之后,蓬莱岛找寻遍了……至今仍不知下落。”   云螭在听她说,上官松霞跟傅东肃一起赴宴之时,还轻轻地抿了抿唇角,听到最后,心跳仿佛都在瞬间停住了。   地狼瞪着两只大眼睛,却已经先问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宗主的神通可非同一般,上次她只轻轻一挥衣袖就把我打出了八丈远,怎么说不见踪影?”   撷翠公主面上有些忧愁之色:“谁知道呢,听说傅相爷这两日也一直在四处找寻。”   地狼呆呆地,看云螭不出声,他突发奇想:“总不会是……宗主在敬天宗被傅东肃欺负,所以趁机自己离开了吧?”   撷翠公主忙道:“别胡说,傅相是正人君子,何况你也说了上官宗主的神通广大,怎会给人欺负?”   地狼张口结舌:“那又是怎样?”他嘀咕了两句:“不行,我想去找找宗主。”   撷翠公主训斥道:“你不要添乱了,你去了又如何?傅相爷都找不到,难道你就能成?你只要别说话,就是帮忙了。”她原先忍着不提上官松霞的事,就是担心云螭会乱了方寸,这会儿制止地狼,也是怕他的话如火上浇油。   地狼却丝毫不懂她的苦心:“为什么我不说话就是帮忙?”他把此话当了真,却又觉着撷翠公主瞧不起自己,便道:“你不要小看我,我的修为虽说一般,但我的鼻子是最灵的。”   撷翠公主目瞪口呆,没好气地说道:“是是,我倒是忘了,地狼跟狗也算是同宗。”   地狼愣了会儿,摇头:“这话可不对,我们跟犬类不是一族的。”   撷翠公主见总是制止不了他,便想把他打发出去,谁知云螭道:“你的鼻子果然最灵吗?”   “绝不骗人,”地狼立刻举起爪子:“至少比犬类要灵敏的多呢。”   撷翠公主听云螭问起之时,就觉着不妥:“大哥,你问他这个做什么?”   云螭道:“你跟他一起去蓬莱,给我找人。”   撷翠公主一惊:“大哥……”   云螭道:“去吧,蓬莱道多修士,要留神别叫他们发现。有消息,便叫报信蝉先行回报。”   撷翠公主见他意思坚决,只好答应,地狼却早跃跃欲试:“妖主,你放心吧,我一定把宗主找到!”   两个离开后,云螭在石床之上盘膝。   在听说上官松霞失踪之后,他才充盈的心突然间又空了。   他不知道蓬莱仙岛发生了什么,但在云螭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这次,他真心希望自己是想错了。   原本,上官松霞对他一剑穿心,这对他而言虽是至痛,但对于上官松霞来说,反而对她有好处,至少她不会得罪那个人。   可谁知她竟然是从少帝君手中把自己抢救出来的……这么一来,她就已然是少帝的敌人了。   不管她做的如何天衣无缝,也终究瞒不过少帝君的双眼。   而已少帝君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尤其再加上上次,上官松霞竟亲自将那祸斗斩首,这其实也跟云螭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当时挑火,上官松霞也不会知道内情。   一念至此,他心中悔恨之极。   心潮如同云海翻涌,从柳家相见,他冲上前去不由分说抱住——当时他只是想借她仙体,挡住那滚滚雷劫。   可是现在回想,那点点滴滴,竟是这样的弥足珍贵,倘若上官松霞因他被害,这些“珍贵”,却又压得云螭无法喘气,恨不欲死。   意识混沌中,心底模模糊糊突然出现了那道熟悉而曼妙的影子,甚至连她身上的香气都是这么的清晰。   云螭的双眸有些潮润,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面前却空空如也。   猝不及防,他想起那日在客栈,望着她在灯影下寂然独坐,以及那日她想去南华,那御风而去的孤单身影……   此刻,云螭在心疼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   “师父……”他轻轻地叫了声,石洞内,他的声音响起,旋即又如烟气消散。   而在语声尚在之时,洞内清风一阵,石床之上,已然没了云螭的身影。   绮霞宗。   林朱曦跟张玄太早已经得知了消息,几乎整个绮霞宗的弟子都倾巢而出。   涉及上官松霞,连向来沉稳的张玄太也无法自控,何况就算他不想惊动众弟子,但弟子们听问此消息,如何能够按捺,纷纷自请下山,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好。   张玄太思虑再三,只许一些高阶弟子下山,其他入门资历尚浅的或修为普普的,仍是留于山中,免得贸然出动,反而有失。   其实按照玄太的意思,便是许了弟子们也罢,可是他心里清楚,若是上官松霞在,她绝不会同意那些连自保尚且成问题的弟子们为了她而冒险。   林朱曦得知消息,同张玄太商议了一通后,便带了穆磊跟几名座下弟子,一同往蓬莱岛赶去。   在路上,他们遇到敬天宗的几名弟子,两下碰头问起来,原来傅东肃今日也又回了蓬莱。   林朱曦闻听,便有些等不及了,吩咐穆磊带领弟子在后跟上,自己先行御剑赶往。   她的御剑之术并不算很精通,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来至蓬莱岛上。   因为昨日事发,岛上的修士们也加紧了戒备,看到林朱曦降落门头,急忙拦住。   林朱曦因思上官松霞是在此处出事,并不给半分好脸色,冷若冰霜地说道:“绮霞宗林朱曦。”脚步不停向内而去。   门口众人闻听,自然不敢拦阻,又派一人急去领路。   正往迎仙台拾级而上,却见头上殿内走出两人,其中一人道:“傅相且莫着急,以我之见,上官宗主修为之深,算来也是前日在场众道友之中的佼佼者,岂会有人对她不利?或者……”   “或者如何?”   那人道:“会不会是……上官宗主不喜此处热闹,这才半路悄然离席?”   傅东肃道:“昨日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找不到她的时候,才着急地回去敬天宗一趟,连绮霞宗也过去探查过,但两处都无踪迹。依照上官的性子,她就算中途离开,也必然会跟我知会一声,绝不会就这样……”   说到这里,傅东肃突然噤声,原来此刻他心里想起昨日自己跟上官松霞分别时候,她所说的话。   当时东肃就觉着那话仿佛听着有些怪,怎么在那时候说什么“多谢”。   现在想想,怎么那些话,竟似离别之意。   难不成当时真的有事发生,上官松霞确实是在跟他道别?   可先前明明好端端地。   傅东肃心中骤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就在这时,只听台阶下有人道:“傅相,我师尊当初可是同你一起离开绮霞宗的,你必要把师尊安安稳稳地送回来,现在人呢!”   说话间,是林朱曦纵身跃了上来,她脸带怒色,又盯着说话的那人道:“还有你,说什么半路悄悄离席,我师尊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既然在你这里出事,你便要给我一个可说的解释,不然,我绮霞宗可不会跟蓬莱岛善罢甘休!”   跟傅东肃说话的那人正是蓬莱岛的二岛主,也算是个位份极高的修士,闻言苦笑。   傅东肃知道林朱曦一心为上官松霞,可也怕她贸然得罪,便道:“朱曦,稍安勿躁,我正跟二岛主商议。”   林朱曦抢白道:“商议什么?人在哪儿不见的,自然就往哪儿找!我可说错了么?”   二岛主却是有些涵养的,并不愠恼,只道:“此事岛上也极为震惊,昨日事发后,我也已经做主,让一半弟子四处查找去了……姑娘也莫要焦急,想来还不至于有人能对上官宗主如何。”   傅东肃对二岛主道:“我想再回迎仙台看看。”   二岛主点头:“傅相请自在行事,这件事,蓬莱岛跟敬天宗、绮霞宗一样看重。”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折子:“这是此次前来赴宴的各山府同修名册,我已经看过,并无异样。”   正此刻有一名弟子走来,行礼道:“回二岛主,陈护法有事急请。”   当下分头行事,傅东肃带着林朱曦上了迎仙台,林朱曦问道:“傅相,师尊跟你去了敬天宗,一向可好。”   傅东肃道:“自然。只是我怕她发闷,所以才同她一并来此盛会。早知道……”   林朱曦心里也有点怀疑上官松霞在敬天宗不如意,所以才这样问,她是个直性子,不想虚与委蛇。   只是傅东肃心中无愧,所以也不过多解释,说话间进了迎仙台,傅东肃道:“昨日便是在这里……”   他闭上双眼回想,忽然心头怦然。   林朱曦道:“如何?”   傅东肃迟疑着转头,原来他竭力回想之下,竟仿佛感觉当时上官松霞心不在焉,好像……是往自己身旁看了一眼,而不是看他。   她到底是在看谁呢?   但不管看谁,那人恐怕就是所有的症结所在。   傅东肃没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慢慢转身出门。   若有所思地,他往角门处走去,且走且对林朱曦道:“当时有人说,上官是打此处出去了,我来找的时候,却并不见踪影,事发后问了好几位,也说打这儿经过,都没见过她。”   说着,傅东肃盯着前方的墙垛处,心里跳乱了两下,有一种无可形容的不安在心底升起。   林朱曦环顾周围,见一色半人高的墙垛,外间便是辽阔的海天。   她走到墙边往下看了眼,底下礁石横生,浪花拍岸。   林朱曦扫视了会儿,正欲抬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她即刻,张手向下一拍,白光所至,只听一声惊呼:“林姑娘饶命!”   傅东肃迈步走上前,却见墙垛之外,竟挂着一只……他定睛细看:“地狼?”   林朱曦手按剑柄,喝道:“还不快滚上来!”   地狼手上用力,纵身一跃跳了上来,林朱曦瞪视道:“好妖怪,是不是你害我师尊?”   “不不,别误会!”地狼赶忙摆手,缩着脖子解释:“我也是绮霞宗的……怎会害宗主呢?”   林朱曦匪夷所思:“住口,你这妖怪,当着我的面儿就敢扯谎,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称是……”   话未说完就给傅东肃制止,傅东肃道:“你为何在此,可知晓上官宗主在何处?”   地狼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来历、以及弃暗投明的经过说了,只是瞒着云螭的事,毕竟上官松霞交代过,不许跟任何人透露云螭之事。   他道:“上官宗主对我有恩的,我听说她不见了,自然着急,我的鼻子最灵,兴许会闻出什么来,谁知我才到,两位就也到了,我怕你们误会,就藏了起来,谁知……”   林朱曦半信半疑:“你说宗主赦免了你,可有凭证?”   地狼道:“送钥匙过去的,是宗主身边那只小猴子,好像,看管流泉山庄的穆磊也知道。”   林朱曦见他说的有头有尾,疑心消了大半,何况穆磊就在身后,来了一问便知。   傅东肃关心的不是这个:“你说你鼻子最灵,可闻到什么了?”   地狼指着他们身旁一处,极肯定地说道:“宗主最后应该就是在此处的!”   他掀动鼻子,眉头跟鼻端一起皱出了纹路:“可是、这个气味我不喜欢……”   林朱曦锐利的眼神看过去,地狼赶紧解释:“不不,我不是说上官宗主,她的味道是最好闻的,我说是另一、一个……”他又嗅了嗅,竟无法说下去。   “你是说,我师尊跟另一人在一起?是谁?”林朱曦即刻逼问。   地狼抓了抓头:“好像……不是人。”   “不是人那必然是妖怪!”林朱曦惊下断言。   地狼的头飞快摇动,竟掀起一股风来:“不不不是妖。如果是妖怪,不管是哪种我都能闻出来。妖怪身上的气味是最重的。”   林朱曦怔住:“不是人不是妖,那是什么?”她想了想,冷笑:“你可别说是神仙吧?”   地狼本正冥思苦想,无法得解,猛然听林朱曦这么说,他瞪圆了眼睛:“好像真的就是神仙。”   “你别瞎说!”林朱曦指着他,以为他是顺着自己的话在扯谎。   “不是”地狼解释:“宗主的气味就在这里消失了,除非入海,或者上天,否则不管去哪儿我都能闻到……”   傅东肃的脸色微微泛白,他看着地狼跟林朱曦,再度想起昨日自己在这里的回眸一瞥。   当时他来找上官松霞,可并不见人,正欲回去,却突然心血来潮,竟是有一种莫名直觉,就仿佛她跟自己近在咫尺,一回头就能看见似的。   于是他回了头,但……却并没有看见人。   可是现在回想,就算没有见到人,那种“她就在那里”的感觉,却如此强烈。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了。   难不成,那不是自己捕风捉影,而是,真的?   如果这是真,那就是有人在此布下过很强大的结界,这才能够让自己视而不见。   可如果布下结界那人乃是等闲之辈,以上官松霞的修为跟她的脾气,岂会被对方所困?   这便说明,对方的修为必定比她高出十倍、乃至百倍……试问天下修道者,连同他这样半仙之境的加在其中,有谁能够悄无声息地将上官松霞带走?   神仙?神仙?   地狼突然仰头嗅了嗅,道:“那个二岛主来了,给他看见了又生事,我先走一步。”   林朱曦并没察觉什么,见傅东肃并无拦阻之意,她就没出声。   地狼闪身消失,顷刻,果然是二岛主去而复返,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上前对傅东肃道:“相爷,借一步说话。”   林朱曦露出个不屑的表情,哼了声。   傅东肃随着二岛主挪开数步:“不知何事?”   二岛主轻声道:“相爷,敬天宗跟蓬莱岛的交情向来甚好,所以我不瞒你。我们大岛主已经闭关三年了,方才护法请我去,原来是大岛主发了幻谕。”   “是什么幻谕?”   二岛主道:“只有八个字:勿要置喙,倾覆之患。”   傅东肃的眼神利了几分:“这是何意?”   二岛主叹了声:“相爷向来机敏,如何不知这几个字的意思?上官宗主此事,怕不是敬天宗或者蓬莱岛能够插手的,一旦轻易置身,恐怕就有灭宗毁岛之危。”   傅东肃屏息。   如果说方才傅相还只是担心而已,那么现在这大岛主的八个字,就坐实了他心中所想。   “这么说,上官这件事里,有咱们都不能招惹的,上神?”他半真半假地问。   二岛主看了眼林朱曦,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相爷,修行不易,该放手的时候且放手才好,而且你我既然修道,自然知道天命不可违的道理,何况,也不必先把事情想的过于糟糕,兴许这对于上官宗主来说……未必是坏事呢?不如且静观其变如何?”   四目相对,傅东肃终于轻轻地笑了声,然后他淡淡道:“心领了。告辞。”   晴空万里,一道龙形穿过厚厚的云层,腾跃于烈阳之下。   在附于柳轩身上之后,云螭极少化龙形,除非万不得已。   龙身虽然有金刚不坏之称,但那具凡胎可不一样,受伤太重,很容易一命呜呼。   对于云螭来说,用柳轩的身体,他就像是换上了一件舒适而昂贵的外裳,不知是不是柳轩至阴之体的缘故,他在这具身体之中,非但妖力会被收敛的很好,而且灵体也会得以滋养。   本来,在扛过天雷之后他该丢弃这身子的,只因阴差阳错跟了上官松霞,服紫云丹,上绮霞宗,活生生在这身体里压了数月,大概是彼此契合,或者习惯了,竟舍不得丢了。   何况还得在上官松霞面前演戏,当然更加不能舍弃。   云螭也发现一些异样,比如柳轩的身子居然没给自己折腾坏,而且这小子的魂魄竟也很顽强地没有消亡。   当然,他开始的时候也没有着意地去吞噬柳轩,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彼此能够共存。   直到现在,云螭越发离不开这具身体,其中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上官松霞很“喜欢”那个在他看来很没用的“小九”。   云螭觉着,除非是他一口把柳轩的身体吞掉,不然真不放心将此人丢开,万一上官松霞一心一意地扑到那臭小子身上去,不理他了呢?   因为许多复杂的原因,他不想冒这个险,宁肯仍带着这个“累赘”。   不过庆幸的是,他越来越对这身体得心应手了。   这也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云螭打定主意,只要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以后总要找机会,把“柳轩”完全的弄死,毕竟,他不想要让上官松霞的心里有别的人……   穿过云层的那瞬间,过于耀烈的日影晃了他的眼。   云螭眯了眯双眼,好久,不曾这样翱翔于云端了。   他昂首往上看,隐约看见那巍峨的南天门,距离上一次天庭大战已经过去多久了,他本以为再不会回到这个地方,至少不会这么快。   龙形一闪,他恢复了人身,而守门天官即刻察觉,当即过来拦住。   云螭不闪不避,不卑不亢地:“我是来见少帝君的,想来,他也很乐意见我。   天兵们入内禀报,有几个押着云螭往少帝君府邸而来。   路上所遇的众神仙等,看到云螭,一个个也各都面露惊异之色,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当年的那场大闹对众神仙而言,记忆鲜明,简直无法磨灭,如今见云螭归来,各自惊愕,不知何故。   少帝府的神侍交接了,自带云螭向内。   有几个仙童手中捧着托盘,于廊下经过,一个个皆肃然无声,只因少帝府的规矩森严,神侍们亦不敢随意说笑。   直到此刻,云螭仍是希望自己是想错了……希望出手的并非少帝君。   他当然不怕对上少帝,但不能是上官松霞。   直到在内殿门口,仙童入内禀报,而云螭看到了里间坐在白玉榻上的少帝君,他换了一身洁白的云缎长袍,手中把玩着一样东西。   云螭一看那物件,双眼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泛红。   那是上官松霞的秀骨剑。   但是,这把天下难得的灵剑,此时此刻,竟褪去了所有的精元灵秀,死板寻常的就如同任何一柄普通的宝剑。   它被握在少帝君的手中,那人的脸上带着一点鄙薄似的笑意。   挥手示意仙童退下,少帝君仿佛自言自语道:“或者,也该抽去她的仙骨,看看没了一身修为的上官松霞,会是怎样的可怜……只是,那样未免就有点不好玩了。”   说话间,少帝君抬眸,淡淡道:“你说是不是啊,云螭。”   云螭走了进来。   少帝君望着他现身眼前,啧啧称奇:“你居然带了这凡胎上来了?难得。一定很累吧?”   云螭面无表情地:“她人呢。”   “谁?”少帝君把手中的剑随意挥了挥:“哦,你说是这把剑的主人啊?”   云螭道:“你要如何冲着我来,你毕竟是堂堂的天帝之子,竟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一个凡人,你的脸呢?”   少帝君道:“她可不是什么凡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从本君的手中把你救走呢?又怎么可能成为妖皇云螭的师父呢?她收了妖孽为徒,又违抗本君旨意,你说,该怎么处罚她才好?”   按照云螭的脾气,本该暴跳如雷的。但是现在他极其的平静,超然物外一般。   云螭问:“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了她。”   少帝君眨了眨眼:“哦?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愿意……”   “只要你别为难她,我怎么都可以,”云螭淡淡地:“她在哪里,你有没有伤害她。”   少帝君深吸了一口气,他仔细地看着云螭:“你、还真的对上官松霞动情了?”   云螭道:“这个你管不着。她人呢?你跟我之间的仇怨,犯不着把一个不相干的凡人拉进来。”   少帝君看看云螭,又看看秀骨剑,仿佛在斟酌什么。云螭的心里很慌,他怕自己来晚了,毕竟少帝君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云螭上前一步:“让我见一见她。”   “嗯,”少帝君点点头:“你真是难得的,这么心平气和的跟本君说话,我实在想成全你,不过……”   因为这“不过”,云螭的身体开始紧绷。   少帝君道:“她的情形可是不妙。”   “你对她……”云螭的双手逐渐握紧。   少帝君嗤地笑了,暗色的双眸闪烁:“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本君……杀了她?还是幸了她?”   他突然极有兴趣地问:“如果让你来选,你想选哪个?”   云螭屏住呼吸,他仿佛想破口大骂,但却又知道不管哪一个选择,少帝都可能做出来。   “我没有你这样无耻,”云螭终于还是忍不住:“我要见她!”   少帝大笑:“云螭,你是妖啊,你跟我讲这些三纲五常的做什么?你对她无意也就罢了,既然动了心,朝朝暮暮多少机会,你竟不动手?你是变成圣人了呢,还是不行?”   说着,少帝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秀骨剑,手指的动作暧昧之极。   他甚至舔了一下嘴唇道:“你不沾手,自然便宜了本君,啧啧,五百年的半仙境,还仍是玉璧无瑕,滋味可真是不错。”   云螭的头顶仿佛有火焰闪出。   “你真的对她、”他没法细想,他没敢动的人居然被……不,不会!   可是相比较他心里想什么,云螭更担心的是上官松霞。   她那个脾气如果被如此折辱?   云螭的呼吸急促,他却并未敢继续想下去。   “她在哪儿。”他盯着少帝君,又问了一遍。   “本君曾对她许诺,会助她升仙,以后她自然留在这府内伺候本君,”少帝笑看着云螭:“你就不用惦记了。”   “我要见她。”   少帝君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云螭:“你居然不动怒?你不是喜欢她么?怎么居然不生气?”他百思不解,把秀骨剑一抖,轻轻地在云螭的脸上拍了两下:“你还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妖龙吗?”   秀骨剑打在脸上,发出轻微地啪啪声,果然已经没了任何的灵力在上头。   云螭道:“当年不过是年少轻狂,请帝君见谅。你不是要剐我的么?如今我送上门来,只要你放了东海龙君还有龙女,以及……她,至于我,任凭你处置。”   秀骨剑落在云螭的肩头,少帝君双眼微微眯起:“你是这么求人的?”   云螭一顿,然后他屈身跪地。   少帝君扬眉,顷刻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东海,还是为了上官松霞?”   “跪也跪了,”云螭抬头:“我要见她。”   少帝君有点不悦,手中的剑丢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云螭盯着他的眼睛:“她怎么了?”   毕竟是宿敌,云螭也很了解少帝君的脾性,他屡次三番不提让自己见上官松霞,那恐怕,就不止是他方才所说的那样简单。   少帝君察觉他的敌意:“哦,你是在质问本君?”   云螭的唇抿了抿,终于道:“我今日前来,诚心诚意地向你赔不是,只求你别牵连无辜,纵然把我千刀万剐,我也受了。但是少帝君,你要是伤了她的性命,我跟你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知道你是装的,”少帝君负手笑了:“我若杀了她,你又要怎么样?你能如何?你本来就敌不过我,要非如此,上官松霞也不必冒险救你,何况如今更是在天宫,你既然来了,只怕就是插翅难逃,我何必跟你谈条件?云螭,你始终是这样天真。”   他索性也撕破伪装:“她没死,不过……或许你多奉承讨好本君,在你闭眼之前,本君会让你见她一面……”   “好。”云螭低头,轻轻地答应了声:“既然如此,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看着地上那把剑,探手握住,少帝君瞧在眼里:“一把废剑,凭这个,你想伤本君?”   云螭慢慢站起身,抬眸看向少帝君,一改方才的肃然淡漠,他缓缓笑了:“废剑配妖龙,难道杀不了你这个野鸡?!”   听见“野鸡”二字,少帝的脸刷地白了:“畜生,你敢这么诋辱本君……”   云螭哈哈狂笑:“是啊,我实在不该羞辱少帝君,可惜你的出身本就是羞辱,有本事你自杀就是了!”   少帝一甩袍袖:“你找死!”   云螭打定了鱼死网破的主意,不再收敛,袖中灵光索飞出,化作剑芒。   左手秀骨剑,右手灵光剑,云螭将两剑搭在一起,咬破舌尖喷了口血,秀骨剑跟灵光剑顿时合为一体,但却不是先前的通明如雪的剑身,而是泛着血一般的赤影。   云螭挥剑劈落,少帝君的真气竟由此而散,但这毕竟是在帝君府,不等少帝开口,数名神官已经自厅外跃了进来,将云螭围在中央。   “又来,”云螭毫不慌张,扫量周围,又看向少帝君:“你不觉着,这场景跟当年颇为相似吗?”   少帝君被他的赤瞳一扫,心头居然一凉,他虽相信这次绝不会失手,但想起上回自己的惨痛经历,竟不由自主双腿微颤。   一刹那,帝君府中妖气跟煞气交织,冲天而起,天庭之中众神仙都察觉异样,只是未敢靠前。   消息灵通的,早打听到今日妖皇云螭重进了少帝府,只不知此番结果如何。   议论纷纷中,又见凌霄殿上的神将们,匆匆地赶往少帝府,应该是得了天帝诏令,前往护卫。   府内,少帝君看到来救援的神将众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围在中央,才稍微松了口气。   其中殿上神官道:“殿下,还是暂时退出府中,以保万全吧?”   少帝君本来有了退意,但如今人多势众,又听对方先提议逃走,他哪里肯在此刻示弱:“混账,难道连一个受伤的妖龙都拿不住?要你们何用!”   殿上神官本是看他脸色都变了,所以好心提醒,谁知竟给打脸,当即闭口不言。   少帝君又呵斥道:“今日若不将他拿下,必定重罚!”   却见在众天兵的围攻中,云螭竟渐渐地流露不支之态,节节后退。   少帝君喜道:“这厮果然力有不逮,还敢逞强说大话。还不一鼓作气,把他拿下!”   天兵们畏惧少帝之威,奋力向前,云螭闪避不及,身上很快挂了伤。   这是天界清净地方,哪里会有凡人之血,血腥气散开,众天兵天将不禁都屏住呼吸,觉着不适。   少帝君看着地上散落的血花,忽地觉着异样,他愣了会儿,指着云螭道:“你是……”   云螭提着剑,身躯微微佝偻,却又再度站直了身子:“来呀,谁怕你们!”   少帝君站住脚,运起神目看向云螭,神力之下,目中所见,却只是一介凡人之躯,哪里有半点妖龙之形。   “你是、是那个凡人……”少帝君无法置信,一字一顿地说道。   “云螭”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到一声清厉龙啸!   少帝君似有所觉,急忙冲出殿内,抬头循声看去。   却见于天宫之中,一道赤龙影子自府内急窜而出,而在龙背上,赫然伏着一个纤弱少女,正是上官松霞! 第52章 小九:“我抱师父。”……   少帝君一眼看见, 立刻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顿时怒道:“好个狡诈的孽龙!