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弟子和他的外挂师尊 作者:十三圆 文案: 上一世,贺元隐努力修炼想要成仙,却被卷入修仙界的争斗中无辜殒命。 重来一次,贺元隐只想咸鱼躺平,等着门派考核不合格然后被赶下山,成仙?哪有当凡人舒服。 但他那仿佛开挂修仙的师尊却不太同意。 季霜竹:你有天赋还是个好人所以我要带你一起开挂。 于是外界一颗难求的丹药,季霜竹论斤给他灌;外人梦寐以求的修仙秘籍,季霜竹直接传进他的识海;别人终其一生都可能摸不到的修仙门槛,季霜竹一天就给他安排好了…… 重生 这是哪? 贺元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竹林之中,其间隐约有薄雾缭绕。 自己最后不是被天罚雷给劈了吗?按理说该飞灰烟灭了才是,怎么还会有意识呢? “日啊,宁蕖这个疯婆子,这可是最后一世了,玩我是吧?” 正当贺元隐疑惑自己身处何地之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抓狂的声音。他循声看去,看到的只是一个墨色背影。 宁蕖?贺元隐记得,正是因为宁蕖伙同掌门诬陷自己是魔族,自己才会被剥去内丹,又莫名其妙被天罚雷给劈死。 “那个……请问这里是?” 听到贺元隐的声音,那个人也回头看他,只是贺元隐依旧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这是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该来。” 那男人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对着他挥了挥手,贺元隐感到一种从云端极速下坠的感觉,同时隐约听到那男人无奈的叹息。 “我和小竹子可都赔进去了,你这回可一定要成功啊……” 在下坠的过程中,贺元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陷入沉睡。 “十七,十七醒一醒,琼华宴就要开始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看的吗?” “醒一醒十七,别睡了。” 十七?这个名字还是自己当杂役时的名字,后来他有了贺元隐这个名字,十七就成了他配剑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琼华宴?什么琼华宴?自己被审判前的一个月不是刚举办过吗?怎么又来了一次。 “醒醒!” 那个一直叫自己的人一巴掌拍在他肚子上,疼痛让他直接清醒。 “你以往都是起的最早的,今天是怎么回事?快点起来,琼华宴都要开始了。” 贺元隐从梦中惊醒,天罚劈在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还未散去。他茫然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是杂役的住处,而面前这个一直在叫自己的,是自己做杂役时的同伴何二,自己进入内门没多久他就下山娶妻生子去了。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又回到了这里?贺元隐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没有练剑留下来的痕迹。 他带着满心疑惑起身到屋外,外面春光正盛,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所以,自己这是重生了?想到这种可能,贺元隐立刻向身边的何二求证。 “何二,今年是哪一年?” “今年?我想想啊,上次下山皇帝年号还没改,那就是宣成三十年,怎么了?” 宣成三十年的琼华宴,穆清峰长老季霜竹,不顾众人反对,执意收下了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做亲传弟子。而这个弟子在五年后被打上魔族的烙印,压上了戒律台接受各方审问。 贺元隐突然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原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灵根,没有修仙天赋,在自己的村庄被妖物洗劫一空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仙授门的弟子将他带回仙授门让他做了一个杂役。 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像何二那样,攒些小钱然后离开仙授门,在山下成家立业渡过平稳的一生。 他上一世本以为能够进入内门修仙是天赐的福气,可后来种种事实向他证明,这不是福气是劫难。他不想再次被卷入修仙界的争端之中了,所以这个福气谁爱要谁要吧,他是不要了。 于是贺元隐火速收拾好自己的行礼,去掌管仆役的地方注销掉自己的工位,而后拿着包袱便向山下进发了。 虽然没有来得及和自己的同伴说再见,但等日后他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他想说几回再见都行。 而贺元隐的离山路注定是不会平静的,他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季霜竹。 说实话,看到季霜竹出现在这的时候贺元隐觉得很震惊。因为上一世他被收做弟子后只见过季霜竹两面,一次是琼华宴,一次是戒律台,他这个亲传弟子平时根本瞧不见季霜竹的身影。 而此时季霜竹正身陷一场麻烦之中。 前不久仙授门在下山路上沿途种下许多山茶花,这些山茶花虽然不高,但枝桠延伸的很好。季霜竹此时身陷山茶花中,她的长发被枝桠缠住,她正促着眉头一点点解开与山茶纠缠的长发。 似是被纠缠的烦了,季霜竹直接用灵力快刀斩乱麻,原本及膝的长发现在只到腰间。 只是季霜竹虽然摆脱了困境,却也没有离开,反而抬起头,用那双平静无波的浅绿色眼睛看着他。 贺元隐被她这一眼看的瞬间清醒了,匆匆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 嗯?谁在说话?在和自己说话吗?贺元隐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季霜竹外没有其他人了,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要去哪?” 又是一次询问,贺元隐回头看着季霜竹,季霜竹也第三次问了出来。 “回仙君的话,我要下山。” “下山做什么?” “回仙君,我想下山做个普通人。” “……” 见季霜竹不再说话,贺元隐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季霜竹一身碧绿衣裳站在红白山茶花间,若不是微风带起她的衣角和发丝,她便和一尊没有悲喜的神像没什么区别了。 神像?不过季霜竹也和神差不多了,天道宠儿,绝无仅有的十六岁大乘后期,上一世若不是因为自己,恐怕季霜竹早就飞升了。 算了,自己反正要离开了,上一世的那些恩怨都与他无关了。 贺元隐摇了摇头,继续向山门走去。 在贺元隐看不到的地方,季霜竹伸出手在虚空中点了一下。 “……” 他明明都要走到山门了,为什么他又回到了季霜竹这里? 贺元隐有些疑惑地看了季霜竹一眼,对方眼中依旧是平静无波。 贺元隐有些犹豫,又继续走了一遍,还是快要到山门的时候就回到了季霜竹身边。 第三次,贺元隐快要走到山门的时候停住脚步,尽全力向山门跑去,结果还是一样的。 奇怪,没听说过山门被设下什么禁制啊? “阿竹,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去琼华宴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而后季霜竹身边就出现了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这是清芳阁长老百里霜兰。 “你怎么在这里捉弄人?别玩了,和我去琼华宴好不好?” 捉弄人?所以自己在这来来回回还是因为季霜竹?不能吧?季霜竹怎么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百里霜兰要带走季霜竹,那自己就能离开这里了吧?贺元隐叹了口气,背着自己的包袱继续下山。 “我想收他做弟子。” 这句话在贺元隐耳中惊雷一般,震得他猛然回头看着季霜竹,而季霜竹正伸手指着他。 等等,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来不及多想,贺元隐立刻回头向山门跑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这个仙门吃枣药丸》 唐载酒失忆了。 失忆后,她被人忽悠着接手了一个只有四个豆丁的落魄门派。 对了,还有个叫叶行客的凤凰据说是她的青梅竹马。 而这四个孩子分别是药学狂魔、跟踪狂、失踪人口,以及一个小臭美的。 他们各领风骚,每天花样不断给她惹祸。 于是唐载酒的日常就是…… “小酒,不好了,小雨尝草药又双叒叕把自己毒死了!” “小酒,不好了,小夜下山又双叒叕尾随别人被当成变态送官了!” “小酒,不好啦,小花已经失踪三天了!” “小酒,不好啦,又双叒叕有好几批人在山门那说要娶小镜啊!” 唐载酒:你们消停一天难受是吧? 哦,对了,仙授门还欠着一屁股外债。 唐载酒:仙授门吃枣药丸! 收徒 这次贺元隐连山门口都没跑到就被定住了,用头发想都能知道是季霜竹的手笔。 “阿竹,你说什么?” 百里霜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可置信。 “我说,我想收他做弟子。” “啊……这样啊……那,咱们能不能等琼华宴结束了再说这件事呢?” 百里霜兰的话里带着一些犹豫。仙授门诸位长老都有自己的亲传弟子,只有季霜竹,连个弟子都没有一个人住在穆清峰。他们本想这次琼华宴给季霜竹挑几个弟子的,谁知季霜竹会找上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 于是仙授门最神秘的长老季霜竹,在第一次露面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参加琼华宴的弟子都觉得,这人不会是被抓起来的魔族细作吧? “这是干什么?” 长风苑长老李霜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我要收他做弟子。” 不止李霜华,其余长老也都震惊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是个凡人,你就是让他修炼一千年他都不会筑基!” “凡人修仙是没有前途的啊!” 对于李霜华这句话,贺元隐表示很赞同,强扭的瓜不甜,强修的仙没果。 但很显然,季霜竹非要尝一口这个强扭的瓜。 她盯着李霜华看了一会,而后无视他的劝诫坐下来看着台下。 “算啦算啦,等琼华宴结束后再说吧。” 丹鼎峰长老沈霜玄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劝阻着李霜华,同时用扇子勾起季霜竹披散的长发。 “小竹子,你这头发怎么变得这么短了?” “缠到花上,拿不下来就剪了。” “唉……早上明明给你梳好发髻了……” 一旁的百里霜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仙授门各位长老都到齐了,琼华宴也正式开始。 大家都知道,这次琼华宴各位长老会选几名弟子送到穆清峰修炼。 谁不知道穆清峰长老季霜竹是修仙界的传奇,十六岁的大乘后期,简直是前无古人,只怕也是后无来者。而且穆清峰一个弟子也没有,如果能去到穆清峰的话,自己能分配到的修炼资源肯定也会更多。 于是琼华宴上大家各展神通,都希望能够得到季霜竹的垂青。 台上,季霜竹正盯着天上的浮云发呆。 “阿竹,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弟子啊?” 贺元隐觉得百里霜兰问这个问题纯就白问,季霜竹明显从一开始就在神游,台下的弟子看都没看。 神游的季霜竹被唤回来,一脸茫然看着百里霜兰。 “你看她那傻样就知道她没看,别问她了,问也白问,还是咱们给她挑两个吧。” 李霜华一副看着自己不争气孩子的神色,伸手在季霜竹额头上戳了一下。 “别这样嘛霜华,小竹子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啦。” 百里霜兰微笑着在季霜竹头上摸了摸,引得对方将目光短暂地落在她身上。 季霜竹严格意义上其实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季霜竹是上一任穆清峰峰主从山下捡回来的,虽然天赋极高,但灵魂不知为何残损不堪,若不是因为有大气运在身上,只怕早就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被带回仙授门后,不管用多少丹药灌下去,季霜竹的灵魂始终无法修补。那时的季霜竹就像没有意识的木偶,除了修炼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就算教给她也很快就会忘记,浅绿色的眼眸像是一潭死水。 直到一年前,不知为何季霜竹突然有了一些意识,虽然还是呆呆地,却开始能够和人交流。但因为灵魂依旧残损的原因,思维和幼童一般简单,李霜华与其交谈的时候,往往会被季霜竹气的跳脚。 琼华宴结束后,百里霜兰等人挑了两个弟子给季霜竹,但季霜竹却没有接受。 拒绝理由概括一下分别是,长的不好看,天赋太烂。 “那这个凡人……是,他是长的好看,那他的天赋就好了?” 李霜华指着贺元隐问季霜竹,同时用一种要吃人的眼神看着他。 “我觉得挺好的。” 季霜竹看了他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此时那两个被季霜竹劝退的弟子已经离开了,屋里就剩下这几位长老和他。 “叮铃——” 一枚贺元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铃铛飘到他面前,在他面前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现在是我徒弟了。” “阿竹,你认真的吗?” 百里霜兰眉头微蹙,拉着季霜竹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贺元隐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跪在地上行礼,说自己并不想当什么亲传弟子,他已经准备今日就离开仙授门了。 “季霜竹,人家可不想当你的亲传弟子,快把你的铃铛收回去,别犯病了。” 李霜华没好气地上前想要把那没铃铛拿回来。 可是那铃铛却从李霜华手下“逃走”了,继续怼在贺元隐面前。 “季霜竹,人家都说了不想当你的弟子想你也不能强买强卖吧?” 李霜华又看了一眼贺元隐,贺元隐立刻就要开口再次拒绝。 “仙君,我……” 话没说完,一个禁言咒就被放在了他身上。季霜竹看了他一会,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她慢慢地说: “他想。” 她的神色很认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那个铃铛也动了动,飘到贺元隐手边碰了一下,他手上便出现了一个小口子,一滴血落在了铃铛上。从这一刻起,贺元隐便是季霜竹的亲传弟子了。 “你看,他想。” “你……” 李霜华被气到了,指着季霜竹说不出话来。百里霜兰赶忙过来拉着他坐下,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李霜华脸上的怒气才渐渐退了下去。 沈霜玄看够了热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踱到贺元隐面前,握着他的胳膊摸了摸。 “小竹子,你这弟子今年都十七了,比你还大一岁呢。” “而且啊,你这弟子一点灵根都没有,就是个凡人,只怕等他老死了都够不上筑基啊。” “你真的要收他做徒弟?” “就是啊阿竹,你想要收他做徒弟总要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这也是上一世贺元隐的困惑,自己这样的资质,这样的年龄,季霜竹为什么要收自己做徒弟?甚至是只见过自己一面,上一世他们甚至连这一面都没有。 季霜竹垂眸沉思了一阵。 要说理由也不是没有,但却很荒谬。 因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去山门抓住一个这般长相的凡人,然后收他做弟子,送他飞升成仙。 而后就是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不要告诉别人我的存在。” 季霜竹并不怕这个声音是心魔什么的,因为从小到大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按照这个声音指示的,声音叫她去收徒,那她就去收徒。 “不可以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从季霜竹嘴里说出来这话就变得充满了肯定的意思。 “……” 季霜竹来到仙授门的时候还是个小婴儿,原本最小的百里霜兰都已经二十岁了。季霜竹几乎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她向来是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穆清峰的,此时若是能有个人陪着也不错,虽然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不过既然季霜竹想要,他们自然也没理由阻止。反正只是个普通人,想来也威胁不到季霜竹。 大不了日后找一个长的更好看的、天赋更好的弟子给她,说不定到那时季霜竹就不会执着于贺元隐这个凡人了。 于是经过一番商议后,贺元隐就成为了季霜竹的亲传弟子。 被下了禁言咒的贺元隐:…… 你们听听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好吗? “对了,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百里霜兰微笑着看向贺元隐。 “他叫贺元隐。” 季霜竹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可奇怪的是,上一世季霜竹收完自己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根本没有给他名字,贺元隐这个名字还是沈霜玄提出来的,为什么这一世反而是季霜竹提出的? 强买强卖修仙路 贺元隐今年十七,连同上一世也算上,还从没有经历过这样尴尬的时刻。 他被季霜竹用绳子绑着,拉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穆清峰走去,活像是被捉奸一样。 他很想反抗或者提出意见,但禁言咒他也冲不开,身上这绳子他也挣不开,只能认命般地由着她牵着自己。 而接下来还有更麻烦的事情。 他本以为季霜竹会用什么传送阵回到穆清峰顶,可谁知道她根本没那个打算,她打算拉着贺元隐一步步爬回去。穆清峰是仙授门最高的一座山峰,就算贺元隐从小做杂役体力要好一些,也不可能一步不停地走到穆清峰峰顶。但季霜竹无所谓啊,她是整个仙授门修为最高的,对此觉得很无所谓。 救命啊…… 贺元隐有些自暴自弃地停下了脚步,再走下去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走在前面的季霜竹发现身后的人不动了,便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看到贺元隐弯着腰拄着膝盖在那喘气,歪了一下头。 贺元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季霜竹才想起来还有禁言咒这回事,便一挥手解开了禁言咒。 “仙君……你这……就,就没有……什么……传送阵……之类的?” 季霜竹没说话,只是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就是那种能让你从山底,一下子回到山顶的那种,那种法阵。” 贺元隐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让他觉得他现在是在和小孩子交流。 季霜竹似乎是听懂了,低着头好一会才抬起头,看了看贺元隐,又看了看隐在云雾中的峰顶,拉着贺元隐的手便腾空飞了起来,直接向峰顶飞去。 贺元隐:…… 无语,真的蛮无语的。 季霜竹根本没考虑过自己只是个凡人这个问题,凌空飞行的时候连个防护罩都没有。是,他们确实是从半山腰一下子就回到峰顶了,可是他的魂也差点被风给吹没了。 他现在觉得或许沈霜玄说的对,季霜竹真的是修炼把自己修傻了。 季霜竹带着他到了上一世他曾经住过的竹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又拿出一些小册子和丹药放在桌子上,做完这些便转身就要离开。 “仙君。” 上一世季霜竹也是做完这些就消失了,这一次,贺元隐拉住了她的衣袖,问出了两世他都觉得困惑的问题。 “仙君,你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季霜竹是修仙界的天才,五岁筑基,十六岁就已经是大乘后期,人人都说她是天道的宠儿。甚至还有人说,她是不小心从仙界流落到人间的仙子,仙界为了能让她早日回来,所以她的修仙之路才这样畅通无阻。 外门内门天资卓绝的弟子也不是没有,想要成为季霜竹亲传弟子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可为什么季霜竹两世都选了他呢? 季霜竹看着他,给出了一个像是玩笑一样的回答。 “因为我要让你成仙。” 成仙? 修仙界这么多人,修炼得道者却是寥寥,很多极具天资的修仙者,最后也是在某个阶段止步不前,直到寿元耗尽含恨离世。他只不过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怎么可能? “仙君,我并不想成仙,也不想成为仙授门的弟子。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拿着近几年攒下的钱置办一些田产,日后娶妻生子做个凡人,并不敢奢求其他的。” “仙君,我志不在此,你们修道不是讲求机缘吗?我没那个道,也没那个机缘,仙君还是放我离去吧。” 说完这一番话,贺元隐偷偷瞥了一眼季霜竹。后者浅绿色的眼眸正盯着自己,没有任何波动。 “仙君……” “你想。” 贺元隐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对方,对方也正看着他。 “你想成仙。” “啊?我不……” “你想成仙,你一定能成仙。” 季霜竹又是用禁言咒把贺元隐的嘴给堵上了,自顾自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季霜竹不会是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吧? 还是说她其实一直都这样?说不过就要用禁言咒堵人家的嘴让对方强行听话? 深夜,贺元隐拿着自己的行李,偷偷摸摸准备离开穆清峰。 他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他只是想要避免上一世的结局,上一世的那些恩怨也就那样了吧,只要他能平安过完这一生就好。 反正季霜竹也不知道在哪,自己偷偷逃走顾及她也不会在乎,或许等她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之后,就会另外找一个弟子,根本不会记得自己。 对,自己不应该留在仙授门。 不应该…… 贺元隐发现自己突然动不了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铃铛声从自己身后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他的目光和与季霜竹的目光相对,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相顾无言,唯有尴尬最深。 “好巧啊仙君,这么晚还不睡吗” “……” 季霜竹不说话就盯着他看,那样的眼神似乎洞穿了他的灵魂。 最终,贺元隐败下阵来。 “仙君,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修仙,你看我连灵根都没有,你就放我走吧。” 自己上一世怎么跑都不见季霜竹出来,怎么这一世季霜竹会这么闲? “仙君,我……” “不,你想成仙,灵根不是问题。” 季霜竹很熟练地捏出一个禁言咒,然后推着被定住的贺元隐回屋去了。 她按着贺元隐坐在床上,双手捏诀,一个翠绿色的光点出现在她指尖。她念了几句贺元隐听不懂的咒,然后把那个光点送到贺元隐额头上。 一瞬间,贺元隐似乎看到有一颗种子落到了自己的丹田里,那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生出的枝干延伸到自己身体每一个角落。 灵根。 上一世自己是吃了季霜竹给的丹药才塑造出了灵根。 贺元隐知道塑造一个灵根有多难,如果灵根随随便便都能塑造,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普通人存在了。他知道季霜竹是修炼天才,但没想到她已经强到一天之内就能造出这样一个完整的灵根。 “灵根有了,你能修炼成仙。” 说完,季霜竹还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结果。 又是成仙,季霜竹怎么就这么想让自己成仙?她不是天道宠儿吗?明明比自己更有机会成仙啊? 季霜竹没解开禁言咒,他也问不出来,只能由着季霜竹摆弄。她把白日里给他的那些小册子放在他面前,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 “练。” “……” 贺元隐发现,季霜竹真的很喜欢强买强卖。 说完,季霜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从自己的储物囊里拿出了一个药丸,毫不客气地塞进了贺元隐嘴里。 贺元隐感到有大量灵力涌入了自己的身体。 按理说灵根刚刚塑造完之后是不能立刻修炼的,因为造出来的灵根太脆弱,哪怕一点微小的灵力都会造成损伤,继而毁掉整个灵根。 可现在涌入贺元隐身体里的灵力岂止一星半点?简直是直接往里灌。而那些刚塑造出来的灵根居然也足够坚韧,能够承受住这样汹涌的灵力。 “轰隆——” 原本安安静静的夜晚突然出现了雷鸣声。季霜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结界便被建立起来,那些雷鸣声也被挡在结界外,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大概一柱香之后,汹涌的灵力平息了下来,贺元隐能感觉到,他已经筑基了。 “……” 很多修仙者穷极一生都摸不到筑基的边,他,贺元隐,就在这样一个准备潜逃的夜晚,被季霜竹强行筑基了。这就是天道宠儿的实力与气运吗? 在这个晚上,贺元隐大受震撼。 季霜竹也探查出来他已经成功筑基。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离开了,离开后还下了个禁制,以确保贺元隐不会继续逃跑,把强买强卖的原则贯彻到底。 不,自己还有机会的。 筑基而已,自己以前也见过很多修士放弃修炼,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对,自己还有机会的,不能放弃希望。 不过今天大概是出不去了…… 贺元隐放弃了今晚趁夜潜逃的想法,收拾收拾回去睡觉了。 或许是那几道天劫雷震的,贺元隐的梦里也有沉闷的雷声。 他看到有一个女人被绑在柱子上,不断有青色的天罚雷打在她身上。 那个女人看不清模样,却一直在怒号着,说什么恨啊爱啊的,总之很凄厉就是了。 自己就站在不远处,很冷漠地旁观着。 看着看着,突然有一道天劫雷向自己劈过来,他心中一惊,然后就醒过来了。 醒来之后贺元隐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立刻想起自己昨天被季霜竹强买强卖的经历。他一骨碌从床上下来,准备推门出去,却发现门根本推不开。 不过自己的禁言咒倒是解开了。 “仙君,仙君你听得到吗?仙君,您放我出去好吗?仙君?” 贺元隐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理他。 是了,上一世也是这样的,这穆清峰名义上有两个人,其实只有一个人。 只是现在穆清峰上有几个人已经不要紧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解决。 修炼狂魔季霜竹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 穆清峰上空的渡劫天雷引来了诸位长老的强势围观。毕竟穆清峰上只有两个人,季霜竹早八百年就筑基了,那能筑基的就只剩下她今天新收的徒弟了。 季霜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明白了。她说的倒是很淡定,但听的人就不淡定了。 塑灵根,强行筑基,都是再凶险不过的事情,怎么在季霜竹这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你啊,师叔以前没跟你说过吗?你不知道这些事有多凶险吗?” 李霜华在季霜竹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外人口中的季霜竹是天才,可只有他们这些和她一同长大的人知道,季霜竹就是傻子。 什么理论基础啊全都不知道,修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修的是个啥。他们怕她这样出问题,耳提面命教了她好久,连廊檐下的鹦鹉都学会,可季霜竹就是记不住。你今天刚教完,隔个两三日再问,就是不会。 李霜华脾气暴躁,每每跳脚,多次用术法直接把那些常识灌到她脑子里,但过两天又是一个脑子空空如也的季霜竹,弄得李霜华在这件事上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算了霜华,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竹。” 百里霜兰坐在季霜竹身边,温温柔柔地把那些问题都跟她讲了一遍。 “……” “行啦师姐,你看小竹子那呆样,肯定又是没记住。” 沈霜玄搬着椅子坐到了季霜竹对面。 “小竹子,你的弟子呢?还活着吗?可有什么问题?” 季霜竹想了想,提出了她的疑问。 “为什么他总是要跑?这是什么规矩吗?” “噗……” 看着季霜竹认真的样子,沈霜玄没忍住笑了出来,百里霜兰也别过头去偷偷笑着。 还能为什么?人家不想拜你为师,是你自己强买强卖,他当然要跑。 “来来来,小竹子,我教你你几个法子,保管你的徒弟再也不跑。” 于是这一整晚,季霜竹都在接受来自沈霜玄的“训徒计划”。 直到天亮,他们也该回去处理自己那处的事务了,这才一同离开了。 季霜竹一个人坐在那开始复盘沈霜玄教给自己的东西。 一个时辰后…… 沈霜玄教自己什么来着? 季霜竹看着屋外的景色,逐渐放空自己。过了一会她才听到贺元隐在叫她,似乎还有气无力地叫救命? 贺元隐有危险! 季霜竹心念一动,下一秒就出现在贺元隐面前。 贺元隐喊了半天,早就已经放弃了,想着是不是等自己变成人干的时候季霜竹才会发现自己。 照着季霜竹深居简出到极点的性子,自己这一世不会是要饿死吧? 所以季霜竹出现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仙君,你能放我出去找口吃的吗……” 一天半了,他昨天还被拉着爬了半个穆清峰,虽然被强行筑基,但还没有辟谷啊! 人是铁饭是钢,他得吃饭啊! “……” 吃饭?饭? 季霜竹自有记忆起便是辟谷的状态,一个人呆的久了,连人要吃饭的概念都没了。 “仙君,我知道你不懂,但你能不能让我先出去吃口东西,我回来再给你解释……” 看季霜竹又呆在原地,贺元隐就知道,自己的话肯定又是刷新季霜竹的世界观了。不过他现在没空等着刷新结束,他需要现在就离开这里。 “吃饭做什么?” 贺元隐上一世和季霜竹做了那么久的师徒,今天才知道,季霜竹这么喜欢不听人说话。 “我还没辟谷啊仙君,不吃饭是会饿的……” “你饿了?” 季霜竹蹲下来,又拿着丹药往贺元隐嘴里塞,这次塞的是辟谷丹。 “不饿了。” 季霜竹自问自答,解决了贺元隐的问题。 看着季霜竹的样子,贺元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仙君,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成仙呢?我只是个凡人啊。” “因为你该成仙。” 顿了顿,季霜竹又补了一句。 “我下了禁制,你逃不掉的。” “……” 看样子季霜竹是要把强买强卖的原则贯穿到底了 “练。” 季霜竹隔空取物,从桌子上拿了本功法怼在他面前。 不能练,练了自己就真的不能离开了!这是自己最后的底线,绝对不能再被突破,绝对不能! 绝对! 贺元隐还是小看季霜竹了。他虽然满脸写着拒绝,但季霜竹是谁啊?仙授门强买强卖第一人!她直接伸出手指点在贺元隐额间,打开册子,按照册子上指引的把灵气源源不断输进他体内,让灵气按照既定的路线在他体内流转。 “够了够了,仙君!我练就是了,我练!” 在季霜竹这种填鸭式的修炼方法下,贺元隐感到自己的境界又有些波动了。照这样下去,这一天结束之后,季霜竹还指不定要把自己填到哪一个境界。自己练的话还能装装样子慢点修炼,然后找机会离开仙授门。 “嗯。” 季霜竹把册子交到他手里,然后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贺元隐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册子。这些册子自己上一世也练过的,只是自己那时什么也不懂,又找不到季霜竹,这册子磕磕绊绊学了一年多才学完。不过说来也是离谱,即便这样,自己的灵力也是蹭蹭往上涨,引得其他人羡慕不已,还以为季霜竹这个修炼天才给他开了什么特殊的小灶。 就这样,在季霜竹的监视下,贺元隐练了一整天。他有意控制,所以这一天下来也没什么收益。季霜竹见此就要伸手给他渡灵力,贺元隐拼死抵抗,经过一刻钟的教学,才让季霜竹明白了什么叫“胖子也不是一口吃出来的”。 自己被灌了那么多灵力下去,体内的杂质也被逼出来不少。他记得附近有一个温泉,准备去洗个澡。 可是…… “仙君,我要洗澡了,您能回避一下吗?” 贺元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跟着自己过来的季霜竹。 “不,你会逃跑。” “您不是下了禁制吗?我能跑到哪里去呢?” “……” “你要逃跑。” 自己就不应该和季霜竹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反正她修无情道,也不会在意这些了。贺元隐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穿着亵衣进了水里,在水里把衣服脱了下来。 季霜竹就坐在温泉边,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季霜竹人长的娇小,脸也显小,明明是一副很可爱的模样,却总是一点表情也没有,浅绿色的眼睛里也总是空洞洞的。坐着不动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修无情道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人脸上总归还是有些表情的,眼中也只是一片冰冷而不是空洞,甚至还有少部分人整日嘻嘻哈哈、招蜂引蝶,丝毫看不出是修无情道的。 季霜竹这样的是特例。 “仙君。” 听到贺元隐叫自己,季霜竹便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仙君您是怎样长大的呢?” 上一世自己成为季霜竹的弟子之后,也曾经到处搜寻关于季霜竹的信息,想要更加了解自己的这位师尊。 他知道季霜竹是被上代掌门捡回来的,捡回来之后就被上一任穆清峰峰主收为徒弟。那时穆清峰还有很多徒弟,并不是这样冷冷清清的。只是她很不合群,总是呆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一个木偶人。 久而久之,就只剩下同为亲传弟子的百里霜兰他们还肯和她玩。只是季霜竹从不下山,每次都是他们寻到穆清峰来把她从屋子里挖出来。说是带她玩,其实也不过是他们闲谈,季霜竹坐在一旁发呆。 百里霜兰跟他说过,说季霜竹很奇怪。明明他们昨日才和她说过什么,第二日再去的时候,她却把昨日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说起来,就连当初记住他们几个,季霜竹也是用了三年的时间,真是不容易呢。 唉,若是在逼自己修仙的问题上,季霜竹也能有这样的记忆就好了。 旁人是这样说,那季霜竹呢?她又觉得是怎么样的呢? 季霜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明明很可爱的动作,只是配着她那副表情,看着有点诡异。 “修炼,修炼,修炼……” 这是季霜竹唯一记得的一件事。 “没有别的事情吗?比如和谁出去玩的?” “……” 看样子百里霜兰他们说得对,季霜竹只记得修炼,别的事情什么也不记得。也不对,现在还多了一项,逼自己修炼。 “那您又为何这样肯定我能成仙呢?” “……” 季霜竹又一次摆出了放空自己的样子,因为她把目光移开了。 唉,果然,季霜竹收自己做徒弟,其实就是走火入魔之后的失心疯吧。 贺元隐看着季霜竹,她的眼睛是很罕见的浅绿色,既空洞又纯粹,像是婴儿一样。只是婴儿的眼中还有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还有这个多彩的世界。可季霜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似乎对这个世界一点眷恋都没有。 或许传言说得对,季霜竹是不小心从仙界掉下来的小仙女,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到仙界去,所以才会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都没有吧? 不过她总是这样笃定自己能成仙,不会是想要回到仙界的时候把自己带走,让自己回仙界去给她当小跟班吧?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 考试太多,事情也多 更新会很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拾遗阁 经过一个月的勤学苦练,贺元隐的修为,从月初的筑基初阶,上升到了筑基初阶。对,就是在原地踏步,连那本心法他都是一页没看的状态。 按理说季霜竹是不会放任贺元隐这种偷懒行为的。 但,季霜竹被贺元隐挟制住了。 贺元隐发现,季霜竹记性不好。而且除了修炼这种事,季霜竹在别的事情上总会是依着他的,于是…… “仙君,你看啊,只有我一个人背心法实在是太无聊了。不如您陪着我吧,您背一页,我就背一页,可以吧?” 季霜竹听到这个提议之后,眼睛向下看不再说话。贺元隐知道季霜竹眼睛向下看的时候就是在思考,所以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季霜竹的答复。季霜竹想问题总是很慢,过了一会才答应了,同时也进了贺元隐挖的坑。 谁能知道,修炼天才连一页心法都背不下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炼到这一步的。背不下来的时候季霜竹的眉头会微微皱起,而贺元隐脸上则带着得意的神色看着季霜竹。 虽然这样不太好就是了。 贺元隐见着季霜竹彻夜不眠在那里背心法,可奇怪的是,哪怕季霜竹刚背完就要来找贺元隐背,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季霜竹也会一下子愣住,然后慢慢皱起眉头。 或许是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吧,让自己能离开仙授门。 于是乎,贺元隐愉快地摸鱼一个月。 但他在穆清峰也不是一直摸鱼。 因为这个协议,季霜竹不仅不像上一世那样几年都看不见,反而日日都跟在贺元隐身后,像是小跟屁虫一样。 贺元隐发现,季霜竹或许是真的只会修炼。她不会背心法,也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知道上一世她一个人待在屋里的时候,是怎样照顾自己的。 贺元隐摇了摇头,赶走了正准备在季霜竹头上筑巢的鸟儿。季霜竹抬头看了一眼,晃了晃脚,又低下头去背心法了。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季霜竹在贺元隐心里的形象已经变了。以前季霜竹在他心里,是冰冷无情、高高在上的仙君。现在,则更像是一个可爱的小朋友。 刚开始和季霜竹搭话的时候,他就发现季霜竹总是向上看。在看什么呢?他总是这样想,后来他明白了,她不是在看什么,是没听懂他说的话。她听不懂的时候不会问出来,只是微微抬头向上看,如果不是在白天,你或许会以为她是在占星。 “仙君,如果我说什么您没听懂的话,您可以说出来的。” 也是因为这样,贺元隐发现,季霜竹对于世界的认识极度贫乏,她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这让她与正常人的世界隔绝开来。 怪不得季霜竹从不离开穆清峰。 因为有贺元隐日日陪着,季霜竹才开始又了一点正常人的样子。也因此,当百里霜兰来穆清峰探望她,见到季霜竹与她主动打招呼的时候,一度以为季霜竹被人夺舍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百里霜兰拉着贺元隐到一旁说悄悄话,季霜竹则坐在椅子上,晃动着脚,吃着贺元隐做的点心在那里背心法。 据百里霜兰说,这些东西他们教了好久,可是季霜竹从来都不记得,没想到贺元隐在穆清峰上待了一个月,季霜竹居然还学会了。 贺元隐也没觉得什么,不过教几回季霜竹便记住了,也没百里霜兰说的那么困难。 百里霜兰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一样,看了看他,而后下山走了。等到晚上的时候,百里霜兰又回来了,不过是来找他的。 经过他们师兄妹几个的商议,他们希望让贺元隐能多教一些生活常识给季霜竹,不要让她一直这样懵懵懂懂。 “可是我并不想留在仙授门,我已经和仙君说好了,若是七日后她还是背不出来,就要放我离开。” “是,我们这样,确实会有一些自私……”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只有你能……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要一年,就一年好不好?一年之后,我们会让你离开仙授门的。就算阿竹不许你走,我们也会帮你的,就一年,嗯?” 因为季霜竹什么常识也没有,所以总是与人格格不入。虽然季霜竹很厉害,但总有一些用武力也无法避免的伤害。为了保护她,只能让她一直留在穆清峰。好在她也不会不开心,一直安安静静留在穆清峰。可也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这样吧?眼下这境况出现转机,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 “就一年,一年。” 百里霜兰看着他,伸出手比了一个“一”,眼神也很是真诚,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年的话…… 贺元隐想起了上一世季霜竹救他的样子,想起了季霜竹呆呆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 “那好吧,不过说好了,就一年。一年之后你们必须让我离开仙授门。” 算了,多留一年,只当是偿还上一世的恩情吧。 “成交。” 因此,贺元隐和季霜竹的赌约内容又改变了。 贺元隐拿着百里霜兰他们送来的那些“教材”,与季霜竹约定,等季霜竹能学完这些的时候,他才会继续修炼。 “……” 季霜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灵力就要点在他额间。 “仙君,会死人的。” 这是贺元隐骗她的,他仗着季霜竹理论知识为零,骗季霜竹强行给人渡灵力是会死人的,上次是因为他命大才没事,以后就不能这样做了。 季霜竹眼神向下瞟了一眼,默默收回想要渡灵力的手,过了一会才点头同意了贺元隐的提议。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师傅啊?” 李霜华颇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的贺元隐和季霜竹,前者正一本正经地教着一些生活常识。 “他是。” 季霜竹记得这个,教别人的是师傅,学东西的是徒弟,贺元隐之前教过她的。 “我是徒弟。” 季霜竹又补了一句。 “唉……” 李霜华揉了揉额角,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季霜竹最近傻的愈发厉害了。以前是无缘无故犯傻,现在是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地犯傻。 “随你便吧,这几日我们有事要忙,不能经常来看你了,你……” 李霜华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摇头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我说的不对?” “呃……这很难界定啊仙君……” 季霜竹不能思考太复杂的问题,贺元隐也不想因此让季霜竹刚构建起来的世界观再次崩塌,便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季霜竹抬头看了看天,看够了便继续低着头看书了。 三日后,一大清早季霜竹便出现在贺元隐屋子里,把他直接从床上薅了起来。 “仙君,您这是做什么……” 贺元隐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在一旁正襟危坐,神色认真地看着他穿衣服的季霜竹。 “拾遗阁今天开,你有一把剑在那。” 拾遗阁中有很多上古时期遗留的神器,琼华宴结束后一个月,仙授门便会开启拾遗阁,让新的内门弟子与亲传弟子进去,若是有仙缘,便能得到一件神器,不过很少有人能得到神器。 上一世季霜竹只是给他一张纸条,让他自己去拾遗阁,他在那里得到了他的佩剑,成为了别人口中有仙缘的人。 自己这一世本无意于修仙一途,又何必还要去拾遗阁呢? “仙君,我……” 穿完衣服,贺元隐刚想说些什么拒绝的时候,季霜竹便把禁言咒下在他身上了。 贺元隐:…… “走吧。” 贺元隐被季霜竹拉着,一路走下了穆清峰,经历了各种目光的洗礼,在贺元隐以为自己即将当场暴毙的时候,他们走到了拾遗阁。 拾遗阁外围了很多人,有新弟子,也有看热闹的,几位长老站在拾遗阁前。看到季霜竹也来了,他们也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而贺元隐则引起了更多人的注目。谁不知道季长老收了一个杂役做亲传弟子?他们都很好奇,得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季长老下山,还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收徒。 可现在看来,除了生得好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该有一把剑。” 季霜竹伸手一指,贺元隐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拽到了拾遗阁门口。 “可是阿竹,他不是不想修仙吗?不如再等等,等到明年,若是他主意改了我们再让他来拾遗阁好不好?” 百里霜兰还记得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也看到了贺元隐投来的求助的目光,便上前想要阻止季霜竹。 可惜,季霜竹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格外地有主见。伴随着一声“他想”,贺元隐被季霜竹推进了拾遗阁,门在他身后“啪”一声关上了。 拾遗阁里只有他一人,门开合时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整个拾遗阁里静悄悄的,仿佛有一段时光被困在这里。 突然,这段时光仿佛被他惊醒了,发出了嘁嘁喳喳的声音。 “他来了,是他来了……” “真的吗?我以前只听过,从来没见过呢……” “生得可真好看啊……” “它呢它呢?它不是一直念叨着他吗?怎么还不出来?” 十七 上一世也是这样,当时他以为不管谁进来都能听到这种声音。可是后来他才发现,似乎只有自己听到了这些说话声。 没一会,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嗡鸣声。随后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就出现在他面前。 十七。 上一世也是这柄剑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拿到这把剑之后很开心,但想了很久也没给它想出一个好听的名字,便干脆学着季霜竹的佩剑十三,将这把剑命名为十七。 不过虽然是剑,但却更像是狗。它悬在半空中,围着贺元隐绕了好几圈,最后兴奋地在贺元隐面前左摇右晃,等着贺元隐来拿它。 “抱歉,我并不想修仙,所以没办法带你走了,你还是留在这里,等着更适合你的人来带你走吧。” 贺元隐说完就要走。 可是十七却不乐意了,它一个神器可听不得这种话。它晃了晃,“嗖”一下飞到了拾遗阁门前,挡住了贺元隐的去路。 “你是神器,能听懂我说什么吧?回去吧。” 贺元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上一世自己就知道十七是能听懂人言的,现在也是能听懂的。 十七晃了晃,飞到贺元隐手边蹭他的手,想让贺元隐伸手拿住它。 “别闹了,快回去吧。” 贺元隐用另一只手把十七推到一边,要推门离开。 十七被推出去后,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铮鸣声,似乎是生气了。它的剑身从剑鞘里飞出来。剑鞘封条似的贴在了拾遗阁的门上,剑身则向着贺元隐手上使劲。见贺元隐始终不愿意松手,十七干脆直接在贺元隐手上开了个口子,想要借着流出来的血直接结契。 但因为被季霜竹的玉铃铛坑过一回,贺元隐眼疾手快捂住了伤口,让十七没有机会。 十七应该是季霜竹的佩剑,这强买强卖的思想路子和季霜竹如出一辙。 见偷袭失败,十七居然发出了委屈的“呜呜”声,让贺元隐很是无语。你是神器啊,不是狗。 “我不想修仙,只想做个普通人。你跟着我要去做什么呢?劈柴?打猎?你一个神器不觉得委屈吗?算了吧,快放我走吧。” 十七不听,剑鞘依旧贴在门上,它自己依旧委委屈屈围绕着他发出“呜呜”声。 “呀,被抛弃啦……” “真可怜啊……” “等了那么久呢……” 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又响起来,伴随着十七“呜呜”的声音,贺元隐觉得自己像是抛妻弃子的人渣,现在自己的糟糠之妻在自己面前呜咽,而其他看热闹的人则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拾遗阁的神器怎么这么八卦? 很快,贺元隐的时间到了,拾遗阁的门自动打开,十七也没办法再把贺元隐强留在这里。 “剑呢?” 刚一出门,贺元隐就接受了来自季霜竹的疑问。 “仙君,我实在没有仙缘,你看,没有神器愿意和我走的。” 为什么季霜竹会这么笃定自己能拿到神器? 季霜竹看看贺元隐,又看了看拾遗阁,眉头又皱了起来。 “小竹子,拿不到神器是常有的事,不是谁都像你那样都能拿到神器的。” 沈霜玄拍了拍季霜竹的肩膀,把陷入沉思的季霜竹推到一边,让其他弟子继续进入拾遗阁。 季霜竹仿佛受到了什么很大的冲击一样,坐在拾遗阁前不愿意走,时而低着头不知想什么,时而抬着头眼神空洞在那发呆。 百里霜兰他们小声议论着,说是不是因为贺元隐没拿到神器,季霜竹受到了什么刺激,毕竟之前她那么强调贺元隐会成仙。 贺元隐倒觉得这样也好,说不定季霜竹受刺激脑子清醒了就不会逼着自己修仙,而是放自己离开了。 “你就是小师叔新收的亲传弟子啊。” 贺元隐抬起头,看到自面前的粉衣少女时,心脏便像是被谁一下子抓住了一样。 面前的少女生得很娇媚,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 宁蕖,仙授门掌门的亲传弟子。 上一世她对自己很好。自己从杂役成为季霜竹的亲传弟子,遭到了很多人的嫉恨,经常被人排挤欺负,是宁蕖出面为自己说话,平时也经常照顾自己。 但上一世也是她和掌门一起,夺走了自己的内丹,诬陷自己是魔族余孽。 “他是……你夺走……成仙……” 上一世自己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听到过宁蕖甜美的声音。她那时候脸上也带着这样甜美的笑容,只是眼中蕴含着浓重的恨意。可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舒服吗?” 宁蕖伸手过来想要摸摸他的额头,他下意识地躲开了。宁蕖也不在意,脸上依旧带着笑收回了手。 “我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你应该叫我师姐的。” “季师叔是很不好相处的人,你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上一世宁蕖也是这样对自己说,可是最后也是她害死了自己,害死了季霜竹。 “多谢师姐。仙君她……穆清峰上很好,不劳师姐费心。” 总之,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 虽然这样想,虽然以前也想过不去追究上一世的恩怨。可是当宁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上一世所有的不解、怨恨、愤怒又一齐涌上心头,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那些情感。 “是吗?那就好。” 后面有人叫她,宁蕖跟他挥了挥手,回身去找她的同伴去了。 季霜竹依旧坐在拾遗阁前,贺元隐甚至想着不如趁现在逃跑好了。只是他刚走几步就有一股力量把他拽回去了。 好吧,看样子季霜竹没有忘记他。 唉,修仙就要一辈子和仙授门绑在一起,不修仙就会被季霜竹玩弄于股掌之间,做人好难。 一直等到所有新弟子都试过一遍,人群都散去之后,季霜竹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一挥就把贺元隐拽到她面前,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他进了拾遗阁。 “又来了又来了……” “这回有一个漂亮姑娘呐……” “漂亮是漂亮,可是总觉得哪里奇怪呢……” “是哦,是哪里呢……” 刚一进来,拾遗阁里就又响起了说话声,而十七也很快就出现了。 “拿着。” 季霜竹看着他,指着飘在半空中的长剑。 “不要,这不该是我的。” “……” 季霜竹和贺元隐对视了半晌,十七在旁边发出委屈的声音。过了一会,贺元隐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伸手去拿长剑。 救命!又来了!季霜竹到底是有多爱强买强卖啊?! 十七可不管这是不是强买强卖,看见贺元隐伸手了,便美滋滋地飘过去和他贴贴,青光一闪,十七就成功和他结契了。 “走吧。” 守在外面的几位长老看见贺元隐手中的剑的时候,都有点小惊讶。 “小竹子,你不会是强行从拾遗阁里抢了把剑吧?” 沈霜玄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若不是旁边李霜华表情凶恶,只怕他就要笑出来了。 “我没有,这就是他的。” “他之前出来可没有这把剑。” “对,可是现在有了。” 李霜华语塞,表示不想再和季霜竹交谈了。 “既然拿出了,那就这样吧。元隐,你带着阿竹回去吧。” 于是,第二天仙授门又传开了,说季长老帮自己的亲传弟子从拾遗阁里拿到了神器,又引起了众人的一阵嫉恨。 不过贺元隐并不知道,他还在穆清峰上教季霜竹生活常识呢,同时也算是自救吧。 “仙君,让别人做事的时候,一定要先问问别人喜不喜欢,如果对方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强迫对方去做了,不然会让对方难过的,您记住了吗?” 就比如现在,我不喜欢修仙,您就不要继续逼着我了。 “……”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什么是难过?” 贺元隐看着季霜竹那双平静的眼睛,心里感到奇怪。从来没听说修无情道会让人失去情绪啊?难不成季霜竹修的是什么特殊的心法? “嗯……当你看到什么东西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变得更加有色彩了,那你就是喜欢这个东西,不喜欢就是和他反过来的。” “难过就是你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好了,什么都失去了色彩,喜欢的东西也失去了色彩,开心就是和难过相反的。” 大概解释了之后,季霜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明白了吗?仙君?” “喜欢,就是看到他的时候,世界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吗?” “对。” “那这样的话,我喜欢你。” 啊? 贺元隐愣住了,季霜竹刚才说什么? “我喜欢你,你在我眼里有不一样的色彩。” 季霜竹看着贺元隐。 以前她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她也一直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可是有一天,一个声音告诉她去后山的某一棵树上坐着,然后她遇到了贺元隐。 贺元隐是彩色的,他身上有很多她从没见过的颜色。 如果这样的话,那自己就应该是喜欢贺元隐的。 笑容 “咳……是吗?哈哈哈……我也喜欢仙君,咱们来学别的吧。” 贺元隐有些慌张地合上手里的册子,又拿了另一本来。 不过季霜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喜欢他?他们之间相处不过一月有余,她平时也总是傻呆呆的样子,喜欢他? 那上一世救他也是因为喜欢他吗? 不对,想什么呢?上一世他们只见过三面,哪里来的喜欢呢?更何况上一世的季霜竹大概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吧。 或许是因为季霜竹白日里那句“喜欢”过于震撼,贺元隐晚上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羞羞怯怯地对对自己说喜欢自己。 但自己很冷淡地拒绝了,对方愣了一下,而后眼泪汪汪地跑开了。 “真伤心,你再这样下去,天上就要没有喜欢你的仙子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沈霜玄…… 贺元隐回头看了看,只是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身后人的样子。 “你就守着这片竹子林过一辈子吧。” 竹子林? 他环顾四周,他确实身处在一片竹林中。竹林苍翠,满眼的翠色似乎要把人吸进去,宁静平和的氛围,让贺元隐觉得一辈子留在这里也好。 突然,季霜竹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冰冷的,毫无波澜的浅绿色的眼睛盯着他瞧。 被那双眼睛盯得背后发凉,贺元隐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却发现季霜竹正坐在自己床边盯着自己。受到惊吓的贺元隐猛一起身,脑袋直接撞在了床柱上。 “仙君……这么晚了您做什么啊?” 季霜竹没说话,她站起来环顾四周,而后闭上了眼睛。 “十三。” 一柄长剑应声而出,如同一道青光一闪而过。片刻之后,十三又回来了,剑尖上却多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那小东西像是老鼠,被十三捅了个对穿还没彻底死掉,在剑尖上发出最后的哀嚎。 这是食梦鼠,以梦境为食,对人没什么伤害,甚至可以说很怕人。只是这只被抓到的食梦鼠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看起来很凶狠,也比正常的食梦鼠大了一圈。 季霜竹从十三上取下食梦鼠,什么也没说,吹熄了贺元隐屋中的烛火便离开了。弄得贺元隐觉得刚刚那一切也是一场梦。 第二日,贺元隐下山去拿东西的时候才听闻,昨晚居然有魔物入侵了仙授门。入侵的魔物是一些沾染了魔气的食梦鼠,他们制造出梦魇,让许多人深陷在梦境中无法脱离,现在还有好多弟子没有醒过来。 难不成,自己昨晚的奇怪梦境是因为魔化的食梦鼠? 想起梦里季霜竹的样子,是季霜竹救了自己吗? “小师弟,又见面啦。” 在穆清峰山脚下,贺元隐见到了宁蕖。 她来这里做什么?他只是简单问了下好,就看着宁蕖,等着她说明来意。 “师尊叫我来给季师叔送东西啦。可是穆清峰那么高,又没有传送阵法,我不想爬山嘛。正好小师弟你要回去,就帮我把东西带给季师叔吧。” 宁蕖说着就把一个小盒子塞进了贺元隐怀里,还不等贺元隐说什么就跑开了。 掌门? 真不想和这对师徒扯上什么关系…… 他下山去拿东西的时候季霜竹就坐在池边看鱼,等他回来了,她还用着同一个姿势在池边看鱼,真不明白季霜竹每天都在想什么呢? “仙君,我从山下拿了点心来,要吃点吗?” 他知道季霜竹早已辟谷,不吃东西也没关系。只是季霜竹每次吃点心的时候,脸上多少会动一动,还能看出来有点人气,所以他总是会无意识地对她进行投喂。 季霜竹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很听他的话,他叫她吃,她就会很顺从地从盒子里拿出点心来吃。 “仙君,你喜欢吃这些点心吗?” “嗯,喜欢。” 虽然嘴上说着喜欢,但季霜竹的眼睛里依旧毫无波澜,看起来就像是在敷衍他一样。 “仙君,你会笑吗?” “笑?” 季霜竹停止吃点心的动作,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天上。 “就是这样。” 贺元隐看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季霜竹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好吧,自己就不应该做这些奇怪的事情。贺元隐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搞不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你想看我笑吗?” “嗯……有点……” 季霜竹很漂亮,如果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呢?他从来都没见过季霜竹笑起来的样子。 季霜竹听了便不再说话,低下头不知道想什么去了。贺元隐也没什么话说了,两个人就坐在池边谁也不说话。直到池中的鱼突然甩出一个水花,贺元隐才从发呆的状态里醒了过来,想起来自己手里要给季霜竹的东西。 季霜竹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是一些灵石、珠玉、法器一类的东西,季霜竹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送回了贺元隐手里。 “给你了。” 给我? 贺元隐突然想起上一世季霜竹险些搬空穆清峰的壮举,觉得这一小盒子东西也不算什么了。算了,就当自己帮她先收着,等他走之前再还给她吧。反正现在还给她她肯定不会要。 晚上,贺元隐又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季霜竹居然变成了一个只有自己手掌大的小人,被自己托在手里。梦里的季霜竹虽然很小,但看着有人味儿多了。 梦里自己也对着这个缩小版季霜竹,教她怎么笑。手里的小人脸上出现好多扭曲的表情,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丧气地垂下了头。 “没关系的,看着我,我一定能教会你。” 自己伸手碰了一下季霜竹的头,声音里带着笑意。季霜竹也抬起头,继续做着许多奇怪的表情跟他学怎么笑。 贺元隐呆呆地看着,总觉得这场面莫名的熟悉。 并不是因为自己白日里也做过这样的事,而是有另一种熟悉感。 是什么呢? 贺元隐呆呆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景色都开始消失,自己即将被一片阴影吞没。 “贺元隐。” 手里的季霜竹突然出声叫自己的名字,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样子。 贺元隐睁开眼睛,季霜竹果然又坐在自己身边,青竹一样的十三正悬在自己床边。 今天是又有被魔化的食梦鼠了吗? 贺元隐想用力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低头看时,才发觉十三不是抓住了食梦鼠。 十三钉住的是自己的手。 “……” 啊这,这又是哪一出啊? 虽然自己手被钉住了,但没流血,也没觉得疼,大概是季霜竹弄的吧。 “仙君,怎么了?” “你身上有魔气,你遇到魔族了?” 刚刚筑基的贺元隐看不到,他的手上弥漫着黑气,此刻,那些黑气正从伤口里溢出,被十三一点点吞噬。 魔族?自己今天见到的,除了内务堂的师兄,就是山下遇到的宁蕖。 宁蕖?自己上一世就是被她诬陷为魔族,难不成她自己就是魔族? 季霜竹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伸手将十三从贺元隐手上拿下来,原本被十三钉住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青色纹路。 她手上捏诀,十三就变成了一根通体苍翠的木簪。一直被他装在剑匣里尘封的十七也被召唤出来,被她变成了一个扳指。 神器认主之后就不再听别人使唤了,季霜竹是怎么控制十七的? “给你拿着,别离身。” 做完这些,季霜竹又拿起白天宁蕖送来的盒子带走了。 看着又一次如同田螺姑娘般消失的季霜竹,贺元隐觉得有些离谱。 自己上一世也曾遇到过危险,可是为什么那时候季霜竹从来没有出现呢? 而这一世,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遇到了危险,季霜竹就已经知道了。 这是什么原理? 还没等贺元隐想明白,原本已经离开的季霜竹又回来了,她站在贺元隐面前盯着他看。 “仙君……您还有什么事吗?” “……” 季霜竹没说话,只是脸上突然出现了很奇怪的表情,挤眉弄眼的样子,和梦里那个小小的季霜竹很像。 “……” 季霜竹在做什么?她不会也被什么魔物附身了吧? 贺元隐有些惊恐地看着季霜竹做了一系列奇怪的表情,最后归于原样,季霜竹又变成了以前的季霜竹。 “我不会。” 什么? “我不会笑,你再教我一遍。” 原来她刚才居然是在练习怎么笑吗? 贺元隐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只不过随口说一句,季霜竹居然连这样的话都会放在心上吗? “得罪了仙君。” 贺元隐从床上下来站在季霜竹面前,伸手在她脸上弄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季霜竹的皮肤很好,摸起来像是光滑的玉石,还有一点凉意。 “这样就是笑,仙君你能感受到吗?” 贺元隐松开手,被他摆出来的很奇怪的微笑从季霜竹脸上消失了。季霜竹垂下眼睫思考了一会,之后便化作一股轻烟消失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了,我又可以了! 对峙 第二日,墨阁长老带着他阁中弟子来了穆清峰,是为了这两日魔族入侵的事情。 仙授门外有一层结界,由墨阁负责。这个结界可以将魔族邪祟阻挡在外。现在接连两日出现魔族伤人的事情,墨阁担心是哪里的结界出现了漏洞,今日一大早就开始四处排查。 墨阁长老来的时候,季霜竹不知道去了哪里,穆清峰上只有贺元隐一个人,便只能由他带着墨阁四处检查。 不过季霜竹就是在这个活也是贺元隐的,毕竟季霜竹大概现在都不知道穆清峰上有什么东西。 队伍里有一个小姑娘,做一些打下手的工作,当墨阁长老和弟子忙着检修的时候,她就和贺元隐站在一边看着。小姑娘年龄小,又是自来熟,渐渐开始和贺元隐搭话。 从他的姓名年龄家世,到每天吃什么吃多少,事无巨细,也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话说。 小姑娘也觉得自己有点话多停了一会,可是没办法嘛,谁叫她好奇呢?谁不知道贺元隐是在琼华宴结束之后才被收为亲传弟子的,而且他之前连仙授门的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只是个没有灵根的杂役。可是短短一天,他不仅有了灵根,还直接筑基了,简直像是话本子里的主角一样。 不过她最好奇的还是穆清峰的主人季霜竹。 她刚成为内门弟子的时候就听师姐与她说过,说长老里面,百里长老性子最是温和,沈长老和弟子们处的最好,李长老的脾气最暴也是最护短的……而季长老是最神秘的。毕竟内门弟子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季长老,季长老终年在穆清峰上,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有人说,季长老凶神恶煞,生着三头六臂,是个不会说话的野人;也有人说季长老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只是不喜欢与人交流;还有人说,季长老气质出尘,冰肌玉骨,是个仙女一样的人…… 她听过好多传闻,可是从来没见过眼下季长老的亲传弟子就在自己面前,自己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不好好问一问呢? 季霜竹是什么样的人? 季霜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厉害到仙授门没人能打过她;她是一个很喜欢强买强卖的人,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让他修仙。 但更多的,季霜竹是一个很笨的人。笨到一页心法都背不下来,笨到对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知道,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笨到不顾一切也要救自己…… 这样想的话,自己不在的时候,季霜竹是怎么过的呢? 贺元隐越想越多,根本没有理会小姑娘在一旁的催促。 最后还是墨阁的长老出声制止了她,叫她不要总是问东问西的。 她们这些小丫头都八卦的很,捕风捉影的能力一等一的厉害,你给她们根木头,她们都能给你形容出来一座宫殿。今日得了点季霜竹的消息,明日就能编个话本子出来。 谁不知道长风阁的李霜华最是护短,要是日后从墨阁里传出什么关于季霜竹的闲话,那他这墨阁可是要“热闹”一段时间了。 墨阁长老因为忙着检修结界,所以他不会知道现在议事厅里有多热闹。 掌门的亲传弟子宁蕖,被穆清峰长老季霜竹一把子捆了扔进议事厅,说她勾结魔族。 而被捆了的宁蕖,明显是被下了禁言咒,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别的长老,用眼神表示自己的冤枉。 “阿竹,这是怎么回事啊?” 季霜竹简单说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然后把宁蕖送过来的盒子取了出来,那盒子上有着很明显的被魔气附着的痕迹。 “这盒子上附了魔气,贺元隐筑基的水平阻挡不了,被魔气侵蚀了。” 说到这,季霜竹又看向了宁蕖。 “盒子是你送来的。” 季霜竹的意思很明显了,盒子是她送来的,她没事,接手的贺元隐却出了事,所以一定是宁蕖做了什么。 只是宁蕖被禁言咒束缚着,什么都说不了,只能一边哭一边摇头。最后还是百里霜兰叫季霜竹先解开禁言咒,看看宁蕖要说什么。 “我没有!我怎么会和魔族勾结?我是在盒子上做了点手脚,可也只会让他全身发痒而已,我发誓我只是想捉弄他一下没想过要害他。” 据宁蕖说,她下山的时候在山下的游方道人手里买了一种药,碰到之后就会浑身发痒。她觉得好玩,便买来想要捉弄人。正巧新得了一个生的好看却又很无趣的小师弟,所以她才想要用这个药粉逗一逗他。 “我没说谎,不信的话,各位长老大可以用搜魂术看看,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搜魂术对人的身体伤害极大,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弄成傻子。所以一般不会轻易使用。可是季霜竹才不管那些,她也不清楚那些后果,既然宁蕖提出来可以用搜魂术,那她就用搜魂术。 见季霜竹下手那么干脆,百里霜兰觉得,下回再审什么犯人的时候,决不能让季霜竹离得太近,不然万一犯人说了什么天打雷劈的话,季霜竹可能真的会直接用雷法把人给劈了。 搜魂结束,宁蕖也直接晕了过去,但季霜竹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她依旧没有松开宁蕖身上的绳子,只是站在那盯着她看。 搜魂术看到的东西无法共享,他们也不知道季霜竹看到了什么,季霜竹又一直不说话,弄得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十三,你又在做什么?” 一个颇有些无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进来。 “掌门,你可算是出来了。” 看见来人,百里霜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来的正是闭关许久的仙授门掌门,韩霜离。 在贺元隐出现之前,整个仙授门最能让季霜竹乖乖听话的,就是韩霜离。至于为什么,因为韩霜离是仙授门唯一一个能跟上季霜竹脑回路的人,虽然大家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季霜竹没有回答韩霜离的话,只是低着头坐在自己位置上,谁都不理会。 百里霜兰把事情经过简单复述了一下,韩霜离沉思了一会便走到季霜竹面前。 “小十三,你是因为此事就怀疑宁蕖和魔族有关联吗?你既然已经用了搜魂术,那你可看到什么宁蕖和魔族勾结的证据吗?” 季霜竹不说话,看着门外晃了晃脚,传出几声细微的铃铛声响。 “小十三,我不过闭关了一段时间你就收了徒弟,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呢。不如你现在把他带过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 远在穆清峰收拾屋子的贺元隐,突然看到一片竹叶飘飘荡荡飞到了自己面前,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个和季霜竹一模一样的小人。小人站在自己面前,板着一张小脸告诉他去议事堂,然后又变成了一片竹叶。 去议事堂?他去议事堂做什么? 不过说起来,季霜竹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给人传音的吗?想起那个小人,贺元隐不禁觉得好笑,把那片竹叶小心翼翼收起来之后,便向议事堂去了。 还没等他踏进议事堂的门槛,就有一道金光向他扑来,把他绑的严严实实。 季霜竹皱着眉头看向韩霜离,想要动手放开贺元隐,却被韩霜离拦住了。 “别担心小十三,我只是问一些事情,问完就会放开他的。” 被捆住贺元隐抬起头,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韩霜离。 上一世挖去自己内丹,诬陷自己是魔族的仙授门掌门。 韩霜离也冷着脸看他,开始问他一些问题,问他是哪里的人,怎么来的仙授门,怎么遇见了季霜竹,怎么成了她的亲传弟子。话里话外都流露着一种,贺元隐是一个要引诱季霜竹的坏人的意思。 韩霜离问了半天才停了下来,开始从头到脚打量贺元隐。打量完之后,突然一伸手,一道灵气径直打向贺元隐的丹田,若是打中了,贺元隐丹田里被季霜竹强行弄出来的内丹肯定会碎掉。好在季霜竹及时拦住了那道灵气,挡在了贺元隐面前。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韩霜离,浅绿色的眼睛里一片冰冷。坐在一旁的百里霜兰看着她,只觉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季霜竹了。 不像平日里有些傻呆呆的,而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感觉,仿佛他们都是她的敌人一样。 “小十三,你的修为在我之上,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这孩子有问题。” “以你的修为,你一定能看出来,这孩子是个魔修!” 韩霜离此话一出倒是让在座的长老都有些震惊。 也不怪他们会感到震惊。仙授门的长老们多在金丹后期或元婴初期,若是想要辨别魔气,修为最起码要到元婴后期。韩霜离虽然没到元婴后期,但他的法器“菩提”能够辨别魔气,因此韩霜离也有了这样的能力。 至于季霜竹,她的修为早就是大乘后期了,差一步便能飞升,也因此才会被人说是天道宠儿。 如果韩霜离都能看出来,那季霜竹就更能看出来了。可是季霜竹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要收一个带着魔气的弟子做自己的徒弟?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你们不要为了我打了啦 季霜竹:??? 季霜竹: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贺元隐: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喜欢的话可以给个收藏嘛,爱你~ 信任 这孩子是魔修! 上一世贺元隐也曾经听过这话。在那之后,自己就被投入仙授门的牢狱里,受尽了折磨之后被挖去了内丹。 只是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是魔修呢? 他按照仙授门的心法修炼,那颗内丹安安静静地在自己丹田里,他从没感受到魔气,为什么韩霜离说自己是魔修?他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凭什么这样说自己?难道这一世,他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就要想办法挖去自己的内丹吗? 贺元隐费力地抬起头,只能看到面前季霜竹浅绿色的裙角。 上一世自己被诬陷为魔修的时候,季霜竹还不知道在哪里,这一世却站在自己面前护着自己,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两世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他不是魔修。” 季霜竹声音清脆,声音里透着冰冷。和在穆清峰那个说话总是有些迷糊的季霜竹完全不同。 季霜竹素手一挥,十七就极为乖顺地到了她手里。 “神器不会选魔修当主人,拾遗阁的神剑选择了他,那他就不是魔修。” 真是难得听到季霜竹能有理有据的讲话,往常季霜竹与他讲话的时候,不是如懵懂稚子般不明不白的话语,就是包含着强买强卖的命令。这样逻辑清晰的时候真是少有。贺元隐此时内心极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想法。 十七也飞到贺元隐身边,像小狗那样左摇右晃与他贴贴,试图让韩霜离明白他有多喜欢贺元隐。 “神器遇到些微的魔气都会有反应,师兄师姐们都有神器,他们也都见过贺元隐。可是谁的神器都没有反应,师兄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能直接辨别魔气。他是不是魔修,我自然知道。” 堂下,季霜竹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话里对于贺元隐的信任再明显不过。 堂上,沈霜玄摇着扇子,心里想着季霜竹今日说的话,比她之前一年的话都多,看样子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徒弟,到时候如果他们要把贺元隐从她手下弄走,只怕会很困难。 不过这到时候也只是百里霜兰他们要头疼的问题,自己可不能看着贺元隐被赶出仙授门。 “小十三,菩提也是神器,它也能辨别魔气,它会撒谎吗?” “它老了,不好使了。” 季霜竹直截了当地否认了韩霜离的观点。 若不是被捆着,贺元隐真的很想笑出来。这才是季霜竹的本色吧,总是说一些不讲道理的话。神器老了?真亏她说得出来。 “师兄不如把菩提拿出来,让它再看看,看看贺元隐到底是不是魔修。” 迎着季霜竹的目光,韩霜离将菩提拿了出来。 韩霜离的法器菩提是一根长笛。她飞到贺元隐身边,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是有点什么反应,但反应立刻消失了,反而和十七一样,和贺元隐贴贴。 韩霜离:…… “师兄这样可以放心了吗?贺元隐接连两日被魔气侵蚀,身上带了魔气不是很正常吗?师兄你怎么能因此就说他是魔修?” “那小十三你又怎么能说宁蕖勾结魔族?” “我看过了,是我冤枉她了。等她醒了我会和她赔罪的,我让她对我搜魂也可以。” 韩霜离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叫她带着贺元隐回去吧。等他们走了,韩霜离才看着百里霜兰他们,问他们怎么不拦着季霜竹,就这样任由她收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凡人做弟子。 百里霜兰他们也觉得无辜,他们能怎么办?他们合起来都打不过季霜竹一个人,还能管住她? 另一边,季霜竹带着贺元隐往穆清峰走。季霜竹和别人不一样,她不会用传送阵,甚至根本不知道那是啥,没人提醒根本不会御剑,所以出行方式都是步行。 前几次她步行的时候人少,但这一次正赶上午休,人来人往的,于是仙授门季长老的真面目终于被揭开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季长老是天道宠儿。修为逆天就算了,生得也那么好看,跟仙女似的。不过看起来冷冰冰的,看来传闻里不近人情这一点还是对的。 “贺师弟!” 贺元隐闻声望去,正是上午那个墨阁的小姑娘。贺元隐对她笑了一下,季霜竹则不理不睬,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向前。 “季长老冷冰冰的,当她的弟子是不是会很无聊啊。” 小姑娘嘟哝着,想起自家师傅那个和蔼的小老头,突然觉得做季长老的弟子也没什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着进穆清峰。 穆清峰的山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了那么多目光的注视,贺元隐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季霜竹。她浅绿色的裙角此时已经沾上了灰尘。修仙者大多会在自己穿的衣服上留下清洁咒法,以保持自己衣服时刻都是干干净净的。但季霜竹不会,所以她的裙角总是会有灰尘,让她看起来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而只是一个傻傻的小姑娘。 “仙君,我身上真的有魔气吗?” 走在前面的季霜竹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仙君,您为什么觉得我身上的魔气是因为被侵染,而不是我自己的呢?” 纵使季霜竹已经是大乘后期,但也不能分辨出魔气是外在沾染的还是本身自带的,为什么季霜竹那么肯定自己不是魔修? 不过自己也是,为什么连自己都总是想着自己是魔修呢? “你不是。你肯定不会是魔修。” 季霜竹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惑,过了一会才又补了一句。 “你肯定不是。” 说完点了点头,回身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了。 他是魔族,杀了他,清理门户! 没想到居然是魔族啊…… 真是看不出来,是魔族啊…… 上一世自己被押在受戒台的时候,谁都不相信自己,谁都觉得自己是魔族。 今天也是如此,韩霜离一说自己是魔族,那些长老们的眼神立刻就变了,没有人相信自己。 可就像上一世那样,季霜竹站在了自己面前,说她相信自己不是魔族。 那上一世季霜竹救自己,是不是也是因为相信自己呢? 原来还有一个人相信自己啊。 “谢谢你,仙君。” 季霜竹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歪着头想了一下,很郑重地回了一句“不客气”。那样的语气就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那样。 “等我一下仙君。” 贺元隐笑了一下,跑到了季霜竹身边。 “仙君,改日我帮你修一个阵法好不好?有了阵法,你就不用每天都走山路了。” “仙君,你回去的时候换一身衣服吧,这身脏了,我帮你洗一洗。” “仙君,你今天想吃点什么点心吗?” “仙君……” 贺元隐和季霜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穆清峰的云雾中,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那之后,贺元隐再没有做过奇怪梦。韩霜离却多次来穆清峰探望季霜竹,只是他来的时候,季霜竹总是神色冰冷,虽然她平时也没有什么表情就是了。 更多的时候都是贺元隐教给她那些生活常识,季霜竹总是蹙着眉头,无意识地晃动着双脚在那里背诵,然后在日常生活中笨拙地应用。 季霜竹在他的指引下,懵懂而笨拙地接触着外面的世界。 只是贺元隐总觉得,季霜竹始终游离在众人的世界之外,但又是为什么呢? 另一边,关了几个月的禁闭的宁蕖终于从受戒台回来了。韩霜离当初说,若不是宁蕖故意要捉弄人,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端,因此罚了她禁闭。 此时宁蕖脚步轻盈从外面进来了,还笑着和韩霜离打了个招呼,一点也看不出刚被关了好久禁闭的样子。她径直走到韩霜离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点也看不出弟子对师尊的敬重。 韩霜离挥手设下结界,冷着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宁蕖。 “你为什要去招惹贺元隐,你就不怕十三发现你?” “当然是为了师尊您呐。您忘啦,我不是说过吗?只要夺取有仙缘的人的内丹,师尊您就能突破了,就能和季霜竹一起飞升上界了。” 韩霜离近几年修炼受阻,始终无法突破瓶颈。这种事情在修仙界再正常不过了,很多修士会一生都无法突破瓶颈,直至寿元耗尽。但他不仅无法突破,反而心魔横生,修为隐隐有倒退的迹象。宁蕖之前也曾和他说过这个方法,只是...... 夺取他人内丹供自己修行真的好吗? “师尊,你想想啊。季霜竹今年才十六岁,却已经是大乘后期了,当真是天道的宠儿,只怕再有个几年,她就要飞升上界了。” “啧啧,百岁之内,不,甚至五十都不到就飞升上界,不知会不会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了,她会被所有修仙界的人记住,成为修士口中的神话。” “可您呢?您在元婴初期卡了好几年了吧?您到时候就只能眼睁睁瞧着季霜竹飞升上界,您就只能在人间苦苦挣扎,最终寿元耗尽。或许您过了几百年,变成一个老头子的时候也能飞升上界了,可季霜竹却容颜依旧。” “师尊,您甘心吗?” 宁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根簪子,一缕红色的灵气缭绕在韩霜离身边。她脸上带着笑,等着韩霜离的回答。 “那就按照你的计划去做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宁蕖: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千灯会 转眼便是元宵节。山下的城镇在这一日都会举办灯会,而仙授门则有千灯会。 在夜色最浓之时,仙授门的弟子们会放飞孔明灯,灯上写着个人的心愿。千盏孔明灯飘飘荡荡飞入深蓝色的夜空,映亮一片小小的天地。 “贺师弟,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你再晚来一会,千灯会都要结束了。莫不是季长老不准你来?” 何清清,也就是那个墨阁的小姑娘对着贺元隐抱怨。 “怎么会,不过是有些事情而已。再说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晚,明明还没开始呢。” 季霜竹倒是不管他去哪玩什么,只是他也确实是因为季霜竹才被绊住了。 他当时正在给季霜竹准备点心,一片竹叶就飞了过来,落在点心碟子里变成了季霜竹的样子。 小季霜竹神色恹恹,看起来委屈极了。她说她迷路了,要贺元隐快来找她。 关于这件事,贺元隐也是知道的。季霜竹虽然一直住在穆清峰上,但对穆清峰的地形一点都不熟悉。他刚开始的时候也曾教过她,不过季霜竹本来记性就不好,或许时间久了现在又忘了吧。 贺元隐是在一处断崖那里找到的。那断崖处有一株高大的枯木,前几日落了一场大雪,枯枝也变得银枝一般。季霜竹穿着一身梅红色的衣裳坐在树上,低着头晃动着脚,和贺元隐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仙君,下来吧,我带你回去。” 季霜竹顺从地从树上跳下来,握住贺元隐伸过来的手。 “仙君,你又不记得穆清峰的地形了吗?我明日再教你一次吧。” “嗯,好啊。” “仙君,你跑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你下次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就好。” 说到这个,季霜竹便不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着贺元隐,脸上带了些得意的神色。 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季霜竹跟着他学到了不少表情,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程度,但在百里霜兰那里总归是一种质的飞跃。 但季霜竹每次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意味她给自己准备了一些“惊喜”,也可以说是惊吓。虽然他每次都有很委婉地提出他可以不要这种“惊喜”,但季霜竹听不懂。 不知道这回又会有什么幺蛾子。 “贺师弟,给你笔,把愿望写上吧。” 贺元隐从何清清手里接过笔,写下了自己的愿望。写的时候高台上的长老们也都站了起来,几个小锦囊也浮在了半空中。 这也是千灯会的习俗,锦囊里放着的是各位长老准备的小礼物,锦囊会随机落在台下弟子的手里,也算是讨个吉利的意思。 贺元隐看向高台,却没有看到季霜竹的身影。 昨天百里霜兰就来过,说要带着季霜竹去参加千灯会,为此还特意送来了一套梅红色的衣裳,只是怎么不见季霜竹? 没有看到季霜竹,贺元隐的心里顿时有些慌张。他把孔明灯塞到何清清手里,不管她在身后说了什么,直接跑到了穆清峰下,用他做好的传送阵直接回到了山顶。 几间屋子里都没有季霜竹的身影,他临走前给季霜竹准备的点心也一口没吃。 季霜竹去了哪里? 他还没有学会传音术,修为也不够搜索到她,只能去季霜竹平时待的地方找,可总是没有找到。 对了,今天季霜竹迷路的地方。 贺元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到了断崖,枯树上坐着的,不就是季霜竹吗? 季霜竹是仙授门修为最高的,哪怕是在仙授门走丢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贺元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担心。 此时山下的孔明灯已经飘飘荡荡飞到了空中,漫天的明灯,映衬着季霜竹坐在枯树上的身影,如同两个世界一般。 有一只孔明灯撞到了枯枝上,季霜竹便伸手将它拿了过来。她看了一眼,便抱着那盏孔明灯发呆。 “仙君,放开那盏灯吧,会烧到你的。” 季霜竹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抱着那盏灯走到了他面前。贺元隐看清了那盏灯上写的愿望。 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那是他的愿望,是他的孔明灯。季霜竹一松手,那灯便摇摇晃晃飞到天上去,最终汇入了那一片灯海之中。 救命,自己的真实想法怎么被季霜竹看到了?!这半年多里他一直在教季霜竹东西,一点没有修炼,季霜竹也遵守诺言,在学完那些东西之前也没有强行给自己输灵力。他不知道季霜竹有没有看出来自己的真实意图,但现在自己的真实意图已经被季霜竹看到了。 “那个……仙君,你怎么没和百里长老一起去千灯会啊?” “我在给你准备礼物。” 季霜竹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个孔明灯上的话,叫贺元隐站在这里,她自己跑到那株枯木下,手贴在树干上,似乎是在念什么咒语。 莹莹的绿色光泽从季霜竹手底开始蔓延,直到最后覆盖了一整棵树。枝叶从枯枝上生出,在风中微微翕动。随后,粉红色的花朵从枝叶间生出。 是合欢花。 贺元隐记得他以前住过的小村子里有很多合欢花,自他有记忆起,这些粉红色的、轻盈的花朵便一直存在。只是来到仙授门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他伸手接住一朵随风飘来的合欢花,季霜竹就站在树下看着他。 这就是季霜竹想要送给他的惊喜吗? “贺元隐。” 贺元隐循声看去,季霜竹站在花树下,脸上带着一个浅浅的笑容。 季霜竹……笑了? 那个笑容像是流星一样,转瞬便消失了,季霜竹又变成了那个没有表情的季霜竹。 所以季霜竹一直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做的,就是在学怎么笑吗? “我这样笑对吗?” 季霜竹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小得意。 “谢谢你,仙君。” 自己那时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季霜竹却记了这么久,还有那一树的合欢花。 “不客气。你看,这样我就可以笑着和你说‘不客气’了。” 贺元隐教她的,和人说“不客气”、“谢谢”的时候可以带着笑容,这样可以让人开心。 “……” “嗯。” 看着季霜竹站在花树下的身影,贺元隐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才好。 他还是想要离开仙授门去做一个普通人,避免上一世的结局。可是自己走了季霜竹要怎么办呢? 如果自己不走,季霜竹最后还会被自己害死,自己走了,还有百里霜兰他们可以照顾季霜竹,果然自己还是离开仙授门吧。 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百里霜兰就把他找来了。 “当初答应了一年之后就放你走,现在也是我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这些东西你拿着,足够你在山下过一辈子了。” “那个玉铃铛,我们合力下了禁制,就算你离开了仙授门,阿竹也不会发现。” “霜华他们把阿竹拖住了,你现在就走吧。” 贺元隐乍一听到这话,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还没有和季霜竹告别。 不过和季霜竹告别的话,自己就肯定走不成了。 “多谢长老。” 最终,贺元隐还是拿起了百里霜兰给他准备好的东西走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季霜竹就会忘记他这个徒弟了,就算不告别也没有关系吧。 “小师弟,你要去哪里啊?” 在仙授门的山门,贺元隐遇到了宁蕖。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之前的事情,依旧很热情地凑了过来。 “我要离开这里了,下山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他现在只是筑基初阶,内丹一被挖出就会立刻逸散,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贺元隐这样说也是想让宁蕖他们能放过自己。他已经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了,放过他吧。 “你犯了什么错啊要被赶出去啊?我帮你到师尊面前说说情,你留下来嘛。” “不必了,我还是更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就此告别吧。” 就此结束吧,上一世的结局就不要再来一次了。 “欸,小师弟,你真的要走啊?是季长老要赶你走吗?你做错什么了啊?” “小师弟……” 看着贺元隐急匆匆的身影,宁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她的目的还没有实现呢,怎么能轻易让贺元隐离开仙授门?他一定是瞒着季霜竹离开的,季霜竹应该也被谁绊住了,她要去找季霜竹,把这件事告诉她。 贺元隐加快脚步,宁蕖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仙授门高大的山门矗立在白雪之中直插云霄,仿佛天梯一般,能叫人直接进入上界。 再见了,仙授门。 只是为什么自己还会觉得有点失落? 等贺元隐走到山脚下时,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仙君?” 看着坐在树枝上的季霜竹,贺元隐大为震惊。不是说季霜竹不会察觉到自己离开了仙授门吗?不是说季霜竹被人绊住了不回来找自己吗?那现在坐在树上的这个又是谁啊? “听说你要下山去玩,我也想去。” 季霜竹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拉住了贺元隐的手,浅绿色的眼眸里写着“想去”二字。 -------------------- 作者有话要说: 沈霜玄/宁蕖:让你离开仙授门我就不姓沈/宁! 季霜竹:出去玩?我也想去。 元旦快乐呀! 放弃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桃木剑,放在家里辟邪的。” 季霜竹拿着那个小桃木剑摆弄了一下,脸上略带着点不屑放下了。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香囊,带在身上会有香味。” 季霜竹凑近闻了闻香囊,鼻子微微皱了一下放下了香囊。 “这个是什么?” “这是糖葫芦,能吃的,您尝尝看。” 贺元隐有些无奈地把钱放到小贩手里,瞧着季霜竹咬了一口,歪着头品鉴了好半天,然后拿着那串糖葫芦继续到下一个摊子看热闹去了。季霜竹从来没下过山,许多东西都是第一次见过。秉着贺元隐教她的,不懂就要问的原则,季霜竹一路都问东问西的,跟个小孩一样。 不过季霜竹那点知识储备量对于尘世而言,可不就是小孩子吗? “仙君,您回去吧,您不回去的话,百里长老他们会担心您的。” 贺元隐的语气里透着小心,想着赶紧把季霜竹弄回去,他好离开这里。 “那你回去吗?” 季霜竹看着他,说出的话语像是小孩子一样。 “我……” “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季霜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从路边摊捡起来的一本话本子,歪着头看了半晌没看明白,回头找贺元隐给她讲讲。 “……” 贺元隐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擦掉季霜竹嘴角的细小糖块,认命地给这位小祖宗讲起了话本子上说的故事。 “为什么那个小姐一定要嫁给那个书生?” “因为书生救了小姐的命,小姐以身相许报答书生。” “哦。” 季霜竹望了望天,又低下头开始神游了。不知道贺元隐的话有让她产生了什么联想。 “让一让,让一让嘞——”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观音菩萨的神像被安置在车上拉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队吹鼓手演奏着乐曲,周围还有几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扮演神女。 路边的人见了神像,纷纷跪下叩头行礼。站着的季霜竹和贺元隐就变得很显眼。 贺元隐本想把季霜竹拉倒一边,让他们别那么显眼。只是在看到季霜竹脸上神情的时候,他又停住了手。 季霜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里既空洞又冰冷,像是贺元隐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她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站在匍匐下跪的人群里,与众人格格不入。 等祭神队伍过去了,贺元隐默默把她拉到了一家客店里。 “仙君,我有点事情要做,一个时辰后我就能回仙授门了。仙君,你一个时辰之后就回去吧。” “你要做什么?我也要去。” “不行,这件事情只能我自己去做,仙君和我去的话就做不成了。” 贺元隐故意板起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好吧。” 季霜竹想了想,勉强妥协了,脸上带着点不高兴的样子。贺元隐在路边给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教给她怎么吃之后,季霜竹脸上那点不高兴就消失了,忙着和栗子作斗争。 “仙君,除非有人欺负你,不然的话不要轻易使用法术。” “嗯。” “还有啊仙君,你的衣服我都洗好了,放在你在屋子里的柜子里,每个柜子里放着不同季节的衣服,你记得换。还有……” “太多了我记不住,你记住就好了。” 季霜竹把栗子塞到了贺元隐嘴里,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一堆话。 “我……” 算了,还有百里长老他们,他们会照顾好季霜竹的,自己也别啰嗦了。 “那……我走了仙君。” “嗯,早点回来。” 贺元隐走后,季霜竹原本明澈的眼眸突然变得空洞起来,手里的栗子也掉在了地上。 这是哪里?贺元隐呢?贺元隐让她在这里坐着。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是多久? 季霜竹也不剥栗子了,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门外街道上人来人往,她仿佛是红尘之外的看客。 贺元隐本以为自己离开仙授门之后会感到很轻松,但事实并非如此。 当他在路边门板上贴着的画鲤鱼的年画时,他会想起来穆清峰池子里那两尾成了精的鲤鱼,他们总是喜欢把人的衣服拖下水弄湿,自己告诉季霜竹不要靠近,不知道她有没有记住。 当他看到空中飞过的小麻雀的时候,他又想起来自己告诉过季霜竹发呆之前最好设个结界,因为她发呆的时间总是很久,而穆清峰的鸟儿又很喜欢在她头上筑巢,不知道她记不记得。 当他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就想起来自己给季霜竹做了点心放在桌子上,不知道季霜竹会不会想起来吃。 当他看到路边成衣店的时候,就想起来自己按季节分好类分那些衣服,季霜竹真的明白什么时候穿什么衣服吗? 这一路上,贺元隐不管看到什么都会想起许多有关季霜竹的生活琐事。看得越多想的越多,贺元隐越走越累,最后干脆找了个客店准备休息一下,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当他躺在床上时,他想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季霜竹虽然已经辟谷了,但她很喜欢吃一些酸甜味道的点心,甚至自己长时间不做之后季霜竹会主动提出来,这个事情除了自己谁都不知道,自己走了谁来给季霜竹做呢? 季霜竹的衣服上没有清洁的法术,衣角经常沾灰,但是以前谁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走了之后谁来给季霜竹清理衣物呢? 季霜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穆清峰,自己走了,那以后谁陪季霜竹,还会有人陪着季霜竹吗?季霜竹会不会又是一直一个人了? 如果季霜竹又在山上走丢了,那谁来把她找回来呢?要一直等到谁上山来发现季霜竹不见了再去找吗? 季霜竹记性那么不好,自己这一年教给她的东西,她会不会要不了多久就忘了?那她会不会又变成以前的样子? 那双空洞的浅绿色的眼眸突然出现在贺元隐脑海里。她看到季霜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站在红尘之外,眼睛里一丝波澜也没有地看着所有人。 贺元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天已经黑了,不知道季霜竹又没有回去。 贺元隐下楼将自己的房间退掉,有些着急地向白日里的那个客店赶去。 贺元隐回去的时候夜色更加浓重,街上的店铺很多都已经关闭了,那家客店也不例外。 客店关了,但季霜竹还在。 季霜竹抱着什么东西坐在客店门口的地上,晚上落了一场雪,季霜竹身上也有很多雪,应该是坐在那里好久了。 季霜竹此时的身影,和千灯会时坐在树上的身影,和今日祭神时的身影重叠起来。贺元隐跑了过去,蹲在季霜竹面前掸去她身上的雪,有些生气地质问她: “不是和你说了一个时辰就回去吗?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下着雪为什么不用结界挡雪?你……” “我忘了一个时辰是多久了,而且你还没有回来,你说过不能随便用法术的。” 贺元隐看着季霜竹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季霜竹突然拉住他的手,低着头细声细气说了起来。 “你教我,逼人做不喜欢的事情对方就会生气。师姐他们说,你不想修仙,是我一直在逼你。所以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季霜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质问,而是带着一些委屈。 “我知道你不想,可是你一定要成仙,你成仙了,我……我……” 说到这,季霜竹突然疑惑了起来。贺元隐成仙了,她就怎么样了呢? “对不起。” 贺元隐抱住了季霜竹。季霜竹不知道在雪地里坐了多久,身上冷冰冰的。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丢下你的。回去吧师尊,我和你一起回去。” 算了吧,上一世的结局…… “师尊,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以舍弃性命为代价去解决,你可以答应我吗?” “好,要我起誓吗?” “不用了,你只要牢牢记住就好,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不要像上一世那样,为了自己这个只见过三次的徒弟,连性命都不顾了。 至于他自己……能尽量避免就尽量避免吧,若实在躲不开,也只能如此了。 上一世季霜竹用命救了自己,那只当这一世自己还了一条命给她就是了,一命还一命,也不算亏。 他只希望,季霜竹不要再像记忆里那样,仿佛在红尘之外的样子。 他也不想季霜竹的眼睛里永远都只是空洞冰冷的,像现在这样,如同稚子般纯洁明澈就很好。 他不想季霜竹永远都只是冷着一张脸,他希望季霜竹的脸上能带着笑容,带着能让人间风景为之失色的笑容。 他不想季霜竹一直孤单地、懵懂混沌地生活在穆清峰,她应该去看看人间,看看所有山川日,而不是只有穆清峰的日升月落。 他想季霜竹不再孤单。 我来陪您,师尊。 -------------------- 作者有话要说: 季霜竹:我徒弟不要我了......(流泪猫猫头.jpg) 修炼 仙授门的诸位长老本来是要帮着贺元隐拖着季霜竹的,只是当他们到了穆清峰的时候,季霜竹早就没影了。 “肯定是季霜竹知道贺元隐跑了,下山追贺元隐去了。她要是铁了心要找到贺元隐,咱们设下的结界肯定没用。” 李霜华说完就要下山去找季霜竹,却被沈霜玄拦住了。 “你拦我做什么?” 李霜华看着拉住自己的沈霜玄,脸上带着点不满的神色。 “咱们晚点去,不如让小竹子和贺元隐好好谈谈,小竹子看见贺元隐这样费尽心思想要离开仙授门,或许就会放弃了。” 但李霜华并不觉得沈霜玄说的有什么道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沈霜玄。 “你是没跟她一起长大吗?季霜竹那个脑袋有多轴你不知道?你还指望着她自己想明白看开了?” 李霜华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御剑下山去了。也不知道是贺元隐这近一年教学的成果,还是季霜竹突然开窍了。她这次下山学聪明了,居然知道用结界隐去自己的气息。李霜华他们修为不及季霜竹,自然无法追踪到她。 于是他们就去找韩霜离,用仙授门的玉牌找。但向来最关心季霜竹的韩霜离居然拒绝了,理由是季霜竹也该有一个长大的机会了。 若不是顾忌着掌门的面子,李霜华都要骂出来了,屁的成长机会,季霜竹在自家仙授门都能迷路,更何况是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山下?等着山下官府把季霜竹当成走失儿童送回来吗? 哼,是了,季霜竹都未必能知道她所在的宗门叫仙授门。 李霜华冷哼一声,直接坐在了掌门屋里的椅子上。他倒要看看季霜竹这个小笨蛋这次能成长成什么样。 百里霜兰虽然也很担心,但她也只能等着。 等到天黑的时候,季霜竹终于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贺元隐。 贺元隐说他愿意留下来了,之前是他错了。虽然他的态度很真诚,但在众人眼里,贺元隐肯定是被季霜竹强行拖回来的。 既然回来了,贺元隐要操心的事情就多了。长远来看,他要尽力避免上一世的结局;短期来看,琼华宴要到了,可是他还什么都不会。 琼华宴是一个仙授门用来挑选优秀苗子的方法。外门的比试可以说就是海选,前三十名可以进入内门。 而内门的比试就细化许多,每个长老门下主修的内容都不一样,所以根据主修内容的不同,内门的比试又分为好几个不同的模块。而每一类中前五的弟子可以向亲传弟子发出挑战,若是赢了便能成为亲传弟子。 虽然如此,不过毕竟能成为亲传弟子的,先天资质和后天努力都少不了,因此很少有人能挑战成功。 但贺元隐不一样,他一没天赋二没后天,近一年的时间都用来给季霜竹挖坑想着怎么逃跑了,根本没修炼。虽然亲传弟子不用参加内门比试,只要等着最后的挑战就行,但因为他是空降的亲传弟子,所以这一次的内门比试他必须参加。据何清清的情报,有不少人都摩拳擦掌等着在琼华宴上会一会他呢。 救命,他现在只是筑基初阶,上台就是为了让人把自己从穆清峰赶出去。他不能被赶出去,如果被赶出去了,那他回仙授门的意义在哪里? 贺元隐叹了口气,从自己面前的一摞小册子里抽出一本。按照自己上一世的记忆,这本功法是最好上手的。 看到一半的时候这本功法一下子就被人从手里抽走了。季霜竹拿着那本小册子,歪着头看了半天,脸上带着些疑惑的神情。 你在疑惑什么啊,这册子就是你给我的啊,不要摆出一副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样子可以吗? “怎么了师尊?点心吃完了吗?” “你在学这个?” 季霜竹没理他,直接把册子怼面前。 “是啊,琼华宴快到了,我总得会点什么,不然就要被赶走了。” “赶走?为什么?” 贺元隐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琼华宴的规则,季霜竹听了之后想了一下,对贺元隐说,这个不厉害,她要教他一个更带劲的。 “啊?” 贺元隐多多少少有点犯怵,毕竟季霜竹连仙授门最基础的心法都背不下来,自己怎么修炼的都不知道,要教自己什么啊。 贺元隐多多少少有点抗拒,但季霜竹发动了强买强卖的技能,由不得他拒绝。 “十七。” 季霜竹纤手一挥,十七应声出来飞到贺元隐手边。 “开始吧。” 季霜竹示意他握住十七,贺元隐将信将疑地握住了,然后…… “唔啊!!” 十七突然动了起来,带着贺元隐在庭院里走完了一套剑法的流程,然后得意洋洋地浮到贺元隐眼前,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师尊,这是什么啊?” 他可没听过拾遗阁的神器还自带剑法以及教授功能,上一世十七也没有这样的功能啊。 “继续。” 季霜竹没理他,又是一道灵气注入剑身,十七就又带着他操练了起来。贺元隐从磕磕绊绊手忙脚乱,直到能行云流水地使用,不过用了半天时间。因为这套剑法总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之前他曾经用过一样,只是上一世自己并没有学过这套剑法啊。 剑法已经解决了,现在就剩下与之配套的心法了。 被十七一刻不停操练了半天,贺元隐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直接躺在了地上,反正季霜竹也不会在乎这个。 季霜竹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握着十七,一手握着贺元隐的手,浅绿色的灵气在他们之间流动,贺元隐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许多字,那是和剑法配套的心法。 季霜竹是从哪里得来的?她连一页心法都背不下来,这一整套心法是哪里来的? 贺元隐来不及多想,季霜竹已经催动灵力让心法在贺元隐体内运行一遍了。 如此练了好几日,等到他能将心法与剑法结合的时候,恰好赶上何清清来找他玩,两个人比试了一下。何清清是墨阁弟子,专修阵法,剑法也只是学了些简单的入门招式,自然是输给了贺元隐。 “可以啊小师弟,几日不见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不过你这剑法不像是仙授门的剑法啊,你从哪里学来的?” 贺元隐可不敢说是他的佩剑教给他的,只能说是季霜竹教的。 “也是呢,季长老也是剑修,她肯定有办法给你开小灶。” 何清清感叹了一句,要不是季霜竹给他开小灶,她都要忘了季霜竹是剑修来着。 何清清告诉他,虽然他现在是挺厉害的,但是内门藏龙卧虎,建议他再多整点别的招式,毕竟技多不压人,做好充足的准备才不会被赶出去。 贺元隐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回到穆清峰后就又开始研究仙授门的剑法,他上一世练的就是这套剑法,上手也更加容易,练了两遍就找回状态了。 “不练这个,不厉害。” 贺元隐回过头,看到季霜竹微微皱着眉头站在自己身后。通过她弄湿的衣角和头上的合欢花,贺元隐基本也能猜到刚才季霜竹的行动轨迹。 “师尊,毕竟是宗门内的比试,我总不能连本门剑法都不会吧。” 还有啊师尊,您好歹也是仙授门的剑修,好歹也是练着这套剑法的,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嫌弃啊…… “你要学?” “嗯,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师尊您不用担心。” 季霜竹摇了摇头,招出她的佩剑十三递给了贺元隐。十三剑身纤细,如同一根青翠的竹枝。贺元隐还不明白季霜竹为什么要把十三送到他手上,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十三带着他又把仙授门的剑法过了一遍,经过这一遍,贺元隐许多艰涩的地方也都弄明白了。又被十三吊着练了两遍之后,贺元隐的剑法就已经是有模有样的了,和那些练了几年的弟子也不差什么了。 不过十三摸起来好冷啊。贺元隐觉得有森森冷气顺着剑柄一路向上,自己半边身子都由内向外透着冷气了。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十三的主人,修为又低,所以才会这样。 “多谢师尊指点。” 贺元隐把十三恭敬地还给了季霜竹,季霜竹并没有伸手接过来,挥了挥手,十三就又变成了发簪插在了他发髻上。 “辟邪,比桃木剑好。” 贺元隐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师尊了。” 他上前将季霜竹头上的落花摘掉,用清洁术法把她的裙角弄干净。果然自己的担心不是白担心,季霜竹果然没有记住。看样子自己还是管一管池子里那两个鲤鱼精,叫他们不要总把人衣服弄湿比较靠谱。 “那师尊我去断崖修炼了,您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就传音告诉我吧。” 贺元隐刚要走就被季霜竹拉住了,她抬起手,指尖凝着灵气,一脸真诚地看着贺元隐。 “……” “师尊……” 贺元隐有些头痛。 “我不是告诉过您了吗?不要随便就渡修为给别人,会出事的。” “可是这样快。” 对,这样是很快,可是如果稍有不慎出了岔子,死得也会很快。季霜竹这一世怎么这么热衷于给自己灌灵力啊?上一世她可不是这样的。 最终季霜竹败下阵来,低着头踢着脚边的石子,目送着贺元隐向断崖走去的背影。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断崖上那棵巨大的合欢树依旧盛放着花朵。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见着,所以在树下的时候贺元隐会觉得安心,便选择了这里作为修炼的地方。 他闭目调息,感受自己身边环绕着的灵气。 嗯?穆清峰上的灵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充沛了?感受着身边稠密的灵气,贺元隐也没有多想,或许就是因为穆清峰上灵力充沛,所以季霜竹才能修炼的那么快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季霜竹:我就是觉得直接灌灵力比较快啊...... 琼华宴 断崖灵力充沛,贺元隐干脆就在那里修炼,季霜竹也在那里陪着他。季霜竹此时已经是大乘后期了,依照她的天赋与气运,说不定要不了几年就会飞升。他也曾问过季霜竹,但季霜竹摇了摇头,很坚定地告诉他: “我不成仙,成不了。” 当贺元隐问为什么的时候,季霜竹脸上就会出现困惑的表情,似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贺元隐便不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自己成不了仙所以才想要自己成仙吗?贺元隐这样猜测着。但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季霜竹的脑回路向来与常人不太一样,谁又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在此期间,贺元隐还通过何清清认识了长风苑的弟子。长风苑的弟子一个个都是修炼狂魔,一听贺元隐想和他们比试一下看看自己现在实力如何,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就连李霜华的亲传弟子林玉清都主动凑了过来。 几轮比试下来,贺元隐竟也赢了个七七八八。但长风苑的弟子专攻剑术,他这个借着上一世记忆练了没两天的新手还是比不了。 “挺好的,短时间内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林玉清拍了拍贺元隐的肩膀。他是李霜华的亲传弟子,通过自家师尊的种种反应他也知道这一年来穆清峰上一直鸡飞狗跳,贺元隐也是近两个月才开始正式修炼的。 “离琼华宴还有两个月,你再练一练,琼华宴就没有问题了。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来找我。” 通过刚才的比试,他发现贺元隐的剑法虽然也是仙授门的剑法,但里面还有一些很有趣的地方,他很想等贺元隐实力提升之后,再和他比试一下。 “哪里要你来帮忙啦,季长老自己不就是剑修。” 何清清用手拍了一下林玉清,横了他一眼。 “啊,我都忘了。” 毕竟仙授门的剑修都集中在了长风苑,季霜竹是唯一一个不是长风苑的剑修。说起来直到现在,穆清峰主修的是什么依旧是仙授门的未解之谜。 “小师弟你加油,你的琼华宴一定会过的很辛苦的。” 何清清哥俩好似的把手搭在了贺元隐的肩膀上。 “毕竟现在据我所知,内门弟子有一半都扬言要干翻你呢。” 贺元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上一世自己到了穆清峰之后,就按照季霜竹的指示勤学苦练,琼华宴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自己摸鱼摸了近一年,仅凭临时抱佛脚度过琼华宴还是很难的。 不过好在断崖灵气格外充沛,自己修炼的速度能快点。 贺元隐在修炼的时候,季霜竹就坐在一边发呆。几只小鸟安然窝在她头顶贺元隐设下的结界上。 十七摇晃着蹭了过来,季霜竹摸出一枚灵石给它,它就颠着灵石跑到一边玩去了。但没一会,那颗灵石里的灵气就被贺元隐吸干净了,变成了齑粉。十七发出了小狗一样“呜呜”的声音又蹭了过来。 “忘了。” 季霜竹低声说了一句。她设下了聚拢灵气的阵法,这样贺元隐就能快速吸收结界内所有的灵气,包括她自己的修为。 季霜竹身上的修为一直在逸散,变成灵气被贺元隐吸收了。 “给你。” 季霜竹又摸出一块玉石给十七,十七又心满意足玩去了。 没了十七的打扰,季霜竹又开始了自己的发呆大业,只是没进行多久就又被打断了。 “……” 看着贺元隐身上逸散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魔气,季霜竹皱起了眉头。她看着天呆了一会,发觉那些魔气越来越多了,便伸手过去将那些魔气引了过来。 魔气要怎么处理来着? 季霜竹想要问贺元隐,但是贺元隐在修炼不能被打扰,只能自己想了。她举着那团魔气冥思苦想了半天,直到那团魔气消失在她指尖。 对啊,只要等它被吸收就好了。 季霜竹露出了然的神色,一点也不觉得魔气侵入体内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继续坐在树上发呆去了。 四月,琼华宴。 百里霜兰前一日就送了衣服过来,说季霜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弟子面前,好歹穿的正式一点。只是正式了季霜竹也不会穿,贺元隐又不能帮她。所以百里霜兰来的时候季霜竹还穿着里衣对着那一堆衣服发呆。 百里霜兰叹了口气,匆忙帮她把衣服穿好就带着她走了。 季霜竹走后,贺元隐便一个人去了琼华宴,一路上接受了很多目光的洗礼。 “小师弟,这!” 何清清在人群里跳起来挥着手,把贺元隐招呼到他们身边。从人群中经过的时候,他还看见了宁蕖。宁蕖也看见了他,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小师弟,我跟你讲哦,他们在外面开了赌局,赌你第几轮会被淘汰出局。我可是压了你一定能留下来呢,等我赢了钱,我就分你一份。” 刚一走过去,何清清就拉着他开始说悄悄话,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 长风苑的弟子那几日和贺元隐比试过,知道贺元隐的实力,所以都没参加赌局,但也没告诉别人,只是在一边等着结果出来之后看热闹。 “是啊,她为了赢钱一家独大,都不叫我下注呢。” 一旁的林玉清耸了耸肩吐槽了一句,获得了何清清的一记肘击。 贺元隐还想说些什么,高台之上就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钟声,全场都肃静了下来。 贺元隐抬头看去,一眼便瞧见了季霜竹。季霜竹生的好看,年龄又小,长的也小,坐在一众青年老者之间尤为显眼。她冷着一张脸,浅绿色的眼眸不知看向哪里,长老的威严到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季长老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起来好难接近哦。” 何清清小声嘟哝了一句,贺元隐却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季霜竹那副样子明显就是在发呆,还是那种发呆到快要走火入魔的地步。 韩霜离站起来说了说琼华宴的规则,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宣布琼华宴开始了。 许多光点从台上飞下来,随机落在台下那些内门弟子手中。 何清清和林玉清都是亲传弟子,内门弟子此时的比试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们依旧优哉游哉的唠闲嗑。 贺元隐倒是不太担心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对手,他只是看着台上的季霜竹。季霜竹已经停止发呆了,此时正看着他。贺元隐对着她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季霜竹似乎也想这样做,但是被身边的百里霜兰拦下了。季霜竹看了百里霜兰一眼,对方似乎说了些什么,季霜竹就继续发呆去了。 很快便轮到了贺元隐,光点在他手中闪烁,提醒他该上台了。 季霜竹门下只有贺元隐一个弟子,季霜竹又是剑修,加上穆清峰也不知道主修的是个啥,所以贺元隐就被划分到长风苑那里去比试了。 上台的这一个正是那天和他比试过的弟子,二人见过礼,便开始了比试。经过这两个月加班加点的训练,贺元隐的实力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没一会就结束了比试。 “小师弟,你这进步速度也太快了吧?” 输了的弟子脸上也不见气恼,反而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问贺元隐有什么独特的修炼方式没有。 “勤能补拙吧......” 他能短时间内进步确实有这样的因素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有灵力充沛的断崖,以及具有教学功能的十七。来琼华宴之前,贺元隐特意嘱咐过十七,不要随便控制他做出其他的剑式十七一边和他贴贴一边答应着。 第一轮比试结束,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让他们准备下一轮的比试。 台上的长老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开始互相交流。 “季霜竹,你又教给贺元隐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贺元隐比试的时候李霜华就看出来了,贺元隐虽然用的是仙授门的剑法,但有些时候总会透露出一些其他剑法的痕迹。季霜竹虽然表面上被认为是剑修,但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季霜竹怎么用剑他再清楚不过了。 季霜竹用剑根本没有剑法这一说,直接指挥十三冲向对方,仗着自己修为高直接莽。 “不奇怪,很厉害的。” “哼,是吗?那你背一句剑法出来我听听。” “......” 季霜竹举着原本要送进嘴里的点心,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好啦阿竹,霜华逗你玩呢。别想了,快吃吧。” 百里霜兰使了个眼色给李霜华,叫他别再问了,李霜华也扭过头去叹了口气。看样子琼华宴结束之后还是让贺元隐来一趟长风苑吧,让他看看季霜竹是不是教了他什么奇怪东西,乱修炼可是会出人命的。 “师兄,做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难不成是因为贺元隐把你长风苑的弟子都打败了,你觉得不开心了?” 沈霜玄的这句话让李霜华的脸更臭了。刚才只顾着担心贺元隐会不会被季霜竹教死,现在想起自己门下弟子输给贺元隐的事情,更生气了。 一个个的,这么多年练剑练得是什么东西。往日里自己重复了多次的要点,一到实战就忘得一干二净,上赶着把自己的弱点给对手送,生怕对手看不见似的,练剑练得都进了狗肚子里去了,回去自己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改日自己就让贺元隐来一趟,把这帮小崽子全都打一遍,让他们长长记性看看他们以后练剑还敢不敢那么飘。 -------------------- 作者有话要说: 季霜竹:主修......发呆? 贺元隐:大概,主修随缘心法? 变故 第一轮结束之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一个时辰之后,琼华宴再次开始。 这几次分配到的对手明显和之前的实力不一样,好几次贺元隐都险些输了,手里的十七也是蠢蠢欲动,好几次都想要摆脱贺元隐的束缚用其他的剑法,搞的贺元隐既要对付对手,又要分心去管控它。 “看样子这神器还没有完全听话啊。” 沈霜玄摇着扇子看了看季霜竹。 “小竹子,你没教教你的徒弟该怎么控制神器吗?” “她教什么?她那神器乖得很,和它主子一个性子。” 李霜华插了一句,眼睛依旧盯着台上比武的弟子。一个个剑法漏洞百出,还想着下山历练呢,做梦! “说起来,阿竹,你的十三呢?不会又叫你弄丢了吧?” 季霜竹对于她的十三很不上心,刚刚拿到手的时候经常弄丢,十三也不像其它的神器那样会自动回去,总之他们两个谁也不把对方当回事。好在季霜竹活动范围有限,走几个地方就能找到。 “给他了。”季霜竹指向台上正在比试的贺元隐,“辟邪。” “唉......” 百里霜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叹季霜竹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外给。 台下,宁蕖看着比试台上又一次获得胜利的贺元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咱们这位小师弟可真是天赋异禀,明明一年前还只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现在却已经是内门中的佼佼者了,怪不得季长老无论如何都要收他做亲传弟子。” “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身边的一个男修听宁蕖这样夸赞贺元隐,脸上露出了些不忿的神色。 “穆清峰上只有他一个弟子,资源定然是全给他一个人了,他的修为说不定就是用丹药堆起来的,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心魔横生了。” 这男修的话说的也没错,贺元隐确实是被季霜竹渡修为送上筑基的。 “哦~你羡慕小师弟能独占资源啊?那你不如到时候挑战他,赢了他的话你就能成为穆清峰的亲传弟子了。” 宁蕖在说这话的时候,有缕缕红色的灵气从她手中逸出,如同丝带一般缠绕在那男修眼前,但周围的人好像都没看见,谁也没有对此表示出惊异。 “我有一个法子,保证你能赢了贺元隐。” 那男修呆滞了一下,低下头听宁蕖教给他的法子。宁蕖在他耳边低语,同时还有灵气不断进入男修体内。 做完这一切之后,那男修就离开了。宁蕖抬头向长老们所在的看台看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刚刚做的那些事,长老们的目光依旧落在比试台上,除了...... 季霜竹浅绿色的眼眸正看着她。 她很讨厌季霜竹这双异于常人的绿色眼睛,每次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都会叫她想起那个人。 真的很讨厌啊,等事情结束之后,自己一定要把这双讨厌的眼睛挖出来扔去喂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宁蕖脸上还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看着季霜竹,季霜竹看了她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到别出去了。 赢了比试的贺元隐正在台下对着季霜竹挥手,脸上还带着笑容。季霜竹脸上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虽然很短暂就是了。 “呦,竹子开花啦?小竹子居然都会笑了,再笑一个看看嘛。” 但不管沈霜玄怎么逗她,季霜竹脸上都没有出现笑容。 到了琼华宴最后一个环节,向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发出挑战。大家都挺喜欢看这一环节的,除了能借此机会学习一下亲传弟子的招式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亲传弟子大多长得好看,好看的人谁不愿意看呢?就这一天的功夫,贺元隐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获了无数迷妹。 相比于贺元隐这个剑修,长风苑的弟子更愿意去挑战林玉清。五个人里有一个人放弃了,三个人去挑战林玉清,有一个人来找贺元隐。 “在下长风苑宋迟,请赐教。” 对于这个来挑战自己的人,贺元隐还有点意外,本以为自己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还没结束啊。 刚一开始,贺元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叫宋迟的,他的剑法怎么这么奇怪?虽然也是仙授门的剑法,但总是透露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看台上的李霜华也皱着眉头,长风苑向来只教仙授门的剑法,宋迟这用的是什么? “呀,他的剑!” 台下的何清清一手抓着林玉清的衣袖,一手指着宋迟惊呼出声。 琼华宴比试不可伤人性命,点到为止。而刀剑无眼,因此剑修在比试的时候都要用术法将剑刃包裹起来,不至于比赛中见血。 可是台上宋迟刚刚那一剑却在贺元隐脸上划出了伤口,证明他手中长剑的剑刃依旧暴露在外。这是违反比试规则的行为,按规则这一场是宋迟已经输了。 看台上李霜华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站起来对着台上的宋迟大声说道: “宋迟,你违规了,这一场你已经输了,停手!” 可是场上的宋迟不仅没有停手,反而加紧了攻势,所使用的剑法也已经完全不是仙授门的剑法。 “宋迟!” 李霜华怒喝一声,发动自己的佩剑上台,想要将宋迟从台子上打下来。但场上不知何时已经设下了结界,居然连李霜华都没有打破,这让台上的长老们都愣住了。 内门弟子中修为最高者不过筑基后期,不论怎样设下结界都无法抵挡李霜华这一击,所以刚才那结界是怎么回事? 场上的贺元隐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己脸上受了伤之后,宋迟脸上就开始出现一种很癫狂的表情,攻势也越来越紧,他身上已经好几处都受了伤,而且他用的剑法也已经完全不是仙授门的剑法了。 若再这样下去,自己只怕就是要输了。没办法,他也只能放弃仙授门的剑法,改用十七教给他的剑法,只是依旧很吃力。 “搞什么……这宋迟居然是大乘期的修为?” 听沈霜玄这样说,其他人也赶紧放出灵识查看。韩霜离看了一眼,默默将手中躁动不已的菩提强行安定下来。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嗑药也不可能从筑基期一下子到大乘期啊。再说了,这得吃多少药,他一个内门弟子哪来那么多丹药?” 百里霜兰是丹士,承包整个仙授门的丹药供应。从筑基期到大乘期需要吃多少药她最清楚不过,每年给长风苑的丹药数量她也知道,所以眼下这情况根本就不应该也不可能发生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原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季霜竹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对了,贺元隐要有危险了。 季霜竹起身的同时,场上闪过一道青色的影子,将宋迟的手中的长剑斩断,但宋迟依旧没有停止攻击。季霜竹向前踏出一步,下一秒便出现在贺元隐面前,她神色冰冷,素手一挥宋迟便被打下台去,笼罩在台上的结界也就此破碎。十三和十七也向着宋迟面门飞了过去。 “师尊别杀他!” 贺元隐挣扎着拉住了季霜竹的衣袖,那两柄剑便一左一右插在宋迟脑袋两边,宋迟还想挣扎着起来,却被季霜竹直接用灵力压制晕了过去。 “魔气。” 场上一片寂静,季霜竹这两个字便显得格外清晰。 台下,宁蕖盯着季霜竹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恼火。这个季霜竹可真是碍事,若是没了她,今日她的计划便能成功了。 晕倒在地的宋迟立刻被戒律台的人带走了,百里霜兰也到场上来检查贺元隐的伤势。 “这伤……有些奇怪,没办法愈合。” 刚刚百里霜兰已经给贺元隐喂下了丹药,按理说这种不太深的剑伤应该立刻就能愈合。可是贺元隐身上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 贺元隐也能感觉到,有一种阴冷的感觉从这些伤口开始向身体里蔓延,似乎有很多冰冷的蛇缠绕在自己的骨头上啃噬,又冷又痛。 “没关系,我来。” 季霜竹将贺元隐从地上扶起来,而后便从场上消失,留下一阵轻烟似的灵气。 贺元隐已经被带走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结束他们带来的混乱,顺便宣布一下琼华宴的结果。 但也没几个人在意了,毕竟刚才季霜竹说的那两个字大家都听到了,一年前仙授门不就经历过两次疑似魔族入侵的事情吗?今年又是这样,难不成仙授门里已经有了魔族了? 韩霜离扫了一眼台下交头接耳的弟子们,目光锁定在宁蕖身上。他皱起眉头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而宁蕖却很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脸上还带着一点促狭的笑容。 在回穆清峰的时候,贺元隐想的却是,他师尊终于懂得用传送阵法了,如果她真的拖着自己走回穆清峰,那大概自己也离死不远了吧。 贺元隐感觉那种阴冷的感觉越来越浓重,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他也经历过一样。 是什么时候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时候才能把稿子存够开始日更…… 相伴 贺元隐在回到穆清峰之后就晕了过去,晕过去后他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穿着一身银色的战甲坐在竹林里,他身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上附着着魔气,那种感觉和今日自己在比试台上受伤的感觉一样。 “大战神,你不去药王那里治病,跑到我这竹林子里来做什么?” 不远处有一个穿着蓝衣的男子,看不清他的样子,话语里带着调侃,看样子应该和自己很熟悉。 “烦,我自己也可以。” 他听到自己冷冰冰的回答,同时用法术驱散伤口上的魔气。 “也是,那群仙子要是知道你受伤了,一定会把药王那里围个水泄不通。” “好在我这里是禁地,闲杂人不得擅入,否则我这里只怕也是不得安宁。” 那男子见自己不理他,摇着扇子消失了,剩下自己依旧坐在竹林里处理伤口。 不一会,一些竹叶飘落下来,小季霜竹出现在他手上,她伸出小手去碰自己手上的伤口,一股清凉感从伤口处传来。 “没关系的,不要消耗你的灵力了。” 自己的声音很温和,与刚才截然不同。 小季霜竹闻言便不再动了,只是神色恹恹地趴在自己手上。看着这样的季霜竹,他的内心莫名柔软了起来。 “贺元隐。” 他循声望去,季霜竹正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浅绿色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师尊? 一股清凉感在目光交汇的刹那遍布全身,贺元隐便从梦境中醒了过来。季霜竹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师尊......” 伤口上那些阴冷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应该是季霜竹想办法祛除了魔气。 “我赢了,能留下来了。” 他还记得李霜华判宋迟犯规的事情,那他就是赢了,就可以继续留在穆清峰了。 “为什么?”眉头微微皱起,话语里带着不解。“输了你也能留下。” 季霜竹不明白,输赢和贺元隐留在穆清峰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贺元隐也愣了一下,确实,按照季霜竹那强买强卖的逻辑,哪怕自己输了,季霜竹也绝对能干出耍赖的事把自己留下。 “因为我想名正言顺留在这里啊,我想名正言顺地做您的徒弟,我想能安安稳稳留在这里陪着您。” 季霜竹依旧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之间的逻辑关系。 “别想啦师尊,总之我现在可以留在穆清峰了,您高兴吗?” 话一出口,贺元隐就想起来季霜竹还不明什么是高兴这件事,季霜竹大概又会问自己什么是高兴吧? “高兴。” 贺元隐刚想解释一下什么是高兴,季霜竹就回答了他,脸上还带上了笑容。贺元隐愣了一下,也对着季霜竹笑了一下。 琼华宴结束之后,长老们立即对宋迟进行审问,可是还没等审呢戒律台的人就传消息来说,宋迟已经死了。他丹田里的灵力不断充盈,最终毁坏了他的丹田和经络,他是被灵气撑死的。 在搜查宋迟屋子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空了的丹药瓶。百里霜兰通过残留的气味辨别出是魔族炼制的丹药,可以短时间内提升修为,但丹药药性强烈,魔族能够承受但人类不行。长老们猜测或许是宋迟想要在琼华宴上崭露头角才会出此下策。 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宋迟是怎么想的了,而是宋迟是从哪里得来的丹药。或许是仙授门外的城镇里已经有了魔族,更糟糕的则是仙授门内部已经有了魔族。 于是整个门派都开始戒严,将所有能筛出魔族的手段用了个便,仙授门上上下下都被查了一遍,但并没有魔族的影子。 因为真正的“魔族”已经被仙授门掌门韩霜离藏了起来。 “你这次又是发什么疯?” “没什么,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看看贺元隐实力如何。” “探查实力?你用什么方法不行,一定要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才满意?” 韩霜离强压着怒气和宁蕖说话。自从贺元隐出现之后,宁蕖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了。 “因为这样我开心啊。” 宁蕖像是看不出韩霜离的怒气一样,依旧笑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一根木簪在她纤细的指尖灵活转动,最后指向了韩霜离。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做出什么有损仙授门的事情,你就乖乖等着拿贺元隐的内丹就好,别问东问西的。” “你……” “怎么,不想和季霜竹双宿双飞了?想就别多嘴。” 宁蕖突然变了脸色,瞪了韩霜离一眼,将手中的簪子重重拍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她现在很不开心,贺元隐很讨厌,现在又有了一个讨厌的季霜竹,韩霜离也变得很讨厌,这些人都很让人讨厌。 等走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们都杀掉。 排查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魔族的影子,仙授门内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大家谈论的话题又回到了贺元隐身上。本来以为贺元隐只是运气好不知道为什么被季长老看上了,哪里想到贺元隐本身的资质也这么好,居然能赢过内门里修炼狂魔的聚集地长风苑。 同时大家也都更想投入季霜竹门下,虽然不知道穆清峰主修是什么。但贺元隐一年就从普通杂役变成了如今这样厉害的样子,若是他们投到穆清峰是否也会如此呢? 可惜的是,虽然琼华宴后百里霜兰也劝季霜竹再多收两个徒弟,但季霜竹都直接拒绝了,因此穆清峰依旧是只有这两人。 季霜竹教给他许多上一世没有学过的术法,十七也会时不时带着贺元隐练一些奇怪剑法,因为季霜竹觉得仙授门教的那些东西不够劲。 季霜竹教贺元隐的同时,贺元隐也在教季霜竹,他在教季霜竹去认识这个世界,每次教着教着,贺元隐都觉得内容突然哲学了起来。不过季霜竹也渐渐变得生动起来,她的眼睛里不再只是空洞的,而是婴儿一般带着对世界的好奇,也像婴儿那样澄澈清明。 如此便过了两年。 “小师弟,季长老在哪里啊?我新弄了个阵法,想让季长老帮我试试。” 一大早,何清清便独自一人跑上了穆清峰,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彼时贺元隐正在厨房里做糖葫芦,季霜竹正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何清清专修阵法,最近迷上了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防御阵法。但都是残缺不全的,何清清便自己研究着做了出来,然后找季霜竹帮着试试效果。 “哦。” 季霜竹知道这是来找自己的,拍了拍衣服就要出去,但临走之前还是看了一眼盘子里的山楂,忍不住拿了一个准备吃。 “师尊。” 贺元隐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季霜竹眨了眨眼睛,又乖乖把山楂放回去了。 何清清来得多了,相似的场景也见了不少,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拉着季霜竹的手到屋外去试她那阵法了。 “季师叔。” 屋外林玉清也在,他是被何清清拉来作陪的,顺便也想观摩一下季霜竹怎么用剑。毕竟像季霜竹这种一剑破万法的气势,对于他们这种剑修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季长老,待会我布阵,你就用全力攻击就好。” 季霜竹点头,招出十三看着何清清布阵。 “好啦,开始吧。” 何清清话音刚落,十三便如一道青色闪电直扑阵法。那阵法在十三面前仿佛不存在一样,直接毫无阻拦地穿了过去,而后又被召回。 “果然还是不行啊。” 何清清小声嘟哝了一句。 “季师叔大乘后期的修为,你当然拦不住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阵法,若是成了,别说大乘后期,连天罚都能拦住。” 何清清和林玉清在那斗嘴,季霜竹可不管这些,她闻到糖浆的味道了,糖葫芦做好了。 “季长老又把十三扔下了。” 季霜竹走后,何清清过来捡起了被季霜竹插在地上的十三。 “十三不是神器吗?神器认主不都是跟着主人走吗?十三怎么不这样?” “或许是和季师叔学的吧。”毕竟他们来的时候,有时候会遇到贺元隐在穆清峰上下寻找迷路走失的季霜竹。 林玉清接过十三打量了一番。剑身纤细,如同竹枝一般,看起来似乎很脆弱,但破阵打人的时候可真是毫不留情的,和季师叔一样。 厨房里,看着站在灶台边伸手要拿糖葫芦的季霜竹,贺元隐脸上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师尊,糖浆还没挂好呢,您再等等好不好。” 经过这两年的相处,贺元隐觉得季霜竹脾气也好,行为也好,真的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对了,还是个小吃货。 “好慢。” 季霜竹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又回到自己在灶台边上的专座上等着去了。 “贺师弟,我这次来是有事要和你说的。师尊让我跟你说一下,叫你跟我一起去一趟长风苑。” “好,等一下就好。” 因为季霜竹如同脱离仙授门的一个状态,所以门内有什么大事的时候几位长老都会轮流找贺元隐去他们那里,转达一下门派命令之类的。 历练 “下山?” 贺元隐到了长风苑之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李霜华说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下山历练的境界了,收拾收拾明天就下山历练去吧。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自己下山历练,没过多久就被韩霜离骗回仙授门,然后…… “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东西,季霜竹估计也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什么东西。” 李霜华拿了个储物囊给他,里面装着下山历练所需要的必备品。 季霜竹也确实不知道该给他拿什么,所以上一世干脆把整个穆清峰都给他装走了。 贺元隐神思恍惚地回了穆清峰,季霜竹还坐在那里,举着他临走前给她的糖葫芦等他。 “吃吧师尊,已经可以吃了。”贺元隐坐在她身边对她笑了笑。 季霜竹吃东西的时候,贺元隐就开始絮絮叨叨跟季霜竹介绍穆清峰,告诉她什么东西放在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情况该去找什么人。季霜竹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困惑的表情,她歪着头看着贺元隐问道: “你又不要我了吗?” 贺元隐伸手擦掉季霜竹嘴角的糖渍回道:“没有,只是我要下山历练去了,我走了穆清峰就只有师尊你一个人了,我……” “那我和你一起去,你什么时候走啊?” 贺元隐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既然说是历练,那当然是要历练者亲力亲为了,哪里有带着外援的道理呢?再说自己这次去历练,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他这些年一直有注意韩霜离和宁蕖的动向,但他们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想对自己下手的想法,但自己下山之后他们会怎么样他还真不知道。 或许自己和季霜竹的师徒缘分就到这里了。 看着身边的季霜竹,贺元隐心里浮现出不舍的情绪。他还没有来得及教给季霜竹更多东西,还没有让她看到人间的样子。 早知道这两年的琼华宴就让季霜竹收两个徒弟了,这样自己走了还能有人陪着季霜竹。 第二日,是沈霜玄送他下山的。 “小竹子不来送送你吗?” “我怕师尊会不让我走,所以没告诉她,偷偷走的。” “瞒着她有什么用,她找不到你,神识一扫就知道你已经走了。” “那就要拜托诸位师叔帮我劝一劝师尊了。” 沈霜玄摇了摇扇子只是微笑不语。 贺元隐走之前去何清清那里要了一个小阵法,虽然不能一直掩藏自己的行踪,但糊弄季霜竹一阵还是够了。自己也留了信好好和季霜竹解释,季霜竹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季霜竹了,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送到山门,沈霜玄便不再送了,剩下的路就要贺元隐自己一个人走了。 看着贺元隐逐渐远去的背影,沈霜玄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是替你拦着小竹子,还是替小竹子拦着他们。” 算啦,命里合该如此,自己又操什么心呢? 到了山下的镇子,贺元隐有些茫然,自己该去哪里呢?弟子历练时长五年,自己这五年又该去哪? “郎君,刚烙好的饼不来一个吗?” 一旁早点摊子的吆喝声将贺元隐从思绪里拽了出来。他为了躲季霜竹一大早就走了,虽然不觉得饿,但看到了又有点想吃,便过去准备买一个。 “这是什么?” 一只小手从他身后伸出,想要去拿那刚烙好的饼,被摊主赶忙用擀面杖拦住了。 “小娘子,这刚烙好的饼烫手的很,你手嫩,小心烫伤了。” 看着身边穿着浅粉纱衣的姑娘,贺元隐简直震惊的不能再震惊了。 “师尊?您怎么在这?您......” “十七告诉我你今天要下山,所以我就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季霜竹伸手从摊主手里接过被油纸包好的烙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继续说,“可是你今天走的时候都没来叫我。” “你忘了带我啦。” 什么叫忘了带您啊?本来就不应该带您的。 “师尊,您不应该来的。” 贺元隐付过钱,拉着季霜竹在一边坐下,等她吃完饼就送她回去。 “为什么?我也想下山不行吗?” “行,当然行,但您一会就得回去,我送你回去好吗?” “你送我回去之后还走吗?” “......” “那我不回去了。” 季霜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贺元隐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如果他说什么有用的话他也不会成为仙授门的弟子了。季霜竹对于强买强卖这一块拿捏得一直很好,如果自己还是拒绝的话,季霜竹绝对会绑了他然后继续留在山下。 “这是什么味道?” 季霜竹从饼上撕了一块塞到贺元隐嘴里。 “这是咸味。” “哦。” 季霜竹又咬了一口,品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那些味道酸甜的点心好吃,脸上还带着些不满意的神色。 “那等点心铺子开了我给你买好不好?” 贺元隐有些哭笑不得地安慰她,要是仙授门的那群弟子看到季霜竹这副小孩子的样子,只怕会惊掉下巴吧? “小娘子,总吃零嘴可是会长不高的。” 一旁的摊主听见后调侃了一句。不知是因为修炼还是什么原因,季霜竹今年虽然二十了,但看起来还是像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那样,加上她这副小孩做派,难怪会引起误会。 “长高?” 季霜竹重复了一下,然后就要捏决,贺元隐赶紧拦住了她。他可太知道季霜竹要做什么了,如果季霜竹当街变成了一个好几丈高的巨人可就不好了。 “师尊,在山下不要随便使用术法,他们都是普通人,你这样是会吓到他们的。” 季霜竹点了点头,继续吃她的饼去了。吃完了,师徒二人的历练之旅就开始了。 仙授门中。 “小十三怎么也跟下去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韩霜离有些头疼,看着周围坐着的几位长老。 “阿竹修为在我们之上,如果她有意不想咱们知道,咱们也没辙啊。” 韩霜离也知道,只是以前季霜竹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从来没有故意遮掩自己的行踪。 “说起来,毕竟有贺元隐跟着,小竹子就是下山了也不会出事。再说了,当年该小竹子下山历练的时候她就没去上,二十年了一直待在仙授门,借这次机会下去看看也好,总不能以后飞升上界了,却连人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韩霜离在意的并不是季霜竹下山这件事。季霜竹想要下山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宁蕖的计划就是在这次贺元隐下山历练的时候动手,如果季霜竹在,他们要怎么动手? “是啊师兄,你也别太担心了,你看,连霜华都没怎么样呢。” 李霜华性子最烈,又最关心季霜竹,此时都没说话表达自己的不满与忧虑,想来也是支持季霜竹这样做的。 但事情的真想并非如此,李霜华内心已经气炸了。不仅是因为季霜竹偷跑下山叫人担心,更重要的是,季霜竹为了堵他的嘴给他下了禁言咒! 好你个季霜竹,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骂你一顿! 李霜华翻了个白眼,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众人都觉得季霜竹下山走走也好,如果自己执意要把季霜竹找回来,或许也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算了,这件事就让宁蕖去烦恼好了,反正她向来不爱让自己管这些,嫌自己碍手碍脚。 “既如此,那便只好这样了。” 商讨结束后,韩霜离本想回去找宁蕖,却发现宁蕖已经不见了。她最近经常消失,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韩霜离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屋外的竹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就算长久没有突破,就这样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夺取别人的内丹机缘,这样有损阴德的事情做完之后自己真的能飞升吗?自己当初又为何会答应宁蕖做这种事? 想到这里,韩霜离就觉得头更疼了,他连自己是怎样想的都看不清了。 魔族。 “真是稀奇啊,这不是宁蕖仙子吗?竟然也会来我魔族这样肮脏的地方。” 一个喑哑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随即便传来更多尖声尖气的嘲笑声。 “长老,这哪里还是什么仙子嘛,这分明是堕了魔呀,你瞧她额头上的魔纹,生得还挺好看的。” 一只女人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长且尖锐的指甲划过宁蕖额间鲜红的魔印,带出一条纤细的血痕。 “是了,我倒是忘了,咱们宁蕖仙子早就为爱堕魔了。我记得宁蕖仙子以前对我们这些魔族很看不上啊,如今变成了魔族,滋味如何啊?” 又是一阵嘲笑声,但宁蕖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我说你们魔族怎么几百年了还翻不了身,原来都是一群只会嚼舌根子翻烂账的废物,若是你们魔君知道你们这样没用,一定会直接把你们打到魂飞魄散吧?” “宁蕖仙子这话说得好生轻巧啊,怎么,宁蕖仙子有何见教啊?” “哼。”宁蕖轻哼一声,手一翻动便有一块玉石出现在她手中。 “我这次来,就是来给你们指条明路的。” 她手中的玉石在黑漆漆的魔界里散发着盈盈白光,映照着宁蕖眼中疯狂的神色。 -------------------- 作者有话要说: 季霜竹:长高?我能长的可高啦。 墨家 这次下山历练,贺元隐选择了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路线,在这一个月里增长了更多的见识,但同时也有一些烦恼,而烦恼的源头就是季霜竹。 下山历练是想要让弟子们更能明白人间疾苦,帮助百姓祛除邪祟,在此过程中修炼寻求突破。 可是…… “仙子,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们,我们……” 一个老大爷颤颤巍巍地拉着季霜竹的袖子哭个不住,身后那些村民也都抹着眼泪。 季霜竹看着他们,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谢绝了村民们想要给予的钱物,贺元隐带着季霜竹又上路了。 “师尊,可以和您商量一件事吗?”, “什么事啊?” “下次再遇到需要祛除邪祟的事情可以让我来吗?等我对付不了您再出手可以吗?” 季霜竹愣了一下,想了想没想明白便问他为什么。 “师尊,是我出来历练啊,您把该我做的事情都做了,那我该做什么呢?” “你看着我祛除邪祟啊。” 贺元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储物囊里摸出一块点心给她,让她下来听他讲话,好说歹说,季霜竹终于点了头。 然后下一次除邪祟时。 “它还活着呢,你杀吧。” 季霜竹把那只奄奄一息地邪祟扔在他面前,或许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脸上还带着一点得意的神色。 “……” “您做的真好。”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下次再继续和她讲道理了。 “师尊,您尝尝这个。” 贺元隐把一碗黑芝麻糊推到季霜竹面前,季霜竹拿着小勺子看着贺元隐,又看了看面前黑乎乎的一碗东西,看起来有些犹豫。 “尝尝吧是甜的,或许您会喜欢。” 听贺元隐说是甜的,季霜竹才用小勺轻轻点了一点放进嘴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贺元隐。 “甜的。” 贺元隐笑了笑,看着季霜竹眼睛发亮地吃着东西,桌下的腿还时不时晃一下。每次看到季霜竹这样灵动的样子,贺元隐的内心总是会变得柔软起来,他希望能看到更多季霜竹灵动的样子。 “你怎么不吃?” 季霜竹舔了一下嘴角,把芝麻糊往贺元隐的方向推了推。 “您吃吧,我看着您吃就可以了。” 季霜竹尝过许多人间的食物之后,反而变得更喜欢甜食了。好在季霜竹不用担心蛀牙的问题,不然他可不能这样纵着她一直吃甜食。 等着季霜竹吃东西的空档,贺元隐找来小二,给了他一点钱之后便和他打听这城里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他们之前找的那些任务大多是通过这种方法找到的。 “嘿,客官,您这可就问着人啦。这安阳城里,最近就出了一件新鲜事呐。” 据店小二说,安阳城里有一个大家族墨家,这个家族可不一般,他们是修仙的。以往安阳城里出了什么邪祟,大家都是直接去找墨家帮忙。可是最近墨家却出了一件怪事。 “昏迷不醒?是得了什么怪病?” 一旁挺热闹的客人忍不住插了一句。 “您听我说啊。” 店小二继续说了下去。刚开始墨家人也以为这大少爷只是得了什么病,只是安阳城中有名的大夫请了个遍也没看出什么。那些大夫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都说墨少爷的脉象一点问题的都没有,他们也看不出是得了什么病。这墨家人就猜测,是不是这墨少爷撞了什么邪祟。只是他们墨家世代都是干这个的,如果墨少爷是被邪祟侵扰,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墨少爷昏迷了一个月了,墨家实在是无法,便在城中广布告示。只要是能救下墨少爷,墨家愿意用一半家财答谢。墨家几百年的家业,这一半的家财不知道有多少。 “只可惜,这三个月都过去了,每天倒是有不少人进出墨家,就是没有人能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墨家都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店小二说完,见贺元隐似乎在想什么便离开了,周围的听众也都摇着头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要去看看吗?” 此时季霜竹已经吃完了芝麻糊,正看着贺元隐。 “嗯。” 脉象平稳无事,却无缘无故昏迷了三个月,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墨家虽然是修仙世家,但毕竟是属于散修一类,绝大部分散修能达到的最高点就是筑基后期,有时候很多邪祟他们也不好处理。 季霜竹是大乘后期,说不定她能看出些什么来,也是救人一命。 等他们寻到墨家的时候,正赶上两个道人打扮的老头从墨家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摇着头,说什么前世冤孽、命犯太岁、不可强求之类的。或许是因为这话听多了,那两个人送人出来的小童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其中一个还对着道人的背影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你们两个也是看了告示来给公子治病的?” 送走了道人,那两个小童又走到贺元隐他们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季霜竹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 “看着倒是这几个月里长得最像仙人的。” “只是等下治不好走的时候就别说那些话了,这几个月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我都会说了。” 那两个小童一唱一和,看样子这几个月是接待了不少像刚才那两个道人一般的人了。 他们被领着进入了正屋,正屋主位上坐着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老人此时正皱着眉头捏着额角,看起来很忧虑的样子。 “太夫人,我们在外面又遇到了两个来给公子治病的人。” 老人闻言睁眼看着他们,贺元隐恭敬地行了礼,季霜竹却满屋子打量,最后走到桌子旁的花瓶里将里面插的花拿了出来。 “这是栀子花吗?” “小姑娘,那是玉兰花,喜欢的话便拿去玩吧。” 季霜竹歪着头看了看手里的花,拿着花又回到贺元隐身边去了。 太夫人看着季霜竹,脸上带着一点慈祥的神色。而后便打起精神,收拾起脸上忧愁的神色开始和贺元隐交谈。 “郎君是通岐黄之术,还是有仙法机缘?” “回太夫人,在下是仙门弟子,此次下山历练路过此处,听闻贵府事情之后,便想来看看,能否为贵府提供什么帮助。” 太夫人还没说什么,那边两个小童就开始耳语,似乎是以为贺元隐他们听不到。 “又是仙家子弟。” “就是,这都是第九个仙家子弟了,我看这次估计也不行。” 贺元隐扫了他们一眼,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太夫人出声喝住了他们。 “既如此,那郎君便随老身前去看看吧。” 由太夫人带路,领着他们走过许多曲折回廊才到了一处院落。院中回廊下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也是满脸忧愁神色,屋中还隐约传出女子低泣的声音。 见到贺元隐他们,那中年男子也只是愣了片刻,大概是被季霜竹的容貌惊艳到了,但也没露出什么惊喜的神色,想来是已经对这些来府里的人感到失望了,不过还是陪着他们进了屋里。 屋中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此时眼眶红肿坐在那里抹着眼泪,床上躺着的那个想来就是墨公子了。 见到贺元隐他们进来,那妇人赶忙擦了擦眼泪从床边坐起,看着他们说道: “你们是来救我的飞鸟的吗?求你们救救他,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求求你们救救他……” 这妇女应该就是墨公子的母亲,连着几个月从希望到失望的曲折经历,让她看起来精神有些崩溃。男子上前拦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 “郎君,您请。” 贺元隐上前,指尖按在墨公子的额头上,同时释放出一丝微弱的灵力,控制着它在墨公子体内小心地游走了一圈,但依旧没探出什么,正如之前那些人说的那样,这位墨公子一点问题都没有,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 见贺元隐摇了摇头站起来,那妇人又开始低声呜咽,男子脸上也带上了失望的神色。 “师尊,您来看看吧。” 在一旁摆弄玉兰花的季霜竹听贺元隐叫她,便将手中的花抛过一旁,径直走到床榻边扫了一眼,在众人的注视下,季霜竹指尖聚起灵力直接打向墨公子心口处。 原本神色安然的墨公子脸上突然出现痛苦的神色,一些黑色的纹路如同藤蔓一般从衣领处向上蔓延,很快就覆满了墨公子的脸,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一样。 这样的变化引起那妇人的一声低乎,太夫人和那男子也神色紧张向前走了几步。 季霜竹看了看,指尖聚起灵气,这一次她打向的是墨公子的额头。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长啸在屋中响起,贺元隐眼见一道青光从眼前闪过,那是十三的剑影。 一阵刀剑入鞘的嗡鸣声之后,那声尖啸也随即消失,墨公子身上那可怕的纹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十三被插在门框上,剑身还在微微震动。 “这里有魔族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被当成江湖骗子了啊...... 季霜竹:什么是江湖骗子? 贺元隐:emmm......比如现在的我们? 季霜竹:???? 幻境 季霜竹这一波操作下来,使得墨家人对于他们的态度有了明显了改变。她又将手放在墨公子心口处,没一会,一块无瑕白玉便出现在季霜竹手里。 “就是这个。” 季霜竹把那块白玉交给贺元隐,贺元隐拿着白玉打量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来。 “姑娘,您是说,飞鸟是因为这块玉才会一直昏迷不醒吗?” 墨夫人上前一步拉住了季霜竹的手,接着说道:“那这块玉已经拿出来了,飞鸟就能醒过来了吗?” 季霜竹摇了摇头,她说墨飞鸟不想醒来。 墨夫人听了这话踉跄了一下,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太夫人叫了人来把墨夫人带回去,屋子里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老夫人,请问墨公子昏迷之前可有遇到什么人或见到什么事吗?” “怀宇,你和小郎君说一说。” 老夫人看了眼那男子,那男子便开始说了起来。 墨飞鸟在昏迷前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等到他们强行闯进去的时候,墨飞鸟就已经昏迷了。 “那你们可知道墨公子为何情绪低落?” “这……说来惭愧,我虽然是他父亲,但现在也……” 看墨怀安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贺元隐便明白了,想来这位父亲对于自己的儿子也不太关心。 “那墨公子可有什么相好的朋友?” “也没有,飞鸟从小被人惯着,性子有些骄纵,又因着修习术法的缘故,没什么朋友。” 一旁的季霜竹听了半晌,似乎是听明白了没有思路的问题,抬手就要在墨飞鸟身上用搜魂术,好在贺元隐这几年练出来了赶忙拦住了她。墨飞鸟昏迷了这么久,本就神魂不稳,若此时用搜魂术,一定会直接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二位如果不嫌弃,就请在府中住一段时日,看看能否有别的办法。” 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夫人发了话,贺元隐也同意了,于是太夫人便遣人带着他们去客房休息。临走时,季霜竹又看了一眼墨飞鸟,脸上带着一点困惑的神色,不过不甚明显,只有贺元隐看出来了。 客房里。 “师尊,你刚才是有什么不明白吗?” “有啊,他的命格很奇怪,那个命格看起来似乎不该是他的。” “命格?” 这下换成贺元隐不懂了,命格这个东西很玄,不是通过看就能看出来的。就算是修仙大能,也要算一算才能看出命格,季霜竹刚刚只是扫了一眼,依她的性子更不像是会主动去算的,她怎么看出来奇怪的? 季霜竹没有理他,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他的命格看着像个小姑娘,可他是个男孩子啊?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师尊,您能直接看到命格吗?” “嗯?” 季霜竹看着他,脸上又出现困惑的神色。 “你看不到吗?命格不就在那里吗?一眼就能看到啊。” 好吧,看样子季霜竹这天道宠儿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真不知道天道到底偏宠她到了什么样的一种地步。 “是吗?那师尊你好厉害啊。” “嗯,我很厉害。” 季霜竹点了点头,像是被表扬了的小孩子一样,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你以后会变得比我还厉害。” 也是,毕竟季霜竹的终极目标是把自己培养成仙人呢。 贺元隐拿着那块从墨飞鸟身体里拿出来的玉石仔细研究了起来。这东西看起来和普通的玉石没什么两样,但拿在手里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一种阴冷的感觉,和那次他受伤时的感觉一样。 这东西既然是魔族的东西,那墨飞鸟就一定和魔族人接触过。只是墨怀宇说墨飞鸟都没有朋友,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就算是别人给的墨飞鸟又为什么会收下一个陌生人给的东西。还有,墨飞鸟那几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在研究这个吗?” 季霜竹见贺元隐一直对着玉石发呆都不陪她说话了,不免觉得有些无聊,便自己凑了上去。 季霜竹凑的很近,脸都快要和贺元隐的脸贴在一起了,贺元隐赶忙向后躲闪拉开了距离,把手中的玉石给了季霜竹。 “师尊,你能看出这玉石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小心点,不要弄坏了。” 季霜竹拿着玉石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拿着它发了会呆。而后她突然对着玉石注入了灵力,然后…… “师尊?!” 白光过后,季霜竹居然从屋中消失了,只有那块玉石掉落在地上发出声音。 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直接把贺元隐整不会了,难道季霜竹是进入这个玉石里了?会不会有危险?正当贺元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季霜竹又出现在屋中,眼巴巴地看着手里的玉石。 “师尊,师尊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师尊?” 但季霜竹就是不理他,一直呆呆的。 过了一会,季霜竹突然又拿起手里的玉石看了一眼,另一只手拉住贺元隐的手,一阵白光之后,贺元隐和她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我刚刚就是来了这里。” 季霜竹终于开口说话了,贺元隐也能放心了,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色。 嗯,看着还挺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有人来了。” 顺着季霜竹的目光看去,贺元隐看到一个少年郎,行动鬼鬼祟祟的,看起来似乎是在躲人。 贺元隐也赶紧拉着季霜竹躲到了树后观察着那个小少年。 这少年郎和今天他见过的墨飞鸟一个样子,只是看起来更小一些。 那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难道就是墨府? 他们一路跟着那少年郎,看着他一路躲躲闪闪,最后似乎是已经甩掉了别人,这才直起腰来闲逛。 “家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吗?我居然没来过。” 墨飞鸟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没一会就走到了一个院子里。 那院子里有一株玉兰树,一个小姑娘正站在树下。那小姑娘身上衣服料子看着很好,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婢女之类的。 “你是谁?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那小姑娘听到有人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了玉兰花树后面,月白的衣角和树上的花朵微微晃动。 “你是谁?为什么要躲起来?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墨飞鸟向前走了一步,那小姑娘便攀着花枝向树后躲了一下。 “你是谁?” 过了一会,树后地小姑娘细声细气地问着,声音里带着一点紧张。 “我?” 墨飞鸟眼睛转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着怎么逗这个小姑娘。 “我是这里管家的儿子,我叫飞鸟。你呢?你又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小姑娘默不作声,只是慢慢从树后探出头来,花枝后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眼睛忽闪忽闪的,打量着外面的墨飞鸟。 “我……我是被偷养在这里的,不能告诉你我叫什么……” “偷养在这里的?为什么?” “我……” 那小姑娘低头不语,只是摆弄眼前的花枝。 “算啦,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但你总要有个名字吧,不然我叫你什么呢?” “你,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你不能来这里。” 那小姑娘一听墨飞鸟有以后再来的意思,立刻有点着急了。 “好好好,我不来了,但你要叫什么呢……有了,你这里有这么多玉兰花,那你就叫玉兰好了。” 贺元隐看着眼前这一幕,总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曾经也有谁躲在树后,用既惊慌又好奇的眼神看着她。 是谁呢? 贺元隐突然觉得手上一阵疼痛,刚刚那些想法立刻消失不见了。 他这时才发觉,他和季霜竹的手还握在一起呢。他立刻就要把手抽回来,却被季霜竹紧紧抓住了。 “师尊……” 贺元隐看着她,等着她说些什么。 季霜竹眉头皱了一下,似乎还低头说了一句什么,光芒之后,他们就又回到了客房里,直到这时季霜竹才松开他的手。 “师尊,刚刚那是这玉石营造出来的幻境吗?” “嗯,他就是被困在这个幻境里了,你刚刚也差点被迷惑呢。” 原来自己刚才那一阵恍惚是因为这样吗? 这东西能制造出幻境将人困在里面,恐怕目的也不止是让他们昏迷不醒,如果再不想办法把墨飞鸟唤醒,只怕他真的就要死了。 还有啊,刚才幻境里的那个小姑娘是谁?为什么说她是被偷偷养在那里的,连姓名都不敢说出来。 贺元隐想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办法照管到季霜竹。 季霜竹看着发呆的的贺元隐,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看我,看我。” 季霜竹伸手在贺元隐眼前晃了晃,成功地把贺元隐的目光拉回到自己身上。 “和我说话呀。” 自从贺元隐来了穆清峰,季霜竹的业余小爱好就行独自一个人发呆变成了和贺元隐说话。贺元隐总会和她讲一些人间的事情,她虽然有时能听懂有是听不懂,但她还是喜欢贺元隐和她讲话。 贺元隐和她讲话的时候会一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而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她的胸膛里总是会有一种种子破土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很久以后季霜竹才会知道,这是新生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季霜竹是猫猫季霜竹 墨怜安 第二日。 “太夫人,请问贵府上除了墨公子,还有其他孩子吗?” 太夫人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 “飞鸟是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孩子,墨家向来子嗣单薄。我只有怀宇一个孩子,怀宇也只有飞鸟这一个孩子。” “是吗?” 贺元隐看着太夫人,太夫人也目光沉静看着贺元隐。 “那便没事了,晚辈先走了。” “小郎君,你为什么这样问,这和救飞鸟可有什么关系吗?” 贺元隐在门口被太夫人叫住了,贺元隐顿了一下,笑着回了一句: “没关系,只是想看看墨公子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许会知道墨公子为何情绪低落。” 在门口看蚂蚁搬家的季霜竹见他出来了,立刻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说谎。 “眼下还没有头绪,不方便直接说出来。师尊,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嗯?” “教教我怎么用搜魂术吧。” 搜魂术虽然名字里只有一个“搜”字,但其实这玩意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探,第二部分才是搜。 探,只是和对方灵识魂魄进行接触;搜,才是对对方灵魂进行人性深处的拷问。 在季霜竹的速成班培训了一个上午,贺元隐勉强算是入门了搜魂术,不过这也就够了。 “师尊,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季霜竹自然是答应的,于是贺元隐便带着她开始在整个墨府进行基层访问。 他遇到什么墨府下人们的时候就会问对方,在墨飞鸟出事之前,墨府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这个问题之前也有很多人问过,墨府的下人们也就不加犹豫地回答了。 在他们回答的时候,贺元隐就会偷偷使用搜魂术,与对方的灵识进行接触,借此偷看他们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内心的真实反应。 问了一圈,贺元隐还真的发现了问题。 对于那些年龄不大的下人,他们内心所想的和说出来的是一样的只不过会在内心吐槽这个问题他们已经回答了多少次,有多耽误他们干活之类的。 但如果对方是年龄较大的嬷嬷,他们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会出现一个人,怜安小姐。只是说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提及这个人。 而当他问到一个年龄和太夫人差不多大的老嬷嬷的时候,对方心里不仅有怜安小姐这个人,还出现了另一个人,原春小姐。当然,在说的时候也没有提及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墨府的下人们对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位怜安小姐的态度这么奇怪?明明是存在的人,但他们似乎有意营造出一种“这个人不存在”的感觉。 但他问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也说过,墨府里除了墨飞鸟就没有别的孩子了。如果自己现在去问老夫人对方未必会告诉自己。 回到客房之后,贺元隐便放出灵识准备探看一下墨府里是否真的没有别的孩子。但是在探查到某一处的时候,贺元隐发现那里设下了结界,连他都没办法突破进去。 那是哪?对于只能修炼到筑基后期的散修而言,这个结界不像是他们设下的,倒更像是某处仙门的手笔。一个散修家族,家里有什么东西值得用仙门的阵法隐藏起来? “你怎么了?” 见贺元隐皱着眉头,在一旁看着他的季霜竹又凑了过来。 “师尊,你可以用神识探看一下墨府吗?” “可以。” 贺元隐探看时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可是在季霜竹那里似乎是一瞬间就完成了。 “东北方向,师尊你探查到结界了吗?” “是有一个,不过也没什么。那里面有很多玉兰花,还有一个人。” 果然,那个结界对于破阵小能手季霜竹来说什么都不是。 有很多玉兰花,还有一个人。 贺元隐立刻就想起昨天在墨飞鸟幻境里看到的,那座被玉兰花掩映的小院和那个小姑娘。 结界里的人,就是那个自称被偷偷养起来的小姑娘吗? 不过墨飞鸟当初是怎么穿破结界的呢? “师尊,我今天晚上要出去一下,可以陪我去吗?” “好呀。” 季霜竹点了点头,她似乎从来不问贺元隐要去做什么,贺元隐问她她就去,弄得贺元隐总觉得自己是在胁迫她一样。 夜深人静,贺元隐用术法隐去身形气息,按照探看时记的路线领着季霜竹向墨府深处走去。 周围的景致逐渐荒凉,灯光逐渐隐去,只有幽幽月光照亮被杂草覆盖的小路。没一会,他们便走到了一片玉兰花树前。小路在这片花树前中断,后面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是那片结界了。 贺元隐伸手摸了一下玉兰花,灵力波动在他指尖若隐若现。 “需要打开吗?” 季霜竹也伸手和贺元隐抚摸同一朵玉兰花,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柔软冰凉的触感叫贺元隐惊了一下。 “啊……是,师尊你打开吧,不过要小点声,不要引起别人的主意,也不要弄坏了。” 季霜竹将手放在玉兰花树的树干上,下一秒,层层掩映的玉兰花树消失了,一座小院出现在玉兰花树后。小院荒凉寂静,如同鬼屋一般。 这个院子正是墨飞鸟幻境里的院子。 “飞鸟,不是说了不要……你们是谁?” 漆黑的屋子里走出一位少女,原本有些无奈地神情在见到他们之后立刻变为戒备。 是幻境里那个小姑娘。 “我们是墨府请来为墨公子治病的,我们本想出来赏月,但墨府路径实在太过曲折,我们不小心迷了路,无意叨扰,是我们唐突了。” 贺元隐将早就编好的瞎话说了出来,不过小姑娘此时并不在意他们是谁。 “飞鸟病了吗?他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话语里带着掩盖不住的紧张。 “他病得很严重,如果再不找出原因,他可能就会死了。” 听了这句话,小姑娘脸上露出了惶惑的表情,眼睛里也蓄满泪水。 贺元隐把实话说了出来,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姑娘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 “看样子,姑娘和墨公子很熟悉?” “是……我和他,是很熟……是我害了他……” “姑娘为何这样说?” 而后这个小姑娘就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她叫墨怜安,对于她自己的身世,墨怜安已经不记得了。自她有记忆起她就是太夫人的养女,也是自她有记忆起,她便一直被关在这里。太夫人告诉她,是因为她命中带煞,会给他人带来不幸,甚至给整个家族带来灾难。 负责护佑安阳城的仙门曾经来过墨家,要求他们将墨怜安交给他们,他们要将墨怜安放到锁妖塔中。锁妖塔中关着那么多妖怪,如果把墨怜安放进去,墨怜安必死无疑。 最后经过几番交涉,仙门终于勉强同意,将墨怜安留在墨家,但是由他们在此设下结界,墨怜安至死不能离开这里。如果她离开墨家,仙门立刻就会派人将她这颗天命煞星杀死。 墨怜安就在这里长大,太夫人留下很多纸人服侍她,而她与外界的交流只是通过一个不能传送活物的传送阵。 可是某一天,那个结界仿佛失去了作用,墨飞鸟闯进了她的生命里。 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说过不要让他再来,可是墨飞鸟没听,依旧每日都来找她说些有的没的。 墨飞鸟的到来为这个小院增添了无限生机,墨怜安很希望他能来,却又怕他会因为自己煞星的命格受到伤害。每次她这样说的,墨飞鸟都会说没事,他都来了这么久了,不还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吗? 或许墨飞鸟不会被自己影响到吧。 墨怜安怀着这样的心情每天期待着墨飞鸟的到来,墨飞鸟来的时候,墨怜安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直到一年前,墨飞鸟说,他爱她,想娶她做妻子。 墨怜安一下子就慌了神,她还记得,自己的命格会给所有人带来不幸。虽然她自己对于墨飞鸟也…… 如果自己嫁给他日日与他在一起,会不会总有一天墨飞鸟会被她害死?就像她父母那样? 同时,墨飞鸟还说,他并不是什么管家的孩子,他是墨家的少主,如果她想的话,没有人能阻拦他们。 墨怜安这才知道,自己居然爱上了自己名义上的侄子。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荒唐的关系,才给了她一个拒绝墨飞鸟的借口。 墨飞鸟听后似乎很震惊,然后消失了一段时间。 再来的时候,墨飞鸟说他都调查过了,墨怜安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名义上有点关系,这样这种荒唐的姑侄关系就不是问题了。 但这并不是问题所在,墨怜安怕自己会害死他。 墨怜安坚持拒绝,墨飞鸟便问她,是不是因为那所谓的天命煞星才会拒绝他?如果没有这些她是不是就能答应他? 墨飞鸟便说他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墨飞鸟,她便以为墨飞鸟已经放弃了。虽然会感到心痛,但比起害死墨飞鸟,墨怜安宁愿自己独自心痛。 这里从来没有人来,她自己也不能离开这里,如果不是贺元隐他们来了这里,她都不会知道墨飞鸟已经陷入了这样危险的境地。 -------------------- 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霜兰:咦?搜魂术还可以这么用啊,那不是就可以知道阿竹每天都在想什么了吗?哪里不会点哪里! 贺元隐:师叔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哦。 季霜竹的话,大概想的就是贺元隐今天怎么还没成仙...... 死婴 “是我害了他,你们杀了我吧,我死了,或许飞鸟就能醒过来了。” 墨怜安越说越激动,最后居然说出了这种话,这可不是胡说的。 “怜安姑娘,你别着急,墨公子昏迷不醒其实和您所说的那些没关系的,他是因为中了魔族的术法才会昏迷,您不用自责。” “魔族?” 墨怜安眼含泪花看着贺元隐。 “对,这是魔族搞的鬼,并不是您害了墨公子。我们会想办法救他的,之后我们可能还会再来问您一些问题可以吗?” “嗯......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的。” 辞别了墨怜安之后,贺元隐就在想,墨飞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几日是否就是在研究如何能让墨怜安出来,或许他研究失败了,而魔族此时来给了他那块玉石,他因此陷入了环境里。 