别管这个不顶用的,快去给本君把他拿下!”   内殿的神侍们不明所以, 面面相觑,而假冒“云螭”的柳轩则趁着这个机会飞奔出来,也瞧见了这幕场景。   他看着那道久违的身影, 激动难耐, 竟扬声大叫道:“师父!!”   赤龙背上的上官松霞仿佛听到了这一声呼唤, 但她却仿佛无法动弹般, 只稍微地将双眼睁开了几分。   而在这刹那,柳轩发现, 上官松霞原本乌黑的满头青丝, 不知为何, 竟变得花白斑驳,这样沧桑的发色衬着她仍旧淡漠清冷的脸色,看着颇为怪异。   柳轩怔住,竟不知为何会如此, 而只是本能地心疼:“师父……”他转头看向少帝君:“师父怎会如此!”   少帝君冷笑道:“谁叫她不知好歹,自寻死路……”   “你!”柳轩怒上心头, 恨不得立刻挥剑将他杀死。   可就在这说话间,天空中的赤龙仿佛力气不济, 挣扎之中身形飘忽, 上下起伏。   上官松霞本来是伏身在上, 赤龙翻身的瞬间, 她竟随之从龙背上坠落下来!   柳轩惊的汗毛倒竖,想也不想,急忙冲了过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另有一道金色龙影飞掠过去,五爪探出,稳稳地将上官松霞握在了掌心中。   上官松霞双眸似睁非睁,正对上金龙垂视的赤瞳。   瞬间:“师父!”金龙沉沉地叫了声,双目中竟满是焦灼。   对视片刻,“云螭……”樱红的唇动了动,上官松霞轻唤。   听到这低低的一声呼唤,金龙满脸惊呆的表情,无法反应。   这是上官松霞第一次如此称呼云螭。   不是叫他“小九”,也不是“柳轩”,而是真真切切地云螭。   因为过于震惊,他几乎忘了自控,身形直坠往下。   直到听见耳畔有个声音唤道:“云螭小心!”   云螭一震,定睛扫落,却见数名天兵天将正向着此处包围而来。   而这时侯,原先的那条赤龙已经慢慢地降落。   赤龙落地的瞬间,变回了人身,袅袅婀娜,竟是东海龙女,只是脸色有些憔悴,而方才那声提醒,正是龙女发声。   这时侯,原本在少帝君府中的“云螭”也一路飞奔而出,那些天宫兵将神侍们,见此异状,一时也顾不得拦阻他。   柳轩已经如一阵风般跑出了少帝府:“师父!”   头顶的赤瞳金龙见状,旋身降落,落地之时随之化形,竟是妖皇云螭的元身。   黑发赤瞳的红衣少年,挺拔矫健的身躯,他跟柳轩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大为不同,英俊而艳丽,如火焰般耀眼,阳光般灿烈。   他将手中的上官松霞递给柳轩,同时将他手上的赤影剑拿了过来:“剩下的交给我吧。”一双赤瞳盯着前方现身的少帝君,他嘴角牵动,是一点狞笑:“今次就与你做个了断。”   柳轩抱着上官松霞,却觉着她的身子极轻,把他吓了一跳。   此时柳轩再也没有方才对战少帝君等人的勇猛嚣张,哆哆嗦嗦,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紧紧地拥着上官松霞,颤声问:“师父你怎么了?”   上官松霞还未开口,身前的云螭闻声皱眉:“别这么没用哭包样!”   柳轩的唇抖了抖,勉强忍住。他怀中的上官松霞看了他一会儿,唇边展出一抹微笑:“小九,你无事?”   “我没事!”柳轩赶紧地答应:“师父,我没事,你也要没事。”   “嗯……”她的回答微弱的,似有若无。   师徒“三人”跟龙女立在一处,而此刻帝君府的神卫已经围了上来,天界的巡查神兵也纷纷闻讯而至。   少帝君眼带戾色,怒斥:“云螭,你竟然偷入神府,私放龙女……罪加一等!”   云螭试着把手中的剑挥了挥,竟是难得的衬手,他仿佛有点满意,也有点诧异。淡淡瞥了身后的柳轩一眼:“干得不错啊,看样子你也不是完全的无用。”   柳轩正全神贯注留心怀中的上官松霞,等云螭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啊、啊……我是按照你交代的做的。”   云螭却已经不再理他,只喃喃道:“原来废物也还是有用的嘛。”   少帝君见他如此漫不经心,怒道:“孽龙,上次让你逃了,今日就叫你有来无回!”   云螭抬眸看向少帝君,赤瞳血色涌动,过于浓烈,反而近乎于黑色了。   他冷笑道:“你虐杀我旧友,囚我亲眷,害我部属,伤我师尊……所作所为,皆出自于你的私欲,整天却说什么天道至公,神道至尊,但若真有天道,那雷劫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你!”   字字如铁,引得不远处的众神仙脸色大变。   少帝君厉声呵斥:“死到临头你还敢这般狂妄。”   “那就看看谁先死吧,”云螭赤影剑向着少帝君一指,道:“你有胆量出来跟我战。”   今时今日的情形,果然跟昔日重现一般。少帝君脸色微变,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云螭的实力大不如前,要不然,先前也不会差点儿给他在下界杀了,若不是上官松霞从中作梗,岂会再有今日。   少帝君颇为自信道:“就凭你?你以为本君会怕你一介妖孽!”   却在这时,不知是何处有人道:“纠察赵灵官到了!”   与此同时,围在云螭周围的天兵们向着旁边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少帝君眉头微蹙,稍微露出点不悦的表情。   云螭抬眸,却见有一名威风凛凛的金甲神官带了几员天兵大步而来,这神官生得膀大腰圆,浓眉锐眼,身披甲胄,右臂中抱着一把九节金鞭,正是天界纠察灵官。   这赵灵官专门负责天界的风纪巡查,上管诸神仙的行止风范,下管天兵天将、乃至各府神侍,权限极大,故而向来得众仙敬畏。   纠察神官且走且看着云螭,出声如雷:“妖龙云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天宫!”   云螭冷笑:“官官相护是么?想怎么样,你们……”   袖子给人轻轻地拉了一下,云螭意外,转头,却见竟是上官松霞。   这赵神官也注意到了,他看了看柳轩,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又看向上官松霞,才喝问:“为何下界散仙竟会在此?”   云螭正在想上官松霞拉住自己的用意,闻言冷道:“说话客气些,以为谁愿意来吗!”   赵神官眉头紧锁,呵斥道:“你这妖龙,敢如此放肆无礼!”   “他向来如此,神官又不是不知,”少帝君在旁煽风点火地开口:“上次他未曾受刑便私自逃离下界,便是天宫追缉不力,才让他在人间逍遥自在百年,如今更生事端,岂可轻饶。”   云螭几乎按捺不住要动起手来,却听上官松霞道:“云螭并非……故意闯天宫,事出有因。”   赵神官道:“你是何意?”   上官松霞示意柳轩将自己放下,但双足落地,竟站立不稳。   赵灵官仔细一看便知其意,脱口说道:“你的功体受损,百年修为毁于一旦……是怎么回事?”   柳轩闻言大惊:“什么!”   云螭却冷笑道:“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清楚?你不是纠察灵官吗?难道有人遮住了你的眼?”   赵神官喝道:“你这妖龙住口!你要说就直说,何必冷嘲热讽。再敢无礼,先将你拿下!”   云螭当然不会服气,眼神一暗,便要跟他呛回去。   谁知目光转动,却见上官松霞微微抬手。   这却比千万言语还管用,云螭立刻闭嘴,只把她往身边,抬手揽住,低声嘀咕道:“你怎么还强出头!交给我来处置就是了,大不了跟他们鱼死网破。”   “胡说,”上官松霞斥责,声音极低弱,却很坚决,“什么鱼死网破,若能两全,自要求生!”   “你还敢说,你自己却……”云螭有些抱怨的意思,却到底没说完。   正此时,人群外有个苍老的声音传出:“神官大人。”   众人回头,却见是龙女扶着东海老龙君,颤巍巍地走过来。   赵灵官扫了一眼,微微点头:“龙君,莫非也跟此事有关?”   东海龙君看向少帝君,欠身行礼。   少帝君脸带不屑:“怎么了,莫非龙君是要彻底地跟这孽龙站在一块儿吗,可别自甘堕落才是。”   不等龙君开口,他又对纠察灵官道:“想来赵灵官该知道吧,东海龙君跟龙女跟妖龙沆瀣一气,罪犯天条,我才禀明天帝,将他们囚禁于府内,等细细审讯过后再行发落。”   纠察灵官道:“当然,此事我也知晓。”   少帝君道:“既然如此,妖龙云螭擅闯天宫,私放龙君,你还不速速把他拿下,又多言什么?”   虽然少帝君趾高气扬,纠察灵官却不为所动,波澜不惊地说道:“殿下稍安勿躁,横竖妖龙云螭就在此处,要拿下也是容易的。且听龙君说完再做道理。”   不等少帝反应,他看向龙君:“龙王有何话说?”   东海龙君俯首:“灵官容禀,少帝君问罪我等,不过是因为蜃云珠走失人间,害了无辜人命。确实,此是我等监察不力所致,我自承认;但若说勾结云螭,是再没有的事。自从云螭堕落为妖,便跟龙宫断了瓜葛,从无牵连。”   赵灵官道:“还有么?”   龙女道:“另有灵州城一事,当夜云螭跟祸斗大战,火势蔓延,是我怕连累百姓,所以出手助了当时正忙着救援的上官宗主等人一把,少帝君殿下因此责罚于我,说我跟云螭勾结,实属冤枉。”   赵灵官微微点头,看向少帝君:“殿下,她说的可对?”   少帝君思忖道:“若非她跟云螭勾连,怎会那么凑巧出现灵州。”   “一个放火,一个救火,这也能算勾连?”赵灵官哂笑,又道:“而且据我所知,那个祸斗,仿佛就是殿下你的爱宠吧?为何竟私逃下界为祸人间?”   少帝君脸色不太好看:“赵灵官,你这是何意,不过是看管祸斗之仆从疏忽,本君已经将其处置。”   云螭在旁听出一点意味,原来赵灵官并非那种一味奉承袒护的,当即说道:“那祸斗非但入了人间,还假冒是我,祸害了不知多少百姓,我因为恼他坏我的名头,才去跟他一决生死的。可那祸斗给我打败了后,天庭神官还想带他回少帝府来,哼!赵灵官,你不如也帮我说说这个道理,那妖兽在下界吃了不知多少人,最后只说一句回天庭受罚,就能揭过了?最公道的莫过于以命抵命,如此而已!”   少帝君道:“说的好,如今那祸斗已经给上官松霞斩杀了,又何必再说?”   云螭道:“你敢说你没因此而记恨她?”   赵灵官制止两人,道:“既然祸斗已死,那不知,上官松霞又为何在此?”   少帝君笑看了一眼上官松霞,却见她给云螭护在怀中。   他的眼里闪出一点狠厉:“上官松霞收了这妖龙为徒不说,且还助纣为虐,在本君想要斩杀他的时候,出手将他救走。”   赵灵官问道:“上官松霞身上之伤,是少君所为?”   少帝君轻描淡写道:“本君还不至于要对一个尚未升仙的弱女子动手,是她自知无法逃脱罪责,所以羞愧自戕罢了。”   柳轩听到这里,惊心地看向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抬眸看了眼少帝君,旋即蜻蜓点水般闪开,面色淡然,并未开口。   云螭却按捺不住:“闭嘴,若不是你逼迫在先,师父岂会如此。她不过是怕惹怒了你,因此更连累他人,你本来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上官松霞听得明白,有点诧异。   云螭明明该不知道当时的情形的,自己也没有跟他说过,但此刻他所说的,竟跟事情的真相差不许多。   当时,少帝君用结界将两人罩在其中,无人察觉,连傅东肃都给瞒了过去。   少帝君只当对于上官松霞是手到擒来,只要他愿意,自然为所欲为。   不料,上官松霞因为探出自己是无论如何出不了结界的,逃不了,打又打不过。   而且……她或许可以豁出一切去,但她背后还有个绮霞宗。   以少帝君的脾性,连累宗门上下,是极有可能的。   她不想自己落在少帝君手中受辱,所以宁肯功体自爆,也不愿让少帝君得逞。   谁知少帝君察觉不对,即刻出手制止,虽然及时阻止,但仍是势不可免地毁了功体,命悬一线,连头发也在瞬间变得花白。   若非少帝君心有不甘,用神力灌注她体内,上官松霞撑不了多久便会断气。   可真相虽然如此,但除非是亲自经历过那种被神力胁迫无法反抗的可怕绝境,否则,很容易就会相信少帝君的一面之词。   赵灵官的目光转动,终于道:“既然上官松霞乃是负疚自戕,为何殿下会把她留于府中?此事殿下该未曾禀明天帝吧?”   少帝君大为意外,皱眉看向纠察灵官。   上官松霞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这赵灵官果然不偏不倚,而且竟是个外粗里细的,一眼看到症结所在。   少帝君把上官松霞救回来,留在府中,当然不是什么好意,只是为了更尽情折辱而已。   不料还未下手,云螭就已经追来。   本来他以为可以一手遮天,无人知晓,就算被人知道也奈何不了他,没想到这纠察灵官如此难对付。   骑虎难下,少帝君口灿莲花道:“本君自然是心有怜惜,这上官松霞毕竟是清修了数百年的女冠,资质且又一流,本君实不忍她因为一只妖龙而枉送了性命。所以才出手相救,本想等她好了后,再说别的,如此而已。”   少帝君也算是急智,一番说法,天衣无缝。   赵灵官沉吟不语。   柳轩在旁一直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处处惊涛骇浪,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道:“无耻……说谎!你根本不是这样……”   少帝君盯着他:“本君不是这样,又是如何。”   柳轩回想先前少帝君跟自己说的那些污言秽语,但是叫他当着众神仙的面儿复述,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为上官松霞着想,也绝不可以说出来。   少帝君猜到如此,所以有恃无恐。   沉默中,云螭长笑数声。   少帝君道:“你笑什么?”   云螭道:“我笑你藏头露尾,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少帝君冷道:“你敢再说一句,立刻叫你化为齑粉!”   赵灵官看云螭,责备:“休要在这里逞口舌之能!”   云螭则淡淡道:“纠察灵官,我听说你有一样法宝,可以观过去之事?你若想知道真相,只要看看方才少帝府内发生了什么,自然一清二楚。”   柳轩一惊,几乎想出言阻止。   但有个比他更急,少帝君变了脸色:“胡说!本君府邸,岂是可以随意探查的!”   云螭道:“你若是个正大光明的,就不怕被人探查。除非你满口胡言,私下却见不得人。”   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来报信的神官:“启禀少君殿下,帝君有命,请您速速前往。”   少帝君沉着脸,还未回答,那神官又向着纠察灵官低低地耳语了几句,赵灵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赵灵官,好生看着他们几个。”少帝君临去仍不忘吩咐。   等少帝离开后,纠察灵官道:“方才天帝口谕,让本君负责此事,不须少帝君再插手。”   东海龙君跟龙女对视一眼,脸上都透出些许喜色,这赵灵官耿直而不乏精细,总比在少帝君手中要好的多。   纠察灵官府。   赵灵官开启神目,知道东海龙君跟龙女所言并无什么大的出入,当即先行命两人自回龙宫。   龙女还担心云螭,只是事情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超出他们所能,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暂时离开。   又过半晌,凌霄殿神使又来,请纠察灵官前去面见天帝。   灵官府中,上官松霞体力不支,靠在云螭肩头。   柳轩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上官松霞休息了片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她原先猜到柳轩跟云螭兴许是一体的,可现在,竟是两个在自己面前,实在让她迷惑不解。   云螭握着她的手:“我在上天宫的时候想到,硬闯恐怕不妥,时间一耽搁,谁知道你们怎么样。”   所以他灵机一动,决定让“柳轩”帮手。   云螭自打占据柳轩的身子,但凡他做主之时,所经历所做之事,多半,柳轩是不知道的。   而柳轩能感觉到的,也是云螭想让他知道的。   但在云螭打定主意之时,他便不再设防,以通感之法子灌知柳轩,——有关自己的种种,跟少帝君的嫌隙、甚至少帝君的底细以及此番到天庭的目的等等。   柳轩毕竟从未经历过□□之时,云螭怕他干不了,便特意分了一魂在柳轩的肉身上,并且叮嘱他,不用拘束,面对少帝君,怎么嚣张怎么来。   他甚至说道:“什么神仙,不用怕他,他只是一只野鸡,你毕竟还是个人!”   让柳轩哭笑不得。   可也因为这个,柳轩才能在少帝君面前对答如流,表现的无可挑剔。   同时,因为有云螭的魂力,再加上他自己在绮霞宗之时也有些许根基,所以应付少帝君以及众天兵,一时三刻,却也错不到哪里去。   云螭把这经过,告知了上官松霞。   上官松霞听后,哑然失笑。   柳轩好不容易等了个机会,就问云螭道:“你以后,不会再来左右我的心神了吧?”   “我不晓得。”云螭回答。   柳轩好像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力,便道:“如果你真的要,那你别叫我一无所知好么?”   云螭仍是冰冷地:“这个不一定。”   柳轩叹了口气,他拉着上官松霞的衣袖,想了想:“师父,那个坏帝君欺负你了?”   上官松霞看着他们两个对话,如在梦中,听柳轩问起才道:“没有。”   柳轩低低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生得倒是金玉其外,谁知果然败絮其中,居然是少帝君,若将来继任天帝,那可真不知会是什么情形了。”   云螭笑道:“我倒是乐见。”   上官松霞问:“为何这么说?”   云螭幸灾乐祸道:“若他为天帝,自然会肆意地胡作非为,到时候,天庭这边那些神仙之类,一个都跑不了,必定大乱起来,那才热闹。”   上官松霞道:“又说这些话。若是天庭大乱,人间岂会太平?不妥不妥。”   云螭叹息:“师父,这时侯就别想人间如何了,想想自己吧。”   柳轩也忙道:“师父,你觉着怎么样?你的脸色很不好,头发……”   从方才开始,他小心翼翼地挽着上官松霞的发丝,望着那点点银发,竟如水晶色,好像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上官松霞道:“我无碍,想来一时不会就死了。”   云螭道:“师父放心,等我安置好了你们,我一定会报仇。这个死仇也该彻底解决了。”   上官松霞问:“你想干什么?”   云螭道:“还能如何,我杀了他!”   柳轩一惊,却问道:“你想杀了少君?那你刚才还说巴不得他当天帝?”   云螭理所当然地说:“那是气话,我岂会容他再活那么久?”   上官松霞听到这里,便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照我看来,这位赵灵官倒是个刚正不阿的神官,他自然会主持公道。”   云螭叹息:“好师父,再怎么主持公道,少帝君他爹可是天帝,哪里有老子要杀儿子的?”   上官松霞沉默片刻:“就算不杀,总该管束管束吧。”   云螭道:“若知道管束,就不至于等到这会儿了……哼,我上次打他半死的时候,就该有个教训,谁知并没有!可见光是管束,毫无用处。”   上官松霞见他满脸煞气,忍不住又唤道:“云螭。”   温声入耳,云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是极舒服的。   原先,看着云螭妖身之态,上官松霞极其别扭。   可……想到先前他化身龙形接住自己的情形,上官松霞隐约又记起来,当时在崀山,天雷欲降落之时,她替穆怀诚挡下的瞬间,也是这条金龙替自己把那万钧雷击挡在其外。   她清楚地回想起来,那会儿云螭竭力地将龙身扭转,尽量把她包裹在强而有力的龙体之间,以便于躲开天雷。   他,是以龙身做她的盾。   可是上官松霞知道,云螭本来应该是极惧怕雷劫的,不然的话,在柳家初见的时候,他就不会扑上来抱住她了。   当时他为什么会冒死为之。   “师父,”云螭却被她叫的心里欢喜:“你再叫我一声。”   上官松霞果然又唤道:“云螭。”   云螭的骨头一阵酥软,正高兴中,却发现柳轩正望着自己,他顿时不自在起来,故作凶态:“看什么看!”   柳轩低下头,不敢出声。   上官松霞看向柳轩,轻声:“小九是好的,我并不担心。”   柳轩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看向她:“师父……”   云螭闻言在旁边道:“什么?他是好的,那么我就是不好的?”   上官松霞缓缓道:“我原先以为,你是祸害人世的妖孽,从龙女口中,才知道原来你也有一番过往。逆甲兽的事情,我想……如果我是你,未必不会也失去自控。”   云螭见她提起这件事,脸色才又凝重下来:“我只恨当时没有杀了他!”   上官松霞道:“但你如今毕竟是妖身,若不控制性情,减少杀孽,我怕你会往歧路上越走越远,到终究无法挽回的地步,比如……入魔。”   “何为入魔,何为杀孽,”云螭闷闷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少帝君才是造下杀孽的人,他虽不是魔,所作所为却几乎远胜……连献姬也给他害了!”   狐女献姬,却是是给少帝君的人拿上天宫的,当时云螭跟柳轩兵分两路,他是去找上官松霞,龙君龙女,以及狐女的。   但是……对付龙君龙女这些正神,少帝君自然有所收敛,不敢立刻妄为。   可对付献姬,他就没那么手软了,毕竟献姬是跟随过云螭的“妖”。   先前云螭找到献姬的时候,狐女已经化作一团皮毛。   从最初的逆甲兽,到豹玉郎,如今又是狐女,连上官松霞也差点儿被害死,他自觉简直如天煞孤星,但细细想来,所有不幸的源头都是那个人。   叫云螭心里如何不恨。   察觉两人话不投机,柳轩趁机轻声唤道:“师父……”   上官松霞转头:“嗯?”   “师父以后,不要再杀我了好不好?”柳轩忐忑而委屈,偷偷地靠她近了些。   上官松霞望着他,忽然问:“你都忘了?”   “忘了什么?”柳轩茫然。   上官松霞怔了怔:“我跟你说过的……”话到嘴边,她改口:“放心,绝不会再伤你了。”   柳轩这才喜笑颜开,拉住她的手在脸上亲昵地蹭了蹭:“师父对我最好了。”   云螭听得刺耳,看的伤眼:“放开,你走远点儿。”   柳轩不肯,甚至往上官松霞身后躲了躲,仿佛知道师父在的话,云螭就不敢对他如何。   就在这时,赵灵官回来了。   云螭起身,挡在上官松霞身前:“怎么,天帝有何旨意吗?”   纠察灵官面无表情道:“是,天帝口谕,妖龙云螭屡犯天宫,命囚禁于灵官府,查办发落。”   云螭一脸的不以为然,倒仿佛早知道似的。   赵灵官继续道:“至于上官松霞,虽收妖龙为徒,以及后来相救,但不知者不怪罪,天帝宽仁体谅,着行立即下界去吧。”   上官松霞久久无声。   云螭却即刻问道:“这是对我们的发落,那对于少帝君呢?”   纠察灵官道:“天帝命少帝君即日起,禁足于府内,三月不得出。”   云螭笑道:“罪魁祸首禁足三月,可是我师父差点被他害死,如今功体已毁,她百年修为如何弥补?”   赵灵官为难,因为他没得到过这样的旨意,缄默片刻:“你不愿意?”   云螭冷笑道:“不,我愿意,当然愿意,只要你们别牵连无辜之人,随便你们。”   其实这个“旨意”,已经比云螭所想要好多了,毕竟他最担心的、就如上官松霞最担心的一个样:他们都怕连累身边人。   如今只把自己留在天宫,他是无所谓的,毕竟他心不死,那笔账就慢慢算,毕竟沾着血仇,岂能善罢甘休。   可如今他最担心的,是上官松霞的身体。   赵灵官却又道:“先前我回来之时,看到下界敬天宗的傅东肃在南天门,像是要去谒见三十三重天的道尊。”   云螭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来做什么……”   但他很快想到,傅东肃必然也是察觉了什么,所以才亲自登天门,自己本就担心上官松霞的身体,如果傅东肃来了,有那人照护,那只怕……情形会好些。   一念至此,嫉妒心便减轻不少,云螭有豁然开朗之感,心想:“真是近朱者赤,多半是跟师父久了,我简直如同圣人。”   柳轩在旁见无人提及自己,便小声问:“我呢?”他当然是巴不得跟着上官松霞,可是隐隐地又担心云螭在天宫吃亏。   赵灵官瞥着他:“你……乃肉身凡胎,随着上官宗主下界去就是了。”   柳轩半喜半忧,看看云螭,又看向上官松霞。   直到此刻,上官松霞才道:“天帝会如何发落云螭?”   赵灵官摇头:“我尚不知,毕竟云螭先前是天庭在逃,今日又几乎闯祸。”   上官松霞道:“灵官大人,云螭先前那番大闹虽然不对,但恕我直言,倘若逆甲兽对于魔军并无用处,有人却借机肆意滥杀,由此才引发此后种种,天庭竟不追究?”   赵灵官明白她指的是何人,但就算身为纠察灵官,他也有不得已之处,当即道:“上官松霞,不必多言,让你下界,已经是天帝格外开恩了。别再生事。”   云螭却立刻维护:“不许这么跟我师父说话。”   赵灵官神情略僵。   云螭转头,已经换了一副笑吟吟的嘴脸,对上官松霞道:“放心吧,上次他们就没把我怎么样,这次又能玩出什么花招?可知我如今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   他不想再叫上官松霞“师父”,免得这些神仙又把她牵连进来。   上官松霞同他目光相对,此时竟无法直视云螭的眼神,她转开头,说不出话。   云螭却对柳轩道:“你……她最疼小九的,你能陪着,倒也好。省得她整天念叨,还以为是杀了你,日夜不安。现在好了,师、也不用再纠结难过了……”   他不再说下去:“罢了,去吧。”   云螭竟主动转过身去。   柳轩扶着上官松霞出灵官府,感觉她走的极慢,体贴地:“师父,我抱着你吧?”   “不必。”上官松霞应声,心神恍惚。   灵官府门口,一整队天兵天将,齐刷刷地林立,又有两名神官正交头接耳在说什么。   引路神使陪着他们,将走到天门,遥遥地果然看到有一道端正魁伟的身影立在那里,是傅东肃!   就在东肃迎过来之时,上官松霞止步:“小九。”   正好柳轩道:“师父,那是傅相?”   望着面前清澈的眼神,上官松霞忽然想起当初从柳家带他回山的路上,那夜,他为捡那块丢失的帕子偷偷跑出去,却差点被虎山君所食。那夜的月光下,少年干净清爽的像是山泉水。   上官松霞的眼圈微红,当初刺了云螭那一剑后她最惦记的就是柳轩,如今见他好端端在面前她本该心满意足,终于,妖是妖,人是人,彻底分开了,要杀要放,也干干净净……这不是她所愿么?   可是。   上官松霞走近,她细看柳轩的脸,忽然张手将他拥入怀中。 第53章 小九:“甜。”   傅东肃在两名星官的陪同下站在南天门处, 远远地看到上官松霞跟柳轩走了出来,急忙迎上。   还没到跟前,便看到上官松霞抱住了柳轩, 很是亲昵之态。   刹那间,傅东肃的惊愕跟柳轩几乎不相上下。   他却仍是未停,赶到跟前, 沉声道:“上官!”   上官松霞缓缓将柳轩松开, 瞧着他呆呆的样子, 收拾心绪, 转向傅东肃。   她道:“你不该来此。”   虽然纠察神官说傅东肃是要去三十三重天,但上官松霞心里明白, 傅东肃一年到头也不会登天界, 怎么偏在这时候, 如此巧合就来了。   傅东肃果然并未否认,他匆忙地掠过上官松霞花白的发,看向她脸上:“你如何?”才问一句,他已经察觉不妥, 忙上前握住手一试。   掌中所握的手,依旧轻软, 仿佛没什么改变,但对于东肃来说, 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他骇然地看向上官松霞。   修道人的体质, 跟常人不同, 身体之中真元汩汩如同灵泉, 但现在,傅东肃察觉到,上官松霞的体内几乎没什么灵力可言, 平静的近乎死寂。   眼中无限惊诧,东肃欲言又止。   早在再去蓬莱仙岛探查之时,地狼跟林朱曦无心说破,东肃察觉必有天上神仙涉及其中。   蓬莱岛大岛主发幻谕警示,更加坐实他心中所想。   虽然,有二岛主的劝诫,傅东肃却并未就想袖手旁观。   只是他虽是玄宗数一数二的人,但若是跟天上神仙相比,那自然是无从说起。   思来想去,傅东肃便回敬天宗,烧了拜谒符,借去三十三重天给道尊叩首的机会,想要一查究竟。   道尊果然许了傅东肃拜谒之求,并给了他通天路符引,所以南天门处,星宿神官才许他进入。   然而让傅东肃意外的是,道尊又派了一名侍童,前来告诉他,只叫他在南天门处静静等候,不必去三十三天。   起初东肃不明所以,心中暗暗焦急,直到看见上官松霞跟柳轩露面,才明白,道尊必然对一切早有所料,所以才叫他在此等着。   果然不虚此行。   可是东肃没料到,竟是这般情形。   他虽然清楚有上神参与,必定棘手,可才一照面,竟见上官松霞的一身修为尽散。相比较而言,那满头花白银发,却是其次了。   傅东肃惊悸于心,眼前一黑,无法相信。   上官松霞的脸色却是淡淡地:“我无事,只是傅相你不该为我乱了分寸。”   傅东肃没法形容心中之震惊,道:“我不喜欢这话。难道你跟我还分得这么清楚?跟我走。”他握住上官松霞的手腕,拉着她便要走。   天门处两名星官正望着他们,而先前引着上官松霞跟柳轩的那两名神将也站在旁边,暗中不知还有多少眼睛。   上官松霞叹气,慢慢地将手抽回:“傅相。”   傅东肃毕竟不是那种轻浮孟浪之人,感觉上官松霞的拒绝,他也不好就强横地把她再拉回来,只皱眉:“怎么。”   此时柳轩在她身后,仿佛好奇地问道:“傅相爷,你是为了师父来的?”   傅东肃盯着他,欲言又止,只对上官松霞道:“他怎么竟还在这里?他不是该……”   “他……跟我走。”上官松霞没让傅东肃说下去。   柳轩满脸狐疑,两只眼睛一会儿看看傅相,一会儿看向上官松霞,正在乱看,手却给人握住,竟是上官松霞主动。   她想说句什么,可又没开口。   “师父,我不会乱跑的。”柳轩笑容满面,他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但上官松霞握住自己的手,这已经足以让他高兴的忘乎所以。   傅东肃的心情一言难尽。   上官松霞不许他握手,反而却握柳轩的……难不成,经历过这许多事,她竟还把这个小子看的比自己还亲。   可现在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傅相只是尽量不动声色地:“那好吧,先行离开。”   出南天门之时,上官松霞回头看向少帝府的方向,眼底却仿佛多了一点阴翳。   傅东肃唤了自己的神鹤,三人一起骑鹤下天门。   按照东肃本来的意愿,他想带着上官松霞同乘一鹤,但是看松霞君对待柳轩之态,他只得又唤了一只神鹤,让他们师徒同乘。   上官松霞一直没松开柳轩的手,这让柳轩又是喜欢,又有点惶恐。   当然,上官松霞以前也对他很好,但这次,他觉着不大一样。   骑在鹤背上,又是从天宫而下,他原本很有点不安,可是她的手那么暖,柳轩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   他靠的很近,又见上官松霞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心中格外怜惜。   天风迎面吹来,上官松霞闭上双眼,长睫抖颤,竟大有高处不胜寒,弱不胜衣之态。   柳轩大着胆子在她耳畔道:“师父……你放开我吧。”   上官松霞有些意外,手才一动,柳轩又道:“我抱着师父,这样你就不冷了。”   他迟疑而坚定地张开双臂,把上官松霞环入怀中,又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师父,累的话就睡会儿吧。有我在呢。”   上官松霞确实有些累了,这非但是因为身体上的转变,而且来自于心头。   有什么东西极沉重地压在她心上。   她头一次觉着,冷彻心肺。   自从得道,身体已经不惧严寒酷暑,自然也不怕风刀霜剑,可是此时,兴许是天风过于寒冽,竟让她几乎打起寒颤。   柳轩雪中送炭般,大胆地将她抱紧。   这瞬间,上官松霞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柳家跟他初遇,不,那不是柳轩,是云螭。   但同样的,似乎是同样的感觉。   她无法控制心头翻涌的痛楚,似乎一旦想起那个名字,心疼就更多一份。只能赶紧勒令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   旁侧,傅东肃原本还担心两人,骑鹤随行旁边,但看到上官松霞依偎在柳轩怀中,他实在没法儿再用涵养来说服自己,神鹤仿佛感觉到主人心意似的,清唳一声,向前飞去。   直到神鹤穿过云端之时,才发现原来天正飘雪。   有几点雪花落在上官松霞的头上脸上,她的头发已经快要全白了,雪花沾落,慢慢地凝结成珠。   她借着这点冰凉刺骨,再度清醒:“东肃!”   头前的傅东肃,面冷心暖地放慢了速度,他转头:“怎么了?”望着她霜雪一般的容貌,心大不忍,温声道:“冷吗?”   正要施法给她阻一阻风雪,只听上官松霞道:“我们不去大雪山。”   傅东肃愣神:“什么?”他确实是要带他们去敬天宗的,这也是理所应当,必定当初没出事前,上官松霞就在敬天宗。   上官松霞也看了出来,路是往敬天宗去的。   傅东肃深呼吸:“不去大雪山又去哪里?你莫非想回绮霞宗?”   “不,”上官松霞否认,向下打量了会儿:“再往前行一段,把我们放下就是了。”   傅东肃只觉着匪夷所思:“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半道丢下你?”   上官松霞道:“并不是,我自然有安排。”   傅东肃无法按捺,直接质问:“你的所谓安排,就是不想让我陪着?”   上官松霞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为了我得罪天庭,不值得。”   傅东肃也冷了脸色:“值不值得不用你说,得没得罪我心里清楚,你若是还肯把我当作故人,就听我的,去敬天宗。”   上官松霞却道:“你若还念旧情,就听我的。”   傅东肃道:“你怎么还这么固执,是要气死我?”他突然意识到柳轩还眼巴巴地在看着两人,便道:“你……莫非是为了他?”   上官松霞道:“不是。我为自己而已。”   “你现在散了功体,修为全无,当务之急就是找个清净所在,看看能不能聚拢真元,再复先前,”傅东肃颇有些苦口婆心,像是规劝叛逆的孩子:“上官,听我的,你去敬天宗,我尚且能助你,回绮霞宗,也自有好处……试问普天之下,还有哪里比这两处更好的?不要一叶障目,执迷不悟。”   上官松霞道:“东肃,你该清楚我的脾气。何必多言。”   傅东肃或许真的要给她气死了:“那好,你只管告诉我你到底要去何处。”   上官松霞道:“紫皇山吧。”   傅东肃差点从神鹤上跌下去。   雪花飘零,傅东肃有护身之功,可以半点不沾。那边,柳轩把上官松霞护在怀中,他甚至脱下外衣,罩在她的头上,把她整个儿裹的仔细。   傅相很想不管不顾地就把上官松霞弄回去,但又实在怕了她的性子。   最后他只问了一句:“那天,当真是少帝君将你带走的?”   上官松霞道:“是。”   傅东肃的心又疼了一下:“我回头看的时候……”   上官松霞道:“什么回头看?我不知道。”   傅东肃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苦笑:“你啊,要说谎,好歹也练一练,你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他本来是想问,蓬莱仙岛,她被困于结界之时,他回头那一眼,是否她正也在。   上官松霞却猜到,若她回答是,东肃必定因而更加痛苦,那种近在咫尺而错过,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不想让傅东肃自责,他做的已经够多了,甚至太超过了。   可是,她实在不擅长说谎,东肃一下就看了出来。   仙鹤缓缓落地,柳轩抱着上官松霞跳了下来。   傅东肃环顾周围,突然道:“那只地狼……”   上官松霞道:“你见到了?是我安排的。”   地狼虽没透露自己是来照看云螭的,可是傅东肃见云螭没死,当然举一反三猜得到。   傅东肃沉默,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这里有几颗丹药,你吃了,我……会再寻些灵丹妙药相助,要恢复根基,尽快进境,未必就难。”   上官松霞并未推辞,伸手接过来,又叮嘱:“你自回大雪山,可是,若非必要,不要找我。”   傅东肃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把满肚子的话咽下:“大不了,你就当我鬼迷心窍了。”赌气的话虽说了句,还不忘叮嘱:“我把乘风留下,你若是改了主意,就骑它前往大雪山。”   上官松霞正要推辞,傅东肃已经飞身上了鹤背,头也不回地去了。   剩下那只黑颈鹤伶仃站在原地,眼见主人跟同伴去了,它挥了挥翅膀,便乖乖低头找东西吃去了。   此处是紫皇山,并无妖氛。   先前傅东肃也是以内查探过了,所以才放心留了上官松霞在此。   柳轩东张西望:“师父,我好像来过这里。”   上官松霞看他懵懵懂懂的,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我需要歇一会儿。”   两人沿着湖畔向前,乘风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走不多时,却见湖畔有个亭子在,柳轩忙扶着上官松霞进了亭中。   他将衣裳垫在石凳上,请她落座,自己却在她旁边蹲下:“师父,你为什么不跟傅相去大雪山?也不回绮霞宗?”   上官松霞抬眸看向外间的湖面,紫皇山上,不算太冷,雪花落到此处已经融化,落入湖中的时候已经是细细水滴,看着仿佛在下小雨一样。   “这次得罪了的是少帝君,虽然事情好似已经完结,但谁也不知以后如何,我只想尽力跟敬天宗、绮霞宗撇开关系,免得有朝一日,竟给无辜牵连。”   柳轩道:“那个该死的少帝君,师父别怕,云螭一定会杀了他的。”   上官松霞垂眸:“你怎么也跟着喊打喊杀的了。”   柳轩愤愤道:“他该死,他几乎害了师父,就该死。”   上官松霞心头一窒,想到傅东肃给的锦囊,便拿出来,里间果然有数颗丹药,她取了一颗放入口中,一股淡淡的参香散开,气息渐定,身体也逐渐缓和。   过了片刻,上官松霞才道:“不要再提这些了。”   柳轩眨了眨眼:“那……云螭会怎么样?”他发现上官松霞的脸色黯然了些:“他不会就……就给杀了吧?”   上官松霞将头转开,呼吸有些不稳。   柳轩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问:“师父,你饿不饿,我给你找些吃的可好?”   因上官松霞身体过于虚弱,柳轩索性将她背了起来。   他虽然自觉从未来过此山,但奇怪的是,绕来绕去,居然正好找到了之前云螭安身的山洞。   上官松霞望着面前那洞口,还未问话,就听柳轩高兴地说道:“这里果然有个洞府,师父,这儿够清净了吧?”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洞府?”   柳轩道:“我、我其实不知道,就想碰碰运气。”   他天真而高兴地,觉着自己的运气好极了。   上官松霞自然来过这洞府,但当时她是元神离体而来。   今日前来,却是功体尽毁,连御风而行都不能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可是,她却发现这山洞也跟昔日大不同了,比如,门口的草木横生,竟有半人之高,倒像是很久没有人把这儿经过似的。   上官松霞本正疑惑,可细细一想却明白了,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被少帝君带去天庭,多多少少,也有一天多的时间了,这地上,恐怕已经一年多。   一念至此,她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自己宗门之中的情形如何?在她出事后,甘露真人会不会再度对绮霞宗不利?她有点后悔先前居然没问傅东肃,可那时候她也没意识到“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个玄机啊。   可也是在这时候,上官松霞才发现,原来她心中牵挂的,有这么多。   幸喜这山洞内却干净的很,甚至蛛网都没有结一个,连石床之上都并未落尘,实在奇异。   柳轩一点不知上官松霞心中所想,将她安顿此处,怕她饿了,便跑出洞门去找吃的。   这紫皇山毕竟是灵气所汇之处,最不缺的就是果品,虽是深秋,但树上还挂着些红橘子,大石榴,柿子,甜枣,甚至还有秋桃。   只是柳轩不敢跑的太远,便只就近摘了些橘子,甜枣两样,用袍摆兜着跑了回来。   上官松霞慢慢地吃了几颗枣子,柳轩又剥了两个橘子给她:“师父,我尝过了,这两个最甜的。下次我还摘这样的。”   “你不问我,为何要在此处?”上官松霞道。   柳轩满不在乎,又劈开一个橘子,摘出一瓣尝尝,这个倒是很酸,他便自己吃,不给上官松霞。又道:“师父要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师父要告诉我,自然就告诉我了。嘿。”   他吃着最酸的橘子,还不忘向她笑了笑。   上官松霞按捺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好。”   她其实并不饿,只是看柳轩忙的满头出汗,才吃几个,免得他失望。   傅东肃那颗丹药非同等闲,吃了枣子后,上官松霞便在石床之上盘膝,运气调息。   丹田中空空如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她突然想起自己才拜在张济翁门下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天在后山,独自一人向壁修行。   她并不比任何人聪明,反而更笨拙一些,或者说心直一些,她不擅长算计,不肯为些世俗琐碎劳心,她要修行,便只是修行。   兴许正因为这样心无杂念,反而进益更快一些。   但是这回……上官松霞发现,没有这么简单了。   她的心,已经不再如当初一般澄澈无瑕。   不知不觉,日影西沉。   柳轩忙了一整天,除了采摘果子,又去找了个像模像样的石盆,盛了山泉水放在洞中。   眼见天黑,便又去捡了好些的干柴跟枯草,他可不会钻木取火,幸而还会画符,用一点黄符之火,引燃了柴火,那簇簇的小红火苗燃烧,洞内顿时暖了好些。   如此脚步不停地忙碌,他自然是累倦之极,又见上官松霞还在打坐,他便把一些枯草挪到石床旁边,自己窝在那里就近守着。   呆呆地看着那燃烧的火堆,时而回头看向上官松霞,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喜乐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上涌,柳轩才自睡了过去。   此时,上官松霞才自千头万绪之中,回归正规,身边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她睁开眼睛,却看到地上生着的火堆,火光明明灭灭。   将洞内情形扫视了会儿,她看见了窝在脚底下枯草堆内睡着的柳轩。   少年的身量极高,他只能把一双长腿微微蜷起,明明是睡在天底下最简陋的枯草堆上,又是这么狭窄局促,但当微红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少年英俊的脸庞上竟挂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就仿佛睡梦中,都是甜的好的。   上官松霞看了他片刻,待要叫他上石床之上,可到底没有开口。   她不想去打扰。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地上的火堆慢慢地熄灭,只剩下了一些灰烬跟没烧完的树枝,还闪烁着些许微光。   有极淡的月影从山洞外照了进来,甚是幽静,深山中,时不时传来夜枭的啼鸣,或者什么野兽的吼叫。   上官松霞凝神之中,突然听到很低的,仿佛是申吟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过片刻,果然重又响起,而且,正是在自己身旁。   她睁开眼睛,看向地上的柳轩。   却见柳轩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蜷缩起来,而且正在微微发抖。   “小九?”上官松霞疑惑,轻声唤道。   柳轩并没听见,抖动的更厉害的,他的双手扣在肩头处,仿佛是极痛苦的样子。   上官松霞一惊,翻身下地:“小九!”   柳轩的牙齿格格作响,喉咙里发出痛极的闷哼,上官松霞握住他的肩头:“小九醒醒!”   一连唤了几次,柳轩终于猛然一震,他醒了过来。   他先是大叫了声,低头往身上看去,双手匆忙地扒拉着衣领,不知如何。   “小九,你做噩梦了。”上官松霞轻声道。   柳轩猛然抬头。   微光中,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湿了一片,神情,则是说不出的惊惧跟痛楚。   可当看清楚上官松霞的脸的时候,柳轩就如同清醒过来似的:“师父?!师父……”竟有些手足无措。   上官松霞望着他:“你、方才像是被梦魇住了。”   一句话提醒了柳轩,柳轩呆了呆,呼吸有些急促:“是、是啊,我做了个噩梦。”   “是什么噩梦?”她问。   柳轩舔了舔嘴唇:“师父……”   “你说,我听着。”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温柔,柳轩心有余悸地开口道:“师父,我……我好像梦见,是我……不不,是云螭……”   上官松霞不动声色:“云螭如何。”   柳轩道:“他好像给、给上了刑,”不安地咬唇,柳轩心思极乱几乎语无伦次,他低头看自己身上,声音透着点恐惧:“琵琶骨这里,穿过去了……疼极了。”   “你、觉着疼?”上官松霞问。   柳轩忙点头,诉委屈似的:“疼的要死呢,就好像上刑的是我呢。嘿。”他觉着不好意思,冲着上官松霞笑了笑:“师父,我这么大了,还做噩梦,是不是挺好笑的。惊到你了?”   上官松霞刚要起身,又觉头晕。   柳轩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上官松霞索性坐在他身旁的枯草堆上,她将目光从柳轩脸上转开,看向那堆火。   柳轩即刻留意到:“哎哟,我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堆。”赶紧起身去添柴拨火。   上官松霞望着他的背影,柳轩身前的火堆的光逐渐亮起来,把他的身影勾勒的甚是清晰,可因为逆光,又漆黑一片。   “师父,”柳轩拨弄了一会儿火,心里居然还是七上八下:“你说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呢?”   上官松霞并未回答。   柳轩回头看她,见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他才一笑:“难道我是替云螭担心吗?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我想,必然是我多心了吧,那毕竟是天庭,不会、不会那么残忍。”   上官松霞将头转开。柳轩怕她不高兴,忙又凑到跟前:“师父,我不说了好不好,别吓到了你。”   火光跳跃,把两个人的脸色都映的有些红红的。   上官松霞不做声,柳轩的心却怦怦地跳了几下。   “师父……”他又叫了声,可却跟先前意味不同。   上官松霞并未搭腔,她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那堆火,似乎在出神。   柳轩的心跳却仿佛失控般狂跳,他先是目不转睛地看。   白发披在肩头,落寞寡欢,她的神情端庄里却透出些许伤悒,好像是在为了谁担心,为了谁牵挂。   “师父。”柳轩的唤声已经近似于无,他盯着上官松霞,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慢慢地靠近,靠近,直到她的白发已经贴在他的脸颊、唇边,那股清香透骨的气息,让柳轩彻底迷乱。   他张手,如白日骑鹤般把上官松霞拥住:“师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唇已经在她的脸颊上不由分说地印落。   对于柳轩而言,这是第一次。   可不知为何,当他亲下去的瞬间,心底闪出好些奇异场景,那肆意轻薄的光景,让他忍不住脸红,几乎不敢看。   上官松霞给他鲁莽地扑抱,少年身上未曾克制的力道,抱着她往后撞去。   她身后是石床,肩背跟后脑碰在上头,虽未必伤着,但很疼。   上官松霞感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痛楚,目光却掠过柳轩。   少年脸颊绯红,目光摇曳,他显然忘了刚才“噩梦”里的痛,但上官松霞仍是看着他胸前琵琶骨的地方,那里仿佛……有真切的两点红痕。   直到柳轩意犹未尽地掠到唇边,上官松霞才收回那杂乱无章的心绪。   垂眸看向急切的少年,她稍稍地将头转开避开他的动作:“你干什么?”淡淡地问话,却并不是苛责。   柳轩蓦地止住。   上官松霞并没有任何气恼的表情:“松手吧。”   柳轩赶紧松开她:“师师父……我我、我不知道我怎么……”   “好了,”上官松霞没要他说下去,面色淡然地:“时候不早了,你还是睡吧。”   她站起身来,垂眸:“要是……还做噩梦,记得、一定要记得那不是真的,要醒过来,知道吗?”   柳轩跪坐地上,望着面前白发白衣的少女,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不像是强忍怒气的。   本来还想解释,可又无从说起,但不管如何,她并没有动怒,那就谢天谢地了。   柳轩有点惭愧,却又有一点点鬼祟的窃喜,忙乖乖地回答:“知道了。”   这一夜,上官松霞几乎无眠。   她没法儿静心修行,目光多半都落在地上的柳轩身上。   幸而,柳轩没有再做“噩梦”。   次日一早,柳轩道:“师父,这山上好多果子呢,这次我走远点,摘点秋桃给你吃可好?可脆甜呢。”   上官松霞道:“不要走的太远。早点回来。”   得了这句话,柳轩的心情明媚的就像是阳春三月,响亮地答应着离开了。   上官松霞才盘膝不多久,洞外窸窸窣窣地响动。不多会儿,有个人闪了进来。   当看到她的时候,来者惊喜交加:“上官宗主!”   上官松霞早察觉来人是谁,抬眸:“公主。”   “不不,宗主折煞我了……”撷翠公主摆摆手,她身上穿的是朴素衣裙,头上裹了一块帕子,连昔日过于美貌的容颜都有所变化,美色减了不少,她没说完,脸上掠过一点羞,忙又道:“对了,上官宗主,我们大哥呢?”   上官松霞道:“在天庭。”   撷翠公主双目圆睁:“做什么?”   上官松霞不答。   撷翠公主呆呆愣愣地看了许久,意识到事情不妥,泪顿时从眼中涌出:“这一年多,我隔三岔五便回来此处,打扫清理,心里盼着有朝一日,大哥会回来,难不成……”   怪不得这山洞内整洁的很,竟是撷翠公主长情所致。   上官松霞道:“不必过于伤心,兴许事情并未到最坏一步。”   撷翠公主忙擦了泪,上前道:“一年前,听说宗主突然失踪,大哥才派我们去蓬莱岛查探的,谁知回来,大哥就不见了。宗主也一直杳无音信……”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可不管如何,宗主能够好端端地回来,或许,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上官松霞不想跟她提此事,无用,且更难过。   于是她问:“你如今在何处?”   撷翠公主这才低眉一笑:“不敢瞒宗主,我先前、跟地狼哥哥成亲了。”   上官松霞虽听得明白,但却又不太敢相信:“你、跟……”   撷翠公主连连点头:“是啊,还要多谢宗主,若非您派狼哥哥来照看,我们也没有这般缘分。等他来了,还要先给宗主磕头呢。”   上官松霞向来也算是八风不动,此刻却几乎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她无意中居然还当了牵线红娘?   重新打量撷翠公主,这才发觉她的发式果然是变了……恍惚是人世间妇人之状。若非知道她是妖,几乎就以为是个寻常洗手作羹汤的妇人。   “那就不必了,”上官松霞好不容易才能出声:“你们、咳,恭喜。”   撷翠公主抿嘴笑道:“磕头定是不能省下的,一来,宗主是我们的媒人,二来也多亏了宗主,我跟狼哥哥,才免于被修道人追杀。”   上官松霞疑惑:“这是怎么说?”   撷翠公主道:“绮霞宗的林大护法吩咐过,狼哥哥是被宗主教化的,还给了我们绮霞宗的宗门令,所以那些修道人都不敢对我们动手,当然,我们也不害人,就在这山坡下,养了些鸡鸭鹅,弄了两亩地过活。就像是……世间的寻常夫妇一样。”   明明是很简单的话,却给她说的极为甜蜜,就仿佛这对他们而言已然是如天上一般的日子。   上官松霞看着撷翠公主,竟不知要说什么了。   正说话间,柳轩采了果子回来,撷翠公主听见动静,回头见是他,几乎认为是云螭,正要上前行礼的时候,却认出了柳轩身上毫无妖气。   她震惊地看着柳轩,但很快转过弯来,毕竟献姬跟她讨论过此事,他们一概认为,云螭对于柳轩是“附身”,如今不需要了,自然就将他撇开了。   撷翠公主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云螭在天宫生死不知,这个小子,倒是颇有些福分。   