只是魔族是用什么办法诱哄墨飞鸟进入幻境的呢?这样做魔族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总不会是一时兴起为了作弄人才这样做的吧? 回到客房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季霜竹突然说话了。 “那个小姑娘的命格好奇怪,和那个墨飞鸟的命格一样奇怪。” “奇怪?” “是啊,她的身体里有两种命格。一种很好,一种很坏。” 很坏说的应该就是“天命煞星”的命格,那好的又是什么?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两种命格? “还有啊,她为什么要哭呢?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只有伤心的时候才会哭吗?她在为谁伤心?为墨飞鸟吗?可她不是说了她和墨飞鸟没有亲缘关系吗?为什么还会为了墨飞鸟伤心呢?” 季霜竹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贺元隐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好了。 “师尊,怜安姑娘哭是因为她爱墨公子。墨公子作为她的爱人此时性命垂危,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有可能墨公子就是因为她才这样的,所以她很伤心。” “那什么是爱?” “......” 贺元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季霜竹这个问题。不同的人对于爱有不同的定义,爱也有很多种,这个问题太过复杂。似乎没有办法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 “你以前教过我很多情绪,可是你好像从来没教过我爱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吗?” “是啊师尊,爱……太复杂了,我也不会,不过,或许有一天……” 看着季霜竹的眼睛,贺元隐又想起了她修无情道的事情。她修无情道,应该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爱吧…… “你也不知道呀,那咱们一起学吗?” “好,我们一起学。” 似乎是觉得贺元隐也终于有了不知道的东西,季霜竹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眉眼弯弯的样子看着很是可爱,惹得贺元隐也笑了起来。 现在幻境里有的那些问题已经解决了。 墨飞鸟的情绪低落或许也是因为被拒绝了,可如果只是因为被拒绝了,那魔族又是用什么方法诱导贺元隐进入幻境?难不成是说进去了就能和墨怜安长相厮守?墨飞鸟应该不能那么傻吧? “师尊,你可以带我再进一次那个幻境吗?” 季霜竹想了想,拒绝了他。 “为什么啊师尊?我们可以再去幻境里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啊。” “可是你上一次差点迷失在幻境里,我不让你去。” 原来季霜竹还记着上次他在幻境里迷失的事情啊,还以为她会忘了呢。 “师尊,那次是我没有准备,只是个意外。我发誓我不会再那样了。更何况不是有师尊你陪着我吗?师尊你在我身边的话我肯定不会有危险的。” “师尊,帮帮我吧,嗯?” 季霜竹扭头不看他,他就故意走到季霜竹面前,趴在她膝盖上跟她卖萌,场面看起来很是搞笑。 季霜竹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一套熟悉的流程过后,他们又一次进入了墨飞鸟的幻境里。 他们这回看到的,也是墨怜安讲给他们的内容。 墨飞鸟装作管家的儿子,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溜过来,每次来的时候也不空手来,总是会那这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糖人、竹蜻蜓、傀儡玩偶、话本子…… 不管墨怜安说几次,墨飞鸟都只是嘴上应付着,下次还回来。 “你为什么总是来这里?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命中带煞,和我过于亲近对你没有好处的。” 花树下,少年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胳膊又靠回树干上。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啊?命中带煞?哪呢?我来这么多回了不也没事?” “再说了,我又没有朋友,我想和你交朋友不可以吗?” 墨怜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回廊上坐了下来看着花树下的少年。 “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想要交到朋友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你又何苦天天三更半夜的来找我?” “你也知道是三更半夜啊,三更半夜你不睡觉,难道不是在等我?” 墨怜安被说中心事有些羞恼,似乎是想要抓起什么东西丢向少年,但手边没东西只好作罢。 “再说了。”少年伸手对着墨怜安做出托举状,“人多不意味着就好交朋友啊,他们和我交朋友都是为了其他的东西,而不是为了我这个人。” “我看是因为你总是作弄别人吧,不过你的鬼点子倒是真的很多。” 虽然已经认识了一个月了,但墨飞鸟每次来的时候都能想出新花招作弄她。 “嘿,谢谢夸奖。” “那你看在我鬼点子多,每次都能逗你开心的份上,和我做朋友吧。” “和我?你不怕被我克啊?再说了你每次都作弄我,你哪里看出我开心了?” “你要是不开心大可以回屋里躲着我不见我,你现在还愿意见我就是喜欢我啊,和我做朋友嘛。” “嗯……那好吧,我就和你做朋友吧。” 二人相视一笑,明明刚认识没多久,但看起来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眼前的景物突然快速闪过,与此同时,季霜竹也拉了一下他的手。 “你看那里。” 贺元隐看向季霜竹所指的方向,看到墨飞鸟正站在花树外,看着院内的墨飞鸟与墨怜安。 那是真正的墨飞鸟? 墨飞鸟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也看向了他们这边,脸上带着些惊讶的神色。周围的景致一瞬间都静止了,院内墨怜安与墨飞鸟被定格在互相依偎的那一瞬间。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墨公子,您已经昏迷好久了,我们是来带您出去的。” “出去?” 墨飞鸟的声音很轻,他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您如果继续沉溺在幻境之中,只怕是要性命不保。” 墨飞鸟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卷过一阵狂风,周围所有的景致都随着这阵风化为齑粉,连面前的墨飞鸟也消失在烟尘之中,一股熟悉的阴冷之气袭来,下一秒,他和季霜竹就已经离开了幻境。 “我欠她的,就当还给她吧……” 最后,他听到了墨飞鸟用叹息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 欠她的?欠谁的?墨怜安吗?他欠了墨怜安什么? “师尊,刚才那是什么?是魔族吗?” “嗯,我感受到了刚才有魔气,所以才带着你离开的。” 原本以为已经弄明白了墨飞鸟陷入幻境的原因,现在看来,原因可不是失恋这么简单。 看样子自己明日还是直接问问墨家人吧,事态已经是这样了,墨家人就算再想隐瞒什么,为了救墨飞鸟也应该能坦诚相待了吧? “贺元隐,刚刚我看到了墨飞鸟,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就是你教给我的难过?” “嗯?是啊师尊,墨公子他很难过呢。” “他是因为被困在幻境里而难过吗?” “或许……还有怜安姑娘的原因。” “为什么?”季霜竹脸上又带上了不解的神色,原来人还可以同时为两件事情难过吗? “因为他爱着怜安姑娘。” “……” 季霜竹眉头微微皱起看着跳动的烛火,她现在觉得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会叫人难过就是会叫人伤心。 翌日。 “太夫人,请问府上除了墨公子,就真的没有别的孩子了吗?” “没有啦,就只有飞鸟一个。” 贺元隐看着太夫人,他不明白,不过是天命煞星的命格,为何需要他们这般遮掩? “这件事关系到墨公子的生死,还请太夫人不要隐瞒才好。” 太夫人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挥手叫奴仆都退下去。 “小郎君,我墨家确实还有一个孩子。” “我有一个妹妹,她叫李原春。她十五岁那年被仙门收为弟子,十七岁的时候就与一位仙门弟子结为道侣。那之后我们之间就断了音讯,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可是五年后的某一天,原春突然满身是血的来了墨家,她交给我一个孩子,说这孩子是别人的,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而后便断了气。” “我当时又伤心又慌张,我不敢叫人知道原春这样回来了,还死在了墨家,于是我就摸黑独自一人将我妹妹的尸体处理好。” “那孩子一直很安静,我也只当那孩子睡熟了,等我处理完原春的尸体。” 说到这里,太夫人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了,她双手做出托举的动作,仿佛手中托举着一个孩子。 “我才发现,那孩子早就没气了,连身体都僵硬了。” “那孩子,在原春之前就已经死了啊……” 琨梧 “那孩子,我后来把她埋在了原春身边,就是我院中那株玉兰树下。” “那时候也没有人来找过原春和那个孩子,我便以为这事情已经结束了。可二十年后,飞鸟出生后过了三天,我在屋中听到有小孩哭的声音。” “飞鸟的屋子离我很远,不可能会有哭声传过来。我出去寻找的时候,发现那哭声竟是从玉兰树下传出来的。” “我当时吓了一跳,赶忙将树下的土翻开,那个孩子,明明二十年前就死了的孩子,居然活过来了。” 说到此处,贺元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死了二十年的孩子又活过来了?不是邪祟附身就是这孩子有问题。 “那孩子被我从树下挖出来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我又不懂医术,没办法,只能叫府里的医女来给她治病,逼着她们立誓,永远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否则便要永世不入轮回。” “我给这孩子起名叫怜安,那之后我又病了一场,等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仙门弟子找上门来,说怜安是天命煞星……” 那之后太夫人说的他们也都清楚了,正如怜安所说,她被困在那里永远不能离开。 “怜安现在就在墨府东北角上住着,你们如今这样问我,想来也是知道她的存在了。只是原春临死前一直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我才会一直隐瞒。” 贺元隐听后沉吟半晌,随后又问道: “太夫人,府中除了您和那几位医女,还有谁知道怜安小姐的存在吗?” 太夫人想了想,告诉贺元隐,墨怀宇也知道墨怜安的存在。毕竟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一直是由怀宇照顾她。当然,事后太夫人也叫墨怀宇立了誓,永不能泄露这个秘密。 “小郎君,这和飞鸟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吗?” 贺元隐听后便将墨飞鸟与墨怜安那一段姻缘故事说了一遍,他怀疑墨飞鸟一定是有了什么无法解决的执念,才会被魔族引诱进入幻境。 “飞鸟去见了怜安?这不可能,怜安院外有仙门子弟设下的禁制,飞鸟怎么可能进去?” 虽说如此,但如果幻境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墨飞鸟确实是轻轻松松就进去了,他都没有破解禁制的意思,禁制在他面前仿佛不存在。 “如此,那晚辈先告退了,等晚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再来找您吧。” 现在他们大概要去把墨怜安的身世弄明白了。之前季霜竹就说过她的命格很奇怪,或许会和她的身世有关系。 但贺元隐出去之后,却发现刚才还在外面看着云彩发呆的季霜竹不见了。 “请问你看到刚刚坐在这的人了吗?” 贺元隐走到浇花婢女身边问道。 “啊,你说那个小娘子啊?她刚刚还坐在那发呆来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就往外走,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啦。” 能把在发呆的季霜竹引走,难不成是她发现了魔族的踪迹? 季霜竹没有隐匿行踪,所以贺元隐只要用灵识探看就行了。探看的结果是,季霜竹在墨怜安那里。 季霜竹去那里做什么? 墨怜安也很想知道季霜竹来做什么。她今天做东西,心里一直想着墨飞鸟的事情又不能去看看,心不在焉的不小心把手弄伤了流了血。 还没等她处理好伤口,季霜竹就已经来了。季霜竹握着她受伤的手指闻来闻去的,眼神还亮晶晶的。 “季姑娘,您这是……” 墨怜安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是她没想到季霜竹手劲会这么大,不管怎么样都收不回来。 “师尊,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贺元隐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们两个在这里拉拉扯扯,墨怜安满脸写着无措。他赶忙上前像举小孩那样把季霜竹举起来放到一边,对着墨怜安说了声“抱歉”之后,又面对着季霜竹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 “师尊,你在做什么啊?” 季霜竹抬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吃到了什么很好吃的甜点那样指着他身后的墨怜安: “木灵!” “木灵?” 这下连贺元隐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墨怜安,墨怜安接受着师徒二人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万物皆有灵,天地凭借五行运转生息,天地运转上万年,有些地方灵气不断积聚,就会诞生出特殊的“灵”。这些“灵”具有微弱的意识,无法被人直接吸收,于是这些灵被送入轮回,和一些灵魂暂时绑定之后一同投胎。 带着这些灵来到人世的孩子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先天灵体。 也可以是另一个名字,天道宠儿。他们吸收灵力的速度是旁人的好几倍,渡天劫也比旁人更容易,总之他们的修仙路平坦的不能再平坦了。 不过问题是,如果墨怜安是先天灵体,那命中带煞又是怎么回事? “师尊,怜安姑娘真的是先天灵体吗?” “是啊。” 像是为了要证明一下,季霜竹从墨怜安手上蹭了点血过来,催动灵力,血渍中便溢出了浓郁的木灵气。 这也能被说成是天命煞星?当年那仙门弟子搞错了吧? “贺公子,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对了,飞鸟这两天还好吗?” “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能找到救他的办法了。” 第二日,贺元隐便询问了驻守此地仙门是哪一家,太夫人说是一个叫琨梧派的仙门。 得了消息,贺元隐便带着季霜竹去了琨梧山。 “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天命煞星的命格是琨梧派给怜安姑娘定下的,可您说怜安姑娘是先天灵体,那这样的命格便不该出现在她身上,所以我想去问问他们,这中间是否有什么问题。” “……” 贺元隐向前走,却发现季霜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她,柔声询问: “怎么了师尊?” “为什么你能想到这么多事情?”,季霜竹脸上带着困惑的神色,“为什么我想不到呢?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如果有一天……” 说到这,季霜竹突然顿住了。 她想说,如果有一天贺元隐比她厉害了,要离开她却没告诉她,那她一定永远都不会直到贺元隐去了哪里。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呢?贺元隐就是要变得比自己厉害,然后离开自己的啊,自己只不过是…… 是……是什么? 季霜竹突然茫然了起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天上,贺元隐也看出来她现在有点混乱了,便拉起她的手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师尊,你不是也经常一下子就能看出我不知道的东西吗?那些奇怪的命格、先天灵体、结界……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也想不到这些的。” “没关系的师尊,你只是不太擅长这些,但我会告诉你啊,像讲故事那样告诉给你好不还?” “嗯……” 季霜竹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想法,已经不在意贺元隐在说什么了,总之点着头答应就是了。 等贺元隐带着她到了琨梧派的门前时,她却突然皱起眉头,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贺元隐。 “有魔族。”,十三被她召出拿在手里,十七也出来挡在了贺元隐面前。 “魔族?”仙门之中还有魔族的气息? “你们是谁?为何在我琨梧派门前。” 那两个琨梧派的弟子见他们手中拿着剑,也都拿出了剑,脸上带着防备的神色。 “我们是仙授门的弟子,路过此地时感觉有些异样,所以想来贵派问问是否是出了什么事,这是我们的玉牌。” 象征身份的玉牌飘飘荡荡飞到那两个弟子面前,他们接过看了一眼,而后又交换了一下眼神。 “二位稍等片刻,我等需要先去通报长老。” 仙授门可是大门派,他们这种小门小派可比不了。 在等人的时候,贺元隐悄声问季霜竹:“师尊,这山上的魔气很重吗?” 季霜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很微弱,我可以解决。” 可以解决就好,那便不是太危险。 不一会,就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山门前。 “他在探咱们的修为呢,没关系吗?” “没事师尊,让他探吧。” 不过片刻,那老者脸上便带上了笑容。 “二位道友远道而来,是我们招待不周了,请见谅。” 老者带着他们进了琨梧派,路上,贺元隐便把刚才的说辞又对着他说了一遍,而季霜竹一路上则到处乱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者听完贺元隐的话叹了口气,“小友若是不嫌辛苦,便随老夫去个地方吧。” “当然,请您带路吧。” 老者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小院,院外有很多人守着。贺元隐随着那老者进屋,屋中安置着许多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义庐,因为那些弟子一点声息,还都一脸死气。 “这些人有些是我琨梧派的弟子,有些是山下的居民。三个月前,他们断断续续地陷入昏迷,我们先是请医延治,但并没有什么作用。后来我们又用术法医治,但还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不瞒你们说,在你们来之前,这已经死了五个人了。”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现在人少还不至于引起恐慌,可若是再不解决,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就真的要引起恐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说实话师尊,您刚才看怜安姑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点心。您没有想过要吃掉她对吧? 季霜竹:或许?大概?嗯...... 星象 和墨飞鸟的情况一样,贺元隐回头和季霜竹说了一下,季霜竹便上前从他们身体里取出一块一样的白玉。 “这……这是什么啊?” 老者见到这一幕很是震惊,指着那些白玉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前辈,请问这几位弟子最近可离开过宗门?他们见过什么人您知道吗?” “啊,没有没有,他们是看守山门的弟子,最近几年都没有离开过仙门的。至于他们见过什么人……这我就不清楚了。” 原本在一旁拿着白玉玩的季霜竹突然回头向门外看了一眼,而后拿着十三就出去了,不过片刻之间,青色光芒一闪而过,十三便已经将一个琨梧派的弟子戳在了地上。 “魔族。” “这,这怎么可能?琨梧派的护山大阵一直开着,怎么可能会有魔族?” “他的魔气,藏的不错。” 贺元隐抬头看了看,在他们头上展开着看不见的护山大阵。不过对于琨梧派这样的小门派,这些护山大阵或许还是上一次征讨魔族时设下的。时间过于久远,又不像那些大门派能时时维修,而魔族隐藏魔气的方法又与时俱进,混进魔族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魔族就是魔族,在大乘后期修士面前还是藏不住。 那被戳在地上的魔族见自己暴露了,居然选择了自爆,贺元隐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想留他?” “是,如果留下他就能问他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贺元隐把手中的白玉给季霜竹看。季霜竹点了点头,手上捏诀,地上便现出一个阵法,不一会的功夫,阵法里就已经纠集起一团黑雾。 季霜竹将手伸进阵法里,那些黑色的魔气立刻缠绕到她手上。 “师尊!您在做什么?快把手拿出来,您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沾染魔气。” 贺元隐被季霜竹的操作惊呆了,他赶忙上前想要把季霜竹的手从阵法里拿出来,却被季霜竹挡住了。直到那团黑雾彻底消失了,季霜竹才把手拿了出来。 “您,您……” 贺元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立刻从锦囊里拿出能祛除魔气的药水洒在季霜竹手上。 “师尊,没有人告诉过您魔气很危险,千万不要沾染到身上吗?如果您被魔气侵蚀了,也很有可能会变成魔族的,您……” 贺元隐抬头看着季霜竹,却发现对方居然还在笑。 “师尊,您笑什么?” “你现在的情绪是不是就是‘害怕’呢?你以前教过我,但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身上看到。你说害怕是因为看到了很可怕的事情,你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师尊,您……您真是……” 贺元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要害怕,我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了,你可以开心点了。” 季霜竹像是邀功的小孩子那样拉着贺元隐的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刚刚那个阵法将魔族即将逸散的魂魄凝聚起来,用搜魂术查看了他的灵魂。 这个东西是魔族新研究出来的用以光复魔族的。千年前,魔主被上界封印,魔族自此没落。而最近,他们研制出了这个叫“镜影”的东西。他们会选择那些修为较高,或者气运较好的修士、普通人,将他们诱进镜影中,利用他们的执念引诱他们在幻境中作出选择。而作出选择的那一瞬间,他们的修为、气运甚至生命都会被镜影吸收,成为供魔主复苏的原料。 而如果不做出选择,那个人就会一直困在镜影中,直到滞留其中的魂魄被镜影吸收。 选或不选,都是死亡。 “那就没有什么破局的方法了吗?” “有,只要那个人自己打破幻境,他就能得救。” “……” 太难了。能被镜影引入幻境,就说明这个人的心中有一份执念,如果轻而易举就能打破,那就不是执念了。毕竟有很多人愿意放弃生命,也想要回到某一刻去改变原有的一切,镜影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或许是看出了贺元隐脸上的神色,季霜竹问了一句:“这是很难的事情吗?” “确实有些困难……” 季霜竹抬头想了想回到屋里,在那些人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注入一丝灵力。 “师尊,你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直觉告诉我这样做会有用。” “那师尊你可不可以也这样对我弄一下?” 季霜竹便伸手在他额头上也点了一下,贺元隐脑海里立刻出现了一段心法,那是修炼无情道的心法,可以摒除杂念。 “这……倒也是个办法……” 就是不知道对那些人能起多大的作用。 “小友,这样便可以了吗?” 贺元隐回头对那老者解释了一下,那老者似乎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毕竟现在有了一个解决办法,好不好用不说,毕竟是有了。 “前辈,我们此次来还有一件事。十八年前,安阳城中墨家有一个小姑娘,当时你们判了他天命煞星的命格,请问当时的记录还在吗?” “在的,那次下山处理的弟子也还在,我带你们去吧。” 不管大小,每个门派都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们负责测算星象,以此推算最近是否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仙授门也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但因为它的绰号比他的本身名字更好记,所以现在大家也不记得那个地方到底叫什么,统一用“算命摊子”称呼。 琨梧派的这个叫天机阁,里面放着的除了书架就是书,看着更像是个书库。 “师叔,您来这有什么事吗?” 一个中年男子不知从哪个书架后面走了出来,对着那老者行了个礼。 “是这两位道友有事想要问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 于是贺元隐又对这中年男子重复了一下关于墨怜安命格的问题。 “啊,我记起来了,十八年前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那男子一挥手,就有一册卷轴飞了过来,他打开卷轴,金色的文字浮现在半空中。 “十八年前,我观察星象的时候,发现有煞星将要降世。按照琨梧派之前的记载,煞星降世都要带回琨梧派的锁妖塔中,以避免日后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我到墨家的时候,墨家太夫人不想让我们将那孩子带回来,最后协商的结果是,我们在那里设下阵法,那孩子此后都要留在阵法里不能出来,一旦她离开阵法,我们就会将她除去。” “你们确定星象里显示的煞星就是那个孩子吗?” “确定,命格不会骗人,我们也曾对那孩子的命格进行推算,确实是天命煞星。” 中年男子很肯定地回道,贺元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明明是先天灵体,怎么会变成天命煞星? “啊,说起来,在这之前还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当年星象显示出煞星之后,我本想立刻通知门派的,可是不过一会的功夫那煞星便消失了。我以为是那孩子刚出生便夭折了,便想着在册子上记上一笔就可以了。但第二天那煞星又出现了,我才正式通报了门派。” 说完,男子便将那一条记录调出来给他看,那一条关于煞星夭折的记录下面,用朱砂写了一个“误”字,旁边又加了一条“煞星降世”的记录。 “还有,其实几个月前,墨家一个小郎君曾来过这里,他说他想要看一看十八年前的星象。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机密内容,也有很多修道者会来查看,所以我就给他看了。” “墨家……墨飞鸟?” 贺元隐愣了一下,而后用术法造出一个墨飞鸟的幻影给那人看。 “对,就是这个小郎君。” 墨飞鸟为什么突然想要看十八年前的星象,还是在他昏迷之前,他是想要找到解开墨怜安天命煞星命格的方法吗? 还有那个短暂消失的煞星星象,星象消失确实只有死亡才能做到,但墨怜安和墨飞鸟都还活着。 贺元隐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文字,煞星出现又消失的时间是八月十七。 八月十七?墨飞鸟的出生日期。 天命煞星、先天灵体…… 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贺元隐脑海里。他带着季霜竹辞别了老者,匆匆赶回了墨家。 “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算不上,目前也只是我自己猜的而已。” 而且这个猜想实在是太……但却实很合理不是吗? “太夫人,您之前说十八年前墨飞鸟出生后墨怜安便跟着一起苏醒了,而后您病了一段时间,请问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飞鸟是八月十七出生的,怜安也是在那一天出现的,第二日我就莫名地病了。等我好起来恢复意识的时候,琨梧派就派了人来要带走怜安。” “那您昏迷的时候,怜安是由墨老爷照顾吗?” “对,是怀宇照顾她的。” 贺元隐道了声扰,转身离开了。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季霜竹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问他。 “我们去找墨老爷。” 抉择 他们在墨飞鸟的房间找到了墨怀宇,墨怀宇正坐在床边看着墨飞鸟,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墨老爷,关于墨飞鸟和墨怜安,您没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们吗?” “……” 墨怀宇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 “这和飞鸟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说没关系您还会说吗?” 墨怀宇长舒了一口气,他看着外面的玉兰花,似乎在回想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一个仙门里当着弟子,飞鸟出生那一天他也在这里。” “飞鸟的出生让我们都很开心,他给飞鸟算了命格,却发现了他天命煞星的命格,他说要不了多久琨梧派就会派人来将飞鸟带走,或许他们会杀掉他……” “飞鸟……是我的孩子,或许会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能……我问他可有办法解决,他告诉我,找一个孩子与之交换命格即可……” “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飞鸟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 “那墨怜安呢?因为墨怜安不是你的孩子,因为墨怜安是没人仰仗的孤女,所以你就将他们的命格换了?” 贺元隐看着他,他的慈父之心,就是用一个孤女的命来成全的?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一句都没办法说出来。 或许是因为墨怜安的经历和他一样吧。墨怀宇为了救墨飞鸟偷换了他们的命格,韩霜离为了飞升上界,夺走了他的内丹。 凭什么?难道他们就不能拥有自己本该拥有的人生吗? 墨飞鸟说得对,这是他欠墨怜安的。 墨怀宇早已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墨飞鸟,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寂静。 “我不懂。” 季霜竹在此时突然说了一句,她拉着贺元隐的手,脸上满是困惑的神色。 “墨飞鸟命格不好和墨怜安有什么关系?墨怜安命格好又和墨飞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墨怜安的命格和他换?” “师尊,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人心的自私伪善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什么是自私?什么是伪善?” 贺元隐勉强笑了一下,拉着季霜竹出去了。 “为什么出来啦?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去和墨怜安说这件事吗?” “师尊。” 贺元隐停下来看着季霜竹,和她商量着说道: “我们不要管他们了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接着去历练吧。” “啊?好啊,不过我想先去找墨怜安问她一个问题。你不是说她爱墨飞鸟吗?那她应该知道什么是爱吧?我想问她什么是爱。” “……” 玉兰小院。 “贺公子?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吗?” 贺元隐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季霜竹走了过去,很认真地问道: “墨怜安,什么是爱啊?” “啊?” 墨怜安有些不知所以地看向了贺元隐。 “我师尊修的是无情道,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突破的迹象了,所以我想或许她知道什么是爱之后能寻到一个突破机会,所以她才会来问你的。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说的。” 这是贺元隐找的借口,不过季霜竹多年没有突破倒是真的,或许天道宠儿也会有瓶颈期吧。 “这样啊……” 墨怜安点了点头,眼睫微微下垂,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其实也不太明白,自我有记忆起我就一直在这里,只有这些小纸人陪着我……直到那一天飞鸟误入这里,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那样生动精彩……我为什么会爱飞鸟……或许是因为他是自由的吧,每次看着他,似乎我也是自由的了,似乎我也曾经亲眼看过外面的世界……” “对不起啊季姑娘,我不太会说,要不等过几天我再告诉你呢?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飞鸟怎么样了?” “我这两天总是做梦,梦到飞鸟他……” 季霜竹拉着墨怜安的手,而后回头看着贺元隐问道: “不告诉她吗?” “……” 贺元隐微微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把事情真相都和墨怜安说了。 “怜安姑娘,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墨怜安听后沉默了半晌,她呆呆地坐在玉兰花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什么都没有。 突然,墨怜安轻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我还好奇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松地穿越结界,原来是这样啊……” “那飞鸟还能离开幻境吗?我其实……我……” 墨怜安话说得语无伦次,看样子这些真相对她而言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我们也不知道,进入幻境的人会坚信自己是回到了过去某一时间,很难看破这个幻境。” “贺公子,上次其实我就想说来着,你们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也想进入那个幻境。” “不行,那里面很危险,稍有不慎你也会迷失在里面的。” “求你们了,我想救他。” 墨怜安脸上带着恳求的神色,可是贺元隐很不能理解,即使知道真相墨怜安还要去救墨飞鸟吗? 似乎是看出来贺元隐在想什么,墨怜安又接着说道: “或许我应该是要恨一个人,可是你们说的墨怀宇,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虽然是因为他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如果让我恨他的话……至于飞鸟,他不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恨他的话,我该恨什么呢?” 说到这,墨怜安抬起头看着贺元隐,她脸上带着笑容,可是眼中却含着泪水。 “贺公子,我在这里十八年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去恨一个人才好。或许我的命格就是这样呢?就是要被人换走命格的命。” 她目光闪烁,眼睫低垂便有泪珠从眼中滚落,而后她又抬起头,眼眶泛红,微笑着看着贺元隐: “世人都说,爱是多么美好的东西,不惜用各种美好的词汇去形容。” “而恨又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东西,连提及都不想被提及。” “所以……我想我从飞鸟身上明白了什么是爱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为什么要从他身上明白什么是恨呢?” “贺公子,帮帮我吧,或许这是我最后能见到飞鸟的机会了。” “要帮她吗?” 季霜竹拿出那块白玉晃了晃,等着贺元隐的决定。 “……” “好吧,不过怜安姑娘,在幻境里千万不要作出任何选择。我说过的,一旦做出选择就没办法离开了。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就算你做出选择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我明白的。” 得到了墨怜安的承诺后,季霜竹便带着他们进了镜影。 镜影中。 看着周围匆匆忙忙传递各种东西的老妪和婢女,贺元隐猜他们大概是到了墨飞鸟出生那一天。 “墨飞鸟。” 季霜竹指向了一旁站着的墨飞鸟,墨飞鸟也看到了他们,只是看到他们身边的墨怜安之后显得更激动了一些。 “怜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难道不该我来问吗?飞鸟,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只是一个幻境,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改变现实的。回去吧飞鸟,我并不在意那些的,我已经那样过了十八年,对于你来说那样的生活或许会很难受,但对于我来说已经很习惯了。” “回去吧飞鸟,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吗?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好不好?回去吧飞鸟。” 那厢,“墨飞鸟”已经出生,墨怀宇正抱着孩子给那个弟子看。 “不,是我欠了你的,我拥有的一切,自由自在的人生也好,修炼的天资也好,原本都该是你的,我要还给你怜安,这都是属于你的。” 此时,所有的景致都静止了下来,时间仿佛被凝结,一个轻软的声音自半空中响起: “墨飞鸟,这就是你想要回到的时间。做出选择吧,你与墨怜安的命格,换还是不换。” “不换。” “等一下......” 话音刚落,一切又都运转起来。墨怀宇抱着那个“飞鸟”和“怜安”,不同的是,这次老夫人出现在院内,终止了这场闹剧。 “飞鸟!” 墨怜安眼中泪水滚落,她似乎想要抓住逐渐消失的墨飞鸟,但却先他一步消失在这个幻境里。 “墨公子,您不是已经看出这是个幻境了吗?为何还要做出选择?” 贺元隐肯定墨飞鸟已经看破了幻境,不然他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我其实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勇敢的人,能够去做各种想做的的事情,无所畏惧。” 幼年的墨怜安拿着小风筝从他们身边跑过,后面有奴仆追赶着,脸上神色紧张,生怕墨怜安摔倒。上次贺元隐看到这个幻像的时候,主角还是墨飞鸟。 “这些原本都该是怜安的。我可以离开这个幻境,怜安也不在意,可是我在意。” “她不能离开那个地方是真的,我夺走了属于她的自由也是真的,就算所有人都不在意,可我依旧在意。只要我看到她的目光时,我就会想到,她是因为我才被困在这里的。” “飞鸟,飞鸟,父亲起这个名字给我是想要我能够自由,那怜安呢?” 墨飞鸟看着幻像里的墨怜安跑到玉兰小院外面,但她没有进去的能力,只是看了一会玉兰花便离开了。 “我爱怜安,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自由,我希望那个人是他。” “至于我的父母……我感谢他们抚育我长大,但也仅此而已。” “多谢你们,让我在死前还能见到怜安。帮我告诉她,她自由了,只要她是自由的,那我也是自由的。” “只要她还是自由的,那我就还活着。” 礼物 墨飞鸟面带微笑看着属于“墨怜安”的自由人生,最终随着幻境里的一切消失了。 幻境破灭的那一刹,贺元隐他们也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先他们一步出来的墨怜安陷入了昏迷,只是脸上泪痕纵横,还有眼泪自眼角滑落,或许她也见到了墨飞鸟离去的样子。 季霜竹看了她一眼,对贺元隐说她身上那个坏的命格消失了。 “走吧师尊,我们去看看墨飞鸟吧。” 还没等他们进入墨飞鸟的院子,里面的哭声就已经传出来了。 “我的儿啊,你醒醒,你看看我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啊……” 墨夫人哭得倒是伤心,也是,墨怀宇也说过,墨飞鸟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贺元隐和季霜竹就一直站在屋外,等里面墨夫人的哭声消失之后才进去。墨夫人已经哭晕过去了,墨怀宇与太夫人虽也是伤心,哭得却不似墨夫人那样伤心。 “小郎君,我们家飞鸟,他……” 贺元隐看了一眼墨飞鸟,他脸上隐约带着一些笑容,或许是为了自己的解脱吧,毕竟背负着“飞鸟”这样一个象征自由的名字面对墨怜安,想来一定是很辛苦的。 贺元隐将在幻境里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他们,太夫人听完后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飞鸟他怎么能进入结界?那里的没有人能进去。” “他与墨怜安共享同一个命格,先天灵体于天地间诞生,不受束缚,不受阻拦。” “怜安的命格?” 看太夫人这样子,大概墨怀宇还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别人。他看了一眼墨怀宇,后者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太夫人,或许明日琨梧派弟子就会来这里将这个阵法撤掉了。” “怜安她怎么了?” 不仅是太夫人,连墨怀宇也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她之所以被琨梧派关在结界中就是因为天命煞星的命格,而今墨公子已经……那命格自然也会消失,困着怜安姑娘也没什么意义了。” 众人都沉默了,也没有表示出什么伤心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愧疚的模样。 贺元隐看着沉默的太夫人。太夫人对于换命这件事情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他刚刚用了搜魂术去探太夫人的灵识。当年她确实是病了,但还没有病到昏迷不知人事的程度,换命格可不是随随便便捏个诀就能成事的。那样大的阵仗,她明明知道的,但依旧让手下的婢女告诉墨怀宇,她病得很重,已经昏迷了,昏迷前告诉墨怀宇照顾好墨怜安。 她是故意的。 墨飞鸟是她的血亲,墨怜安不是,墨怜安只是她妹妹死前托付给她的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 人心自私,向来如此。 “没能救下墨公子我很抱歉,我们也不便在此继续叨扰了,告辞。” 贺元隐带着季霜竹离开墨家,找了个客店住下来,心里想的还是墨怜安的事情。 多像啊,和他上一世多么相似,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的。 原本在发呆的季霜竹像是突然感到了什么一样,她看着贺元隐,感到贺元隐似乎是在伤心。她不懂得怎么哄人开心,所以只能握住贺元隐的手。 “你为什么难过?要怎么样你才能开心呢?” “我没有难过师尊,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师尊,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是为了别人的存在而存在,你是接受这样的命运还是要反抗这样的命运呢?” “......” “算了师尊,我胡说的,不用想了。” 或许是因为身边只有季霜竹的陪伴,贺元隐总是忘记季霜竹是个小呆瓜的事实,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已经超出了季霜竹的能力范围。 “可我就是为你而存在的啊,如果不是为你,那我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回换贺元隐沉默了,他没想过季霜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为了我而存在。 贺元隐突然笑了出来,“师尊,你当然是为了你自己才存在的,怎么会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呢?” 为了他而存在,那上一世的季霜竹呢?上一世的季霜竹也是这样想的吗?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嗯……如果我是为自己而存在能让你开心的话,那我就是为自己存在的吧……” “……” 很久以前贺元隐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季霜竹她……似乎没有自己的意识? 虽然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意思,她似乎很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还会尽可能把自己说的那些付诸现实,不疑惑也不犹豫。 安顿好季霜竹后,贺元隐便向店家要了热水沐浴。他泡在热水里,想的还是墨飞鸟和墨怜安的悲剧。或许是因为墨怜安和他上一世的经历太像了,所以对他的冲击也很大。 “你还是不开心呀。” 季霜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趴在浴桶边上只露着半张脸看着他。 “师尊?!” 贺元隐一瞬间也顾不得什么感伤了,慌张地把放在旁边的衣服拿起来挡住自己。 “师尊,不是说好了我洗澡的时候不要来的吗?” “嗯?对不起啊,我忘记了,下次会记得的。” 说完,季霜竹便从浴桶边消失了,转而背对着他坐在外面的凳子上。贺元隐也从浴桶里出来,从锦囊里拿出新衣服换上。 “师尊,有什么事吗?” “有啊,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啊?我没事的,只是有些事情想的有些……不过我很快就能好,别担心了。” “你以前跟我说,送人礼物会让人开心。那我送你一个礼物,你开心一点好不好?” 说完,季霜竹便拿出了一块浑圆翠绿的玉石送到贺元隐面前。贺元隐拿在手里,只觉得有森森冷意。 “师尊,这是……什么?” “魔物的内丹。” “……” “师尊。” “嗯?” “有没有人告诉过您,不要随便触碰带着魔气的东西?” “有啊,你前两天刚告诉过我啊。可是这个不一样,这个我已经用灵气包裹好了,魔气不会外泄的。你拿着他,就能区分哪个是魔族了,你现在不是不能区分吗?我怕你会遇到危险。” 确实,虽然拿着感觉阴森森的,但他并没有之前接触到魔气时的那种感觉。 “我做了好久才做好的,你现在有开心吗?” 其实她也没做多久,一刻钟的时间都没用上。但她恍惚记得有谁说过,礼物越贵重越能体现心意,那是不是就是说,礼物越贵重,就越能让人开心呢?所以季霜竹故意夸大了事实,想让贺元隐更开心。 “谢谢你师尊,我现在很开心。” 贺元隐笑了笑,从锦囊里拿了绳子出来开始编东西把这块“玉石”穿上去,方便日后佩戴。说起来这门编织的手艺还是他和何清清学的,何清清总喜欢编一些小东西送给林玉清,他也就跟着学了一些,不知道何清清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见贺元隐弄这些,季霜竹也拿起一根绳子学着摆弄。但或许是因为季霜竹所有的智商都点在了修炼上,没过一会,她的手就被那些绳子缠住了。 于是等贺元隐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季霜竹对着自己那双被五花大绑的小手发呆,见他抬起头了才把手伸过来。 “师尊,既然被缠住了就直接用术法解开就好啊,为什么只是看着发呆啊。”贺元隐有些哭笑不得地把季霜竹的手从编织绳里解救出来。 “因为你说过啊,不经别人允许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会让人生气,这绳子是你的。我想问你来着,可是你在编东西啊,你不是说打扰别人做事情会让别人讨厌吗?” 季霜竹说起贺元隐以前那些“教诲”倒是一套一套的。 贺元隐抬起头,正好和季霜竹双目对视。季霜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明亮,干净澄澈,如同秋水一般。 “……” 贺元隐看着她的眼睛,没由来的心里一跳。 “师尊,有件事……可以请你帮一下忙吗?” “可以啊,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得了季霜竹的首肯,他伸手附在季霜竹的眼睛上,甚至能感觉到季霜竹的眼睫在轻轻挠着他的手心。 当他把手拿开的时候,一双浅绿色的眼眸便出现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忘记说了,恢复日更啦 渡劫 贺元隐原本以为看见季霜竹那双浅绿色的眼眸之后能让心情平静下来,但结果事与愿违,看完之后反而更不平静了。 “怎么了?以后可以不用继续伪装了吗?” 季霜竹也伸手在她眼睛周围摸了摸。季霜竹浅绿色的眼眸在普通人中太过特殊,为了防止别人把她认成妖怪,贺元隐特意用术法隐去了她眼睛原本的颜色。 “你看着我的眼睛会开心吗?原来你喜欢我的眼睛啊,那我多看着你你是不是就能开心了?” 贺元隐原本因为心里那一股莫名涌起的情绪而躲避着季霜竹的目光,但谁知季霜竹会错了意,一直追着要和贺元隐对视,并且把这当做是一种游戏。 “师尊,您放过我吧。” 贺元隐最后被缠得没办法,只能无奈地讨饶。 听贺元隐这样说,季霜竹便立刻停止了,大概也是她自己玩腻了,便趴在桌子上看着跳动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我要修炼了,您要回去吗?” “不要,我要在这里看着你。” 季霜竹似乎很喜欢看着他修炼,每次自己修炼的时候,季霜竹都要在旁边看着,也不会觉得无聊。 贺元隐从锦囊里拿了些点心给她,便坐在床上入定修炼去了。季霜竹看着贺元隐修炼的样子,突然开始扳着手指不知道在数些什么。 “到时候了吗?” 季霜竹走到贺元隐面前,素手一拈指尖便出现了一片苍翠的竹叶。她将那枚竹叶放在贺元隐额前,须臾间那竹叶便消失了。 这是哪?自己怎么会在这? 贺元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竹林之中。这片竹林似乎和他梦里的竹林一样,自己明明在修炼,怎么会来这里?自己睡着了? “真是稀奇,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你。” 贺元隐回头望去,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站在他身后,脸上还带着点小惊讶。 这个人似乎就是自己那几次梦境中那个摇着扇子的人。 “如何啊?人间好玩吗?” 那男子问完之后,突然又笑了一下。 “是了是了,你已经到下界好久了,只怕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你既然到了这里,只怕是小竹子要推你一步了,看样子那傻丫头还记得我教她的东西,也不枉她……回去吧,若是不出意外,大概几年之后咱们就能再相见了。” 他在这自说自话地干什么呢?他说了这一大篇子的话,贺元隐一句都没听懂,还不等他再问些什么,贺元隐就感到有一股力量将他向下拽。他睁开眼睛,就听到有沉闷的雷声从屋外响起。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他要突破了。 在这渡天劫,只怕等自己渡完天劫这个客店也就该散架子了。 “你去哪?” 见贺元隐要走,季霜竹赶紧伸手扯住了他。 “师尊,我不能在这渡天劫,我要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您在这里乖乖等我。” 原来贺元隐不喜欢在这里渡天劫啊。 于是季霜竹反客为主握住了贺元隐的手,一瞬间,他们就来到了一个荒凉的树林里。 “师尊,这是哪?” “不知道,反正这里没人。” 哈……贺元隐现在开始担心他们待会还能不能回去了。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贺元隐的第一反应是把季霜竹推开。但季霜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召出十三设下结界,将他们包裹在结界里。 “师尊,你快把结界打开,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 渡劫天雷是天道对于修仙者的一种考验,自然是要渡劫者亲自经历,如果请了外援帮忙的话,哪怕有结界护着,那个被请来的外援还是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季霜竹虽然被人开玩笑称作天道宠儿,但天道毕竟还是天道,不可违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帮你渡天劫?” 季霜竹倒是一点也看不出不舒服的样子,反而找了根凸出的树根坐了下来,拿出点心吃了起来。 “您……您就不觉得疼吗?” “疼?为什么疼?我又没有受伤。这结界很结实的,能挺到天劫结束,你也坐下来吧。” 看着给自己挪出一块地方的季霜竹,贺元隐都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了。果然天道宠儿这个名号也不是白叫的,只是自己一直被季霜竹这样保护着,真的能成仙吗? 季霜竹在一边吃点心发呆打发时间,她今天不知为何变得格外安静,不再缠着贺元隐看着她和她说话,他就抬头看着天上,看着那些天劫雷打在结界上变成点点星光四处迸溅,如果没有那些低沉的轰鸣声,这样倒还挺好看的。 贺元隐无意间瞥了一眼季霜竹,有些无奈地问道: “师尊,你的鞋呢?” 季霜竹顿了一下,光着的脚向后蹭了蹭,妄图将它们藏到裙子下面。 季霜竹不喜欢穿鞋,如果没有贺元隐在她耳边念叨着,她肯定会光着脚到处跑。光着脚到处跑也就算了,还不懂得用个术法保护自己,弄得脚上都是伤。 他下意识地想要从锦囊里拿出鞋来,却又想起出来的匆忙,东西都落在客店里了。 无法,贺元隐只好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叠好,放到了季霜竹脚下。 “行啦师尊,别躲了,您请吧。”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季霜竹看了一眼便把脚放在了外袍上。他觉得他应该研究个什么法器,能够自动生成结界的那种,到时候季霜竹哪怕光着脚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担心了。 看着季霜竹脚踝上那两个缀着铃铛的金环,贺元隐觉得就挺好的,以后可以做成这样的款式哄着季霜竹带上。 想完这些,贺元隐又抬头继续看着头顶的天雷。 过了筑基期他就要开始选择一条“道”了,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选择什么样的“道”。 “师尊,你为什么选择修炼无情道呢?” 他是季霜竹的亲传弟子,那是不是应该继承她的衣钵,也去修炼无情道呢?毕竟在修仙界修炼无情道似乎更容易成仙。 “嗯……”季霜竹想了想,而后问道:“无情道是什么道?是安阳城里的道路吗?我不太熟悉安阳城欸……” “……” 贺元隐觉得季霜竹能走到今天这个境界还没有走火入魔,委实是修仙界的一大奇迹。算了,反正什么事发生在季霜竹身上都是合理的,自己已经过了大惊小怪的时候了。 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后,季霜竹便很干脆地给了一个“不知道”的答案。说完还特别好奇地运转了一下灵力,感叹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无情道啊。”。 “……”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啊?” “因为我也要选择一条自己的‘道’了,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所以想要问问师尊你当初为什么要选这条。” 自己为什么要修无情道? 季霜竹打量着自己的手,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个人跟她说她有天赋,无知无视,无牵无挂,然后……然后怎么样了呢?不记得了…… “没关系的师尊,记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看季霜竹的眉头又紧紧皱起来了,贺元隐就知道她肯定又陷入了死胡同,便赶忙打断了她的思考。 他伸手摸了摸季霜竹的头,而后惊觉自己的举动有多不恰当,赶忙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啊师尊,最近哄孩子哄顺手了,我……” 原本他的手都已经从季霜竹头上拿起来了,季霜竹却微微站起来,用一种很滑稽的动作又把头贴在了贺元隐的手上。 “……” “我觉得很温暖。” 季霜竹看着贺元隐,用眼神表示她没有骗人。贺元隐的手碰到她头的时候,她感到一种很温暖的感觉,那种温暖的感觉在她心中勾起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很喜欢,让人想要一直沉溺于其中。 应季霜竹要求,直到天劫结束,贺元隐的手都一直僵硬地放在她头上。虽然他也很想动一动,但毕竟手下的可是自己师尊,刚才鬼迷心窍摸了一下也就够了,自己哪还敢动啊? “师尊,天劫结束了,咱们回去吧。” 贺元隐觉得这一定是修仙界最轻巧的渡天劫方式,轻巧的像是看了一场焰火,他就已经突破筑基了。 “回哪?” “……” 倒是忘了,季霜竹当时是临时变过来的,根本没来得及在客店里设下回去的传送阵法,就算叫她用灵识定位估计她也找不到的。 贺元隐放出灵识感应了一下,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季霜竹真的很会找地方,这地方确实荒无人烟,但荒的未免有些过了头。 “走吧师尊,咱们回去吧。” 他隔着衣服握住季霜竹的手腕,捏诀用传送阵法回到了客店里。客店老板正在大堂里唉声叹气的,见了他们两个脸上倒是出现一些惊讶的神色。 “二位客人什么时候出去的?这么晚了都……” “我们有点……睡不着,所以想出去走走,就……翻了窗户。店家您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说到此处,店家的脸色更不好了。“二位客官刚才在外面散步,难不成就没听到那雷声?好死不死的,那雷偏就劈到我这小店里来了,将我那屋顶都弄坏了。好在没有客人受伤,不然更难处理。” “哈哈……听到了……” 该不会是自己的天劫雷吧? “店家,您看看共有多少损失,算在我们账上就是了。” “哎呦,这可不敢,这平白无故的……” 客店老板一听倒是赶忙拒绝了,说是不好白拿贺元隐的钱。 “也不算是白拿啊,那个雷……” 季霜竹的话没说完就被贺元隐捂住了嘴。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对季霜竹用禁言咒的一天,虽然是物理的。 “那个雷……天灾嘛,您既然有困难,我们帮衬帮衬也是应该的。” 不能叫店家知道,如果叫普通人知道他们是修仙者,说不定会引出什么麻烦。以前就有弟子下山游历惹了一身麻烦的先例,所以仙门规定弟子下山历练,如非必要,不可暴露仙门身份。 这件事最终以店家接受了他们的帮助而结束,店家还对他们的热心肠给予了一番赞美,殊不知房顶被劈就是因为这两个人。 无痛渡劫之后,贺元隐就要开始考虑接下来他们该去哪里了。他想应该先去琨梧派看看,问问他们是否还有其他人因为镜影的缘故被送到了那。 下一站 好消息是,自从他们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被送到琨梧派了。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居住的城市,大概魔族能找到的身负大气运的人也不会太多,攫取凡人的寿数对他们来说更是没有半分用处。 至于那些中了招的人,在无情道心法的加持下,倒是有两个人醒了过来,但剩下的还是迷失在了幻境中,妄图去改变自己一直后悔做下的事情。 辞别了琨梧派,他们在山下遇见了墨怜安。 墨怜安看起来很憔悴,见到他们的时候也只是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贺公子,我来是想向你们道谢的。”说到这,墨怜安自己都笑了,“我真不知道是该道谢好,还是……” “墨姑娘,进去说吧。” 或许是心情过于复杂,怜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除了刚开始那一句道谢之外就再没别的话了,三个人相顾无言,季霜竹已经开始神游天外了,打破眼下处境的重任就落在了贺元隐身上。 “墨姑娘,你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就是我昨日醒来后,脑海里多了一段记忆,一段飞鸟的记忆。” 墨怜安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开始给他们讲述他们来之前的事情。 墨飞鸟恋慕墨怜安,想要同她在一起,但墨怜安总是用她的命格来拒绝他。墨飞鸟相信,墨怜安和他一样心里是有着彼此的,所以他想着只要改变这一命格就可以了,大不了他就和墨怜安一同担着命格,他们两个同生共死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墨怜安说她是偷偷被养在那里,他也曾经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只是家中下人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些什么却不敢说,他父亲更是如此,一听他提到这些更是直接将他打了一顿。 但他也不在乎,依旧在墨家的藏书阁里的上古典籍中寻找答案,终于有一日,他在一本典籍中找到了改变命格的方法。他很高兴,觉得他可以去救墨怜安了。 “真可怜啊……” 也是在那时,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叹息声。然后所有的一切就都改变了。 那个女人告诉他,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因为墨怜安的悲剧起始就是他。 因为他,原本属于墨怜安的先天灵体被夺走;因为他,墨怜安本该自由的人生被囚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因为他,墨怜安只能苟且偷生,这个人世间没有她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本不想相信的,只是父亲逃避的态度,琨梧派中的记载,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墨飞鸟,因为他墨怜安才会是现在这样。 “痛苦吗?想不想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让一切回到正轨?你的爱人,那个小姑娘,从此就能拥有自由自在的人生。” “来,拿着,这就是改变过去的方法。” 当他回过神时,手中已经握住了那块无瑕白玉。他进入了镜影的幻境中,走马灯似的将自己十几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最终他选择了他出生那一天,准备将这一切放回正轨,可谁知道…… 是魔族引导着墨飞鸟找到真相的,在墨飞鸟心情最复杂的时候引诱了他,将他困在幻境中。只能说,若没有上一辈人犯下的错误,他们两个也不会阴阳相隔,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墨姑娘,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谈及此处,墨怜安看了看外面的天,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我本想要离开墨家,可是作为墨家少主的飞鸟他已经走了,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我会留在墨家。我在玉兰小院外面新设下了结界,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进去,我会留在那里,那里还留着飞鸟的影子。” 说到这,墨怜安眼中流下泪水,脸上带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墨飞鸟他是傻子吗?明知是幻境还要做无谓的选择,我从未介意过那些,也从未想过让他偿还什么。” “飞鸟飞鸟,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怎么可能活下去?我在那里呆了十八年,早已习惯了。他现在把我扔到另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自己却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我只不过是从一方小天地换到了另一方小天地而已。” “我早就没有自由了啊,如果真的有自由,那我的自由就是他……” “贺公子,你说,飞鸟还会回来见我吗?” “……” “或许会吧,或许你院中盛开的某一朵玉兰花就是她,或许你檐下暂驻的某一只飞鸟就是她,或许……” 墨飞鸟的魂魄已经随着幻境化作齑粉,没办法进入轮回,连成为孤魂野鬼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是真真正正地离开了,但墨怜安并不知道这些。 “是吗?”墨怜安轻笑了一声,眼中有柔和的神色。“那我一定要好好打理那个小院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说这些了,贺公子,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前几日墨家收到了一份请帖,说是京中安王殿下半月前也陷入了奇怪的昏迷中。” 据墨怜安所说,安王殿下陷入昏迷之后,圣上先是遍请名医救治,但依旧没有效果。于是便想起了这些仙门、世家。安阳城正是安王的封地,于是墨家也收到了一份请帖。只是那时墨家正在为墨飞鸟的性命奔走,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远在千里之外的安王,便直接回绝了。 “我想,或许安王殿下也和飞鸟一样,中了魔族的计谋,陷入了镜影之中。贺公子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 “好,多谢告知。” 待墨怜安离去,季霜竹才抓着他的袖子,问他为什么要和墨怜安说谎话。 “师尊,墨怜安还要活下去啊,如果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墨怜安该怎么活下去呢?” “可是墨飞鸟就是不会回来了啊,墨怜安会不知道吗?” “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只要她自己相信墨飞鸟还有回来的一天,那她就会一直欺骗着自己,直到生命走到尽头那天。就好像离别的时候,大家都会说些什么劝慰对方,劝慰彼此还会再见,那离别就不会太难过。” “可你前两次离开仙授门的时候都没有和我好好说过再见啊。” “……” 季霜竹的记忆力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惊人的好。 “对不起师尊,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和你说再见的。” “不需要呀。”季霜竹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去哪我就去哪。” 季霜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还不明白有一句话叫“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是吗?只希望师尊到时候不要厌烦我。” “不会,我最喜欢你了。” 我最喜欢你了。 季霜竹的眼神清澈明亮,让贺元隐不禁红了脸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 “嗯,我也最喜欢师尊了。” “那咱们之后是要去京城吗?” “嗯。”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将镜影一事向仙授门反应。 回到客房之后,贺元隐便用术法联系到了李霜华他们,将有关镜影的消息都告诉了他们。从李霜华口中,贺元隐得知仙授门里最近也出了几个这样的事,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原因。 “我们也曾试过向玉石注入灵力,但并不像你们说的那样能够进入什么幻境,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进入镜影一向是季霜竹主导,面对百里霜兰的问题贺元隐也没办法回答,而季霜竹更是说不出来,只知道她是注入灵力。 或许这就是天道宠儿的加持? “你们在外一定要小心些,尤其是阿竹,最是好骗。元隐你一定要看住她,不要叫她受伤。” 虽然季霜竹才是当师尊的那一个,也是修为更高的那一个,但在百里霜兰等人眼里,还是贺元隐更靠谱一点。 “师叔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尊的。” 或许是因为频繁听到自己被提及,原本发呆的季霜竹也凑了过来看着术法里他们的影子。 “阿竹,下山玩的开心吗?” 见了季霜竹,百里霜兰刚刚严肃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和蔼可亲的样子,仿佛是在询问自己出门在外的小女儿。 “开心呀。” “那你有没有想我们啊?” “……” 面对季霜竹的沉默,法阵中传来了李霜华的嗤笑声。 “要我说你这问题就白问,她能记住什么?只怕再过些时日,你在她眼里就是陌生人了。” “哎呀,你总说这个做什么,你真是的。” 百里霜兰颇为嫌弃地看了眼旁边的李霜华,后者也不屑地把头转过去,但还是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季霜竹的影子。 而季霜竹对此浑然不觉,还在那思考自己有没有想他们。 “好啦师尊,别想了,术法都已经断开了。” 不管想还是不想,在百里霜兰他们心里,季霜竹还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妹。 “嗯……我想,我应该是想他们的吧。” “或许?” 原本收拾东西的贺元隐听了这话愣住了,没想到啊,季霜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居然还会想念别人吗? 等等,她知道什么是想念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您真的知道什么是思念吗?我不信。 季霜竹: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绮念 “我会想到他们,这个剑穗,这个簪子,这个铃铛……” 季霜竹很认真地数着她身上那些小礼物,数着数着,她脸上却露出一些困惑的神色。 “可是我为什么会想他们呢?以前从来都不会的。” “因为您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仙授门啊。” “不对……”季霜竹抬头看着天空,嘴里嘀嘀咕咕的,“不对……多余的……没必要……” 季霜竹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奇怪的问题陷入一种神神叨叨的状态,不管他怎么哄都不能让季霜竹从这种状态中缓过来。好在她也只是看天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奇怪举动,所以贺元隐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念叨了好一阵,季霜竹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不该想他们的,我应该只想着你。” 李霜华听了想打人。 “师尊,您会想着师叔他们是很正常的啊,怎么会觉得不对呢?为什么要只想着我啊?” 贺元隐真的很好奇,他师祖到底教给了季霜竹些什么,为什么季霜竹的想法会是这样的? “因为你是我存在的意义。” 季霜竹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又来了,季霜竹这话说过好多次,每次贺元隐都要告诉她,她是为自己而活,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她自己,而不是为了任何人。 “可就是因为有你才有了我的存在,我为了我自己而存在的话,那不就是为了你而存在吗?” 这就是季霜竹的回答,不得不说,她的逻辑很通顺。 只是他一直没弄明白什么叫“因为有你我才存在”,问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师尊,我之前修炼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幻像。” 贺元隐将突破时看见的幻像和季霜竹描述了一边,但季霜竹却说没什么事,说这是他的机缘,不会有危险的。 机缘就是在人修炼的时候制造幻像吗?贺元隐不懂,但季霜竹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第二日,他们从安阳城离开去了京城。 远在千里之外的仙授门。 宁蕖指尖把玩着一块白玉。关于墨飞鸟的事情下面的人已经跟她汇报过了,贺元隐能进入镜影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季霜竹是怎么进去的。镜影是魔气凝聚而成,季霜竹不是镜影选中的人却能进出镜影,说明她的身上也蕴含着魔气。 季霜竹呀…… 宁蕖突然笑了一下,她想到了一个除掉季霜竹这个讨厌鬼的好办法。 似乎是因为心情好了,宁蕖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她走到韩霜离的屋子里,韩霜离正合目躺在床上。 几日前韩霜离和宁蕖起了争执,宁蕖嫌他太吵,便用了术法让韩霜离陷入昏迷。 “哎呀,你可真可怜,做什么要爱上别人呢?为了所爱之人什么事都敢做,真是和我一样下贱。” 宁蕖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韩霜离的脸。 “可是我都得不到,你怎么能得到呢?” “还有贺元隐,我得不到,他怎么能得到呢?” 千里之外的贺元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还在为昨天晚上那个梦感到羞耻。 他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你脸红了,怎么了?” 季霜竹冰凉的手突然贴在他脸上吓了他一跳。 “没……没什么。” 季霜竹看着他,贺元隐有些慌乱地避开季霜竹的目光。 昨晚的梦里,他梦到了季霜竹。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苍翠竹林,竹林深处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最近一根竹子后面站着一个小姑娘。她的头发很长,有一段已经拖在了地上。她穿着白色的衣裳,像是裹挟着一段月光瑟缩在竹子后面,似乎是觉得那根纤细的竹子能藏住她一样。 “不记得我了吗?” 贺元隐听到自己用很温柔的声音询问着。那小姑娘闻言又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贺元隐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很是震惊。 那张脸和季霜竹一模一样,一样的浅绿色的眼眸,连眼中的神色都是一样的。干净透亮,懵懂中带着一点探究。 他向前走了两步,那小姑娘又向后退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还记得我吗?你以前经常和我在一起玩的。” 小姑娘依旧打量着他,而后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脸上带上了笑容一下子扑到了贺元隐怀里。她这一扑,原本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衣服掉下去大半,苍白的肌肤裸露在外,他慌忙取出自己的一件衣裳将她裹了起来,但那不小心看见的白色肌肤还是深深地印刻在他脑海中。 “刚见到你就投怀送抱。还是你管用,我哄了这小丫头好久她都不肯离开那,若不是千哄万哄让她好歹穿了件衣服,那我的清白可就毁了。” 之前幻境里见过的男人从竹林深处走出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你还有清白?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今天早上,若不是天帝找你有事,我早就把你弄来了。给,我之前从别的仙娥那里讨来的衣裳,你叫她赶紧穿上。” 看着那男子递过来的水粉色衣裳,贺元隐沉默了一下。 “你知道女子的衣裳该怎么穿吗?” “……” 那小姑娘似乎是听懂了,伸手便要过来拿衣裳,贺元隐披在她身上的衣裳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他赶紧伸手把衣服给她拢好,小姑娘的眼睛便看向他,而后歪了歪头在他手上轻轻蹭了一下,眼神天真而懵懂。 “算了,等过一会找个仙娥给她穿上吧。真没想到,本以为在这种地方凝出灵就已经是极限了,居然还有了人形。” “既然有了人形,那就不能一直小竹子小竹子的叫了,她和你最亲,给她起个名字吧。” “名字……” 贺元隐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她也看着贺元隐。那双浅绿色的眼眸……季霜竹。 而后他就醒了。 虽然他醒了,但梦里的那个小姑娘的样子依旧赢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刚刚季霜竹伸手过来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到了季霜竹衣袖里洁白的手臂,立刻就与梦境中看到的那一片肌肤联系起来了。 “……” 季霜竹有些不解地看着贺元隐在那里撞树。为什么要撞树啊?这是什么必须的仪式吗?于是她也走到一棵树前撞了一下,可是什么都没发生啊? 自己在想什么啊!季霜竹!自己的师尊!因为一个荒诞不经的梦自己就……贺元隐啊贺元隐,做个人吧! 等贺元隐终于平复好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就看到季霜竹也在一边轻轻撞树。看样子自己又在无意间给了季霜竹什么不对的想法…… “停吧师尊,您额头都红了。” 他伸手覆在季霜竹的额头,用灵力消除她额上的红痕。季霜竹像是小猫一样,乖顺地在他手上蹭了蹭,同时也伸出手放下了贺元隐脸上。 “你刚刚脸很红,你很热吗?” 季霜竹的手很凉,像是冰一样,贺元隐曾经猜测这或许和季霜竹修炼的无情道有关。 “没……没什么……” 因为那个梦,贺元隐每次看着季霜竹的时候心里都会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更是让贺元隐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堪,居然会对自己的师尊生出绮念。 “师尊,您什么时候教我无情道呢?” “嗯?你为什么要学无情道?” 经过之前贺元隐的讲解,季霜竹大概明白了什么是无情道,甚至提出如果贺元隐不喜欢无情道的话她可以换一个修炼,吓得贺元隐赶紧说他喜欢的不得了拦住了季霜竹。毕竟季霜竹言出必行,修炼大道或许真的说换就换,那她可是要被毁了。 但此时看来,季霜竹似乎并没有让贺元隐也修炼无情道的意思。长老收亲传弟子,就是要将自己的道传授给弟子,因此在挑选的时候也会按照自己的道去挑选。贺元隐既然是季霜竹的弟子,按理说也应当修炼无情道才是。 “你该……学仙道……然后……成仙……” 季霜竹可以说是一字一顿的把这句话说完了。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仙道”可以说是对修仙界修士们的道的一个总体概括,季霜竹的无情道就是仙道的一种。所以说来说去季霜竹还是没有说明白她要贺元隐做什么啊。 算了,反正自己留在仙授门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拿命报答她的觉悟,那季霜竹让自己学什么都无所谓了 “成仙……很重要,你要成仙……” 说到成仙,季霜竹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奇怪开关一样,接着话茬又断断续续说了下去,接下来季霜竹要说的话贺元隐都能背下来了。 “好啦师尊,我知道了,我会成仙的好不好?” “嗯,成仙。” 被打断了话季霜竹也不在意,开心地点了下头顺着贺元隐的话说了下去。 成仙……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世能活到什么时候,如果自己最后没有成仙,那季霜竹会失望吗?还是会找一个新的弟子,继续自己的成仙培训? 如果自己不在了,季霜竹收了新的弟子,那季霜竹也会和她的新弟子这样亲近吗?季霜竹的记性那么差,如果真的有了新的弟子,那或许很快就会忘了自己。 想到自己和季霜竹经历的点点滴滴,想到这些可能会被另一个人的存在抹去自己的存在,贺元隐没由来的有些嫉妒。 嫉妒?他以前明明希望季霜竹能多收些弟子不要那么孤单的。 “师尊,你以后会收别的弟子吗?如果收了别的弟子,你会忘记我吗?” 贺元隐撒娇似的问出了这句话,脸上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即使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但贺元隐还是怀着一些隐秘的心思将这话问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收别的弟子?” “我只喜欢你一个,所以我只让你做我的弟子。” 心跳 贺元隐好不容易平稳下去的心态又因为这一句“我喜欢你”彻底不平静了。他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季霜竹修的真的是无情道吗?不然她为什么对于这些表达爱意的话语张口就来,比那些不修无情道的人还要坦率。 “我只要你做我的弟子,陪着我在穆清峰,我也只想让你成仙。” 虽然很奇怪,不过这些话确实挺让人开心的。 为了节约时间以便去救治安王,贺元隐使用了传送阵法直接到了京城。略一打听就能听到不少关于安王的消息,皇宫里虽然召集了很多能人异士,但安王依旧是昏迷的一个状态。 不过他们要怎么进入皇宫呢? 皇上并没有张贴皇榜让人随意入宫,而是给能联系到的仙门、世家送了请帖。墨家虽然有一个,但已经被回绝了,虽然墨怜安给了他们一封引荐信,但这东西也不算什么凭证,若是见了面或许还会有点用。他们又没有请帖,怎么进去比较好呢? “直接用术法进去不就好了。” 确实,季霜竹说的也没错。只是他们两个突然出现在皇宫大内之中,不免会被人当做是刺客什么的,若是直接说是来救安王的又太可疑,谁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刺客的把戏呢? 要不搞一搞封建迷信吧,凡人一般都挺信这个的。先用这个比较温和的方法,不行再用暴力吧。 于是当晚,贺元隐就潜入了皇宫,用搜魂术给皇帝做了一个梦。梦里,贺元隐化成一只金色的小鸟,他告诉皇帝明天可以去他们所在的那个客栈,里面有两个仙门弟子,或许可救安王。 但在梦里,皇帝李若因只是冷冷地看着贺元隐变成的小鸟,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奇怪,他弟弟安王陷入昏迷已经很久了,此时有这种类似神迹的梦出现,为什么李若因一点反应都没有? 贺元隐离开皇宫回来的时候,季霜竹正在灯下看着十七和十三一起玩。不过也只是十七自己一个玩的开心,十三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见贺元隐回来了,十七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你回来啦,有什么发现吗?” 贺元隐把自己在皇宫里做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现在只要在这等着皇宫里派人来找就行了。 “那如果他不来找我们怎么办?” “那就只能咱们强闯进去了。师尊,天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不要,我要看着你修炼。” 修仙者对于睡眠的需要几近于无,所以贺元隐都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修炼。只是以前他修炼的时候季霜竹都是被他赶回去休息了,今天怎么突然要留下来了? 等贺元隐开始修炼之后,季霜竹就拿出了一颗珠子,如同琥珀一般,但上面却缠绕着厚重的魔气。季霜竹拿着这颗珠子放在贺元隐额间,指尖灵力催动,但又突然停了下来。 季霜竹皱着眉头将手放在自己的左心口。她感受到自己的胸膛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随着那轻微的跳动,一种陌生的情绪涓涓细流一般游过她的四肢百骸。 很不舒服,这是什么情绪?悲伤?难过?痛苦?这些都是贺元隐曾经教过她的会让人不舒服的情绪,但她却不能分辨这种感觉是什么。 尤其是那微微的跳动。那是什么?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那些奇怪的感觉便消失不见了。季霜竹拿着珠子又呆了半晌,然后才催动灵力将珠子放在了贺元隐额头上。 在灵力的催动下,那颗珠子进入了贺元隐的身体。没过一会,贺元隐脸上就出现了很痛苦的表情。季霜竹伸手点在贺元隐的额头,丝丝缕缕的魔气被季霜竹引渡到她自己身上,同时,季霜竹的修为也变为灵气渡到贺元隐身上,贺元隐脸上的表情也从痛苦变成平和。 十七似乎是察觉了什么,飘到季霜竹手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发出“呜呜”的声音,就连一直不在线的十三也蹭过来贴在季霜竹的手上。 “……” 季霜竹看着贺元隐,而后有些犹豫地把手放在贺元隐的心口处。 手下传来有规律的、有力的跳动,既陌生又熟悉,在她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仿佛很久之前,在贺元隐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她就感受过这样的跳动。 是什么时候?是谁? 季霜竹脸上带着些茫然的神色,她伸手抚摸着贺元隐的脸颊,模糊的记忆像是雨中的湖泊,泛起混乱的涟漪。 因而第二日贺元隐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季霜竹把手放在自己脸上,皱着眉头用一种满含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季霜竹原本冰凉的手都已经带上了正常人的温度,想来已经在他脸上放了好久。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 如果硬要说季霜曾经在哪里见过他那也就只有上一世了。但季霜竹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自己重生了,季霜竹也会逐渐恢复上一世的记忆吗? “或许……或许是师尊曾经在不经意间看见过吧,毕竟我以前是杂役,经常会到各种地方去干活。” 季霜竹很是好骗,贺元隐这样说她便信了,慢慢收回了手。她还想问一问贺元隐昨天她感受到的那些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人打断了。 店小二来敲了门,说是有人找他们。 这一大清早,客店大堂里就来了四个穿着甲胄的宫中禁卫,说他们奉命来捉拿妖道,叫店家快把人交出来。店家看着这几位禁卫,心里也慌得很,慌忙解释说他们这里并没有什么妖道。可是禁卫却不听解释,坚持说他们也是奉命而来,若是抓不到人就只能把店家带回去审问了。 慌乱之中,店家想起昨日接待的一男一女两个客人,其中那位小娘子生得极美,加上那通身的气质,如同仙人一般。于是乎,为了不让自己被禁军带走,店家毫不犹豫地选择把他们推出去保全自己。 所以当贺元隐他们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店家一直心虚地搓手,那四个禁军见了季霜竹都愣住了,而后才说是奉命抓他们要去审问,只是声音与刚才相比轻了不少。 看样子自己的小把戏没成功,反而被当成妖道惹来了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 贺元隐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前,有不少人为了能进宫招摇撞骗,托梦这一招已经被用烂了,以至于现在李若因对于托梦一说的直接反应就是妖道。 “咱们要进宫了吗?” “嗯……算是吧……” 贺元隐偷偷折了两个纸人,带着季霜竹金蝉脱壳,让那禁卫带着纸人进了监牢,他们则直接进了皇宫去找皇帝李若因。 为了能让他们看起来能更像个修仙者,贺元隐还在他们现身的时候弄了些烟雾华光,弄得花里胡哨的。 但很显然,他又失败了。 看着周围那些持刀禁卫,还有那几个仙门弟子和散修,贺元隐深感无力。这李若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防备的这么好?不如说是李若因到底让人骗了多少次才会这样啊。 “哦,又来了两个啊,昨天晚上那个梦也是你们吧。” 李若因正在看奏折,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话语里有一些轻蔑。 “正是,我们听闻安王殿下昏迷不醒将有性命之危,我们恰有方法或可救安王殿下。只是没有引荐召令,不得已出此下策。” “嗯。” 李若因依旧是看也没看就挥了挥手,他身边那些修仙者就立刻上前似乎是想要动手将他们赶出去。贺元隐能感知到他们的修为,若是按照那些小门派的水平来看,这些人也确实是佼佼者了,那几个散修也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是散修能触到的最高点了。若是对付那些骗人的散修倒是可以,只是对付他和季霜竹就不够了。 贺元隐用术法将那些散修都定住,终于引得李若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陛下,我们真的是来帮您的。这是墨家的引荐信,您可以看一看。” 那封引荐信像是生了翅膀一样,飘飘悠悠落在了李若因的桌案上。他拿起那封引荐信扫了一眼,而后又抬头看着他们。 “我怎么知道你们就是真的,这引荐信,我最近可也见了不少。” 我恨骗子。 这是贺元隐此时唯一的想法。硬了硬了,拳头硬了,他真的很好奇李若因的被骗经历,同时也恨不得把那些骗子拎出来毒打一顿。 “那陛下要怎样才能相信……” “你们既说你们是仙门弟子,那就拿出证据来给我看看吧。” 李若因支着头看向了他们,仿佛接下来要欣赏一次魔术表演一样。 证明?怎么证明?看李若因的态度,他根本就是不相信他们,只怕他们不管做什么李若因都会觉得他们是在用什么把戏骗人。 不过说起来,为什么李若因不觉得害怕?能保护他的散修护卫现在都被限制了行动,他面对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就不会觉得害怕吗? “福佑?” 一直沉默的季霜竹突然说了两个字。 福佑,贺元隐也知道一点,是上天赐给人间统治者的一种庇护,龙脉不绝,气数未尽,福佑不散。有福佑护体,可以保护他们不受外邪侵扰,自然也不会被修仙者伤害。想来在李若因出生测算命格的时候就算出来了,所以李若因才会这样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他是肯定他们没办法伤了他。事实也确实如此,就算是季霜竹只怕也…… 贺元隐还在想该怎么让李若因相信他们的时候,季霜竹已经召出十三向李若因砍去,贺元隐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十三的剑刃停在了李若因脸旁,离奇的是,李若因分明有福佑护体,原本不会被季霜竹招式伤到的他,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血痕。他身后所有的东西也都像是被人拦腰斩断碎成两节,随后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李若因身后的墙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很好,季霜竹为了证明自己,不仅伤了有福佑天道护身的李若因,还把人家房子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看样子又要“重操旧业”了...... 季霜竹:什么旧业? 贺元隐:哈......江湖骗子...... 花妖 “唉……” 寂静的寝宫里,贺元隐的这声叹息格外明显。该说什么呢?不愧是季霜竹吗能动手绝不多说废话…… 随即便有太监尖叫着冲了进来,身后还带着更多的禁卫,以及一个金丹期的修士,那修士见季霜竹将剑横在李若因颈间,立刻祭出法器攻了过来,但还未近身就被季霜竹打出去了。 要不现在就带着季霜竹走吧,大不了他们偷偷摸摸地给安王治病好了…… “你的福佑,我破得开,你手下的人也打不过我。” 季霜竹手中执着长剑横在李若因颈间,眼中神色冰冷与李若因对视着。 “哼。” 李若因轻笑了一声,抬手将十三的剑身移开一点。 “那就麻烦仙君将我这寝宫恢复原状吧,不然朕今天就要以天为被地为席了。” 季霜竹也一挽剑花将十三收了起来,素手一挥,一阵清风过后,李若因的寝宫就恢复了原状,那被打出去的金丹期修士也被季霜竹顺带治好了伤。 “陛下,我师尊她并不是有意的……她只是……” 她真的只是不太擅长思考喜欢动手而已,真的没有什么故意找茬的意思。 “以前钦天监里那些人还说,说我有福佑护体,就连修仙者也伤不了我。”李若因抬手擦掉了脸上流下来的血。“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他们欺君了。之前是我小看了你们,不知你们是哪里来的修仙者。” 果然物理说服才是王道吗? 即使是开始相信季霜竹他们了,李若因也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似普通人,见了修仙者话语里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恭敬。这就是人间帝王的威严吗? “仙授门?没听过。” 也是,仙授门离着这里远的很,李若因没听过也很正常。不过那金丹期修士看起来倒是知道仙授门的,也不知是被仙授门的名号震慑了还是被季霜竹给震慑了,看着他们的时候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他走到李若因身边,低声解释了一下。 “我们之前在安阳城救治过墨公子,有了一些经验,或许对于救治安王殿下有些用处。” “……” 李若因扫了他们一眼,而后低下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才从几案后面站起来,叫贺元隐跟着他去一个地方。 安王寝宫。 层层纱幔笼罩着安王的寝居,纱幔上还用朱砂画了很多符咒一样的东西。袅袅轻烟从角落里的香炉中升起,让寝居里充满了檀香的气味。寝居里还悬挂着很多佛像与手写的佛经。 看样子这位安王殿下还信佛啊。 等到穿过了不知几重纱幔之后,他们才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安王。 因着季霜竹的关系,贺元隐也能看到安王身上的魔气,安王被裹在浓重的黑色魔气中,几乎看不清他的样子。他枕边还放着一串佛珠,带着一丝微微的灵气。 “如何?” 李若因看着床上的安王,脸上多了一些疲惫的神色。 季霜竹上前将手放在安王的心口上,指尖灵力微动,贺元隐便看到安王全身的魔气都向心口聚拢,随后,两块白玉就出现在季霜竹手中。 其实也不是两块,而是一块白玉碎成了两块。 为什么安王这里的镜影会碎成两块? “陛下,安王殿下在陷入昏迷之前,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若明他,被一只花妖蛊惑了。” 据李若因讲,李若明少年时曾在相国寺带发修行,回来时带了一株兰草。但那兰草却变成花妖来引诱李若明。 “花妖?那陛下说的花妖现在在哪里?” “死了。” 在李若明昏迷之前,李若因就已经请了人来将那花妖除去了。所以那些李若因请来的修士都觉得,李若明陷入昏迷就是受到了花妖的报复。于是他们在李若明的寝居里悬挂起画满符咒的纱幔,就连那花妖的本体也被他们用消魂阵禁锢起来。但即便如此,李若明也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我们可以去镇压花妖的地方看一看吗?” 李若因叫那修士陪着他们去了,自己则留在这里陪着安王。 花妖被他们镇压在钦天监的密室中。这一路上,贺元隐总能看到那些小宫女三五成群躲在回廊下,躲在花枝树后,脸上带着些惊羡的神色聚在一起说悄悄话。 “她好漂亮呀,比后宫的娘娘们还要好看。” “她好像画上画的仙女啊……” “不对不对,她就是仙女呀,她刚才好厉害的……”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还处在一种懵懂的状态里,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你们说她和兰因姑娘……” “要死要死!你怎么说起那个人来了,快噤声!” 兰因? 贺元隐回头看着花树下那几个小宫女,那几个小宫女捂着嘴,脸上带着些慌乱的样子匆匆走开了。 看他们这个样子,看来兰因就是那小花妖了。 到了钦天监,修士和这里的官员交谈了一会,就带着他们去了密室。 “师尊?” 这一路走来,季霜竹一直攥着贺元隐的衣袖。一进入密室,贺元隐就感觉到季霜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使劲拉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就发现季霜竹脸色苍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起来很不舒服。 “这位仙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那修士语带关切地问了一句,季霜竹依旧眉头紧锁,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晕倒过去了。贺元隐在心里念了一句“得罪了”,便上前将季霜竹抱在怀里,季霜竹也像是溺水者抓住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贺元隐的衣襟。 “师尊,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不论贺元隐说什么,季霜竹就是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往贺元隐怀里钻,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孩子。 “这……若是这位仙子不舒服,不如咱们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也是一样的。” 贺元隐也想把季霜竹带走,只是季霜竹虽然不舒服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身体僵硬地紧绷着,贺元隐也只能一下又一下哄孩子似的轻轻抚摸她的脊背。过了好一会,她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在贺元隐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黑色的眼睛水光潋滟,既无辜又可怜。 “师尊,您刚才是怎么了?” “不知道……头突然好痛……” 季霜竹的耐痛能力贺元隐是知道的,能让她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可以想象刚才季霜竹是经受了多大的痛苦。只是无缘无故的,季霜竹怎么会突然头痛? “或许是仙子刚换了一个环境还不太适应,我那里有一些丹药,仙子若是有需要的话,在下现在就派人拿来给您。” 不知道是因为季霜竹过于强大的力量,还是因为季霜竹过于惊人的美貌,这修士对季霜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殷勤讨好的意味,眼中也带着一些叫人不舒服的神色。 他略微移动了一下,挡在了季霜竹面前对那修士笑了一下,道了声谢便开始询问关于花妖的事情了。 阵法中间确实有一株兰草,只是那兰草看起来已经是枯死了的,原本鲜嫩柔韧的叶片,已经变成了腐朽的颜色瘫软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什么奇怪的虫子,很难叫人把这东西和兰草联系起来。 这东西真的是花妖?贺元隐对于那修士的话产生的深深的质疑。 倒是季霜竹歪着头看着那阵中心的兰草半晌,居然伸手想要将那棵兰草从阵中捞出来,被那修士慌忙拦住了。 “仙子不可,那花妖狡猾的很,我们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她镇压在这里,万不可拿出来呀,若是伤了您就不好了。” 或许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刚刚就是这位仙子,差点将福佑护体的李若因斩杀这件事。 “可这里没有妖气啊。” 季霜竹有些困惑地四处看了看,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修士身上。 “哎呦,仙子您不知道,这些妖最是狡猾。他们会故意藏起妖气,在人放松戒备的时候跑出来伤人,您可不能被骗了啊。” “……” 贺元隐看到季霜竹的眼睛微微睁大,应该是被这修士的一番胡话给惊到了,或者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贺元隐很好奇这修士到底是哪家仙门的弟子,胡话真是张口就来。妖确实会隐匿自己的妖气,但现在这妖又不是被关进了锁妖塔,需要隐匿妖气伺机逃跑。现在这小花妖可是被关进消魂阵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去隐匿妖气?再说了,季霜竹大乘后期的修为也不是白有的,有没有妖气她会看不出来? 分明是这些修士找不到安王的病因,又不想因此获罪被李若因责难,所以才编出这一套瞎话来骗李若因,就连阵中那株兰草到底是不是妖现在看来都是存疑的。只看这修士的样子就知道了,那兰草说不定就是花园里随随便便的一颗兰草。 贺元隐用传音术告诉季霜竹,叫她不用再说什么,反正说了也不会得到什么正经答案,保持沉默就好。 季霜竹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依旧看着阵中的那株枯死的兰草。 兰因 “陛下,那两位仙君已经离开望星楼了,不知今夜可要留他们在宫内。” “以前那些修仙者被安排在哪,也把他们安排过去好了。” “诺。” 纱幔外太监的声音消失了,寝宫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李若因看着昏迷不醒的李若明,长叹了一口气。 “你还在怨我对不对?” “……” 一阵风将寝宫里的纱幔吹起,那些悬挂着的佛经卷轴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是在回答李若因的话。 “二位仙君,这段时间就请二位在此暂住,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奴才们说就是了。” 小太监带着他们来了一处幽静的小楼,看起来以前似乎是给上夜的宫人们休息的地方。 “二位仙君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嗯,辛苦你了。你让这些人都离开吧,我师尊喜静,不需要这些人服侍。”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贺元隐才松了口气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季霜竹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真不明白这些贵人怎么都喜欢弄一大群奴婢放在自己身边,这一窝子人前呼后拥的也不嫌烦。 “师尊,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还觉得头疼吗?” “不疼了。” 要是在仙授门就好了,如果是在仙授门的话就可以找百里霜兰给她看一看。修士辟谷便不会再生病,若不是病了怎么会头痛呢? “别担心,我没事的。” 季霜竹伸出手点在贺元隐眉间,柔软冰凉像是一片雪花。贺元隐笑了一下,握住季霜竹的手。 “好吧,不过师尊如果还觉得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嗯。”季霜竹脸上也带上了笑容。“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那个阵法里的花,她还活着,我能感觉到。” “还活着?” 判断一个生命是否还存在对于修士来说并不复杂,相对于辨别魔气与妖气来说,任何修仙者都能感知到一个生命的魂魄是否还留存在世间。但在密室里贺元隐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魂魄生命的存在,季霜竹为何能够感受到?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觉得那个花还活着,不过她很虚弱,如果不把她拿出来她会死的,我们去密室把她带出来吧。” “好吧,那我去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就去吧。” 贺元隐拿出两个纸人变成他们的样子,随后带着季霜竹用传送阵法去了密室。 进密室的时候,季霜竹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反应和刚才比起来已经轻了很多,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密室里除了消魂阵,还有许多其他用来镇压邪祟的阵法,一环套一换的看着倒是很复杂。不过对于季霜竹来说便如同不存在一样,她直接缓步走了过去,接触到阵法的瞬间有金色的光芒自地上升起,又立刻被季霜竹的灵力压了下去。 阵中,枯萎的兰草被金色的线紧紧缠住,季霜竹手一挥那些线就消失了,她很轻松的就把那株兰草从阵中拿了出来,而后把贺元隐提前准备好的枯萎兰草放在阵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贺元隐便带着季霜竹回去了。那两个小纸人正在院子里看书的看书,睡觉的睡觉,应该是没有人发现他们偷偷去了密室。 收起纸人,他们就进屋去研究那株兰花了。 只是那株兰花的叶子都已经开始腐烂了,本体既已枯朽至此,那花妖也不会好到哪去。只是贺元隐无论如何都没有感受到这株兰草上有任何生命迹象,更别说是什么残存的魂魄了。 季霜竹倒是不管那些,拿着贺元隐给她找来的小花盆,很努力地想要把那株软趴趴的兰草种进去。 “好啦师尊,还是我来吧。” 贺元隐轻柔地擦去季霜竹手上的尘土,接过花盆和兰草,季霜竹便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伸手帮忙扶一下兰草。 好熟悉啊,仿佛很久以前他也和谁一起种过什么…… 又是那样陌生的熟悉感。贺元隐摇了摇头,将那些奇怪的感觉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之后呢?师尊您想做什么?” 季霜竹看着兰草,突然伸手在自己手上划开一道伤口。贺元隐吓了一跳,立刻就要给她治好,却被季霜竹躲开了。季霜竹将手放在兰草上,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掌流下,一点一点滴落在兰草上。不过片刻,那株原本已经腐烂的兰花就恢复了生机。褐色的腐朽叶片变得青翠柔韧,叶片被血珠打中微微晃动着。 “师尊。” 见季霜竹要把手收回来了,贺元隐一把拉了过来,手掌覆在她手心的伤口上,用灵力给她治疗。 “你生气了?” “师尊,如果您下次需要取血您可以和我说,不要随随便便就弄出这样大的伤口,我知道您不会觉得痛,可是我看着会觉得很痛。” 或许是因为对于痛感太过迟钝,所以季霜竹下手的时候非常狠,那架势看着简直像是要把手给砍断。 他不想看到季霜竹受伤。 上一世,季霜竹为了救他死在了他面前,他到现在还能记得季霜竹的衣衫被鲜血浸透的样子。 这一世,他陪在季霜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希望看到她受一点伤,但季霜竹却总是不管不顾,毫不在意地伤害自己。直接接触魔气也好,不知轻重地划伤自己也好……想着想着,原本没有生气地贺元隐此刻也有些生气了。 他气季霜竹为什么一直不拿自己当回事,为什么伤害自己的时候毫不心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她担心,会为她觉得痛…… “不要生气了。” 季霜竹突然抓住了贺元隐的手,同时将自己的脸贴在贺元隐的手背上,歪着头看着贺元隐。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明明是很亲昵的动作,但因为季霜竹眼中的澄澈与无辜,看起来便不会让人觉得过分。 但某些人可不这样想。 冰凉柔软的触感将贺元隐的手掌包围,那种柔软的触感一直从手掌蔓延到心脏,仿佛有一块小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水中。贺元隐脸上一热,立刻将手从季霜竹手中抽了出来。 他们以前也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可似乎那个梦之后,所有的接触都会让贺元隐心头一紧,像是做坏事被抓住了一样。虽然心里没由来的悸动心虚,但面子上还要做出一副严厉样子。 “您错在哪里了?” “……” 他就知道,季霜竹肯定是在哄他,她根本没觉得她一直以来近乎自残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嗯……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 季霜竹想了一会也没想明白,只能身子向前探了探,摆出可怜的样子看着贺元隐。 “唉……” 贺元隐又拉过季霜竹的手,催动灵力给她治伤,真是欠她的。 “你原谅我啦?那我想吃点心可不可以啊。” “可以可以,等我弄好您的伤就给您做好不好?” “嗯,你最好了。” 贺元隐去做点心的当,季霜竹就拿着那盆兰草捣鼓,一会望天愣神,一会低头摸摸兰草的叶子。 “师尊,点心做好了,您吃吧,我去修炼了。” “嗯。” 季霜竹拿着点心和兰草独自上了楼顶。她很喜欢坐在高的地方,有时风吹过的时候,她还会举起她的手,轻盈的衣袖在风中飘动,手腕上的铃铛微微作响,谁也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瞧着季霜竹上了屋顶,贺元隐便在院子里坐下来开始修炼。 有风吹过,季霜竹一如往常伸出了手,腕间铃铛叮当作响,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小竹子……带他……不过……消失……” 季霜竹突然皱起眉头,将手放在心口处。 又是那样奇怪的跳动,奇怪的感觉,以前她也能够听到这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比在密室里还要不舒服…… 季霜竹下意识地看着院子里的贺元隐想要说自己不舒服,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感到眼睛有点热,伸手摸过去的时候一片水渍。 这是什么?是眼泪吗?自己为什么会有眼泪? 季霜竹脸上带着迷茫的神色,眼中却是泪水不断。贺元隐以前说过,人在很高兴和很难过的时候都会流泪,那自己现在是什么?自己既不高兴也不难过,为什么还会流泪? 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情感,是季霜竹不知道的情感。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季霜竹便望着天发呆,只是微风过时,她再也没有抬起手去触碰风。 “嗯?” 余光中,她看到院外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穿着墨蓝色衣裳站着不动,另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裳的人倒是走来走去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贺元隐还没有从修炼中回神,她自己又不知道该如何和人打交道,所以她便一直坐在屋顶上吃着点心看着那个人走来走去,时不时还会给身边的兰草注入一丝灵气。自己已经注入很多灵气了,应该够了吧? 她在这里走了好久,不累的吗? 季霜竹想要换个姿势,不小心将怀里的点心盘子弄掉了,她用术法接住了让盘子不至于摔在地上惊扰贺元隐。虽然没有惊扰贺元隐,不过倒是让院外的那人发觉了季霜竹的存在。 “仙君!” 她声音好大,会把贺元隐吵醒。季霜竹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伸手做了个传送阵把她送走了。很好,安静了。 “嘻嘻,仙君妹妹,你这样做可不会把小溪给吓坏的。” 季霜竹回头看去,那盆兰草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浅紫色的轻纱衣裙,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显出她柔软纤细的身段。她的眉眼看上去不过十□□,看着明艳活泼的样子,只是垂眸的时候无端地叫人联想到神殿里眼含慈悲的佛像。 “谢谢你救了我呀,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兰因。你呢?仙君妹妹你叫什么呀?” “我叫季霜竹。” “是吗?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兰因眉眼弯弯看着季霜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眼中短暂地闪过悲伤的神色。“真是个好名字呢,和我的一样,人如其名呀。” 因缘际会 安王寝宫。 “陛下……” 赵临溪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想要拜访一下那两位仙君,好不容易见了其中一位,怎么一转眼就跑到安王的寝宫了?她从小最怕的人就是李若因,此时突然出现在李若因面前,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赵临溪腿一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只是,想去见见那几位仙君,让他们救救表哥……” 赵临溪的声音有些颤抖,心脏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 “哼,你对阿明倒是真心,不管来了什么人,都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家,一点郡主的威仪都没有。” 李若明看着在瑟瑟发抖的赵临溪,心中有的只是轻蔑。赵临溪是汝阳长公主的女儿,与他们算是表兄妹的关系,同时也是太后指给李若明的未婚妻。 只是李若因很不喜欢这个畏畏缩缩的准弟媳,不过总归比一个花妖要好。 “出去吧,没事不要随便去见那些人,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那些修士对于他们这些凡人向来是瞧不上眼的,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将自己比做仙人,可眼中的欲望却不比凡人少多少。 不过今天那个拆了他寝宫的小丫头……她的眼睛很漂亮。 另一边。 “你好呀,我叫兰因。” 贺元隐结束修炼的时候就看到面前多出来的紫衣少女,下意识地就想要攻击。是季霜竹在一旁拉住了他的手,告诉他这就是那株兰草。 “所以你就是李若因说的花妖?” “哎呦,什么花妖嘛,真难听,人家可是花灵哦,世间独一无二的花灵。” 天地灵气附着在某一件物事上,日积月累,或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就会凝聚出有意识的灵。于天地间一片虚无中诞生的灵,确实和妖是不同的,也确实是难得的,但也不至于说是独一无二的。 李若因是凡人,区分不出灵和妖的区别,那那些散修呢?他们难道也分不出来吗? “那你是做了什么叫人差点杀了你?” “我什么也没做啊。”兰因脸上露出了无辜的神色。“我只不过是陪在他身边啊,只是李若因似乎很不喜欢我陪着他,总是想办法要赶我走,真是个坏人。”说完还撒气似的在地上踩了两脚。 “啊,不过你们是很好的人,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要带你们去见阿明,让他也认识认识你们。” “阿明?安王殿下?” “嗯,你们认识他吗?他是个笨蛋,如果不是他被人骗走的话,我就不会差点丢了性命呢。等会儿我见了他,一定要好好和他抱怨一下。” 看着眼前愤愤不平,嘟哝着一会怎么惩罚李若明的兰因,贺元隐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兰因姑娘,安王殿下他……” 听完贺元隐的话之后,原本还跳脚要去找李若明的兰因突然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贺元隐。 “你说,阿明病了吗?” “那我要去给他治病,我的血可以治病的,以前阿明病了的时候都是我用血给他治的。” 说着她便要伸手取血,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现在是虚无的。 “我,我怎么会这样……” 或许是刚才太过喜悦,所以兰因一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 “你被关在消魂阵里太久,魂魄已经没剩下多少了。本体虽然已经恢复,但上面聚集的灵早已消散,你现在只是一些残存的魂魄和意识,被我用灵气拼凑起来了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活了过来。” 季霜竹用一种天真的语气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我真的死了吗……” “怎么办……他病得那么重,如果不救他,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兰因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哽咽,时不时还会伸手擦一下脸。贺元隐倒是很能理解她这种心情,结合刚才季霜竹取血时自己的心情,如果此时是季霜竹陷入了昏迷,那自己一定会比兰因还要着急。 “兰因姑娘,我们会想到办法救他的,目前安王殿下还没有性命之忧,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帮忙的。” “放心吧兰因姑娘,不过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现在回屋里比较好,不要让人看到你。” 安王昏迷了许久,之前墨飞鸟昏迷的时候用灵药吊着还是气息奄奄,这里的灵药只怕还没有墨家多呢,若是只靠米汤什么的,只怕还没等他们做什么安王就死了,还是给安王送一些灵药过去比较好。 从季霜竹手中接过药瓶的时候,贺元隐瞧见了她弄脏了的衣袖,仔细看看,季霜竹的衣裙上还沾染了点心沫还有灰尘,衣领上还夹着一片枯叶。 贺元隐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伸手去拿下那片枯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季霜竹的长发与颈间的皮肤。冰凉温软的感觉一同通过指尖传到心底,感觉有点痒。 “贺元隐,我不舒服。” 贺元隐原本还有点心神荡漾,现在一听这话立刻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怎么了师尊,您哪里不舒服?” “这里。” 季霜竹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脸上写满了困惑。 “这里有时候会变得很不舒服,我不喜欢,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之前是头疼,现在又是心脏不舒服,季霜竹不会真的得了什么病吧? “那您是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的呢?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我不记得了。” 季霜竹突然觉得,那些原本还很清晰的记忆突然模糊了起来,就连之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都模糊了起来,她甚至恍惚觉得,那些都没有发生过,不过是自己的记忆又一次出现了混乱。 “……” “那您下次觉得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可以吗?” 贺元隐觉得,他还是晚上问一问百里霜兰比较好,若真是病了,就送她回仙授门去。 “你要送我回去吗?我不要。” 贺元隐有些惊讶地看着季霜竹,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季霜竹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的眼睛,你以前想要丢下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我的。” 看着季霜竹伸过来的手,贺元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点冰凉落在他的眼睛上。 “可以不要丢下我吗?” 可以带我一起吗? 贺元隐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一句话,他看到梦里那个小姑娘怯怯地拉着自己的衣袖,他看到季霜竹拉着他的手,浅绿色的眼眸盯着他,里面的情绪甚至都是一样的。 “您想太多了,我不会丢下您的。” 贺元隐睁开眼睛,那些便都消失了。他拉着季霜竹的手,再一次保证他不会丢下她,季霜竹眼中不安的神色才消失了。 季霜竹会因为不见了自己而感到不安吗? 贺元隐自嘲地笑了笑,季霜竹那么厉害,怎么会因为自己不见了而感到不安呢?肯定是自己刚才看错了,自己最近怎么总是会有这些奇怪的想法? 他们到安王寝宫的时候,李若因还留在那里处理公务。 贺元隐拿出丹药交给他,李若因只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便挥了挥手,叫他们喂给李若明。不过在那之后,他突然又抬起头看着季霜竹。 “你叫季霜竹?” 原本四处乱看的季霜竹听到李若因叫她,便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脸上一片漠然的神色。 “是我。” “陛下,不知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贺元隐上前挡住了季霜竹,脸上依旧是一派温和的神色。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有趣而已。” 李若因觉得季霜竹很有趣,她有两副面孔。对着贺元隐的时候,便是天真烂漫的样子,像是山林间的小鹿一样;对着外人的时候,便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不说这些,你们今日看了花妖,可有想出什么办法?” “办法虽有,只是却不知能不能成功。” 镜影营造出来的的幻像太真了,叫人轻易便会沉溺其中,如果被困在里面的人又心怀莫大的执念,那就更难让他们清醒过来。就像墨飞鸟,最终还是永远留在了那个幻境里。 贺元隐将镜影的事情和墨飞鸟的经历简单讲了一下,让李若因大致有个了解。 “成功与否,还要看安王殿下心中的执念。若是执念不深,成功的几率自然更高,若是执念太深……” 那他就是第二个墨飞鸟。当然,这话贺元隐才不会当着李若因的面说出来。 “执念……” 李若因看着昏迷的李若明,过了一会才感叹了一句。 “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不管多么艰险都不应当送他去相国寺,不去相国寺,他就不会遇到那个花妖。” 早知今日,但谁又能提早知道后面的事情呢? “陛下,因缘际会,这或许就是安王殿下命中的劫难,就算他当初没有去相国寺,命中该有的也是躲不掉的。” 因缘际会,谁也躲不掉。 前尘 离开寝宫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位姑娘,看起来应当是什么贵人。那姑娘见了他们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地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开了。 “今天下午她也有来,在院子外转了好久,后来我用传送阵把她弄走了。” 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身影,贺元隐愣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等他们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兰因正跪坐在屋子里,似乎是在念经。听到他们回来了,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们回来了,阿明怎么样了?” “目前来说还是安全的,放心吧兰因姑娘。在这之前,我们要先去处理一点事情。” 说完,贺元隐季霜竹拉着季霜竹去了她的屋子里,在桌子上画出通讯的阵法。没过一会,百里霜兰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元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元隐便将季霜竹不舒服的事情和她说了一下,对面便陷入了沉默之中好久都没回话。正当贺元隐以为是信号不好,准备中止再开一次的时候,百里霜兰居然出现在屋子里。 “听你说我也不好确定阿竹到底怎么了,所以就分了一部分灵识过来。” 季霜竹许久不见百里霜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我记得你,你是百里霜兰。” 百里霜兰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脸上带着笑容,“是呀,我是霜兰,阿竹好聪明,终于记住我了呀。” 她伸手贴在季霜竹的额头上,小心地控制着灵识在她体内游走了一圈。 “没什么问题呀,怎么会不舒服呢?阿竹,你不舒服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嗯……我不知道,我有不舒服吗?” 季霜竹似乎并不记得之前的头疼和心口不舒服的事情,眼中还有些茫然。 “师叔,不需要给师尊把把脉什么吗?” 他记得以前在仙授门给百里霜兰打下手的时候,百里霜兰都是先把脉,把脉看不清才会用灵识探。 “不用,阿竹因为修炼了功法的缘故,把不出脉的。” 她少年时曾经给季霜竹把过脉,不但没有摸到脉搏,就连心脏处都没有跳动,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惹得她一惊一乍地跑到季霜竹的师傅那里说季霜竹病了,最后被告知季霜竹是因为修炼了功法才会没有脉搏和心跳。 “傻丫头,人没有心怎么还能活着?” 这是当时自己的师傅告诉她的话。 修无情道还能把这些东西都修没吗?贺元隐现在越来越看不懂无情道了。 “我这有些温补的药,给阿竹吃一段时间看看吧。还要麻烦你给阿竹记着,什么时候不舒服了,又是因为什么。” “嗯,麻烦师叔了。” “你们也要注意安全,最近……算了,阿竹,我要走了。” 百里霜兰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笑着和季霜竹挥了挥手便消失了。 连百里霜兰都说没问题了,那应该就是没问题了吧。或许季霜竹不舒服真的只是因为水土不服呢? “我们要去镜影吗?” 百里霜兰走后,季霜竹便拿出了块碎成两块的镜影。说起来他还没弄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变成两块呢。 “要不要带着兰因?” 带着也好,看兰因那个样子,李若明应该很喜欢他,这样的话或许能帮着安王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只要能救李若明,兰因什么都愿意做,更别说只是去一个幻境而已。 于是季霜竹握着那块断成两节的镜影,带着他们进入其中。 只是…… 季霜竹去哪了??? 上一次他们进入镜影的时候明明是在一起的,怎么这回就没有?难道是因为镜影被分成两半了?那季霜竹此时应该在哪?兰因又在哪? “若明,现在宫里太危险了,为了保你安全,娘要将你暂时送出宫去,在宫外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嗯,阿明知道。娘,阿明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贺元隐循声看去,看到一个美貌妇人抱着一个小孩子说话,脸上带着悲伤的神色。 “不会很久的,阿娘很快就会接你回来,很快……” 贺元隐知道,李若因登基之前宫中进行了一系列的夺嫡争斗。当时安王李若明年纪尚小,又是皇后嫡出,此时留在宫中太过危险。经过和李若因的商议,他们决定送李若明出宫修行,以此让李若明退出这场夺嫡之争,对外则说是为国祈福。 相国寺是皇家建造的,专供皇室进行祈福的场所,因此相国寺外有禁军把守,李若明在那里会很安全。 “母亲,时间到了。” 李若因从殿外近来去,自皇后怀里抱起李若明。 “哥哥也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是,把你送到之后哥哥还要回来。阿明要乖乖的,等着哥哥去接你。” 李若因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伸手在李若明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在皇后不舍得目光中,李若因带着李若明离开了。 贺元隐一路跟随着他们到了相国寺,相国寺的住持是一个叫做寂明的老和尚,李若明便挂在他名下当弟子,他还有一个弟子叫无渡,年纪也是够给李若明当爹了。 “真是个好孩子啊。” 寂明神色温和地抚摸着李若明的脸庞,擦去他脸上因离别流下的泪水,甚至还掏出一块饴糖来哄他。 “因缘际会,怎么能够躲掉呢?日后你就叫无妄,希望这个名字能帮到你。” 无妄?难道当年寂明就已经预见到今日了吗? 小无妄开始跟随寂明修行,每日打坐诵经,与寺中的小沙弥进行短暂的游戏……如此过了两年,小无妄身上已经带上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静。 另一边。 “咦?贺元隐去了哪里?这里不是相国寺吗?” 兰因和季霜竹在一起,站在相国寺的一处禅房里。季霜竹用灵识去探,并没有找到贺元隐,但能感觉到他在一个没有危险的地方,这让季霜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小竹快看,那是我。” 兰因指着禅房桌子上的一个小盒子,里面盛着一颗兰花种子。 “这是寂明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被当成礼物送给了他。”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人就拿起兰花种子把它种在了禅房的外面。 兰因被种在那里,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却始终没有开出一朵花。 “真是奇怪啊,过了三十年了,你还是不愿意开花啊。”六十岁的寂明轻轻抚摸着兰草的叶子,说话的语气却像是长辈对着调皮的晚辈。“花开花落自有时,也不知我这个老头子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花开花落自有时。”,兰因重复了这句话看着季霜竹。“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第一句话。” “花开花落自有时……” 季霜竹也跟着念了一句,她曾经似乎也听过这话,但是谁说的呢? “小竹,你理理我呀,你在想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兰因拉着她的衣袖,一阵风似的跑到了那株兰草前。 “你看呀,我开花了。” 周围的景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严冬的样子,而在一片冰雪之中,鲜活的兰草成了这一片纯白中唯一的绿色。而在绿色叶片的簇拥中,一朵娇嫩的紫色兰花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从这天之后,我就有了模糊的意识,真的很模糊,只有在寂明诵经的时候,我才能有更清晰的意识。” “因为你已经被他带成佛修了。”季霜竹指着院中蹲在雪地里抚摸兰花的寂明。“你一边听他诵经,一边汲取灵气,不知不觉之间就被带成佛修了。灵的凝聚动辄几百几千年,若不是寂明日夜诵经,你不会几十年就能聚成灵。” 兰花盛开之后,寂明就更喜欢对着兰花诵经了。他诵经的时候,兰花便盛开,哪怕是在疾风骤雨,冰天雪地时也不例外,寂明不诵经的时候,兰花就闭合,哪怕是在百花盛放的时候也绝不开放。 “师傅,这兰花是否已经有了灵识呢?” 问这话的人是寂明的弟子,一个叫无渡的和尚。 “小竹快看,这人是我爹唉,他那时候好年轻啊。” “你爹?” 季霜竹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据她所知,佛修都不会娶妻生子的,怎么会有孩子?而且兰因可是花灵,哪里需要一个人类做爹?但兰因也没有解释,而是高高兴兴地围着无渡说这说那,也不管无渡能不能听到。 “或许有或许没有吧。无渡,待我离开之后,这株兰花就要托付给你了。你和它有着很深的缘法,或许也会是你的一段因果。” “师傅,您不是常说生死有命吗?您怎么就能肯定我不会先离开您呢?” “我怎么知道?我自然知道,你这臭小子,到现在还没有领会无上秘法,不去诵经还在这里与我扯皮,还不快去诵经。” “是,弟子告退。” 无渡最后看了一眼兰草,转身从院子里离开了。 他那时还是没能明白,自己和这株兰草会有什么样的因果。 旧事 “小竹,修行好辛苦好无聊哦,你修行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季霜竹和兰因坐在回廊上,看着寂明对着兰花诵经修行。 “我不记得。” 她是真的不记得,在贺元隐到来之前,她所有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修行?是像贺元隐那样的修行吗?她似乎也没有做过。她只是一个人在穆清峰上,不明白什么是孤独寂寞,整日整日的发呆…… “咦?怎么可能?你才多大就已经开始健忘记不住事情了吗?那你还不如我呢。” 兰因惊讶于季霜竹对于过去记忆的遗忘,而后又提出了一个办法。 “你可以用小本子把这些事情记下来,这样你记不得的时候,翻一翻小本子,你就能想起来啦。忘记事情有时候是很麻烦的事情,我之前有一次啊……” 季霜竹已经没有在听兰因的话了,她捂着心口,奇怪的跳动和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忘记是很麻烦的事情…… “你怎么啦?” 独自说了半天的兰因见没人理她,这才回头看了看季霜竹,发现对方似乎是很不舒服的样子。兰因见人不舒服下意识就想要取血,抬起手才想起来她现在是虚无的状态根本没有血了。 “这里,很奇怪。” “那里?那不就是心脏的位置吗?”兰因把手放上去,手下是心脏有规律的跳动。 “这里有东西在跳,很奇怪。” “奇怪?”兰因有些惊讶地看着季霜竹,“小竹,活人都是有心跳的呀,没有心跳才奇怪吧。” “人……都有心跳吗?” “嗯,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活人才有心跳,死人是没有的。” “小竹,你……” “师父。” 兰因的话被打断了,她看着出现在院中的那个小男孩呆住了。 ----------- “师父,我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好了。” 没想到啊,李若明脑子还真好使啊。贺元隐跟在李若明身后,听着他和寂明汇报他今天背下来的经文,连经文的意思也能说出大概。那些繁冗的经文贺元隐看了都觉得头痛,李若明一个小孩子却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全背下来,真不错。 “无妄啊,你这经文背的很好啊,不过无上秘法不是依靠背诵经文能得到的,还要用心体悟啊。你看,你明明有多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不来问我,或者问你的师兄呢?” 寂明拉着李若明的手,脸上带着慈爱的表情。 “我……”李若明脸上带了点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搅着自己的衣袖。“他们说,如果我修了佛理,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李若明抬起头看着寂明,眼睛里带着泪花。 “师父,我想我阿娘和哥哥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傻孩子。”寂明笑着摸了摸李若明的头,“人的命运生下来就已注定,你不属于这里,哪怕你参透所有佛法,也没人能留下你。至于你什么时候能回去……时候还没到啊,在这之前,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陪着师父学习佛法吧。” “嗯。” 李若明擦了擦眼泪,点头答应了下来。 “无妄,你看这株兰花好不好看?日后送给你好不好啊?” 李若明看着庭院里的兰花,因为没有诵经的声音,此时花朵并没有盛开。 “可是师父不是要把这朵花送给师兄吗?” “嗯……可是师父还是觉得,这朵花和你比较有缘分。无妄,很多事情人是躲不开的,你要记得,你的法号叫无妄。” 贺元隐看着幻境里的一老一少,他总觉得寂明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无妄无妄,莫要心存妄念,李若明今日的处境不就是为了一个执念吗?很显然,李若明放不下。 -------------- “寂明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才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嘱咐阿明呢?” 兰因坐在回廊下看着那一老一少,是不是还要伸手去摸一摸李若明,虽然并不能碰到。 画面一转,他们便身处在一片月色之下。 原本坐在廊上诵经的寂明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无上秘法啊……” 他轻声念着这句话,慢慢从回廊上站起来,走到那株兰花前的土地上坐了下来。他伸出手在兰花的根茎旁挖开一个小土坑,手持佛珠念了几句话便虔诚地将佛珠埋在土坑里。 “他要死了。” 兰因看着寂明做的这一切,脸上带着些难过的表情。 “那个佛珠他用了一辈子,临到走的时候留给我了。” “那个佛珠上面沾染着浓厚的灵气,因为那个佛珠,你化形的速度才会变快。” 说完,季霜竹回头看着兰因,她有些不明白,兰因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贺元隐说过,这样的表情就是在伤心,可是她为什么伤心呢?季霜竹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自然直接问了出来。 “我伤心,是因为他要走了。他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兰因走到寂明面前,他此刻已经圆寂了,脸上神色平和,像是往日诵经时一样。 “可他又不是你的亲人,他死了你难过什么?” 失去自己的亲人、爱人的时候,人就会很难过。 “小竹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呀。”兰因微微笑了一下,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感情是会慢慢生长的,有的感情从第一眼的惊艳中产生,有的感情又是在长久的陪伴中产生的。” “我陪着他度过了六十多年,虽然灵识未全,但我依旧记得他,在我心里,他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陪伴?” 在季霜竹的记忆里,所有鲜明的陪伴记忆都是有关贺元隐的影子。陪伴会产生感情,那自己也会对贺元隐产生感情吗?贺元隐说过的情感有那么多,自己产生的情感又是哪一种呢? 看着跪坐在寂明身旁念诵往生经文的兰因,季霜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对兰因进行了搜魂。 指尖感受到的魂灵波动既熟悉又陌生,和她觉得不舒服时的感觉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所以自己那时是在伤心吗?可自己为什么会伤心呢? “师尊。” 季霜竹回头看去,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微风拂过回廊下的铃铛发出微弱的声音。 又是一种陌生的情感涌了上来,季霜竹还没来得及去仔细感受,就看到一团黑雾向兰因袭去。 季霜竹指尖微动,一道灵力闪着寒光击碎了那团黑雾,原本闭目诵经的兰因也被吓了一跳。 “被发现了。” 镜影是魔族做出来的,本身就蕴含着浓重的魔气,他这些们身上带着灵气的外来者,被发现也是很正常的。 她拉着兰因的手离开了镜影,月色下寂明的身影逐渐消失,他们又回到那个院子里。 “师尊,你没事吧。” 贺元隐原本正在看着李若明背佛经,一眨眼的功夫却回到了现实,而失踪了的季霜竹和兰因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我没事啊。” 贺元隐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季霜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才松了口气。 “师尊,你们去了哪里?” 经过交流,贺元隐得知她和兰因看到的是兰因“小时候”的事情,而贺元隐看到的则是李若明小时候。 “是因为镜影碎成两半的原因吗?” “或许是吧。”贺元隐拿着那两块镜影回道。 正当他们准备再一次进入镜影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声音: “仙君!仙君您快来看看吧,安王殿下不好了。” 安王不好了?季霜竹与贺元隐对视了一眼,立刻收起镜影准备出去。 “等等,请你们带上我好不好,我……” 贺元隐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毕竟兰因现在在李若因眼中还是凶手,安王寝宫里还布着那么多阵法,兰因刚从镜影里出来还是很虚弱的状态。 季霜竹也看着她,兰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难过的,比在幻境里看到寂明圆寂时候还要难过。她那时探过兰因的魂灵,那样不舒服的感觉让她记忆深刻。现在兰因看起来更伤心,那是不是也更加不舒服呢?那样的感觉她也经历过,她不喜欢,那兰因也是不喜欢的吧。 想到这里,季霜竹便上前一挥手,兰因就变成一朵娇嫩的兰花。她拿着那朵兰花,眼巴巴地看着贺元隐。 “她的气息已经被我藏起来了,不会有事的。” “……” 贺元隐觉得很新奇,这还是季霜竹第一次没有询问他而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决定帮兰因。一时间突然有了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那好吧。” 贺元隐从她手中接过兰花,帮她簪在了发间。季霜竹不耐烦弄这些,头发永远都是随随便便挽起,不戴任何装饰。此时发间多了一朵兰花,倒是多了一丝烟火气。 他们用了传送阵,连带着院外疯狂拍门的小太监一起去了安王寝宫。那拍门的小太监本来还想继 续拍门,刚要拍门,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安王寝宫,而自己手下对着的也不是门,而是当今天子。吓得他立刻收回手,行了个礼之后就赶紧跑了出去,只恨自己没多生两条腿跑得快一点。 人偶 “这是怎么回事?” 李若因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若不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怕他这时候都要拿着剑指着他们了。 床上,李若明身上本来已经消退的魔气不知为何又涌了出来,以一种更加强势的姿态裹在他身上。 不是已经给他吃过药了吗?为什么还会被魔气缠绕?而且镜影已经取出了,这些魔气又是哪里来的? 季霜竹倒是不好奇这些,她觉得既然魔气出现了那就再弄没就好喽。于是她上前抬手想要将那些魔气引渡过来。 “不要。” 贺元隐及时伸手拦住了她,而后从锦囊里拿出一张符纸。这是她和何清清共同研究出来的,能够引渡魔气的阵法。缠绕在李若明身上的魔气被符纸吸走,那符纸吸完魔气之后便自己燃烧了,李若明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消失了,又变成了之前如同死人一般的模样。 “你们还没有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李若因捏了捏额角,眉头紧缩,看起来也很不舒服。 “这……” “因为他在排斥我们。” 还没等贺元隐想好理由,季霜竹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排斥?” “他被困在幻境里不愿意醒来,我们进入幻境唤醒他的时候受到了排斥,所以他的本体也会有一定的反应。” 季霜竹说得那样认真,更何况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所以李若因只是想了一会,便挥了挥手叫他们离开了。 “师尊,我们被镜影排斥会让安王殿下陷入危险吗?” 上一次他们进入墨飞鸟的镜影的时候也被排斥过,可是墨飞鸟却没什么反应 难道是因为墨飞鸟是散修? “不会啊,我骗他的。” “唉?” “你以前不也经常这样做吗?不想过多纠缠的时候就说谎骗人啊。” “啊这……” 若是李霜华知道季霜竹在自己的熏陶下连说谎都学会了,一定会追着自己打吧…… “师尊,说谎不好的,你以后……” “那你为什么说谎呢?” “嗯……谎言,其实也分很多种啊,也不全都是坏的啊。我以前说的都是善意的谎言嘛,不会害人的,是帮助别人的。总之呢,师尊您以后不要说谎哦。” “嗯……” 如果季霜竹知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话,一定会拿来反驳贺元隐。 季霜竹不明白,谎言还能分成什么呢?什么是善意的谎言呢?善意的谎言又能给人带来什么呢? “你说的都是善意的谎言?” “嗯。” “骗人。” 季霜竹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意识不知为何比以前清楚了一些,所以以前一些事情她回过头来想就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就比如当年贺元隐对她说的,让她在那个客栈坐一会儿自己回仙授门的话,他根本就是想要丢下她离开,就是在骗她。 如果那是善意的谎言,那她或者他应该得到了什么好处呀,可如果不是贺元隐后来后悔了,那她就真的要被丢下了,哪里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可见贺元隐说这话是在骗人。 想到此处,季霜竹便觉得自己心口处很不舒服。季霜竹现在知道了,那是难过。 “贺元隐,我很难过,因为你以前骗我。” 季霜竹指着自己的心口,一板一眼说得认真,话语里满是谴责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他骗过季霜竹太多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季霜竹是在说哪一次,只能颇没诚意地向她道歉,许诺回去做点心与她,还说如果她还是不开心,那就以后也让他受骗一次让他也难过。 “对不起师尊,原谅我吧。” 原谅我吧。 看着贺元隐的眼睛,季霜竹觉得有一道目光穿过她记忆中的迷雾,仿佛注视着她的灵魂一般。 季霜竹闭上眼睛将头扭到一边,似乎觉得这样就能躲开脑海里的那道目光。 “师尊……您这么生气吗……” 见季霜竹这样,贺元隐还以为她很生气,都不愿意看他了,便有些慌了神,凑到另一边继续道歉。 “对不起师尊,我混账,我之前骗您惹您生气。您说,您想怎么样才能消气?我一定照做。” 季霜竹脑海里依旧是一片混乱,她的记忆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纷杂的记忆浊浪般狠狠拍打着她,耳边的声音和记忆里不知道谁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我一定照做……我一定带给你…… 我想要一个人偶。 “我想……要一个人偶……” 季霜竹双眼茫然看着贺元隐,自言自语似的说出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谁说,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只是它在那些纷杂混乱的记忆中跳了出来,清晰地出现在季霜竹眼前,于是她便这样说了。 “人偶?那您想要什么样的?” 看着季霜竹的眼睛,贺元隐以为她又不舒服了,有些担心地扶着她,声音也放缓放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一个有心的人偶……” 说完,季霜竹脸上就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好好,我做一个有心的小人偶给你好不好,别生气……” 贺元隐还以为是他把季霜竹气成了这样,立刻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还一边释放灵力试图安抚季霜竹,让她好受一点。 不知道是他的应承起了作用,还是他输送的灵气起了作用,季霜竹渐渐安静了下来,居然在他怀里直接睡了过去。虽然贺元隐可以直接带着她用传送阵法回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那样做。 他抱着季霜竹,缓步走在宫道上。 洁白柔软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周围一片寂静。看着怀里季霜竹的样子,贺元隐不觉有些心动,而这样的心动也有些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心动。 季霜竹本就生得好看,月光下看着就更像是小仙女了,此时这个小仙女就落在他的怀里安静沉睡着。他一直都觉得,季霜竹就是天上的小仙女,只是不小心落到了凡尘里。 在穆清峰的时候,每当她坐在那株合欢树上发呆的时候,贺元隐也会在树下看着她的背影。她的纱衣被风吹起,仿佛下一刻她就会羽化飞升。他还会想起故事里那个仙女,因为羽衣被凡人藏起来而无法回到上界。他就会想,季霜竹是否也有一件那样的羽衣呢? 季霜竹这么笨,如果真的有那件羽衣的话,一定很容易就会被人骗走吧。 “你一定要藏好你的羽衣啊。” 寂寥的宫道上,贺元隐这句调笑很清晰。仿佛是在应和他的话,立刻就吹来一阵风,带动季霜竹腕间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而季霜竹听到铃铛声后立刻皱起了眉头,直到贺元隐用灵力稳住那些铃铛之后她才解开眉头。 回到他们的住处,贺元隐将兰因变了回来。或许是因为看见了李若明的样子,兰因看起来有些消沉。 “小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睡着了。”贺元隐刚刚探查过了,灵力稳定,身体经脉也运行顺畅。种种迹象表明,季霜竹只是睡着了。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那个幻境呢?” “等师尊醒来吧,只有她知道该怎么进到幻境里。” “哦。”兰因点了点头,有些恍惚地飘了出去坐在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趁着现在的功夫,贺元隐想着正好可以修炼一会。但就是这一会的修炼功夫也不清净,他又一次进入了那个奇怪的幻境里。 自己真的不会走火入魔吧,贺元隐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泽漆给你的?” 循声看去,又是“自己”和“季霜竹”,也依旧是那片竹林。 今日季霜竹有好好地穿着衣服,一身红衣,如同天边的云霞,越发衬得肌肤白皙,眼神清亮。此时她手上正缠着一堆红线,看起来似乎是在玩翻花绳,却不知怎的把自己的手缠住了。 “泽漆可真是的,怎么什么东西都乱给,月老的红线也随便给你玩。” 贺元隐有些无奈地坐下来仔细解开那些缠在季霜竹手上的红线,一边还责怪着那个叫泽漆的人。 “红线?” 幻境里的季霜竹和现实里的季霜竹一样,似乎都是从一种无知无识的状态开始学着接触这个世界,对一切都表示出好奇。 “是啊,月老掌管着人间所有人的姻缘,他会用红线牵住两个小木偶,那两个人的心就被牵住了。” “心?” 季霜竹似乎很疑惑,她不明白这是什么。 “是啊,心。”贺元隐牵着季霜竹被拯救出来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上,“你能感受到吗?跳动着的,那就是心,有了心才能去感知这个世界,才能有情感。” 季霜竹听后有些失落,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心,我没有。” “没关系。”贺元隐摸了摸季霜竹的头,柔声安慰道:“总有一天,你也会有的,一颗独一无二的心,到那时,你就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见季霜竹还是有些失落,贺元隐便说道:“月老那里的小木偶人做的都很精巧,看起来很好看,等下次我去月老那里向他学学如何制作人偶,送给你一个小人偶好不好?这样我和泽漆不在的时候,你就可以和小人偶玩了。” 季霜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听人偶便立刻高兴了起来。 “我想要人偶。” “好,做一个你,做一个泽漆,再做一个我好不好?” “好,我想要一个有心的人偶。” 重提 明日有空了还是找百里师叔问问吧,一直这样修炼的时候出现幻觉也太奇怪了,虽然季霜竹说了没有问题,但季霜竹她…… 贺元隐眼前白雾四起,将那些人和景都拢于其中,而他自己也从修炼中醒了过来。 “醒了。” 睁眼便瞧见季霜竹抱着花盆撑着头坐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看起来已经坐了很久了,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块胭脂般的红印,让他无端想到了幻境里那个穿着一身明霞般衣裙的季霜竹。 “嗯,师尊,这是兰因?” 他记得兰因是在外面的,怎么被变回兰草了? “嗯,因为她看起来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看她难过我也会难过所以只好把她变成这样了。” “难过?师尊为什么会难过?”贺元隐有些疑惑,季霜竹现在已经有了共情的能力了吗?她之前还没有的。 “不知道……”只是看着兰因那副样子,她也觉得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也曾经失去过什么很重要的人,因此也很难过。 是谁呢?很重要的人?真的有这个人吗? 贺元隐觉得要不等这回解决完之后还是带季霜竹回一次仙授门吧,总觉得季霜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还有那无规律发作的头痛症,应该一并给她看看。 “走吧,去镜影。” 季霜竹拿出那两块镜影,不过这次在进入之前,季霜竹用灵力聚起一根红线,线上好缀着一颗小铃铛,她把红线两端系在二人手腕上。 “这样就算和你分开了,我也能知道你是否安全。” 红线?贺元隐想起了幻境里的季霜竹也是拿着红线玩,还是月老的红线…… 明明这条红线只是季霜竹用灵力凝聚起来的,但贺元隐还是忍不住,脸“腾”一下红了。 打住打住,贺元隐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季霜竹是你师尊,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红线什么的,也不知道红线绑着姻缘什么的,你不要瞎想了,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师尊有这种想法呢?大不敬大不敬…… 红线将贺元隐的心情传达给了季霜竹。季霜竹看着贺元隐偏过去的脸有些不懂,她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传来剧烈的跳动,和她自己的跳动很不一样,带来的感觉也很不一样。对于她来说又是一种新的感觉,但并不会不舒服,反而希望这样的感觉能多存在一会。 这是什么情感呢?为什么会产生呢? “贺元隐,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师尊,咱们快开始吧。” 不告诉她呢……算了,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将兰因恢复原状之后,季霜竹便催动灵力带他们再次进入镜影。 果然。 季霜竹抬起手,手腕上系着的红线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则消失在虚空之中,只剩下半截像是飘在空中一样。她动了动手腕,便有隐约的铃铛声从半空中传来。 红线没断,那贺元隐就是安全的。 —————— 书接上回,他们上次离开的时候是寂明圆寂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寺里已经收拾好了圆寂的身后事,无渡接替寂明成为了住持,兰因也交给他继续照顾。 只是寂明圆寂之后的几年里,兰因都如同死了一般,不论春夏,也不理会诵经声,那些花苞不再开放,叶子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叫无渡为此伤神了好一段时间。 “因为那个时候一直在吸收佛珠上的灵力,加上诵经的声音变了,所以就一直没有开放,真是对不起爹爹。”这是兰因对她不开花的解释。 这期间,李若明也来过多次的,有时候也会坐在回廊下看着兰草发呆,兰因就会坐在他身边一起发呆。有时李若明还会画下兰草的样子,叫兰因稍稍开心了一些。 “以前我央他画一张,他总是不肯,没想到这时候画我倒是很积极嘛。” 没过多久,兰草又变成会随着诵经声开放的花朵,无渡接替寂明,成为了那个陪伴她的人。只是无渡有时候会对着兰草露出疑惑的神色,也不知他在疑惑什么。 终于,在某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兰因诞生了。 看到兰因的那一刹那,无渡心中的疑惑似乎解开了,它脸上现出一副了然的神色,随后又是有些悲痛。 不过刚刚诞生的兰因可没有想这么多,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起,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无渡身上。她想走过去,但因为刚刚化形还不会走路,直接摔倒了。 “好糗!” 兰因似乎把这当成了黑历史,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直接躲到了季霜竹身后,用季霜竹的衣袖挡住了自己。 “爹爹当时一定是觉得我不够聪明,所以才想把我送走吧……” “送走?” —————— 贺元隐看着不知道第几次被退回来的兰草,觉得真是有点好笑。 这株兰草就是兰因的本体,本来在这里种的好好的,可是从某一天起,无渡突然开始想尽办法把这株兰草送出去。想来是兰因化形了,或许无渡觉得兰因留在这里不太方便,所以才想这把兰因送走,只是…… “真不懂师兄为什么一直想要把你送走。” 李若明抚弄着兰草的叶子,这已经是兰草第五次被人退回来了,师兄每次把兰草送出去之后,不过几天就会被送回来,不是要养不活了,就是给领养人带来了霉运。 “你也太倒霉了,你不会是倒霉鬼托生的吧。” —————— “啐,你才是倒霉鬼托生的。” 若兰因现在是实体,她一定要狠狠地在李若明头上敲一下,居然敢这样说她。 “我要借着这个幻境,把他以前说过我坏话、欺负我的时候都记下来,等他醒来了一定要好好和他算算账。” “……” 镜影还能拿来翻旧账的吗? 看着第五次被退回来的兰草,无渡叹了口气。他将兰草从盆中取出,依旧种在原来的地方。 “不要赶我走,我害怕……” 兰因不知何时出现在无渡身后,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乞求的意味。 “我当然会害怕啦,我那个时候才刚化形欸,对这个世界还不太了解呢。那些人啊,每天都在我面前烧好多香,诵经的声音也不好听,还总是让我保佑这保佑那的。我只是一株兰草欸,他们对一株兰草的要求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似乎是想起了那一段的经历,兰因还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了,看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无渡摸了摸兰因的头,脸上带着些怜悯的神色。“我知道你的因果,却无法救你,就像我的名字一样。” “你就叫兰因吧。” “兰因……兰因!”她看起来很高兴,似乎是因为得了这样一个新名字,可无渡脸上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因为他给你起了一个名字,所以你就把他当爹了?” “是啊,在人间不都是父亲给孩子起名字吗?他给我起了名字,所以就是我爹喽。” “嗯……” 你叫……霜竹……去到他身边吧…… 那给自己起名字的人是谁呢?是自己的父亲吗?算了,不重要的。 兰因化形之后就被无渡留在了寺里,只不过她平时都要隐匿行迹,不可以被人发现。他教给她许多人间的规矩,教给她怎样修行,看起来和当爹的也差不多。 哦,说起来贺元隐也这样教自己来着,那贺元隐……咦,好奇怪。 “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被阿明带回去了。” “回皇宫?” “是啊,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里呢,那里的人都好凶。不过也还是有好人的,你见到过的,她是阿明的表妹,叫赵临溪,她喜欢阿明呢。” 说到这,兰因低下头,无意识地用手在地上划来划去。 “即便这样,她面对我的时候也是很温柔的,她教给我许多规矩,让我不至于在宫里受人欺负,她人很好。” 季霜竹静静地听着,她不太能理解这些人物关系里蕴含着怎样纠结的情感,所以只能做一个听众。 “叮铃——” 半空中传来微弱的铃铛声,季霜竹低头看了看自己腕间的红绳,却发现原本悬在半空的那半截红绳,已经垂落下来了,线尾是被扯断的痕迹。 “走。” 贺元隐有危险了,离开这!季霜竹拉起兰因想要离开镜影却发现他们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季霜竹手一挥召来十三,她并没有想过在李若明的幻境里动武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她只知道贺元隐又危险了,她需要去救贺元隐。 “等一下……” —————— 原本跟在李若明身后的贺元隐突然被一团黑雾缠上了,他想要用季霜竹教给他的方法摆脱,却发现不管怎样都挣脱不开。那黑雾缠在他脖子上越收越紧,黑雾里还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声音。 “凭什么你能得到。” “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你为什么不爱我,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 那团黑雾里仿佛藏着一个疯癫的女人,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对贺元隐的质问也越来越急,仿佛他再不说出什么就要吃了他一般。 你为什么不爱我! 这句好好熟悉,贺元隐恍惚想着,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质问过自己,是那个在梦境里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孩子。 “什么是爱?” 是季霜竹的声音,她歪着头,神色天真地问着自己。 我是谁? 好冷。 又是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感觉,之前被魔气缠绕的时候也是这样。 为什么没有办法挣脱开呢?明明之前有学过的,是因为自己的修为还不够吗? 贺元隐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开始破碎,在那些碎片之间,他恍惚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向自己坠落,像是一段柔软的月光。 “小竹子,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看着季霜竹,不,那不是季霜竹,是那个幻境里的“季霜竹” “什么是喜欢?” 她歪着头,用困惑的语气问他,什么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就是,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就会满心欢喜,看不到的时候就会感到失落,所有的情绪仿佛都牵在了她的手里,你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 “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也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你会为了她去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拼尽全力想要去留在她身边。” “嗯……可我只是……我没有情绪,我不懂你说的那种感觉,我……” “我知道,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或许这样说有些卑鄙,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在你能明白自己的心之前,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我喜欢你。” 贺元隐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第三人的视角变成了第一人的视角,面前站着的也是真正的季霜竹。而那句“我喜欢你”,也是贺元隐说出的。 他有些慌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怎么能对季霜竹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话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继续从贺元隐嘴里往外蹦。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与此同时,季霜竹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欸?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季霜竹,然后在她眼里看到了悲戚,这不应该是季霜竹眼中出现的情绪。季霜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贺元隐面前。她将手攀在贺元隐肩上,踮起脚尖向他凑了过来。贺元隐看着季霜竹越来越近的脸庞也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嘴唇轻轻触碰到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很强烈的苦涩。 “你看,我明白了,可是你骗我,它一点都不甜,是苦的……” 季霜竹的声音那样轻,听起来有些哽咽。还不等贺元隐去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他就被另一个声音唤醒了。 “贺元隐,醒过来!” 白色的身影消失了,那不是月光,那是季霜竹。她手中拿着长剑从空中坠落,那些原本还要继续缠上来的魔气在碰到她之后立刻就消失了。 “师尊……” 她从天而降,像是上一世她落在戒律台上一样,不过这一次他伸出手迎向了季霜竹。 “又是你,为什么你也在这里!贱人!贱人!” 贺元隐身上的魔气感受到了季霜竹的气息,发出了更加尖锐的叫喊声,拼尽全力向季霜竹袭去,但季霜竹只是随便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剑就将那些黑雾都驱散了。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季霜竹,她从天而降的样子像是仙女一样,似乎每次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季霜竹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像是神明派来专门拯救他的小仙女一样。贺元隐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自恋,随后,一个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嘻嘻……嘻嘻……没想到你没了记忆,居然还是喜欢这张脸……” “她就这样好看吗?让你就算没了记忆还要围着她转?” “贺元隐,她就是神明派来给你的小仙女,所以你要藏好她的羽衣,千万别让她跑了……嘻嘻嘻……嘻嘻……” 他不知道这些话季霜竹有没有听到,他甚至不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他彻底昏过去了。 —————— “小竹,他还好吗?” 因为贺元隐受到攻击晕了过去,所以他们又一次离开了镜影。兰因有些愧疚地跟在他们后面,毕竟是为了帮她贺元隐才会受伤的。 她当时看到季霜竹抽剑准备来强的,虽然不知道这样会产生什么后果,但还是下意识拉住了季霜竹。季霜竹也因此冷静了一下,换了种温和的方法找到了贺元隐,如果早点找到他的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无妨。” 兰因又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只得又将她变作兰花。她将贺元隐放到床上,而后坐到他对面运气引渡他身上的魔气。 过了一段时间,魔气都引渡干净了季霜竹才收回手。她一收手,贺元隐失去支撑的身体便向她倒来,将她压在了床铺上。 季霜竹到并不在意,她现在只是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喜欢你。” 她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以前说过很多次的,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就像现在这样。可是刚刚仿佛有人控制着她说出了这句话,那一瞬间,她感到很难过,那些情感就像洪流一样从她心上席卷而过,甚至让她喘不过气。 她歪了歪头,脸颊贴在了贺元隐的脖颈上,皮肤下的血管跳动着,通过皮肤的接触传达给季霜竹。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那里很平静,平静的像是死水。 为什么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为什么? 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思考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想到应该先把贺元隐从她身上挪开,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贺元隐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掉到了床下。 他醒来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今天的床铺这么柔软,还有隐约的竹子香气,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抬起身子,就与身下的季霜竹四目相对了。 他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他亲了季霜竹。本以为这已经够绮丽够出格的了,没想到第二天一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把季霜竹压在了自己身下。 “师,师尊……我……” 贺元隐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些无意义的片段,眼神也四处乱飘不敢与季霜竹对视。 “好奇怪。” 季霜竹的声音依旧平静,丝毫没有贺元隐想象中被冒犯之后的怒气。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有勇气抬头去看季霜竹。季霜竹已经换了姿势,她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自己的双膝,是贺元隐好久没看到过的正在塑造世界观的季霜竹。 “以前百里他们说我很奇怪,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但是遇到你之后……” 季霜竹停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如何措辞,想了一下便直接跳过了这一段。 “遇到你之后,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变成和你们一样的,一样的……” 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了,看起来又进入了思维的死胡同。 “师尊。” 贺元隐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您不奇怪的,您只是还没有好好地认识过这个世界。” “每一个人都是奇怪的人,人怎么会一模一样呢?您不必勉强自己变成他人口中的正常人。世界上有那么多十恶不赦的坏人,与他们相比,您只是不太了解他人口中的规则和情感。” “但我知道。”说到这,贺元隐把手放在了季霜竹的头上。“我知道您是很好的人,您是我见过最纯粹的人,像是仙女一样,世人想要成为您这样的人却做不到呢,所以您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您现在只是想成为他人口中正常的季霜竹,而不是您想要成为的人,我会一直陪着您,直到您成为真正的自己。” “我想成为的人?” “嗯。” “那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贺元隐想了想,从锦囊里拿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晶石放在了她手中。 “您就像这块晶石一样,纯粹干净,既美丽又强大,永远不会被外界侵染,永远璀璨华丽。” “您是季霜竹啊,独一无二的季霜竹。” 季霜竹看着手中的晶石,露出了一笑容。那样浅浅的笑容,拨动了贺元隐心中的某一根弦。 “谢谢你。” —————— 仙授门。 宁蕖拿着手中的镜影,脸上什么神色也没有,过了半晌才发出一声嗤笑。 “泽漆,为了救贺元隐,你还真是什么都做的出啊,不愧是魔族呢,心真是够狠的。” “不过真的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送了件羽衣啊……” “贺元隐,你可要藏好你的羽衣。”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宁蕖笑得眼角都有了泪花。等她终于笑够了,她才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哼着小曲去找韩霜离了。 “师尊,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哦,一个能帮你留下季霜竹的好办法。” 传闻中正在闭关的韩霜离,此时却被宁蕖囚禁在掌门居室下的暗牢里,韩霜离被她束缚在一张石床上,时不时会有电流通过那些锁链。因为他最近和宁蕖起了争执,所以宁蕖便将他关在了这里。 韩霜离后悔了,他当时就不应该鬼迷心窍,信了宁蕖的花言巧语把她带回仙授门,以至于让自己受到如此折辱。他不明白,以宁蕖的实力想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还要装出当初那副样子,以弟子的身份留在仙授门折辱自己。 其实很简单,宁蕖看着韩霜离爱而不得的样子就会想起自己当初的样子,进而就会开始怨恨,怨恨贺元隐,怨恨那个自己,于是她将对自己的所有怨恨都转移到了韩霜离身上,通过折磨他宣泄自己的怨恨。 并且她得不到的,韩霜离就更不能得到了,她要让韩霜离的下场比她还惨。 “师尊,贺元隐会爱上季霜竹哦。” “到那时你就来不及了,反正你也得不到,不如就将她毁了吧。你们一起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没有光的地方,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谁都没办法分开你们。” “师尊,我来教你怎么藏起季霜竹的羽衣好不好?” 言论 百里霜兰最近觉得,韩霜离很奇怪。 他总是频繁地闭关,而每次出关之后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每次她提出想要给他看一看的时候,韩霜离都会躲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霜华,你有没有觉得掌门师兄最近很奇怪?” “他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现在才觉得吗?” 李霜华倒是很平静,依旧擦拭着手中的长剑,没事人似的。 “掌门师兄以前哪里奇怪了?” “他不是喜欢季霜竹那个傻丫头吗?以前明明都恨不得住在穆清峰上,把自己的心意直白地展示出来,可是自从他收了个徒弟。”李霜华停下手中擦剑的动作,转而看着百里霜兰。“他就总是躲在一边,躲在季霜竹看不见的地方,用一种很隐晦的目光看着她,活像个变态。” “……” 李霜华说的没错,自从他收了个徒弟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以前明明是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现在却变得阴郁起来,眼里总是带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说,掌门师兄不会走火入魔吧?” “那你给他看看?” “他不是不让我看嘛……” 百里霜兰有些丧气地坐了下来,恨恨地在李霜华身上戳了一下。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我省心。” “关我什么事啊?对了,最近季霜竹有联系你吗?他们怎么样了?” “别提了,阿竹不知怎么身体不舒服了,我正想着跟掌门师兄说一声就去找他们呢。结果还没等我开口呢,掌门师兄就又闭关了。” “不舒服?她怎么了?” 百里霜兰简单说了一遍,李霜华想了想,便说叫她直接走,先去看一看他们,反正用术法的话也不过一日的功夫,回来再和韩霜离说也不迟。 “也是,反正是和阿竹有关,掌门师兄一定不会拦着我,那就麻烦你帮我照管一日清芳阁了。” “不要 你找别人去,你那阁里都是女弟子,我可不会应付你那些弟子们。” “哎呀,我的徒弟们都很乖巧的,不会叫你为难的,就这样说定了哦。” 不待李霜华继续反驳,百里霜兰就已经双手捏诀从屋里消失了。 另一边,贺元隐正在给李若明做检查,看看昨日镜影里的变故是否给他造成了什么伤害,好在李若明并没有什么事。 看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识的李若明,他虽然双眼紧闭,但还是能看出他脸上忧愁的神色,和他在镜影里看到的那个带着些天真的小少年完全不一样。 “如何?” “安王殿下身体状况并没有恶化的迹象,这样很好。” 今日李若因穿着便装,衣服看起来有些松垮,少了一丝威严,多了一丝懒散。只是眼下的青黑色表明,他最近也没能好好休息。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我不敢乱说,安王殿下正沉浸在过去的幻影里,我们也只能跟着他一同经历那些过去,找到安王殿下的执念,之后才能将安王殿下从幻境里带回来,陛下,欲速则不达,我们会尽力的。” “执念?他的执念或许就是那个小花妖吧。” “陛下,那花妖究竟做了什么?” “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被阿明爱上了而已。”李若因将目光从李若明身上移开,看着窗外的景色继续说道,“阿明说要娶她,我只当他想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这没什么,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 “可他要娶的不是人,是妖。他要娶一个花妖做妻子,便是将人伦纲常抛诸脑后,不会被世人所认可。” 仅仅就是这样吗?李若因是皇帝,李若明是他最宠爱的弟弟,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王爷,这样一个王爷娶了什么人,对于他们来说有这样重要吗? “陛下,恕我直言,世人的眼光就这样重要吗?” 李若因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对,很重要。他们本就不该走到这一步,古往今来,多少人被世人的言论重伤以至于逼上绝境,我不想他也落到那样的地步。” “尤其是他生在帝王家,是皇帝最宠信的亲弟弟,他的一言一行更是被所有人注视着,所以他便更不能出错。不仅是他,所有生在高位的人都是这样。” 他们都说我很奇怪。 世人的言论,世人的目光就如此重要吗?连之前无知无识的季霜竹都会为此而生出困惑。 言论就像是利剑,用一种无形的方式将人钉死。 上一世的他是这样,眼前的李若明和兰因也是这样。李若明只是爱着兰因,只是简简单单地爱着一个人,他的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不会让国家遭受任何的损失,他有什么错呢?为什么不能去爱? 人到底要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世人的言论与目光? “师尊,我回来了。” 因为注意到李若因看季霜竹的眼神总是有些奇怪,所以贺元隐想还是让他们少见面比较好。 “贺师侄,你回来啦。” 贺元隐有些惊讶地看着百里霜兰,她怎么会在这里?似乎是知道贺元隐在想些什么,百里霜兰笑着说道: “你之前不是说阿竹有些不舒服吗?我放心不下,所以告了假亲自来看看。” “辛苦师叔了,那您请。” “不必了,我刚才已经看过了,阿竹她没什么问题。若说一定要找个原因的话,或许是阿竹修炼的时候走岔了气,也不严重,调养两天就好,最近就不要运气了。阿竹未必记得住这些,贺师侄你帮我看着她吧。” 行岔了气?也是,季霜竹都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修炼的,这样的理由在季霜竹放在她身上真的是很合理了。只是不要运气,昨日季霜竹还在那个幻境里…… 季霜竹也看着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和以前那种浅浅的笑容不一样。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季霜竹真的很好看,让人想到春日的花朵,和煦的微风,树影婆娑间细碎的光影……贺元隐垂下眼睫,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 “师叔,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可以出去说吗?” “嗯,走吧。” 看着贺元隐落荒而逃的身影,季霜竹有些不明白,自己脸上是有什么吗?为什么贺元隐一副不想看到自己的样子?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摸到了自己翘起的嘴角。 自己在笑? 摸到翘起的嘴角的时候,季霜竹感到自己心中升起了一种感觉,轻柔的,像温柔的春水,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季霜竹抬起头,看着院子里和百里霜兰说话的贺元隐。这样的感觉似乎是在看见贺元隐的时候产生的,那这是什么呢? “咦?幻境?” 屋外,贺元隐将自己的困惑说给百里霜兰之后,百里霜兰也表示了同样的困惑。按说修炼入定的时候,自然应当保持灵台清明,这样才不会走火入魔。只是贺元隐次次修炼次次有幻境,倒像是要走火入魔。 “我也和师尊说过,但师尊说没有问题,叫我不用担心。” “哈……阿竹连自己的修炼状况都没有搞明白呢……算了,你伸手,我帮你看看。” 贺元隐伸出手叫百里霜兰检查了一遍。 “嗯……确实没问题,灵台清明没有一点要走火入魔的迹象。” “不过你修的居然不是无情道啊,我还以为阿竹会让你修无情道呢。” “可是师尊并没有教过我怎么选择道,她还没说过啊……” “欸?” 百里霜兰和贺元隐可以说是面面相觑了。贺元隐之前是和季霜竹谈过对于道的选择,季霜竹不叫他修无情道,但也确实没有告诉他该修什么道,又要如何去领悟,自己也一直是按照以前的方法修炼没有做别的事,怎么可能会…… “没错呀,你这明显就是得了道啊……坏了,不会是阿竹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百里霜兰有些着急,她拉着贺元隐的手就要回去问季霜竹。如果季霜竹真的对这孩子做了什么奇怪的事,那可就不好了 “我没有做奇怪的事。他修的道是我给他的,是仙道。” 