又见柳轩拿了好些果子,撷翠公主收拾心绪,含笑道:“只吃这些自然不成的,宗主,这里距离我跟狼哥哥的寒舍不远,还望宗主能够赏光,过去坐一坐才好。不然,我叫狼哥哥过来给您磕头也行。”   上官松霞见她说的恳切,何况自己无妨,但柳轩到底要吃些五谷才好。   当下便许了撷翠公主,同她一块儿沿路下山。   柳轩对此自然毫无异议,横竖只要跟上官松霞一块儿,去哪儿,他也是心满意足。   走了两刻钟不到,上官松霞正有些汗出,却见前方有烟气袅袅。   撷翠公主往前指了指,喜道:“宗主您看,就是那里,我们还养了一只小狗呢……”   柳轩在旁道:“地狼养狗?好稀罕。”   撷翠公主道:“我们看那些寻常人家都养,所以我们也得养一只。”   她跟地狼两个,都不是什么世情练达的妖怪,心思颇为单纯,既然学着做人,当然是人做什么他们也做什么,人有的,他们也有。   撷翠公主正喜滋滋地,突然嗅到风中有一点淡淡的血腥气,她当即色变:“不对劲!”   话音未落,撷翠公主竟撇下了上官松霞,闪身向前疾飞而去。   柳轩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必定事情有变,当下不由分说地将上官松霞打横抱起:“师父,我们也去看看。” 第54章 小九:“他看师父的眼神……   地狼跟撷翠公主的茅草屋, 就在湖畔,只有简单的三间房,篱笆墙而已。   但看得出是用了心建造的, 至少足以遮风挡雨。   院子虽小,可是东西不少,鸡鸭鹅犬, 热闹非凡。   地狼甚至为了撷翠公主, 把门内门外栽了许多花树, 郁郁葱葱, 生机盎然,简直像是个世外桃源。   他们两个, 仿佛比任何一个凡人, 更像是人。   但是现在, 门口栽种的秋菊被踩的歪斜,门缺了半边,院中鸡飞狗跳,人声嘈杂。   柳轩抱着上官松霞赶到之时, 却见是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模样之人站在门外,手中均拿着兵器, 看到他们来到,便呼喝着围了上来。   “站住, 是什么人!”为首一人呵斥。   柳轩止步:“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士兵见是个清俊少年, 先是一愣, 又见他怀中所抱, 竟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可竟满头白发!这情形自是怪异的很,士兵一惊, 退后半步叫道:“你们是妖怪?!”   柳轩怒道:“你才是妖怪!”   这时侯不见了撷翠公主的身影,上官松霞很担心她跟地狼,便道:“别多话,进去看看。”   “站住!”众兵士却在瞬间将他们围住:“好啊,怪不得说这紫皇山原本是个妖怪窝,光天化日竟敢出来露面!”   “哼,如今我们摄政王殿下一统东华,岂容妖怪白日横行!正好一块儿抓回去!”   正在这时,只听院子里撷翠公主惊呼了声,然后叫道:“狼哥,不要!”   话音未落就响起一声巨吼。   门外的士兵们被这响动震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刻抛下上官松霞跟柳轩冲了进去。   小院之中,也有十几个士兵,中间围着两人,正是撷翠公主跟地狼。   只不过如今地狼已经变了身,原地所立的便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色巨兽,比一人还要高,地狼鼻头皱起,露出森白锋利的牙齿,虎视眈眈地瞪着前方士兵们。   撷翠公主则跌在地上,正惊慌失措地望着地狼,这会儿拦都拦不及了。   先前地狼本从外头劈了些柴火回来,却见几个士兵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他回来,即刻围上,质问他为何竟在此处居住,是否是妖怪同流等等。   地狼看他们的打扮不是东华服色,便知道是南华士兵。   这一年中,南华军队所向披靡,势若破竹,月前已经攻入了东华皇都。   只是地狼跟撷翠公主并不离开紫皇山,所以觉着此事跟自己无关。   可是南华的士兵们进驻灵州,官长行新政,肃查人口。这些士兵们听说紫皇山上还有人在,便过来一探,就正遇到了地狼。   地狼本不愿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毕竟并非东华百姓,不在辖下,士兵们见他没有户籍,又生得很凶恶之态,有怀疑他是妖怪的,也有怀疑他是什么凶犯、逃兵之类的,便要将他带往城中仔细审问。   地狼当然不承认,可也不想跟他们离开,正在推推搡搡,撷翠公主回来了。   不料,士兵们见撷翠公主生得美貌,不免调戏了几句,地狼先前受了许多委屈辱骂,却都忍了,可是见撷翠公主被羞辱,它竟忍不得,怒吼一声化出原形。   士兵们见果然是妖怪,大喊数声,握着兵器对峙起来。   奇怪的是,普通的士兵在看到妖怪后,通常就会逃个无影无踪,但这些士兵却极为镇定,为首一人甚至说道:“好啊,果然是妖怪!你这妖孽死定了,岂不知我们摄政王殿下的出身?摄政王不日便会到达,到时候把你这妖怪扒皮抽筋剁为肉酱!”   柳轩在外听的莫名其妙:“什么摄政王?”   撷翠公主却道:“你们的摄政王,便是曾经绮霞宗的首席大弟子穆庄主?”   原来她隐约听闻,如今南华王病中,膝下无子,只有两位公主,南华王便命最得势的三公主监国,又封了穆怀诚为摄政王,权势无两。   柳轩当然不知此事,很是诧异。   那军官呵呵笑道:“你这女妖倒也知道,那还不乖乖地跪地伏诛?”   撷翠公主叫道:“你们不可为难我跟夫君,我们也是绮霞宗门下的。”   众士兵听见,面面相觑,哈哈大笑:“一个妖怪,也敢说是名门道宗的人,少来攀扯关系!”   “我是,”撷翠公主赶忙从身上翻出绮霞宗的宗门令,“你看,这是绮霞宗的林护法赐给我们的!”   为首的那将官将信将疑,壮胆上前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细看:“这好像、确实是真的……”   不料旁边一个小兵道:“少糊弄人,他们是妖怪,自然随意变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就是了。何况从没听过绮霞宗有妖怪弟子的,降妖除魔的道宗,怎么可能让妖怪在门下?”   将官闻言踌躇:“说的也是,必是哄人的!”说着竟把宗门令往旁边一扔:“差点上当!”   地狼见自己宝贵的宗门令竟给弃若敝履,怒吼了声,把撷翠公主挡住:“我好言好语跟你们说话,只是不听反而羞辱,竟是要逼我开杀戒!”   撷翠公主张手挡住,焦急地:“不行,咱们答应过林护法的,要真开了杀戒就回不了头了!”   士兵们看的奇异,那将官将手中宝剑一挥:“给我拿下!”   就在此刻,门口有个声音道:“住手。”   众人回身,却见是柳轩扶着上官松霞,站在门边。   撷翠公主先叫道:“宗主!”   地狼看到上官松霞,惊喜交加,他不顾危险,顿时变回人身跑了上来:“宗主!你回来了!你的头发怎么……”   上官松霞看了眼地上的宗门令。   柳轩即刻察觉,忙过去捡了起来,擦干净递上:“师父。”   上官松霞看着手中的令牌,叹了声,重新递给地狼:“拿着吧。”   地狼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多谢宗主!”   柳轩看向那为首之人:“你们干什么一直逼他们两人?”   “你这少年,还有这个女子,是什么人?”那领头的军官满脸狐疑:“跟这两个妖怪是一路的?”   柳轩道:“你可真是有眼无珠,这是……”   他正要报上官松霞的身份让这些人开开眼,却给她制止:“小九。”   上官松霞淡淡地说道:“这宗门令是真的,容不得你们在此疑心,他们两个虽是妖,却并不曾害过人,你们何必来生事。速速离开吧。”   士兵们如梦如醉,望着她满头白发,秀丽绝伦的容貌,虽看似灵秀出尘,但在这先前号称万妖之妖的紫皇山上出现,很难叫人不去怀疑是什么精怪。   那将官反应过来:“是、是真的还是假的,岂能是你说的算?哼,他们叫你‘宗主’,又是什么宗主?可见你可能是个妖头儿!”   上官松霞一怔。   她这一生,想不到会有被人称呼为“妖头儿”的一天。   不过想想,也觉好笑,先前她一门心思斩妖除魔,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门下竟还会容纳妖怪,而自己竟还替妖怪出面周旋。   柳轩已经生出怒意:“你敢对我师父无礼?连你们那什么摄政王穆怀诚,他也不过是……”   “小九。”上官松霞轻声打断了他。   柳轩忍住,那将官却忍不住:“你敢直呼我们摄政王的名姓,你说他不过是什么?”   “师父。”柳轩拉拉上官松霞的衣袖,只看她意下如何。   上官松霞对地狼道:“他们虽然无礼,但公主说的对,你若开了杀戒,反而对你自己不好。既然说不通,何不先暂避锋芒?”   地狼恭恭敬敬听着,又认真,解释:“宗主,我已经很好脾气地避让着他们了,先前他们打我,我都没有还手。”   撷翠公主忙解释道:“糊涂,宗主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不要跟这些人正面冲突。”   地狼这才明白:“啊,原来是这样,那也成!”突然又踌躇不舍地:“他们刚才还威胁我说要烧了我们的房子,我怕我们走了的话……”   在他们面前的将官:“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这天下都是南华所有,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旁边的士兵也跟着鼓噪,一时间刀光剑影,伴着院中禽声犬吠,吵做一团。   那将打量着柳轩跟上官松霞,他道:“好的很,那就一起拿下,是人是妖,审了再说。”   在前方几名士兵先向着地狼冲去,在他们看来,地狼的威胁自然最大,所以要率先拿下。   地狼虽想离开,又放心不下自己的房子跟家畜,便挥动拳头跳上前去跟他们武斗。   现场一时乱了起来,又有几个士兵向着柳轩逼近。   上官松霞本想和气些解决此事,眼见不成,便对柳轩道:“把他们弄走,别伤了性命。”   柳轩正在等她示下,闻言笑道:“师父又考我么?这却难不倒我。”他挡在上官松霞面前,凌空飞快地画了个“摄”字符,手打明光印,口中念了几句法诀。   刹那间,平地生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那几个正挥刀向前的士兵们更是站不住脚,只觉着那风撮着自己,身不由己地步步后退。   最后,这一队官兵竟接二连三地摔倒在院门外,叠罗汉似的叠了一堆。   正地狼也擒住那为首的将官,轻轻松松一把将他扔到那罗汉堆上。   柳轩拍拍手笑道:“跟你们好好说话,只是不听,非得给小爷动手。”   “妖法,妖法!”那将官挣扎着落地。   柳轩啐了口,道:“这是正宗的道法,不开眼的东西!”   那将官却是不敢再靠前,咬牙切齿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猖狂,你、你们这些妖怪等着!”   其他士兵也都纷纷爬起,虽然颇有折胳膊碰腿的,但并无伤重之人,当下先行撤离。   士兵们离开之后,撷翠公主忙请上官松霞先到里头坐了,地狼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栽活的花,以及给撞坏的门墙等,撷翠公主安慰:“不打紧,只要咱们好好的,花儿也能再养,屋子也能重修,你只快去烧水给宗主泡茶喝。”   地狼转忧为喜,赶紧去烧水。   柳轩把屋内打量了一番,见是稻壳和泥补成的泥墙,竹编的篮子里放着些晒干的菌菇之类,其朴拙野趣,令人心喜。   他不由叹道:“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是神仙不换啊。”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看了眼上官松霞。   撷翠公主端了些干果子——无非是花生,炒豆,来招呼两人,柳轩握了把炒豆,只觉又甜又香,忙献给上官松霞吃。   上官松霞吃了一枚,不禁也微微一笑:“这些本事哪里学的?”   撷翠公主道:“本来都不会,少不得一点点改罢了。”   上官松霞又问:“这比修行如何?”   撷翠公主想了想,道:“宗主,我有个可笑的想法,就是……有时候我跟狼哥,或者干农活,或者伺候花草,喂养外头的那些鸭鹅之类,我心里就愉悦的很,就好像,这也是一种修行一样。”   上官松霞看着手中的炒豆,点头:“这一点也不可笑,这确实也是一种修行。”   不多时地狼烧好了水,用一套粗陶茶具泡了紫花地丁茶,地狼道:“这茶是公主亲手摘了晒的。宗主尝尝怎么样?”   撷翠公主正要敬茶,柳轩先端了一杯呈给上官松霞,等她喝了口,才笑道:“这茶具不会也是自己做的吧?”   “这倒不是,”地狼腼腼腆腆地:“是我养的家畜,下山去卖了钱,买来的。”   撷翠公主补充道:“原本是有一头猪的,先前养肥了卖掉,买了衣裳,还添了些家什。”   柳轩简直对他们两个刮目相看。   这小院内外,都是两人一手操办起来的,每一样东西,虽简陋,却都有来历,怪不得地狼先前舍不得离开。   上官松霞本想叫他们早点离开,因为担心那些士兵们去而复返,可是,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却要被逼着离开这充满了美好记忆的住所,是何道理。   地狼在旁边,几次想问云螭如何,都给撷翠公主使眼色堵了回去,他无可奈何,只好先退出来。不多时,撷翠公主借着拿水的功夫出门,悄悄叮嘱叫他不要再提此事。   地狼虽然担心云螭,可见上官松霞头发皆白,就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当下说道:“先前我还以为那个小哥就是妖皇呢,算了,我也知道这些事情是咱们所管不了的。唉!”   又坐了半晌,外间的狗儿突然叫起来,地狼掀动鼻子,眼露凶光:“好像来了不少人。”   撷翠公主出门瞧了眼,回来道:“是先前那些士兵,不过这次来的竟是先前的好几倍。宗主,不如咱们先离开吧,这些人不讲道理,打又打不得,打的轻了无用,重的话又怕弄死。”   上官松霞先前确实是主张避退,但此刻已经改了主意:“不急。”   柳轩见她表态,也立刻道:“不用怕,惹急了我给他们用个定身符。”   地狼眼睛一亮:“也是道法吗?能不能教教我?”   说话间,门口有人走进来,扬声道:“人……不对,妖怪呢?”   地狼跟柳轩,撷翠公主都走了出去,却见果然是先前那个被地狼扔出去的军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数人,看着他们道:“怎么少了,还有一个呢?”   柳轩点了点他:“你再不客气些,就要吃大亏了。”   那军官先是缩头,后又有恃无恐道:“你们这些妖怪,死到临头还敢放大话,说出来吓死你们,今日我们摄政王途径灵州,听说紫皇山上妖怪闹事,便要斩草除根,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话音未落,却是上官松霞的声音自屋内传出来,吩咐:“回去告诉穆怀诚,紫皇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许他擅动。”   那军官大吃一惊:“好大的口气,你又是何方妖……”   柳轩听他要出言不逊,微微抬手。   只听“啪”地一声,那军官脸上凭空挨了一记,但左顾右盼,却并无人靠前。   上官松霞仍是淡淡地:“你回去说,他自然知道我是何人。”   军官捂着脸,心有余悸地支吾:“你、你要是我们摄政王的熟人,那何不跟我一起回去面见王爷?”   上官松霞道:“他不配。我也不想见他。”   “你!”军官被噎住,虽觉匪夷所思,却竟不敢放肆,一时进退两难。   然而就在这彼此对峙的时候,远远地有人道:“王爷到。”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人影自院门外闪了进来。   穆怀诚已然换了一身衣装,不再似往日般垂散发丝之态,长发已经尽数挽起,在头顶以金冠束发,身上却仍是一袭黑色王服。   他的眼神沉沉,本也满是狐疑,但就在看见柳轩的瞬间,那狐疑之中却泛起了明显的狂喜。   然后他的目光掠过门口数人,直直看向洞开的屋门:“师尊!”   穆怀诚失声,极快上前,但在门口处却给柳轩挡住:“师父说过不想见你。”   但这房子本就不大,这会儿,穆怀诚虽是在门外,却已经把屋内的上官松霞看的清清楚楚。   他望着她白发散乱之态,眼中的狂喜却寸寸缩减:“师尊……”   一瞬间,穆怀诚想冲进里间,但又不敢擅闯,呼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穆怀诚将袍子撩起,竟就在院中跪了下去:“师尊。”   他行的是最隆重的稽首礼,双手交叠额头,一直伏身叩拜于尘中,头顶金冠几乎也因而贴地。   满院寂静。   那领路来的将官早在穆怀诚出现之时就已经呆住,等到听穆怀诚唤“师尊”的时候,他的身子晃了晃,若非身旁的士兵扶住,恐怕要昏厥过去。   此刻见穆怀诚跪倒,众人也忙都战战兢兢,忙不迭跟着跪在地上。   寂静之中,屋内的声音格外清晰:“何必如此,你我已然道不同,何况你早也非我膝下弟子。”   穆怀诚跪的很端直,头底下,此刻重新抬起,他想多看上官松霞一眼:“不管师尊对我如何,我心里,一直都当自己是绮霞宗弟子。是师尊的……”深呼吸,他脸上露出难过之色:“可知这一年,我……”   当时上官松霞在蓬莱仙岛出事,穆怀诚正在指挥南华军跟东华交战。   数日后才得知消息,那会儿,傅东肃已然烧香登天门了。   怀诚知道,就算自己方寸大乱,也无济于事。   他有自己的目标,不管如何他都要完成,而目前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穆怀诚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然是一年多。   东华几乎不复存在了。   屋内屋外,上官松霞道:“你既然来了,我也有一事。”   “师尊有事但说无妨。”   上官松霞道:“那就是方才我说的那句,紫皇山一草一木,不许你动。听见了吗。”   穆怀诚屏住呼吸。   紫皇山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也有特殊意义。但先前,竟是恨大于其他。   虽然当时上官松霞的失踪,无人知道详细,可是穆怀诚看来,这必定跟云螭脱不了干系!   事实证明他确实猜的很准。   也正因如此,穆怀诚才更痛恨紫皇山,在听闻紫皇山上仿佛还有妖精余孽的时候,便命士兵剿除。   谁知……   今日他本是路过灵州,要去东华皇都的,路上遇到紫皇山溃败的士兵,听闻有很厉害的狼妖,他便动了念。   那些士兵们众口一词,说还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并一个相貌绮丽的少女,本来穆怀诚还心有所动,但听说那少女甚是妖异,满头白发后,他便又不以为意。   ——毕竟他知道,上官松霞是一头乌发,且从来身清气正,怎会妖异。   “师尊的话,我当然是听从的。”穆怀诚答应,回头吩咐:“传令下去,所有人撤离紫皇山,一个不留。”   传令官应声而去。   地狼跟撷翠公主在旁边,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穆怀诚却又看着上官松霞:“师尊,您的头发怎么了?”   上官松霞道:“跟你无关,你也可以去了。”   这么久了才相逢,穆怀诚哪里肯离开:“师尊,既然在此遇到,不如同我一起……一起,我看着师尊的气色不佳,恐怕是调养失当……”他渴盼地看着上官松霞,全不管自己找的借口是否合理。   上官松霞未曾开口,柳轩道:“不必,师父是跟我一起的。”   穆怀诚这才又看了柳轩一眼,然后冷笑道:“我想,师尊现在这样,恐怕也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没有靠近,只是门内门外,穆怀诚却仍是感觉到了上官松霞身上的变化。这让他想起先前云螭在她身上下了禁制的那时候,跟此刻的感觉有点像。   柳轩还没有很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上官松霞开了口:“你把人撤走,我自然会安静地调养,不必挂心。”   穆怀诚却立刻回答:“那我留下照料师尊。”   上官松霞拧眉:“你也自有要事,不必劳动。”   穆怀诚摇头:“对我而言,天上地下,没什么比跟师尊有关更重要的事。”   地狼跟撷翠公主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两人都明白了几分,暗暗称奇,却不敢出声。   柳轩生气:“你不要花言巧语的,师父说过不需要,你还不走?”   穆怀诚没回答他,只垂眸道:“我已经一年多不曾见到师尊的面了。”   柳轩走到他跟前:“你想怎么样?难道要……”   话未说完,是上官松霞开口:“小九。”   柳轩回头,见上官松霞抬手,他赶紧跑进去扶住她的手:“师父?”   上官松霞道:“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便随你出山就是了。”   柳轩很意外:“师父!”   穆怀诚的脸色缓和:“多谢师尊成全。”   撷翠公主在旁边,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地,地狼却直口直心地说道:“宗主,还想你多留几日呢!”   上官松霞回头看着他们两人:“以后有机缘吧。”   撷翠公主目光复杂地,拉拉地狼:“还没有正经给宗主磕头呢。”   两个人就地跪了,向着上官松霞磕了头,这才陪着她出了院落,目送她跟穆怀诚一路而去。   背后,地狼忍不住道:“怎么宗主说走就走了呢。我还以为她不会答应那个摄政王。”   撷翠公主道:“你没看出来吗?若宗主不走,摄政王也必要留下,这样下去,来紫皇山的人一定越来越多,宗主之所以答应离开,不过是为了这个罢了。”   地狼惊愕:“原来宗主是不愿意有人来打扰你我?”   “是啊,”撷翠公主叹息了声,眼神柔软地:“也许不仅是你我,还有这座山吧。”   内侍们抬了软轿,请上官松霞上轿坐了,慢慢地下山。   等山势渐平,这才又换了马车,沿着官道而行。   马车中,柳轩靠近了上官松霞:“师父,干吗要跟他一起,咱们在山上何其清静的。”   上官松霞道:“再住下去,就不能清静了。”   柳轩道:“我看大师兄是不怀好意。”他不知道云螭当初给上官松霞下禁止后,那才叫真的不怀好意,而只是凭着本能地针对穆怀诚。   上官松霞看了他一眼,不回答。   她沉默,柳轩便觉着她是向着穆怀诚的,于是拉住她的手:“你不信吗?”   上官松霞道:“什么信不信的。”   柳轩道:“他、他……他看着师父的眼神不对劲儿。”   上官松霞哑然失笑:“你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   “我就是知道。”柳轩见她没有把手抽回去,便放肆了些,轻轻地揉着她的小手:“师父……你可不要、不要被他迷惑。”   “越发胡说了。”上官松霞叹了声,她大概是觉着柳轩有点儿不太像样了,便稍微用力要将手抽回,   才抽回一寸,柳轩却猫儿扑蝶似的忙握紧了些:“没胡说。”   上官松霞转头:“干什么?”   她还是那样,无喜无怒的神情,眼神清澈的令人心悸。   柳轩突然想到昨夜的种种,心里突然发痒:“师父……”   上官松霞一怔,察觉到一点异样,略有些不自在。又因柳轩太用力地握住,她只能试着去推开他的手。   柳轩心头大动,索性攥住,五指相扣,将她压在车壁上。   上官松霞的双眸微睁:“你……”她眉头一蹙:“别又胡闹。”   “没胡闹。”柳轩低低的,有点委屈,猫儿似的蹭上来:“师父……”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透过双耳,绕到心里去。上官松霞屏息,但就这么一瞬间,呼吸有些乱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想是在强忍什么似的,长睫微垂,唇角轻抿。   柳轩呼吸沉重,缓缓靠近,要在那冰雪似的脸色上印下一个比昨日更深的亲吻。   上官松霞听着他的呼吸声逼近,似是忍无可忍,闪电般撤手的瞬间,抬掌摁住他的肩头。   竟猛地将柳轩推了回去,她低声呵斥:“别再放肆。”   柳轩的背撞上车壁,竟发出彭地一声响,他颇为失望:“我……”   刚说了一个字,身上某处突然狠狠地剐痛起来,柳轩忍不住“啊”地叫了声,身子跟上了岸的鱼似的猛然一弹。   上官松霞吓了一跳,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以为是不小心发力太过弄疼了他,或者是这个小子装的。   但柳轩已经虾米似的弓起身子,肩头缩起,竟是浑身颤抖起来。   “怎么了?”她即刻跪坐起来,伸手要去扶他。   柳轩狠命一颤,喉咙里后后地似咳似嗽似是喘气,甚是剧烈:“疼、疼……”他语不成声,手紧紧地扣着腰间。   上官松霞望着他古怪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忙掰开他的手:“小九!让我看看!”   柳轩试图挣扎,却还是竭力松开手,上官松霞把他的袍子解开,中衣撩起,低头看向他腰上。   并没有什么外伤,但就在中衣揭开的瞬间,她看到,有一点红线似的半圆痕迹,在柳轩的腰上私隐似现。   上官松霞呆住了。   而车厢也在这一刻给打开,是穆怀诚。   怀诚先前本也是乘车的,可是,心里实在放不下,便叫牵了一匹马来。   马儿随行左右,他只要稍微凝神,就能听见马车中两个人的说话。   起先还罢了,直到后来……车厢里的呼吸声渐渐重,穆怀诚只一想,就知道是如何。   但他竟不曾离开。   直到现在。   车厢内,柳轩靠在车壁上,而上官松霞掀开他的衣裳,半跪而伏底身子,她的脸颊几乎靠近他的腰上。   看见这幅场景,怀诚的喉头动了动,若不是极强的自控,他简直不知自己此刻将会如何。   “发生何事。”他用很冰冷理智的声音问。   上官松霞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但就算告诉他,又有何用。   穆怀诚却没等她回答,而只是跳上车,靠近,他同样看向柳轩身上。   柳轩低着头,冷汗涔涔,连身上几乎都有些汗湿,他的身躯丝丝颤抖,像是得了急病。   起初,穆怀诚没看到什么异样,直到随着柳轩一声痛苦隐忍的闷哼,他看见在柳轩肋下,有一道半圆的红痕显露,红的那么明显,那么瞬间,仿佛要渗出血来似的,就像……是在柳轩的那层皮肤底下,出现了这么一道诡异的伤,而只要戳破他的皮肤,就会看到那真实可怖的伤口。   “这是……”穆怀诚的手微微一抖,抬眸看向上官松霞。   柳轩已经坐不稳:“疼,师父……师父……”他模模糊糊地念了两声,垂眸看了看身上,突然仿佛忍无可忍,伸手抓向那红痕出现之处,他动作很快,下一刻,身上已经多了三个浅浅血洞。   幸而穆怀诚眼疾手快,忙攥住他的手,这才免除他撕裂肌肤之苦。   上官松霞也没想到会如此,这种剧痛显然几乎让柳轩崩溃了,但偏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受如此非人折磨。   穆怀诚也有些心惊:“师尊,这到底是怎么了?”犹豫片刻他又问道:“师尊的功体为何会废掉,云螭呢?”   摄政王的车驾停在了灵州城。   上次穆怀诚出现在灵州,灵州还是东华的,而他,是东华所要缉拿之人。   如今却已经天翻地覆。   知府早就将衙门腾空出来,迎接摄政王下榻。   如今南华东华之中,谁人不知,天下第一号的人物,便是南华这位摄政王殿下,毕竟是他让南华转危为安,让东华臣服脚下。   而南华王病中,女王监国,但女王殿下最亲近信赖之人,也正是这位摄政王。   甚至有终南山望气士有言:皇龙气出于中垣,有不世明主,可定三百年太平盛世。   柳轩在进了府衙后,稍稍平静,但他的唇已经给自己咬的鲜血淋漓,人也昏厥过去。   上官松霞始终不离左右。   天色将晚之时穆怀诚来到,给柳轩喂了一颗药,又对上官松霞道:“我已经召集了几位同修,会同他们商议出能解决的法子。”   上官松霞道:“能吗?”   穆怀诚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师尊,这是你先前教我的。”   上官松霞抬眸,望着他仍旧昳丽的容貌:“难为你记得。”   怀诚道:“你教我的,我永不会忘。”沉默片刻,他又道:“你不愿去大雪山,也不想回绮霞宗,宁肯在紫皇山,是为了不牵连绮霞宗跟敬天宗,还是为了柳轩?”   上官松霞道:“为我自己。”   怀诚道:“师尊的修为没有了,如今同凡人无异,难道要一辈子躲起来?”   上官松霞不语。怀诚道:“其实你知道,躲避毫无用处,或者,师尊可以……考虑,我当初的提议。”   她的心思都在柳轩的症状上,疑惑不解:“什么?”   怀诚道:“同我双修,可以更快些恢复。”   上官松霞转开头去:“不要再提此事。”   怀诚并不意外:“我知道你必然不答应,毕竟倘若你想如此,第一个考虑的该是傅相吧。”   上官松霞不答,只看向柳轩。   怀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又道:“可是,倘若我有法子解了他的痛,师尊,你能不能答应我?” 第55章 上官:“你就是他,他就……   夜风敲窗, 灯影摇曳。   上官松霞无意中抬手,在左臂上轻轻地握了握。   穆怀诚留意到这个,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 有侍女捧着托盘,竟是几套干净精致的衣袍。   怀诚亲自选了一件抖开,给上官松霞披在肩头。   没有修为, 就算尚不到冬寒三九的时候, 她仍是会觉着冷, 又或者, 在此时此刻她的惊悸,并非只因天冷。   上官松霞望着披在肩上的衣裳, 抬头看向穆怀诚:“你……有什么法子?”   怀诚本来不想回答, 略一思忖:“师尊应该还不知道, 先前东华皇都已属于南华。”   上官松霞道:“有所耳闻。”   怀诚向她笑笑:“那师尊万万猜不到,有关那甘露国师的事。”嘴角一挑,是一抹冷峭的笑意:“那其实并非是人,而是个妖身。”   上官松霞着实意外:“是妖?”   怀诚道:“千真万确。”   甘露国师屡次为难绮霞宗, 穆怀诚记恨已久,而随着南华胜局已定, 天底下也有许多早看不惯甘露国师的修道者投向南华。   有这许多高手助阵,要拿下甘露国师, 甚至都不用穆怀诚亲自动手。   为了一点私心考量, 甘露国师竟是妖身这点, 怀诚有意让人压下了, 但是甘露国师在东华经营多年而始终没有露出马脚,自然也有一番玄妙法子,而且他修的是妖邪道, 跟名门正派的手段毕竟不同。   穆怀诚叫人把甘露国师府尽数封存,历年来国师所留的那些书册、丹药等等,也不在少数。其中总有些歪门邪道的法术。   “怪不得,他先前行事不择手段,”上官松霞问道:“然后呢。”   此刻上官松霞是坐着的,怀诚却站在她的身侧。   穆怀诚望着上官松霞,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去挽起她的白发,最终,却只是在发端上偷偷地蹭了蹭。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跟那缕发丝相碰,眼神柔和地说道:“那厮虽是妖身,但却占据了原先的国师之身,所以对于夺舍、附身之法,他颇有研究。我想他必知道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做。”   上官松霞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却又垂眸:“你且回吧,我还要再想一想。”   穆怀诚身量极高,她又是坐着,虽近在咫尺,却总觉着大有距离。   怀诚索性挪到她身前,扶着上官松霞的膝慢慢地半跪下去。   “师尊……”他还是喜欢这么仰视着她的样子:“你相信我,我能做到的。”   白发垂在胸前,她的脸竟如雪色,越发显得不好亲近了。   上官松霞望着怀诚这般驯顺的姿态,蓦地想起当初才领他进门,他就经常这么依偎在自己的身畔,好像会永远、依赖一辈子。   她没有出声,而怀诚大概是预感到上官松霞不会轻易同意,他恳切的:“师尊,就算你不愿意跟我双修,我也绝不强求,只要、只要……你答应留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上官松霞缓缓地吁了口气。   终于她抬手,在怀诚的额头上轻轻地抚过:“你已经大了,怀诚。”   她的手轻软地落在脸上,穆怀诚连呼吸都在瞬间停了,生恐吓到她:“我、我不管多大,我都是……”   上官松霞没有让他说完,而道:“我曾经怪你不如黄庭,半道而弃,也曾经因而生过你的气,但是现在看来,兴许这并非你的错。”   “师尊!”   “放心,我是真心的话,”上官松霞轻声道:“我想说的是,兴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怀诚的眼神里多了些疑惑。   上官松霞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兴许错过了什么,但不管如何选择,总会有一些错失,可如今你所做的,跟我当初期许的,也算殊途同归,异曲同工吧。”   她虽不擅经营,不晓世事,但到现在至少也能看出来,穆怀诚留在绮霞宗做他的“大管家”,确实屈才,若他能成为天下的“大管家”,也如同能把绮霞宗上下调理的妥妥当当那样,将整个天下也调理的太平安康,那岂非也是他的大修行,也是他的……极大功德。   她之所以开宗立派,无非是想多救一个自保都无法的人,可如果天下太平,百姓们不必流离失所,不必朝生暮死,那穆怀诚所做,岂不是强她千百倍。   穆怀诚似懂非懂。   上官松霞轻轻地抚过他的脸,却是慈和的神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我便足以心慰。”   在她悯惜的眼神之中,怀诚突然间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甚至连他的意图都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只有此刻,他想就如此靠在她身边,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柔暖意,就像是最初的最初。   晚间,上官松霞又吃了一颗傅东肃给的丹药。就在柳轩的身旁盘膝打坐。   柳轩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这让她实在没法儿安静入定,渐渐地,就仿佛自己的呼吸也随着他融为一体了。   子时过后,万籁俱寂。   柳轩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身旁的上官松霞,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先前经历了什么,只因为看到她,便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点笑意:“师父……”   上官松霞望着他朦胧的笑脸,一时语塞。   柳轩正要起身,可身体却使不上力气,重重跌了回去,疼得哼唧了两声。   上官松霞忙扶住他:“别动。是……哪里不适?”   柳轩捂着肚子,呼呼喘气,过了会儿才说道:“没、没什么。”   上官松霞俯身看向他的眸子,却见他的眼圈隐约泛红。   “乖,告诉师父真话。”   也许是这温柔的语调,触动了他的心弦,柳轩的眼中顿时浮出一层泪影。   “他们……有刀子割我……”柳轩心有余悸地,声音都颤巍巍地,低头他看向自己的腰上,仿佛怀疑为何好好地没有伤:“好像、好像要死了一样。”   上官松霞没敢让他再说下去,因为她实在也不愿意再听。   连对待作孽的妖怪,她都不主张虐杀,何况是这些。   “师父,别担心,”柳轩却看出了她的伤心,反而安慰:“我、我大概是又……做了噩梦吧?我记得师父先前告诉我的,不把这个当真,横竖我没有真的、真的受伤或者死了,还能在师父身边就行。嘿。”   上官松霞看着他强忍痛楚而故作无谓的脸色,慢慢地转开头。   “这是哪儿啊师父?”柳轩却又打量着房间内的情形。   上官松霞道:“是灵州城内。”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咱们是跟着穆师兄回来的……他、咳,他呢?”柳轩本来想安慰上官松霞,可才说了两句话,就不由地喘了起来,他的身上确实没有外伤,但他的体质,却仿佛实实在在地遭受了那些伤罚,所以如此的虚弱不堪,就连说话声音大些,甚至咳嗽一声,都能引得那些无形的“伤”阵阵隐痛。   上官松霞道:“他如今是南华的摄政王,自然忙于政事。”   “那可好极了,”柳轩不合时宜地高兴了起来:“师父,他这么忙,咱们可不能跟他总在一块儿。”   上官松霞并没有怀疑他的居心,反而回答:“当然,你说的对。”。   柳轩的高兴更多了几分,若不是身子不适,他立刻就要跳起来,却又怕上官松霞多想,便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是为了师父着想,他现在位高权重的,跟他太近,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上官松霞一笑:“行了,我心里清楚,你少说几句。”   柳轩见她露出笑容,身上的痛都仿佛去了许多,便拉住她的手:“师父,我刚才昏睡着,你就一直在我身旁?”   上官松霞道:“怎么了?”   柳轩把她的手拉到脸颊边上,努起嘴亲了亲,又用脸蹭了蹭:“不怎么,师父守着我,我就心里喜欢。”   上官松霞默默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却慢慢地敛了,这让柳轩有些心虚,担心她又不高兴自己的“冒犯”,可还是舍不得松开她的手。   灵官府。   云螭被绑在缚龙锁上,如龙爪似的钩子穿过琵琶骨,巨大的锁链捆在身上。   他耷拉着脑袋,黑发血淋淋地,裸露的上身也已经血肉模糊。   在云螭面前,少帝君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望着他昏迷不醒的样子,得意而笑:“怎么不叫了?再骂啊?”   看云螭毫无反应,少帝君道:“放心吧,这才是开始呢,本君不把你剥皮拆骨一寸寸折磨至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点血滑到云螭的眼角,又顺着长睫滴落下来,睫毛动了动,他仿佛要醒来的样子。   少帝君却并未发现,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的身体:“下次该从哪里着手呢?”   话音未落,就听到云螭沙哑的声音道:“随便你……如何。”   少帝君一惊,竟不由自主地撤后一步,又意识到云螭是给捆住的,这才又生生定住。   云螭缓缓抬头,但力气希微,只稍动了动,他低低地说道:“只是你……给我记住,只要我不死,这些账……”   少帝君的瞳仁收缩,猛地捏住云螭的下颌将他的头抬起:“都这会儿了,你还敢嘴硬!”   云螭的长睫抖了抖,一滴血珠随之掉落,满是血污的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的唇角微动,却恍惚是一抹笑:“你也就、这点本事……”   少帝君猛地松开他,胸口起伏不定。   身后一名神侍上前,低语了几句,少帝君怒道:“本君还怕他吗?”   那神侍不敢言语。   少帝君瞥了云螭一眼,冷笑道:“也罢,反正今日已经足兴了。”   一拂衣袖,化作金光消失。   而就在少帝君离开不久,纠察灵官匆匆返回,当望着缚龙锁上捆着的那血淋淋之人,顿时大怒:“怎会如此!”   他身后的几个星官低着头:“少君强闯,我们……”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   其中一个神官道:“灵官,我们是何许身份,怎么能拦着少君殿下。”   “那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私自动刑?”   神官们面面相觑:“灵官,您不是不知道少君的脾气啊,就算我们要拦,也拦不住,到时下场只怕……”   “都住口!”纠察灵官暴喝,复又深深呼吸:“岂有此理,我即刻禀明天帝……明明说禁足在少君府,居然……”   众神官急忙拦住,纷纷劝阻:“灵官,先前因为你主持公道,放了下界那修士离开,少君已经记恨在心了,你这会儿还去,等风头过了,少君将如何针对?你且要考虑以后。”   纠察灵官道:“我若只为自保,又何必做这个差事!”甩开众人,大步走了出去。   众神官在后叹息,又道:“纵然去见了天帝又如何?越发得罪了天眷而已。”   也有的看向云螭,忍不住道:“造孽!听少君的意思,恐怕还会再来……如此手段实在有干天和……”   还未说完,便给旁边的神官制止:“小心隔墙有耳。”   众神官议论纷纷,却没留意那奄奄一息似的云螭,脸上突然透出很奇异的神情,仿佛是欣喜,又像是满足。   他甚至稍微地将脸侧了侧,好像在喜悦地蹭动什么,口中喃喃道:“师父……”   少帝君回到神府,虽然折磨了云螭一番,他心中却并不曾如何快意。   尤其想到临走之前云螭的几句话:“这只孽龙甚是猖狂,只是如此,恐怕他未必肯真正胆怯低头。”   手揉着下颌,想了片刻,突然道:“那个上官松霞如何了?观天仪呢?”   府内星官将观天仪送上,少帝君将手一展,神之所至,观天仪上便浮现出上官松霞的脸。   她却盘膝静坐,白发垂肩,寂静安然,而在她身畔,少年柳轩蜷缩着身子卧着。   少帝君打量着那张脸,忍不住喃喃道:“怪事。”   将身边神侍招过来:“你先前可见过此人?”   神侍仔细看了会儿:“回少君,并不曾见过。”   少帝君不耐烦地挥退,又看看自己的手掌:“明明不曾见过,怎么居然……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旁边的神侍好奇心起,但又知道不能在少帝君面前贸然开口。只见少君仰头,闭着眼如同深思,但想了半晌,一无所获。   最终少帝君又看向观天仪上的人影,半晌,自言自语般道:“假如你死了,这妖龙会不会更难受一点儿呢?”   灵州城。   寅时将至,穆怀诚只睡了半个时辰。   一想到上官松霞就在府中,他简直一刻也不想睡,若不是她不许,他定要时刻不离身地守在身旁。   匆匆地围了披风,来至隔院,却见屋内灯火犹在。   门口的侍从见到他,急忙上前行礼。   怀诚看着那点灯影,踌躇道:“睡下了吗?”   侍从小声道:“回殿下,宗主一夜未眠,只在打坐,也不许我们靠前。”   怀诚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走到门口,他将身上披风除下,扫扫衣上尘。   先前他跟上官松霞提议,其实跟甘露国师的法子无关,他自己就有法。   只是怀诚觉着,若是如实说出,上官松霞未必肯同意。因为那是以命换命的法子。   云螭原先附身于柳轩,而柳轩如今的情形,自是跟云螭有关。   怀诚毕竟也是道宗的人,这么多年在外,也不是白过的,他想到“替身”的法子。   如果改了柳轩的命盘,让自己替了柳轩,也就是说柳轩所承受的苦痛,都会转移到他的身上。   怀诚当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成功,但如果上官松霞答应不再离开,他愿意一试,也愿意承担那后果。   正在此刻,“怎么不进来。”里间是上官松霞出声。   怀诚精神一振,急忙向内走去,见她果然在榻上盘膝而坐,柳轩跟只猫似的,侧卧在她身后,他微弓着腰,就仿佛用身体从背后把上官松霞环住了似的。   果然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怀诚的心里略有一点酸,上前行礼道:“师尊。”   上官松霞目光柔和:“今日,我会带小九离开。”   穆怀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眼神都随之暗淡:“师尊!”   上官松霞道:“我要你记得昨天晚上,我同你说过的话,做好你该做的,莫让我失望。”   怀诚几乎忍不住要去握住她的手:“不,我不要你走!”他不知要说什么:“你若不放心,为什么不留下来陪着我看着我?我会做的很好的,师尊……”   上官松霞道:“你只有一点不好。”   穆怀诚赶忙道:“哪里不好,我改!”   “你太牵挂我了。”上官松霞凝视着穆怀诚:“把这个改一改便好。”   怀诚的眼中顿时湿润:“这个改不了,死也不改。”   上官松霞叹了口气,望了他一会儿:“我曾经以为黄庭在外,你在内,现在看来,你们两个都是好的,都在做自己该做的,而我……也该做我该做的了。”   穆怀诚听出一点不对:“师尊你想做什么?”   上官松霞瞥了旁边的柳轩一眼:“不必多问了,日后你自然知道。”   怀诚立刻猜出是跟柳轩相关:“是、是跟小九……是不是为了他的症候?师尊我说过,我有法子,我会尽力的。”   上官松霞什么也没说,只是向着怀诚笑了笑,笑的有几分了然:“你是我教出来的,你心里怎么想,我至少能猜到几分。你听话,回去。”   怀诚几乎落泪。   天色未明,上官松霞同柳轩离开城中。穆怀诚人在城头,目送两人踏入紫皇山地界,此刻他的身心,就如同这初冬清晨的寒风。   他有种预感,这一别,恐怕再见到师尊就难了。   柳轩懵懵懂懂,却也难掩喜悦,回头看向灵州城的方向,依稀看到城头上那依旧矗立的人影。   他不由向着穆怀诚得意地吐了吐舌。   回头,柳轩问:“师父,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上官松霞道:“因为有必回来的理由。”   “什么理由?”柳轩懵懂,又问:“是要去找地狼跟撷翠公主吗?”   “不是。”   “那到底怎么样?”   上官松霞轻声道:“我要去做一件错事。”   柳轩的眼睛瞪得很圆,又笑了:“错事?既然明知道是错的,怎么还要做呢?师父是在说笑?”   路边的灌木杂草上,已经有了点点银霜,清晨的山峦间,横亘着薄薄的湿冷雾气。   柳轩说着上前,把前方探出来的一根树枝踢开,给她清路。   “不是说笑。”   上官松霞望着他的动作,半宿休养,柳轩仿佛又恢复了过来,但谁也不知道下次发作是什么时候,也许很快……甚至比先前更严重。   迟早有一次,柳轩会撑不住。   上官松霞抬眸看向前方,一条山间蜿蜒小路,还满是迷雾,就如同她现在的选择,但就如同她跟穆怀诚所说的,他们都有必要去做的,而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自小修道,一向的为人行事,无不可对人言者,也从未愧对过天帝道尊。   可如今,她却要去做一件兴许是天怒人怨之事。   柳轩一路追问,没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了先前离开的山洞。   上官松霞环顾周遭,跟先前他们离开之时并无两样。   柳轩打的水还盛在石盆内,她去稍微地浸了浸手,回头看向柳轩。   “你过来。”   柳轩赶忙上前:“是不是要换些水?”   上官松霞看着他的脸,起初她以为她一心关切的是作为人的小九,但现在望着柳轩,她有点分不清自己更牵挂哪个,或者,她根本不用分清楚,因为那没必要。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上官松霞慢慢地说道。   “什么事?”柳轩察觉她脸色凝重,竟有点心慌。   上官松霞定神:“你可知这两日你为何会突然身上作痛,却看不到明显伤痕?”   “这、这是为什么?”   上官松霞道:“因为云螭在受难。”   柳轩张大了嘴:“是、是吗?可是……他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为什么他受难,我也会、感觉到呢?”   “这很简单,”上官松霞道:“因为你跟他根本是不能分开的。”   “师父,我不懂!”柳轩紧张地润了润有些干涸的嘴唇:“什么意思?”   上官松霞道:“因为你们本是一体,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柳轩的脸色发白,他呆看了上官松霞半晌,像是在看她是否是玩笑,或者是希望她在说笑。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在徒劳。   柳轩用力摇了摇头:“不,我不信!我就是我……他、他是妖怪!”   上官松霞道:“我起先也不信,但确实如此,正因为这样,之前我才看不到你身上的妖气,你是云螭的肉身,或者说,是以他的魄养出来的……”   说出来,这有些残忍,但是上官松霞没有选择。   “不,不是!”柳轩的反对果然很激烈,他甚至步步后退。   “小九,”上官松霞平静地看着他:“我本来不想说破,但是若放任不管,云螭会死,而你……也会死。”   柳轩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死?”   “不用担心,”上官松霞握住他的手:“我已经有了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柳轩呆呆地望着她,他的心已经其乱如麻:“法子?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在上官松霞开口前,柳轩又急促而慌张地眨了眨眼:“那以后呢?他会怎么样,我又会怎么样?”   这是上官松霞最难回答的。   柳轩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师父你怎么不回答了,我会怎么样?”   上官松霞低头,声音很低:“你们本就是一体的。”   “一体?”柳轩只觉着身心发凉,断断续续,无法置信:“难道是说,我、我……我就没了吗?师父?”   他怀着一点希望,弱弱地叫了声“师父”。   上官松霞不能回应他的“希望”,但更加无法面对柳轩恐惧而绝望的眼神。   “小九,”上官松霞伸手,生平头一次违心的回答:“不会的,不会……”   柳轩的双眼已经红了,他忙后退了两步:“你骗我,你骗我……不,不不!我不要!”   在上官松霞出声之前,柳轩转身,竟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跑远。   上官松霞没想到柳轩的反应会如此。   但是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突然间告诉他,他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的一部分,甚至注定会消失……   她有点后悔自己说的太急了,没有好好地给他些准备,但是,这迟早是该让他知道的,而且,留给他们的时间仿佛不多了。   上官松霞想起自己离开天宫的时候,云螭对柳轩说的话:   “她最疼小九的,有你陪着倒是好。”   “先前以为杀了你,日夜不安,现在也不用再纠结难过了。”   当时只以为他又说赌气的话。   但现在想想,云螭应该已经清楚了他跟柳轩两个的关系,兴许是因为当时他借魂给柳轩,柳轩竟然只靠魂力就将灵光索跟上官松霞的秀骨剑合二为一了,这并不是一个凡人能有的本事。   他不常显露妖身,就是因为魂魄不全元神不复,他能安稳地呆在柳轩体内,也是因为这身体其实就是属于他的。   但那时,他竟然什么也没做,而极为“大度”地让柳轩陪着上官松霞离开了天宫。   对云螭而言唯一让他求生的机会,是让柳轩跟他合二为一,元神复整。   上官松霞也知道,要是成功的话,天庭恐怕又将一场大乱。   但就算后果如此,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等待云螭赴死。   可惜,柳轩竟不能面对这个真相。   这会儿上官松霞最担心的,还是柳轩到底跑去了哪里,万一这时侯云螭又遭遇折辱,那柳轩又将如何?   傅东肃给的丹药,只剩下了一颗,上官松霞送入口中。   盘膝在石床之上坐了,她试着运起灵识探查,却隐隐地察觉,柳轩其实并未远离,还有很熟悉的两种气跟他在一起。   她立刻想到,柳轩是跟地狼和撷翠公主一块儿。   柳轩确实是去找了地狼跟撷翠。   他毕竟没别的地方可去,而且打心里也不愿意离开上官松霞太远。   就只失魂落魄地去了那小院子。   地狼正在整理院子外的菜地,撷翠公主则在里头缝一件衣裳,她还没完全把针线活练好,笨手笨脚的,针脚都歪歪扭扭。   地狼看到柳轩垂头丧气之态,不知何故,急忙上前招呼,撷翠公主也扔了衣裳跑出来。   两人忙问柳轩昨儿离开后如何,又问上官松霞何在。   柳轩只支吾了几句,就不言语了。   地狼跟撷翠公主面面相觑,虽然担心,但见柳轩只是沉默,身上却并无伤痕,想来没有什么大事。   当下撷翠公主去取了些果品糕点,地狼问柳轩:“你要不要吃点肉?给你宰一只鸡可好?”   撷翠公主忙道:“不行,他是在绮霞宗的,还是别吃血食,吃素最好。”说着又笑道:“那几只鸡还下蛋呢。”   地狼道:“那就宰那只公的。补一补也好,你看他的脸色那么白……少年人嘛,可不能太亏了身子。”   见撷翠公主不语,他就出去满院子抓鸡,那只小狗也跟着四处乱跑,小院一时再次鸡飞狗跳。   撷翠公主在门口打量,叹气道:“这只公鸡却是好的,平时吃食,捉到虫子,自己不吃,总要叫母鸡来吃……也算是个好夫君了。”   