季霜竹不是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好抱着那盆兰草。 “阿竹,你到底教给他什么仙道了?” 听到“仙道”这两个字,贺元隐就知道百里霜兰定然是问不出什么了,毕竟季霜竹自己也不知道这仙道到底是什么,以及季霜竹又是什么时候给他的?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就是能让他成仙的道啊。” 果然,又是这样的解释。 “算了师叔,师尊不会害我的,有幻境是一早就有的事情,您也别问了。” 百里霜兰也知道季霜竹向来缺根筋,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叹了口气,拿了一个小盒子给贺元隐,告诉他这是清心丹,让他吃一段看看能不能避免幻境的出现。 “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阿竹奇怪,掌门师兄最近也变得奇怪了。” 似乎是压抑的太久了,百里霜兰用一种近乎抱怨的口吻把韩霜离最近的奇怪举动告诉了他们。季霜竹听了依旧没什么反应,百里霜兰想季霜竹大概已经不记得韩霜离是谁了。倒是贺元隐听后脸色不是很好,百里霜兰也只当他是为了师门担心没放在心上。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说不定我那些女孩子们现在都要被李霜华那张臭脸吓到了。贺师侄,有时再联系啊。” 百里霜兰走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今晚做什么点心。师尊想吃莲花酥还是芝麻糊呢?” 贺元隐想的是,上一世的结局,是不是又要来了? 相见欢 虽然百里霜兰嘱咐过季霜竹最近最好不要使用灵力,但季霜竹还是坚持要去镜影里,季霜竹说,她想知道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季霜竹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因为拗不过她,所以他们第三次进入了镜影。和前两次一样,他们又被分开了。 “小竹,你身体没有问题吗?” 百里霜兰的嘱咐兰因也听到了,她担心这样会不会给季霜竹的身体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没关系,本来也和这个没关系,而且你看起来总是很难过。”季霜竹的手指轻轻点在兰因的额间,“不要皱着眉头了,笑一笑吧。” “谢谢你,小竹。”时隔多日,兰因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 “师兄。” 几日不见,镜影里的李若明已经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他今日没有穿着僧人的服饰,而是穿着华丽繁复的礼服。 “要回去了?” “是,多谢师兄这几年的照顾。” 此时李若因已经获得了夺嫡的最终胜利,立刻着手安排将李若明从相国寺接回宫中。他们说了许多话,李若明走前,无渡将那盆兰花送给了他。 “带走吧,师父在的时候就想要将这盆兰花送给你的。” 李若明有些惊讶,他问道:“师兄,这兰花不是不能离开这里吗?” 这兰花他拿出去好几次,又好几次亲自将它从外人手里接过来,为何还要让他带走呢? “它的因果在你身上,我想过去改变,但我做不到,只能顺从天命了。” 无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纠结的神色,似乎还在纠结该不该让李若明把兰花带走。 李若明走前,无渡对他说,不要忘记寂明给他起的那个名字,无妄。 李若明被接回宫中,太后给他安排了华美的宫宇,精致华丽的服饰,无数珍宝流水一般送到了李若明这里,似乎是想要将这几年对于他的宠爱在一夕之间补回来。 对于这一切,李若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依旧像以前那样,诵经、读书、打坐,只不过多了每日的晨昏定省,以及和李若因谈话,除去这些,他的生活和在相国寺没有什么区别。 不,也不能这样说,因为李若明还有一个小客人,每日都会来找他,即使是枯燥无聊的诵经打坐,这位小客人也会耐心地陪着李若明一起。 “我见过她,她在院子外走来走去的。” “她是阿明的表妹,她叫赵临溪,她也是很好的人。”看着坐在一起打坐诵经的两个人,兰因垂下眼睫,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其实我有点对不起小溪,她和阿明原本是未婚夫妻来着。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对我就像对妹妹一样好,李若因找人来杀我的时候,小溪还想办法帮我逃走呢。虽然最后还是被李若因抓住就是了,不知道李若因有没有罚她……” —————— 原来这是李若明的未婚妻啊。贺元隐记得这个小姑娘,之前他们在安王寝宫外见过一次,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姑娘。 只是……这小姑娘其实不爱李若明的吧。 不,不对,贺元隐摇了摇头,不能说她不爱李若明,只是说对于李若明的爱不是男女之情的爱,似乎是亲人的爱。因为她眼中的神色,温柔而平和,能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眼里看到这样的神色真是难得。 “明哥哥,你带回来的兰花怎么都不开花呀?” 赵临溪放下手中的小水壶,有些好奇地拨弄了一下兰花的叶片。 “这株兰花是有灵性的,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相国寺它还不习惯,所以才不愿开花吧。” 李若明也轻轻抚摸了一下兰花的叶子,他本来以为兰花会像以前那样离开相国寺就会枯萎,谁知这次倒是活得好好的,只是不肯开花而已。 “说起来,还要谢谢临溪你帮我照看这株兰花,我看你最近一直在研究兰谱呢。” “没什么,能帮到明哥哥你我也很开心。”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赵临溪有些不好意思,她有些害羞地垂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搅弄着衣带。 —————— “小溪很细心的,如果不是有她的话,我大概也不能那么快就化成人形。” “嗯……” 季霜竹走到了赵临溪身边,伸手想要对她也进行搜魂术,只是这里的赵临溪只是一个幻影,她无法感受到赵临溪的内心情感。 “小竹,你在做什么?” “她的眼神和贺元隐好像,我想知道她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那不就是爱吗……”说到这,兰因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爱?小竹,你确定是那样的眼神吗?” “嗯……很像,但还有些不一样……” 季霜竹本就对这些情感问题不太敏感,即便很努力地回想也想不到不同是什么,只知道是有区别的。 “啊这……” 不过寥寥几句,兰因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一出虐恋情深了。他们这可是师徒恋欸,那些话本子里的师徒恋大多都没有好结果的,毕竟在世人眼中这是有悖人伦的呀,那贺元隐眼中不同的神色一定是压抑了。明明爱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倾吐爱意,还要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不被人知晓,这样隐秘的爱情…… “小竹,你和贺元隐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在意世人的眼光。” “……” 看着情绪突然高涨起来的兰因,季霜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和贺元隐要好好的?他们现在不是很好吗?世人的眼光,那又是什么?她也知道不用在意那个啊,这还是贺元隐教给她的呢。 不过,贺元隐爱她?那什么是爱? “兰因,什么是爱?” “爱就是……” 还未等兰因说完,季霜竹腕间红线上的铃铛就开始疯狂跳动,发出急促的声音。 “呀,不会是他又遇到危险了吧?那咱们快……” “不是。”季霜竹抬起手腕看着那根红线,“他没有遇到危险,是他要过来了。” “欸?” 幻境里的景色飞速变化一转眼就是三年。 这天是李若明的生辰,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洒落一地银色的光辉。明明已经忙了一天了,但李若明此时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所以他决定出去赏月,顺便将今日的功课做完。 他坐在回廊下,将那盆兰花放在身边和他一起沐浴在月光下。他以前听说过,月光对于植物的生长很有帮助,这样或许能帮助它生长。 安置好兰花,李若明便合上双眼开始诵经,因此没有注意到身边兰花的变化。 月光下,兰花的叶片开始有规律地晃动起来,隐隐有金色的光芒开始在叶片上蔓延。流转的光芒聚集在花苞上,没一会便有一朵盛开的兰花出现。随着兰花出现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她穿着紫色的纱衣,生的娇憨可爱,那是兰因。 她现实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所在的地方,然后她看到了身边诵经的李若明。她探过身去,有些好奇地在李若明脸上戳了一下,李若明受惊睁开了眼睛。 “叮铃——” 季霜竹腕间铃铛响了一声,她看向身旁 发现贺元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边了,他也抬起手腕看着腕间的红线,抬眼便和季霜竹四目相对。 “你过来了?” “嗯。” 季霜竹点了点头,伸手便要将红线从中间截断。 “等一下。”贺元隐感觉自己的耳尖有些发热,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师尊,让我解开吧。” 虽然不知道贺元隐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季霜竹还是乖乖地把手伸到了贺元隐面前。 月光下,季霜竹雪白的手腕配着鲜红的细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腕,有一种在触碰玉石的感觉。 “好了。” 解开了季霜竹腕间的红绳,贺元隐飞快地用术法解开自己的腕间的红绳,而后怀着一种隐秘的心思将那根红绳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贺仙君,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们真正见面了,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 回廊下,李若明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我?”兰因指着自己,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我就是这个兰花呀,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你是……花妖?” “花妖?”兰因脸上又显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蹙着眉头看着李若明,“你才是花妖,我可是花灵呢,世间仅此一个的花灵哦。” 这样的自我介绍贺元隐之前也听过,经过这几次的镜影幻境,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兰因说她是独一无二的了。 毕竟像她这样被几位佛修大能一起培养出来的花灵确实不多见。 “爹……不对不对,无渡说了,他说你会好好照顾我的,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日后自有你我的因果。” “因果?” “是呀,因果,你叫李若明吧,那我也要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兰因,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兰因抓过李若明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记住了吗?” 秘密 对于兰因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花灵,李若明起初是很惊讶的,不过过了一夜他就已经消化好这件事情了。 毕竟寂明和无渡都是当日的佛修大能,也没少做过祛除邪祟妖魔的事情,李若明对这些神鬼什么的早就习惯了。更何况他能感觉到,兰因身上带着佛修的气息,还有寂明的佛珠,当年寂明圆寂之后寺中僧人就没有找到过,想来是当日寂明给了她吧。 虽然如此,但对于如何安置兰因还是有些问题。兰因能够化成人形后,就不肯乖乖变回以前兰花的样子,而且对于外面的世界有无穷无尽的好奇,总想着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她是凭空出现在皇宫里的,他要怎么跟外面的人解释这件事情呢?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李若明每天要花很长时间劝说兰因变成兰花,不要在赵临溪面前露出马脚。 —————— “看样子我那个时候很让阿明苦恼啊,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嘛。” 确实,对于化形没多久的兰因来说,李若明寝宫外每日发生的一切真是太新鲜了。她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孩子,对所有的一切都满怀好奇。 不过相比之下,同样是懵懂入世,季霜竹的反应就比兰因的平淡多了,不,季霜竹可以说几乎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的,她真的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奇吗? 贺元隐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季霜竹,她似乎是在发呆,目光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像是已经跳脱于红尘之外,像神明一样用无悲无喜的目光看着红尘中的碌碌众生。 这样的想法又一次从他的脑海里浮现,他没由来的有些慌张,匆忙拉住了季霜竹的手。季霜竹偏过头看着他,眼中带上了些困惑神色,似乎是在问贺元隐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贺元隐松开季霜竹的手,将目光落向别处。自从那几次梦境幻境之后,他就有些不太敢和季霜竹对视,每次对视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季霜竹看着贺元隐,想起了之前中断的话题,兰因说贺元隐爱她,那什么是爱呢? —————— 幻境还在继续,兰因确实按照李若因的吩咐乖乖听话了一段时间,只是赵临溪来访的时间总是很长,兰因渐渐地开始忍耐不住,终于在某一天叫赵临溪知道了她的存在。 那日赵临溪来找李若明,李若明正打坐诵经,所以赵临溪便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突然有一只手从上方按住了书页,她只当是宫里的小宫女在和她闹着玩,便轻轻拂去那只手,告诉她不要调皮。可过了一会,那只手又搭上了她手中的书,赵临溪这才抬起头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宫女这样调皮。 “……” 穿着紫色衣衫的小姑娘在与她目光交汇的时候,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瞧你每日都在看这个,这是什么啊?很有趣吗?” 兰因有些好奇地翻着书页,她不识字,也看不懂书上写的东西。她只顾着翻动书页,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出现给赵临溪带来多大的冲击。 不过赵临溪没有当场叫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或许是看兰因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过了一会便开口问道: “你是谁啊……” 等李若明结束了打坐诵经的活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兰因在翻书,赵临溪在给她编辫子。 “……”李若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说叫你变成兰花吗?为什么又变成人了?” “因为我真的好无聊,我哪里都去不了,还不能说话,那我变成人的意义是什么啊,那还不如继续做兰花呢。” “看起来明哥哥你早就直到兰因的存在了呀。”此时赵临溪手上编辫子的动作也结束了,她从兰因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他笑着说,“明哥哥,你这算什么?金屋藏娇吗?” 因为赵临溪已经知道了兰因的存在,所以李若明也不再隐瞒,和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这样的话,那就交给我吧。” 当天赵临溪出宫的时候,宫中仆人都看到安王殿下很宝贝的那盆兰花被她带走了,据说是因为汝阳长公主想要看一看。 第二日赵临溪再进宫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很漂亮的小丫鬟。 “阿明,我和你说哦,昨天小溪带我出去,哇,我才知道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我看到有一个人把那么大的一个缸……” 兰因又跑又跳,手也一直在那里比划着,那样子逗的赵临溪一直掩嘴笑,李若明倒是有些无奈,兰因这样吵,他都没有办法打坐诵经了。 “人间真是太好玩啦,做人也比做兰花有趣多了。小溪,我们今天可不可以继续出去玩啊?” “好呀。”赵临溪笑着递了杯水给她,叫她润润嗓子,还伸手把她有些散乱的鬓发拢起,扶正发间的簪子。兰因生的娇憨可爱,赵临溪只觉地自己凭空的多了一个妹妹,不过这样也很好玩。 “兰因,既然你已经变成人了,那就不要说什么做人做兰花这些了,叫人听到的话会让人起疑的。” “哦,知道了。” 兰因捧着杯子喝水,一双眼睛却不老实滴溜溜转着,一会儿看看李若明,一会儿看看赵临溪。喝完了水,又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李若明没说什么,倒是赵临溪掩着嘴笑了一下,“我这样便算是好看吗?那等你看到后宫那些美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我好看了。” “还有比小溪还漂亮的人吗?我想看。” 兰因一听有美人可看,立刻两眼发光,拽着赵临溪的衣袖开始撒娇。 “今天就算啦,等过两日我再带你去看好不好?天色不早了,明哥哥,我和兰因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还有你,不要总是淘气给临溪惹麻烦。” 李若明抬手很不客气地在兰因头上敲了一下,说出来的话也是爹味十足。兰因有些不满地对着李若明吐了吐舌头,而后便立刻躲到了赵临溪身后,赵临溪也笑着将兰因护在了自己身后。 “明哥哥放心吧,兰因还是很乖巧的。” “就是。” 兰因附和了一句,对着李若明做了个鬼脸,又立刻躲了回去。 —————— “当时我还不觉得什么。”兰因看着幻境里的三个人说道,“现在看来,简直像是一家人嘛,阿明和小溪是爹娘,我就是只会调皮捣蛋的孩子。” 季霜竹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道:“这样的话你和李若明就是在□□了。” “哎呀,开玩笑嘛,你怎么这样认真啊。”兰因有些无语地在季霜竹头上揉了揉,“不过说真的,如果我还能投胎去的话,我一定要做他们的孩子。” 说到这,兰因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为了她自己的死亡。 —————— 而幻境里的兰因还是天真无邪的样子,跟着赵临溪挨个宫室拜访了一圈,回到李若明的寝宫之后却有些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不是一直嚷着叫临溪带你去看美人吗?怎么还这样不开心的样子?” 李若明放下手中的经卷,将桌子上的点心碟子向她面前推了推。 “是呀,兰因是走累了吗?” “不是。”兰因从碟子里拿了块点心出来塞进嘴里,嘴巴一鼓一鼓的像是小松鼠一样,“就是你们做什么骗我嘛,和我说宫里有美人,我看了一日也没瞧见什么美人反而瞧见了一堆丑八怪。” “丑?” 赵临溪想,若是叫后宫那些妃子们知道兰因这样说她们,想来会气个半死吧。好在兰因今日没有当着她们的面说出来,不然可就更热闹了。 “是呀,他们都不好看,还是阿明和小溪最好看。” —————— “那几个妃子不是挺好看的,为什么你说他们丑啊?” 贺元隐也不太明白,按照正常人类的标准来看,那几个妃子也是美的各有千秋,怎么也算不上是丑的吧?难不成是花灵的审美和人类的不一样? “因为她们心里有欲念啊,我能够看到的。欲念越重,脸上就会有越多的黑斑。那些妃子脸上的黑斑都快把整张脸盖住了,我当然会觉得她们是丑八怪啊。” “可是人都会有欲念的吧,那岂不是人在你眼里都是丑八怪?” “不一样啊,有些人欲念就很少啊,就像阿明和小溪,她们的欲念很少,也很简单,所以那些黑斑也只有一两个,看起来像是痣一样。” 说到此处,兰因偏过头看了贺元隐一眼,伸手在他眼睑下点了一下,又在嘴唇下点了一下。 “你这里就有一个哦。”说完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所以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好看的人。” “那师尊呢?”季霜竹看了一眼贺元隐,而后又看向了兰因。 “很奇怪哦。”兰因在季霜竹的脸上戳了戳。“小竹脸上什么都没有呢,小竹就没有什么欲念吗?我啊,从来没见过脸上这样干净的人呢。” “嗯……我想让他成仙。” 季霜竹指了指贺元隐,而后又有些犹豫,偏着头蹙起了眉头。 “我还想……唔……” 说到此处,季霜竹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手也放在了心口处。 “师尊,你是又觉得不舒服了吗?那我们快离开这吧,师尊?师尊?” 季霜竹没空理会贺元隐的话了,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咚——咚——咚——” 极有规律的跳动的声音,只是每一次跳动都会给她带来莫大的痛苦。 陪伴 “师尊,你还好吗?” 贺元隐握着季霜竹的手眼中是藏不住的担忧。 季霜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了,我们回镜影里面去吧。”因为季霜竹不舒服,所以刚刚贺元隐将他们都带了出来。 “算啦小竹,你都这样了就别回去了,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看季霜竹这样逞强,兰因也劝她不要再去了,虽然她很想快点救李若明,但她也不希望季霜竹因此受伤。 “来不及了,他马上就要做出选择了。” 幻境里再有三年的时光就会结束,那时便是李若明做出决定的时刻,而镜影中的三年对于幻境外面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几个时辰。 “那师尊你留在这里,我和兰因去幻境里好不好?您不可以继续使用灵力了。” 百里霜兰之前就说过这段时间不要让季霜竹使用灵力,是自己没有拦住季霜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你受伤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 贺元隐从怀里拿出那根红线,又一次系在了他们两个的手腕上。 “如果有危险我们会及时出来的,您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可以吗?” 或许季霜竹还是有些不情愿,不过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等贺元隐他们进入镜影之后,季霜竹就开始思考人生。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以前明明没有过的。 百里霜兰说可能是因为她修炼出了问题,虽然她不明白灵气运行的方式,但是体内灵气流转的也和以前一样,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将手放在心口,那里已经变得平静了,刚刚那种有规则的律动已经消失了,所以是这里出了问题吗? 她用灵力在那里探查,找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小珠子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自己总是这样不舒服是因为这个小珠子吗? 她想要用灵力把那个小珠子取出来,却发现不管怎样那颗小珠子都纹丝不动。既然这样不行那就换一个方法吧。季霜竹想着便取出一把匕首,比划着要在自己心口上来一刀。 “仙君?您,您在做什么?” 在她动手之前,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自院门处响起。季霜竹停下手里的动作向门口看去,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个人是赵临溪。 赵临溪也很惊讶,她只是想要来拜访一下仙君,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为李若明做的,可是刚来就看到那位仙君要把刀刃插到自己的心口,着实有些吓人,难道这些仙人们被捅了心脏是不会有危险的吗? “我不舒服,这里有个东西,我要把它取出来。” “啊?那,那个位置有的,不是心吗?” 赵临溪不理解,仙人们都是这样的吗? “心?” 季霜竹歪着头想了一下,一阵轻烟掠过,她已经站在赵临溪面前了。不待赵临溪说什么,她的手已经放在赵临溪的心口了。 确实,赵临溪的那里也有一颗会发光的珠子,不过那颗珠子比她的大一些。 这就是心吗?兰因说每个人都会有心,所以这个小珠子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呢?为什么这个小珠子会让人不舒服呢? “为什么它会让人不舒服?” 赵临溪看着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觉得羞怯好还是回答季霜竹的问题好。她反应了一下,觉得季霜竹应该是在说心,便只能仔细想了个回答。 “因为心主管人的情绪,不同的情绪会有不同的感受,您觉得不舒服或许是因为您的心感到难过痛苦……或许,仙君您的心生病了?” “生病?” “是啊,有些人心得病了也会不舒服。” 赵临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这位仙君说这些,不过眼下她似乎也只能说这些。 生病?所以自己的心生病了?可是之前兰因难过的时候她也感受过,和自己一样的感受。那自己的心是又难过又在生病?可是为什么呢? 季霜竹想不懂,低着头慢慢走回了院子中的藤椅前坐下。赵临溪看了看院子里,提着裙角也慢慢跟着季霜竹进去了。 “仙君,我……请问我能为明哥哥做什么吗?” 见季霜竹许久都不再开口,赵临溪只能鼓起勇气问季霜竹。季霜竹似乎已经忘记了赵临溪的存在,听到赵临溪的声音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惊讶。 “你没什么能做的。” 这是实话,赵临溪作为一个凡人是无法进入镜影的,就算进入了,她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凡人也会遇到很多危险,还要专门去保护她。 “啊……这样啊……” 赵临溪看起来有点失落,不过在看到院中那株兰草的时候又有些惊讶,她很小声地问道:“仙君,这是兰因吗?你们救了她吗?” 见季霜竹点头了,赵临溪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太好了,兰因还活着,等明哥哥醒来见了兰因,那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想不开了。” “兰因活不了了。” “欸?” 赵临溪的笑容可以说是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季霜竹,不明白季霜竹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兰草已经恢复生机了…… “她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现在兰因只不过是她存留在天地间的意识和执念,等到执念没了,她也没了。” “而且她是花灵,她是因为有了机遇才能化成人形。没了机遇从头开始的话,最少也要几千年,就算重新变成花灵也不会是兰因了。” “……” 赵临溪垂下头默默抚摸着兰花的叶片,有些哽咽地低声说道:“是我太没用了,如果我能再聪明一点,果决一点,兰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明哥哥醒来发现再也见不到兰因了,明哥哥该怎么办呢?” 见赵临溪那样伤心,季霜竹有些不明白。 “兰因说你喜欢李若明,李若明喜欢的人是兰因,如果兰因不在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这么伤心?” 之前她和贺元隐也处理过很多事情,在有关爱这个话题上,所有的人都是不肯相让的,甚至得不到就要毁掉。可是赵临溪不一样,她一边爱着李若明一边却能祝福李若明和兰因,季霜竹不明白。 “仙君,我其实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赵临溪擦掉了眼泪,抬起头看着季霜竹。 “我的母亲一直高高在上,即使我是她的女儿她也不肯将目光施舍给我。我的父亲不爱我的母亲,所以也不爱我。” “我不擅长与人交流,被说成是清高,被那些贵女们排挤,我胆小懦弱,被宫里的公主们轻视,没有人在乎我。” “可是明哥哥不一样,他总是很温柔地陪着我,和我说话,带我出宫去玩,让我感受到爱,所以我也爱他。” “我爱他,我知道无人陪伴有多寂寞,所以我希望有一个人能一直陪在明哥哥身边。兰因出现以前,明哥哥并没有喜欢的人,他每日都在诵经打坐,世家贵女们都觉得明哥哥很无趣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枯坐,但我愿意,我可以陪在他身边,让他不那么寂寞,这就是我小小的愿望。” “后来有了兰因,明哥哥的目光渐渐落到了兰因的身上。兰因很好,她活泼开朗,像朝霞一样让人心醉,如果有她陪在明哥哥身边,明哥哥一定能更开心。” “我爱他,所以我希望能有人陪伴在他身边,既然明哥哥爱着兰因,那就叫兰因一直陪在他身边,这样的话,明哥哥能开心,我也很开心。” “仙君,其实那个人是不是我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哥哥在这个世上不会孤单,那对我来说就够了。” “……” 这样相似的话不久以前季霜竹也听过,那是墨飞鸟对她说的,他说他希望墨怜安能够自由,那样他就很高兴了。 “什么是爱?” “爱是陪伴,仙君。” 墨飞鸟爱墨怜安,所以希望墨怜安能够自由。 赵临溪爱李若明,所以希望李若明够有人陪伴。 爱是陪伴,那贺元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是因为爱自己吗? 想到“爱”这个字眼,季霜竹便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有些不舒服。 “爱会让人的心不舒服吗?” “嗯,会的,有时候爱会让人的心很痛,让人不顾一切做出很多危险的事情,就像明哥哥那样……” 爱会让人遇到危险?确实,李若明为此陷入镜影幻境中,墨飞鸟也为此丢了性命,这样看来,自己应该想办法叫贺元隐离“爱”远一些,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贺元隐就会丢掉性命。 “姑娘。” 院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墨蓝色的身影,是赵临溪的小侍女,她把赵临溪叫到门口对她说了些什么,赵临溪听后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季霜竹。 “仙君,陛下叫我去照看明哥哥,我就先走了。” 刚刚李若因身边的公公来找她,说是李若因现在和大臣们说话,叫赵临溪去照看安王。 “对了。”已经走出去的赵临溪突然又回过头来。 “仙君,要和我一起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开这个,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呀~ 《修仙幼儿园》 唐载酒失忆了。 醒来的时候,她就只记得这个名字。醒来时,她身边还有一个一脸和善的老头,据说是她师尊沈聿。 “乖徒,为师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就先回仙授门做一段代理掌门吧。” 仙授门?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是什么修仙门派? 半信半疑间,唐载酒去了那个叫仙授门的地方,然后…… 唐载酒:他爹的,上当了。 这不是什么修仙门派,这是个幼儿园! 这个幼儿园,不是,门派里,真是人才辈出,各领风骚。 老凤凰叶行客,据说是她的青梅竹马,马上要订婚的那种,现在和她都是这个幼儿园的保育员(bushi) 二师弟棠未雨,十二岁,是个药修,最大的爱好就是给人看脉问诊,秉承上古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孜孜不倦探索着仙授门周围所有的草药。 三师弟夜梦君,十一岁,是个剑修,最大的爱好就是盯着穆清峰上的合欢花树发呆,下山时也不忘初心,会不自觉尾随任何穿粉红衣裳的人。 四师弟花无觅,十岁,是个符修,人如其名,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捉迷藏,经常搞失踪。 小师妹颜辞镜,八岁,啥也不修,仙授门颜值担当,最大的爱好就是管花无觅要符把自己变成大人模样下山玩,然后招回一群狂蜂浪蝶。 于是唐载酒的日常就是…… “师姐师姐,不好啦,二师兄尝草药把自己毒死啦!” “师姐师姐,不好啦,三师兄下山又尾随别人被当成变态送官啦!” “师姐师姐,不好啦,四师兄已经失踪三天啦!” “师姐师姐,不好啦,又有好几批人在山门那说要娶小师妹啊!” 哦,对了,仙授门还欠着一屁股外债。 唐载酒:仙授门吃枣药丸! 神佛 虽然赵临溪邀请她一起去,不过之前贺元隐嘱咐她不要随便离开,那她还是不要离开比较好吧? 赵临溪走后,季霜竹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发呆,不知不觉便渐渐睡了过去。 这是哪里?自己是在做梦吗? 季霜竹打量自己的周围,都是苍翠的竹子,还有几缕浅浅的烟雾。她平时很少睡觉,也从来没有做过梦,这个梦还是第一次,有点新鲜。 这里很安静,很适合用来修炼。 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一阵压抑的哭声就从她身后传来了。她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穿着粉色纱衣的小姑娘蹲在那里哭。她似乎不想叫人听到她的哭声,所以哭的时候还捂着嘴。 不过说起来,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还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季霜竹平日不经常照镜子,如果她每日都照照镜子,很快就能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姑娘看着眼熟了,因为她们的样子一模一样。 “唉,小竹子,你怎么又躲在这里哭啊?”一个穿着墨色衣衫的男子自竹林深处走出来,他也蹲在那小姑娘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她。 “痛……” 小姑娘抬起头,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她抽噎着指着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同时拉着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痛……停不下来……” 那男人也是满脸无奈,只能变出帕子一遍又一遍擦去小姑娘脸上的眼泪。 “贺元隐真是作孽,一直嚷嚷着要让你有一颗心,结果你刚有了颗心就让你遇到这样的事,等他回来了,看我怎样教训他。” “心……仙君骗人……苦的……” 贺元隐?是她认识的那个贺元隐吗?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季霜竹听到这个名字,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想要问一问,完全忘记了这只是一个梦境。 “小竹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只是等她走到那人面前时,蹲在地上哭的小姑娘不见了,那男人直接盯着她的眼睛开始和她说话。 小竹子……似乎自己的哪一个师兄就是这样叫自己。所以现在是在和我说话吗?我想好了什么? “小竹子,你会消失的,你真的要去吗?” 我要去,我会帮仙君成仙,我会带仙君回来。 是谁在说话?和自己的声音好像,难道是自己在说话吗? 季霜竹向四周打量,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竹林中,而是在一个像悬崖一样的地方,身后则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间,隐隐有红光透出。 “小竹子,我取走你的心,或许能让你不会那样痛苦,你……你要小心,不要再有心了……” 取走,我的心?季霜竹低头,便看到一颗发光的珠子从自己的身体里飘出。随后,她便坠入了身后的深渊。 “带他回来……” 季霜竹自梦中惊醒,她摸了一下,身下是坚硬的藤椅不是柔软的浮云,神识这才安定了一些。 刚刚那是梦境吗?那样的梦境是什么意思? “不要再有心了……” 季霜竹重复着那个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不能再有心了?难道说这是什么神明的预指?果然自己不应该有这颗心吗? 思及此处,季霜竹又一次拿起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准备一刀解决了这个隐患。 “师尊!” 天知道贺元隐从镜影出来看到季霜竹这样的冲击力有多大,他冲过去将刀从季霜竹手中夺了下来,为此还划伤了手。 “师尊,您要做什么?” “你的手受伤了。” 季霜竹可没理会激动的贺元隐,只是想要探身过去拉住贺元隐受伤的手。 “这不重要,师尊,您刚才是想要做什么?用刀在自己心口上来一下子吗?”就算季霜竹已经是大乘期的修士也不能玩这么野吧? “这很重要。” 季霜竹拉过贺元隐受伤的手给他治好了伤口,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赵临溪的话,她的梦境全都讲给了贺元隐。当然,说这些的时候季霜竹隐去了一些事情,比如她以前没有心的事情,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为了一个梦……” 贺元隐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师尊,你真的很容易被外界影响啊。您不要在意他人说了什么,你就是你,你是季霜竹啊。” “我是……季霜竹……” 唉……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世界观重构到把自己的存在都弄乱了的人啊…… “是啊,你是季霜竹,独一无二的季霜竹。” 看着含笑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贺元隐,季霜竹心里突然变得柔软了起来。这样的感觉是什么?什么样的感觉会让人的心变得柔软起来呢? “你……” “师尊,兰因走了。” 他们两个同时说了出来,被贺元隐的话一打岔,她便忘记了她要说什么,接着贺元隐的话说了下去。 “她做出了选择吗?” “嗯……最后是她代替李若明做出了选择。” “这样啊,那李若明应该快醒了吧……” “师尊,兰因她……拜托了我一件事……” “嗯?” —————— 安王寝宫。 赵临溪正拿着湿手巾给李若明擦脸,突然,李若明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 “明哥哥,明哥哥?” 赵临溪立刻放下手中的手巾,拉着李若明的手轻声呼唤他,一边遣人去请李若因和贺元隐他们。 “仙君,明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对于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贺元隐和季霜竹,赵临溪没有表示惊讶,她现在沉浸在李若明即将清醒的喜悦中。 “是,镜影幻境已经破开了,李若明很快就能醒来。在这之前,赵姑娘,答应我们一件事好吗?” “您说。” 赵临溪笑着点了点头,听完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李若明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看起来很快就能醒来。她眼中掉下来几滴眼泪落在了李若明的手指上,最终她抬起头看着贺元隐。 “我答应她。” 话落,季霜竹便上前在李若明额间点了一下,无数金色的光芒自他额间出现,季霜竹稍稍辨认了一下,便将一些金色碎片取走,将剩下的碎片放了回去。 “陛下那边我们也会说的,赵姑娘,您就在这里照顾安王殿下吧。” 赵临溪点了点头,刚才的喜悦之情现在一点也没有了。 贺元隐带着季霜竹向外走,看着悬挂在室内的卷卷佛经,他想起了在幻境里的那个李若明。 “师尊,你看到的这些佛经,都是李若明自己放血,一字一句抄下的血经。” 幻境里的李若明在兰因消失后,找了许多办法想要复活兰因,可最后所有的努力也都是付诸流水。他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便日夜诵经,每日放血抄写佛经。他无数次跪在佛堂,对着神佛无数次乞求,乞求能够让兰因回来,他什么都不要,以命换命也无所谓,只要能让兰因活过来。 但很显然,没有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那些佛像只是低垂着眼眸,俯视着跪在他们面前的李若明,任凭李若明乞求依旧无动于衷。 因为不断地放血,李若明的身体很快便吃不消了,李若因看不惯李若明为了一个花妖作贱自己的样子,便将李若明所有的“作案工具”纷纷没收,安排他到宫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山庄里养病。 没了仅剩的精神寄托,李若明更加萎靡不振,整日坐在高楼上凭栏远眺,有时还会突然流下眼泪。作为同行人员的赵临溪只能日日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尽力说些能让李若明开心的话,可是最后却把自己说得伤心了。 原因无他,因为她说的那些事情最后总会叫人想起兰因。他们在一起三年,彼此就像家人一般,兰因死了赵临溪也不好受,只是她更善于隐藏调节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至于一直沉溺于悲伤之中。 最终某一天,李若明上了折子给李若因,他要出家。 李若因自然是不同意,在他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当年太后将李若明送到了相国寺,如果当年李若明没有去相国寺,他就不会遇到兰因,就不会有后面那许多事情。 不过李若明也没有管李若因同不同意,他一个人在庄子里开始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除了没有正式接受剃度,他和那些僧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做的比那些僧人还要好。 “明哥哥,你想要成佛吗?” 赵临溪的眼神在贺元隐看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悲悯了,那样的眼神,比佛堂里的佛像还要慈悲。 “成佛……”李若明的声音很轻,烟雾一样飘荡在佛堂里。 “我不想成佛,我也成不了佛。我只是想……”他抬头平静地看着佛像,手却越攥越紧,灰色的衣服被他弄得皱了起来。“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如何诚心乞求都没有答案,为什么……为什么不管如何……” 李若明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样,若是兰因还在的话,一定会调笑一句,往日清心寡欲端庄自持的小菩萨原来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呀。 暂离 “贺元隐,兰因她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季霜竹拨弄着花盆里的兰花,现在它已经是一盆普通的兰花了,如果不精心照顾很快就会枯萎。 “她选择陪在李若明身边。” 当他们回到镜影的幻境里的时候,正赶上太后去世的时候,李若明作为太后最宠爱的儿子,于是自请去皇陵守墓,李若因也同意了,为期一年,一年后李若明便可以回来了。 赵临溪虽然是郡主但也没有资格同去,于是将兰因送给了李若明,希望能让李若明不至于太过伤心孤单。 “阿明,我们要去哪里?” “我的母亲去世了,我要去帮她守陵。” “那小溪为什么不来呢?小溪看起来好伤心。”兰因趴在车窗边拨弄上面的流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蹭到了李若明身边。“阿明,你是不是也很伤心?” “还好。” 李若明在相国寺中长大,当初回宫的时候他对于太后的记忆就已经很浅了,相处不过一年太后便去世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太后去世这件事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远没有寂明去世带给他的感触大。 只是…… “兰因,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往人身上贴。”李若明叹了口气将赖在自己身上的兰因推到了一边。“临溪教过你的吧,你怎么总是不记得?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我知道嘛,可是你们身上的檀木味道好香,我总是忍不住。” “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我不是也给过你一样的香吗?” “那不一样……” 兰因被李若明板着脸训斥了一顿,只能转过身去玩流苏香球一类的东西。 李若明有点后悔了,当时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了兰因带她来。兰因向来淘气,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没人看着她,指不定她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兰因居然乖乖巧巧地在李若明身边,也没有闹着要出去玩,这倒是让李若明有些意外。 “真稀奇,我还以为你会闹着让我带你出去玩呢。” 李若明收起抄好的经卷,看了一眼在旁边看小人书的兰因。 “我是有任务在身的,小溪说要我好好陪着你,我才不会丢下你跑出去玩呢。”她将目光从小人书上抬起来看向李若明。“而且啊,我最近恍惚想起寂明圆寂的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虽然神智未开,但还是有些难过,好几年没有开花呢。你母亲去世了,你也应该很难过吧?” “我说过没有很伤心,你若实在忍不住,我也可以带你出去逛逛的。” 毕竟她每日在窗下坐着,看着外面飞过小鸟的时候,那样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要跟着小鸟飞走一样。 “我不信,你们总是口是心非,有话不肯直说。” “……” 这一下给李若明整无语了,他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继续抄经,心里想着过两日遣人去多买几本小人书和新鲜玩意给她好了。 “哈……你这种思想是哪里来的……” 贺元隐瞧着兰因的样子,简直和初见时的季霜竹一模一样。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难道不是吗?大家不都是口是心非,有一颗真心却要遮遮掩掩不肯表明,要我说何必在意世人眼光,凡人的生命那么短暂,如果都用来嚼舌头和在意他人目光,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啊?” 兰因说完还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贺元隐。 莫名其妙。贺元隐摸了摸被怼的地方,不太明白兰因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或许是因为李若明原本就体弱,他到这里没多久之后就生了场大病,整日昏昏沉沉的,太医一茬又一茬的诊脉,苦涩的汤药一碗又一碗被灌进李若明嘴里,可是都石沉大海一样,一点起色也没有。 兰因对于人类生病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太深刻的认识在她的认知里,李若明只不过是在睡觉,睡一个时间比较长的觉。她刚开始还觉得挺好的,因为这样她玩的时候就不会有人约束训斥她了。 只是…… 兰因又一次根据小人书画出一个四不像,开心地举起画纸给李若明看的时候,才发现李若明不在书桌边,而是躺在床上。 她拿着画走到李若明床边,李若明双目紧闭,已经没办法欣赏她的“大作了。 她不小心打翻了东西,弄乱了书本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看向书桌,但李若明不在那里,他不会露出无奈的表情看她,也不会对她说话。 兰因突然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变无聊了。 她开始每天守在床边,时不时的在李若明身上乱戳,还和他说很多话,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唤醒李若明,又一次尝试无果后,兰因爬到床上贴在了李若明身边。他身上的檀香味淡了许多,更多的是苦涩的药味。 “你怎么不起来说我了?以前我这样做你不是总要来训我的吗?起来训我啊。” “……” “呀,兰因姑娘您在做什么?快下来,快下来。” 服侍李若明的婢女进来时看到兰因躺在床上,赶忙走过去将她从床上扶下来。她是李若明的婢女,知道李若明很宠爱兰因,兰因也是一个天真的傻姑娘,因此没有乱想什么,只当是兰因无聊,还想求李若明带她出去玩。 “兰因姑娘,殿下病了,您若是想出去玩的话,奴婢找人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兰因摇了摇头,看了看李若明,厌厌地说道:“他为什么还不醒啊,我有点想他了。” “姐姐,阿明什么时候能醒?” “……” 她要是知道的话李若明也不会病着了,她只是拉着兰因到外间理好散乱的鬓发,什么都没说。 李若明住的院子里有一株很高大的木芙蓉,兰因时常盯着它看,最近又总是对着它长吁短叹。终于有一天,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从木芙蓉树后走出来。 “小丫头,你每日对着我长吁短叹的,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兰因自己就是花灵,自然也能看出这个老妇人就是木芙蓉的花灵,她把自己烦恼告诉了她。那老妇人想了想,又看了看兰因,突然笑了出来。 “你这小丫头不是骑驴找驴吗?你自己就是最好的良药,有了你,他就是死了也能救回来。” “我?可我的主体只是兰花,也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啊?” “痴丫头,自己有什么本事都不知道。我只问你,你要不要救那人。” “救,当然要救,可我该怎么办?” 是夜,所有人都睡下后,兰因轻手轻脚从自己床上爬了起来,守夜的仆从也被她弄晕了。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小茶杯,又拿了把刀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嘶——” 好痛。兰因赶紧放下刀握紧自己的手腕。伤口那里并没有涌出鲜血,反而有一点点金光流转。金光越积越浓,最后有一滴金色的液体落到杯子里,过了好一会,杯里才积起薄薄的一个杯底。 贺元隐去瞧了一眼,金色的液体里有很多微茫闪烁,若是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是血。 虽然只是放了这点血,但兰因却已经面色苍白快要晕过去了。她强撑着从桌上的水壶里又倒了点水进去,一点点蹭到床边给李若明灌了下去,而后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这就是木芙蓉教给她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对兰因自己会造成很严重的损伤,所以要慎重。 第二日李若明醒来时觉得自己嘴里一股兰花味,真奇怪,还以为自己病了这么久会满嘴药味呢。而且也没有那种病后的虚弱感,反而觉得很精神。他向周围看了看,看到兰因正趴在他身上,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杯。 这是梦游了? “兰因,醒一醒兰因。” 他推了推兰因,却发现不管怎么呼唤兰因都不醒,他起来将兰因从地上扶了起来,这才看到兰因的脸色,很不好。同时他也发现了兰因手腕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 “兰因,兰因……” 李若明一直喊她,兰因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见李若明醒来便露出一个傻笑,抱着李若明的脖子蹭了蹭。 “你终于醒啦……我很想你……我好累,我要休息了……” 不等李若明说什么,兰因就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株兰花。 于是那些从梦中醒来的仆从,看到醒过来的李若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李若明火急火燎地赶去找花盆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株蔫了的兰花。 总之,最后兰因被种到了花盆里。 ———— 贺元隐也听到了木芙蓉的话,她明明说过一滴就够了,但兰因这个傻丫头却放了那么多,以至于虚弱到没办法继续维持人形。 这种用力过猛的方法真是和季霜竹如出一辙呢。 ———— 李若明醒了,兰因变成了兰花,这下变成李若明日日守着兰因了。他以前总觉得兰因过于活泼,总是问这问那的有些聒噪。可是现在兰因变成兰花了他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他却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他诵经的时候,他打坐的时候,他看书的时候……所有属于兰因的声音都消失了,她看书时翻动书页的声音,她无聊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她看小人书时不时笑出来的声音,她不小心打翻东西的声音…… 这个屋子是不是有些过于安静了? 又一次入定失败后,李若明看向窗边的垂头丧气的兰花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也很想你。 一日,李若明正在看书时,一双柔软的小手突然遮住了他的眼睛,淡淡的兰花香气笼罩了他。 “猜猜我是谁?” 我陪你 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眼神亮晶晶的兰因,李若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之前总担心兰因不会再回来了,还好,她回来了。 “你呀,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万一你永远都只能做兰花了呢?” 原本笑嘻嘻的兰因听了这话却不开心了,俯身在李若明额头上拍了一下。 “没良心,我救了你哎,你都不说感谢我,居然要教训我。” “好,多谢兰因姑娘救命之恩,只是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了,万一……” “万一怎样?”兰因打断了李若明的话,她抬着头看着李若明,“就算为了救你要永远都变成兰花,那也是我乐意的,只要能救你我就开心,管他会不会变成兰花还是什么。” “修行不易,为了救我,你连修行也不在乎了?” “嗯,不在乎啊。”兰因从桌子上拿起李若明新买的小人书翻了起来,突然抬起头对着李若明笑了起来,“如果你不在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修行再多也没有意义啦。小溪告诉我,人活着的一个意义就是陪伴啊。”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昏黄的烛火下,兰因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手里拿着小人书笑得天真。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从未有人说过的话。幼年初到寺中的惊惧,刚开始修行的清苦,回到宫中的没有归属的感觉……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就好了。 少年动心了。 像是洪水一样,只要堤坝上有一道裂缝就会很快摧毁整个堤坝。少年人的心动打破了李若明几年来的平静内心,从此眼中再无佛法,只剩下兰因的一颦一笑。只是兰因还什么都不懂,不动李若明看她的眼神为何改变,不懂那眼神里的含义是什么,依旧天真无邪地贴在李若明身边。 ———— “如果我能早点明白就好了。”兰因看着过去的自己和李若明,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如果我能早点明白,就能早点离开阿明和小溪,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你的想法很危险。”贺元隐在兰因头上敲了一下,“咱们现在在镜影里,如果让镜影察觉到你的遗憾,小心你也被卷到这里来。” “知道了……你下手可真重……”兰因瘪了瘪嘴,摸了摸自己头上被敲的地方。 “重吗?你不知道我师门里有一位师叔,他下手才是真的重。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曾受过他的指点,总是弄得一身伤。师尊知道后就拿着剑要去和师叔打架,气的师叔直跳脚,说要把师尊的榆木脑袋劈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浆糊。”说道有关季霜竹的事情,贺元隐脸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目光和语气也柔和了起来。 像阿明一样。 兰因看了看另一边的李若明,又看了看面前的贺元隐。可小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呢,贺元隐喜欢小竹,想来也会度过一段和阿明一样艰难的时光吧。 “你加油哦。” “啊?” 希望你和小竹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 一年之期已满,李若明带着兰因回宫了。一路上,李若明都在想自己该如何和赵临溪开口,毕竟赵临溪还是他的未婚妻,但他却喜欢上了赵临溪名义上的侍女。 看着为了能见到赵临溪而满脸喜色的兰因,李若明突然很羡慕她,不用被这些事困扰。 “兰因,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喜欢你呀。”兰因漂亮的脸上满是笑容。“我喜欢你,也喜欢小溪,喜欢宫里的点心,喜欢你给我看的小人书,喜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喜欢。” 见兰因越说越来劲的架势,李若明及时制止了她。 “那还有什么样的喜欢?”兰因不明白了,小溪只教过她一种喜欢,就是看见了觉得开心,想要时时见到的就是喜欢,还有什么不同的喜欢吗? “就是……就是如果你一辈子只能陪在一个人身边,你选择的那个人,你对他的喜欢就是特别的。” “一辈子只能和它在一起……” 兰因皱着眉头开始想,一辈子只能和一个东西在一起啊……可是她有很多的东西都很喜欢,如果只能挑一件的话……好难哦。 于是原本活蹦乱跳的兰因也皱着眉头陷入了思索之中,思索是和点心共处一辈子值得还是和小人书共处一辈子值得。 好不容易回了宫,一应礼仪都结束之后,李若明带着兰因回了自己的寝宫。 “小溪!” 兰因像是鸟儿一样直接飞奔到赵临溪那里,直接扎进她怀里蹭来蹭去,撞的赵临溪险些摔倒。 “我好想你啊小溪。” “是吗?”赵临溪一边笑着一遍躲开兰因蹭来蹭去的脑袋。“我看你是想我做的点心了吧?” “哪有,你看你看,我想你想得都瘦啦。” 赵临溪在兰因脸上捏了一下,却比离宫前肉还要多一点。 “啊呀,我们兰因真的瘦了呀。” “是呀,所以小溪可不可以做点心给我,让我变回以前的样子?” 吃好了点心,屋子里也没有她能做的事情了,李若明殿里的小宫女便引着兰因出去玩了。或许是这一年拘得太紧了,兰因玩得很是高兴,在寝殿里都听得到她的笑声。 “真是,小孩子也不会有她玩得开心。” 赵临溪从窗子向外看了一眼,看到兰因正站在池子里抓鱼,那几尾锦鲤又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毕竟她以前做花的时候是没办法这样痛快玩的。临溪,我离开这段时间皇兄怎么样了?” 赵临溪整理着手里的衣物,头也不抬地回道:“也就那样,陛下虽然是太后一直养在膝下的,只是他们之间……陛下也没有过于伤心,我瞧着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不至于落个不孝的名声罢了。” 赵临溪整理衣服的空挡偶然抬眼看了一下,一眼就瞧见了李若明腰间那个荷包,丑的倒是很精致。她正心里暗笑想问问李若明哪里来的,起身却瞧见李若明手里捧着几卷经书面带微笑站在那里。她循着李若明的目光向外看去,是院里兰因抓到了锦鲤,正在给小宫女展示,小宫女倒是一脸紧张,不知是在紧张兰因还是锦鲤。 “……” 赵临溪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衣物。 兰因明面上还是赵临溪的侍女,所以晚上赵临溪离宫时带走了兰因。回家的路上,兰因的嘴真是一刻也没停过,一直给赵临溪讲他们在庄子里的生活。讲到李若明生病那一节的时候,赵临溪突然截住了她的话头。 “兰因,明哥哥不过几日没有理你你便那样想他,那你可有那样想我?” “唔……我也想你,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想……” 兰因想了一下,如果小溪不理她了,那她还可以去找阿明。 欸?那为什么阿明病了不理她的时候,自己没有想过要去找小溪呢? “兰因,你喜欢明哥哥吗?” “喜欢啊,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 “不是这样的喜欢。” “……” “那该是什么样的喜欢?” 兰因不明白,小溪也好,阿明也好,为什么都说是不一样的喜欢,还有什么不同的喜欢吗? “是你愿意一辈子陪伴他的喜欢,兰因,你愿意一辈子陪在明哥哥身边吗?你们会相互扶持,开开心心度过一个又一个花开花落,度过每一点时光。” “嗯,阿明也问了我这样的问题,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他。只是,为什么小溪你要说是我陪着阿明一辈子?小溪你去哪里了呢?” “我啊。”赵临溪摸了摸兰因的头,神色温和地说道:“我也会陪着你们,在离你们不太远的地方陪着你们,你们开心,我也开心。” “那为什么不能是你开心我们就开心呢?” 赵临溪愣了一下,没想到兰因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她很快就收起自己失态的样子。 “那就都开心,我们都能开开心心的,看着对方开心之后变得更开心了,这样好吗?” “好啊,这样很好,小溪开心,阿明开心,我也开心。” 过了半个月,赵临溪禀明李若因将兰因送进宫给李若明做侍女。 “为什么要送宫女给他?” 李若因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瞟了一眼微微发抖的赵临溪。 “因为,因为明哥哥喜欢兰因,君子,君子不夺人所好,我……” “喜欢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最了解他的人。”赵临溪鼓起勇气抬头直视李若因,“陛下您最疼爱明哥哥,也不忍心叫明哥哥失去爱人吧。” 李若因皱了皱眉头,倒不是不满李若明喜欢了一个小宫女,而是因为赵临溪那句她是最了解李若明的人。 “带那宫女来我看看。” 他并不反对,若是那女子家世清白,李若明又喜欢的紧,就是给他赐婚也没什么。毕竟本朝开国之初就流行这样的风潮,皇室子女多嫁娶平民百姓,以防外戚专权。例如他们的母亲,故去的皇太后就是民间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 生变 得了李若因的话,赵临溪这才出去将兰因带进来。来之前,赵临溪千叮咛万嘱咐,教给她许多规矩叫她千万不能错了规矩,不然就要被赶走,再也不能陪着李若明了。 “参见陛下。” 兰因照着赵临溪说的,规规矩矩行了礼,可是眼睛还是不老实地四处乱瞟。这个人就是阿明的的哥哥?不知为何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嘛。 “抬头。” 听到李若因的声音,兰因乖乖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不见胆怯,倒是带着几分好奇,透着一鼓灵动劲。看着这双眼睛李若因大概也能猜出来李若明喜欢她什么,无非就是这种不属于宫廷的自然灵动,天真活泼。只是不知这样的眼神在宫廷这个鬼地方能维持多久。 “你在哪里得来的?”他这话是问赵临溪的。 “原是相国寺僧人救下的孤女,只是毕竟不好在庙里常住,我去礼佛时住持托我带走她的。” 她之前已经去相国寺和无渡通过气了,就算李若因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毕竟无渡也知道兰因的身份,自然是向着他们的。不过当时无渡听到这件事时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为何。 “孤女……既是若明喜欢,那就留在他身边吧。” “是,多谢陛下。” “不过,你才是太后给若明选的未婚妻,你既要把她推到若明身边,那你去哪?” “多谢陛下关怀,我会和安王殿下商议妥当给陛下一个答案的。” 说罢赵临溪就带着兰因离开了。 去李若明寝宫的路上,兰因一直在问他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次要来见李若因。 赵临溪停下脚步,拉着兰因的手问道:“兰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吗你想了这么久,想到答案了吗?” “那个呀。”兰因挠了挠头看着她,“我可能还是会选阿明吧,和小溪在一起也很好,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和阿明在一起会更开心。” “兰因,这就是喜欢啊,是不一样的喜欢,是明哥哥想要的喜欢。” “兰因,永远在明哥哥身边好不好?你们要一直在一起。” 等到了李若明的寝宫,李若明早已备好点心等着他们了,桌子上还放着一些小人书,一点也不像以前,以前他们来的时候能看到的只有李若明打坐的背影,以及满书案的经卷。 “阿明,小溪今日带我去见了你哥哥,你哥哥说我以后可以留在你身边,那我就能陪你更久啦,不过这样看的话我陪小溪的时间就短了。小溪不可以一起住在这里吗?阿明也不会介意吧?” “好了兰因,别说傻话了,出去和小宫女玩一会吧,我有些事情要和明哥哥说。” “欸?那好吧。” 兰因从桌子上拿了点心就跑出去了,殿里就只剩下李若明和赵临溪。 “临溪,兰因她说什么?” “她说她能留在宫里了。”赵临溪喝了口茶,指了指窗外拿点心喂小鸟的兰因。“你瞧她真的不管在哪里都能玩的很开心。” “这也是让人羡慕的。”李若明也看着窗外的兰因。 真是温柔的眼神,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呀。就算是初见时,也没有这样温柔呢。 赵临溪想着想着 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明哥哥,你是喜欢兰因的吧。” 被赵临溪说中心事,李若明有些惊愕地看着赵临溪,赵临溪却神色依旧依旧看着窗外的兰因。 “而且你一直在为怎么向我开口而犹豫,对吧?” 李若明看着窗外,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赵临溪放下手中的茶盏,仔细抚摸细腻的白瓷。“是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那明哥哥你大可不必抱歉,毕竟我们都知道,我们并不爱对方啊。” “只不过是太孤单了,想要找个人陪伴自己,又恰好你我都不知如何选择,便选择了彼此最近的人。现在明哥哥你已经有了真正想要执手度过一生的人,我自然该退场了。” “兰因很好,而且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虽然还不太明白就是了。不过一生很长,总有一天兰因会明白的。” 赵临溪说完,李若明并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书案上香炉里丝丝缕缕白色轻烟盘旋上升,在案上投下曲折流变的影子,像少年困扰多日的心事。 “那你呢?你该如何?” “我?自然是该怎样就怎样喽,又不是不嫁给你就活不了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呀,跑进去了。” 许是受不了兰因没完没了的折腾,院里的鸟儿都飞走了,有几只还飞到了屋子里,打破了屋子里面的寂静,兰因也从院子里跑了过来。 “多谢……对不起。” “不客气,原谅你了。” ———— “赵姑娘可真是豁达,看起来和我印象里的完全是两个人啊。” 确实,这样赵临溪真的很难让人联想到镜影外那个像鹌鹑一样畏畏缩缩的赵临溪,或许是李若明与兰因的接连离去也将赵临溪的自信一同带走了吧。 “小溪很好,可我当时若是知道这些,就不会让她这样做了。我还为了能更久地留在阿明身边傻乐了许久,一点也不知道小溪做出的一切。” “小溪明明也很喜欢阿明,却为了我当时模模糊糊的一点苗头放弃了。” “赵姑娘对安王的喜欢和你的不一样,赵姑娘的喜欢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单纯希望安王能够幸福。与其说赵姑娘是在放弃,不如说她是在成全,成全你们,也成全她自己。” “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兰因感叹了一句,“即使我当人当了这么久,还是无法完全掌握人类的情感,就好像你们说的喜欢,真的好复杂,我到现在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人类的情感确实复杂,就算是贺元隐这个人类都无法完全理解,难免会受到迷惑,相比之前像季霜竹那样非黑即白也很好,最起码不会感到困惑。 ———— 兰因自此能留在宫里,李若明也知道了答案,虽然兰因不知为何这个答案能让李若明这么高兴,不过她也跟着高兴就是了。 李若明告诉她,这就是喜欢,这说明兰因对于李若明的喜欢是不同的,是独一份的。 “那有了这样独一份的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这样的话我就能和兰因一直在一起了。如果没有这样的喜欢,或许我也能和你一直在一起,可是我会不开心,兰因你也总有一天会不开心的。那样我们就会成为怨偶,再也不会开心。” “这样吗?那还好,还好我对你的喜欢是独一份的喜欢。” 虽然还不懂,但兰因还是更愿意留在李若明身边,与李若明也更加亲近起来。宫里人都知道安王殿下对一个小婢女迷恋的不得了,连太后赐婚的郡主都不要了,只要这个小婢女。郡主也甚有骨气,直接上书陛下要求取消婚约。 “你们说陛下会同意吗?虽说本朝多有皇族娶平民女子,但怎么说也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安王殿下喜欢的那个不过是个孤女,又是个奴婢,怎么可能会将正妻的名分给她啊?” “那也不一定啊,陛下多宠爱安王殿下,如果是安王殿下亲自上书的话,陛下说不定会同意呢。” “真没想到,一直看着安王殿下小菩萨似的,没想到也有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的时候。” “那当然啦,我以前在郡主身边瞧过的,生的真是好看,像画上走下来的似的。” “真有那么好看吗?别是骗我们的吧……” 宫里的日子总是沉闷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件新鲜事可以谈论,不过半天时间这事就传遍了,见过兰因的人便不耐其烦一遍又一遍跟人讲兰因是何模样,又讨论着安王殿下是选郡主还是宫女,他们三人的爱恨纠葛瞬间就衍生出不下五个版本在宫里到处流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而故事里的主角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赵临溪忙着教兰因绣花,怎么着也要让兰因能给自绣个东西当嫁妆才好,李若明则写着请罪书以及求娶兰因的奏折。 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候如果能一直存在就好了,然而上天似乎是看不惯他们得了太多圆满,定要打破他们所有的安宁。 “陛下,这就是潜藏在宫中的妖物。” 年关将至,宫中请了道士来更换修缮宫中的驱魔阵。检查到安王宫中时,那道人却一剑刺向了兰因,说她是藏在宫中的妖物,是来害安王性命的。 ———— “这道士是个坏人。”兰因嘟哝了一句。“他迟迟无法突破,入宫后识破了我的真身,便想抓我去炼丹,所以才说我是害人的妖物。又一剑重伤我,让我根本没有力气给自己辩解。” “虽然灵的攻击力都很低,但好歹也是有自保手段的。但我看了好久,一直没看到你有什么自保的手段啊?” “那些自保的手段要么是在顶危机的关头顿悟出的,要么是由别人教授的。我来到这个世上一直受人庇佑,寂明、无渡、阿明、小溪他们都护着我,我只是没有顿悟的机会。” “还有寂明和无渡一直叫我要心存善念让我用宽容的心去待世人,虽然教了我一些术法,但也不足以让我自保。” 说到此处,兰因叹了口气,“只是他们骗人,世上的人并不全都是善的啊。” 自私 兰因是妖这件事彻底打破了三人的平静,若不是李若明以命相阻,只怕那道人当场就要收走兰因。但最终李若因也没有轻易放过兰因,他叫人将受伤昏迷的兰因关起来,由那道人看守。 李若明也解释,他说自己知道兰因并非人类,但她并没有害过人,她在相国寺中长大,由寂明无渡亲自教诲,怎么会去害人? “兄长,兰因她虽然不是人类,但也绝不会害人的,她天真善良,绝不会害人。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带她离开,我带她回到相国寺去,兄长,你不要杀她。” “是啊陛下,兰因不会害人的,我和她相处了这么久,她不会……” “你们都知道她是妖?” 李若因不想听他们的解释了,直接打断了他们冷着声音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们明知她不是人,却一个上书要求娶,一个直接到我这来要把她留在宫里。” “临溪、若明,我是不是对你们太放纵了?我不想听你们解释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李若因板着一张脸离开了李若明的寝宫,他这还是第一次跟李若明说这样的重话,可见他对这件事有多生气。 在李若因的认知里,妖就是妖,她以前不伤人难道日后也会不伤人吗?宫中每年都有驯兽师被自己驯服的野兽弄伤弄死的事情,谁能保证兰因不会是这样? 李若因本想让那道人收走兰因的,但李若明却用绝食这样的方法反抗。虽然幼稚,但很有用。这让李若因意识到,只要李若明还在,他就很难对兰因下手。他一直想对兰因下手,他也想过杀死兰因的后果。李若明喜欢兰因无非是她能陪着他,但这份活赵临溪也能做,甚至能做的比兰因更好。兰因死了,或许李若明也是伤心一段时间,有赵临溪陪着,要不了多久就能忘记兰因。 于是…… “既然你和无渡都护着她,你又这样喜欢她,那我便放她一条生路。”李若因将无渡的书信扔到桌子上,看了眼跪在殿下因为绝食消瘦了不少的李若明。 “不过你们的婚事今年是不成了,我也该考察考察她,若真如你们说的那样,再说你们的婚事。” 这件事出来后,李若明本就没想着能和兰因成婚,见李若因肯留兰因,自然喜不自胜,领了李若因的旨意便去接兰因了。 经过这件事,加上李若因又说要考察她兰因便不复往日活泼,做事也开始小心翼翼的。 见兰因这样,李若明也开始有些后悔了 “兰因,我有些后悔当日将你带回宫里来了。若没带你回来,你也不必承受这些,依旧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没关系啊,如果没有和你回来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你和小溪啊,能和你们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不后悔的。” “没关系的,只要我小心一些,他抓不到我的把柄,我就能继续陪在你身边啦。” 待兰因睡着后,李若明俯下身似乎是想要亲一下她,但最后停住了,只是给兰因掖好了被子。 第二年春狩,李若明本想带着兰因一同去的,只是兰因突然病了,宫里太医都说是之前受伤留下的病根,需要静养。李若明本想留下来陪着兰因,但李若因说他不去不合规矩,怎么说也要在头一日露露脸,去一天就好。 “你好好养病,我明日就回来。” “放心吧明哥哥,有我在这里,我会照顾好兰因的。” 赵临溪听说兰因病了,便不去春狩留下来陪兰因。 “知道啦,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 兰因这次病得很严重,说话的时候都是有气无力的,但还是露出笑脸送他离开了。 李若明走后,兰因便陷入一种昏睡的状态。赵临溪摸了摸她的身子,很冷,于是她想着去拿几个汤婆子来给她暖着,谁知还没出寝宫,她身边的小侍女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姑娘,上回那道士带了好些人向这边来呢,说什么奉陛下的命令清除妖孽。” 赵临溪虽说没有什么心计,但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所有这一切都是李若因设下的局,就是为了让自己和李若明放松警惕,然后趁李若明离开时杀了兰因。现在去找李若明肯定来不及,李若因也不会让她传消息给他。 “兰因,兰因快醒醒,咱们现在得赶紧走了。” 顾不上兰因还在病中,赵临溪和婢女一同把昏沉的兰因从床上挖起来向外走。她以前经常在宫里玩,知道一些能出宫或藏人的密道,只要带她离开或者藏起来,等李若明回来就好了。 为了快点逃走,她让兰因变成花朵,自己带着她准备离宫,却还是被那道人发现了。 “郡主,我也是奉了皇命来除妖的,您这样可是抗旨不尊。” “兰因不是妖,陛下也答应我们不杀兰因。我看是你假传圣旨才是,你这样可是要杀头的。” 赵临溪握紧手中装着兰因的盒子,强自镇静地与那道人对峙。只是赵临溪□□凡胎,如何与那道人相抗衡。那道人见赵临溪拒不合作,略施术法便将那盒子夺了过来。 “你做什么!把兰因还给我!” 赵临溪想要上前抢夺,却被道人身边的嬷嬷拦住了。 “郡主,得罪了,小道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见怪。” 于是,等李若明匆匆赶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赵临溪哭着说,她亲眼瞧见那道人把兰因丢到火炉中。 “明哥哥,他们杀了兰因,他们杀了兰因……” 李若明像是丢了魂似的,一刻不停策马向春狩之地奔去,直接闯入李若因的营帐里。 “……”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营帐里看奏折的李若因。李若因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完奏折之后慢悠悠说了一句: “若明,她终究是妖,你们永远不可能是一路的。” “……” 李若明沉默地点了点头,出了营帐骑马又要回到宫中。众人都劝他,天色已经很晚了,而且他来回跑这两趟,不管是马还是他自己都受不住的。但李若明不顾众人劝阻,依旧坚持策马回去,在回去的路上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摔坏了腿。 大病一场之后,李若明又变成以前的李若明,只是这次连赵临溪也不能接近他。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他在向神佛乞求,乞求他们把兰因还给他,他刺血抄血经,没日没夜地诵经,希望神明能听到他的祈愿,能看在他诚心至此的份上把兰因还给他。 他去相国寺找无渡,无渡早就知道兰因的结局,也曾经试图改变兰因的命运,但他做不到,只能无奈地看着兰因命中的劫数逐渐降临。 “师兄,兰因真的回不来了吗?” “灵的凝聚本就要几百几千年,兰因是因为受了师父的影响才能几十年就成型。就算她真的能重新凝聚回来,那也是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你早已不在,而她这几年的记忆也会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消逝,不再是你的那个兰因了。” “无妄,还记得师傅给你的这个名字吗?” 再也回不去了。 李若明无数次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把兰因带回来就好了,他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兰因,是他害了兰因。 就在这时,魔族找到了他,他们看上了李若明身上的龙气以及佛修的精气,于是将镜影交给他。 在李若明接过镜影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被按下了静止键。 “没想到,我有机会能再见你。” 兰因和贺元隐回头看去,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李若明,是真正的李若明。 “兰因,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我说过的,我不后悔来到这里,你这个笨蛋,怎么总是不肯相信,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兰因哭着跑到李若明面前,抬手想要打他,但最后也只是抱着他哭。 “可是我后悔了,人间很好,你都没有好好看过就要死在这里,我不甘心。” “之前是我太自私了,所以我想让你离开这里,不要被我困在这里。” 话落,一切像是被谁倒放了一样,一直回到李若明离开相国寺时无渡将兰花交给他的时候。 “所以我要……” “我和你走。” 兰因话音刚落,一种瓷器破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周围所有的景致像是烟尘一样消散,李若明震惊地看着怀里笑着哭泣的兰因。 “进入镜影,谁都可以选择呀。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如果没有遇见你和小溪,那我的生命才会没有意义呀。” “阿明,回去吧,小溪很担心你,你要和小溪好好的。” 兰因踮起脚尖在李若明脸上落下一个吻,李若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消失在镜影中。 做出最终选择的兰因也开始消散。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回头看着贺元隐。 “反正我也是要死了的,如果能救阿明的话,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并不是完全没救了,如果能细心栽培,过个几千年你还是……” “可那就不是我了。”兰因笑了一下。“就像爹爹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记得,忘记寂明、忘记爹爹,忘记阿明和小溪,那就不是兰因了。”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阿明说的喜欢啊,爱啊什么的。可我明白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一起看日升月落,想陪着他礼佛诵经,做一株常开不败的兰花一直陪着他,哪怕他死了被埋在泥土之中,我也愿意和他一起被埋在泥土里。” “小溪教我,爱是陪伴,那我应该是爱着阿明的。” “我爱他,所以我不想让他难过。”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帮忙让他忘记我好不好?” 面对兰因的请求,贺元隐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忘了兰因对李若明来说就是好的吗? “你自己也说过,忘了他们你就不是兰因了。你现在却想要让李若明忘了你,那他还是李若明吗?” “嗯……这样看的话,我似乎有点自私哦。”兰因想了一下,而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可是他刚刚不是说了他是自私的吗?那我也自私一回,他也不会怪我吧?” 后日谈 “明哥哥,你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原本坐在桌边翻着书页的李若明听到赵临溪的声音,立刻笑着站了起来。 “已经好多了,辛苦你这段时间一直来看望我。” “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赵临溪一边向他走去一边说道,“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看书费心劳神比较好。” “到也说不上费心劳神,只是小人书而已,不过我殿里何时多了这些小人书呢?” 李若明笑着摇了摇手里的书,赵临溪也看清了他手中的书,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赶忙装作低头捡东西的样子掩去自己的情绪。 “你忘啦?以前我每次来陪你的时候你都一直在诵经,我因为无聊才带些小人书来这里看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带走。” “不必,只是觉得有趣,想不到你现在还喜欢这样小孩子的东西啊。” “不说这个了,明哥哥你躺会去好好歇着吧。” 赵临溪从他手里抽出那些小人书,扶着他回到屋中的床榻上。 “临溪我没那么娇弱,不用一直躺在这的。” “那么你便当我娇弱吧,让我坐着陪你说会话可以吗?” 他们说了会话,赵临溪便说不打扰他休息要回去了。 “临溪。” 临走前,李若明突然叫住了她,她便站在那里等着李若明说什么。 “我自昏迷中醒来,只觉的这寝殿突然变得空洞洞的,又空又安静,简直叫人心慌。我这几日一直想着该用什么装点一下才好,今日才想到用什么好。” “你种花种的最好,连宫里的花房都比不上你的手艺。所以我想像你讨几盆兰花,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兰花……” 赵临溪眨了眨眼睛,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李若明,过了一会回了句“好”,就一把拿起桌子上的小人书脚步匆匆离开了。 “怎么今日走得这么急?” “或许是郡主急着回去给您物色兰花吧。” 一旁侍立的小内侍回了一句,但他说谎,这殿里的人除了李若明都看到了,赵临溪是哭着出去的。 兰因这个人在宫里是禁忌,不管谁说出这个名字被查出来都会被杀掉,大家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都缄口不语。 几日前李若明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季霜竹就将所有有关兰因的记忆从他的脑海里剔除了,李若因也将宫中有关兰因的事物清了个一干二净,谁都不准在李若明面前提起兰因。 那些有关兰因的事物李若因原本是要烧掉的,是赵临溪求了几遍才将那些东西带出宫去藏在自己家中。 季霜竹他们走前,赵临溪问过他们,李若明还会想起兰因吗? “你想让他想起来吗?” 赵临溪不知道,她觉得或许兰因是对的,忘记她总归是能让李若明好过一些。但她也觉得李若明不该忘记兰因,他那么喜欢兰因,或许他这一生只会那样喜欢一个人,忘记的话对李若明太不公平了。 “想让他想起来的话,就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见赵临溪迟迟不说话,季霜竹便将一个瓶子交给她,瓶子里装着的是李若明所有有关兰因的记忆。 现在,那个小瓶子被她锁在一个匣子里,连同那些小人书,那些血经一同被她深深藏了起来。 “明哥哥,这些兰花你喜欢吗?” 第二次进宫的时候,赵临溪给李若明带来很多盆兰花,下人们将这些兰花摆在殿里合适的位置上。 “嗯,真是麻烦你了临溪。不知为何,以前我也没有这样想看兰花,这次病了之后反而希望时时刻刻都能瞧见,真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不是有很多人病后还会性情大变吗?明哥哥你这也不算奇怪,喜欢兰花而已,我也很喜欢兰花。我给你写了些照顾兰花的事宜,你养不明白了可以来找我。” “多谢。” 李若明看着宫人来来往往安置兰花,想着自己以前是这样爱兰花的人吗?说起兰花,他记忆里比较深刻的还是相国寺里那株奇怪的兰花,当年他回宫的时候无渡提议让他带走,但他拒绝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那株兰花如何了,等病好了之后就去看看吧。 “明哥哥,都安置好了,你现在看着寝宫还空吗?” “好多了……” 似乎是没那么空了,但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将养了一年,李若明总算是痊愈了。他痊愈后,李若因立刻就着手安排李若明和赵临溪的婚事。李若明倒是无所谓的,他本就无心于男女之事,大病一张之后不知为何这样的心意就更加坚定了。若不是太后在世时曾经给他和赵临溪赐婚,希望他们能彼此依靠,希望他能护佑赵临溪,只怕他也不会娶赵临溪。 但赵临溪不同意,她说她不想嫁。 “临溪你有了喜欢的人吗?你若是喜欢的话,我请兄长给你赐婚。” “不是的明哥哥,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么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我知道你对我没什么男女之情,你我结亲也是因为太后的遗愿,你若当真不愿意我……” “也不是,明哥哥你很好,我只是……” 在李若明温柔的注视下,赵临溪还是说了出来。 “明哥哥,我只是怕你日后会后悔。” 她不介意嫁给李若明,只要能一直陪伴他,有名无实也好,无名无份也罢,只希望他不要孤单。只是李若明已经喜欢兰因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还记得,她还记得那个叫兰因的姑娘。如果李若明还记得,那在他心中,妻子这个位置应该是属于兰因的。 “我为何要后悔?我只怕我自己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夫君,会叫你后悔才是。” 纵然赵临溪不愿,这场婚事最终也没有不了了之。她无法说出兰因,因此无法给李若明一个合理的答案,与此同时李若因也在给赵临溪施压。他担心李若明会想起过往,因此急于促成他们的婚事,让李若明无暇去想起兰因。 赵临溪最终嫁给了李若明。在她刚刚得知自己与李若明的婚姻的时候,她也曾憧憬过如果自己真的嫁给李若明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嫁给李若明似乎也只是换种方式陪在他身边,那自己的心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但毕竟是当新娘子,或许还会有点娇羞? 但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觉得很难过。成婚前一日,她偷偷取出兰因在自己指导下绣成的喜扇,对着扇子独自垂泪,那时候大家多么开心,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成婚后,赵临溪拒绝与李若明同房,李若明自然也是答应的。 他们之间也算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从来没有争吵过,被京中当做夫妻间的典范。 京中人都知道,安王夫妇,尤其是安王,简直是爱兰如痴,经常派人四处寻找珍贵的兰花品种。安王妃也是养花的好手,将安王府中的兰花打理的极好,每次宴会都会引起一片赞叹。 李若明也曾几去相国寺寻求那株兰花却被告知在他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兰花已经枯死了。 那株兰花在此生长已有七十多年了,却不想会在今时陨落,李若明倒是为此惋惜了一阵。 “都是命中该得的,兰因絮果,总归是躲不掉的。” 临走前,无渡对他说了这番话,他虽不明白,心中却没有来的一阵疼痛。 李若明作为一个闲散王爷,过了几十年平安顺遂的日子,临了得了一场大病,一连昏迷几日。宫中太医瞧了纷纷摇头,李若因也下令备好了丧仪,只当冲喜。 某一天,昏迷了几日的李若明突然醒来,众人都觉得是好了,太医却说是回光返照。 赵临溪叫人去她屋中取了口箱子来,而后挥退了众人。 “临溪,一转眼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马上就要走了,回想一生,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赵临溪摇了摇头,眼中泪水不间断地掉落下来。她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又从匣中拿出一个瓶子。 “明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骗了你。” “你以前爱过一个女子,她是你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一个人,你忘记她了,但我记得,却又无法告诉你。” “现在你要走了,我不想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所以我现在要告诉你。” “你看,这是她最喜欢看的小人书,这是她拔了你廊下鹦哥羽毛做的毽子,这是她给你绣的香囊,这是她为自己绣的喜扇,这是你为她抄的血经……” 赵临溪早已将瓶中的液体喂给李若明,一边说一边将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李若明原本平和的面容也变了样子,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些东西,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明哥哥,你想起她来了吗?不要忘记她……” “仙君当年说过,兰因还是有机会进入轮回的,你,你不要忘记她,只要你记得她,来生你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到此处,赵临溪已是泣不成声。她又骗了李若明,很久以前,季霜竹就说过,兰因死了就是死了,连轮回都入不了。她只是希望李若明不要忘记她,也希望李若明可以安心离开,来世太虚无了,但终归能够给人慰藉。 “兰因……” 他想起来了,他曾经那样喜欢的人,但他却忘记她了,如果兰因知道的话一定会很生气。 临溪说他们还能再相遇,可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还能遇到兰因吗? “阿明,你终于来啦。” 恍惚间,他看到兰因从外面走了进来,样子还和当初初见时一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我为了能和你再续前缘,可是等了你好久的,你日后可要好好补偿我。” 兰因笑着向他伸出手,他也伸手去抓住兰因的手,那一瞬间,他又变成了以前少年人的样子。 “兰因,对不起,我忘记你了,还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没关系啊,我罚你来生去做我的夫君,然后让我一辈子奴役你,啊,不对,奴役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不管了,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吧。” “好,我愿意。” “你当然得愿意,你就算不愿意我也会逼你愿意的。” 床上,李若明拿着那卷血经,脸上突然露出笑容,盯着空中的某个地方说了一句“我愿意”,便没了气息。 安王夫妇做了一世的夫妻典范,到死却没有选择合葬,墓室里与安王棺椁并立,原本留给安王妃的棺椁里却放着一个箱子,余下的部分则铺满了兰花,盖在棺椁上的帛画上画的也不知是哪一位神女,只是自兰花中生长。 于是人人都说,安王殿下爱兰成痴,死后不与妻子反而要与兰花合葬,一时间倒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知晓真相的人早已不剩多少,只有赵临溪知道,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至少也要做到一个吧。 只是不知这样你们来生能够相遇吗?赵临溪这样想着一边虔诚地在佛前叩头,只是她抬头看着满殿神佛怜悯众生的模样突然落泪。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真的能够听到她的祈愿,那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希望他们来生还有机会 再相遇。 不要成仙 了却了李若明这段公案,季霜竹与贺元隐便离开了皇宫。 “师尊,你为何还要把记忆留给赵姑娘?” 季霜竹剥了个栗子塞到嘴里,嚼了一会才回道:“因为她告诉我,爱是陪伴,既然如此,那我想她心里还是希望李若明能记起来这件事吧。至于她什么时候想要叫李若明记起来,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师尊。” “嗯?” “感觉你突然长大了的样子,以前你都不会想到这些事情欸。” 毕竟季霜竹对于这些情感向来都是懵懂无知的,从来不会考量到这些,每次都是贺元隐告诉她她才会去做什么,很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嗯,因为我之前做了个梦,梦醒之后,就感觉这里好像清楚了一些。” 季霜竹将手放在心口,那里已经有了规律的律动,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有时无了,以前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能想明白了,仿佛有人撕掉了挡在她眼前的轻纱,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 “是,是吗?” 不会是那个要让季霜竹剖心的梦吧? “说起来,这个是什么?以前没见你带过。” 季霜竹指了指贺元隐指间的戒指,那是在镜影里兰因拿红线编出的东西,编完还一定要套在他手上,若不是季霜竹指出来他都要忘记这一茬了。 带着也怪奇怪的,拿下来收起来好了。 谁知贺元隐刚碰到那戒指,兰因的幻影就从戒指上飘了起来。 “贺元隐,我们小竹可是很好的人,不要在意世人的目光,爱就要说出来,大声告诉小竹你爱他,冲鸭!” 贺元隐整个人都麻了,逝者安息,但是兰因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他确实总是对季霜竹产生一些不尊重的想法,但他知道是自己不对,已经狠狠谴责过自己了,可是兰因却说自己爱季霜竹,还让自己去表白。 季霜竹倒是神色淡然,不像贺元隐,脸红得像个番茄一样。 “她说你爱我。” “不是师尊,你听我说,我……” “我也这么觉得。” 季霜竹又剥了个栗子放到自己嘴里,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啊?” 虽然这话很奇怪,贺元隐内心却隐隐升起一种期待。打住打住,你在期待什么啊你,她是你师尊! 她是你师尊,她是你师尊,她是你师尊…… “墨飞鸟说爱是自由,赵临溪说爱是陪伴。” “你说叫我不要在意外人眼光,做季霜竹就好,这是你给我的自由。我所有清晰的记忆里都有你的影子,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似乎从你来到我身边之后就没有离开过,这是你给我的陪伴。” “这样看的话。”季霜竹又剥了个栗子,这次是塞到了贺元隐嘴里,“你真的很爱我嘛。” “……” 贺元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季霜竹说的没错,墨飞鸟和赵临溪说的也没错 但是套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就变得很奇怪,说不出的奇怪与诡异。 “但是,我对你只有陪伴,却没有自由,那我是爱你还是不爱你呢?” “你觉得呢?” 季霜竹觉得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于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贺元隐,但很显然贺元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被带入季霜竹的逻辑怪圈了。 “这个吗……爱很复杂,师尊您可以再继续观察观察,然后再下定论,想来会更清楚吧。” “也对。” 见季霜竹似乎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了,贺元隐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再去买些栗子给季霜竹路上吃。 “那你爱我吗?” 拿到手的栗子险些被他洒在地上,是他天真了,怎么可以用常人的逻辑去推测季霜竹话术呢? “自然。”贺元隐有些无奈地看着季霜竹,眼神却很温柔。“我当然爱您。” 自由也好,陪伴也好,他们都给予了彼此,在季霜竹的逻辑中这就是爱,那他应该是爱着季霜竹的。 只是虽然是代入季霜竹的逻辑才会说出这句话的,贺元隐的心还是忍不住悸动了一下。 没关系的,说爱这种什么的,不管是谁说出来都会有些悸动的,不要放在心上。 季霜竹默默盯着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手中的栗子撒了一地。 “师尊,师尊您怎么?” 见季霜竹又是一副痛苦的样子,贺元隐赶紧拿出百里霜兰留给他的药丸想要给季霜竹吃下去,但季霜竹却突然起身抓住贺元隐的衣领与她对视。或许真的很疼,季霜竹眼睫上已经挂上来到泪珠。 “说你爱我,说。” 虽然不明白季霜竹要做什么,贺元隐还是照办了。只是这样做似乎没有达到季霜竹的预期,她面带疑惑慢慢松开了贺元隐的衣领,慢慢坐会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 “师尊,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可以告诉我吗?” 贺元隐蹲在季霜竹面前拉着她的手,看着季霜竹与她说话,像是哄孩子那样。 “我的栗子掉了。” 过了一会,季霜竹才有些委屈地说了这句话。 “……” 看样子季霜竹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干脆直接放弃解释了。 “好了,别难过,我再去给你买一包好不好?” 季霜竹不愿说他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又去买了包栗子拿回来哄她,不过片刻季霜竹就忘了刚才的不舒服与不开心,继续喜滋滋地剥栗子,时不时塞一颗给贺元隐。 真是好哄,像小孩子一样。 看季霜竹像仓鼠一样吃栗子的可爱样子,贺元隐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手伸到一半突然惊觉他在干什么,又赶紧收了回去。 “师尊,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你想去南方还是去北方?” 季霜竹看了一眼铺开的地图,又掰着指头数了一阵,把地图推给贺元隐。 “先不走在这等几天。” 贺元隐找了个客栈安置下来,原本不见修炼的季霜竹在这几日里却一直打坐修炼,虽说是修炼,但看起来又不太像在修炼。 十三悬浮在季霜竹面前,剑身散发着莹莹绿光,季霜竹引来的灵气一层一层缠在十三上。看着倒更像是炼器,但十三已是神器,从没听说神器还能被锻炼,除非是毁了神器,重新铸造。 季霜竹身上真的有很多谜团。 她神色平静闭目安坐,像是神殿里高高在上的神明。贺元隐趴在桌子上仔细凝视季霜竹,越看越觉得季霜竹像是玉雕的神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 看着看着,贺元隐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和他修炼时看到的幻境一样,一样的云雾缭绕的竹林,和季霜竹一样的小姑娘,以及“自己”。 “今日我有事要去人间一次,要和我一起去吗?” “人间?那是哪里啊?” “人间就在这云雾下面,比天宫要热闹许多,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有形形色色的人。” “那里不像天宫几千年都是一个模样,那里有日升月落,有四季轮转,每时都有不同的景色。” “仙君去的话,那我也去。” 啧,听起来有点像是在诱拐无知少女。 “我说你,真的要把这小丫头带到凡间去吗?那你可要照顾好她,别把她弄丢了。”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于是他就带着“季霜竹”到人间去了,那小姑娘和季霜竹初入人间的反应一样,对什么都好奇,但又不会主动表现出来,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等“自己”发现之后提出来带她去看,她才会去看,这点也和季霜竹如出一辙。还有对于甜点的热爱,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让他越来越觉得这简直就是季霜竹。 他带着“季霜竹”在人间玩了一年才回到上界。 而后画风突变,“自己”脸上带着无奈的神色,身上还带着伤站在季霜竹面前。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你自己要乖乖的,好好听泽漆的话,等我回来。” “仙君要去哪?我也要去。” 季霜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是一副天真的样子。 “对不起,这次不能带着你一起去,我……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仙君,你不能不去吗?” 季霜竹拉着他的袖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是因为不能和自己一起去而感到生气。 “对不起,这次我必须去。如果我回不来的话……” “那我就和泽漆哥哥一起去找你,然后把你带回来。” “是吗?” 季霜竹的话里带着一点小孩子的稚气,脸上的表情又很认真,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你这样健忘,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忘记我,我这次要去好久。” “不会的,我不会忘了仙君,有这个在的话我就不会忘记你。” 季霜竹说着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小木偶,那小木偶是他的样子,后背还刻着几个字,但他看不清。 “仙君不信的话,那我们拉勾,我保证不会忘了你。” 说着,她便伸出小指,还抓着他的手要和他拉勾。这是季霜竹在人间学到的小把戏,虽然在天宫显得有些幼稚,但自己还是笑着和她拉了勾。 “一言为定,你要记得我。” “还有,我喜欢你。” 贺元隐看到自己在季霜竹额间落下虔诚的一吻,季霜竹却不知所以,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自己被亲的地方,似乎在想拉勾什么时候还多了这样一道程序。 画面再一转,季霜竹立在悬崖边上,身后是无底的深渊,厚重的云层盘旋其间,依稀有红色的光芒从云层中透出,还有沉闷的雷声。 季霜竹单薄的身影立在悬崖边,深渊底部风似乎要将她吹走。之后,季霜竹自悬崖一跃而下,向云层中坠落。 “不要!” 贺元隐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到,他看到季霜竹似乎是在哭。 “不要!” “不要成仙……” 一声叹息不知从何处传来,结束了贺元隐的梦境。 洞府 贺元隐自梦中惊醒,醒来后发现季霜竹正坐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也正抓着季霜竹的手。 “你怎么了?看起来很害怕?” “我,我梦到您掉到悬崖下面去了……” 虽然知道是梦,虽然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季霜竹,但在看到那个女孩子跳下去的时候,贺元隐还是怕极了,潜意识里觉得如果不抓住她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是梦。”季霜竹说完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我就在这里,不会掉下去。” 虽然知道不应该任凭自己抓着季霜竹的手,但贺元隐还是不想放手。就一会,一会就好。 季霜竹的手还是那么冷,像是玉石一样,永远都捂不热,现在却让人心神渐渐宁静下来。 “师尊,您这几日是在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贺元隐才从那个梦境里抽身,心跳逐渐平稳后他才放开季霜竹的手。 “我在做钥匙。” “钥匙?” “嗯,钥匙,等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季霜竹就只说了这些,贺元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总之季霜竹也不会害他,到时候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 月上中天,季霜竹带着贺元隐到了城郊的一片树林里,他们面前是一片湖泊,在月色下格外宁静。 季霜竹站在湖边祭出十三,十三散发着莹莹光芒飞到湖中。 “您要用灵力?师叔说过了,你最近不能运转灵力。” “……” 季霜竹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贺元隐,然后施了个很久没用过的定身咒。解决了贺元隐,季霜竹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一圈圈涟漪,而后湖中心浮出一个石龟。岸边季霜竹手向下一挥,十三便直接插入了石龟的背部,石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漩涡。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前辈大能留下的仙府秘境,有些人会无意中打开一些秘境,获得藏在其中的机缘。但秘境也有危险,所以进入秘境的多是宗门组成的队伍,单枪匹马进入秘境的很少,而且大部分都折在里面了。就算季霜竹是大乘后期的修为,恐怕也不能完好无损从秘境中出来。 贺元隐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的季霜竹,却发现季霜竹嘴角有血迹。 “师尊,你受伤了?” 季霜竹没回答他,只是拉着他的手直接进入湖中的漩涡。进入湖中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裹住了他们,将他们与冰凉的湖水隔开。季霜竹一直拉着他向湖底游去,丝毫不管从自己身上飘出的血丝。那些血像红色的丝带向她身后飘去,从贺元隐的脸庞轻轻拂过。 所以等他们终于落地的时候,贺元隐也不顾什么师徒身份了,直接一把攥着季霜竹的手腕,有些气急败坏地问她: “师尊,师叔明明说过你不能使用灵力,你自己都受伤吐血了,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催动灵力?这秘境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叫你连身体都不顾了?” “能让你成仙的东西。” 季霜竹毫不在意地擦掉自己嘴角的血痕,拉着贺元隐就要向里走。但贺元隐却站在原地不肯向前一步,引得季霜竹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他。 成仙,又是成仙。修仙界很多人都想成仙,也有很多人为了修仙不择手段。可是贺元隐不明白,季霜竹为什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就这样执着想要自己成仙? 他不想成仙,从一开始就不想成仙。只要一想到上一世自己和季霜竹的结局,他就对于成仙半分想法也没有。季霜竹刚收他做徒弟的时候虽然也经常念叨着要他成仙,但他从来没有当真过。最近几年季霜竹也不怎么说这话了,他便以为季霜竹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可谁知季霜竹还念着这件事,大有一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他成仙的架势。 “你怎么了?” “师尊,我不想成仙。” 所以你也别再为了这个目标伤害自己了。 季霜竹看了他好一会,慢慢走到他面前问道:“为什么?” 贺元隐看着她,这还是季霜竹第一次问他为什么不想成仙,以前明明都是直接下禁言咒然后继续按照她的意愿做事。 “师尊,要成仙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付不起。” “而且您又为何一定要我成仙,您知道上界是什么样子的吗?您为何执着于让我成仙?” 一直以来,大家对于上界的形容都是好的,所有好的词汇都可以去形容上界,即便谁也不知道上界是何模样,依旧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地想要飞升上界。 “我的……使命……” 季霜竹想了一下说出了这几个字。贺元隐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季霜竹会这么说,她只会这么说,自己也是傻,明知如此还要一遍一遍地问。 “不对……”季霜竹突然皱起眉头将视线移到一旁,有些疑惑的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对……我……爱你……成仙……” 话未说完季霜竹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攥着贺元隐的手慢慢坐在地上,嘴角又出现了血迹。 “师尊,您怎么了?” 难道刚才季霜竹受了很重的内伤?贺元隐立刻抓过季霜竹的手腕用灵力探过去,但季霜竹体内的灵力很平和,一点紊乱的迹象都没有。 那季霜竹怎么又会吐血?贺元隐抬起季霜竹的脸仔细看,发现她似乎在咬着自己,她是咬自己咬出血的。 “师尊,松嘴,不要咬自己了。” 贺元隐捏了捏她的脸,季霜竹还是皱着眉咬着自己的嘴,贺元隐没办法,最后从锦囊里拿了颗糖出来强行塞在季霜竹嘴里。松开嘴的那一瞬间,眼泪也从她眼里流了出来。 “骗人……苦的……” 季霜竹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贺元隐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哭的很是伤心的季霜竹犹豫了一会,然后有些无奈地抱住了季霜竹。 “对不起师尊,我不应该对你喊的,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对不起师尊,不要哭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季霜竹在贺元隐怀里用他衣襟擦眼泪。虽然她哭的这么伤心,但她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她只是在听到贺元隐问成仙一事时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仿佛刻在脑子里的答案,只是说完之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对她说了一个新的答案。当她说出“我爱你”时,梦境里那个女孩子哭泣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还有她跳下悬崖时的样子。她心里没由来地涌起一阵巨大的悲伤,这种情感是她从兰因那里学到的。 她很难过,却不知自己为何难过。 与此同时,还有很多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想停都停不下来,很奇怪。 似乎下山之后遇到的所有奇怪的事情,所有奇怪的变化,所有奇怪的行为都是和“爱”有关的。 他们一直停留在秘境入口,很快贺元隐就听到一种动物爬行发出的“沙沙”声,一双暗红色的眼睛自黑暗中出现。 是蛇,蛇的脑袋甚至比他们都大,看起来是来守护秘境的。 “师尊,你到我身后来。” 贺元隐把还在擦眼泪的季霜竹护到身后,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对付这条巨蟒,又有几成的几率能击败它,最起码要能护住季霜竹的安全。 不过贺元隐算是白紧张了,季霜竹手中的十三慢慢飘到巨蟒面前散发出光芒,他手中的十七也紧随其后飘到空中散发出剑气。 那巨蟒歪头看了半晌,立起的身体慢慢趴在地上,原地磨蹭了一会就又消失在黑暗中。十三和十七也物归原主,回到了他们手中。 神器还有这种功能?真是前所未闻。不过他们这两个神器本就奇怪,哪怕有一天他们变成人了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此时季霜竹也哭好了,虽然眼眶好是红的,但神色已经变得像往日那样。她拉着贺元隐的手走到面前的石壁前,在贺元隐手上划了个小口,出血之后按到了石壁上。 原本看起来厚重的石壁出现了一圈圈涟漪,最后变成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这时才能看到石壁后的景色。与其说这里是个秘境,不如说是某家的书房。 贺元隐刚想说什么就被季霜竹一把推了进去,他回头看时,原本轻纱又变成了石壁。 “师尊?” 贺元隐把手上的血继续擦在石壁上,但石壁毫无变化。贺元隐有些着急,他怕季霜竹又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这个秘境里修为更低的他明显处境更危险。 “真没想到,你还真有这一天啊。” 一个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贺元隐回身看去,发现室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他也是很熟悉的了,正是幻境里那个叫泽漆的人。 “我都在这等你快一千年了你才来,你这进度也不行啊。啧……你这修为也是真抵。不过不重要了,重头再来就是了,你既然来了肯定不会让你空手回去。” 他在说什么?什么重头再来? 泽漆也不管贺元隐此时脸上神色如何,也不管贺元隐此时内心会想些什么,依旧自说自话。 “说起来我给你留了很多指引,你是找到哪条线索来的?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做了凡人之后变笨了吗?” 泽漆在书桌前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贺元隐。 “过来吧,这就是我留给你的能让你回去的好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我emo了,我承认我是菜鸡,感情写不好剧情也拉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影咒 泽漆立在桌前叫贺元隐过去,桌上放着一个扳指。 “快过来把扳指带上,这样你就能进入秘境了,进了秘境好好修炼,早日成仙。” 成仙。 先不说这个和幻境里泽漆一模一样的人是不是秘境的幻术,光是“成仙”二字就已经足够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了。 “抱歉,我只是误入这里,我并不想成仙,请您放我离开。” 泽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蹭的一下从桌子那里跑到贺元隐面前。 “不想成仙?你开什么玩笑?我说你这几年是在人间受了什么刺激啊?你不成仙你怎么回到上界?你不成仙你就彻底玩完了。再说了,小竹子还等着你呢,她天天哭,眼泪都要把竹林淹了。她好不容易有了心有了情感,怎么,你就这么不负责一走了之了?你要当渣男?小竹子同意我都不同意,赶紧过去拿扳指。” 泽漆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话,贺元隐只听懂了一点,剩下那些根本不懂。不过说起来,“小竹子”这个称呼似乎有谁这样叫过季霜竹。 “前辈,您认错人了,请您放我离开吧。” “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用强了!” 用强?这人不过是秘境主人留下的一抹意识,怎么用…… 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蛇,贺元隐努力挣扎了一下,失败了。他用尽所有力气都无法挣脱,只能被那条蛇裹着向桌子靠近。 “哎呀,你也别怪我,等你日后回了上界,你会感谢我的。” 果然,踏入修仙界的大门就无法咸鱼,不然就会被各种变态欺压。这是贺元隐被强行套上扳指前的最后想法。 扳指套在贺元隐手上的那一瞬间,贺元隐就从屋内消失了,扳指掉在桌子上发出“咣啷”一声。 “哎呀,他刚才说是跟他师尊来的。给上界的将军做师尊的会是什么人呢?不会是什么老头子吧?让我去瞧瞧。” 泽漆走到石壁前打开结界,在看到季霜竹时愣了一下。 “啧啧,这可真是有缘,若你的眼睛是浅绿色,再换身衣裳可就真是和我们家小竹子一般模样了。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情,不知道日后贺元隐回了上界还怎么面对小竹子。” “……” 看着在自己面前说个没完的泽漆,季霜竹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人很熟悉,自己那团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他的影子,只是不甚清晰。 “这个木头一样的性子也和我家小竹子一样。看在你这么像小竹子的份上,就不把你关在外面了,进来坐坐吧。” 听泽漆说要她进来坐坐,季霜竹便直接进来了,一点犹豫也没有。只是看到屋内没有贺元隐身影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些困惑的神色。 “他在这里,那个扳指才是真正的秘境。不过说起来贺元隐还没告诉我,你们是通过哪条线索找来的?我等了他好久。” “我带他来的。” “欸?不可能,我留下的线索只有贺元隐能找到,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带他来的。” “……” 季霜竹不知道泽漆一直在强调的线索是什么,她只知道他们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她几天后月上中天时带贺元隐到这里,这里有能帮他成仙的机缘。 当初也是这个声音告诉她收徒,告诉她给贺元隐塑造经脉,告诉她一切该做的事情。 泽漆皱眉看了季霜竹好一会,而后恍然大悟地说道:“怪不得你看起来很奇怪,原来你的魂魄残缺了啊。” “嗯……这么小就已经是大乘后期了,真是奇才,你这魂魄应该是渡大乘期天雷时不小心被弄坏了吧。既然你是贺元隐的师尊,又和我家小竹子生的这样相像,那我就帮帮你。” 泽漆在书架上摸索了一阵子之后,指挥一条小蛇拿下一个瓶子送到桌子上。 “喏,吃了这个你的魂魄就会慢慢修复好,到那时你就不会是无知无识的状态了。” “……” 季霜竹并没有伸手去拿瓶子,她对那枚扳指更感兴趣。 “担心你徒弟?我可以让你看到他哦。” 贺元隐被带到扳指里,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他虽然没有去过幽冥深处的炼狱,可如果真的有炼狱的话,大概就是面前这副样子吧。 黑色的天空下到处都是裸露的黑色岩石,有暗红色的岩浆从地上裂缝里涌出,无数妖兽扭打在一起,互相撕咬,互相吞噬,血腥气浓重的仿佛有了实体向他压来。 进入扳指后十七就出现在他手中,此时正发出嗡鸣声,那是它兴奋的表现。 “贺元隐当年就是以杀证道啊,这里面都是他当年斩杀的妖兽留下的意识,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收集起来的。” “等他把这些妖兽都杀干净了,那他的修为肯定蹭蹭往上涨。” 说完,泽漆看了一眼季霜竹,本想从季霜竹脸上看到些什么类似紧张、欣慰的神色,却发现对方依旧面色不改,直直盯着画面里的贺元隐。 这小姑娘好奇怪,自己在这说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她都不好奇的吗?看到自己徒弟进入这么危险的地方,她都不担心的吗?贺元隐在人间拜了个什么师傅啊这是? 不过说起来,这姑娘日后若是飞升上界,那上界就要有两个“小竹子”了。 扳指里,贺元隐的试炼已经开始了。这里面的妖兽都只剩下意识很好操纵,所以来攻击贺元隐的都是修为与他相等或略高的妖兽,剩下那些高阶妖兽还在互相撕咬。 “我是看出来了,贺元隐这还真是凡人当上瘾了,不想回上界了,唉呀,这剑法,这也太菜了吧。真可惜我现在用不了留影珠,不然真应该记录下来以后给他看看。” “欸,我说你这个师傅一直都教他些什么东西啊?” 季霜竹看了眼泽漆,心里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吵,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说的人。 “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每次都是她的脑海里突然多出来一些心法功法什么的,然后那个声音指挥她把这些东西传给贺元隐,她照做就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传了些什么过去。 “不知道?!” 泽漆的声音直接提高了八个度,眼睛瞪的都要掉出来了。 “不知道你还教他?你不怕把他教死吗?” 他悟了,贺元隐这一世这么佛系不仅有自身原因,还有外在原因,就比如他这个目前看起来极不靠谱的师尊。 “我不会害他,我会让他成仙。” 没想到啊,这小姑娘的目的居然与他出奇的一致,只是就只靠她这个魂魄残缺,脑子缺根弦的小姑娘,啧,有点不太现实,早知如此当初应该给贺元隐安排一个靠谱师尊的,反正自己现在做的这些已经是违反规定了,也不差再加一条。 “成仙?你已是大乘后期,离飞升不过差那临门一脚,要不我帮帮你?” 这屋里还有很多丹药,不如直接把这小姑娘喂飞升了,他再给贺元隐找个靠谱师尊吧。 “我不成仙。” “不成仙?那你修仙做什么?济世救民?” “济世救民?那是什么意思?” “那不重要,那只是个例子。我是说,你修仙的目的是什么啊?” “我不知道。” “……” 啊这,凡人修仙不都是有目的的吗?凡人是把这个东西称作道心吧?道心不是凡人修仙的立根之本吗?你到底是怎么修到大乘后期这个地步的啊?要不赶紧把她喂到飞升吧。 “啊,刚才那些都不重要了,我这里有些丹药,你要不要吃一点,我看你需要吃点药啊。” 泽漆指挥小蛇在架子上又拿了很多瓶子来摆在桌子上,但季霜竹看也不看,依旧盯着贺元隐。 扳指里贺元隐打斗的动作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是有些不太熟练,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一个不注意就被一个妖兽在胳膊上咬了一口。 “哎呀,真是好久没看到贺元隐受伤的……欸?” 贺元隐虽然被咬了,但胳膊上一点伤口也没有,只有衣服被咬坏了,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什么护身法宝吗? 他想问问季霜竹,却看到相同的位置上,季霜竹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但她也就看了一眼,看完之后也没有要处理伤口的意思,依旧看着贺元隐和妖兽打斗的身影。 “影咒?” 他听过这个,是凡人的一种小把戏。结契二人一人为影一人为主,主身上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被转移到影身上。不过这种契约一般都是影被强迫签订的,这小姑娘的修为明显比贺元隐高,不可能被贺元隐威胁了。 “你什么时候和他签下的?” “之前他受伤了,我不想他受伤。” 那次在镜影里贺元隐受伤后,她在贺元隐没有醒来时定下影咒,自愿为他承担所有的伤害。 “你们这可真是师徒情深……你不处理一下伤口吗?” 那血都要从衣袖上滴下来了,季霜竹也只是扯了扯衣袖,没有要治疗伤口的意思。 “我不会,以前都是他帮我处理伤口。” “唉……” 泽漆叹了口气,叫来小蛇给季霜竹处理伤口。现在他只希望贺元隐能在扳指里少受点伤,不然他可不好给他解释他师尊哪里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误会是他打的,那不得掀了这洞府啊? 千年 贺元隐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扳指里呆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个时辰,或许已经一两天了。他的时间概念已经丧失了,只是麻木地挥动十七去斩杀那些妖兽。那些妖兽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似乎永远也杀不尽。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秘境里原来都是这样的吗?怪不得进入秘境一般都是宗门组团的。 自己还有命出去吗? 贺元隐抬手杀掉妖兽时这样想着。他刚进来时身上穿的衣裳还是蓝色的,现在都是黑色的了,而且黏糊糊的贴在自己身上,或许会有很浓的血腥味,不过他已经闻不到了。 师尊在门外等着的时候会着急吗?不过这个秘境就是师尊带他来的,或许她知道这个秘境里有什么,也知道自己或许会在这里呆很久,所以不会很着急吧? 师尊…… 这么一恍神的功夫,贺元隐的肩膀上就又中了妖兽一爪子。 他已经快要拿不住剑了,只是十七自己有意识地向妖兽攻击,带着他的手在动而已。 十七挥到一半他们就离开扳指回到那个屋子里了。贺元隐躺在地上用手遮着眼睛,在扳指昏暗的世界里待久了,突然回到屋内见到亮光反而不适应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泽漆。 “在里面待了一天,感觉如何啊?” 感觉不怎么样,贺元隐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这时才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季霜竹,她身上还披着一件不知哪里来的墨色披风。 “师尊……” 她不是留在外面的吗?怎么进来的?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这也太狼狈了。虽然知道季霜竹没有洁癖,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季霜竹看到他满身血污的狼狈样子。只是这屋里也没什么地方好给他藏的,总不能钻到地缝里吧? “……” 季霜竹不说话,就只是盯着他上下打量,而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好啦好啦,你们师徒就别在这四目相对了。这后边有个池子,你赶紧去把自己洗干净了。” 泽漆说完,就有蛇卷着贺元隐向屋后走去,看着贺元隐消失在屏风后,泽漆才慌里慌张地指挥小蛇把季霜竹披着衣裳掀开,她肩膀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了。 “还好他自己满身是血闻不出血腥味,不然就算拿衣服挡着也肯定会露馅。” “先把这个药吃了,你失血太多,脸色都不好了。” “好在你是大乘期的修士,经得起这么折腾,要是换个修为低的早就死了。” 泽漆一边碎碎念一边给季霜竹处理伤口,那道伤口很深,趁着季霜竹白皙的肌肤与纤瘦的肩膀显得更加狰狞。 “多给你撒点祛疤药,可别留下什么疤痕才好。” 等贺元隐洗干净出来时,季霜竹这边也处理好了,披好衣服像刚才那样坐着,和没事人一样。 “师尊,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让她进来的,毕竟她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故人? 他在那个幻境里见过这个叫泽漆的人,也见过那个和季霜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他本以为那只是什么奇怪幻境,但现在泽漆已经出现在现实中了,那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也是真实存在的?还有幻境里的“自己”,是否还存在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前辈,之前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您,听您之前说的那些话,您似乎是认识我的?” “我确实认识你,不过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一千年前咱们俩是好朋友,不过你渡劫失败死了,我后来渡劫成功飞升了,我飞升之前留下这个秘境给你,还设置了很多线索给你,哪怕你转世失忆了也能循着线索找到这里。” “至于你的师尊嘛,她长得很像你的青梅竹马,要不是你的青梅竹马已经飞升了,我还以为她也转世和你在一起了。” 转世飞升,青梅竹马什么的,越听越像戏班子唱的戏? “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呢?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了,再说,你师尊这么厉害我怎么可能害了你?” “好了好了,你都打了一天妖兽了,赶紧休息去吧我也要休息了,再见。” 说完,泽漆就消失在屋内,屋中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师尊,你觉得他说得话可信吗?” “不必理会。”季霜竹颇为淡定地抿了口茶,告诉贺元隐就当泽漆刚才说的话是空气。 “是我带你来的这里,他是谁不重要,总之你只要专心通过秘境试炼就好。” 她对于贺元隐的指导向来是按照脑海里那个声音做的,既然那个声音要她带贺元隐来这里,那这里有什么都无所谓了,更何况她下了影咒,贺元隐怎样都不会受伤。 “唉,师尊你不知秘境里的妖兽有多凶,一波又一波过来打我,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贺元隐从来没经受过这种强度的连续不断的战斗,以前在琼华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过。虽然自己这么大人了还撒娇说出去怪丢人的,但对着季霜竹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撒娇,季霜竹会安慰他吗? “嗯……辛苦了。” 季霜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师尊还是师尊啊。 “对了师尊,”原本趴在桌子上的贺元隐突然坐了起来把衣袖翻上去,“我今日在秘境里明明被妖兽袭击过好多次,可是我刚才洗澡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伤口,是师尊你做了什么吗?” 季霜竹听完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僵硬地把脸扭到石壁那边说道:“嗯,我在你身上放了一个……保护罩?” 听季霜竹这样不确定的语气,贺元隐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季霜竹一定是又在自己身上放了什么她都不知道的东西,她总是这样。 “那就多谢师尊了,”末了,贺元隐又补了一句,“师尊对我真好。” 如果能不一直非要他成仙就更好了。 “师尊,你都这么好了,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啊?” 听贺元隐还有什么要求,季霜竹转过头来看着他,样子看起来乖极了。 “您呢,上次就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你这次又做了什么呢?您又伤害自己了,我很生气。” “那你要怎么才能不生气?” 面对故意装作生气的贺元隐,季霜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叫您发誓肯定是不管用了,您都对我发了多少誓了,所以这次我要换个方式。” 说罢,贺元隐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我听说有一种咒术,可以让人代替对方承受伤害,我特意学来,今日您就与我结契,这样您以后再受伤就要我来承受,所以您就不能任意妄为了。” “……” “师尊?” 看着季霜竹放空自己的样子,贺元隐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颠覆季霜竹世界观的内容啊?她为什么又露出了这副世界观重塑的样子? 过了一会,季霜竹才慢慢划破自己的手,与贺元隐手上的伤口重合,一种滚烫的感觉从伤口相接处传来,再抬起手时,伤口处已经有了一个竹叶似的痕迹。 “这样就好了,师尊您如果不想我受伤的话,那就要好好保护自己。” “嗯,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进入秘境。” 赶走了贺元隐,季霜竹独自坐在屋内,屋内的等已经吹熄了,她便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 “你们师徒可真有意思,都想着给对方下影咒,影咒只能下一次,你刚才用什么糊弄他了?” “仙授门亲传弟子印。” “我就说贺元隐转生成凡人把脑子也转没了,真容易上当。” “你以前见过我吗?” 黑暗中,季霜竹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与黑暗,过了好久泽漆才开口说道: “我没见过你,我说过了,你只是和她特别像而已。” “有多像?” 话落,季霜竹感觉自己眼前扑来一鼓凉气。 “如果你的眼睛是浅绿色的,那你就和她一般无二。” 浅绿色的眼睛,她的眼睛本就是那样的。季霜竹又想起了她的梦,梦里那个一直在哭的女孩,还有那个声音一样却看不清脸的男人。 季霜竹浑浑噩噩过了这许多年,第一次想要知道她是谁。 另一边,贺元隐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刚刚和季霜竹结契的手。虽然屋里很黑什么都看不到,但那不重要。季霜竹的手很小,可以完全放进他的手中,柔软而冰凉,和他粗糙的手一点都不一样。 贺元隐把那只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就这一会,就想一会,他这样告诉自己。 明知不能想却总忍不住去想,自己还真是变态。 如果师尊知道了一定会唾弃自己的行为。贺元隐握起手掌,将自己一闪而过的绮念一同掐灭。 别想了贺元隐,别想了。 她是你师尊,上辈子拼尽性命救你,这辈子真诚待你的师尊,你怎么可以对她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别想了,别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更新时间也不规律了,抱歉抱歉 莫念 第二日,贺元隐又被泽漆塞到了扳指里杀了一天的妖兽,在这一天时间里,泽漆还在和季霜竹聊天。 “你不是想知道你是谁吗?你吃了这个药补好灵魂你就能知道了。” 他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如果他有实体的话——对季霜竹说道。他只当季霜竹是灵魂残缺导致记忆缺失,所以对于自己是谁没有了清晰的认知。 “我不吃,他们告诉我不要乱吃药。” “这怎么能是乱吃呢?这分明就是对症下药,你觉得我会害你?” “不排除这种可能。” “……” 啧,看她一根筋的样子,她不应该有此等防备意识啊,没有小竹子那么好糊弄。 “算了算了,爱吃不吃,总之东西给你了,你找个信得过的人给你研究研究,研究明白了你是吃是扔都不关我事了。” “……”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他们两个都看着扳指里贺元隐厮杀的模样,泽漆还要时不时指挥小蛇给季霜竹处理身上的伤口。 “我说,你不会什么治愈术法吗?这样来回折腾怪麻烦的。”泽漆说完又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忘了,凡人只能修习一种道法,不能混着来。” “啊……好麻烦啊,贺元隐赶紧成仙吧,他最好明天就成仙。” 听到“成仙”二字,季霜竹的视线才短暂地落在泽漆身上一会,但也就一会,她又把目光放回到贺元隐身上。 又是一室寂静。 “好无聊,小木头,咱们玩点什么吧。” “小木头”是泽漆送给季霜竹的昵称,他说“小竹子”已经被人占了,季霜竹这么木,干脆就叫小木头好了。季霜竹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叫什么都随便。 “你这么木,教你难的你也不会,不如咱们抓子儿玩吧。让我看看贺元隐这书房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贺元隐的书房? 季霜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是贺元隐的书房?贺元隐什么时候有书房了? “哈,叫我翻到了,是留影石啊,还是记了东西的留影石,不知道里面记了些啥……” 泽漆指挥小蛇卷了好几块七色石子过来放在桌子上,简单说了游戏规则就开始了。 不过只有他自己玩的开心就是了,季霜竹的注意力依旧放在扳指里贺元隐的身上,泽漆兴致勃勃玩了半天发现对方根本没在意,颇有些生气。 “他在里面不会有危险的,你倒是看看我啊?你要是不陪我玩,我就把这扳指里的景象关了,你也别看了。” 季霜竹垂眸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了,看着泽漆顺顺当当完成了游戏任务。 “好了,到你了,输了的人要被弹脑瓜崩,快开始。” 季霜竹有些不情愿地抓起那把石子照着泽漆刚刚的样子玩,马上就要完成了,手上却突然现出一道伤痕,季霜竹一恍神,那些被抛起的石子稀里哗啦撒了一桌子,还有几颗掉到了桌下,砸在桌下正睡觉的小蛇脑袋上。 小蛇被打断了美梦,泄愤似的用尾巴卷起一块石头摔了出去,正摔在石壁上摔坏了。 一瞬间,书房变成了竹林,泽漆和季霜竹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不是我那竹林吗……”泽漆轻声嘟哝了一句。 另一边,一个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手中拿着三个小木偶,正不知摆弄着什么,而后他放下手中的小木偶,那木偶就变成了缩小版的他。 “贺元隐和小竹子?” 泽漆没想到,贺元隐既然会用留影石留这些东西。 “瞧,我之前答应你的小木偶人,他们是有‘心’的,会跑到自己喜欢的人那里去。” 说罢,那个小人就跑到小姑娘面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好家伙,原来贺元隐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惦记我家小竹子了。”如果泽漆有实体的话,那他刚刚拍桌子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音。 “看,这个是你,按照我刚才教你的那样,注入灵力试试呢?” 小姑娘从桌子上起来,接过那个小人偶摆弄了一下,深处手指点在小木偶的额间。下一秒,小木偶也变成了小人,只不过这小人不像刚才那个会动会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小姑娘蹙起眉头,伸出手指推了推,那小人就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了下来。 “坏了。” “她没坏,只是你还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而已。” “我有喜欢的人,我喜欢仙君,喜欢泽漆,喜欢仙女姐姐,还有……” “好啦好啦,你喜欢这么多人她都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她能感知到的喜欢和你说的不一样。” “那是什么喜欢?” “嗯……现在说给你你也不知道,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等你有了……” 留影石的场景定格在那一刹那,贺元隐伸手抚摸小姑娘的头,小姑娘趴在桌上和那个木呆呆的小人偶大眼对小眼。 “造孽哦,你教会她什么是喜欢,让她有了心,自己却到凡间去了……” 泽漆对着这个场景发出慨叹,而季霜竹根本没在意泽漆在说什么,也没在意自己身上多出来的伤痕。 好熟悉,这样的场景。 看到那些小人偶的时候,季霜竹便觉得心中一动,仿佛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水,云雾般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一段时光,可她自有记忆起就在仙授门从未离开,那时她还小,远没有场景中这样大,那她模糊的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她一直盯着画面里那个被泽漆称为小竹子的女孩,那个女孩的身影被定格在与小人偶对视的时候,可是那女孩却突然坐了起来注视着季霜竹,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浅绿色双眸,季霜竹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重,似乎要从自己的胸膛里跳出来。 “很痛苦的,不要记起来了……” 明明是一句不知所云的话,却如同一支利箭射中了她的心脏。 “唔……” 季霜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口弯下了腰。 “你怎么了小木头?” 刚才留影石的画面消失后,季霜竹就一直盯着虚空发呆,他本以为她是因为见到小竹子的幻像而震惊,谁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蹲在季霜竹旁边,看清了季霜竹脸上的表情。 “小木头,你哭什么?” 季霜竹摇了摇头,坐直身体后取出昨日泽漆强塞给她的那瓶药。 “我不要了。”季霜竹一边摇头一边擦眼泪,可怜的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我不想记起来了,我不要了。” “不要了?你不是想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见到了小竹子受了刺激?可是那有什么好刺激的? “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想起来,会很痛苦……我觉得她是对的。” “不是吧?就为了这个?” 泽漆很无语,这小木头真是一副好中心魔的样子,这种东西都信,真亏的她能平平安安修炼至此。要是泽漆知道季霜竹为了一个梦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那一定会更无语。 “嗯。” 季霜竹点了点头,她一直在按照脑海里的声音做事,一直没有出过错,这次也是一样。 “你可真相信那些声音,要不是你神台清明,我都要以为你被心魔控制了。” 泽漆撇了撇嘴把药收了起来,季霜竹不要也没关系,大不了日后给贺元隐,让贺元隐给季霜竹吃。这小木头虽然是贺元隐的师尊,但对贺元隐可是言听必从,给贺元隐也一样。 其实也不尽然,她也不全都是按照那个声音做事。 比如那个声音没有告诉她让他对贺元隐说我喜欢你,她说了。 那个声音没有告诉她知道什么是爱,但她做了。 那个声音没有告诉她与贺元隐签订影咒,但她做了。 这样想的话,自己做事越来越不按照声音的指示了,明明当初要收徒都是声音指示她去做的,现在自己已经能主动为贺元隐做什么了。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和贺元隐学习了情感?还是因为自己学习了爱?还是因为她爱贺元隐? 她爱贺元隐? 一想到“爱”字,季霜竹的心又忍不住痛了起来,眼中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似乎了解了爱之后,自己哭的也更频繁了,季霜竹面无表情擦掉眼泪时想着。 “小木头,小祖宗,你能不能别一声不响就哭啊?而且你冷着脸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真的很吓人。贺元隐一会就要出来了,让他误会我欺负你怎么办?快别哭了。” 泽漆一边安慰季霜竹一边在心里吐槽,这木头不仅和他家小竹子长得像,哭起来也都是一个德行。人家雷声大雨点小,他们这是雷声小雨点大,有时候连雷声都没有,就眼巴巴看着你,眼泪还刷刷掉,看着可怜极了。 不过他家小竹子哭的时候还皱皱眉,扁扁嘴什么的,这木头哭起来却冷着一张脸,看起来诡异极了。 就像是有人杀了你全家,而这个罪魁祸首却面无表情站在你面前哭得比你还伤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季霜竹:我没杀人全家 泽漆:知道了知道了,就是个比方...... 心魔 千哄万哄,总归是在贺元隐出来之前把季霜竹的眼泪止住了。 依旧和昨日一样,贺元隐颇为狼狈地从扳指里被扔出来,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爬起来。 “师尊,你眼睛怎么红了?” 虽然已经累的不行了,但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季霜竹泛红的眼睛和眼眶。 “你师尊刚才被灰迷了眼睛,好了好了,赶紧去洗洗你自己,一身血臭死了。” 不给贺元隐问这问那的机会,他就被蛇卷着向后面的池子里去了。明明是个投影,哪里闻得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等贺元隐洗完了,和季霜竹说了会话就去睡觉了,他以前睡眠质量都没有这么好,现在基本就是倒头就睡。 等贺元隐睡熟了,原本坐在外面的季霜竹才走了进来。 她把手放在贺元隐的额头上,催动着贺元隐体内的灵气按照既定的路线运转,用时释放着自己体内的灵气。 “你在把自己的修为渡给他?” 泽漆在一旁看了一眼就看出来了,不禁感叹贺元隐真是找了个好师尊,居然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嗯,这样效果更好,速度也更快。” “可是这样对你的伤害很大。” 将自身修为剥离出来,和从自己身上剜肉没有区别,看她这么淡定的样子,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没关系。” 她对于疼痛的耐受力很高,抽离修为的痛苦对她来说很小,而她损失的修为过一晚就会回来,而若是叫贺元隐自己修回这么多,只怕要好几日。以前都是她在一旁抽离修为化为灵气,通过聚灵阵让贺元隐吸收。不过贺元隐现在这样,让他继续修炼似乎不太可能了。 泽漆看着季霜竹心里小小感叹了一下,真不知道这小木头为啥对贺元隐这么好。若说有什么成仙执念,她比贺元隐更适合成仙;若说是什么托孤又说不清,还能有什么能让一个师傅对自己的徒弟这么好?好的甚至有些过头了。 这小木头不会喜欢贺元隐吧? 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头就被泽漆按下去了。你这也太龌龊了,怎么对人家好就非要扯到男女之情上?说不定就是小木头一根筋,对自己的徒弟毫无保留呢? 收一收你那龌龊想法,想想小竹子。 如此过了几日,贺元隐的剑法越来越熟练,修为也快速晋升,不日将要突破,但这个契机直到他面对最后一只妖兽时才能到来。 季霜竹知道,在这个秘境里贺元隐真正要面对的试炼就是那最后一只妖兽。 那个声音告诉她带贺元隐来这里,让贺元隐面对内心深处的恐惧,然后击碎它,这样就能让他稳固道心,给贺元隐突破的机会。 因而在贺元隐进入扳指前,季霜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偷偷放了个能护人灵台清明的法器在贺元隐身上,以防他真的被心魔所困。 等贺元隐进入扳指后,小蛇便卷着那个法器放在桌子上。 “小木头,这是贺元隐必须经历的,不可以插手。” “……” 季霜竹看了眼法器,默默收了起来。 扳指里,贺元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斩杀了妖兽。但扳指似乎没有把他送出去的意思,他也累的直接躺在了地上。 这就是结束了吧?自己杀了这么久的妖兽,修为确实是涨了不少,剑法也熟练了,这就是季霜竹带他来这个秘境的目的吗? 躺够了,贺元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季霜竹。她穿的还是早上那身衣裳,鹅黄的衣裳,柳绿的外衫,在这一片暗沉的世界里格外显眼。 “师尊?你今日怎么在这里?” 看见季霜竹出现在这里,贺元隐是有些开心的,好像是季霜竹特意来接他的一样。 “师尊,我今日……” 贺元隐话还没说完,一只肮脏的妖兽的手就贯穿了季霜竹单薄的身影,浅色的衣裳仿佛一瞬间就染成了红色,季霜竹脸上还凝固着浅浅的笑容。 “师尊!” 扳指外,泽漆有些惊讶地看着贺元隐的心魔,居然是这个像木头一样的师尊?季霜竹看到贺元隐的心魔之后,也忍不住握紧了手,身体有些紧张地前倾。 “师尊……” 扳指里,贺元隐抱着季霜竹的身体,努力想要止住鲜血的流动,但不管怎样,血依旧不断地涌流而出,染红了他的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妖兽不是已经被自己杀死了吗?怎么还会伤害师尊?贺元隐看着旁边被自己剁碎的妖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而当他将目光再次放在季霜竹身上的时候,季霜竹又变了一个样子。 季霜竹穿着一身青衣,身上是被剑贯穿的伤口,一样的鲜血涌流。她面色惨白躺在他怀里,费力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贺元隐的脸颊,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上一世为了救他而死的季霜竹,季霜竹将自己的内丹剖出来给他,自己却被那些追来的人杀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上一世的季霜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贺元隐想明白,周围又变了一个样子,这回是梦里的样子。他站在悬崖上,却能清楚地看到深渊中不断坠落的季霜竹,剑气割裂她的身体,萦绕其间的鬼气撕咬着她的身体,不一会她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不……不,这是什么? 扳指外,看到悬崖景象时,泽漆也很困惑。这不是上界的轮回台吗?贺元隐现在是凡人应当从未见过的,为何心魔幻境会出现这样的场面?还有那个跳下去的,浅绿色的眼睛不是小竹子吗? 扳指里,贺元隐还没缓过神来,依旧抱着季霜竹满是鲜血的尸体发呆,他想不通,事情不应当是这样的。 季霜竹是大乘期的修士,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一个自己都能杀死的妖兽杀了? 而且他和季霜竹定下影咒,季霜竹怎么会受伤呢?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对,都是假的,一定是什么幻境只要他破开这个幻境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季霜竹一定还在扳指外面等着他回去呢。 他脱下外袍,将怀里的季霜竹轻轻放在地上,准备起身去寻找打破幻境的方法。 “是假的吗?” 一个飘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升起。 “咦?” 听到这个声音,不止是扳指里的贺元隐感到惊讶,扳指外的泽漆也感到惊讶。 “怎么会有声音?这些都是妖兽的意识,能织出幻境就是极限了,怎么可能会有声音?” 在泽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窥探扳指里的画面消失了,他们和贺元隐的联系断开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 这下子,泽漆是真的慌了,这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啊?季霜竹虽不明白,但看泽漆的样子也知道不好了。 “该怎么做?” 她拿着扳指看着泽漆,泽漆看着季霜竹那双眼睛,立刻也镇静了一些,指挥季霜竹该如何做。 扳指内的贺元隐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他还在找那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样子。 “你和季霜竹缘分很深啊,她很久以前就为了你而死,你不是看到了吗?她跳下深渊,被剑气和鬼气撕扯成那个样子。” “上一世,她又为了你丢了性命,若不是你,她一个仙授门的长老怎么可能会被人围攻致死?” “这一世呢?为了你能成仙,你打算让她怎么死呢?” 那女子的身影鬼影一般飘忽不定,每次说话时都会在贺元隐耳边带起一阵阴冷气息。 “季霜竹欠你的吗?每次都要为了你的仙途送死,她也是天之骄子啊,她的天赋你也是看到的,多么让人羡慕。” “你难道就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用性命给你铺路?” “你心安吗?” “太好了太好了,能看到了。” 经过泽漆和季霜竹的火速修缮,总之最后他们终于能看到扳指里的样子了。此时贺元隐完全是被心魔控制的状态,目光呆滞看着前方。 那里有一个登仙台,踏上那里就可以成仙,而在登仙台前还有一株巨大的合欢花树,轻盈的花朵缓缓落下,花树下有一个女子伸手去接那些花朵,衣袂翩跹的样子,仿佛九天神女。 “师尊……” 听到这声呼唤,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季霜竹,却是她在穆清峰时的样子,浅绿色的眼眸春水一样,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小竹子?泽漆心里一惊,他现在有点怀疑季霜竹和他家小竹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了。 “选吧,选吧……” “成仙的话就杀了她……” “不成仙的话,就留下来,季霜竹就会好好活着……” “选吧,选吧……” 贺元隐慢慢移动脚步向前走去,眼中满是季霜竹的身影。 在走过去的时候,看着季霜竹的笑容,贺元隐浆糊一样的脑子里缓慢地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我……为何要成仙? 守护 他为什么要成仙? 上一世他也曾怀着这样的想法,怀着修仙界所有人的想法,成仙。 他也曾勤恳修炼,也曾努力寻找突破,也曾想过做一个可以济世救民的人 但事与愿违,他没能成仙,他的修仙之路甚至可以说刚刚步入正途就被扼杀了,连带着害死了季霜竹。 “所以就别成仙了,留在人间吧……” 飘渺的声音仿佛自天上传来,贺元隐也慢悠悠走到了季霜竹身边,他抬起手,轻轻拂去她肩头的落花。 “师尊,我……” “哎呀,磨磨唧唧在干什么啊?快选啊,坚持成仙这幻境就结束了,贺元隐你到底在干什么?” 扳指外,看着贺元隐和季霜竹的幻像你侬我侬的样子,泽漆急得简直都冒火,恨不得现在冲进去替贺元隐做了选择。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啊。”泽漆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贺元隐以杀证道的时候,自己这话无疑是在鼓动贺元隐杀了季霜竹的幻像,“就只是个幻像你懂的吧?就你不要认真啊……” 越描越黑,不描了。 “我怎么能进去?” 季霜竹却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只是该如何进入扳指把贺元隐唤醒。 “来,我教你。” 泽漆也不管什么心魔不心魔了,毕竟这玩意从出现声音的那一刻起就不对劲了,眼下就更不对劲了。让季霜竹进去顶多也就是贺元隐渡劫失败,道心不能稳固失去突破的机会,但突破机会还有的是不差这一个。但如果放任贺元隐沉迷在这个奇怪的幻境里,那最后就不知道会损失什么。 “师尊,我不成仙的话,你会抛弃我吗?” 季霜竹刚进入幻境,就听到贺元隐这样问她,刚刚想的那些叫醒贺元隐的话全忘了,一时间只是呆呆地盯着贺元隐。 “您收我做徒弟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普通人,您收我做徒弟却是要让我成仙。” “我与您在一起那么久,您一直想让我成仙,却总说不出原因,我有时甚至觉得您是走火入魔了。” “我也知道您在我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所以,如果我没有成仙,或者我不想成仙了,您会抛弃我?” 抛弃他?是再也不见的意思吗? 想到记忆里所有有关贺元隐的记忆都会消失,想到再也不会见到贺元隐,季霜竹心里突然一痛,而后伸手拉住了贺元隐的衣袖。 “我不会,不会抛弃你。” 脑海里的声音从没告诉她贺元隐若是不想成仙该怎么办,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抛弃贺元隐,这是她的答案。 “又是你,又是你坏我的事。” 听到季霜竹的声音,那个飘渺的女声一瞬间变得气急败坏,周身平和宁静的画面纷纷破碎,又变回了原本炼狱的模样,那些原本死了的妖兽又活了过来,朝着他们这边聚拢。 经过几日的的战斗,贺元隐早已熟练,立刻摆出战斗的架势挡在季霜竹面前。 “退后。” 季霜竹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叫他闪到一边去。只见季霜竹召出十三,双手拈诀,对付这些妖兽不过一瞬间的事。 哈,自己总是忘记季霜竹要比他强很多这件事。 “其实,我很厉害的。”季霜竹收起十三,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倒有些拘谨的样子。 “让你成仙这件事……我说不清,不过你不必担心连累我,我很厉害,能够保护自己。” “而且我与你定下影咒,我受伤你也会给我担着,你若是成仙,嗯……” “师尊。” “嗯?” “感觉这些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呢。” “可这就是我说的。” 好吧,他的师尊也会有变聪明的时候嘛。 我为何想要成仙?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答案才能离开这里的话,那他的答案就是就是季霜竹。 他不是什么伟人,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宏愿,也没有什么称霸天下的野心。如果成仙是季霜竹无法言说的执念,那他愿意为季霜竹实现这个愿望,他希望成仙之后能守护季霜竹,能够成为季霜竹坚不可摧的盾,像今时今日季霜竹护佑他一样守护她。 这就是他的答案。 原本还在沉思该如何让贺元隐坚定道心的季霜竹突然觉得面前一暗,原来是站在她面前的贺元隐昏过去了,此时正向她倒下。她召来十三和十七扶住贺元隐,下一瞬他们就已经离开扳指的世界了。 “真是误打误撞,这下他道心已固,也算是同道殊途了。” “你不是说他要以杀证道吗?他没做啊。” “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和他以前都不同的路。” 他认识贺元隐的时候他就是上界有名的杀神,即便这杀□□号是为了守护上界,是为了镇压魔族才弄出来的,可是上界依旧人人怕他怕得要死,他亦是一直独来独往,毫不在意。 直到小竹子的出现,才让这个冷冰冰的没有人味的家伙有了点人气。 现在历劫一趟,更是直接连原本的道都给改了,若是叫上界那些家伙知道杀神选了一条守护之道,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你是受了那幻境的影响吗?怎么一直是幻境里的样子?” 泽漆一直看着季霜竹安置晕过去的贺元隐,等她闲下来才注意到季霜竹的眼睛还是浅绿色的。想来是受了幻境的影响,提醒她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心魔之类的东西附在她身上,小心影响她自己。 “你说眼睛?”季霜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是他说浅绿色的眼睛在人间看起来太奇怪,所以才让我把眼睛变成黑色。” 说罢,季霜竹还向一旁的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这副样子真的有那么奇怪? “你本来就是这样子?!” 泽漆有些不相信似的飘到季霜竹面前,紧皱着眉头看着她,这人怎么会和小竹子生的一模一样?小竹子是那片竹林凝聚出的灵,不会有前世来生,更不会像上界其他人那样在人间有自己的“影子”,按理说这世上应当只有一个小竹子是那般模样,怎么人间还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是吧……” 泽漆一直追问她,弄得季霜竹都有些不确定,她是长这个样子没错吧? “算了算了,问你你也什么都不知道,等贺元隐醒了我问他去。” “随你。” 季霜竹不明白,她长什么样子对泽漆来说很重要吗?为什么泽漆总是对于自己的长相这么在意? “你在做什么?布阵?” “嗯,贺元隐要渡劫了。” 看着季霜竹熟练的样子,泽漆想着大概也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说起来贺元隐这渡劫来的还真快,人家道心立下之后好歹还过一段时间呢,他这可真是无缝衔接。 只是真的很在意……看着季霜竹的样子,泽漆又开始胡思乱想。不会是他家小竹子偷偷跑下凡间来帮贺元隐渡劫了吧,毕竟自己这神识还是在贺元隐刚去人间时分出来的,后来发什了什么他是没办法知道的。 可那也不对吧?小竹子只是个灵,先不说怎么经受住轮回台的锤炼,光是这一身修为就不可能,灵只有进入轮回投身为人才能具备修炼能力,小竹子想从上界来到凡间,根本不可能大张旗鼓走地府那个轮回,只能是通过上界那个堪比刑场的轮回台。 越想越乱,自己怎么可能同意让小竹子来人间?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就是天地间出了bug,有了季霜竹这个人? 算了,总归贺元隐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日后出了什么问题再说吧,越想越麻烦,他还是研究研究那扳指去吧,看看拿扳指怎么会突然出现奇怪的东西。 仙授门。 宁蕖睁开眼看了看自己手中化成齑粉的灵石,挑了挑眉,而后拍了拍手抖尽手上的粉末。 真讨厌,那个季霜竹又坏她的事,竟然误打误撞地帮贺元隐稳固了道心,看样子她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掉季霜竹这个麻烦。 她取出一个卷轴打开,那上面画着一朵很奇怪的五瓣花朵,此时那花朵已有两瓣变成了黑色。 看样子镜影还是有些用的,季霜竹他们想出的那个蠢办法居然也想阻拦她?只要有人心的地方就会有贪念,就一个清心咒能涤尽人心中的贪念?太好笑了。 算了,反正她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季霜竹了,现在她得去看看她的好师尊。 收拾好那些东西,宁蕖便从自己的洞府离开去找韩霜离,在路上,她遇见了李霜华。 “霜华师叔好呀,师叔有没有看见我师尊在哪里?” “……” “哦,那好吧,我自己再去找找,师叔再见。” 见李霜华不理她,宁蕖也依旧满脸笑容,一派天真活泼的样子。看着宁蕖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李霜华皱起眉头,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一个月前,韩霜离突然宣布,他要娶宁蕖做妻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觉得韩霜离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他和宁蕖可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现在要娶宁蕖为妻,这是违背人伦的。可韩霜离却不在乎,说修仙之人寿命本就漫长,早已远离红尘,又何必在意世人看法。 但他和百里霜兰他们还是觉得奇怪,他们这些师兄妹谁不知道李霜华对季霜竹那个小傻子情根深种,季霜竹离开不过半年,韩霜离就要成亲还是和自己的徒弟成亲,而此前却一点迹象都没有。 不是韩霜离走火入魔了就是那个宁蕖有问题。 金丹 贺元隐虽说渡劫没受什么伤,甚至可以说根本不知道有渡劫这回事,但还是昏迷了两日才醒来。醒来时就看到季霜竹坐在床边,那条小蛇盘在她怀里睡觉。 季霜竹真的很容易收到这些小动物的欢心,都喜欢围在季霜竹身边。 “昏迷了两天,感觉如何啊?” 泽漆从外面慢悠悠飘了进来,斜倚在门框上。 “还好……我这是……” 他醒来后就感受到体内灵力的变化,自己似乎已经是金丹期了?但是他之前根本就没有认真修炼多长时间。 “金丹后期……啧啧,你这气运可真是好啊。” 泽漆本以为贺元隐渡个劫,撑死也就是金丹中期的地步,谁知道一跃就是金丹后期,鬼知道季霜竹之前到底给他塞了多少灵气。而季霜竹给贺元隐塞了这么多修为自己的境界还一点没掉,也着实是个狠人。 金丹后期?那岂不是自己刚突破就要开始寻找下一次突破的机会了?自己这修仙路一路高歌猛进真的没有问题吗?这不对劲吧? 似乎是看出来贺元隐在想什么,季霜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认真地说道: “所以说你该修仙,你有天赋的。” “……” “哼。” 泽漆回身翻了个白眼,这小木头是白痴吗?再有天赋也不是这么有的,若不是这两日看着季霜竹灌修为给贺元隐的样子,他可真是要相信季霜竹的鬼话了 “行了行了,你这劫也渡完了,道心也稳定了,一会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泽漆走了,季霜竹怀里的小蛇也跟着爬出去了,留下他们两个相顾无言。 气氛有点尴尬。 贺元隐还依稀记得自己在那个幻境里经历的一切,虽然知道幻境里那个季霜竹不是真的,但现在面对着季霜竹,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给你的剑。” 季霜竹到是不在乎的样子,把十七拿出来递给贺元隐。 “啊?哦……” 贺元隐有些茫然地接过剑,十七怎么会在她那里?是自己从扳指里出来时十七又掉出来了吗? “你剑上原本那个剑穗坏掉了,我给你做了个新的。” 听季霜竹这么说,贺元隐才发现他剑上的穗子确实换了一个。他从拾遗阁得到十七的时候,十七剑柄上就有一个剑穗,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至于那段时间何清清一直觉得这个剑穗也是什么神器,拿着研究了好久,过了一段时间才不甘心地承认,这就是一个普通剑穗,而且看起来还像是小孩子做出来的,歪歪扭扭的。 “这不会是上一任主人的孩子做出来的吧?怎么还留在剑柄上呢?” 这是何清清的猜测,贺元隐也不在意,而今此时仔细端详一下季霜竹做的这个剑穗,和之前那个也没什么不同,歪歪扭扭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那个线很奇怪,总是捋不直。” 有问题的不是线,是您啊师尊。 听季霜竹说的话,贺元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开心的。这或许是季霜竹亲手做的第一个东西,还是送给他的。 “没关系师尊,这样也很好看,我真的太喜欢它了。” 贺元隐想,他要把这个剑穗焊在十七上,永远都不摘下来。十七的上一个主人拿到剑穗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呢? 看着贺元隐开心的样子,季霜竹也开心,同时在心里暗暗记上一笔。 这个剑穗不是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做的。 自从感觉到自己没有按照声音指示做事之后,季霜竹就开始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些事情。直觉告诉他,只要她一直记下去的话,她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又过了一日,贺元隐他们才准备离开,离开前,泽漆又拿了些东西给他们。 “好歹也是来一次秘境,总是要给你们一些好东西的。”反正本来都是贺元隐的。 桌子上堆着一些瓶瓶罐罐,泽漆就像个卖药的一个个跟他介绍。 “这个是治伤的,下回那木头受伤了给她吃一个很快就就能好,这个是恢复灵力的,你们俩谁吃都行,这个是给她修补灵魂的……” “这个也是药?” 贺元隐拿起那一大盒黑色药丸似的东西,有些犹豫地问了一下。 “啊?那个不是,那是吃的,我看她这两天吃的挺开心的,所以带一些给她。” 这样划愣一顿,这桌上有一大半的东西都是给季霜竹,看样子他们这两日呆在一起情感交流的挺不错的。 “还有这个阵法,外面大概已经失传了。这阵法可以无差别地阻隔意识,哪怕上界也无法破解,上界那些人把这阵法制成玉佩佩戴,倒是很流行。” 阻隔意识? 听到这,贺元隐心中一动,拿着阵法看了半晌。最后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都放进锦囊中,向泽漆道了个谢。 “不用谢我,你赶紧修炼赶紧飞升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 “……” 真是到哪都有人催,飞升在这些上界人眼里就这么容易吗?他们没经过飞升这一步骤吗? 虽然心里不断吐槽,但贺元隐还是稳住了面子功夫,恭恭敬敬向这位据说是自己前世挚友的前辈道了谢,带着季霜竹原路返回了。 离开洞府回到水面的时候贺元隐还疑惑了一下,他记得他们进入秘境的时候还是夏日,怎么一转眼湖面已经结冰了,四周也全都是冰雪积压的样子? “仙,仙子!” 他循声看去,岸边站着一个猎户模样的男人,眼睛直勾勾看着身边的季霜竹。而后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扔下手中的东西跪在地上开始叩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在说什么?” 季霜竹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成了那凡人口中的仙女,有些不解地看着它在岸边跪拜。 “没什么,大概只是认错了人……师尊把他这段记忆抹去吧……” 贺元隐总觉得,如果不抹掉这个人的记忆,那他和季霜竹恐怕就要一直活在他们村子人的嘴里,然后被编成什么离奇古怪的故事。 季霜竹点了点头,走到那人身边在他头上点了一下,一些金色的光芒从那人身体里飞出,像是在皇宫里季霜竹对李若明做的那样。随后那人变得神色恍惚起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季霜竹和贺元隐已经离开了,湖面上破开的窟窿也恢复了原样。 “我们在秘境里呆了很久吗?看外面的样子似乎是咱们在里面呆了半年,可我只觉的不过过了几日而已。” 季霜竹也不太懂这些,她对时间这种东西向来没什么概念,;你叫她呆一个月也是这样,呆一年还是这样,无所谓的。 他们回到了当初那个客栈,客栈老板见了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大概是因为季霜竹的样貌太过惹眼,他们一进客店,那客栈老板立刻迎了上来,问他们是又来这里办事吗? “咱们之前走得时候好像没给钱,这老板不介意的吗?”贺元隐小声问道。 “我给了的。” 哇,季霜竹居然还知道给钱,和当初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相比,真是有了长远的进步。 其实季霜竹也不知道她给的东西算不算钱,也根本没记住贺元隐当初教过她的金钱的概念。毕竟都是贺元隐管这些,她只是见贺元隐每次都会拿那些亮晶晶的东西给对方,于是便以为都差不多。因此在离开的时候,她留了一颗鲛珠,那鲛珠的价格把整个客栈买下来都够了。 当然,贺元隐是不会知道了,他只当季霜竹终于学会了这一人间规则。 进了客房,贺元隐就拿出泽漆给他的阵法研究起来。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阵法,在那里的时候就一直在看。” 季霜竹看着阵法,手指也在自己掌心滑动,描摹阵法的样子。 “泽漆说这个阵法能够阻隔人的意识,我想镜影是在感受到人心的执念之后才会选择宿主。如果它不能探查到人的意识,那镜影或许就能失去作用。” “这样的话,只要在自己身上设下禁制就好,不需要这个阵法。” “可是镜影也会把主意打在凡人身上,设禁制的话也有可能被打破,这个阵法既能给凡人使用,又能无视等级差别,比单纯的禁制更好用。研究一下,按照泽漆的说法制成玉佩,这样就可以保护更多的人。” “还有可以把这个阵法教给各地的仙门,这样受他们庇护的凡人也能安全一些……” 季霜竹趴在桌子上看着贺元隐描摹阵法,他的身影逐渐与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那 个人也是在自己对面写着什么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季霜竹抬起手,用手指描摹贺元隐的轮廓。 “师尊,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季霜竹放下自己的手指,想了想说她去找百里霜兰,把这件事告诉她。 等季霜竹回来的时候,她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告诉贺元隐,宁蕖要和韩霜离结为道侣了。 听到这个消息,贺元隐手中的笔重重落在纸上,毁了他差一点就描好的阵法上。 祈神 韩霜离和宁蕖?他们不是师徒吗?师徒结为道侣? 一瞬间,贺元隐脑海里闪过了两世以来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根本就没有什么相爱的迹象啊,唯一有的一点就是上一世他们商量一起挖自己内丹。可是就算他们对自己图谋不轨也不用上演这样一出戏吧?这是什么?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贺元隐不懂,但大为震撼。 “那……我们要不要送些什么表示祝福?” 震撼过后,贺元隐又想到了这个,他们这个礼到底要不要送?怎么看都很奇怪啊? “嗯,师姐也说让我送个东西给他,那我们送什么?” 最后,他们选了一对玉佩和一些秘境里的丹药送了回去,由百里霜兰转交给韩霜离。 韩霜离和宁蕖这一出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可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世人的眼光。 决定好送什么之后,贺元隐反而内心有些不平静了,不管他怎么静下心来都做不到,只能放下手中的笔盯着灯火发呆。倒是季霜竹对那阵法起了兴趣,拿着笔一点点描着阵法的样子。 她的头发因为前倾的动作,有几缕跑到了前面,挡住了烛火的光亮,也让季霜竹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心中起了这样的想法后,贺元隐就开始在心里嘲笑自己,不知何时,他看着季霜竹所有的举动都会变的很熟悉,仿佛很久之前就看到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想法有些好笑。 他伸手想帮季霜竹把那几缕头发拨到后面去,但季霜竹已经先一步动手了,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又赶上季霜竹抬眼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师尊你一直在描阵法,嗯……” 贺元隐心里一阵慌乱,收回手后又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好在季霜竹不在意这些,依旧低头去描摹阵法。 屋中又安静下来,看着昏黄烛光下描摹阵法的季霜竹,贺元隐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情感慢慢集聚着,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些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情感。 又过了两日,贺元隐终于做出了第一块能用的玉佩,于是便连同玉佩和阵法一同传送给百里霜兰。而他们找百里霜兰之前,百里霜兰就已经找上他们了。 “这是掌门师兄的喜糖……” 百里霜兰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无语,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喜糖?” 没记错的话前天他们才宣布要结成道侣吧?就两天的功夫已经完事了?这也太匆忙了吧? “阿竹,好在你现在不在仙授门,不然也一定回变得和我一样……哦,对了,你本来也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在外面游历的时候要小心,就这样吧,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等一下师叔。” 贺元隐把玉佩和阵法交给了百里霜兰,听贺元隐说完用处之后,百里霜兰才稍稍提起些精神,小心翼翼收起那些东西,说会转交给墨阁,让他们好好研究。 阵法的研究告一段落,他们也要继续游历了。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一些有关镜影的事,但相比之前那两件更好解决,况且也没那么多。更多的委托还是祛除邪祟,或许是因为季霜竹的模样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很多人都坚信季霜竹就是仙女,因此找他们祛除邪祟的人也特别多。也因此,每次贺元隐祛除邪祟回来时,总能看到季霜竹几乎被他们供起来的样子,而季霜竹则会用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也很可爱。 元宵节那日,他们来到一个村子里祛除邪祟,本打算离开时却被老村长拦住了。 “仙君,我们村子里今日有祈神仪式,往年都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进行祈神,今年遇到了二位仙君,不知能否请这位仙君帮我们祈神?”话虽然是对着贺元隐说的,可老村长的目光却落在季霜竹身上。 村长口中的祈神,其实就是在祭祀结束后进行表演,用以取悦神明,希望神明能继续护佑他们。贺元隐问季霜竹要不要再多留一段时间,但她显然还沉浸在刚才差点被供起来的震惊之中,看着贺元隐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跟在贺元隐身边寸步不离,有人来的时候还会稍稍躲到贺元隐身后。 晚上祭祀结束后便是祈神,原本定的节目是舞蹈,但季霜竹不会跳,所以变成了舞剑。 “没关系的师尊,你只要上去演示一遍仙授门的剑法就好。” “演示一套剑法就可以?” “对,不要用灵力,只是单纯展示一下就好。” 季霜竹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这个要求蛮奇怪的,但还是上台去了。 台子周围以及高处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季霜竹原本梅红色的衣裳现在倒是变成了大红色。她穿的衣服没有村民们那般厚重,舞剑时一派轻盈灵动的样子,空中落下的雪花在她衣角剑尖翻飞。她脸上神色淡然,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干净澄澈,仿佛真的是天上的神女。这样的季霜竹贺元隐从未见过,看着台上红色的身影,贺元隐的心跳逐渐加快,心中似乎有什么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村民们在台下跪拜,祈求神明明年也能继续护佑他们,只有贺元隐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台上舞剑的季霜竹,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如果是神女的话,是不是总有一天会离开人间,去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去呢? 如果自己能够成仙,能够飞升上界,是不是就能一直陪在季霜竹身边了? 贺元隐抬起手,似乎是想要隔着人群抓住季霜竹的衣角,但也只是抓住了一片虚影而已。 舞剑结束,季霜竹收起十三,看了看跪在地上静默祈福的村民,又隔着人群看向了贺元隐,那一眼里含着一些困惑不解,让贺元隐觉得小仙女从上界坠落,又一次回到了人间回到了凡间。 “回来吧师尊。” 贺元隐用传音的方式告诉季霜竹,台上的季霜竹身形一动,下一瞬已经出现在贺元隐身边。 “他们在做什么?” “是在祈求明年的护佑,师尊我们走吧。” 这一晚季霜竹红色的身影有魔力一般,时常出现在贺元隐的梦中,梦里季霜竹一身红衣仿佛要随着天边的云霞一同离去,离去前季霜竹回头看了贺元隐一眼,惊鸿一瞥。她伸手似乎是想要拉着贺元隐,但在贺元隐伸手时梦境就结束了。 不管贺元隐睡前念多少遍清心咒,都无法阻止季霜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梦里,除了那个红衣的季霜竹,还有之前梦里的季霜竹,总之贺元隐最后已经发展到无法面对季霜竹,杜绝了所有与季霜竹的肢体接触,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季霜竹身后。 季霜竹虽然粗神经也感觉到了贺元隐的奇怪之处,有时走在前面会突然回过头看贺元隐,贺元隐就会像受惊的鸟儿那样迅速将目光移开,不是低头看地就是摸旁边的树,总之不会与她对视。 奇怪。 又一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季霜竹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贺元隐。真的很奇怪,可是贺元隐又不告诉她为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终于,在贺元隐又一次躲开了季霜竹之后,她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又一次没有按照声音的指示做事。 “我没有,我这不是每日都与您在一起吗?” 贺元隐颇有些心虚地夹了块点心放在季霜竹面前,似乎是希望季霜竹看到这块点心就能放过这件事一样。 “那你为何不看我,每次我看你你都要故意躲开。” “没有吧……” “那你现在抬头看我。” 贺元隐只能慢慢抬头看着季霜竹,只是看着季霜竹的眼睛,他心里那些奇怪的情感又会像潮水一样不安分地涌动起来,他怕自己会有什么失礼的表现,赶忙低下头看桌子上的点心。 “……” 看着自己面前多出来的点心,季霜竹突然觉得心里堵的慌,看着点心也没有想吃的意思了,只是把点心推回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贺元隐说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尽办法躲着对方,那现在贺元隐这样做,是不是代表贺元隐不喜欢自己了?