柳轩本来心不在焉,听到这句便站起来,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地狼捉住了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那公鸡红冠蓝羽,漂亮的很,仿佛意识到大限将至,垂死挣扎着。   柳轩忙道:“好好的别杀它,放了吧。”   地狼一愣:“怎么了?你不喜欢吃鸡?”   柳轩苦笑:“你杀也是白杀,我是吃不下的。”   地狼细看了会儿,见他讲真,就把公鸡一扔,那只大公鸡如蒙大赦,挥动翅膀,兴高采烈地跑到母鸡堆里,那些母鸡们也围着它,好像劫后余生般喜悦。   柳轩望着这一幕,感慨:“连鸡都这么有情有义了。”   地狼不懂他的意思,仍是追问:“那你想吃点什么?鸭子?猪可没了,不然我去打一条鱼来?我新学会钓鱼,正好再试试。”   撷翠公主怕柳轩是因为自己的话而不吃鸡的,有点不安:“小九,你是不是有心事,可能跟我们说说?”   柳轩目光空茫,顷刻才道:“我不知道。”   地狼搓着手:“什么不知道?”   柳轩道:“我……今日才知道我或者不是我。”   地狼呆了,撷翠公主反应快些:“是跟……妖皇大哥有关?”   柳轩低下头。地狼却问:“你不是你,你又是谁?跟妖皇有何关系?”   他很是心直,见柳轩不答,抓了抓头,啧啧道:“可知妖皇大哥多羡慕你呢,他现在生死不知的,你却还陪在宗主身旁,宗主又那么疼爱你……哎呀,昨儿的摄政王那样威风,却都不如你在宗主面前得宠的……要我说,这就已经很够了呀。”   撷翠公主怕他说错话,忙拉拉他。   柳轩怔怔地看着地狼:“够了吗?”   “我不会说话呀,说错了你可别见怪,”地狼憨厚一笑,道:“你看我跟娘子,我们都是妖怪,却在这里学凡人过活,能说我们是我们吗?我觉着最重要的是,娘子是真的,我喜欢娘子也是真的,这样的相处是真的……这就足够了嘛。”   柳轩只觉着心头雷轰电掣。   耳畔窸窸窣窣。   上官松霞睁开眼睛,却见柳轩坐在脚下的稻草上,正呆呆地看着她。   目光相对,柳轩也没出声,只是跪坐起来,抱住了她的膝。   上官松霞默默地注视着他:“是我不该着急告诉你……让你受惊了。”   “不是,”柳轩把脸埋在她的腰腹间:“师父,你喜欢我,还是云螭?”   上官松霞不答。   柳轩道:“我知道这是个傻问题,但是……你是不是因为他,才喜欢我的?”   上官松霞抬手抚在他的头顶:“我只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他仰头。   上官松霞道:“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杀了云螭。”   柳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才露出笑脸:“这么说我还是有用的?”   “你当然有用,小九是最有用的,也是……”上官松霞的心弦颤动,是一种难言之痛,“我最舍不得的。”   柳轩的眼睛里已经蕴满了泪:“师父……”   上官松霞不得不将脸转开,她从不流泪,但这时候,眼角突然湿润。   柳轩紧紧地将她拦腰抱住:“我方才去找了地狼跟撷翠公主,我在他们院子里坐了很久,他们两个都是妖怪,可是、可是……他们情投意合的,像是两个凡人一样快活。师父,我真羡慕他们。”   上官松霞不语。   柳轩继续说道:“其实,昨日去他们院子的时候,我曾想过,以后我也要跟师父住在那样的小院子里,跟师父……朝朝暮暮,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师父,我是不是大逆不道,痴心妄想的。”   上官松霞摸摸他的脸,手底却是湿淋淋的水渍:“不是。”   柳轩慢慢抬头:“真的?你不怪我?”   上官松霞看着他发红含泪的眸子:“不怪,小九做什么,师父都不怪你。”   柳轩的目光闪烁:“那师父、能跟我……过那样的日子吗?”他说了这句又急忙补充:“哪怕一天都行!”   上官松霞的唇抿了抿,然后道:“可以。”   柳轩屏住呼吸:“我没听错吧?师父你……你哄我的?”   上官松霞并未回答,而只是缓缓俯身。   她先是轻轻地在柳轩的额头上亲了下,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唇上。 第56章 云螭:“算账。”   纠察灵官前去面见天帝的时候, 无意中遇到了二十三重天的紫英真人。   自从五百年前云螭出事,紫府真人便已经闭关不出。   紫英真人算是紫府真人的师妹,平日深居简出, 极少往帝宫这边走动。   二十三重天的道者地位殊然,纠察灵官便先停住脚步,拱手行礼。   “灵官可是有事?”紫英真人也行了个道家礼数, 轻声地问。   云螭是紫府真人的弟子, 当初在紫府仙宫的时候, 紫英真人也一向宠爱, 此刻她突然来到帝宫,所为何事, 纠察灵官当然会猜得到。   他虽是个耿直的神官, 但却并不笨, 有些事情,若是道宗的人出面,却比他面见天帝更为有效。   纠察灵官便直接说道:“不知真人是否听说,方才少帝君私自闯入神官府, 对云螭……动了私刑。”   紫英真人的眉头一蹙,眼神黯淡, 却并没有说话。   “而且看少帝君的意思,仿佛还不肯善罢甘休, ”纠察灵官道:“所以我想要面见天帝, 请天帝明示发落。”   紫英真人垂眸思忖片刻:“我也正为云螭之事而来, 多谢神官告知。”   纠察灵官道:“既然如此, 我稍后再进殿,真人请。”   紫英真人颔首,迈步进了神殿。   内侍神官向内禀告, 天帝过了片刻才姗姗出现,看了眼面前的紫英真人,天帝微微一笑:“朕多久不曾见过真人,今日是为何突然驾临?”   紫英真人俯身行了礼,直截了当地说道:“不为别的,乃正是为了云螭。”   天帝知道她的性子,仍是和蔼笑道:“云螭……那妖龙五百年前私自逃离天罚,如今重归天界,朕已经将其交给纠察灵官核罪行惩,真人为他而来,却是何意?”   紫英真人道:“五百年前出事,我不在天宫,不知原委。但后来听师兄跟众人说起当时之事,云螭所做确实太过,但追究原委,也算是事出有因。”   天帝皱了皱眉:“真人说事出有因,指的什么?”   “逆甲兽被天兵擒拿,几乎灭族,但所谓甲兽能够抗御魔军的说法,无稽之谈,”紫英真人淡淡道:“而是少帝君以此为借口,行大肆杀戮之实罢了。”   天帝一哂,却仍是带笑:“御魔乃是头等大事,当初捉捕甲兽,也并非少君一人之意。且是过去之事,真人何必又提。何况纵然少君所做稍过,云螭却趁机行凶,几乎要了少帝性命,这又如何说起?”   紫英真人道:“就算如此,云螭也已经付出了代价,他本是天上神龙,堕世为妖这五百年,难道还不够么?”   天帝皱眉:“他虽为妖,却在下界又兴风作浪,几乎火烧了灵州城,后无端袭击天庭,又欲对少君不利,难道朕还要不管不问么?自然要加倍的严惩,免得更有效仿之徒。”   紫英真人道:“灵州城火势,我却也知道一二,起因还是少帝君的灵宠祸斗下界作乱,难道此事帝君竟不知?少帝拿住了云螭在下界的师父上官松霞,并且废了她一身修为!上官松霞为绮霞宗开宗之主,正直仁慈,胸怀天下,五百年来更是累积功德无限,连三十三天的道尊都知道其名,似这般人物,本是能够飞升天庭,位列仙班,不在话下的,却竟给少君以些不入流的罪名,如对待物件一般随意折辱拿捏……”   说到这里,紫英真人脸上多了几分怒气:“帝君,竟不怕少君此举,惹动众怒吗?”   天帝语塞:“这件事……朕并不知道。”   紫英真人道:“恐怕帝君不知道的,还有更多呢。比如方才在我来之前,本该给禁足于府内的少君居然强行闯入灵官府,对云螭动了私刑,我本来不想插手此事,免得人家以为紫府护短,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天帝眉头紧锁:“这个……既然这样,朕会再传少君前来询问明白,若事情属实,必定也会重罚。”   紫英真人望着天帝,突然问道:“帝君,不觉着少君的行为过于嚣张了吗?”   天帝一愣,然后道:“先前只以为他的性子跋扈些无妨……毕竟天后在他小时候突然神陨,他心里自不好过。”   紫英真人道:“那帝君……可知道天后为何神陨?”   天帝显然不愿意提这件事,一摆手道:“罢了,过去的事情何必又说。真人的来意朕已经知道,朕自然会妥善处理。”   紫英真人双眼微微眯起,看了天帝半晌,终于道:“好吧,那我先告退了。”   她拂袖转身往外走去,也不管天帝的脸色有几分难看,只是出了神殿,便交代纠察灵官:“神官先不必进内了。”   纠察灵官隐约听见了些动静,也知道这会儿可不是面见天帝的好时候,于是道:“那我先回府去了。”迟疑着他多问了一句:“真人,可想去见一见云螭?”   紫英真人道:“我若去见,可会让神官为难?”   纠察灵官一笑:“少帝君非但见了,还动了手,真人见一面又何妨?”   缚龙锁内的少年,半是昏迷,脸上是似有若无的浅笑,好像是陷在一个雾里看花的美梦中。   紫英真人一眼看到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处,连道心不动如她,忍不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少年的样子,却让人一眼看不出生死,紫英真人疾走几步,抬手在他颈间一探。   微弱的脉息,同时,她的手指上也沾了黏湿的血。   望着手上的血,紫英真人的眼角慢慢地也染了一点赤色。   胸口起伏,终于,紫英真人自袖子里掏出一颗金丹。   在她身后,纠察灵官同几位神官都看到紫英真人的动作,其中一名神官刚要出声,却给纠察灵官一个动作制止了。   紫英真人将金丹靠近云螭伤的最重的腰间,掌心一推,金丹浮于空中,然后贴近伤口,竟很快地化作淡淡金光融化于伤处。   云螭的身体轻轻地一抖,垂落的发梢晃了晃,仿佛要醒来的样子。   紫英真人小心地拂起他的一缕发丝:“小九?”   云螭的长睫眨动,微弱地叫了声:“师父……”   紫英真人的眼中透出惜悯之色:“你啊,你啊。下界一趟,怎么就只记得仇,就把先前的旧人都忘了?”   云螭置若罔闻,执着地唤:“师父……”   紫英真人苦笑:“既然这么记挂,又何苦欺辱她,岂不知她从来都是个不堪你逗的。”垂眸看着他身上的伤势,又叹道:“当面不识,还称为师父,也算是你的因果报应吧。”   云螭仍是闭着眼睛未曾醒来,但随着紫英真人的话,心里突然间有些模糊的影子掠过。   石狮子底下,带笑的声音,调侃一般,黑发红衣的少年趾高气扬地说道:“你吃不吃?这可是凡间如今最时兴的糖果,可贵了呢。你不吃,我去喂狗……”   那人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虽然是想吃,可是却固执地不肯开口。   他故意地:“我数到三,你不开口,我就去找哮天犬了,它可还肯对我摇尾巴呢。”   那人眨巴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声不吭地转身,撒腿跑了。   只剩下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站在原地,他看着手中那一大包糖:“小呆子,说一声想吃就那么难?又不是叫你给我磕头。”   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唉,好不容易弄来的,总不能真便宜了那只细犬吧?罢了,我才不跟小呆子计较。”   他迈动脚步,竟是追着那人去了。   紫皇山。   上官松霞实在太过生疏,就如同是两只鸟儿擦了擦喙似的,她亲了柳轩两下,又想了想:这么做该没有错吧。   柳轩脸上有淡淡的晕红,目光摇曳地看向她,眼神恍恍惚惚,似乎不大相信发生了什么。   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在唇上舔了舔,像是在回味。   终于,柳轩轻声唤道:“师父……”   上官松霞将脸侧了侧:“我虽然不太会,不过,不过……”想说“世上无难事”,似乎不适宜,“慢慢来”,又好像有些怪。   柳轩直了直身子,向她倾近了些:“师父,我、我还想要。”   上官松霞一怔,她本来坐的很稳,给他突然靠近,几乎往后斜晃回去。   柳轩见她没有反对,便扶着她的膝,慢慢地越发贴近,就像是顽童要去捕捉一只心仪的鸟儿似的,小心地观望,轻手轻脚地逼近。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上官松霞的脸色,心却狂跳的无法自控。   在唇瓣相接的瞬间,柳轩顿了顿,他的口鼻之间满是沁甜馨香之气,此刻他仿佛不在什么孤山野洞,而是在极乐天境。   “师父……”迷醉的,柳轩抬头凑了上去。   起初还有点生涩,但也许,这身体留给他一些记忆——之前他不敢想的那些。   柳轩轻轻地吸吮,从小心翼翼,到开始放肆,他尝到的是比金浆玉液更香甜的,是世上无物可比的美好。   柳轩慢慢地从跪坐到缓缓站起,然后将人环抱住,他欺身压下,目光越发的朦胧:“师父……”   上官松霞的白发散落在石榻上,原本如同霜雪的脸色,不由自主多了点如同春暖花开的桃粉。   她并不习惯,也不适应,但竟没有拒绝,而只是以手轻轻地遮住了双眼。   天宫,少帝府中。   少君坐在榻上,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听府内神官禀告:“先前纠察灵官欲去向天帝告状,却遇到了紫英真人,如今紫英真人正在神殿面见。”   “紫英真人?”少帝君挑了挑眉:“二十三重天的真人,也肯出府了,这云螭真是好大的排场。”   神官道:“这紫英真人非是等闲,如今亲自出面,恐怕是为了妖龙求情。”   少君哼道:“求情又如何,好不容易抓到手的,这妖龙又是劣迹斑斑,难道就凭她一句话就放了。”   神官道:“就怕帝君碍不过她的颜面。”   少帝君冷笑:“我想父帝未必会这样面软,等着看吧。”   果然,不多时有神官来报:“紫英真人已经离开了神殿,去了灵官府。”   少帝君听完后脸色微变,玉如意一下子拍在桌上,顿时断做两截。   “她竟然去探望那妖龙……”少帝君咬了咬牙,眼带戾气:“哼,当年那妖龙犯事,没有牵连他们紫府就已经是开恩了,如今不思避嫌,竟还这么不知进退。”   旁边神官唯唯诺诺,不敢插嘴。少帝君回神问道:“父帝可答应了她什么没有?”   依誮   来回信的神官忙道:“回少君,这倒并未听说。似乎……天帝不太高兴。”   少帝君转怒为喜:“哈,我就说么,必然是她说了些不中听的惹怒了父帝。”他思忖片刻,“我倒要见一见这位二十三重天的神仙!”   两侧的神官听了大惊,急忙劝道:“少君,天帝有旨,让少君在府内不得外出,先前已经破格行事了……不如且收敛。”   少帝君嗤之以鼻道:“你们懂什么,天帝若是想责罚我,又岂会不派人来,如今这紫英真人显然是惹怒了父帝,我出去一趟又如何!”   他竟不顾劝阻,执意外出,谁知还未出府,就有天帝派来的星官宣旨。   少帝君只得止步,那星官道:“天君旨意,少帝君不思反省,擅自出府,责天官以打神鞭贬斥五下,以儆效尤。”   既然是天人,寻常的兵器对付无效,但这打神鞭乃是当初姜子牙斩将封神的时候所得之宝,厉害非常,打在天人身上,痛彻骨髓,一般的天神连一鞭都禁受不住,如今居然要痛打五鞭。   少帝君也不禁大惊:“什么?!”   星官宣旨完毕,微微躬身:“少君见谅,这是天帝的旨意。”   身后刑官上前,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二十一节的打神鞭,少帝君怒道:“谁敢打本君!”   刑官跟传旨星官对视一眼:“天帝有命,不敢不遵。”   少帝君气冲牛斗,若以他的性子,把众神官赶出去也是有的,但这毕竟是天帝旨意,他咬牙切齿,终于道:“好,本君难道会怕?来吧!”   很快,少帝君受了五下打神鞭的消息,便在天界传开。   众神仙虽不便高声喧哗,却都私下点头。毕竟少帝君的所作所为确实过了,而天帝也是故意地叫神官以打神鞭惩戒,便是平息众怒的意思。   紫英真人离开纠察灵官府的时候也听说了这消息,但对她而言,天帝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   就算打上十下二十下,总不能将少帝君打死,而五下,连皮开肉绽恐怕都做不到。   若不是亲眼见过云螭的伤,紫英真人或许会对这个处理稍感满意。   可此刻她心中清楚,这跟云螭所受之痛比起来,很算不得什么。   而在紫英真人回归二十三重天后,天帝所派的星官往灵官府传旨,着将云螭押往司刑台。   纠察灵官无法,只能将云螭移交。   因云螭仍在昏迷之中,便由两名力士抬了他送往司刑台天牢。   云螭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但浑身仍是血迹斑斑。   他闭着双眼,身似在无间地狱,而心神却无法形容的舒适,好像已然从那无间地狱中解脱而出。   他仿佛回到了先前在紫皇山养伤的那段日子。   那段他糊里糊涂人事不知的时光。   但这次他好像做为局外人似的,他在虚空之中,看到上官松霞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抚过。   她叫自己:“小九。”   这个称呼,可真真是入骨的熟悉。   当时云螭以为上官松霞是这天底下最为狠心绝情的师父。   没想到,在给了他致命一击后,竟然会屈尊降贵地来到紫皇山。   他看到榻上的自己醒了,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而是“柳轩”。   他们两个沉默,上官松霞道:“小九,我不是……”   她没有说完,柳轩却回答:“师父不是真心要杀我的,对不对?”   云螭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假如当时醒的是他,一定不会这么好脾气。   毕竟那一剑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小子却如此一厢情愿地大度,真真好笑,该打。   上官松霞道:“我不是要杀小九的,我没想要伤你。但是……”   “但是什么?”   她的目光闪烁:“你跟云螭本来……”   云螭突然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不知为何,不仅仅是柳轩,就连他自己也是抗拒这句话的。   一念动,榻上的柳轩随之神智一昏,竟没听见那句。   恍惚中,云螭从旁望着上官松霞:她不是要杀小九,自然因为小九是人,倘若不是柳轩,她早义无反顾杀了自己了吧。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柳轩留下来陪她就是了。   柳轩是人,绝不会让她难以选择。   柳轩活,而身为妖的他死,她……一定会开心。   可是,一想到这个,云螭的心突然慢慢地往下沉。   少帝君望着云螭昏迷中的脸。   怪的很,虽然云螭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可他的脸上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就仿佛是心满意足,无限欢愉。   少帝君不禁皱起了眉。   他想要杀死云螭,让他灰飞湮灭,尤其是在受了五下打神鞭后,他觉着与其夜长梦多,不如一早解决了了事。   听闻天帝命人把云螭送到司刑台,这正合他意,司刑台这种地方少帝君是最熟悉的,毕竟跟他脾性相投。   可是,少帝君不想让云螭带着这种叫人憎恨、或者羡慕的笑容去死。   就在他狐疑的时候,云螭的神情却又慢慢阴郁了下去。   “这才对……”少帝君喃喃,“就这样,给本君去死吧。只可惜不能多折磨些日子了。”   他没有要让司刑台的人动手的意思,这种事毕竟只能做一次,他怎能错过。   手探向云螭,他想生生地把那颗心掏出来,龙的心,一定非常可口,可以留着慢慢品尝。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冷冷地道:“少君在做什么?”   少帝君吃了一惊,回头之时,却见竟是一身道装的美貌女冠,正是二十三重天的紫英真人。   “真人?你怎么来了这里?”少帝君有些意外,又饶有兴趣地。   紫英真人道:“连禁足在府内的少君也能来此,我来这里,很奇怪吗?”   她本来已经要回二十三重天了,却被一个神官悄悄告知,说是少君去了司刑台。紫英真人立刻知道少帝君贼心不死,恐怕对云螭有碍,于是去而复返。   少帝君本来就想会会她,如今当面见了,不由笑道:“真人是为了这妖龙而来?紫府真的要为了这妖龙,跟天庭作对不成?”   紫英真人道:“天庭要秉公处置,我自然不敢插手,可是我看少帝君,却是个公报私仇之态。”   少帝君云淡风轻道:“这孽龙当初就该处斩,就算本君杀他,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真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做你的清净道人,不好吗。”   紫英真人冷笑:“何为清净,敢问上官松霞算不算是清净道人,还不是被你折去修为!在你的眼中,恐怕人人都可随意折辱,就算想得清净却也不能!”   少帝君笑道:“原来你还为了那区区修士而抱不平。哼,本君又没有取了她的性命……再说是她自己不识好歹,若她好生从了本君,此刻自然也已经白日飞升。”   紫英真人眼中已然流露怒色:“就凭这句话,你便不配为少帝君!你以为天下之人修道都为谄媚侍君?”   少帝君不以为意:“我又没说真人,真人何必动怒。此处不是真人该来的,请回吧!”   “今日之事,我管定了。”紫英真人岿然不动,“你敢再对云螭动私刑试试。我必然跟你闹到天帝面前去,天帝若还袒护,我便去三十三天拜道尊!”   “拿道尊来压人,”少帝君的眼神阴鸷:“不过是为了一条孽龙,向来清静无为的紫府竟然如此忤逆。”   突然,他看看旁边的云螭又看看紫英真人:“这小子在下界,就跟他的那师父上官松霞不清不楚的,大行逆伦之事,总不成先前在紫府的时候……跟真人……”   “你说什么!”紫英真人动了真怒,一声呵斥,袍袖鼓荡,一道白光向着少帝君射去。   旁边的神官见势不妙,急忙拔出了兵器上前护驾。   “哟,你敢动手?”少帝君不怒反笑:“真是有其徒也必有其师,先是孽龙,后是紫府……你们难道都要反了天庭自立为王吗?”   正在这时,纠察灵官也已经赶到,见状忙上前低喝:“真人,稍安勿躁。”   紫英真人深深呼吸,望着少帝君有恃无恐的模样,寒声道:“我有一句话,不要以为生为天人,天帝袒护,少帝君便有恃无恐了。”   少帝君仍是一脸无谓,紫英真人昂然道:“你难道不知道天后为何会神陨?”   提到天后,少帝君的脸色陡然难看:“你说什么?”   纠察灵官也劝道:“真人……”   紫英真人已经被少帝君激怒,她当然不会中少帝君的激将法,不会再主动对他出手。但有些话,不吐不快。   而这些话,是先前她在灵殿上没有来得及对天帝开口的。   紫英真人浑然不惧,望着面前的少帝君道:“天人自生之初,自然是清净安然,长乐无极,但倘若天人无道不修,便会惹动天怒,降下天人五衰之相。”   少帝君听到“天人五衰”,喉头猛然一动,眼神锐利:“住口!”   紫英真人冷笑:“原来少帝君也知道,天后之所以神陨,便是因为失去天道庇护,以至天人五衰!至于天后因何会失去天道庇护……”   “住口!”没等紫英真人说完,少帝君暴怒,竟合身向着紫英真人扑了上来,旁边的神官拦都拦不住。   神威逼近,紫英真人拂袖后退,少帝君盛怒之下,咄咄逼人,手中金剑祭出,向着紫英真人斩去。   紫英真人扬袖一挡,袖摆竟给斩落,她冷喝道:“再不住手,我就还手了!”   纠察灵官想要制止,但如今的情势已经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了,他急忙催促手下星官,快去禀告天帝。   “你敢诋辱我母后,”少帝君吼道:“我今日必要杀你!”   紫英真人一边闪避,一边冷笑连连:“诋辱吗?若你是聪慧之君,便知道我的话乃是金玉良言,免得少君也走上天后的老路!”   “该杀!”少帝君盛怒之下,身上金光大涨:“我要杀了你,还有紫府的人……一个不留……”   “好,”紫英真人张手,手中便也多了一把秋水长剑:“终于说出来了!到底是谁反了天庭!”   两把剑相交,光芒四溅。   两个人难舍难分,少帝君每一招都像是要取紫英真人的性命,真人的剑招却反而极有分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位身上,没有人留心在缚龙锁中的云螭。   云螭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转动,身体也正在轻轻地颤抖,几乎震的那缚龙锁都微微抖了起来。   而就在紫英真人跟少帝君快要杀出司刑台的时候,天帝带人匆匆赶到:“住手!”   一声呼喝,紫英真人先撤剑后退,少帝君却像是杀疯了,仍是不依不饶地向着紫英真人追去,天帝一挥衣袖,两名神将冲上前去,将少帝君阻住。   天帝身后,天庭众神仙皆跟随其后,看着真人跟少帝君动手,一个个惊骇莫名,远远围观。   现场一派狼藉,天帝恼道:“当这是什么地方!成何体统!”   紫英真人冷然不语,少帝君则指着她道:“她诋辱母后,我岂能容她!”   天帝皱眉:“闭嘴,你才挨了打神鞭,本该在府内休养禁足,为何又出现在此处!”   少帝君煞气凛然道:“紫府的人都该死……”   天帝陡然色变,不等神官动手,迈步上前,挥袖掴去。   猝不及防,少帝君给打的后退倒地。   “你果然太过放肆,忘乎所以了。”天帝头上的冕旒垂珠乱晃一气,他指着少帝君,怒然道:“给朕拿下!”   少帝君一愣,看着神将逼近,这才忙叫道:“父帝!”   此时此刻,在天帝身后的众神仙虽说不少,但竟没有上前来求情的。   天帝心知肚明,今日实在是闹得太过不像话,少帝君跟向来不惹事的紫府如此大动干戈,这已经不是禁足罚打能够轻易遮过的了。   本来以为这是天后所留的唯一子嗣,所以从来娇宠了些,可没想到,竟会到这种地步。   天帝向内看了眼,心想一切都是由云螭引起的,一时恨道:“罢了,今日不如就斩草除根!除去了这罪魁祸首,再说别的。”   说着道:“来人,将妖龙云螭,即刻押上刑台斩首!”   紫英真人在旁边,本来等着看天帝怎么发落少帝君,可没想到他竟突然转了矛头。   “帝君!”紫英真人简直大开眼界,匪夷所思。   天帝道:“真人放心,朕今日一个也不放过!先杀了妖龙云螭,自然就轮到少君!”   紫英真人眼神微变,感觉到天帝这话似乎也有威胁之意,她不由地握紧了拳。   正在神将进内,要将云螭拉出来之时,突然间脚下隐隐震动。   瞬间,众神只觉着站立不稳,身形摇晃。   天帝大惊:“怎么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耀眼的金光自云霄之下,雷霆万钧似的冲了上来!   在众神骇然的眼神之中,那金光仿佛一团火焰,直扑向缚龙锁上的云螭。   云螭垂着头,金光猛然撞入,他的身上随之散发出了淡色金芒,原本被鲜血染湿了的垂落的黑发,在金光之中氤氲浮动,他遍是血污的脸上,眉心处的妖火印重新浮现。   天帝隐约反应过来:“这……精魄归位,魂魄既齐,元神如复……不妙!”   话音未落,云螭身上的气息已然变化,他仍是低垂着头未曾苏醒的样子,两只手却抬起,抓住那锁住琵琶骨的龙爪,用力一挣!   只听一声巨响,那锁魂金所制的缚龙锁,竟在他的手中给震成了碎片。   直到此刻,云螭才逐渐抬头,在鼓荡的威煞中,长发向后飘扬,显出俊美近妖的脸,两只狭长的赤瞳光芒流转,额心的妖火印,却在赤红之中隐隐地泛着金光。   目光投向前方众神,最后目光在少帝君跟天帝之间流转,云螭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小变大:“好啊,想不到,这么快就要跟你们算账了,新仇旧恨,一起吧!”   他抖了抖身躯,长长地吁了口气,通身舒泰轻健,灵力之充沛,仿佛用之不竭,原先所遭受的创痛,都已然不复存在。   天帝屏住呼吸:“你……来人,给朕速速将他拿下!”   少帝君又惊又气:“好个妖龙,果然不杀便有后患!”将两个架着自己的神将推开,金剑一振,冲向云螭。   他只顾要杀,连天帝一声“回来”,都没听见。   云螭站在原地并未动弹,等到少帝君将到身旁,才轻轻地一跺脚,地上原先给他震碎的缚龙锁的魂金碎片纷纷浮起,如漫天花雨,向着少帝君激射而去!   少帝君一惊,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几乎措手不及,幸而有护体金光,及时挡住。   但就算护体金光能挡住兵器,但下一刻,眼前红影闪烁,带着一股血腥气,少帝君定睛,却见竟是云螭,已经跟他咫尺之遥了!   少帝君原本以为云螭受过刑,又元气大伤,自然能耐有限,他本来想在天帝跟众神面前杀死云螭,一来威慑众神,二来顺便一雪前耻,哪里想到云螭竟如此刚猛,他要退都已来不及!   “嗤”地一声响,少帝君不由自主地垂头,只见云螭的手划过肩头,瞬间,他的袍服已经给撕碎,肩头剧痛,五道血痕立现,鲜血狂飙!   耳畔是天帝的吼声:“护住少君!”   少帝君手中的剑都摇摇欲坠了,云螭嘿然一笑,邪气十足的:“别急,这才是刚开始呢……”这句,却也是少帝君当初折磨他的时候说过的。   而话音未落,云螭又是一爪挥出,少帝君闪避不及,无法忍受那剧痛,惨叫出声。   这次,是脸上跟颈间吃了一下,原本俊秀高贵的脸上是两道血痕,颈间却是三道,深可见骨,血流满面。   此刻周围的神将已经都冲上来,但是云螭跟少帝君隔得太近,神将们都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围在两人周遭伺机而动。   云螭却好整以暇地止住脚步,他将沾血的手指在唇角轻轻地一蹭,舌尖舔了舔指尖上所沾染的少帝君的血,然后啐了口:“臭的!”   眼睁睁地看众神将急忙地围了过来,又有神官去救援少帝君,云螭却并不着急,而只是抬手向着天空一招。   伴随着一声龙吟,有一道赤影自天际飞来,盘旋之后,落在他的手中。   原来正是那柄秀骨剑跟灵光索合二为一的赤剑,原先也是给少帝君收归了府内。   云螭持剑在手,嘿然而笑,左手捏剑诀,在剑身上如爱抚般轻轻拂过,他抬眸看向前方的少帝君:“你敢伤她,我今日就用她的剑,来取你的性命!” 第57章 云螭:“她可好。”   少帝君连连受创, 仿佛已然吓蒙。   身上的剧痛跟惨败的处境让他想起了之前的不堪经历,此刻通身都在恐惧之下发僵,已经连反抗之心都没了, 恨不得即刻原地消失。   云螭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手中的赤影剑一挥,向着少帝君冲了过去。   少帝君魂飞魄散, 脚步越发踉跄, 幸而周围的神将们一拥而上, 勉强把云螭挡住。   只见赤色的影子如同嗜血的刀光, 纵横闪烁,几名神将抵挡不住这凌厉的攻势, 有受伤的, 也有慌避锋芒的。   少帝君已然逃到了天帝身旁, 惶惶然拉住天帝的袍摆:“父帝救我!”   天帝看他满脸鲜血,到底是亲生的,极为心疼,当即大声喝道:“快去调兵!护驾!”   云螭见少帝君躲在了天帝身旁, 狂笑道:“惹了事就当缩头乌龟了?方才不还得意洋洋地要杀我么?”他也不理天帝就在近前,仍是挥剑而上。   天帝惊怒道:“你这妖龙, 还不住手!”   云螭仿佛没听见,刷地一剑挥过去, 天帝见势不妙, 挥袖一挡, 自己的袍袖却给斩落半片。   就在这时, 纠察灵官跟其他几名神官也都忙冲过来护住天帝,纠察灵官道:“云螭,你真想反天宫么!”   云螭淡淡道:“这样的天宫, 反了又如何?”   纠察灵官给他一堵:“你纵然有冤屈,只跟帝君说明就是了!不要闹得回头无路!”   “笑话,”云螭道:“他们要杀我之时,可曾给我留过什么后路?”   天帝感觉少帝君在腿边瑟瑟发抖,不由怒道:“你生事在先才将你治罪,若天庭人人似你,岂不大乱!”   云螭笑道:“我看如今的天庭也好不到哪里去!难不成你自己还觉着不错?可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天帝向来端肃,此刻不由露出气急败坏之色:“反了反了,快给朕拿下!”   云螭横剑在手,睥睨着天帝:“一个反也是反,不如杀了小的再杀了老的……免得天庭也给你们父子弄得乌烟瘴气!”   天帝气的脸色发白,突然看见紫英真人在旁边,登时怒道:“真人可听见了?这可是你要维护的妖龙!”   紫英真人本站在旁边,神情有点怪异。   听见天帝开口,这才上前挡住云螭:“不要冲动行事。”   云螭道:“真人且让开,此事跟你不相干。你救不得我,同样你也拦不住我。”   紫英真人拧眉,欲言又止。   此时天兵天将已经赶来,里里外外将云螭围住,阵势颇为吓人。   天帝见援军已到,心才稍安。   少帝君也被人扶起,满脸带血地盯着云螭:“父帝,速速将这妖龙斩杀为上!”   紫英真人闻言,轻轻往旁边退开一步。   在云螭身前的天兵天将,足有数百,云螭冷笑:“做这个阵仗是给谁看,又不是没经历过,难不成还能吓死我。”   纠察灵官先前对云螭是有些同情之意的,只是云螭闹的太狠,他也不便就直接替他说什么。   此时见局势稍微稳住,忙上前道:“妖龙云螭,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到底如何,天帝自然会秉公处置。”   他是想当着众神将星官的面,尽量调停,不想要最后无法收场。   云螭再怎么威能超群,可毕竟他如今是妖,以一己之力哪里能跟整个天庭抗衡,闹得不可收拾,只怕连紫府也要被牵连在内,怎么想都并非上策。   天帝看向少帝君,却也清楚留下云螭,以云螭的性子,决计不会放过少帝君,事到如今,只能一了百了。   正欲下令,却见头顶一朵紫色祥云冉冉而来,紫云之上,是个身着蓝色道袍的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老者,怀中抱着一把玉麈。   在场众神官急忙肃然行礼,连天帝也收敛怒容。   连紫英真人也踏前一步:“师兄。”   这来者,正是二十三重天的紫府真人,紫府真人降落祥云,同天帝见礼,天帝道:“听闻真人闭关,莫非是此处之事,惊扰了真人吗?”   紫府真人道:“贫道察觉今日正是小徒神遂孽满之时,故特前来查看。”   天帝哂笑:“真人你瞧,这可是个和气无事的情形?竟不知真人所说神遂孽满,究竟何意。”   紫府真人看向云螭,却见他仍是满脸杀气腾腾,两只红色琉璃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少帝君。   他便叹道:“万事自有因果,若非五百年前一场争端,云螭此刻仍在紫府逍遥,怎会到这般地步。”   天帝道:“真人袒护门下,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云螭已然为妖,真人可别错认了徒弟,何况今日他喊打喊杀,众目睽睽之下,此等罪过,只怕难以清洗。”   云螭见到紫府真人,还强忍着不言不动,可听到天帝如此说,他便笑了起来:“谁要清洗了,该清洗的,还轮不到我。”   天帝怒容乍现,刚要怒斥,又想到紫府真人在跟前,自己不便如此自降身份,于是假作淡然:“真人你可听见了?就算你有教化孽龙的意思,可惜,只怕他并不能领情。”   紫府真人叹息了声,先不理会天帝,却是转头对云螭道:“孽徒,你先给我稍安勿躁。”   云螭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要反驳,给紫府真人指了指:“不然,你知道我有法子制你。”云螭便哼道:“只要别拦着我报仇,怎么样随你。”   紫府真人才回头看向天帝:“请帝君挪步说话。”   天帝诧异,却也随着紫府真人往旁边走开数步:“怎么,真人有何话说?”   紫府真人道:“先前紫英可同帝君提起过,天后为何天人五衰以至于神陨么?”   天帝的脸色有点古怪:“时过境迁了,何况覆水难收,何必再提。”   紫府真人道:“敢问帝君,可知道天后神陨的原因?”   天帝皱着眉,假如这话是紫英真人所问,他大可不理会。   但如今来的是紫府真人,他只能按捺心头不悦:“朕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天人五衰,多半是因天人失德所致,据朕所知,天后当时……曾经……”   紫府真人双眼望着他,并不着急,只是耐心等候。   天帝把心一横:“先前在紫府做客的东海大龙女,应该就是被天后无意中所伤,才……或许是因为此事?”   紫府真人见他终于说了出来,便轻哼了几声:“帝君既然说已经是时过境迁覆水难收之事,又何必遮遮掩掩,当初东海大龙女并非被天后无意所伤,而是死在天后手中的,只是此事,除了我同师妹,天庭无人知晓罢了。至于天后动手之原因,恐怕帝君也知道一二。”   天帝的薄唇抿了抿,大概是心中的秘密终于忍不住了,天帝道:“不错,朕……当时才见龙女,便甚是倾心,大概,天后是因为知道此事,冲动之下才……”   紫府真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天后自以为所做之事,无人知晓,岂不知冥冥中天道自有天眼明鉴,有来有去,谁人能逃?昔日大龙女毁于天后之手,今日,难道要让云螭死在帝君之手吗?”   天帝嗐叹道:“非是朕狠心或者如何,实在是云螭他所犯之错,实在是不能轻饶!”   “当真不能饶恕吗?”   “不能。”   紫府真人似笑非笑,似冷非冷:“那么,恕我再多问一句,帝君是因云螭所伤的是少君,所以才想置他于死地的?”   天帝心中确有这般想法,可自然不能说出口来,只冠冕堂皇道:“朕自是按照天规处置。”   “帝君是舔犊情深,无须讳言,”紫府真人垂眸道:“不过,帝君似乎从来没问过,云螭的生父是谁,帝君就不想知道么?”   “朕对此并无兴趣,”天帝先是否认,对上紫府真人的眼神,却又忍不住道:“其实当初朕问过大龙女,她只说是下界龙君,朕也不想再追究了。真人突然提起此事,不知何故?”   紫府真人道:“因为……”   他的声音放低。   天帝不知不觉屏息静听,正紫府真人一句话送入耳中的瞬间,却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紫府真人跟天帝转头看去,却惊见云螭手中擎着赤影秀骨剑,而剑身,却正没入了少帝君的胸口!   原来方才紫府真人跟天帝走开旁边,剩下众神官不便轻举妄动。   紫英真人趁机走到云螭身旁,劝道:“师兄真人到了便好,你不可再另外生事了。”   云螭道:“真人来了又怎么样?当和事老吗?”   紫英真人道:“不然呢,你当真的要把天庭上众神都杀了不成?”   云螭哼道:“我本来只想杀一个,但如果有挡在我身前的,杀了也不为可惜。”   紫英真人想了想:“你不想知道,上官松霞如今怎样了吗?”   云螭愣住,转头看向她:“怎么?”   紫英真人缓缓道:“你难道忘了,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只顾在这里大开杀戒,却不知凡间光阴易过,你竟一点不担心上官松霞在下面如何?”   云螭果然没想到这一点,一时心头发寒,竟百般不安起来:“她、可好?”   紫英真人不答。   正在这时候,对面的少帝君包扎了伤口,他用帕子掩住脸上的伤,给众神官簇拥着,胆气复生。   又见紫府真人跟天帝不知窃窃密谈什么,便不知死活地对云螭道:“原来你也是个惹了事就要当缩头乌龟的,呵呵。”   云螭正在心里盘算,他急着要下界去寻上官松霞,但此处的事情却没有完结。   听了少帝君这般说法,云螭不怒反笑道:“是啊,因为我突然悟了一个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少帝君一听这话像是要退缩的意思,不由道:“你知道就好!可惜本君自然不会轻易饶你。”   “啧啧,我真是害怕极了,”云螭叹了声:“那不如我向少君赔罪,少君饶了我如何?”   少帝君大为意外:“你说什么?”   云螭看看手中的剑,商量似的:“我把这剑扔了,给你磕头如何?”   少帝君多半是死到临头鬼迷心窍了,他旁边的纠察灵官等都觉着云螭绝不可能这么做,偏偏他道:“只要你让本君满意,或许,可以饶你性命……”   话音未落,云螭已经迫不及待地:“好吧,我不打了,我降了。”   他说着,竟将手中的剑随意往上一抛!   众神以及少帝君忍不住都看向那把剑,却在此刻,紫英真人急道:“云螭……”   这简单的两个字还没有叫出声来,云螭身形如同一道赤影,刷地向前闪去。   而就在他将到少帝君身前之时,被他扔出去的秀骨剑却也同时落在手中。   电光火石间,云螭持剑在手,向前一送!   少帝君连闪退都来不及,就已经给刺了个透心凉。   众神官犹如泥胎木塑,已然惊呆。少帝君看着胸口涌出的鲜血,眼神也已呆滞。   只有云螭笑道:“我说过要用这把剑取你性命,那就言出必行。”   一句话未完,长剑复给抽离,云螭狂笑着,笑声还在众神官耳畔回荡,他的人已经化作一道虹影,竟迅速冲出神殿,穿过云端,流星飞矢般往下界去了! 第58章 云螭:“天上地下。”……   紫皇山。   云螭第一时间赶到的, 是紫皇山。   他其实并不是因为察觉了上官松霞的气在此,而只是凭着直觉。   但就算他将整个紫皇山都翻了个遍,却仍是没找见上官松霞的身影, 只在昔日他养伤过的石洞内,察觉她残留的气息。   这让云螭忍不住心惊肉跳。   地狼跟撷翠公主立在洞外,先前他们将上官松霞跟柳轩来道紫皇山之时告知了云螭, 但那已经是在一年之前的事了。   而在那次柳轩自他们家中离开后, 他们就再也没见着两人。   云螭在石洞内, 盘膝坐了半天, 终于他决定往绮霞宗去找,若绮霞宗没有, 便去大雪山。   大雪山没有的话……总之他上天入地, 一定会把人找回来。   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云螭以为天庭必然追杀自己, 谁成想,他从紫皇山一直到了绮霞宗,天庭方面竟毫无动作,至少一个追兵都没有。   这让云螭百思不解。   漠然之际他想, 兴许是紫府真人的面子大,所以把此事压下了?   虽然说天帝之子被杀, 天帝不可能如此偃旗息鼓,但如今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何况如今他挂心的只有上官松霞, 天庭方面如何, 随他们就是了, 横竖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往绮霞宗去的路上,云螭发觉,如今天下竟大变样了。   之前的东华南华, 皆都不负存在,据说之前南华的摄政王穆怀诚,入主东华皇都,后被众人拥立,登基为皇。   而南华女王,则向着新帝俯首称臣,从此东华南华统为一体,号为“中州”。   自打新帝登基,这一年之中,一面雷雷风险剿灭贼匪,一面对百姓广施仁政,恩威并用,因此,此时的中州,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提起新帝,皆赞不绝口。   之前在天宫,紫英真人提醒云螭的时候,云螭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在天庭耽搁了一天,地上,就已经巨变如此。   可他并不在意穆怀诚或者天下如何,他现在头痛的是,上官松霞在哪里。   云螭把希望押在了绮霞宗。   绮霞宗比先前越发鼎盛,门徒又多了一倍。   张玄太再也不必为了宗内银两不够用而发愁算计,谁不知如今新帝出身便是绮霞道宗,不必他如何,四方献贡的银两,已经数不胜数。   再者,穆怀诚登基之后,也特命户部,每年都要拨相应的银两送至山上,以兴教法。   如今,天下既太平,连妖魔鬼怪出现作祟的事件都少了,上官松霞当初想要护卫苍生的质朴愿望,穆怀诚确实为她做到了一大半。   更何况如今每年,绮霞宗都有新下山的弟子,这些正气之士,便如同星火一般散落天下各处,更为太平安康盛世燃亮靖平之路。   云螭的身形刚降落在栖霞居,在慎思堂的林朱曦便发现了。   她心中一惊,闪身向着栖霞居掠来,还未进门便叫道:“师尊!”声音里带着惊喜,以及渴盼。   云螭回头跟她打了个照面,林朱曦先后一惊,继而止步。   她刚要出手,云螭淡声道:“林师姐,是我。”   他并不是畏惧,其实也并没有很认林朱曦这位师姐,只是不想格外生事,所以点明自己的身份。   林朱曦屏息,定睛细看:“柳轩?”   云螭道:“师父回来过没有?现在哪里你可知道?”   林朱曦满面惊讶,甚至有些失望地:“你也不知道师尊在哪里?”   云螭的心也随之凉了半截,他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怎么,她没回来过?”   林朱曦瞪着他:“你问我?自从蓬莱仙岛失踪后,傅相告诉我,他会去寻师尊,叫我安心等候,谁知我等了数月,傅相却一个人回了大雪山。”   看了眼云螭,她眉头紧锁:“我去询问究竟,傅相只说,师尊已然脱困,只是她暂时不愿见人,又叫我回来等候,我一直等到现在……”   所以,方才察觉栖霞居气劲波动,还以为是上官松霞回来了。   云螭抿唇不语。   林朱曦道:“师尊当初到底怎么了?你可知道?”   云螭一摇头:“我先去大雪山找傅东肃。”   “你找傅相做什么?”   云螭知道不可能,但现在对他来说,哪一种“不可能”,都是一点希望。   他道:“或者,师尊悄悄地回了大雪山,又或者傅东肃把她藏在敬天宗呢。”   “不会,”林朱曦却断然否认:“傅相不是那种人,师尊也不会做那种事。”   云螭道:“我要亲口问问,亲眼所见!”他一拂袖,人已经如风消失。   林朱曦呆在原处,半晌才道:“真是个急性子,连多一句话都不让人说!”她本来想说自己跟云螭一起,谁知还没张口,云螭已然不见。   正在此刻,张玄太跟穆磊急急地赶来:“怎么回事?是师尊……”原来他们也察觉到栖霞居的异样。   林朱曦叹道:“不是,是柳轩方才回来过。”   两人也是一脸失望。   林朱曦却看向西北大雪山的方向,此刻她心里也渴望,云螭这一去,最好别扑空。   毕竟有希望,总比叫人彻底断念要强上百倍。   敬天宗,傅东肃正在回雪阁中打坐,突然心血来潮。   他睁开眼睛,才站起身,一阵风裹着血,将门吹开。   傅相岿然不动,淡漠地看着来人:“许久不见。”   云螭泠然而立,他一身红衣黑发,跟着苍山负雪的琉璃世界格格不入,简直如一团火般耀眼。   “我师父……上官松霞呢?”他单刀直入地问。   傅相淡淡道:“你问我?我倒要问你呢。”   云螭迈前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相道:“柳轩……跟你不是一体的么?她之前一直都是跟柳轩在一块,我问你,有错吗?”   云螭喉头动了动:“我先前在天庭,自然不知下界的事。你只管回答我一句,她在不在这里。”   “笑话,”傅东肃冷然一笑:“当初我倒是想带她来此,她执意要留在紫皇山!你怎不去紫皇山找人!”   “你以为我没找过?”云螭盯着他,心又开始往下沉,因为他意识到:上官松霞也不在大雪山。   他开始有些慌了。   傅东肃回头,也许是看到了云螭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惶然,傅东肃问道:“你先前不是在天庭受刑么,为何突然逃脱?”   云螭本来不想跟他多言解释,但他的心实在太乱,随口说道:“他们能困住我?”   傅东肃道:“果然这次又是逃出来的?”   云螭道:“什么逃,少帝君都给我杀了。”   傅东肃震惊:“你说什么?你……”   云螭有些焦躁:“他是罪有应得。”他不再说下去,只是揉了揉眉心:“她在哪,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我总找不到她?”   正在这时,那只小金丝猴从门口慢慢地跳了进来,看到云螭,先是退开几步,仰头打量着。   云螭也并不理会。   傅东肃还陷在那句“少帝君给我杀了”的惊愕中,思忖片刻:“你现在担心的,不该是你自己么?一波未平你又闯了更大的祸,这时侯找上官做什么?岂不又连累了她?”   云螭怔了怔:“就算让我只见她一面,知道她好端端的……我转身就走还不成吗?”   傅东肃看他一眼,走到阁子的窗户旁边:“柳轩,已经跟你合为一体了是么。”   沉默,云螭道:“是。”   傅东肃道:“我有一事不解,你们为何会分开,是你故意使然?”   云螭很不愿意解释,但大概是傅东肃的语气过于沉静,而如今的他,也需要一点儿沉静。   “当初天庭要剐我,我得了报信……”说到这里,他的心中突然一个恍惚。   似乎,有个熟悉的影子跳出来,叫道:“小九,快逃啊,小九……别管我,别回头……”   傅东肃安静地望着他,云螭急促地喘了两声,才定神道:“我不小心从绝仙台上掉落,那地方太凶险,若是天上神仙从那坠下,便会断却修为,绝了仙骨,投入人间,一切从头。”   他是龙身,所以只给削去仙籍,而在堕落之时,有一枚精魄给剥离,那精魄便投落人间,便是柳轩之身了。   傅东肃前所未有的,听得很认真:“那,当时上官去柳家,你明明已经躲在柳轩体内,为何没跟他合为一体?毕竟,你的魂魄元复的话,妖力大增,只怕世间并无敌手。”   云螭道:“你以为我不愿?我原先也是有这个打算,谁知不管我如何用法子,都不能如愿。”   柳轩于他而言,不像是自己的精魄养成的,却像是件合身的衣裳,他可以穿穿,而不能成为他的一部分。   傅东肃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将触及症结所在:“那么现在为何又能成功了?”   云螭在天庭,神威大展,但一切都风驰电掣,让他没有喘息的机会,等到下来人间,又为上官松霞挂心,哪里有时间去想自己如何。   这时侯给傅东肃一句一句引着,云螭看向他:“你……”   傅东肃没有做声,只是跟他四目相对。   云螭突然深吸一口气,他走开两步,转身背对傅东肃。   他突然想起自己被绑在缚龙锁上的时候,身如在无间地狱般痛苦,但在那极痛之余,却仿佛……   那只抚落在他脸上的手,那好像给人温柔地抱住,抱在怀中,仿佛浑身的疼痛都在那柔软温暖馨香的怀抱中给融化了,那样,前所未有的舒服。   他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不、不不……”云螭摇头:“不可能的。”   傅东肃在背后默然地问:“什么不可能。”   “她不可能那么做!”云螭的声音都慌乱了:“她不会!”   “你说上官,不可能做什么?”傅东肃继续问。   “吱吱!”却是那只小金丝猴,蹲在旁边,看着云螭指手画脚。   云螭却哪里会在意它,他抬手摁落在自己的胸口,那颗心在嗵嗵地跳着,每一下都好像撞在他的掌心上。   “我,我要回天庭一趟。”云螭突然说道。   傅东肃眉头微蹙,隔了会儿才道:“你不是说你杀了少帝君么?这会儿回天庭,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不管,”云螭的眼神决然地:“天上地下,我一定要找到……”   傅东肃望着少年妖皇冷冽的眉眼,他咽了口唾沫,但不等说什么,云螭已经闪身,化作一团金光,掠出窗口。   东肃抬头,却见那金光冲破纷落的雪花,即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目送金光消散,半晌,东肃抬手入怀,竟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犀角。   端详着手中的犀角,东肃目光复杂地:“他倒也算是……一片真心,可惜啊。”   地上的小金丝猴望着犀角,又看看云螭离开的方向,“吱”地叫了声,跟着耷拉了脑袋。 第59章 上官:“小九。”……   云螭疾向天庭, 未到之前,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倘若遇到拦截, 那先要不顾一切将纠察灵官捉到。   他知道纠察灵官能观过去之事,自然可以照见先前上官松霞到底出了何事。   当看到南天门在望,他已经做足动手的准备, 而天门旁, 守门的天兵见下界有身影逼近, 也正戒备, 但在看到是云螭的时候,他们突然迟疑起来, 彼此对视一眼, 却并没有着急扑上来。   云螭大为意外, 但趁着他们犹豫的功夫,风一般闪身掠了进内。   两名天兵一惊,云螭却已经去的远了。   他一路往纠察灵官府而去,路上也撞见了两三神仙, 他们也一概地面露惊愕之色,但除此之外, 却都并无动作,有的交头接耳, 有的驻足惊看。   云螭很是莫名, 畅通无阻地冲到灵官府外, 却给守门的天兵拦住:“站住, 灵官府岂可冲撞!”   “我要见赵灵官。”云螭站住,“速去报知。”   见天兵们犹豫不定,云螭扬眉道:“我是好言讲理, 才跟你们说话,若不通传,就别怪我硬闯了。”   天兵正在踌躇,却听到天官府中,是纠察灵官的声音道:“云螭!你不是已经逃往下界么,为何这么快便去而复返。”说到最后一句,已然现身于门内。   云螭见赵灵官露面,便道:“我有一件急事,想请灵官帮忙!”   纠察灵官示意天兵后退,自己上前一步,他把云螭通身打量了一遍,道:“莫非,是为了上官松霞之事?”   云螭见他主动问起,便明白他必然知道一二:“不错!我如今找不到……她了,灵官可知晓她在何处,发生何事,若蒙告知,不胜感激!”   他这还是头一次如此彬彬有礼。   纠察灵官哼了声:“你逞凶毁杀天裔,私逃下界,现在却又要我帮你,真真胆大无理之极,不必妄想!”   云螭本就心急如焚,因有求于人,才好言好语,虽然灵官的反应在情理之中,他却如何能受得了。   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动起手来,纠察灵官却又道:“你可知这次若不是紫府真人的颜面,你早就……哼,真人算到你必然会回来,他在回二十三重天的时候曾交代过,你若回转,便叫去二十三重天寻他,自有话说。”   云螭满心都是上官松霞的下落,竟没参悟出别的来,只道:“你只要告诉我我师父如今何在,再说别的。”   纠察灵官皱起眉头,终于道:“你去就是了!