想到这个可能,季霜竹心里便有些难过。 “我,我不是,我喜……不对,是敬爱,对……” 贺元隐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了起来,以前明明很自然就能说出的“喜欢你”,现在却变得越来越难说出口,他不得不找另一个词来替换掉“喜欢”。 但季霜竹不明白什么叫敬爱,她只是想要从贺元隐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见贺元隐总是躲躲闪闪不肯说出这个词,她便觉得贺元隐就是不喜欢她了。 虽然那个声音没有告诉她一定要贺元隐喜欢她,可是她是希望贺元隐喜欢她的,这种想法在山上时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下山之后便越来越强烈。 “你就是不喜欢我。” “没有,我……” 贺元隐抬头想要解释,却看到季霜竹在哭。 季霜竹在哭?他只在梦里见过季霜竹哭的样子,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季霜竹哭。 季霜竹似乎不知道自己哭了,眼泪一点一滴从脸上流下来她也不去擦,就一直看着贺元隐。 好吧好吧,季霜竹赢了。 贺元隐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季霜竹脸上的泪水。 “师尊,我是喜欢你的,我是最喜欢你的,你以前不是说过我是爱你的吗?” 喜欢与爱,真的是很神奇的两个词,当你不在意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像是空气一样。可当你开始关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像你心上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他们的存在与特殊。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这两个词是很容易就能说出来的不要太放在心上贺元隐。 闹鬼的青楼 季霜竹得到那个答案之后,终于收起了自己的眼泪,没过一会就又低着头描摹阵法了。贺元隐还要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几个字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家说“喜欢”的时候多少都会带点情绪的不是?所以自己是正常的,没什么了不起的贺元隐。 这样在心里安慰一番之后,贺元隐才觉得心里那些奇怪的情感略微平息了一下,可以平常心了。 只是他为何会对季霜竹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追根溯源,似乎就是从那个桃色梦境开始的,自那之后,修炼时那个与季霜竹一样的人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梦境里季霜竹的身影也出现的愈加频繁,自己平日里也更加频繁地将目光倾注到季霜竹身上,季霜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更加清晰地印刻在自己心中。 也不对,似乎在穆清峰朝夕相对的时候自己就一直在看着季霜竹的身影,见得最多的就是她坐在合欢树上发呆的样子,似乎还是从那时起,季霜竹的背影就深深印刻在他心里。 按理说自己陪在季霜竹身边算来也有五年了,对于季霜竹的存在也应当习以为常了,为何反而觉得是初次相见呢? 季霜竹一言不发走在他前面,衣服上的暗纹随着她的动作在光下时隐时现,像是贺元隐此时复杂的心事。 师尊,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如此走了一个月,他们才来到一个叫林安城的地方。一路走来,都不用贺元隐他们自己去打听或者立牌子招揽,就有一件怪事进了他们的耳朵。 林安城有一个闹鬼的青楼,一个月内已经连着死了三个了,死的时候人都成了干尸,像是被人吸干了精气死了。于是人人都传那个□□华光是狐妖,官府派人把她抓了起来,请道士镇压了华光,还在那楼里进行驱魔。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每到晚上,那楼里所有的灯烛都会熄灭,一团黑雾就在楼内盘旋,还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弄得再无人敢去那青楼,连带着那一整条街都无人光顾。那街上的青楼合资请了个散修去解决,却还是老样子,那黑雾似乎打定主意不挪窝,整晚整晚地盘旋着。不过一个月,原本最繁华的一条花街,现在已经变成了“鬼街”。 经过李若明那件事,贺元隐对于散修道士一类原本没有偏见现在也生出偏见了,觉得不管处理成什么样子都不足为怪。 只是有鬼雾盘旋,和镜影没有关系,想来应该是好处理的。这林安城看起来倒是很繁华热闹,不如处理完这件事之后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就当是给自己放假好了。毕竟之前不管是处理墨飞鸟还是李若明的事情的时候,都会因为心情原因赶紧离开那个地方,后面过的也都是些荒僻的村子,好容易有了一个任务简单还热闹的地方,当然要好好逛一逛。 因此在客店的时候,和店小二打听完具体细节之后,贺元隐还问了许多林安城可供游玩的地方。 “师尊,等解决完这里的事情之后,我们在这里停一段时间好不好?你下山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玩过,我带你去玩吧?” 季霜竹点了点头,默默不语和盘子里的点心作斗争。吃完东西后便由贺元隐带着她去那闹鬼的青楼。 季霜竹看着眼前的贺元隐,想起了之前贺元隐说喜欢她的时候,明明以前她都会心里感到不舒服,可是上次说的时候却没有,可见上次贺元隐是在敷衍她说了谎。 贺元隐说的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恶意的呢?贺元隐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了?如果贺元隐不喜欢她…… 季霜竹的脚步瞬间停住了,看着眼前越走越远的贺元隐。以前只要自己停下脚步贺元隐就会发现,可是现在贺元隐离自己这么远都没发现。 “……” 季霜竹看着贺元隐越走越远的背影,最后还是快步走了上去跟在他身后。 而贺元隐没发现季霜竹落下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息萦绕在这里,离那花街越近,这种奇怪的气息就愈加浓烈。看来这件事也不是他想得那么容易解决。 等到了花街口,那里已经被各种红绳、符咒和阵法挡了个严严实实,白日里看起来也鬼气森森的。 “你们两个是谁啊?不要再往里走了,里面闹着鬼呢,小心丢了性命。” 他们刚走近,就有一个老头恶狠狠地过来要赶他们走。贺元隐上前自报家门表示想进去看看,但那老头依旧不领情,只说他是按照仙师的指示在这看管,才不管贺元隐他们是怎么回事。 “……” 好吧,也不知道是之前谁,还搞起垄断来了。既然现在进去不行,那就晚上偷偷来,反正那鬼也只在晚上出没。 “师尊,我们先去逛逛吧,晚上再来。” 季霜竹自然是没什么说的,乖乖跟着走了。 只是总觉得最近季霜竹情绪低落,有点像是他刚去穆清峰时见到的季霜竹。他很想表示一下关心,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往日很容易就可以说出来的话现在却觉得有些尴尬。 两个人就保持着沉默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湖边,湖边还停靠着几条供人租赁的小船,湖上飘着几只画舫。 说起来那店小二也说过游湖景色不错,可以试一试。和季霜竹说好之后,贺元隐便去租了条小船,带着季霜竹游湖去了。 只是季霜竹不是盯着湖面发呆,就是盯着岸边的树木天上的浮云发呆,呆愣愣的样子和在穆清峰上时一般无二。 “师尊,我来教你下棋好不好?您不要发呆了,陪我玩一会吧。” 贺元隐很担心,他担心季霜竹又会缩回到那个混沌不清的壳子里,又变成以前那个木偶一样的样子。那双冰冷空洞的浅绿色眼眸在他脑海里凝视着他,让他感到很悲伤。 仙授门要求弟子修习君子六艺,贺元隐虽然不是棋艺精湛,但引导季霜竹入门还是能做到的。季霜竹似乎也生出了兴趣,终于把目光收回来,脸上也不再是一片漠然。 贺元隐按照记忆摆了个棋局,讲到一半突然有一朵芍药花砸过来弄乱了棋局。 芍药?初春哪来的芍药?贺元隐自棋盘上拿起芍药,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堆纱的芍药花,似乎是用来插在发髻上的。 “芍药,你怎么也学着华光给人扔花啊?” “就是就是,学了又扔不准,毁了人家小郎君的一盘棋呢。” “人家旁边还坐着一个天仙似的小娘子呢,你也不怕人家生气。” 一句句调笑从旁边的画舫上传来,贺元隐循声看去,画舫上站着几个歌女,此时正看着他们笑呢。那个被唤作芍药的歌女被挤兑了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贺元隐。 “对不起呀小郎君,我毁了你的棋局,不如我到你船上给你唱一曲,就当是我赔礼道歉了。” 芍药话音刚落,旁边的歌女又笑了起来,还一边一迭声招呼着放下踏板,一边推着芍药去那船上。 “她们在笑什么?” 季霜竹却是不懂这些声色场里的事情,只是瞧着那些歌女笑的花枝乱颤,却不明白他们为何发笑。 “没什么师尊,只是他们的发簪落下来了,我还给他们就是了。” 说罢,贺元隐便将那芍药簪子抛了回去,芍药也倚着栏杆探身接住了。 “小郎君,光游湖不听曲多无趣啊,上来吧,我唱曲给你听啊。” 那芍药似乎还是不死心的样子,依旧调笑着想要让贺元隐到画舫上来。 “不必了,只是刚才听你们说到华光,你们认得她吗?” “嗨,华光呀,我们当然认得她……” “我们自然是认得。”芍药伸手拦住身边女伴,不叫她继续说下去。“这几日我们可是没少向别人讲华光的事情。只是我们只给客人讲,小郎君若是想听华光的故事,那就要先来听我唱曲。” 说罢,那些歌女又都笑了起来,对着芍药拍拍打打的。 “为何打听事情还要先听曲?这是什么规矩吗?” 季霜竹问这话时声音提高了一些,那些歌女在画舫上也听得清。 “小娘子,这当然是规矩啦,是我们画舫的规矩,而且只对男子才有的规矩。” “那我问你你现在就能告诉我吗?” 那些歌女只当季霜竹是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大小姐,一下子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咦,那可不行啊,对郎君有对郎君的规矩,对小娘子有小娘子的规矩,您若是想要听故事啊,也得先过了我们的规矩。” “对对,郎君们要听我们唱曲,小娘子就要跟我们学着唱个曲,我们觉得可以了才能同意。” 或许是季霜竹疑惑的样子取悦了他们,他们更加变着法的想要逗弄季霜竹。还没等他们的话说完,画舫里就有人叫她们回去干活了。 “小郎君,记得晚上来捧我的场啊。” 离去之前,芍药还不忘初心地给他抛了个媚眼。而季霜竹依旧在思考刚才的问题。 “那为何以前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师尊,他们在逗你玩呢,咱们晚上再来就是了。” 贺元隐俯身拾起散落的棋子,收起被打乱的棋盘。 “逗我?那他们就是在说谎?为何?” 看着季霜竹疑惑的样子,贺元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不想解释何为逗弄何为说谎了。 “因为师尊你很可爱。” 可爱?那贺元隐之前对她说谎也是因为觉得她可爱吗?为何觉得人可爱就要说谎? 我喜欢…… 当晚,贺元隐与季霜竹就潜入了闹鬼的青楼里。 灰尘掩埋了往日的辉煌,他们行走在楼里都会带起一片灰尘。楼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来还没到它活动的时间啊。 “这里有魔族的气息,和镜影不一样的感觉。” 魔族?难道散播镜影的魔族还停留在这里? 贺元隐立刻紧张起来,召出十七守在季霜竹身边。季霜竹却神色平静,半晌过后,一到青色的影子从贺元隐面前飞快闪过,钉在了二楼的柱子上,而剑尖则钉着一团黑雾。 那黑雾虽然被钉住了却没什么反应,依旧发出单调而有规律的“哗哗”声。 为什么要一直发出这种声音?难不成它是个水鬼? 贺元隐走到二楼在它旁边研究起来,它看起来确实是鬼的样子,但身上却又带着一些魔族的气息,这种结合倒是挺奇怪的。 贺元隐拿出收妖的瓶子准备将鬼收进去,但这是他却看到那翻腾的黑雾里闪过一块莹白的东西,下一秒,季霜竹已经伸手从黑雾里把那块东西捞出来了。 “……” “对不起,下意识就伸手了……” 季霜竹收回手之后才想起贺元隐之前的对她说了好多次的话,但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真的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贺元隐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什么都不说,直接拿出祛除魔气的药水给她擦手了。 季霜竹从黑雾里捞出来的是一块镜影,可是魔族能从一个要修为没修为,要气运没气运的鬼身上攫取到什么呢? 镜影被取出来,黑雾也随之散去,十三的剑尖下却还钉着一个人,应该就是这个鬼的真实面目。 先收起来,日后再研究,接下来就是要找白日那些歌姬打听华光的事情,看看为何这个鬼要一直缠着华光,只是…… 岸边画舫众多,到底哪个才是芍药所在的画舫? “呦,小郎君居然真的来啦?还带着这位小娘子呐。” 正当贺元隐犹豫的时候,画舫上的歌女有眼尖的一眼就瞧见了他们,吩咐船夫放下踏板让他们上来。 “小郎君来的可真是早,我们还没开工呢,就这样迫不及待呀。” “我看呀,人家就算迫不及待也是来见芍药的,咱们在这多碍眼呀?小娘子,我们带你去玩好不好?” 歌女们离去时还想要带走季霜竹,贺元隐下意识就拉住了季霜竹的手腕,歌女们瞧见了又是一阵轻笑。 “小郎君不放心啊?我们只带她去你能看到的地方,万不会叫小娘子受伤,郎君放心吧,不然见了小娘子只怕芍药就不肯与你说了。” 季霜竹也附和说没关系,叫贺元隐去和芍药文华光的事情。贺元隐犹豫了一下松开了季霜竹的手腕,歌女们就笑着簇拥着季霜竹离开了。 进了画舫二层的屋子里,芍药已经装扮好了,似乎正等着贺元隐。 “小郎君,你与华光是什么关系呀,这么关心她?” “没什么关系,只是来了这里之后就一直听说她的事情,有些好奇罢了。”贺元隐说话时眼睛一直向外看,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歌女们正围着季霜竹逗弄她,有一两个人还抬头看向他。 芍药掩嘴轻笑了一声。 “好吧,小郎君既然不愿说,那我也不多问,现在就请小郎君听我唱曲吧。” 贺元隐耳中听着芍药的曲子,目光却一直落在窗外季霜竹的身上。那些歌女们不知又有了什么主意,拿了软垫来叫季霜竹坐在地上,她们团团围着不知在做什么。 “真是无趣,小郎君你可真是根木头,我这曲子竟一点都不能吸引你吗?” 芍药弹了一半突然放下手中的琵琶,有些嗔怪似的横了贺元隐一眼。 “抱歉,我是个粗人,对这些不太懂。” “粗人?我看小郎君只是单纯对我不感兴趣吧,真是扫兴。算啦,看在你生的好看的份上,原谅你了。” “那我跟你说华光的事情吧。” 据芍药所说,华光是罪臣之女,家族覆灭之后沦落青楼。因为来的时候年纪小,鸨母觉得卖不出价格,所以先是当了两年清倌,最近才准备让她去接客。前两个死了的客人都是常去听她弹琴的,第三个则是买下了华光的初夜。 “其实那两个只是来听华光弹琴的倒不是死在楼里,都是办事的时候不小心死了的。死了第三个人之后大家才把这几件事联系起来的。” 芍药说华光虽然在楼里呆了两年,但心里还是抵触的,初夜被拍卖的时候华光一直躲在屋里哭,那客人进去的时候她还听到华光的哭叫声。只是没过一会华光就满身是血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了,说是那恩客死了。 说到此处,芍药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你不知道,那人死的可恶心了,本来就是个肥的流油的,还偏偏被那鬼给剖成两半,咦,不说了,说完晚上是要做噩梦的。” 后来华光就被扭送到了官府,不知是被人欺辱还是见了杀人场面,华光当时就有些疯疯癫癫了,她们姐妹们也凑了几个钱着人去牢里看了,回来的人都说华光就窝在角落里嘴里念念有词,看样子是真的疯了。 “后来楼里呆不下去了,我们就来了这画舫上。后来听说华光似乎是被放出来了,但去了哪里我么办就不清楚了。她一个疯子,只怕不是成了乞丐就是死在哪里了,倒是可惜了,那样能写会画的一个人,又抚得一手好琴,日后是听不到了。” “罪臣之女……那她可说过她的过往?” “过往?怎么可能啊,她原本是大小姐,一朝跌落泥潭卖笑为生,怎么肯对人说起她的过往?” “不过她虽不说,却也不难猜。” 芍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她来的那段时间,正赶上朝堂上有大动荡。往日有达官贵人来时说起,我们也能知道一点。似乎是说有什么大人物在报仇。” “报仇?” “嗯,我也是听妈妈说的,她说十几年前先帝去世之前,曾经对朝堂进行过一番清洗,许多有功的大臣世家都被清理了,就为了给现在的皇帝铺路。” “这次朝堂上的清洗似乎也和十几年前那次有关,有人说这个人是当年某个功臣或世家里侥幸逃脱的后代,而今羽翼丰满,所以就开始报仇了。林安虽不是京城,也受了波及。” “是了,听说十几年前有个权臣的祖宅就在林安,他一倒台,那祖宅也就跟着完了。” “……” 贺元隐看着窗外开始沉思,这样看华光的身份确实是有点复杂的,可是这些身份背景里哪个吸引了那个鬼魂呢?刚刚看那鬼魂的样子倒也像个世家公子,难不成是华光的哥哥或者未婚夫? “小郎君。” 芍药的声音让他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她一脸促狭地问道: “小郎君,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小娘子啊?” 芍药这句轻飘飘的话像是炸雷一样让贺元隐浑身发麻,他“腾”一下坐了起来,满脸通红立刻否认。 “呦,脸都红的像个猴屁股了还不肯承认呐,你既没有这般心思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我,我只是一时惊讶,更何况人,人在说这些都会有些反应的……” 贺元隐一席话说的语无伦次,惹得芍药笑个不住。 “别骗人啦小郎君,我做歌女这么久了,日日与人说些爱呀喜欢呀什么的,却从不像你这般反应。人人都说我们无情,但我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没有情呢?” “小郎君,心是骗不了人的,只有真的心动了才会在说这些的时候有反应啊。你若不信,不如试着对我说一句喜欢看看。” 芍药身子前倾,身上的脂粉味飘到了贺元隐面前。 “……” “我喜欢你。” 真的,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在芍药促狭的目光中,贺元隐将手放在心口上,以前和季霜竹说这话时所有的心动与反应全都没有,平淡的就像是贺元隐刚刚只是问了芍药现在什么时候了。 “是吧,我不骗人的。” “而且或许小郎君你没有意识到吧,从我白日见到你,直到现在,你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小娘子身上,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一直都在。” “你喜欢她喜欢的这样明显,为何不肯承认呢?” 我喜欢季霜竹,我喜欢季霜竹? 像是为了验证芍药说的话,贺元隐又一次看向窗外的季霜竹。 歌女们解开季霜竹简单束起的长发,为她梳起人间正流行的发髻,又从自己头上拿下钗环放在她头上。原本正在发呆的季霜竹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了,也抬头向窗口看去,正好与贺元隐四目相对。 看到那样的季霜竹,贺元隐有些明白书里描写的神仙妃子该是何种模样,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因为季霜竹的目光快速跳动起来。 “小郎君,如何呀?是不是差点没认出来?” “怪不得小郎君看不上我们,有这样一个仙女似的小娘子,哪里还会看我们一眼呢?” 歌女的调笑,季霜竹的目光,让他的心乱的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最后有些狼狈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多谢芍药姑娘,这些钱留给你们,算是我的谢礼。” 说罢,贺元隐便起身匆匆离去,而芍药含笑的话语还从身后传来。 “小郎君日后若是成了喜事,可别忘了来给我们送些喜糖。” 我喜欢季霜竹?我喜欢自己的师尊?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 贺元隐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是芍药的话,一会是季霜竹回眸的样子。 贺元隐此时心乱如麻,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装着鬼魂的锦囊此时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锦囊出来。 礼物 贺元隐因为思绪纷乱暂时站在楼梯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腰间锦囊的动静。 “你在看什么?” 楼下,满头珠翠的季霜竹正抬头仰望着他,锦囊里的东西在感知到季霜竹的存在之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我们走吧……” 不过在走之前得先把季霜竹头上这些东西拆下来。贺元隐小心翼翼地将钗环从季霜竹头上摘下来,摘完之后又觉得太空了有些奇怪,于是变了朵花出来簪在发间,这样就好看了。 “小郎君,有空再来玩啊。”身后依稀还传来歌女们的声音,伴着浅吟低唱的曲声将他们从画舫上送走了。 “有问到什么吗?” “算是吧,明天我再去几个地方看看,或许能弄明白。” “哦。” 说完二人又陷入了沉默,贺元隐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季霜竹身后,季霜竹虽然回头看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依旧慢慢走着。 我喜欢季霜竹? 为什么?因为季霜竹上一世为了救自己丢了性命?为了这一世几年的相伴?为了季霜竹为自己付出的一切? 似乎又不是这样,那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贺元隐看着季霜竹的背影,他下山之后很少看到季霜竹的背影,一直都是他走在季霜竹前面。记忆里季霜竹的背影更多的是在穆清峰的时候,她坐在池塘边发呆,自己从屋子里一眼就能看到她。她坐在合欢树上发呆,自己从修炼中回过神来第一眼见到的也是她……重来一次的人生里,季霜竹似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 重来一次,季霜竹慢慢从神坛上走下来,走到了自己身边。从千灯会漫天灯会下孤独的季霜竹,到山下那个立在众人间红尘之外的季霜竹,再到那个会哭会笑,有了自己的情感,对人间有了好奇的季霜竹,自己见证了季霜竹灵魂的生长。 不知不觉间,他和季霜竹的羁绊似乎越来越深,他们填充彼此的生活,见证彼此的成长。 我喜欢季霜竹吗? 走在前面的季霜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街边楼上的灯火映照她的脸庞,扎起的发髻让她变得更有烟火气,此刻她不是神坛上的小仙女,不是天道宠儿,而是一个初入人世人,她是季霜竹。 一个简单的回眸,瞬间叫贺元隐的心冷静下来,却叫他想起许多许多,是她护在自己身前时的回眸,是她在花树上的回眸,是她在漫天灯火下的回眸,是初见时她在高处的那一抬眼。 或许这就是人间话本子上常说的一眼万年? “我们要往哪里走?” 季霜竹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 “我来带路吧。” 贺元隐笑了笑,走到季霜竹身边带着她走向岔路口。 “师尊。” “嗯?” “我喜欢你。” “……” “我也喜欢你。” 季霜竹先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后脸上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同样回了他一句。 他知道季霜竹说的喜欢和他说的是不一样的,但是他同样觉得欢喜。 自己喜欢季霜竹,喜欢她什么呢?仔细想想似乎什么都喜欢。 他喜欢她的容貌,喜欢她澄澈单纯的内心,喜欢她的强大的样子,喜欢她可爱的样子,喜欢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样子他都很喜欢,他见过季霜竹很多模样,只要和季霜竹在一起,他的心就有了归宿。 虽然季霜竹是他的师尊,他也清楚这是有违人伦的,对于修习无情道的季霜竹来说,喜欢和爱可能就是她修仙路上的拦路虎,是个灾难。但喜欢和爱对于他来说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赐予他一个人的礼物。所以他会守好这份礼物,绝不让人知晓。 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我喜欢你。 回到客栈后,在房间步下防护阵后贺元隐才从锦囊里拿出那个鬼魂。那鬼魂拿出来也不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像傻了一样。 “这鬼生前是傻子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贺元隐还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用搜魂术呢?”季霜竹提议道。 “唔……不太行,这个鬼魂被魔气缠绕时间太长,已经受到损坏了,若用搜魂术的话恐怕会直接散掉。” “哦,那这个呢?”季霜竹拿出了那块从鬼魂身上捞出来的镜影,“以前进入镜影的话,不是都能看到那个人的过往吗?” 这个确实是个办法,只是放在鬼身上的镜影,贺元隐总是觉得有些奇怪。 “试试吧。”季霜竹却没有犹豫,拉着贺元隐的手直接进入了镜影。 —————— 进入镜影之后,他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某个府宅的内院,院中秋千架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旁边是几个捧着托盘的侍女。 “小姐,这是老爷给您的生辰礼物。” 闻言,那小姑娘便从秋千架上下来看了一眼,看后蹙起眉头问道: “爹爹明明答应我将那竹简送我做礼物的,这里面为何没有放着?” 那几个侍女低着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由打头的那个侍女说道: “老爷说那竹简里有不好的东西,所以才没有给您的。小姐您看,这是沈大家的孤本,老爷特意寻来给您的。” 见小姑娘脸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侍女们立刻一个接一个地介绍着托盘里的礼物,只是那些礼物听着不像是送给小姑娘的,倒像是送给什么当世大儒的,不是什么孤本就是什么善本。小姑娘刚开始虽然有些不开心,但听着听着脸上也露出一些喜色来。 “好吧,那你们把这些送到我的书房里去。” 傍晚,那小姑娘的父亲来了院子里。 “爹爹说话不算数,当初明明答应过把竹简给我的。” “对不起呀,可后来爹爹的朋友告诉我那竹简里封印着妖怪,所以才不能给你的,华儿也不想被妖怪吃掉吧?” 说罢,那男人还做出妖怪吃人的样子,惹得那个被唤作华儿的小姑娘笑着躲进他怀里。 “那就原谅爹爹这一次,爹爹日后可要说话算数才好。” 晚上,趁着守夜的人都昏昏欲睡之时,小姑娘从床上偷偷起来,蹑手蹑脚地从屋里跑了出去。 她一直跑到一个似乎是书房的地方,打开一个门缝之后就钻了进去,最终在无数典籍中翻出了一卷竹简。 “爹爹肯定是在骗我,若是有妖怪的话为什么不丢掉呢?我到要看看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小姑娘一边嘟哝着一边展开竹简,借着昏暗的月光看了起来,只是看着看着小姑娘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竹简上面记载的文字她从未看过,歪歪扭扭的,像是蚯蚓沾了墨水扭出来。 “这是什么啊……” 小姑娘满脸疑惑,伸出手指一点点描摹竹简上的符号,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有一个影子正慢慢浮现。 突然,镜影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反而出现了很多死状奇惨的人,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打头的正是芍药形容的那个死在华光床上的恩客。他们向贺元隐和季霜竹走来,镜影里飘荡着尸体的腐臭味以及嘶哑的“喝—喝—”声。 季霜竹向后退了一步,带着贺元隐离开了镜影。 “看样子他不仅仅是杀了三个人,还杀了很多人啊。” 多到那些魂灵的怨气居然侵蚀了带有魔气的镜影。 而且进入镜影似乎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个叫华儿的小姑娘明显不会是这个男鬼,她父亲看起来也不对,除此之外贺元隐记得的就是书房外那棵巨大的银杏树。那么大一棵银杏树可不多见,或许明日去找一找这样的银杏树就能找到镜影里的院子,离弄清这男鬼的身份也更近了一步。 贺元隐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季霜竹正和那鬼大眼瞪小眼,他们一个有意一个无意,互相凝视着对方,看起来倒有点好笑。 过了一会,季霜竹突然说了一句“哗?” 那鬼就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发出了“哗—哗—”的声音,还是刹不住闸的那种一直发出这样的声音。 联系起镜影里那个叫华儿的小姑娘,贺元隐突然想到,或许他不是在模仿什么水声,只是单纯地在叫某个人?想到这,贺元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在找谁?华儿吗?” 听到那个名字,他短暂安静了一下,然后反应比刚才更加激烈,发出的声音也更大了。看样子自己猜对了,或许他缠着华光就是因为她名字里的“华”字,可这样想也不对,世上名字里带华的人不止华光一个,一定是华光身上还有什么吸引了他。 “你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回答贺元隐的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华—华—” 好吧,是他想太多了,他只能听懂“华儿”这个名字。 突然,原本一直呆立在原地的鬼突然向窗户扑过去,却被贺元隐布下的阵法阻拦,即便这样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往上面撞,似乎外面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还没等贺元隐走过去看一眼,他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僵直地站在那里,连声音都没有了。 贺元隐把他收回锦囊里同时向外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看到什么了吗? 废墟 第二日天还没亮,贺元隐就上了屋顶观察,看看哪里有镜影里那棵银杏树。普通的银杏树倒是见了很多,可是镜影里那样高大的却没见到,难道镜影里的并不是林安? 可是那也不对啊,看镜影中那宅院的奢华程度,在看看林安周边的小城镇,似乎只有在林安才能有那样的宅邸才对。 “你在这做什么?” 季霜竹有样学样,翻上了屋顶站在贺元隐身边,向同一个方向眺望。 “我在找昨日镜影里看到的那处宅邸,不过只有银杏树做标志,我现在还没找到。” “哦,那现在要回去吗?” “可以……稍微留一会吗?我想看看日出。” 明白自己对季霜竹的心意之后,贺元隐便觉得这样独处的时光是一种礼物,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掩藏自己,他的目光可以肆无忌惮落在季霜竹身上,这时的季霜竹便不是他的师尊,只是他的心上人。 “嗯。” 季霜竹不明白贺元隐为何要坐在屋顶看日出,但贺元隐提出来了她自然是答应的,于是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凝视着东方。 “师尊你还记得吗?以前在穆清峰时你时常发呆,你有时坐在树上发呆,一直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日出到日落。我就坐在树下,看着日出和日落,还有你的背影。” 那种又宁静又孤独的感觉,在贺元隐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穆清峰的日出……我记得,百里曾画过的。” 穆清峰的大抵是整个仙授门看日出最好的地方。当灿烂的光芒终于越过最高处,刹那间,光芒如火一般点燃了赢绕在穆清峰周身的云雾,天高日晶,丰草绿缛,溪水的流淌声,鸟鸣声,仿佛一瞬间世间万物都有了生命,就连一直呆呆的季霜竹仿佛也在那一瞬间有了灵魂。 “我记得,还有谁带着我去看过。” 模糊的记忆里,有人带着她到了海边,带着她看了一场海上日出。可是仙授门在内陆,她从未离开仙授门,哪里来的海? “师尊你看,太阳出来了。” 季霜竹从沉思中抽身,顺着贺元隐所指的方向看去。 太阳出来了,那就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金乌。 日出的霞光仿佛照进了她的脑海里,那些模糊的云雾瞬间散去,她看到自己和贺元隐站在海边,贺元隐告诉她,那就是金乌。 于是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贺元隐,恰好和贺元隐四目相对。 贺元隐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霞光万丈,这一刻的季霜竹显得无比真实。 “师尊,我真的好喜欢你。” 贺元隐笑了起来,季霜竹也笑,她压下心头奇怪的悸动,同时回了一句。 自己的心这次有了反应,那贺元隐就是在说真心话,此时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有些开心。 看过日出,他们便起身继续去调查那个鬼的来历了。 先是华光的身世,这倒是很容易找到,林安城里近几年被抄家的只有一处,是城南沈家。 沈家出事之后,这宅子就荒废了下来,按照林安的规矩,像沈家这种被抄没的宅邸都是要过个三年五载才能被出手,这种境况倒是为贺元隐他们的调查提供了便利。 他们不费半点力气就进去了,院中杂草丛生,满地杂物,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有用信息的样子。 贺元隐用灵识探了一圈,倒是探出了一点东西。 “咳咳……” 贺元隐皱着眉头用手扇去飘在空中的灰尘,他展开刚刚从床底掏出来的画卷,大概是抄家时被踢到床下了,因此留到了现在。 画上画的是一个小姑娘,虽然画面已经泛黄被虫蛀了,但依旧能从画里感受到小姑娘温和典雅的气质。画卷左下角还提了词,落款的名字是沈明婉。 季霜竹从他手中拿过画卷打量了一下,沉思过后便用灵力修复了画卷,显出了画中人的真实面目。 沈家只有一个女儿,或许就是画上这个女子,也应当就是当年没入青楼的华光,或许可以通过这副画找到华光。 “师尊,如果是您的话能够找到这画中人吗?” “我试试。” 季霜竹看着画中人,而后闭上眼用灵识探索整个林安城,过了一会季霜竹睁眼摇了摇头,表示她并未找到画中人。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画上之人并非华光?总之先收起来吧,等晚上去画舫问问芍药。 从沈宅离开后,贺元隐便带着季霜竹直奔茶楼。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选了雅间,而是坐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给季霜竹点了一份点心茶水之后就开始和旁边的人闲聊,不过是些市井闲话,天南海北地聊着,最后贺元隐将话题引到了沈家。 “我今日看房子的时候还瞧见了沈家宅院,本想盘下来的,谁知是被抄了家年限未满。真是想不到,林安城离京城这样远,竟也会和朝廷有关联被抄了家。倒是可惜了那样好的宅院。” “嗨,那算不得什么。”一旁一个中年汉子挥了挥手,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沈家那宅院也不算什么,你是不知道,二十年前这林安城里有一世家叫什么淳于?他家那庭院,嗬,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只可惜后来淳于家参与谋反,被先帝诛了九族,那院子也因为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 “哎,我还记得那场大火呢,半边天都红了。可惜了院中那棵大银杏树,往年淳于家还会分银杏出来,后来也没了。” 大银杏树?难不成是镜影里见到的那一棵?贺元隐与季霜竹对视了一眼,又去与那人闲聊,最终套出了淳于府的位置,就在城北杏花街。 “它在动。” 季霜竹突然扯了扯贺元隐的衣角,用术法传声给他,同时指了指她腰间带着的那个装鬼锦囊。 见此,贺元隐立刻拉着季霜竹离开了茶楼,一闪身就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同时设下了结界,防止待会有人看见。 贺元隐解开锦囊,那鬼便立刻扑出来撞向巷口的结界,撞了两三下之后又立刻停了,不管贺元隐怎么摆弄都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奇了怪了,倒底是什么引得他起了反应? 贺元隐一边看一边放出灵识,并没有察觉出什么特殊的存在。 没办法,只好将他又收回锦囊里。 “师尊,您在看什么?” 一回头,贺元隐便瞧见季霜竹正四处打量着这小巷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我只是在想,这就是人间男女的幽会圣地吗?我们在这里也算幽会吗?” “……” “师尊,您从哪里学来的?”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啊,里面的男女都很喜欢在这种昏暗的小巷子里说话。 贺元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要不还是别给季霜竹看话本子了,若是李霜华知道季霜竹学的这些东西,一定会把自己劈开的。 “师尊,现在这环境应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算不得幽会的。” “幽会都是夜深人静时候发生的……总之咱们先去淳于府看看吧。” 被贺元隐拉着离开巷子时,季霜竹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自己和贺元隐挤在巷子里,自己倾身向前将贺元隐困在自己和墙中间,贺元隐也微微低下头嘴唇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小竹子,你要何时才能喜欢我呢? “师尊?您在看什么?” 贺元隐觉得季霜竹的步伐有些缓慢,回头才发现季霜竹还痴痴地看着那条没有人影的巷子。 “没有什么。”季霜竹摇了摇头,“只是‘你’在问我我何时才会喜欢你。” 贺元隐直接整个人呆在原地,季霜竹这么说,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吗?不应该啊,季霜竹向来对这些事情迟钝的很,她怎么会知道呢? 不,冷静一下,季霜竹理解中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所以季霜竹说的也不一定是那个意思。 贺元隐呆站着的时候,季霜竹已经向前走了,她也在思考,贺元隐问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呢? 是那种普通的喜欢,还是那种独一份的喜欢?她想起了镜影里李若明问兰因的那个问题,自己也那样想的话是不是就能明白了呢?只是这样想想,季霜竹便觉得心口很痛,疼痛扰乱她的思绪,让她无法正常思考只能作罢。 “师尊,您为何突然这样说?”难不成是自己在心里说话被季霜竹听去了?可季霜竹以前也没有这种爱好吧? “嗯?不是你问我吗?不过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说罢,季霜竹便不再理会贺元隐的追问,从锦囊里掏了袋蜜饯吃了起来。 可是真的很让人在意啊。看着季霜竹翩然离去的背影,贺元隐不禁有些头痛。 据说淳于府被焚毁之后常有鬼魂出没,就算请人来收拾也没用,以至于这一片人烟稀少,除了野猫野狗以及乞丐之外,没有人愿意来这个闹鬼的地方。 不过等贺元隐他们到的时候,淳于府的废墟前却站着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考试去了,希望一遍过,求求了 预收《这个仙门吃枣药丸》 唐载酒失忆了。 失忆后,她被人忽悠着接手了一个只有四个豆丁的落魄门派。 对了,还有个叫叶行客的凤凰据说是她的青梅竹马。 而这四个孩子分别是药学狂魔、跟踪狂、失踪人口,以及一个小臭美的。 他们各领风骚,每天花样不断给她惹祸。 于是唐载酒的日常就是…… “小酒,不好了,小雨尝草药又双叒叕把自己毒死了!” “小酒,不好了,小夜下山又双叒叕尾随别人被当成变态送官了!” “小酒,不好啦,小花已经失踪三天了!” “小酒,不好啦,又双叒叕有好几批人在山门那说要娶小镜啊!” 唐载酒:你们消停一天难受是吧? 哦,对了,仙授门还欠着一屁股外债。 唐载酒:仙授门吃枣药丸! 季霜竹 那人听到贺元隐他们的脚步声回过身来。 那是个女子,干枯的头发被树枝挽起,脸上有很多疤痕,还有一些泥土污迹掩盖了她原本的样子。她见了贺元隐,只是点了点头,拄着拐棍慢慢走开了。 是住在这里的乞丐? 贺元隐看着一点点走开的乞丐,心里却觉得奇怪,这个乞丐看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她有问题。” 贺元隐闻言看向季霜竹,季霜竹手里拿着那个装着鬼的锦囊,而锦囊里的鬼也活跃起来,似乎是想要冲到那乞丐面前。 “姑娘。” 贺元隐上前拉住了那乞丐,她顿了一下,慢慢回过头看着贺元隐。 “小郎君,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老妇人的声音。 “请问,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不。”她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手。“我只是路过这里,看到这个废墟不禁感到世事无常,所以才在这里看了一会。” “世事无常?姑娘为何要这样想?” 这样荒僻的地方若不是住在这里乞丐怎么会来?更何况乞丐每日为了生存奔走,还会有闲情逸致来关心这样一座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府邸的命运吗? “不过小时候听过一些,今日看了有些感慨而已。小郎君,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与我师尊打了个赌,看看姑娘您是否住在这。打扰了,这个给你。” 贺元隐从荷包里掏出一些散碎银子给她,她接过来低声道了句谢便离开了。随着那姑娘的离开,锦囊也安静了下来。 “为何放她走?” “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我在她身上放了个小东西,日后我们就能很容易找到她了。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这废墟在这里也有十几年了,经受着风吹雨淋,加上百姓对废墟的翻捡,早就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但在用灵识探看的时候贺元隐还是发现了一些东西。 贺元隐带着季霜竹到了一处位置,用术法将那里的土翻开,在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 季霜竹看着贺元隐拿出来的东西问到。那是一缕用红线绑起的头发,红线另一端绑着的是一枚象牙牌,里面还放着一纸婚书。 淳于淑华,淳于云藏。 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人,能一同写在婚书上应当是表亲关系。 不过…… 贺元隐拿着那个象牙牌和头发,按照人间的规矩,夹在婚书里的不是男女双方的头发吗?为何这个却绑着玉牌? “这是什么?” 见贺元隐不理她,季霜竹又问了一次。 “这是人间男女成亲用的东西,将二人发丝用红线绑结与婚书合放,便能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只用一根红线就能把人永远连在一起?” “当然不能。”贺元隐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如果用一根红线就能永结同心,那也太简单了。这些只是求个好兆头罢了,若想要一世相守,还要双方真心相爱才行。” “好啦,我们去找芍药姑娘再问些东西吧。” “哦。” 季霜竹在想,之前那个在镜影里连接起她和贺元隐的红线,自己想要弄断的时候贺元隐还阻止来着,那贺元隐是想要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吗?自己自然是要一直陪在贺元隐身边的,只是红线只是好兆头,想要永远在一起还要真心相爱才行。已知贺元隐是喜欢她的…… 季霜竹停在原地看着贺元隐的背影,那问题不就又变成了她喜不喜欢贺元隐了吗? “你不会一直陪着她,你会消失的。” 轻风带来一阵叹息到季霜竹耳边,季霜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不要喜欢他。” “为什么?” “师尊你说什么?” 季霜竹愣了一下,对着贺元隐摇了摇头,只当刚刚的声音是幻觉。 她为什么不能喜欢贺元隐?她知道什么是喜欢为什么不能喜欢?她只是暂时还没有想明白而已。 他们到画舫时天色尚早,歌女们还在休息,有几个站在窗边的歌女一眼就瞧见了贺元隐。 “芍药,小郎君又来找你了,你还不快些起来。” 不一会,芍药就花冠不整出现在窗口,本有些疑惑的神色在看到贺元隐之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变成了贺元隐熟悉的调笑模样。 “小郎君,现在天色还早呢,你若是想来听曲,不如晚上来吧。” 歌女们站在窗边调笑了一阵,才叫人把踏板放下让他们上来。 “还是老规矩吧,小郎君给芍药,小娘子我们就带走了。” 歌女们簇拥着季霜竹离去,只留下芍药个贺元隐在屋里。 “小郎君,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问题?”芍药眉眼弯弯,看起来颇像一只狐狸。 屋外甲板上。 “小娘子,你怎么都不理姐姐们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季霜竹一直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湖面,不管她们怎么逗弄都没有反应,不禁觉得无趣。 “我在想我喜不喜欢贺元隐,喜欢的话又是为了什么呢?。” 季霜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会在这些歌女中掀起多大的波澜,她们问了她就如实回答。 虽然没有声音告诉她她要弄明白这个问题,但她却觉得这个事情很重要。 “噗嗤。” 歌女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纷纷笑了起来。坐在季霜竹旁边的歌女还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真是个小呆瓜,喜不喜欢你自己还不知道的吗?” “就是呀,见了喜欢的人的话心跳会加速,还会觉得开心,你瞧那小郎君时可开心啊?” “再说了喜欢很简单嘛,或许只是一个眼神,或许只是他为你在雨中撑了次伞,哪里去寻什么原因呢?” “小娘子你这么想了就是对那小郎君有意思哦。” “就是就是……” 歌女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短暂忽视了季霜竹的存在。季霜竹便盯着远处湖面继续思考她的问题。 讨论了一会,歌女们的焦点又落在了季霜竹的身上。 “小娘子,你现在闭上眼睛想想看,是谁的身影出现的比较多啊?” 季霜竹依言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的都是贺元隐的身影,修炼的样子,整理屋子的样子,做东西的样子,哄自己的样子…… 明明自己身边有很多人,可一直都只有贺元隐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小娘子,你再想想,在你认识的所有人里,谁是最特殊的呀?是不是那位小郎君呢?” 最特殊的?还是贺元隐啊。毕竟贺元隐是出现在她生命里第一个带颜色的东西,他出现之后,整个世界才开始有了颜色,而且还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贺元隐是很重要的人,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贺元隐。 “小娘子,想想看,你瞧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有什么感受啊?会不会很开心?很喜悦,想要这样的目光多停留一些?” 贺元隐的眼睛?贺元隐的眼睛是黑色的,可是在光亮下却微微闪烁着墨蓝色的光芒,像是暗夜的星空,像是墨色的水晶,很好看。这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像是穆清峰上的泉水,里面也总是带着笑意。 自己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在想什么?刚开始似乎是无法拒绝这样一双眼眸的,可是后来似乎有点变化,虽然那个声音没有这样说,但她希望这双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能长一些。再后来,再后来自己看着这双眼睛就会很开心,尤其是他看着自己说“喜欢”时,自己会很开心,但也会觉得很不舒服,带着痛苦的感觉。 季霜竹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如果所有的答案都是肯定的话,就能说明自己喜欢贺元隐吗? “小娘子,那你不就是喜欢他吗?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啊?” 身后的歌女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似乎是在笑她的迟钝与懵懂。 我……喜欢贺元隐? 不要喜欢,不要喜欢,会痛苦的。 季霜竹抬起头,她看到“自己”站在远处的湖面上 眉眼间写满了哀愁。 为什么不能喜欢? 很痛苦,不要喜欢,忘记这些,不要喜欢…… 那个自己只是翻来覆去说这些,却不说为什么。 “为什么一直在说不要喜欢,会很痛苦?” 季霜竹盯着那个“自己”,歌女们却还以为季霜竹是在与他们说话,便以为是有人阻止他们相爱。 “小娘子,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何必听他人说什么?” “会不会痛苦也是你的感受,旁人会觉得痛苦你却未必会觉得痛苦啊。” “姐姐们阅人无数,那小郎君是值得托付的人,绝不会负你的。” 喜不喜欢,是我自己的事? 季霜竹看着远处的“自己”。 我是谁? “你是季霜竹,独一无二的季霜竹。”贺元隐拿着晶石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我是季霜竹。 “我是季霜竹……” 她喃喃念着 抬头看向远处湖面。湖面上的“自己”蹙着眉摇了摇头,最终消失在湖面。与此同时,季霜竹听到轻微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也是在那一瞬间,所有与贺元隐有关的记忆走马灯一般出现在她脑海中。 “我……喜欢贺元隐。” 这是季霜竹在这一问题上的第一个肯定答案。 从贺元隐告诉她,她是季霜竹,独一无二的季霜竹那一瞬间开始。 这份独一无二的喜欢,也是季霜竹的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到那个“季霜竹”和小竹子的关系......总感觉自己写的毫无悬念...... 哭泣 “小郎君,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啊?” 芍药带着贺元隐回了自己的屋子,随意歪在了窗边的榻上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们今日去了沈府,在里面寻到了这个。” 贺元隐将那副画递给芍药,芍药展开画卷看了半晌才还给他。 “沈家被抄成那个样子你还能找到这样一副完整的画,真不容易啊。这画上画的就是华光,和她刚来楼里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她生了一张孩子气的脸,你就算现在拿着这画去找她也是能找到的。” 就算要找华光也不能拿着这画一个个去问吧?据说华光已经疯了,谁能知道疯子的去向呢? “别说华光了。” 芍药从贺元隐手中抽出画卷,在绣塌上换了个姿势继续看着他。 “说说看,我那日与你说的话你可想明白了?” 说到这个,贺元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避开芍药的目光,而后又拿起茶盏用来掩饰自己的羞窘。 “哦~看你这个样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定是想明白了。人都说当局者迷,果真如此。那小娘子又是怎么看你的?” “我……我没告诉她。” “为何?看那小娘子的样子也不像是讨厌你的样子,既然喜欢为何不说?” 贺元隐摇了摇头,看着茶盏里缓慢浮动的茶叶。 “我与她,是师徒的关系。” “……” 贺元隐这话一出,芍药便安静了下来,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人伦之礼可不是好破得的,小郎君,也是你合该倒霉,竟喜欢……看来,你这满腔爱意注定无法被人知晓了。” “我自然知道……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贺元隐抬头看着芍药,眼中带着笑意。“喜欢她不是因为我倒霉,正是因为我足够幸运,才会遇到她。” 就算无法被人知晓又怎样呢?他还是能够心怀欢喜与她站在一起,与她一起在穆清峰,或者天上人间的某个地方一起度过无数个日夜。 只要能站在她身边就好,只要能被她的目光注视就好。 芍药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好吧,真是痴情的小郎君,别人心里喜欢的时候恨不得叫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却只是知晓自己的心意便能心满意足。” “不然又该如何呢?能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人要知足常乐啊。” “嗯……小郎君,你去看看吧,我的妹妹们似乎把你的小娘子弄哭了。” 靠在窗边的芍药突然用扇子指了指窗外,贺元隐顺着扇子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季霜竹小小一只蜷在那里,周围那些歌女们神色慌张一副哄孩子的模样。 “看样子,我那些妹妹们开玩笑有些过分了吧。” 不等听完,贺元隐已经从窗户翻了出去快步走到季霜竹身边。 “小娘子莫哭了,姐姐带你去吃点心如何?” “是呀是呀,姐姐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歌女们都尽力哄着,季霜竹也不理,只是坐在那里哭得很是伤心。 “这是怎么了?” 贺元隐蹲在季霜竹面前替她擦去眼泪。虽然他也曾见过季霜竹哭的样子,但哭成泪人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不知她们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倒也没说什么。若认真算起来,还是小郎君你的责任……” 贺元隐:???? 刚刚季霜竹说了她喜欢贺元隐这句话之后愣了一会,然后突然就开始哭,怎么收都收不住,让歌女们不禁怀疑她们是否看错了人,贺元隐其实是个薄情郎? “师尊,别哭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啊?” 季霜竹抽泣着,眼泪依旧不停地往下掉,委委屈屈地看着贺元隐。 “你骗人,不是甜的,是苦的,还很痛。” “……” 他之前对季霜竹说过什么吗?最近好像自己没有骗她吧?不过她说的这句话却很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啊……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原谅我好不好?” 贺元隐依旧柔声哄着,旁边的歌女们听到“师尊”这一称呼,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小娘子哭的这样伤心,原是喜欢了不能喜欢的人。看着贺元隐与季霜竹,她们不禁感叹,这世上又多了一对苦命鸳鸯。 离了画舫,季霜竹依旧抹着眼泪,贺元隐第一次知道原来季霜竹也这么能哭。 一路上,为了哄季霜竹,贺元隐买了不少甜点和新鲜玩意来哄她。等回了客栈,贺元隐手中大包小包的点心玩具,季霜竹抽泣着跟在他身后吃一串糖葫芦。 “师尊,哭的时候还是不要吃东西比较好吧。” 她真的不怕呛到自己吗? “哦。” 季霜竹应承了一句,停下了吃糖葫芦的动作,站在他身后继续无声哭泣。 “……” 看起来更可怜了是怎么回事? 季霜竹这一哭就哭到了晚上,哭的眼睛眼眶都红了,还要贺元隐拿着冰块一点一点给她冰敷。 “师尊,现在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哭了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然后心里就觉得很痛,只有哭出来会好一些。” “那您想明白什么事情了?” “我想,我喜欢你,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喜欢。” 季霜竹眼神澄澈坚定,贺元隐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她。 那一瞬间,贺元隐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而后一种紧张感席卷全身。 季霜竹说喜欢他,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喜欢,季霜竹是不会骗人的,所以这是真的,季霜竹也喜欢自己。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本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问: 她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对所有情感都懵懂的季霜竹,修炼着无情道的季霜竹,那个像小仙女一样的季霜竹,她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师尊,你知道你说的那种喜欢,是什么吗?” 贺元隐继续手下冰敷的动作,神色温柔的看着季霜竹。 迎着贺元隐的目光,季霜竹莫名地有些不安,她急于想要告诉贺元隐自己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可是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是自由?是陪伴?是又不是,那自己的喜欢是什么? “我的喜欢……是我的喜欢,我……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嗯,我知道的,我也喜欢师尊。” 果然,季霜竹根本不明白何为喜欢,大概季霜竹口中的喜欢和她以前经常对自己说的喜欢并无区别。 冰袋里的冰有些化了,贺元隐起身准备去换一换,却被季霜竹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喜欢你的,我真的喜欢你的。” 她还在努力表达自己的心情,眼神真挚,似乎觉得贺元隐并没有相信她,她还拿出了一截红绳。 “我喜欢你的,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看到那段红绳,贺元隐便明白季霜竹做这些的原因的。或许是白日里自己说的那个系红绳的说法被她误会了,所以她才一直强调喜欢他,因为只有“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 季霜竹是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吗?那也挺好的。 “我知道,我相信您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也是真心喜欢您的,所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季霜竹慢慢松开了手,她觉得贺元隐还是不相信她的话,那是不是等她能明确说出喜欢是什么了,就能让贺元隐相信了? 其实她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明白自己喜欢贺元隐这件事,只是当她想明确说出自己的喜欢的时候,就好像有人堵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说出来一样,自己只能干着急。 是她吗?她不想让我喜欢贺元隐,所以不愿让我说出来吗? “师尊,我今晚想再去淳于府那里看看,我总觉得会在那里发现什么。” “嗯,我和你一起去。” 努力和糯米糍战斗的季霜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嘴角边还沾着些糯米粉。 真可爱。 虽然他可以用术法消去季霜竹眼眶的红,但她这个样子真的很可爱,既然也不会对季霜竹造成伤害,那就让他自私一点,让可爱的季霜竹多存在一会吧。 等季霜竹吃完糯米糍,他们便去了淳于府。 淳于府的废墟在月光下看起来更加凄凉,伴随着远处的夜枭声,更增添了一份阴森恐怖之感。 “那是谁?” 阴惨的月光下,废墟上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月光在那人身后拖下长长的影子,看起来很是诡异。 “他又动了。” 季霜竹手中原本安静的锦囊又一次躁动起来,似乎想要冲出去做些什么。而那块从他身上取下的镜影此时也散发出幽幽光芒。 “我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只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她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想的太多也不好啊贺元隐 故人 “师尊,把锦囊给我吧。” 贺元隐在附近布下结界,而后打开了那个装着鬼的锦囊。那鬼一出现便扑向了废墟上的人影,贺元隐有些紧张地看着,若是他有伤人的意思,他就会立刻出手制止。 不过那鬼扑到那人面前就停住了,废墟上那人见了他竟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抬头静静看着。 “华——华——华——” 他又发出了那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声音,那人似乎被触动了,抬手想要触碰他。 “你到底是谁?” 贺元隐他们也在此时出现,那人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而后放下手慢慢转了过来,果然就是贺元隐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你们呢?你们又是谁?” 她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有些吓人。 “我们是路过这的仙门弟子,听闻城中发生了鬼魅伤人的事情调查了一下,看姑娘你的样子,你是认识这人了?” “我确实认识他。” 女子回头看了眼呆在原地发出声音的鬼,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花楼里的华光?是沈家的沈明婉?还是淳于淑华呢?” 淳于淑华?这不是盒子里那个名字吗? “仙君,我自己也还没弄明白,恐怕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她又说自己是沈明婉,又说自己是淳于淑华,难不成是被夺舍了?可是他没有感觉到夺舍的迹象,不应该啊。 “那,姑娘你可否和我们一起回客栈里?他身上有一些麻烦,如果不弄清楚的话会有危险的。” 女子点了点头,看着贺元隐他们再次收起他,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回了客栈。 到了客栈,贺元隐先嘱咐店家送了热水来让她清洗,又拿了一套季霜竹的衣裙让她换上。收拾完之后她看起来就正常多了,只是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依旧狰狞可怖。 据她所说,她本是淳于淑华,转世之后成为了沈明婉,虽然转生成人但她的意识却依旧能独立存在于沈明婉的身体中,只是不在主导地位。沈明婉所经历的一切她都知道,她被关入牢中后,狱卒曾想要轻薄她,她宁死不从,本想用碎瓷片划破自己的脸躲过这一劫却失败了,之后便疯疯癫癫,最后自尽了。将死未死之时,她的意识占据了主导地位,她也被狱卒发现救了下来。只是沈明婉死了,活下来的却是淳于淑华。 听她说完,贺元隐大概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沈明婉是淳于淑华的转世,只是淳于淑华死前尚有执念,因此即便转世之后依旧保留了自己一些记忆。 “想想也真是可笑。”淳于淑华轻轻叹了口气,“我当年就是为了避免受辱才会自尽,重来一次,不仅成了仇人的女儿,还免不了被人侮辱的结果。” “淳于姑娘,那人又是谁呢?” 贺元隐晃了晃锦囊,向淳于淑华示意。 “他……我本以为不会再见他了……” 淳于淑华说,他是从一本古书中出现的,他说他是书灵,她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淳于云藏。他们相处日久,情愫渐生,只是想也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淳于淑华提出要和他私奔,却被淳于云藏拒绝了,没过多久,淳于府便覆灭了。抄检之时,她将那卷淳于云藏寄身的古书藏了起来,希望他能免于此难。后来她便被没入教坊司,而后便自尽了。 “再见时便是在花楼里,我也不知云藏为何会变成那样。” 淳于云藏说自己是书灵,可是他身上没有丝毫灵气,只有森森鬼气,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云藏后来经历了什么,看样子还是要进镜影里看。一想起镜影里那堆鬼魂,贺元隐就隐隐头痛,真是第一次见到把镜影弄的这么埋汰的。可是不查也不行,总要弄明白为何魔族会把主意打在鬼身上。 “淳于姑娘,这段时间还请你留在这里可以吗?我们想弄明白云藏为何会变成这样” “嗯,我也想知道为何会这样。” “还有……”淳于淑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我知道云藏杀了人,你们调查清楚之后,云藏他会怎么样呢?” “……” 淳于云藏滥杀无辜,事情调查清楚之后自然不能放过他。按照仙授门的准则,像他这样的恶鬼降伏之后就要被炼化。 “算了,是我在问傻话了。杀人偿命,就算是鬼也逃不掉吧。” 安置好淳于淑华之后,贺元隐他们再一次进入了镜影。 ——————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里?” 幼年的淳于淑华看着面前那个悬浮在半空的人,一点点向门口蹭去,虽然被吓到发抖,但还是强撑着质问对方,气势上倒是一点没输。 “我?我是你手里拿着的简书,我是书灵哦。说起来这里是哪?你又是谁啊?” 淳于淑华看了一眼自己拿在手里的简书,恐惧似乎减少了一些,但还是满怀戒备地看着对方。 “这里是我家书房,我才不告诉你我是谁。你说你自己是这简书,你可有证据?” “证据?”云藏挠了挠头,用手指了指她手中的简书。 “这样算吗?”话音刚落,那简书就飞向了云藏,在他面前“哗啦”一下打开,云藏便消失了。 小淑华吓了一跳,立刻警戒起来四处打量,找突然消失的云藏。只是书房里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了。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探着身子看向掉在地上的简书。 之前简书上晦涩难懂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人的画像,正是刚刚消失的云藏。 “嗨。” 那画上的小人突然动了起来,还和她打了个招呼。 “呀。” 淑华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上。 “小姐,您在里面吗?” 小淑华发出的声音将那些正在找她的婢女引了过来,淑华下意识地捡起简书藏在了衣袖中。 “小姐,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您怎么不睡觉跑到这里来了?还穿的这样单薄,万一病了怎么办啊?” 淑华刚藏好简书,提着灯笼的婢女就进来了,一个将淑华从地上扶起来,一个帮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就是睡不着了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 “您下次若是想出来走走就叫醒奴婢们,让奴婢们陪着您。” “我看你们睡熟了不忍心叫你们嘛,我们快回去吧,别被爹爹知道了。” 等回了自己卧室,小淑华便卷着简书躲进了被子里,做了一会思想斗争之后,她慢慢展开了简书。 “刚才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啊。” 简书上,小人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脸上带着抱歉的神色看着淑华。 “你真的是书灵?” “是呀,你不是看到了?” 说罢,云藏又从简书里跳出来,变成一个手指大的发光的小人他在简书上走了一圈,还在淑华面前蹦哒了两下。 “我被困在那里袋子里好几千年了,多亏了你我才能重见天日,真是快憋死我了。” “你既然是书灵,为何还会被书袋子困住?” 许是在床上支着太累,淑华侧身躺了下来,只是用手给云藏支出一片空间,云藏也靠着被子坐了下来。 “因为我太笨了,不会修炼,又一直在人间流离辗转吸收不到灵气,没办法变得很厉害,所以没办法离开简书。” “啊,我还以为你会和话本子里说的那些妖怪一样厉害呢,没想到你这么笨啊。” 小淑华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云藏看了之后便像炸了毛的猫一样一头扎进简书不见了踪影,原本柔和的光芒也消失了,被子里又变得黑漆漆的了。 “你生气了吗?” 淑华摸了摸简书,没有得到云藏的回应。 “对不起,不要生气嘛,你刚刚还吓得我摔倒了呢,这下就当我们扯平了。”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我要睡觉了,你也睡吧。” 说罢,淑华便仔细将简书卷起来,放在自己枕头上,还拽了拽被子给它也盖上了。 第二日一早,淑华醒来之后还到枕边摸了摸,却发现简书不见了。 她立刻就精神了,起身抖了抖被子,把床上每个角落都摸了一边又一遍,救赎没看到简书的影子。 “那么大一本简书,怎么可能会消失呢……” 淑华一边念叨着一边在床上床下摸索,而后突然睁大了眼睛。 “糟啦,不会是我昨晚做梦时候把它吃掉了吧?”她立刻摸了摸自己嘴边,似乎是在找什么木头残屑。 贺元隐看着她,只觉的她此时大概还没睡醒,不然也不会这样想。吃了一本简书?真是敢想,也不怕硌掉牙。 “小姐,您醒了吗?醒了的话就快些洗漱吧,老爷还在等着您呢。” 屋外传来婢女的催促声,淑华又在自己床上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简书,只得开门让婢女们进来给自己梳妆。 “奇怪,难道昨晚那个是梦吗……” 可是那些经历也太真实了,自己摔倒时的痛感一点都不像是梦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你这么敢想,不会是以前干过吧...... 淑华:嘘,别说话 云藏 吃早饭时,淑华的父亲告诉她他要去边境了。 “可是爹爹你才回来一个月啊,怎么又要走了。” 淑华有些不情愿地拉着父亲淳于毅的手,整个人靠在父亲手臂上撒娇。 “爹爹就不能多留一阵吗?” “华儿乖,命令是陛下下达的,爹爹也不能违抗圣上的旨意。更何况边境最近不稳,需要爹爹去保护边境的百姓啊,华儿可明白?” “华儿明白,可是……”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不想让父亲走又是另一回事。 “爹爹答应你,新年一定回来陪你好不好?” “那……那好吧,一言为定。” 淑华不情愿地撅了撅嘴,伸出小指与淳于毅拉勾。 目送着淳于毅离开后,淑华情绪低落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婢女们不断说着笑话希望能让她开心一些,但淑华依旧一脸的不开心。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说了,我要自己呆一会,你们随便去做什么吧。” 到了房间门口,淑华将婢女们都打发走自己进了屋子,她靠在门板上,还想着目送父亲离开的样子,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你终于回来了,我这半天都要无聊死了。” 屋子里骤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淑华的注意,淑华循声看去,正是今早就消失的云藏。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早上都没找到,还以为是我昨晚做了梦见到你的。” “说起来还挺复杂的……” 原来是今早婢女进来看淑华有没有醒,云藏怕自己会被婢女拿走,便用了术法隐去简书。但因为他实在太菜了,隐身之后无法立刻变回来,还需要一定时间积聚力量。而淑华醒后一直在抖被子找他,把他抖落到地上去了,还被慌忙换衣的淑华给踢到床底。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打开简书把自己放出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精灵……” 淑华小声嘟哝了一句,云藏这一早的倒霉经历似乎冲淡了她心中的悲伤,她看起来不再是刚才一副要哭的样子了。 “嘿嘿,不要嫌弃我嘛,谁让我只是一个书灵呢?这样已经很好啦。” 云藏并不在乎淑华说了什么,飘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刚才看起来似乎很难过,为什么啊?” “我爹爹走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可是我却很少能看到他……” “嗯……不要难过啦,我也可以做你的亲人,我会一直陪着你。”说罢,云藏又补了一句“只要简书在你手里的话。”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亲人也是说当就可以当的吗?” 淑华白了他一眼,而后起身到床下掏出了那卷简书,用细棉布擦去了上面的灰尘。 “你既然是这简书的书灵,那你知道这简书上写的是什么吗?” 淑华昨晚看到的奇怪字符已经消失不见了,简书上仿佛从未有笔迹存在过。 “不知道啊。” “你不是这简书的书灵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们人类不还说自己是万物之灵,不一样还是对万物什么都不知道。” 淑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或许也是觉得云藏说的有道理吧。 “那你叫什么啊?” “不知道,我没有名字,你是我诞生以来第一个见到我的人哦。” “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你什么好呢?” 淑华坐在案前铺开纸张,拿起笔蘸了墨开始想。云藏也坐在她对面,兴致勃勃地看着淑华。 “嗯……有了,你就叫云藏,就和我一个姓,淳于云藏。” 淑华不知看到了什么,而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淳于云藏”的名字。 “云藏?” “是啊,云藏。”淑华说着从案上拿起了一本书,书的名字是《鸿云藏墨》,是一本记录上古文字的书籍。 “你的简书上的字我一个都不识得,说不定是什么上古字符,你叫这个名字正好。” “对了,我叫淳于淑华,就是这样。”淑华又抽出一张纸,工工整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记住了吗?” 淑华抬起头看着云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只是下一瞬,浓重的如同污泥一般的黑影就裹在了淑华身上,一同出现的还有若隐若现的鬼哭声以及飘荡在空气中的尸臭味。 又出现了,看样子他们要离开这里了。 他们离开镜影回来时,淑华还没有休息,坐在灯下盯着桌上的锦囊发呆。 “你们回来了,如何?” “不太好,他的镜影被冤魂缠住了,我们不能在里面停留太久。他没有闹吧?” 贺元隐指了指桌上关着云藏的锦囊,淑华摇了摇头。 “对了,淑华姑娘,你在沈明婉身体里的时候,可在沈家或者花楼里看见云藏的简书?” “简书……并没有看到过。” “没有吗……” 镜影里云藏说过,他没办法离开简书,既然淑华说她身边没有简书,那云藏又是怎么留在她身边的? “那个简书很重要吗?当年抄家时太过混乱,我已记不清将他放在哪里了。” “啊,没关系,你别紧张,只是我自己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镜影已经无法再进入了,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今晚,贺元隐又做了那个梦,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梦里,他和那个叫泽漆的人坐在一起对弈,季霜竹就坐在他们身边玩着两个小人偶。玩了一会,或许是她玩腻了,就趴在桌子边上看他们落子,光看还不过瘾,还要伸手去动棋子。她一颗接一颗捡起来,泽漆也未加阻拦,只是在她捡起之后又补上新的。可是季霜竹却盯上了他那一角的棋子,他补一颗她拿一颗,最后泽漆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小竹子,你能不能别可着我一个人祸害,你怎么不去拿他的棋子?” 季霜竹愣了一下,而后似乎是在思考,思考过后便拿一颗泽漆的,又拿一颗他的,这样轮换着拿他们两个的棋子,很快就拿干净了一列。 他一直微笑着看着季霜竹,而泽漆则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把手中的棋子放回盒里。 “算了算了,不下了,一盘棋局都被你这个‘乱子’搅和了。” “乱子。” 季霜竹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只是跟着重复了一句,依旧继续两手捡起黑白二子。 “想要玩吗?我来教你好不好?” 他听到自己这样对季霜竹说道,季霜竹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你快收了神通吧。”倒是泽漆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这小傻子还没学会怎么穿衣服呢,你教她对弈可真是为时太早了。” “我会穿衣服。” 似乎是不满泽漆对她的轻视,季霜竹脸上带了些怒色“嚯”一声站了起来,手里攥着的棋子也“嚯啷”一声洒在了棋盘上。 “我会穿衣服。” 她又重复了一遍,甚至开始解开衣服,似乎是想要脱下来再穿一遍,以此证明她没骗人。 “我的祖宗,快停手,我们俩的清白!” 他看到自己与泽漆都慌忙上前拉住季霜竹解衣的动作,看起来倒是滑稽可笑。 梦里的季霜竹和现实里的季霜竹不仅样子一样,就连这样的性子都是一样的。想到季霜竹,贺元隐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下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竹林里一片寂寥,一片落寞萧瑟之意。 “真是可惜,泽漆仙君离开了之后,竹林也变得黯淡许多,没有往日光彩了。” “还有战神大人,也许久没有看见了。” “对了对了,还有那个不知从哪来的漂亮小姑娘,每次都躲在竹子后面偷偷看着咱们呢。” 远处竹林里走出三个衣着一样的仙娥,似乎是来这里打扫的。 “战神大人的去处倒是知道,只是泽漆仙君和那小姑娘去了哪里呢?” “我听说呀,是泽漆仙君私自打开了轮回之境,所以受罚之后被贬下凡了。” “轮回之境?我听说过的,只是泽漆仙君为何要打开它啊,因为这个被贬下凡的话 不是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是呀是呀,真是可惜,也不知是为了些什么。那小姑娘既是泽漆仙君身边的人,想来应该是随着仙君下凡了吧。” “唉……真是可惜……” 小仙娥们一边感叹着世事无常一边从贺元隐身边走过去了,竹林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们说的泽漆,是秘境里的那个泽漆吗?可那时泽漆明明说他在上界,为何又被贬到人间去了。 啊……这里只是梦境啊。 贺元隐想了半天之后突然想起了这个事实。虽然这个梦里有很多现实中也存在的人,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梦境总是没有缘由的不是吗? 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你不该爱上她的。” 谁? 贺元隐猛然回头,身后站着的正是泽漆,他脸上带着忧虑的神色看着他。 “你不该爱上她的,你这样不过是为了日后徒增烦恼罢了。” 他说谁?季霜竹吗?他自然知道,以他们的身份来说,爱上季霜竹确实会给他带来烦恼。 “也怪我,不该……” 说到此处,梦境却戛然而止,一声惊雷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惊醒之后,借着闪电的光,他看到有一个身影正站在自己床边。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讲真,如果师尊真的像梦里那样,那师叔们一定第一个杀我灭口吧...... 天罚 借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雷电光芒,贺元隐看清了床边的人影。 “师尊,这样晚了,您……” 季霜竹却没有理会他,她眉头微微皱起,下一瞬便消失在房间里,与此同时,远处天边传来了沉闷的雷鸣声,青色的光芒利剑一般劈开了沉沉夜色。 这样的雷光他也曾见过的,上一世死前降下的天罚雷就是这般。只是为何此时会有天罚雷?会和季霜竹有关,还是和他有关? 季霜竹消失后他便立刻起身到季霜竹的房间里去寻找,发现房间里只有熟睡的淑华,并不见季霜竹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 贺元隐立刻展开灵识探查,他修为不高,不能像季霜竹那样一瞬间就探查到想要见到的东西。他尽力扩大灵识范围,最终在林安城郊找到了季霜竹的影子,他便立刻赶了过去。 他赶到时,第二道天罚正落下。季霜竹神色凝重,看到他时似乎有些慌张,立刻闪身到他身边,手中拿着十三挽了个剑花,一道屏障便出现在他们面前。贺元隐也来不及说什么,立刻筑起防护与季霜竹一起。 青色的雷光像是狰狞的巨蟒,带着令人心悸的声音凶恶地向他们扑来,两重屏障应声而碎,依旧有余力向他们袭来。此时季霜竹也酝酿好了招式,同样的青色剑气从十三身下挥出,与天罚的余力在空中相撞。 刹那间,一场青色的烟火在浓墨一般的黑夜里绽放,照亮了半边天空,青色的灵流从半空缓缓坠落,人间的火树银花在这场盛景面前也不过如此。 见季霜竹收起了十三,贺元隐便知道这场天罚已经结束了。 “师尊,你有没有受伤?” 贺元隐拉起季霜竹的手想要探查她有没有受伤,季霜竹却把手抽了回来,在贺元隐失落的目光中拿出了锦囊。 “他招来了天罚。” 季霜竹说的就是云藏,没了魔气与镜影的庇护,身为灵却背负过多杀孽的云藏还是招来了天罚。此次天罚只有两道,叫季霜竹给躲过去了,可是下次就会是三道、四道……如果不早点解决云藏身上的谜团,他们自己也会遇到危险。 在贺元隐思考的时候,季霜竹默默转身擦掉了从嘴角溢出来的鲜血,咽下嘴里温热咸腥的液体。果然是天罚,就算是她抵挡起来也很困难。 “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吧,师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这一次,季霜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任由贺元隐给自己做了个检查,让他安心之后才收回手。 “师尊,下次不要一声不想就跑掉,我会很担心您的。” “天罚太危险。” “所以您更应该叫我啊,我会帮您的。” 说到此处,季霜竹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你太弱了,帮不了我什么。” “……” 季霜竹说的也是真的,自己的修为在天罚面前确实看不上眼。 “我会变得更厉害,你不是说我以后会成仙吗?所以您得叫上我,不然我就生气了。” “嗯嗯,知道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季霜竹就差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看样子只有自己真的变强了,才能获得季霜竹的信任吧。 回到客栈时,淑华还在沉睡,贺元隐不禁感叹她的睡眠质量是真的好。毕竟那样的雷声把全客栈的人都惊醒了,她却还睡着。 “我走之前下了结界保护她。” 似乎是知道贺元隐在想什么,季霜竹出声解释了一下。 “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季霜竹几乎是把贺元隐赶出去的。看着身后迅速闭合的门板,贺元隐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季霜竹受伤了不想叫自己知道吗?不应该啊,自己刚刚看过了没有问题的,而且他和季霜竹之间定下影咒,季霜竹受的伤都会转移到他身上。 “师尊,您没事吧。” 贺元隐轻轻敲了敲们,季霜竹的声音从门后传出。她说她只是灵力用的太多,有些累了,需要时间恢复一下。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您要叫我。” 过了一会屋里才传来季霜竹的应答声。贺元隐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因为影咒的缘故,还是听季霜竹的回屋了。 屋内。 几乎是在合上门的瞬间,季霜竹就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本以为刚才用灵力调息就够了,没想到还是大意了。 加固了一下淑华周身的结界,季霜竹便坐在床上开始调息修养,只是她在调息时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感到自己从高处坠落,落到了一片阴冷黑暗之中,周身不时有暗紫色的闪电划过,有一些打在她身上,就像劈在她的灵魂上一样。每经受一次雷击,她的意识就模糊一重,直到她完全失去意识。 当她离开那片黑暗之后,就发现自己站在林间,自己看起来也只是三岁小孩的样子。没过一会,有一个老妇人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走过了一个很熟悉的山门,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 对了,那是仙授门的山门,那这里就是仙授门。 之后,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层厚重的纱幔,声音也好,颜色也好,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她在一片茫然之中不知呆了多久,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个声音告诉她,带走贺元隐。 她茫然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高台上遍体鳞伤的贺元隐,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已经行动起来带着贺元隐离开了。 在逃跑的的路上贺元隐似乎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那个声音又告诉她把内丹挖出来给他,她照做了。 最后,他们被很多人围住了,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纱幔都被穿透。 她被一个人接住了,她看到不远处贺元隐难以置信的神情,听到周围人说什么魔族、弑师。而后一道天罚从天而降,一丝不差打在了贺元隐身上。 不要! 季霜竹猛然惊醒,鲜血从喉头涌出,弄脏了她身上的衣裙。宝蓝色衣裙上原本用金线勾勒出来的莲花被鲜血浸透,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感。 季霜竹缓了一会,才从那个奇怪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那些是什么?为何贺元隐会被天罚惩戒? 季霜竹慢慢抬起头,一眼就看到对面榻上神色紧张的淑华。 淑华今天一早醒来就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既无法离开床榻,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外面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看着在床上入定的季霜竹,她便想等季霜竹醒过来就好了。谁知季霜竹醒来后就吐了血,倒是吓了她一跳。 季霜竹垂眸想了一会,而后起身脱下衣服,从锦囊里又拿了一套出来换上。做完这些之后才想起来淑华还在自己的结界里,这才走过去将淑华“放”了出来。 “季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要告诉贺元隐。” 将染血的衣服毁尸灭迹之后,她又嘱咐了淑华一句。 “可是,你刚刚……” 可是刚刚季霜竹脸色很不好,还吐了那么多血。 “走吧,去找贺元隐。” 季霜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推门去找贺元隐的。淑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在她身后一起出去了。 经过一晚的平息,镜影里的鬼气已经消散,他们又可以进去了。 对于昨晚的天罚,贺元隐并不打算告诉淑华。毕竟有了之前两次经验,贸然告诉她一些不好的情况很可能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在贺元隐他们将要进入镜影时,淑华问道: “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们的吗?” 这样祈求的神情和语气贺元隐已经很熟悉了,虽说作为镜影的主角,淑华的存在或许可以更好地将云藏唤醒。但基于兰因提前做出选择这种行为,加上淑华魂体本就不稳定,贺元隐还是拒绝了她的请求。 “这样啊……” 淑华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贺元隐能明白她此时的感受。如果换成是季霜竹身陷险境,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想必他的反应会比淑华还大。 “别担心,我们会尽力将他唤醒的。” 一番安慰之后,他们再一次进入镜影。 不知是因为云藏书灵的身份,还是镜影受到鬼气的侵蚀,镜影里的时间似乎只有在他们进来时才会开始流逝。他们进来时依旧是淑华写名字时的模样。 淳于毅离开后,云藏就成为了淑华的秘密好友。她时常把自己关在屋中很长时间不出来,管家还以为是淑华不开心了在自闭,但实际上这两个人在屋里玩得正开心呢。 看小姐这么“自闭”,管家倒是心疼坏了,于是筛选了好几个雅集马球会的请柬送到淑华这里,劝着她出去走走看看。 但淑华此时一心都在云藏身上。无他,云藏毕竟是拥有漫长生命的书灵,就算只能被禁锢在一本简书之中,所经历的事情还是比淑华多得多,淑华已经被他讲的那些故事深深吸引了。 “小姐,您整日在家也不好,不如出去去走走吧。您看这个雅集,是林小姐下的帖子,您往日和林小姐不是很要好吗?不如去瞧瞧吧。” “还有这个马球会,据说小侯爷也会去呢,咱们也去看看吧。” 小婢女们拿着请柬,左一个右一个轮番推荐着,惹得淑华不耐烦了起来,只是用团扇掩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 “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我要自己一个人呆会。” 等婢女们都退出去了,淑华拿起那些请柬看了看,似乎是觉得无聊,便都推到了一旁,拿起案上那些记录古文字的书钻研起来。 “小华儿,你为何不去啊?” “有什么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没有我的书有意思呢。” “别嘛,你去一个嘛,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上过街了,去嘛去嘛。” 云藏被封印了许久,已经记不得上一次上街是什么时候了,眼下得了这个机会,便缠着淑华带他出去。淑华耐不住他的请求,最终还是同意了。 只是这一次出行却让他们两个结下了一段奇妙的缘分。 寂寞 “哇,那个人嘴里能喷火欸。” “啊,还有那个人,那个人可以控制蛇跳舞!” 到了赴约那日,淑华拿着简书出发了。路上她将车窗帘子掀起一条缝,云藏就通过这个小缝向外看,一路上嘴就没停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你不是灵吗?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欸?