只管在此纠缠什么?”   云螭一怔,这才悟出些意思,他深看了纠察灵官一眼:“既然这样,我便先去,若是那里不得,免不了回来叨扰。”   话音刚落,已然纵身向着二十三重天飞身前去。   直到云螭身形消失,纠察灵官才感叹道:“得亏真人想的周到,不然这次竟不知如何收场。”   身后的灵官府神将们闻言,便壮胆问道:“明明这云螭毁杀了少帝君,为何天帝竟并没调天兵围杀?如今更是放任他在天庭如入无人之境。”   就连神官们也看了出来,只凭紫府真人的颜面,是万万不能够息事宁人的。   纠察灵官道:“这些就不必操心了。何况对你我而言,宁肯天庭无事。”   几名神官面面相觑,却也都点了点头。   有些话他们不能说出口,但心里清楚:少帝君外和而内厉,做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可因是天帝之裔,竟无人敢劝谏,没想到恶人自有恶人磨,少帝君竟毁于云螭之手,可算来也是一应一报,没了少君,天庭都仿佛安泰许多。   且不提天庭众神所感,只说云螭纵身往二十三重天而去,这条路他原本是极熟稔的,可是过了绝仙台,断了仙格又丢了一魄,许多旧日记忆自然随之模糊不清了。   可是此时重又归来,他张目四顾,一股熟悉之意蓦然涌上心头,他本来风驰电掣行的极快,此刻不觉放慢。   到了二十三重天,却见又跟天庭不同,仙山洞府格外幽静,云螭怔怔打量,突然听见童稚之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螭一个激灵,定睛看去,却见在他前方不远,赫然站着一个小仙童,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小仙童眉清目秀,刹那间,云螭却仿佛看到了另一道影子,不由脱口道:“小呆子!”   小仙童愣了愣,然后说道:“你怎么骂人?你是不是云螭?我是奉了真人的旨意过来请你的。你再出言不逊,我可不管了。”   云螭定神,抬手揉了揉额角,茫然点头。   那小仙童瞅了他一眼:“跟我来。”   转身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他:“听说你在帝君天庭惹了祸?你真是好大的颜面,按照下界说法,真人闭关五百年,却硬是为了你提早出关,紫英姑姑都为了你东奔西走,忙的不可开交。”   云螭竟无言以对。只管望着小仙童的背影,越看越是恍惚。   走不多久,前方两座玉石狮子蹲着,足有一人多高,云螭望着那玉狮子,突然又看到两道身影站在底下。   红衣黑发的少年手叉着腰,一手捶在狮子脸上,正低头望着身前的一个小仙童:“不骗你,下界好玩儿极了,我都不想回来了。”   那小仙童仰着头听着,却不做声。   少年俯身凑近了些:“你不信?我带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仙童赶紧后退:“不去,真人会责罚。”   少年笑起来:“你这小呆子,我教你好呢。你若愿意,我偷偷带你下去,真人要罚,我替你顶着。”   小仙童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犯错,就不会受罚。”她眨了眨眼:“你也不要犯错。”   “怎么了?怕我被真人罚打?”   小仙童的眼睛眨了眨,一本正经地点头。   少年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呆子原来是关心我呀。”   仙气缭绕,紫府仙宫。   紫府真人在上,紫英真人却不见踪影。   云螭已经行了礼,见紫府真人不言语,他忍不住道:“真人,我……”   “闭嘴。”紫府真人开了口,“你是为找上官松霞的下落,我知道。”   云螭往前一步,有些紧张地:“她在哪儿?”   紫府真人望着云螭的神情,淡淡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云螭猛然一震,脸上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紫府真人道:“你这样无头苍蝇般,天上地下的找寻,不过是想找一个跟你所料完全不同的答案。”   云螭叫道:“我不是!我……”   紫府真人起身,向着旁边殿中走去,云螭呆了会儿,也急忙跟上。紫府真人穿过内殿,沿着廊下又走了片刻,便站住脚。   云螭本正在打量周遭,目光所至,却见前方雾气横亘处,有一扇小门,他竟不等紫府真人如何,便走上前去。   刚一抬手,还没怎么推,那扇门就已经开了。   云螭急忙走了进去,如同走了千百次似的熟稔。   小院中,一棵孤零零的小松树立在门口,云螭从旁走过,将卧房的门推开。   这是个不大的斗室,只有一张玉床,旁边靠墙的小桌几上有个松鹤献寿的花瓶,里面摆着一枝已经干枯了的腊梅。   云螭走到床边,如同久别重逢似的,他伸手拍了拍,最后竟然缓缓地坐下了。   他坐在床边,心中似悲似喜,打量了片刻,他横身躺下。   脑后的玉枕硬硬的,不很舒服。   云螭却突然嗅到那无比熟悉的淡淡的降真香的气味,他闭上眼睛,耳畔似乎听到有个声音道:“你怎么又私自跑到我的房间里?”   他转头,却仿佛有个身影走进来,她不大高兴:“你再这样,我就要告诉真人了。”   云螭笑嘻嘻道:“你说去啊,让真人拿鞭子打我。”   “我、我……”她努了努小嘴:“我警告你这一次,下次必然告诉。”   说着跑到墙边,假装打量那枝腊梅去了。   云螭再次哈哈大笑:她毕竟不肯让自己受罚。   眼中却极为酸涩,有什么遮蔽了他的视线,云螭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却见枕边是一个有点眼熟的纸包。   云螭一骨碌坐起,将那纸包拿起来,打开看时,里头却还有一颗已经变了颜色的糖果。   他突然想起,这是当初他在下界游历所买,她因为被他调笑,并没有跟他要,是他偷偷地跑到房中,放在她的枕边的。   后来也没有再提起,也不知她喜不喜欢,如今……   只剩下了一颗,显然,是喜欢的。   云螭的眼睛难受,他粗鲁地抬起袖子擦了擦,把那颗糖塞入嘴里。   五百年了,这糖已然算不上好吃,云螭含着糖,在那又甜又涩的味道中,旧日的所有,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涌而入。   紫府真人的声音,在门边缓缓响起。   “当初你给少帝君所拿,我算到你该有此劫,并没打算插手,可是上官知道后,竟偷偷地跑出府去给你送信。”   云螭的双眼早在不知不觉中睁大,他忘了擦。   她本来是个最规矩的,不想犯错的,却总为他坏了规矩。   好像有血光在琉璃瞳内流转,云螭看到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向着自己跑来,她推开挡在跟前的星官,闪过天兵们的拦阻,只拼命地向着他奔来。   她大叫:“小九,快跑!”   云螭心旌神摇。   紫府真人道:“你逃了之后,少君大怒,便将她擒住,拆去仙骨,扔下了绝仙台。”   云螭慢慢合眸,眼中的血泪闪了闪,随着滑落下来。   在那闪烁的泪影中,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粉妆玉琢,清透无瑕,昔人今人,不过一体,那小呆子却拼命地叫嚷着:“不要回头,小九,快逃!快逃……”   那道影子,却跟先前在柳家以剑挡天雷的身影,合二为一。   紫府真人轻轻地叹息了声,道:“上官先前,是修行了九世的童子,我念她志心向道,品性忠纯,便度她升仙,收在门下,她本是清净无扰的天人体性,谁知因为你经受此劫。”   紫府真人的心情显然也极复杂:“只是令人想不到的是,纵然她失了仙格贬为凡身,在转世为人后,仍是不改初衷,一心入道,最后竟在绮霞宗重修了仙骨……”   若是没有外界搅扰,上官松霞一步登天,也不过是弹指而已,可她却因记挂绮霞宗上下,宁愿耽搁于尘世。   后来,却又遇上了云螭。   简直是她的劫数。   紫府真人道:“你的魂魄剥离,精魄养生了柳轩,柳轩毕竟为人,自有意志。上官知道你在天界遭受折辱,她为救你,便同柳轩行双修之法,以她十世的元身精气,助柳轩洗净尘凡,调和龙虎,也因而通透了昔日天界恩怨,柳轩这才能够抛下凡心,回归天上。”   云螭颤声问:“她、她呢?”   紫府真人合了合双眼:“她力竭神微,魂魄消散,已经不复于这天地之间了。” 第60章 完结啦+新文   百年之后, 人世几度变幻,天界依旧太平。   而原先的妖龙云螭早已经不复存在。   这日,南天门边上, 一早便聚集了若干神仙,原来今日是守天真君下界除魔,凯旋之日。   先前, 因中州西南蛮边之地出现一位不世魔君, 带领万千妖魔, 侵扰百姓, 死伤无数。   中州人皇屡次派兵前去剿灭不成,便亲自带国中修士, 率兵对抗, 一番厮杀, 竟也不能敌。   随人皇前往的绮霞宗黄庭道长在重伤之际,发道宗敕令往天庭,天君览过,便命守天真君带天兵前去相助。   守天真君率天兵天将千余, 在中州荒蛮之地跟魔君大战三天三夜,终于剿灭魔人, 带兵返回。   其中二十八曜中的一位星官便对纠察灵官道:“说来也奇怪,这位守天真君, 先前为妖身之时, 那样不服管束, 逆天狂地的, 后来怎么竟然归顺天庭,且一向勤谨修持不逾矩呢,竟然还给天帝封为‘守天真君’。”   纠察灵官并未回答, 另一人道:“岂不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守天真君原本就是真龙,只是……一时冲动犯了错才堕落人间,既然能够回头向善,自然善莫大焉,皆大欢喜。”   “就算如此,毁杀少帝君,本是死罪,天帝怎只打了他一百打神鞭,便就委以重任,如此信任?”   “这……”   纠察灵官在旁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却听天门口的神侍道:“真君回来了!”   众人齐齐看去,却都满脸诧异,原来自云端而来的,并不是什么真君一行,而是一位骑鹤的道者。   纠察灵官即刻认出:“是敬天宗的傅先生。”   他上前一步道:“傅相今日……”把傅东肃打量了一会儿,笑道:“恭喜,恭喜!”   他身遭的几位星官神将们,却也看的清楚,傅东肃身带金光,显然已是脱去俗胎,成了飞升之人,当下也一并前来道贺。   傅东肃下了仙鹤,跟众位行了礼,温声道:“各位失陪,先要往三十三天去拜见道尊,改日再叙。”   众神相送,目观他飘然而去。   一位星官便道:“差点忘了,不过这位傅先生……按理说他不是早该飞升了么?”   “据说自从绮霞宗的上官松霞销声匿迹后,傅东肃便一直等候,故而耽搁于尘世良久。”   “啧,傅东肃倒是个痴情之人,如此重情,怪不得先前迟迟不能飞升。”   “说来,那位上官松霞,不是守天真君当初在下界的师父么?到底去了何方?为何真君也并不在意?”   “兴许真君已经成圣,过往凡间的一切自然该丢下了。对了,说起来,真君府内的那位……”   纠察灵官听到这里,忙一摆手:“罢了,各位都是神官,何必说这些琐碎之语。”   才说完,便见天际云势滚滚,渐渐地显出许多天兵天将的影子,一个个都铠甲鲜明,威势赫赫,气派峥嵘。   而正中大红的“守”字旗下,被众天将簇拥之人,身量颀长,肩宽腰细,他着一袭烈烈红衣,外罩亮闪闪的金甲,腰间佩剑。   细看,却见眉心一点朱砂灵火印,眉眼锐利,容貌清俊威严,气质高贵清冷。   纠察灵官眼中含笑:“这次可确实是真君回归了无疑。”   众神忙肃然而立,准备恭迎贺喜。   且说傅东肃骑鹤离开南天门,一路向三十三天而行。   但将在过二十三重天之时,他无意中目光转动,竟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曼妙身影。   心血来潮,傅东肃忙降落云头,向着那方挪去。   少女身着白衣,孤零零如一捧清雪,她站在岩山间的亭子内,越是靠近,那张脸便越是熟悉。   傅东肃难掩心跳,那只仙鹤却更是欢叫了声,轻盈地盘旋着降落。   东肃迈步进了亭中,却竟一时无法出声,而只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对方。   少女却也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看看亭子外挥动翅膀,显得极欢悦的仙鹤,问道:“你是何人?”   傅东肃屏息,然后又慢慢说道:“大雪山,敬天宗……傅东肃。”   “哦……”少女应了声,脸上却不动声色:“你是才飞升之人?”   傅东肃深吸了一口气:“不错。敢问……仙子是?”   明明不是上官松霞,但是眉眼中却又透出几分眼熟,而且这通身的气质……傅东肃竭力自控,才未曾失态。   少女的双目如星,清澈如秋水:“我并非仙子,只是紫府门下挂名弟子。”   傅东肃越看,越是心潮起伏,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少女却问道:“听说下界正打仗,如今情形如何先生可知道?”   傅东肃道:“您所指的,该是中州蛮荒的魔军之乱吧,先前中州圣皇同、同绮霞宗勠力同心,更得天庭神兵援助,已然……已然无恙了。”   少女听到最后,脸上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就好。”   傅东肃不由上前一步:“你……你可有名姓?”   少女瞥了他一眼,终于说道:“我生来并无名姓,得真人赐名——上官。”   傅东肃彻底窒息了,但眼圈却飞快地红了起来。他本不是那种浓情外露之人,此刻,眼中却浮现了淡淡的泪光。   “上官。”他喃喃地念了声,却又竭力自控。   少女神色微动,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我们之前,可曾见过么?”   傅东肃的唇动了动,却道:“为何、这么问?”   少女有些疑惑地:“我也不知,但是看见你,就好像……”   就在此时,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小九。”   少女闻言抬眸,而傅东肃随之回身,却见竟是金甲红衣的神官,从天而降,飞快地赶到了近前。   傅东肃神情复杂地,拱手道:“真君。”   云螭站在上官的身前,眼神闪烁带着戒备:“你怎么在这儿?”   傅东肃道:“前往三十三天拜道尊,无意中路过此处。”   云螭淡淡道:“哦,原来是找错了地方,那请回吧。”   傅东肃有些迟疑,云螭眉头微蹙:“你还不走?”他的语气很不和善。   正在此时,只听上官道:“云螭。”   云螭忙回身。   上官眉峰微蹙,轻声:“先生是下界新飞升的,你岂可这样相待?甚是无礼。”   云螭自从回天宫,以及对傅东肃,从来都是冷冷淡淡,丝毫笑意都无,直到此刻,他含笑看着面前之人:“我也并没有说什么破格的话。”   上官眉头更皱了几分,云螭忙轻声细语地:“好好,是我的错,我向他赔礼,如何?”   他说着竟然回身,不悦地看了傅东肃一眼,却果然拱手,向着傅东肃俯身:“方才我只是担心耽搁了先生谒见道尊,一时心急粗鲁,先生莫要见怪。”   虽非诚心诚意,却也难为他了。   傅东肃望着云螭,又看向他身旁的少女,良久,终于展颜一笑:“好……不怪,不怪。”   他没头没脑念了这句,正要转身离开,却听上官道:“先生留步。”   傅东肃一怔,回头看向她。   上官说道:“先前我在紫府,真人同我说,今日……会有故人从此路过,让我见了的话,向他行个礼。”   傅东肃双眼睁大,上官道:“我在此两刻钟,只有先生路过。想来,你就是那位故人。”   她的脸色郑重,这幅端庄正气之态,却跟上官松霞别无二致。   傅东肃无话。   “虽然我不记得你我如何有旧,但真人的话总是不错的。”上官说着,便向着傅东肃拱手行了个道礼:“多谢傅相。”   傅东肃看着她的动作,就仿佛昔日上官松霞的形貌,在此时此刻重叠,他的鼻子不禁一酸,赶忙不露痕迹地转开头去。   “不必。”轻声说了这句,傅东肃道:“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仙鹤清唳,带着傅东肃远去。   剩下上官抬头望着那道身影,直到云螭轻轻地在她腰间一揽:“有什么好看的?人都走了,还只管看。”   上官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也随之柔和下来,抬手擦了擦他的脸颊:“这次下界除魔,可遇到凶险不曾?”   云螭道:“不曾,那些小魔,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上官叹了口气:“又说此等妄语。”   “不说了不说了,只因看到你,心里高兴才没忍住。”云螭望着她,虽说小别,却越发心热,便轻声地问:“可想我了么?”   上官的脸上浮现淡淡地晕红,却并没回答。   云螭俯首,轻轻地在她眉心处亲了一下,故意道:“看样子是不想。”   上官抬眸,四目相对,才轻声道:“想的。”   云螭展颜而笑:“咱们回府吧?”   “且慢,”上官忙道:“我还要去回禀真人一声。”   云螭只好陪着她,上官便问:“刚才的那位先生,你是认得的?”   他搪塞:“呃,不算很熟。”   上官本还想继续问几句,心念一转,便没有继续。   两人回到紫府,上官向紫府真人禀明已经见过了傅东肃,紫英真人便进来,借故带她离开。   云螭见她去了,才问道:“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让她去见傅东肃?”   紫府真人淡淡道:“见又如何,你在担心什么?”   云螭哼了声:“真人可知道,当初傅东肃对她……总之我甚是讨厌此人。”   紫府真人道:“你讨厌也罢,但你无可否认,若不是他,岂有今日?”   云螭沉默。   当初紫府真人告诉他,上官松霞已然魂飞魄散,他无法相信。   若真如此,倒还不如他乖乖地死在司刑台上就是,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云螭后悔,为何会一早杀了少帝君,若少帝还在,此时此刻他还有一个憎恨发泄的对象,但如今,他所憎恨的,竟只是他自己。   原来竟是他,他才是所有的罪魁祸首,一次又一次地牵连加害了她。   云螭本来想坚持不信,他还要去找,三山五岳,天上底下,哪怕是搜遍了冥府,他都要找到。   但他摇摇晃晃地出了紫府,浑身的灵力精气便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手抽走,或者泄尽了似的,他整个人跌倒在地,脑中昏沉,气息奄奄。   倘若紫英真人回来的晚一些,也许云螭就真的也随之身消魂散了。   紫英真人匆匆入内,跟紫府真人低语了几句,便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犀牛角,拱手送给紫府真人。   这个犀牛角,是当初在紫皇山上所得,本是石犀大王的至宝化身。   上官松霞从少帝君手底相救云螭之时,一并带回了大雪山。   当时犀角之中,藏着一枚残魄,却是死于少君手中的豹子精的,上官松霞做法,将豹子精送入了轮回。   只想不到,有朝一日,这犀角,竟也会成为她重生之关键。   紫英真人从观天仪上发现端倪,先前便悄悄下界,往大雪山找到傅东肃,要了此物。   对于上官松霞,紫府真人自也是一片悯惜,看到一点残魂,不由感慨:“这个傻孩子。”   紫英真人本想将此魂投入轮回,但魂魄养护非同一般,这一去,恐怕不知要经历多少轮回,而且一旦入了轮回,再要找回可就艰难了。   紫府真人想到一个法子:“若是留在天界,每日用纯阳真气温养,或许也自可成……”   话音未落,云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将犀牛角抢了过去。   原来方才他已经听见了两人的话,红着眼,迫不及待地:“我来。”   紫府真人急忙阻止:“你如今还是妖体,上官的身魂是最洁净的,若沾染妖气,入魔还是等闲,只怕再也救不回来!”   云螭不敢妄为,但却又不愿放手:“我,我不,真人你告诉我法子,你一定还有法子!”   紫府真人想了许久:“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云螭不明何意,紫府真人便将他的身世告知,原来那日少帝君被杀之前,紫府真人正跟天帝说的也是此事。   当初天帝对东海大龙女生情,可惜天后嫉妒,不许大龙女为神妃,大龙女也不愿委屈,便跟天帝了断。   谁知竟有了身孕,天帝追问,她只说是跟下界龙君的,天帝以为她移情别恋,便不再勉强。   谁知天后察觉端倪,因容不得云螭,意图谋害,大龙女为护云螭,死于天后之手。   而天后也因残害神龙,得天人五衰的下场。   云螭闻听,这才明白为何自己杀了少帝君后,却无天兵天将追杀,而再度上天庭,也无众神围堵。   紫府真人道:“你如今已经恢复元身,不管如何,你是天帝血脉,非同一般,若是能以心血将养残魂,未必不成。”   “我当然愿意!”云螭即刻回答。   “不是这么简单的,首先得把你身上的妖野之气拔除,不然反而有害。”   云螭按照紫府真人所说,去往天庭,向天帝请罪。   天帝虽知道他的来历,有心网开一面,但毕竟杀少君之罪不能一笔抹去,何况按照紫府真人所说,这也是云螭修成正果的必经之苦。   于是天帝命神官把云螭押出,以打神鞭,在天门上把他打了足足一百,皮开肉绽,足可见骨。   紫府真人出面借了观音菩萨净瓶圣水,给他泼在伤口之上,洗髓伐血,将妖邪之气洗净。   这两件说来容易,可事实上,云螭就如死了两次一般,尤其是那净瓶圣水透入四肢百骸,如同他整个人都给筛子筛了一遍般痛苦难当。   然而一想到上官松霞,他却宁肯自己再多死几次亦无妨。   但这两件,才只是开始,最难得是后来的持之以恒。   从此之后,云螭必得端肃修为,不生邪念,这才能以最纯的神道之气,天龙之血,将养那枚残魂。相应的,他的修为越高,魂魄的恢复便越快。   所以天庭众神,才见到了改头换面,截然不同的“守天真君”。   到如今,云螭的苦心并未白费。   紫府真人见云螭低头不语,便道:“你且留心,休要放纵,我看你这趟下界,差点又动邪心。”   云螭本只字未提,居然给真人说破,正好他也有些苦水,便道:“真人若连这个都知道,那就该明白我的苦衷,傅东肃就算了,还有那个……穆怀诚,什么中州圣皇,他居然……”   紫府真人笑道:“居然册封了她为皇后,对吗?”   虽然上官松霞一直“下落不明”,但穆怀诚竟在她失踪百年之后,册封了她为中州圣后,并在宫中中宫之地,供奉了上官松霞的画像,日日祭拜,以为念想。   此事震动天下。   不过,虽说圣君先前出身绮霞宗,但一早就离开宗门,跟上代宗主也毫无关系,何况宗主又是失踪良久,圣君册封她为皇后,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举。   何况连绮霞宗内众人也都无话,所以此事虽一度传的沸沸扬扬,但过后,也便如此了。   云螭哼道:“这您还笑?我若还是从前的做派,早就让他悔不当初了。”   紫府真人道:“他是圣明人皇,自有气运在身,再过百年,只怕也会飞升,大家于天上相见呢,到时候你将如何。”   云螭屏息,无法想象那种场景,往外看了会儿,道:“我也不如何,我要尽快成亲就是了。”   天帝听闻此消息,顺势诏明云螭身份。   其实天庭众神,有些神通广大的,如纠察灵官,隐隐得知昔日大龙女跟天后的纠葛,毕竟天后神陨,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如今得知原委,也都了然。   而云螭自从改邪归正,担任守天真君,所作所为,却都无可挑剔,最近更是率领天兵荡平下界魔氛,原本就是天界之中众神称道的。   如今,也算是天命所归。   天帝命大摆宴席,遍请三山五岳的神仙。   当日,下界狐族长老也有幸来至天庭,长老身边一只小狐狸跳到云螭身旁,叫道:“妖主!”   云螭定睛一看:“献姬?”   “妖主果然认得我,”小狐狸摇了摇尾巴,笑眯眯道:“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我恳求长老才带我来的,恭喜妖主得偿所愿。”   原来当初狐族长老算出献姬有一大劫,所以用傀儡术调了献姬妖灵,少帝君当时毁了的只是献姬的妖身,这若干年来,献姬勤于修行,也已经小有所成。   云螭百感交集,却也甚是庆幸,便道:“回头我去紫府弄两个金丹,助你成仙。”   献姬忙道:“妖主已经改邪归正,千万不要再做这些事。”   云螭笑道:“又不是偷,我去要,难道他们不给?”说到这个,突然想起来先前紫府真人为贺他新婚,派了紫英真人送了一盒东西。   他忙叫取来,打开看时,却见竟是三枚金丹。云螭知道紫府真人能掐会算,拿出一颗嗅了嗅,笑对献姬道:“合该是你的。”   献姬甚是惶恐,竟不敢受。   云螭道:“当初我在狐族,你把你们族内的灵丹几乎都偷了给我吃光了,这一颗,也算你应该得的。”   献姬闻言,这才大着胆子接了过来,连连称谢。   正在此时,云螭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门口进入,他忙道:“不必谢,你去替我把那个人缠住,别叫他跟你嫂子说话就行了。”   献姬回头,看到那人一身道装,仙风道骨之态,不由也笑了:“好好,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熟人。”   云螭哈哈一笑,转身入内,内府侍候的仙侍们都在门外,他进到里间,却见上官松霞坐在玉榻上,手扶着额头。   云螭忙靠近扶住:“怎么了?”   上官松霞脸色如雪,有些难以忍受的痛色,抬头看了他片刻,眼神闪烁地轻声唤道:“小九?”   云螭正在担心她是怎么了,闻言屏住呼吸,汗毛倒竖,那声“师父”差点呼之欲出。   “你、你叫我什么?”他的语声有点艰涩。   “我……”上官松霞却又摇了摇头:“奇怪,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   她未经过胎生,这具身体是云螭用帝裔心血润养出来的,清净无垢天人之躯,本也是无忧无梦,而不管是云螭还是紫府中人都没有告诉过她的来历境遇等。   如今竟然会叫他“小九”……可见她的魂魄正自圆满。   她最终必然会成为真正的上官松霞。   云螭知道迟早有这一天,这本是他所期盼的,但此时此刻,却又难免忐忑。   毕竟上官松霞是那样的性子,万一恢复后,她会选择离开自己,或者……   他竟不敢想。   盯着她,云螭终于道:“假如,那不是梦呢?”   四目相对,上官松霞捧住云螭的脸,细细打量了会儿,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坚定的话:“是不是梦,我都喜欢你。”   云螭的心本来微微地悬着,听到这句,仿佛冰消雪融,暖意如春。   他的双眼微微湿润,轻轻握住上官松霞的手,俯身吻落之际:“天上地下,我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