我吗?我做不到啊。” 看着云藏写满了“无辜”二字的脸,淑华微微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真是过于坦诚了。 “吁——吁——” 突然,马车晃动了一下,一直放空自己的淑华险些从座位上跌下去。 “小姐,您没事吧?” 在婢女掀开帘子之前,云藏就又回到了简书中。淑华整了整衣裙,回了句无事,同时顺着婢女掀开的帘子向外张望。 车夫正和街边一个中年人争吵。 “你这人怎么回事?看不见马车过来了吗?还把人往路上推,你那两个招子是用来出气的吗?” 那中年人脸上有些后怕的样子,但很快又是一股子蛮横劲儿。 “呸,踩死了他正好。一个臭要饭的拿不出钱还想住店?做什么梦!再说了,什么叫我推他?是他自己站不稳跌到路中央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那中年人又对着路间那人吐了口口水,说了句晦气就回客栈了。 “怎么回事?” 看着路中间慢慢站起来的年轻人,淑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声问了一句婢女。 婢女说,本来马车走的好好的,结果刚刚那中年人不知为何,突然把那青年人推到路中央,险些被马蹄踩踏,好在车夫反应快及时勒住马,才没发生命案。 那路中间的青年此时已经站起来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起包袱对着淑华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去。 淑华对着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立刻过去拦住了那青年人,将他带到淑华面前。 “你和那客店老板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将你推到路中央?” “我留在客栈里的钱用尽了,本想今日便离开的,可是那人非说我欠了他三两银子,我不认,与他起了争执。惊扰了姑娘车驾,抱歉。” “哦……那你眼下没了银钱,却要去哪里呢?” “多谢姑娘挂心,天下之大,总有我的落脚之地。” 淑华打量了他半晌,叫过婢女来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而后便放下了车帘。 “小郎君,我家姑娘说家里还缺个账房先生,郎君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回去,包吃包住哦。” 那青年人看着远去的马车,低声道了句“多谢。”便跟着那小婢女去淳于家了。 这样看来,淑华年幼时胆子还挺大的,不问问清楚就捡了个人回去。 “小华儿,你为何要让他去淳于家呢?你不怕他是坏人吗?” “啊?没关系啊,到时候叫管家去查查就好了,别说他了,连他祖上八辈都能翻出来。” 真不愧是名门世家,这种行动力也是挺可怕的。 “而且,他说的话很有趣,我喜欢。” 云藏倒是不在乎这些,依旧从帘子缝隙里向外窥探,发出各种惊呼。 “我说,你到底是有多久没见过外面的东西了……” 在云藏不知多少次惊呼之后,淑华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嗯……好像,也就五六百年?大概吧,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这么久……” 五六百年,够凡人轮回许多遍了。 到了雅集,云藏变成了小小的一只藏在了淑华的衣袖里,时不时会从衣袖间探出头来看着外面。 ———————— 看着云藏的样子,贺元隐突然想起来,在梦里他曾经梦到过季霜竹变成小人的样子,还有季霜竹用来传音时那个小人。 感觉好久都没有见到过了。 “师尊,等一下回去的时候可不可以拜托你传音给我。” “为何?我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那个……就是,也没什么,就是觉得……” “好吧。” 看着贺元隐吞吞吐吐的样子,季霜竹也没有细问,反正贺元隐又不会害她,他想用就用吧。 ———————— “外面真好玩,日后你可不可以多带我出来看看?” “不要,我不喜欢出来玩,你若是想要出来,那就努力修炼变厉害一点。” “小华儿,你好无情……” 自雅集回来,云藏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都缠着淑华带他出去玩。淑华不堪其扰,最后干脆把简书一卷,从根源上断了这个聒噪的来源。 过了几日,老管家拿着一卷文书来找淑华。 “小姐,这是那位郎君的来历,都已经弄清楚了。” 淑华看着这一卷文书,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早就忘记了那日她捡回来的青年。 “啊,记起来了。” 过了好久,淑华才轻声说了一句,从管家手里接过文书。 这青年的身世很简单,是某个村子里贫苦人家的孩子进京赶考,半路上却被强盗抢了盘缠。无奈只得暂时留在林安,替人写些字画糊口。这几日生意不好,没有银钱继续给客栈,那客栈老板看他穷的没有油水可捞,便反咬一口诬陷他拖欠房钱把他给赶了出去,昧下了他寄存在客栈里剩下的几日房钱。 “真想不到这种话本子里的故事居然会在现实发生……对了,爷爷你把……”说到这,淑华又瞥了一眼那文书。“李淳,李淳怎么安置了?” “小姐您说叫他做账房先生,只是账房里并无空缺。我瞧那郎君才学不错,便安排他去家学里当了教书先生。” “嗯……也好,当教书先生的话也不至于荒废了功课,今年会试之期已经结束了吧?” “正是。” “下次会试还要等三年,那这三年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是,不过小姐您为何要带他回来呢?” “为什么?因为他有趣啊。” 淑华想了想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不过听起来很不靠谱,毕竟短短几日她就已经忘记了这个叫李淳的青年。 等管家离开后,淑华才打开了简书,变成小人的云藏气鼓鼓地背对着淑华坐在简书上。 “你怎么生气了?” “哼,我没生气。” “骗人,明明就是生气了,你在气我把你卷到书里吗?” 淑华一边说一边转动简书,云藏来不及动弹,便被迫与淑华打了个照面。淑华趴在桌子上,用手指点了点云藏的头。 “对不起嘛,可是你的话真的好多,我都听不过来了。” “……” 云藏看起来也有些别扭,他磨磨蹭蹭从简书上站了起来。 “好吧,我承认我的话确实太多了……我只是太寂寞了,被封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能再次出现,一时没控制住自己……” “我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你这种感受啊。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只剩下爹爹和我,爹爹不在我身边的时间比在我身边的时间还要长,所以我也很寂寞。见到爹爹的时候也会说个不住,爹爹有时还笑话我说我是廊檐下刚学会说话的鹦鹉,真是一刻都不肯停下。” 云藏看着淑华,而后变成了正常大小坐在她身边,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桌子上。 “原来你也很寂寞吗?我还以为你们人类都不会觉得寂寞呢,毕竟你们有那么广阔的世界,不像我只能被困在这一小方简书里。” “怎么会,人类确实拥有广阔的世界,可是每个人都身在樊笼,都被困在了一方天地里。这淳于府就是我的樊笼,我不能离开这里,我的世界目前只有这样大。” “爹爹也身在樊笼,他的樊笼就是皇命,是边境。边境很广阔,爹爹每次回来都会和我讲很多边境的事情,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但边境也很小,小到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容下我。” “怪不得你总是问我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嗯,对不起云藏,原谅我吧,我以后不会将你卷回简书里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准再那么聒噪,不然我就……” 就什么呢?淑华顿住了,她想不到该用什么方式惩罚云藏。 “不然你就把我再放回到书房里,让我再也没办法出来。” 云藏倒是能对自己下狠手,说了这样一个法子出来去。说完后,云藏对着淑华伸出小指,脸上带着笑容。 “拉勾吧,我保证以后会和你讲很多很多我经历过的有趣的事情,哪怕你身在樊笼,我也能让你有一个广阔无比的世界。” 听云藏这么说,淑华脸上那点伤感的神色散了个一干二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明明大部分时间都被封印在简书里吧?你前一段时间一刻不停地给我讲那些事,只怕你的故事都要说完了吧?” “不要小看我,好歹我也有了几千年的生命历程了,我之前给你讲的不过是皮毛中的皮毛,还有很多事情呢,不要质疑我啊。” “好吧。” 淑华伸出小指与云藏的小指搭在一起。 “那么,我也想你承诺,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将你关到简书里。我会在我有限的能力范围内,让你看遍人间的样子,为你的生命历程写上新篇章。” “等我的生命走到尽头了,我就把你卖给云游商人,让他带着你到处走,你就可以到处看啦。” “是吗?那你可要努力活久一点,我可是有很多故事的,你也要带我去更多的地方。” “好。” 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都不会寂寞了? 皇宫 镜影中的画面定格在云藏和淑华拉勾的那一刻,下一瞬间,贺元隐熟悉的声音与气味就又出现了。 无奈,他和季霜竹只得离开镜影。 这算什么?防沉迷系统?看样子,若是想要快点解决好云藏的事情,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赶紧把镜影里的那些怨灵弄走。 “发生什么吗?你们今日出来的好快。” 淑华记得上次他们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今日却一刻钟就回来了,脸色还不是很好。 “没什么,不必担心。” 没什么,只是他们被防沉迷系统弹出来了而已。 “那,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呃……暂时,还没有,淑华姑娘你在这里就算是对我们的帮助了。” 听贺元隐这话,淑华便明白了,她此时怕是什么也帮不上,只能失落地坐了回去。 该怎么弄掉镜影里的怨灵呢? 贺元隐拿着镜影摆弄了好一会,可是镜影上一丝鬼气也没有,他想下手也无处下手。 “会不会是鬼气附在了简书上?” 贺元隐正沉思的时候,季霜竹的声音却从他手上传来。他低头看去,发现小小的季霜竹正坐在他手上,撑着下巴一脸严肃地想着什么,看起来很是可爱。 贺元隐看向季霜竹,季霜竹也正看着他。而后,又有一片竹叶落在他手上,变成了第二个小季霜竹。 “你不是说传音给你吗?为什么你看起似乎很惊讶?” 说罢,又一片竹叶飘了过来。 “不过我要和你这样传音到什么时候呢?” 看着手上那三个小季霜竹,贺元隐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小季霜竹放在桌子上后,贺元隐才开口道: “师尊,我只要一个就够了,您还是正常和我说话吧。” “那我们要不要去找找云藏的本体。” 季霜竹说的有道理,只是该去哪里找云藏的本体呢?当年兵荒马乱,加上轮回转世的干扰,淑华自己也不记得将云藏扔到了哪里。若是回到镜影里依照云藏的记忆去找应该会很容易,但他们找云藏的本体就是为了进入镜影。 啧,真是矛盾啊。 “或许,可以通过她来找到。” 季霜竹指了指坐在一边的淑华。淑华听到或许有能用到自己的地方,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们。 “您说……搜魂术?可是淑华姑娘的魂体本就不稳,只怕禁不住搜魂术。” “不,不是搜魂术,是另一种方法。” 说罢,季霜竹便走到淑华面前坐下,在淑华的注视下握住了她的手。青色的光芒在她手中渐渐出现,丝线一样缠绕在他们手上。 不好。 等贺元隐看出苗头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他知道季霜竹说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元神送到淑华体内,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这样做淑华确实是不会有危险了,也确实能知道淑华所遗忘的、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但有危险的变成季霜竹了。 将自身元神引渡出来,元神就更容易被外邪入侵,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贺元隐而今能做的就是尽力支起最结实的结界,将可能招惹来的东西挡在外面。十三和十七似乎是也知道季霜竹现在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况里,也一左一右横在她身边。 过了许久,青色的光芒消退,季霜竹与淑华同时醒来。或许是因为被季霜竹的元神进入,淑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呆呆地看着窗外。 “师尊您没事吧?您也太胡来了,这样危险的事怎么想都不想就做了?” “危险吗?不是很简单的吗?一点都不危险,你不要担心。” “……” 这就是天道宠儿的自信吗? “怎么会不危险?你看你,脸色都不好了,肯定还是对您造成了损害。” 不过他和季霜竹明明定下影咒,为何季霜竹收了损伤自己还没有感觉?难道影咒转移伤痛的功能是带条件的? 季霜竹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明显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回身低头用手指在桌子上画了起来。 没一会,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裳头戴黑纱帽的“小人”站在桌子上。 “……” “噗嗤……” 贺元隐这一声轻笑引来了季霜竹不满的眼神。 “对不起师尊,但是……” 但是真的很好笑,季霜竹画出来的这个小人就像是一个小土豆上插了四个木棍,脸上的五官像是被挤在了一起,五岁孩子画的或许也要比季霜竹好些。 “师尊,你小时候没有学过六艺吗?” 仙授门除了教授仙法,还设有君子六艺,按理说季霜竹应当是学过的。 是了,季霜竹之前那种懵懂的样子,只怕是还没下课就已经忘记先生教过什么了。 季霜竹盯着那小人看了一会,伸出手指对着他弹了一下,将他弹倒在桌子上,倒是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那我直接传给你好了。” 说罢,季霜竹的手就抓住了贺元隐的手。 “不可以,你刚刚元神出窍已经很累了,不可以再继续用这类术法了。” 贺元隐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神情严肃地拒绝了季霜竹的提议。 “哦……” 季霜竹的手从贺元隐手上滑了下来,悻悻地低下头和桌子上那个“四不像”做斗争去了。 贺元隐看着那个不断爬起被打倒的小人,觉得除了那身衣服以外也没有什么能让人辨识的,就算季霜竹画工精妙画出来了也不会有太大帮助。 只是,红衣和黑纱帽,这个搭配似乎在哪里见过? “呀!” 淑华的惊呼让贺元隐回过神来。原来是淑华缓过来之后,那个小人恰好落到她怀里,那个奇怪样子把她吓了一跳。 “别怕,那只是……咳,没有危险的。” 那只是季霜竹画的“四不像”罢了。不行不行,别想了,一想起来就很想笑。 “这个……是宫中内监的衣饰。” 淑华缓过来之后,看着那个小人得出了结论。 “这种形制的黑纱帽,只有宫里的内监才会戴。当年淳于家被抄没时,我记得有一个叫明善的内监来宣旨的。” “我看到就是他捡起了淑华扔掉的简书。” 既然是被内监捡走了,那就很有可能是被他自己昧下,或者后来上交了。但不管怎么说,最大的可能都是在皇宫。 皇宫…… 说起皇宫,贺元隐就想起了李若明和兰因的事,还有那个李若因。 “看样子,咱们今天要夜探皇宫了。” 贺元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希望他们不要白跑这一趟才好。 到了晚上,季霜竹做出传送阵法,将她和贺元隐送到了皇宫里。 先用灵识探一下吧,能不去找李若因就不去找他。 探完之后贺元隐有些失望,整个皇宫里根本就没有简书的影子。难道是被那个内监卖掉了?要是知道那个内监的模样就好了,或许也是一个突破口。 “师尊。您……” 回过神时,贺元隐发现季霜竹正蹲下来和一个小孩子说话。 不,不对,那不是小孩,那是鬼。 或许是贺元隐目光太过直白,那个孩子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脸露出甜甜的笑容。 “淳儿好开心,又有一个能看到淳儿的哥哥。” 这个自称“淳儿”的小姑娘很可爱,如果忽视掉她血肉模糊、大半都被勒断的脖子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 “姐姐问我有没有看到一本简书,淳儿见到过。” “你见到过?那他在哪里?” “是呀,那是明善公公献给父亲的,父亲又给了弟弟,弟弟把它给了别人。” 明善?或许这个小姑娘说的就是云藏的本体。 “那你的弟弟是谁啊?简书被送给了谁呢?” “唔……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哥哥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呢?” “你说,我能做到的都会帮你的。” 听贺元隐这样说,淳儿很是开心,小跑到一边,从阴影中拉出另一个身量高一些的孩子。那个孩子比淳儿的样子还要可怖,他是被烧死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焦臭味,皮肉都是卷曲收缩的样子。 “我和太子哥哥都好痛,我们去找太医,可是太医看不到我们没办法帮我们看病。哥哥你能看到我们,可不可以帮我们和太医说说啊?” “你们……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们也不知道啊,就是有一天寝宫里突然着火了,太子哥哥没有跑出来就被烧死了。我虽然跑出来了,有一个人抓住了我,他勒住我的脖子,等我醒来就这样了。” “好,我帮你们,你们再也不会痛了。” 贺元隐在兄妹二人身上施下咒术,很快他们两个身上的伤口都痊愈了。被火烧死的孩子也恢复了原样,是一个清秀的少年郎,还对着贺元隐行了一礼。 “哇,哥哥好厉害,一点都不痛了。” “当然,我不会骗你们的。” “淳儿也不骗人,我的弟弟叫李若因,不过他把简书送给了一个老爷爷,我不认识那个老爷爷。” “是吗?那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呀,那我和太子哥哥就走啦,哥哥姐姐再见。” 说罢,淳儿就拉着那个小少年跑了。 月色下的宫道寂静阴森,两个周身带着金色光芒奔跑的小孩子看起来格外显眼。没过一会,那两个孩子就变成光点消失在了宫道上。 “他们两个为什么被杀死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季霜竹突然出声,她看起来似乎很困惑。 “按照人间的规矩,不是只有犯了很严重罪行的人才会被杀吗?他们是犯了什么很严重的罪行吗?” 自难忘 “他们没做错什么,他们会被杀死,是因为他人的贪婪,他们是无辜的。” “贪婪?贪婪是什么?” “贪婪就是妄想着自己不该得的东西。” 贺元隐知道皇室之中会有关于储位的争斗,但是亲眼看到死状凄惨的小孩子的时候,内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这些在争斗里无辜丧命的孩子,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像刚刚那两个孩子一样,一直徘徊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宫之中。 “你怎么了?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 “没什么师尊,咱们去找李若因吧。” “哦......贺元隐,你好像总是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牵着走,别人的事情似乎总是很容易让你改变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人啊,人是要身处于世间的,人有七情六欲。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家总是不经意间被自己身边的事情干扰,尤其是这些事情关系到自身的时候,相似的经历,或者人们认为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格外能够引起人情感上的共鸣。 不过季霜竹修无情道,从小到大都一直在仙授门,大概是没办法理解这些的。 “大概是因为我修炼的不好吧,还没达到不被外物干扰的地步。” “嗯?你修炼的很好。”季霜竹摇摇头,否定了贺元隐的话,而后又加了一句。“被干扰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这个样子我也很喜欢。” 因为自己无法感知到那些复杂的情感,所以当贺元隐为那些情感显出不同的表情的时候,她就很高兴,仿佛她也能够感知到那些情感。 贺元隐的生命在她眼中像是一潭活水,会短暂的因为各种原因被染成各种颜色,但要不了多久又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像她,贺元隐说她是一块晶石,永远不会变成其他的样子,怪无聊的。 又突然被季霜竹表白了,不过大概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于是他也只是对季霜竹笑了笑,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去找李若因。 不过在半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仙君?你们怎么......” 赵临溪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此时赵临溪已经嫁作他人妇,挽起了妇人的发髻。 “我们遇到了一些问题,恐怕需要问问李若因。赵姑娘,最近可还好?” “都还好,只是陛下降旨将我嫁给了明哥哥......”说到此处,赵临溪低下头,有些局促地扯着自己衣带。“虽然明哥哥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总觉得是我背叛了明哥哥和兰因,总是心有不安。” “那要不要我帮你清除一下记忆。” 贺元隐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季霜竹已经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不,不必了,我们三个,总该有一个人记住这些,我若是忘记了,那日后明哥哥又该去哪里寻兰因呢?” “算啦算啦,别说我了,我带你们去陛下那里吧。” 赵临溪转身,偷偷擦了擦眼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就带着他们去了李若因的寝宫,李若因正和李若明下棋。 “许久未见,陛下可还记得我们?” 李若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将手中的棋子掷了回去,叫内官带着李若明下去休息。李若明走到他们身边时看了一眼,却觉得这两个人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你们回来是做什么的?是阿明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不,和安王殿下无关,我们这次来是想向陛下寻一件东西。” 听贺元隐说完之后,李若因眉头皱了一下,招手唤来了在门口侍立的内官,叫他去找人,没一会就有另一个内官拿着册子跟着回来了。 “这是掌管字画书简收放之事的内官,你有问题问他吧,我是记不得了。” 无法,贺元隐只得对着那个内官又说了一次,那内官便哗啦啦开始翻那册子。 “陛下......” “嗯?” 看着李若因随意飘过来的目光,贺元隐觉得还是别问这尊大佛了,估计他也不知道。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侍立的内官。 “请问,这宫里有没有一个叫明善的内官?” “这......” 那内官有些犹豫,偷偷看了一眼李若因。李若因正在捡拾棋盘上的棋子,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内司监就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 “陛下恕罪......宫里确实是有一个叫明善的内官,不过半年前已经死了。” “你认识他?连他什么时候死的都记得这样清楚?” “不不不,我不认识,只是他死的样子太吓人了,现在想起来也吓人的很。” “他怎么死的?” “他......”说到这,那内官看起来似乎很不舒服,但还是说了出来。“他被人扒了皮血淋淋的,还有一根小儿手臂一般粗细的棍子,从他谷道钉了进去,从嘴里出来的......” “而且奇怪的是,明善死之前宫中常有内官无故惨死,明善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些事情了。” 不用说了,这件事肯定也和云藏有关系。估计他那时神志不清,分不出真正的明善是哪个,弄错了人杀死了一堆内官,后来真正的明善死了,他才消停下来去找淑华了。 “找到了,陛下,那卷简书三年前您赐给李首辅了。” “确实......”经那内官一说,李若因自己似乎也想起来了。“李淳对这些金石书简很感兴趣,当初我说要赏赐他叫他自己到内库挑一件,原来是被他拿去了。” 李淳?镜影里淑华捡到的那个人也叫李淳,是巧合吗? “多谢陛下,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等一下。” 贺元隐他们刚要离开,李若因就在他们身后慢悠悠地叫住了他们。 “我帮了你们这个忙,你们是不是也该报答我一下?” 贺元隐:?????? “我这皇宫虽然也被布下了结界,只是看你们师徒二人这来去自如的模样,我突然有些怀疑那些修士是不是骗了我,不如你们在这宫城之上再加一层结界吧。” 贺元隐:...... 话虽如此,但看着李若因那双眼睛,贺元隐总觉得李若因是在阴阳怪气他们。不过也是,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你家安了个顶好的门锁,你自觉万无一失。可当天晚上就有小偷堂而皇之地进来了,当着你的面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你这门锁安了个寂寞,安的很好,下次可以不用安了。 “哈哈......不好意思,我们下次注意......不,没有下次了。” 最后的结局是季霜竹拿了个法宝给李若因,没有李若因的准许修士是无法进入的。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布下结界,季霜竹说,她怕自己布下结界之后那些修士就再也进不了皇宫了。 大乘后期修士的发言就是如此的凡尔赛。 离了皇宫,按照内官的指引,他们来到了首辅李淳的住处。 用灵识搜寻一遍,果然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发现了简书的影子,一同发现的还有李淳。 那简书被李淳供在香案上,墙上则挂着淑华的画像,仔细看看,镜影里淑华书房中的那些书册,大多整整齐齐摆放在这个小屋中。李淳则坐在屋中,盯着淑华的画像喝闷酒。 “我记得,你是在今天把我捡回去的。”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似乎是在对淑华的画像说话,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 “若没有你,想来我现在应该也只是乡下的教书先生。” “我少时读书的时候,总想着日后要进入朝堂,做一番大事业。可是而今我已是首辅,却觉得当个教书先生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那个时候大家都在。” “我当年进京赶考,心里想的是,若我能博得功名,是不是就会有勇气向你提亲呢?不过我却是来晚了,你已经不在了。” “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帮你找回你以前很喜欢的那些书简,尤其是这个。你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简书。” “不,或许说,你最喜欢的是这简书中的人。这样看来,就算当年我回来了,只怕也无法向你提亲,毕竟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回首半生,与你们相伴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就像是水塘上倏忽而过的云影,如梦似幻。” “我今日喝的有些多了,话也说得多,你大概觉得我烦了吧。我走了,你和云藏在这里好好的。” 贺元隐和季霜竹躲在暗处,一直听完李淳这一篇自言自语,直到他离开这里。 听他的话,李淳就是镜影里淑华捡到的那个人,只是他后来与淑华云藏的关系那么亲密吗?亲密到可以让李淳知道云藏的存在。 罢了,还是先把那简书拿走吧,这些事情以后在镜影里都能找到答案,不急在这一时。 想到这,贺元隐拿起香案上的简书,同时做了个假的放在上面。 “这里有个纸条。” 季霜竹从地上捡起那张信笺,似乎刚刚拿起简书时掉出来的,那上面写了一句古人的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刚好在背,就拿来当题目了 待机 “这个上面说的什么?” 季霜竹捡起那张纸条,慢慢念出上面的诗句,然后发现她看不懂。 “是对逝去故人的思念......走吧师尊,我们快些回去吧。” 将纸条放回原位,收起云藏的本体简书,他们便赶回去了。 回去时,淑华正在灯下对着锦囊发呆。乍听见房中有声响,她却是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豁”一下站了起来,带倒了椅子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淑华姑娘,是我们,刚刚吓到你了吗?真是抱歉。” “不,不是,贺郎君,今日你们走了之后......” 见是他们,淑华看起来有些激动,眼中隐隐有泪光,直接扑过来抓住了季霜竹的手腕。 据她说,今日他们走后就来了三个穿着黑衣的人。她想要从屋子里跑出去,却发现屋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之后那三个人里有一个人说,她误了他们的大事,以前小打小闹就算了,现在他们干预的太多,他们无法忍受,所以要来阻止他们。说完之后就开始攻击她,她本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谁知突然有一道金光闪过挡住了那些攻击,反而打伤了对方。那三个人沉默着站了片刻,最后化作一股黑烟消失了。 “他们就站在那里,虽然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但你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看,那种冰冷阴森的感觉,就像是无数条冰凉的蛇缠绕在你身上,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淑华似乎是被吓坏了,身体微微颤抖着,拉着季霜竹的手颠三倒四说一些听不清的话。季霜竹抬手在她额间轻点,淑华便晕了过去,随后有一些细碎的金色光芒慢慢自她额间漂浮出来。 “你要看看吗?” 金色碎屑聚拢,变成了一束小火苗飘到了贺元隐面前。贺元隐伸手轻轻触碰,那段记忆就进入了他的脑海里。 那几个人身上萦绕着淑华看不到的魔气,加上他们说的那些话,大概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了,他们是魔族。 那道金色光芒,也是季霜竹走前在她身上设下的保护屏障。 贺元隐知道他们这样到处破解镜影早晚有一天会被魔族找上,但奇怪的是,他们来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墨飞鸟那次,魔族可以认为他们是偶然,并且墨飞鸟死在了镜影里,他们可以忽视不管。可是后来兰因那次,还有一路上他们解决的其他和镜影有关的的问题,如果他是魔族,早就找上门来了,干吗要等到现在? 就好像你明知你的对手要来找你茬架了,但你却一点都不准备,反而在那喝茶看着对方准备,等对方气势汹汹打过来把你按在地上摩擦了你才想起来准备,这也太奇怪了吧?总不能用魔族是智障这个理由对他们的行为开脱吧? “要让她醒来吗?” 坐在地上怀抱着淑华的季霜竹拉了拉贺元隐的衣角,仰着小脸看着他。 “不必了,还是让淑华姑娘好好休息吧,她这一天过的也不容易……” 看她刚刚的样子,一定是担惊受怕了好久。季霜竹点了点头,用术法将淑华移到床上,还贴心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那接下来就是处理简书上的怨灵了。 相比于把人从镜影里拽出来,化解怨灵这个活就轻松多了,毕竟他们这一路上干的最多的也是这个活。 “师尊您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就能解决。” “好,那你要小心点。” 嘱咐完之后,贺元隐就进入状态开始祛除怨灵,只是他看不到的时候,一缕缕的魔气从简书中溢出,慢慢缠绕在贺元隐身上。 “啧。” 季霜竹看着这一切,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伸手像往常那样给贺元隐引渡魔气。 引渡魔气不需要她太多精力,于是她的思绪又开始无限飘远。她记得贺元隐说过,千年前上界曾对魔界进行清洗,对魔尊进行了镇压,而剩下的魔族为了生活,都低调的很,本本分分守在魔界不敢到处乱跑。可是一路走来,她见到了好多好多和魔族有关的事情,根本就不像贺元隐说的那样,而且还给他们带来这么多麻烦。 突然,手臂上一阵剧痛将季霜竹的思绪拉回来。她看着自己被魔气缠绕的手臂,上面魔气具象化成为绳子紧紧缠绕在她手腕上,那绳子勒进她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一点点滴落在地板上。 她愣了一下,而后强行将自己的手臂从魔气里抽出来,难得的唤出十三去吸收那些魔气。 在拉扯中,原本的伤口被扩大,更多的血流在地上。 “贺元隐说得对,引渡魔气真的会有危险啊。” 季霜竹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而后去锦囊里找当初泽漆送给她的伤药。只是时间久远,她自己有些忘记了,完全记不得哪个瓶子才是伤药,最后只得用绷带草草包扎了一下。 对了,还要换一件衣服让贺元隐看不出来自己受伤了,还有地上的血迹也要打扫一下。 做完这一切,季霜竹又坐在床上盯着勤勤恳恳工作的十三开始发呆。这样还真是有点麻烦,不如等到回了仙授门自己和百里霜兰也学一下疗愈术法吧。不,似乎也不用这么麻烦,只要让贺元隐把那些小瓶子都标注一下好了。 说起来贺元隐居然能记住那么多瓶子哪个是干什么的,真的好厉害。 她换了个姿势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抬到半空,在虚空中描绘贺元隐的侧影。 “我……喜欢……你……” 嗯?总觉得自己似乎很久以前也做过这件事。可是很久以前是多久呢? 于是等贺元隐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季霜竹一脸纠结在那里扳着手指数着什么。 “师尊,您在数什么?还有,您怎么换了身衣服?” 他记得之前季霜竹穿的还是柳绿配鹅黄的衣裙,不过一会功夫就换成了……夜行衣? 没办法,因为季霜竹平时一直仙的跟个仙女似的,导致不管是仙授门众人还是贺元隐,都会下意识给她准备一些宽袍广袖仙气飘飘的衣裳,只有这个夜行衣的袖子是紧的,不会暴露伤口。 “没什么,那个衣服脏了,随便拿了一件不会脏的。还顺利吗?” “嗯,还好,虽然刚开始有点魔气,但很少,解决起来也很容易。” “那就好,那我们现在去镜影里吗?” 贺元隐说到魔气的时候,季霜竹下意识将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像是吃糖被抓包的小孩子。 “不,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贺元隐拿过锦囊,将里面的云藏放出来。他出来之后就呆呆地站着,贺元隐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他向前一扑便消失了。而那卷简书上,原本的文字逐渐消失,隐隐有金色光芒流动,不一会,云藏就从简书里飘了出来。 他似乎是在消化之前经历的一切,傻呆呆地在半空飘了好久。 只是……他之前的经历是有多丰富?这都一个时辰了,还在这飘着? 季霜竹已经无聊的开始在桌子上画小人了,一个时辰里她成功地画了一桌子“土豆人”,一水儿的红衣黑帽,挤挤察察在这桌子上左摇右晃,还有不少从桌子上被挤下去,摔在地上“噗嗤”一声没了的。 “师尊……您不累吗?歇会吧……” 您收了神通别画了吧,画一个两个的时候他还觉得可爱,可是这一桌子土豆人挤在这真的很视觉污染。 “好吧。” 只是季霜竹没有用术法一次性解决,而是用手指一个一个的戳没,“噗嗤”声不绝于耳。 或许是等的无聊了,贺元隐也加入了这场游戏,没一会就把那些小人消灭掉了。 此时云藏还在半空飘着。 “贺元隐,你画小人我看看。” “好,那师尊要我画什么?” “都可以,随便你。” 都可以……贺元隐突然想到了小季霜竹的样子,于是笑着在桌子上画了出来。 点睛之后,那个小人儿就从桌子上坐了起来。鹅黄柳绿的衣裳看起来娇俏可爱,小人儿像是刚睡醒一般揉了揉眼睛,还打了个哈欠。而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略带迷茫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向着季霜竹的方向跑了过去,贴在季霜竹支在桌子上的手指。 季霜竹动了动手指,拨弄着贴在自己手指上的小人儿,玩够了之后就拿了纸过来覆在那人身上,下一秒,小人儿就变成了画里的人。 “画的比我好看。” 说完,季霜竹又在桌子上画了个人,但还是个土豆人,从衣服颜色来看的话,应当是贺元隐。 大概是季霜竹自己也看不下去,还不等贺元隐说什么就一巴掌拍没了,脸上带着些嫌弃的模样。 “别灰心嘛师尊,你一定能画好的。” 贺元隐尽量隐藏自己话语里的笑声,开始安慰季霜竹。 不过这云藏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不会是简书坏掉了吧?不应该啊,自己刚才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他一直这样,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季霜竹想了想,拿了个东西出来。 离别 看着季霜竹手中拿着的镜影,贺元隐不禁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啊,云藏现在被困在镜影里,怎么可能醒过来呢?最近事情太多,脑子都变得和浆糊一样,只记得找回简书恢复镜影,完全忘记了云藏的意识还在镜影中。 “抱歉师尊,带着你在这傻等了这么久。” 贺元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愧疚地对季霜竹说道。 “没关系,我很开心。” 下山之后贺元隐总是越来越忙,忙着帮各种各样的人,陪着她的时间总是很短暂,这一个时辰的时光便算作是他们忙里偷闲偷来的。 他总有一天会彻底离开你。 她心底里的那个声音似乎没有彻底消失,总是在她恍惚的时候出来补刀,似乎依旧希望季霜竹能够忘记她对贺元隐的感情。 可是离别又怎样呢?很久以前贺元隐就说,人世间的一切都如水面的浮萍,一切都只是因缘际会,有时或许只是擦肩而过,有时却可以纠缠到底。离别会让人难过吗?季霜竹不觉得,最起码在离别之前曾经欢聚过。如果为了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离别而放弃当下,季霜竹才觉得奇怪。 好吧,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还能这样想。 之后,那个声音就又一次消失了。贺元隐也收起云藏简书,回到自己房间去休息了。他确实该休息一下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 贺元隐离开后,季霜竹吹熄烛火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慢慢念着之前在李淳那里看到的那句诗,贺元隐说那是用来怀念已经逝去故人的诗句。 “有人在怀念你呢,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淑华因为术法昏睡过去,在黑暗中发出有规律的轻柔的呼吸声,没有办法回答季霜竹的问题。 因为爱才聚在一起的人,当一方离去之后能记得对方多久呢? 李淳、淑华、云藏他们分离了十几年,尚且还能记得自己想要记住的那个人。那再久一点呢?当他们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是否还能记得自己不顾一切喜欢过的那个人? 当她和贺元隐分离之后,她还会记得贺元隐吗?或者贺元隐还会记得她吗?自己记性似乎不是很好,或许自己会忘记贺元隐,如果忘记的话…… 这一刻,季霜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世人会如此惧怕离别,人们惧怕的不是离别,而是离别之后逐渐淡化的记忆,或许在离别之后的某一天,有人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那个人的样子了,往日的时光已经变得像日光下的灰尘,似乎很清晰,可当你想要看清的时候却早已稀碎纷杂叫人分辨不出。 如果真的像那个声音说的,自己总有一日要和贺元隐分离,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一些准备?让自己不会在离别之后忘记贺元隐的准备? 想了想,季霜竹从自己的锦囊里拿出一个记音匣,在里面放入足够供其运行的灵石。 “我喜欢的人世贺元隐,虽然他不相信,但我知道我喜欢他……” “今天是我知道自己喜欢他之后的第……第……”季霜竹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是第几天,于是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重要了,总之我喜欢他。今天他画了一个很漂亮的小人给我,我也想要画一个给他,但是我只会画引他发笑的小怪物,我是不是应该学着怎么画画比较好?这样日后分别的时候还可以留下一个画像,不会让我忘记他的样子。” 季霜竹趴在桌子上断断续续说着,在刚刚明晰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就已经开始为日后的离别开始做准备,虽然她还没有意识到日后的离别会是怎样的。但在此时季霜竹的眼中,离别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第二日淑华醒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昨天晚上似乎做了个噩梦,但具体是什么却已经忘了。她揉了揉额头从床上慢慢坐起来,便瞧见了坐在桌边看着窗外发呆的季霜竹。 “季姑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叫你。” 窗边站着的两只麻雀被淑华的声音惊走,季霜竹便将自己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看向了淑华。 “昨天我们走了之后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发生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 淑华想了想了,只是昨天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好像发生了什么,但又没发生什么。 “没发生什么就好,我们已经找到云藏的简书了,所以今天或许会在镜影里呆久一点。你留在屋子里,不要离开这里。” “好,我知道了。” 季霜竹起身准备带着淑华去找贺元隐,只是在门口时停了一下。 “你还记得李淳吗?” 淑华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短暂的愣了一下,而后才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我记得他,是那个小书生。说起来,华光之所以流落青楼也是因为他来着。当年淳于家的事也有沈家的一份,沈家落到今日的地步也是因为李淳的报复。” “怨恨一代传给一代,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人报复他。不过为何突然提到他呢?” “书是在他家找到的,在镜影里我也看到了他。” 说罢,季霜竹便推门出去了。她想着,刚刚淑华的样子,她似乎已经有些忘记李淳这个人了。 原来十几年的离别就可以让一个人逐渐忘掉另一个人了。 “师尊,您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 贺元隐一大早就看到季霜竹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自己面前,这画面说不出来的诡异。 “太奇怪了,要不换一件吧?这件青色的怎么样?” “……” “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件。” “啊?那好吧。” 贺元隐收起自己拿出来的衣服,想着季霜竹原来喜欢黑色衣服吗?而季霜竹想的则是,今天一定要套出哪个是伤药。 鉴于昨天发生的魔族偷袭的事情,今天在进入镜影之前,季霜竹在房间里设下了重重结界,以季霜竹的修为来说,应该也没有几个人能突破这些结界。 此时镜影里的云藏和淑华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更亲近了一些,此时的淑华正戴着帷帽,带着云藏逛集市,身后还跟随着一众仆妇侍从。 淑华的帷帽倒是方便了云藏隐藏自己。他把自己变成小小的一个,坐在淑华被帷帽遮盖的肩头,指挥着淑华一会去这一会去那,似乎是把淑华当成了坐骑。 “人类的集市真是太好玩了,我上次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热闹的集市,卖的东西也只有鸡鸭一类的东西。” “你那是被人扔进卖牲口的地方了吧?这里可不一样,这可是林安最繁华的集市,一点都不输京城的。” 或许是被云藏的情绪感染了,淑华这个生长在林安的人也兴致勃勃,像是第一次来的样子。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跟着你一定能看到好多这样热闹的景象。即便日后你离开了,我又一次被封印在简书里,我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喂,你不要总是说这话嘛,说得好像我明日就要死了一样。不过等我变成了老太婆,最后死掉的时候,你会为我伤心吗?” “嗯……” “不准说不伤心,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丢掉。” 说罢,淑华抬手晃了晃手里装在绸袋里的简书 “你都这么说了我敢说不伤心吗?这样看的话,你会是第一个让我为离别感到悲伤的人哦。” “是吗?都说人在死前是会有感觉的。那我到时候一定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收拾齐整了跟你好好道别,这样才不辜负你的伤心啊。” “不行,还是算了吧,你还是不要伤心了。我最讨厌离别的时候哭哭啼啼,如果等咱们分开的时候,一定要笑着分别,这样日后才会有机会重逢。” “你这个人真奇怪,一会要我伤心一会要我不伤心的。果然女人的心都是善变的,啧啧。” 此时淑华尚且年幼,离别与死亡于她而言,是那样遥远的事情,似乎永远不会降临到她身上,所以她笑着,用孩子一样的话和云藏讨论着日后的离别与死亡。 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像今日设想的这般,云藏陪着淑华慢慢老去,淑华在死前与云藏郑重微笑着道别,而后云藏会带着这几十年的欢乐,带着几十年间和淑华一同游览过的名山大川的影子陷入沉寂,等待着某一天与淑华又一次欢乐的重逢。 可惜没有如果。 或许淑华他们已经逛了很久了,所以跟在身后的仆妇提议,前面就是淳于家开设的书院,不如他们进去歇一会,喝盏茶再继续逛也不迟。淑华大概也是逛累了,点头同意了仆妇的提议。 只是刚走到书院门口,一个人就被从里面推了出来与淑华撞了个对面,险些将淑华的帷帽弄掉。若不是仆妇们反应快拦住了,只怕他还要把淑华扑倒在地。 “你这般也配称读书人?如此误人子弟,还不快滚,仔细站脏了这书院的地!” 与此同时,书院里也传来这样一句话。 书院 仆妇们将人扶起,那人正是李淳,而书院里大喊大叫的正是书院原本的教书先生,一个姓杜老先生。 淑华扫了一眼被扶起的李淳,向一旁的侍女示意。侍女便向前站在书院门口向里说道: “谁这样不懂规矩,居然在书院里打架,还冲撞了我家姑娘,若是伤了我家姑娘该怎么办?” “伤了你家姑娘?这书院本就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家姑娘若是好人家的姑娘,就不该没事出来乱走,还向这书院门口凑热闹。去去去,离我这书院远些。” 一个瘦高个的老头出现在书院门口,同时还推了一下身边的两个小姑娘。那两个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大概是刚刚哭过,被那老先生一推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杜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火气这么旺啊?这书院是我家下产业,我还不能来了吗?” 淑华略微掀起帷帽的纱帘,用颇为凌厉的眼神看着老先生。 “这……原是姑娘,是我眼拙了,姑娘请吧。” 那老者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勉强着扯出一个笑脸,将淑华一众人往里迎。 “我可不敢进去,我若是进去了,万一被先生您也赶出来了可怎生是好?”淑华叹息似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同时摸了摸依偎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姑娘。 “不敢,不敢……” “先生不愿女子踏足书院,那我也不该强人所难,只是站在大街上说话也不好。不如请先生移步那边的茶楼,让我这个小女子给二位断断案?” 说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周围已经聚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书院门后也出现了许多看热闹的小孩子。 留下几个侍卫仆妇在书院看着那些孩子,淑华带着剩下的人去了不远处的一处茶楼。 “二位先生为何在书院大打出手啊?说出来也让我这个小女子听听,看看我能否为二位先生答疑解惑啊。” 杜先生被抓了个正着,淑华说的话又阴阳怪气的,他下不来台自然不肯说,最后还是李淳说出了原因。 就是那两个被杜先生推出来的小姑娘。 那两个小姑娘是李淳每天吃早饭时遇到的,她们说,她们也想读书,李淳回去后便在学堂里用竹帘隔了一块位置出来,每日学生来之前便先让那两个小姑娘进来,放学后也是等别的学生都走完了才让她们走,两个小姑娘读书用的东西也是李淳自己拿钱购置的。 那两个小姑娘的父母也是忙于生意没空管,在店里帮忙还要担心被人拐走,送去学堂也好,而且她们两个的哥哥也在这里读书,这事也就这么定了。 谁知没过多久,请了病假的杜先生回来了,看到那两个出现在学堂里的小姑娘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说什么都要把她们两个赶走之后才能讲课,李淳就与他起了冲突,这才有了刚开始淑华见到的那一切。 “杜先生,那书院是我家开设的,本就是为了让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有机会读书,你为何要赶走那两个小姑娘?可是她们扰乱了你课堂的纪律啊?” “倒也没有,只是……” 或许是打开了话匣子,杜先生一说就说个没完,从多个方面论述女子不该进入学堂的种种理由。 —————— “嚯……” 真是大开眼界,贺元隐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这种言论,迂腐的像是从地里被人撅出来的不知道哪年月日的不可名状的东西。讲真,仙授门学堂里那个看起来似乎有几百岁的老先生都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原来女子可以不用学习的吗?” “不,请忘记您刚刚听到的一切。” 贺元隐很想堵住季霜竹的耳朵,生怕那些奇怪言论污染季霜竹本就不太清晰的世界观。 “那他为何要那样说?” “……” 因为他有病?但这么说季霜竹会当真的。 “呃……或许,他只是,开个玩笑。” “哦。” 见季霜竹总算跳过这个问题了,贺元隐也松了口气。季霜竹之所以不追问,是因为她还在想怎么套路贺元隐让他说出哪个是伤药。 —————— “原来如此,杜先生这番言论真是叫我受益匪浅。能说出如此振聋发聩的言论,可见先生心中沟 壑。如此看来,倒是我淳于家这书院的水太浅,供不起您这条神龙。” “回去告诉管家,咱们怎么能把杜先生这样的人才困在这一个小小的书院里呢?这不仅是朝廷的 损失,更是天下百姓的损失啊。快些将先生的工钱结了,叫先生去更广阔的天地大展拳脚。” 淑华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说完了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也不待那杜先生再说些什么,便被侍卫“请走”了。 “行啦,咱们回书院去吧,这里都被那老先生薰臭了,一股子酸腐味。还女子不该读书,女子偏要读书,还要读遍天下的书才好呢。” “真不知道管家怎么会让这样一个老古板在这教书,教出一群小古板,真没劲。” 淑华一路走一路嘟嘟哝哝地表达自己对那杜先生的不满,云藏怕被人发现,暂时沉默没有搭腔。 “多谢姑娘,这是姑娘第二次救我了。” 一直跟在淑华身后的李淳突然出声说了一句,淑华便站住回身似是在打量他。过了一会,她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李淳间的距离。李淳身后就是楼梯,他似乎也不敢退到楼梯上去俯视这位大小姐,只能站在原地把头垂得更低。 “我说你啊。” 淑华拿过一旁侍女手中的扇子,用扇柄戳了戳他的手。 “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被欺负欸,你怎么一直都被人欺负?日后若是高中了,在朝堂上岂不是更要被人欺负了?” “就像刚才那个杜先生,分明就是他没理啊,你就据理力争怼他啊,怎么就任凭他欺负你啊。” 李淳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断点头。 “你这个人可真是个老好人。” 最终,淑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将扇子归还给小侍女。 “你回去教书去吧,好好教,我可是会不定时来查岗的,若是叫我发现你教给学生奇怪的东西,那杜先生就是你的下场。” 淑华带着一群人走了,留下李淳一个人呆呆站在楼梯口,贺元隐清楚地看到,李淳的耳朵红了。 —————— 哇,这就是爱情的开端吗? 贺元隐感叹了一下,身旁季霜竹却在此时扯了扯他的衣袖,同时将自己受伤的手指放在他眼前。 “我受伤了。” “欸?您这是怎么弄的?” 看着季霜竹指尖上那一道小口子,贺元隐还有些惊讶,今日季霜竹身上也没有什么锋利的饰品,镜影里的东西伤不到她,哪里受的伤? “好在只是个小口子。” 贺元隐施展疗愈术法,那小口子很快就消失了,季霜竹的手指又恢复到了光洁细腻的样子。 “……” “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疗愈术法?” “呃……不久前和百里师叔学的……怎么了吗?” 为什么季霜竹看起来大受震惊,似乎不太希望自己会疗愈术法。 “要不,你再给我抹点伤药?” “啊?伤药……抹哪?” 看着季霜竹光洁的手指,贺元隐都不知道该把伤药往哪抹。 啧,大意了,没想到贺元隐还背着她学会了疗愈术法。 “你学的这个能治疗到什么程度?” “嗯,只能治一些小伤,太大的伤口还是无法治愈。等我回到仙授门再和百里师叔好好学学,那样……” 那样就能更好地保护你了。 最后一句话贺元隐及时刹住了没有说出来,如果说出来的话,说不定季霜竹会告诉他她很厉害,不需要他来保护的。 确实,她很厉害,但再厉害的人也会受伤,她又是一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总是叫他无法放心。 “……” 季霜竹此时大概是无法感受到贺元隐看向她的目光中的绵绵情意,她还在思考,伤口太小贺元隐根本不用伤药,伤口太大贺元隐又会怀疑为什么影咒没有生效。 套路人真难。 不过自己的伤口除了那天之后就再没疼过,自己包好的伤口也没有流血,应该就是没有问题吧?就算不用伤药应该也可以吧? 本着能凑活就凑活一下以及套路人太难的思想,季霜竹果断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反正也不疼,也不耽误自己打架,就这样吧。 “师尊,您想什么呢?” 见季霜竹傻呆呆地盯着地上看了半天,贺元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走吧。” —————— 他们跟着淑华离开茶楼,刚走了没一会,就有府里的人来找淑华,说是她姑母来了。 “呀,前几日表姐就写信告诉我说他们要来,我算着他们该是明日到呢,怎么这么快今日就到了?” 虽是这样说,但淑华的话里都透露的喜悦,赶忙上了马车赶回去了。 “表妹,你去哪玩了?也不等我来了再去!” 刚进正厅,一个身量高些的姑娘就从厅里跑出来一把抱住了淑华,弄掉了淑华的帷帽,吓得云藏一股烟就消失了。 “念念,还不快放开华儿,你都要把华儿扑倒了。” 从厅里又走出一个满面含笑的美貌妇人,将那跑出来的姑娘从淑华身上拉了下来。 “一年不见,华儿出落的更加漂亮了。” “问姑母安好,多谢姑母夸奖,我这几日已经安排好住处了,我带姑母去休息吧。” “只怕要劳烦表妹再准备一间啦。”那个被唤作念念的姑娘一把拉住了淑华,脸上带了些促狭的笑容。“我在信中没有告诉你,就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你看看那是谁?” 顺着念念指的方向,淑华向厅里看去,看清厅里站着的那人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 约定 “好久不见,表妹近来可还好?” 淑华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着回道: “都好,让我带你们去房间里休息吧,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 说罢,便由淑华带着他们去了收拾好的客房,她自己回屋换了身衣服才又出来见客。 “刚刚那个女孩子就是你这几日一直念着的念声表姐?刚刚吓死了,若不是我跑得快就要被发现了。不过那个少年又是谁?没听你提过啊。” 说到那个少年,淑华梳头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 “他是我姑母的儿子,叫刘怀玉,同时他也是我未婚夫。” “哦……你姑母的儿子,那就是你表兄……等等,未婚夫?” 云藏瞪大了眼睛,一下子飘到了淑华面前,脸上写满了震惊二字。 “别提了,一提起来头都大了……他怎么会在这呢?这几日就委屈你在这藏着吧,我出去见姑母了。” 淑华一副头疼的样子,看起来她和她未婚夫之间还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淑华去见她姑母,不过是说些家常闲话,也没什么要紧的,说了没一会她姑母便转移话题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倒是有些累了,念念你陪我去休息吧,怀玉,你替我陪着华儿说话吧。” “他们两个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呢,只怕母亲明日起了他们还没说完呢。” 刘念声一脸促狭,眼神在淑华和刘怀玉二人之间扫视了一番,便扶着她母亲去休息了。 屋里只剩下淑华和刘怀玉,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沉默一段时间后,还是刘怀玉先开了口。 “表妹……” 开了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开了个头就没了下文。 “这屋子里坐着有些闷,我带你去亭子里坐坐吧。” 于是乎,淑华便带着刘怀玉以及一众仆妇去了后院池塘边的亭子上去了,让仆妇们都在亭外不远处站着,他们二人进了亭子里。 “表哥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去……” 仆妇们离得远听不清,他们二人又装作喂鱼的样子背对着人。淑华一改之前端庄自持的样子,有些讶异地用团扇拍了一下刘怀玉的手臂。 “她……没办法来履约了,再也没有办法来了……” 刘怀玉低头看着池中的鱼儿,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眼中有泪光闪烁。 “怎么会没办法来了呢?她……” 看着刘怀玉的神色,淑华没有说出的话顿住了,她突然明白了刘怀玉话里的意思,呆呆地坐了下来,手中的鱼食一股脑撒进了池塘。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那日,我陪着母亲去寺里上香。寺里和尚告诉我,她出任务出了意外,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这里,留下个玉佩就死了。那玉佩是我当初给她的,还是用来定情的呢。” 说到最后,刘怀玉的语气里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他眼中的泪水落入池塘,溅起一圈涟漪,引来鱼儿一窝哄抢,还以为投了鱼食下来。 “她说过,做完最后这一次她就能彻底离开了,她就能离开那个地方了……” “……” 淑华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静默地坐在一旁,慢慢扇动手中的团扇带给他一阵阵微风。 沉默良久,有个小侍女找来了。 “姑娘,管家找您呢。” 淑华向外看去,发现管家正站在那里等着。 “表哥你你先自便,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淑华临走前拍了拍刘怀玉的肩膀,算作是对他的安慰。刘怀玉也早已擦去泪水,勉强笑了一下送她离开。 淑华带着管家回了自己房间,要说的也只是铺子田庄上的一些事情,都交代一遍过后管家便离开了。淑华便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似是已经忘了亭子里还有一个伤心人等着她。 “小华儿,你怎么啦?刚才出去的时候就怪怪的,现在回来之后又这个样子,你还好吧?” “我?我还好啦……我只是觉得怀玉表哥有些可怜……” 对着云藏,淑华把他们之间的小秘密说了出来。 淑华与刘怀玉是从小定下的亲事,不过那时他们还小不懂情爱,看彼此也都只当是哥哥妹妹,也没有别的心思。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或许他们会和许多故事里讲的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了年龄便成亲,而后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普通夫妻,但故事的走向却并不是这样。 两年前刘怀玉被人给劫持了,在这段成为人质的经历中,他结识了一个女杀手鹤影。 被救回来之后,刘怀玉写了信给淑华,信里说,怎么办,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一年刘怀玉十七,淑华十三,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刘怀玉纯情到给自己的未婚妻写信,问自己的未婚妻他好像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该怎么办。 淑华那时也小,又经常看戏台上那些情情爱爱的浪漫故事,一听有这等事,立刻写了回信叫刘怀玉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同时还臆想着他们的爱情故事。 不过一年,那个叫鹤影的女杀手居然还真的被刘怀玉给打动了,与他许下爱的诺言。 “半年前她和表哥说,她接了最后一个任务,完成这个任务她就能从组织里退出了,到那时就能和表哥一起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表哥就傻乎乎地等了半年,还总给我写信畅想他们日后的生活。结果鹤影没能回来,她和表哥之间的约定没有实现。” 说罢,淑华长叹了一口气。 “我都想好表哥若是和鹤影私奔了,我该如何对父亲和姑母说解除这门婚事让表哥自由了,还有应对各种艰难万险的对策……” “我宁愿要经历千难万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 “你也别太难过了,人世间的一切总是这样悲欢离合的,没有人能躲开的。既然无法躲避,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你说得对。” 淑华换了个姿势趴在桌子上,云藏也跟着换了个方向与她面对面。 “但还是免不了会让人觉得遗憾,你知道吗?表哥不止一次在信里和我提到他们以后的日子,他找不到鹤影,就总是一遍遍地和我说。” “他说他们要住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要在院子里种很多杏树和桃树,因为鹤影很喜欢吃杏脯和桃脯,还要在树下弄个秋千架给他们的孩子玩。有了孩子的话,他可以教孩子们琴棋书画,鹤影可以教孩子们习武……” “多美好的约定,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去实现了。” “不会的。” 云藏握住了淑华的手。 “不是还有刘公子吗?他依旧可以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造那样一个地方,鹤影姑娘的灵魂如果看到的话,应该也会觉得高兴吧。” “约定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这个约定,哪怕二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也总还是在一起的。” “约定也是一种牵绊啊,除非有一方破坏了这个约定,不然的话,这样的羁绊就是一直存在的,哪怕有一日他们都离去了。” —————— 贺元隐在一旁听完了关于刘怀玉的故事,这个故事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或许那个叫鹤影的女孩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身为杀手,他们不分黑白毫无差别地收割人命,在江湖上结下的仇怨不是一桩两桩,更何况他们还了解组织内部的一切。离开组织,都不需要组织亲自动手,光是那些仇家的追杀就足够他们死上好几回了。 鹤影不会不明白这些,或许那次告别,在鹤影心里就是诀别。 明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知道不该喜欢上这样的人,却还是飞蛾扑火一般追逐着火焰,最终殒命。 这会是自己的结局吗? “贺元隐,我想回去,我好累。” “您累了吗?那我送您回去吧。” 季霜竹从来没有说过累,这还是头一次,怪新鲜的。 “师尊,您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什么的,就只是累了吗?” “你不是和我定下影咒了吗?如果我不舒服的话你应该会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吧,我只是觉得好累。或许是上次帮云藏挡天罚用了太多灵力,还没有缓过来。” 季霜竹说的也是,影咒会把她身上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大概真的像季霜竹说的那样,只是单纯地灵力供不上了。 回到客栈,贺元隐从锦囊里拿了许多恢复灵气的丹药给季霜竹。季霜竹吃完之后被子一卷,说她要睡觉,叫贺元隐回镜影里去继续解决云藏的事情好了。 “那……好吧,淑华姑娘,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师尊。” “好,你放心吧。” 等贺元隐再次进入镜影之后原本要睡了的季霜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季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淑华说的对,她确实不舒服。她刚刚在镜影里,突然觉得头很晕,不管怎样都无法用灵力压下去的不适感,她只得离开镜影,出来看看自己是怎么回事。 只是灵气运行之后也没发觉有什么问题,所以问题是什么呢? 啊,会不会和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有关?可是那个伤口一直什么感觉都没有啊,算了,拆开看看吧,顺便换个纱布。 “呀,季姑娘你何时受了伤?可上过药了?” “不久前,还没有……不要告诉贺元隐。” “我知道的,你是怕贺公子担心吧,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日后就让我来帮你处理伤口吧……这,这是什么……” 淑华一圈圈打开季霜竹之前缠着的纱布,当露出伤口的时候,淑华被吓了一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出游 “季姑娘,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季霜竹纤细的手臂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痕,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腐烂,已经变成黑色的血液粘稠地附着在伤口上,隐约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 季霜竹也愣了一下,之前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子呢,不过一天,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伤药……对了,伤药,季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伤药。” 淑华从震惊中回过神之后,就立刻跑出去找伤药了。作为凡人的淑华无法看到,伤口上缠绕着浓重的魔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 季霜竹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之前引渡魔气的时候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十三。” 季霜竹轻声念了一句,十三便出现在季霜竹面前,它在半空中停驻半晌,而后便自觉贴在季霜竹手边引渡她手上的魔气。 冰凉的剑身贴在她手臂上,让她脑子清醒了不少。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十三,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季姑娘,我回来了,好在这附近就有医馆,真是太好了……” 魔气引渡完,淑华也捧着一堆东西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交给我吧,我以前和父亲学过如何处理伤口。” 淑华搬了椅子坐在季霜竹对面,熟练地给她清理伤口。 “季姑娘,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不痛吗?怎么表现的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如果不是今日凑巧发现了,不知道你这伤口会溃烂到什么地步呢。” “我……不太能感觉到疼痛。” “不痛也好,不会感觉痛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清理伤口就不会觉得疼了。” 淑华将刚买回的刀放在火上烤了烤,浸了酒,擦干之后开始除掉伤口上的腐肉。 “你明明是大小姐,为什么会懂得这些呢?” 季霜竹觉得幻境里那个淑华就是被护在华盖下的花朵,就算受伤也应当是刺绣是被针扎到了,或者做东西时不小心被切到,不会有机会受这样的伤,还要自己亲自处理。 “是爹爹教我的。我年幼时对边地很是向往,时常缠着爹爹给我讲那些事,我听的多了,慢慢自己摸索着也就会了。” 除去腐肉,再清洗一遍,敷上伤药,用布裹好便大功告成了。 “不过说起来,仙人也会受伤啊。” 季霜竹抬起手臂看着被包裹的工工整整的伤口,很随意地回了一句,“我本来也不是神仙啊。” “贺元隐说过,我们都是人。” 正在收拾东西的淑华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季霜竹后便继续收拾。 “季姑娘,你喜欢贺公子的吧?感觉不管何时,你总是会说到贺公子呢。” “嗯,不过他似乎不相信,等我能说出什么是爱了,他或许就会相信吧。” “听起来有点难啊,什么是爱……真的很难回答呢。” “那,在你眼中,爱是什么?” “爱……”淑华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身凝望着季霜竹。季霜竹看懂了淑华眼中的神色,贺元隐说过,这样的眼神就是哀伤。 —————— 另一边镜影之中 “表妹,你整日就闷在这屋子里看书不腻烦吗?” 因为刘怀玉心情低落,淑华近几日一直在开导他,连带着刘念声也只能窝在府中。刘念声自然是不知道她的长兄陷入了怎样一种苦恋境地,只知道他最近情绪不佳却不知道原因。 “我们出去玩吧,我记得城外山上有不少小动物,我们去打猎吧。正好最近我哥哥情绪不佳,带他出去走走或许会好些。” 说到此处,刘念声便扔下手中的书,一骨碌从绣榻上下来,坐在淑华桌案前,伸手挡住了淑华面前的书页。 “这么热的天去打猎,你不怕中暑我还怕呢。” 淑华伸手轻轻拂去刘念声的手,同时翻了一页书。 “可是我无聊嘛……”刘念声又把手搭在了书上,“我记得你们家在城外还有个庄子,不如我们去那玩水吧,玩水不会中暑,还凉快。” “你怎么比我还清楚我家的田产啊……不过也好,等我去问问姑母。” 淑华被刘念声磨的受不住,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去安排出游的事情。很快便安排好了,淑华的姑母怕她去了反而拘束小辈,所以就留在家看家,让他们小辈去玩吧。 “母亲不去?那正好,我就可以放开了玩了,没人会拘束我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明日你就要上山当猴子去了……” “你日后可是要嫁到我家去的,我成了猴子,那你就是猴子的嫂子。”说完,刘念声就笑着跑了出去。 “唉……还得想办法把这婚事取消了。”刘念声跑出去之后,淑华自己又咕哝了一句。 “但应该不会很容易就能解决吧。”一直藏在书架后的云藏也出来了,趴在桌案上和淑华对视。 “毕竟这也是一种约定啊,约定可不好取消。” “是呀,真是令人苦恼呢……对了,这次出去把李淳也带上吧,多一个人也安全些。” “还有我!” 云藏像是生怕淑华把他落下似的,立刻把手举起来了。 “当然了,怎么会忘了你嘛,咱们都约好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出发了,刘怀玉和李淳骑马走在前面,淑华和刘念声坐马车跟在后面。 “那个人是谁啊?以前都没见过。” 刘念声掀开车帘向外扫了一眼,而后回身问身边的淑华。 “最近在街上捡到的一个书生,觉得有意思就留在书院里当教书先生了,等考试时候到了就给他盘缠送他上路。” “哦,生的还挺好看的。” “你喜欢?你喜欢我给你拉线让他做你的夫婿。” “行啊,那等你做了我嫂子再来操心我的婚姻大事吧。” 说罢,刘念声就将手中的团扇放下,扑倒淑华身上去挠她的痒。 “好了好了,我再不说了,快从我身上下去。”淑华最怕痒了,没几下就开口求饶了。 “表妹,你是有多爱读书,出来玩还带着简书?” 刘念声刚刚觉得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在淑华身边一翻就翻到一卷用绸缎包好的简书。 “这个简书是不一样的,我日后去哪都要带着的。” 淑华起身从刘念声手里夺回了简书,小心地用绸缎包好。 “去哪都带着?那你日后洞房花烛难不成也要带着?” “你再说我就缝上你的嘴。”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的,很快就到了淳于家在城外的庄子上,接他们的是田庄的看管者,一个姓李的老婆婆。 “姑娘,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您之前嘱咐的也都布置好了。” 淑华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觉得满意,便叫李婆婆先回去,有事情自会再去找她。 “之前母亲说你会持家我还不信。”刘念声一边说着一边扑到了床上,打了几个滚之后仰躺在床上,“今日亲眼见了我才信,我昨日说的,今日咱们一早就过来,这庄子就已经收拾的这么妥帖了,可见你持家有方哦。” “是是是,多谢表姐夸奖,只是你先起来去换身衣服吧,脏兮兮的就往床上扑。” “就扑。” 说罢,刘念声又在床上滚了两圈,这才起身去梳洗更衣。收拾好之后,刘念声就拿着不知从哪寻来的鱼竿,拉着他们跑去钓鱼。 “表妹,你帮我看着鱼竿啊,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说是钓鱼,刘念声也就是把鱼竿往那一支,叫淑华替她看着,自己跑出去找新鲜事物去了。 看着刘念声跑走的背影,淑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对身旁的刘怀玉说:“等下她的鱼竿钓了鱼上来,我们就只当是自己钓的,她若问起来,就说没有鱼愿意咬她的钩子。” 刘怀玉也笑了一下,而后说道: “这段时间,多谢表妹你时时开导我,说起来,我情绪低落,似乎也惹得表妹你有些郁郁寡欢,都是我的不是。” “一家人何必说这样的话,你能想开自然是好事,也不枉我费了这几日的唇舌。那表哥,日后之事你可有考虑过吗?” “自然,关乎你的人生大事,我也仔细想过。你我之间的婚约我会想办法解除,不需要表妹你再费心了。如果这件事还要叫你费心,那我当真是过意不去了。” “爹爹向来疼爱我,在这件事上想来也不会为难我,至于姑母那边,也只能是表哥你去了。” “只希望一切顺意……表妹,你的鱼钩动了。” 钓上第一条鱼之后,气氛轻松了不少,淑华和刘怀玉之间也不再说那些沉重的话题,开始说一些轻松有趣的事情。 “我看看你钓了多少?”等鱼儿上钩的功夫,淑华还蹭到李淳身边瞄了一眼他身边木桶里的鱼。 “你怎么有这么多?难不成是你这里的鱼比较多?那我也要来这里钓鱼。”说罢,淑华真的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拿过来,在李淳旁边安营扎寨。时不时还要搞搞破坏,“不小心”碰到李淳的钓鱼竿。 眼见到了正午,天气热了起来,他们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纳凉。 “表姐呢?不是说去那边找新鲜东西了吗?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念念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说是去找东西说不定没过一会觉得无聊便自己先回去了,以前出去玩的时候总是出现这样的情况。大家急的要死,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去悠哉悠哉地等着我们呢。” “是吗?”淑华看了一眼刘念声跑去的方向,既然她亲哥哥刘怀玉都这么说,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也是,还有那么多仆妇随从跟着呢,也不会把她弄丢。” 可谁知道他们回去的时候,刘念声根本就不在,留在屋子里的侍女说,早上他们出去钓鱼之后,刘念声就再也没回来过。 倒是跟着刘念声的仆妇们回来了。他们说刘念声跑到山上去了,她跑的太快,仆妇们跟不上,加上刘念声有意躲着他们,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表姐她,不会真的丢了吧……” 秘密 刘念声这一失踪,众人什么纳凉午休的心思都没有了,将带来的随从人等都带去后山去找刘念声了,淑华他们也不例外。 “小华儿,你不用担心,我问过这山上的花木了,这山中没有什么会伤人的猛兽,你表姐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不过他们也说,没见过你表姐那样的女子经过。” “之前我还说表姐要上山做猴子去,没想到还真就丢在山上了。” 淑华找了半天也累了,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听云藏说刘念声不会有危险,淑华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周围,只是看着看着,淑华的脸色又有些不好了。 “刚才一心只想着找表姐,现在看……我自己好像也迷路了……” “没事没事,我帮你问问那些树,他们会给你指明方向的。” 像是在给淑华做出保证一样,那些树木即使没有风过,也统一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那就多谢了。” 歇了一会,淑华又起身继续寻找,不过这次她记得在沿路上做一些标记,防止再次迷路。 “小华儿,这里的树说,他们看到你表姐往那边去了。” “是吗?那我们快过去看看。” 顺着树木指示的方向,淑华快步走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条红色的发带。 “这是表姐的发带,看样子表姐真的往这边走了。” 拾起发带,淑华脸上终于露出一些笑容,兴冲冲向前继续寻找。 “淑华,等一下!树木说……” 云藏话好没说完,淑华就已经发出一声尖叫,掉到一个深坑里去了。 “淑华!淑华!” 这深坑大概还是什么捕猎者布下的,在淑华刚刚的位置上根本看不到还有这样一个坑,以至于她毫无防备的掉了下去。 “淑华,淑华你醒醒,淑华......” 云藏抬头看了看,这个坑虽然也没有很深,但淑华这样的大小姐只怕自己是爬不出去的,就算醒了也需要有人帮忙。现在淑华还昏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他得想办法救救她。 只是他能使用的术法真是太少了,连给自己化形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去救淑华了。 去找人,找到谁都好,只要能救淑华就行。 但身为书灵,他又无法离开简书太远,自己又没有实体无法拿走淑华身上的简书。 “我怎么这么废物......” 几千年来,云藏第一次这样厌恶自己。 之后,云藏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断地凝聚尽可能多的灵力,试图冲破简书对他的束缚,或许是因为意念过于强大,他居然真的冲破了束缚,只是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此时他一定是不好受的。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云藏从地上爬起来,顺着淑华做下的标记往回跑,在半路上真的叫他遇见了一个人。 “李淳!李淳,淑华掉到坑里去了,你快去救她!” 李淳正在研究淑华做下的印记,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只是抬头看去却不认得这个人是谁。等他走到近前来,李淳才发现这个人居然是半透明状的,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快来快来,淑华掉到坑里了,你快去救她!” “你是谁?为何......” “别管那些了,再不去淑华就有危险了!” 云藏急匆匆地就要回去,根本无心回答李淳那些问题,李淳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只得跟着云藏向淑华所在的地方走去。没想到真的在那个地方看到了掉在坑里的淑华,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刚刚给他带路的云藏已经不见了踪影。 凭借周围的藤条,李淳将淑华从坑里救了出来,带她回了庄子,谁知刘念声早就已经回来了,只是扭到了手,医女正给她正骨呢,一旁的刘怀玉正在数落她呢。 “表妹?她怎么了?” “似乎是不小心落入陷阱里了,没见到血迹,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淳将淑华放在床上,医女看视后用银针在几个穴位上扎了两针,淑华便慢慢睁开眼睛了。醒来之后,医女叫屋里人都出去,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只是有几处扭伤淤青,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李淳和刘华玉去处理别的事情了,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病号。 “表妹?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给你惹了这样的麻烦,害得你受了伤。” 刘念声捧着她那条受了伤的胳膊坐在淑华旁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叫淑华也不好再说什么。 “没事......只是你去了哪里啊?” 原来刘念声和淑华一样,甩掉那些仆从之后,也一个不小心掉进了那坑里,不过她没晕过去,坐在坑里缓了一会之后反而自己爬出来了,又摸索着自己跑下山了。 “我从小就是到处又爬又跳的,那个坑也没有很深,根本难不倒我。”说完,刘念声脸上还带着些自豪的神色。 “是吗?那还真是有缘,我也掉到那个坑里去了,只是不比表姐你,直接晕过去了,是谁救我回来的?” “就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书生啊,是他救你回来的。” “是他?他怎么找到我的......表姐,我带在身上的那个简书去哪了?” 淑华思索的时候下意识去摸寻简书,却发现云藏不知去哪了。 “哦,在这呢,这个简书在你腰上硌出好大一块淤青呢。不过你怎么这么宝贝这个书,走到哪都带着?” “因为我和他之间有一个约定,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约定。” 看着微笑着的淑华,刘念声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是很认可的神色。 “表妹,你看书都看傻了吧,居然和一本书还有秘密约定,你这宝贝简书知道这事吗?” “当然知道,约定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一个人的就不叫约定了。” “咦——看你这样子,你日后要是和一本书私定终身了可怎们办啊......” “去去去,又说一些奇怪的话,回去躺着养你的伤去。” 刘念声走后,淑华又遣散了屋里的侍女,这才打开简书找云藏。只是不管她怎么呼唤,云藏始终不见踪影,过了好一会简书上才泛起浅浅的金色光芒,传出云藏虚弱的声音。 “小华儿......我这几日大概没办法化形了,之前冲破束缚用的灵力太多,现在已经没办法出现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于是云藏把自己冲破束缚,去找李淳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好他就在这附近......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找到人......”说完这一句,云藏就彻底没声了,简书也变成了普通的样子。 “看样子话本子里编的那些神鬼精怪都是骗人的,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就比如你。”淑华一边无奈地将简书收好一边说道。 “不过也谢谢你,能这样舍命救我。” 养了几天之后,淑华与刘念声都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淑华找来了李淳。 他们二人待在一个亭子里,淑华坐在那看着远处水面的莲花,李淳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看淑华。 “多谢你那日救我,若不是你,只怕我还不知道要在那坑里待多久呢。你救我一命,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不如等我父亲回来,我让父亲给你写一封举荐信,送你去京中谋个一官半职如何?”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救姑娘并不是要图什么,姑娘给予在下的恩惠已经够多了,不敢奢求其他。更何况,那日发现姑娘的人也......” “就是你发现的我啊。” 淑华摇了摇团扇。微笑着打断了李淳的话。 “如果不是你发现的我,你又是怎样救的我呢?” “......” “看姑娘这样,想来是知道的。” “是呀,我自然是知道的,是你救了我啊,你是还希望我知道些什么吗?” “他可会害姑娘?” “你觉得呢?” “既如此,那在下也不再多言了。” 说到这,淑华便起身整了整衣裙,走到李淳身边说道: “小书生,你可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啊,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说罢,淑华便走了,留下李淳一个人站在原地。 “约定......” 看着淑华离去的背影,李淳也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了这个约定,他和淑华的距离就近了许多。 “笑什么呢。” 在一旁偷看许久的刘念声跑出来,在李淳身后拍了他一下。 “你和我表妹在这暗搓搓的说什么小秘密呢?” “刘姑娘,既然已说了是秘密,那怎么能随便告诉他人呢?这是我与姑娘之间的约定,在下告退。” 等李淳离开了,刘念声才满头问号的慢慢坐了下来。 “又是秘密,一个两个怎么都有这么多秘密……呀,我表妹不会看上这个小书生了吧,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刘念声此话一出,身旁那些仆妇都慌张了起来,“可不敢这样说啊表小姐,可不敢这样说。” “我知道,不过是我瞎说的……” 刘念声自觉失言,也有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扇子,看着远处满塘莲花,刘念声眼睛一转又有了新的点子。 “表妹!我们划了船去采莲子吧!” 梅花 “今天晚上月光很好,我看书上说,你们这些精怪都是能吸收日月精华的,我把你放在这里,你是不是就能好的快一点?” 晚上,淑华睡前将简书仔细铺展在窗下的桌案上。月光下的简书散发出一种莹润的光芒,仿佛留在它身上漫长的时光也跟着一起流动。 “有用倒是有用,不过还需要布阵设案,可不是简单摆在这里就可以的。”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淑华有些惊喜地回过头,果然瞧见浮在半空的云藏。 “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你这样把简书摆在这也没有用,小心晚上着凉生病。” “不会,天气还没有凉到那个地步。你刚刚说还要布阵设案,该如何做呢?” 云藏笑着坐在淑华身边,淑华已经备好了纸笔,随着云藏手指移动的顺序,淑华手中的笔也随之而动。在静谧的月夜中,一盏孤灯点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倒是一片岁月静好。 刘念声等人在淳于家住了一个月,而后便离开了。淑华和云藏的生活又变回以前那样,或是窝在书房里探讨那些古文字,或是结伴出行,有时还会一同去书院做个旁听生,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愈加亲密。 年关将至,淑华每日数着她父亲何时能回来,可最后等来的却只是淳于毅的一封道歉信,说边关事多,只怕是赶不不回来了。 同时,这封信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就是解除婚约的消息。 “表哥居然真的做到了?他怎么做到的?” “姑母对我们两个这桩婚事可是抱有极大期望的,表哥向来又拿姑母没辙,我真的很好奇他是如何说服姑母的。” “那你写信问问呗。” “嗯……回来再说,先去城外梅园赏花去吧。” 依旧是他们夏日时去的那个庄子,上回走之前淑华就吩咐在庄子里多种些梅树,日后方便前来赏玩。 淑华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些游玩之事,主动提出要些什么还是第一次,管家自然是尽心尽力,花期一到,管家便提议淑华去庄子上看看。 屏退了仆从,淑华才让云藏出来在整个梅园撒欢。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梅花,真好看!” 云藏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一会儿在这枝梅花边瞧瞧,一会儿又去另一枝边上看。 “真可惜,我不能用笔把这些景色画下来。” “画下来做什么?”淑华轻轻触碰了一下在枝头盛放的花朵,“美景记在心里才是鲜活的,若是画在纸上,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是你不是说要带我走遍名山大川吗?我怕我到时候都要记不过来了。” “你能记住的。”淑华笑着看向云藏。“你与我说了那么多古时的事情,你不都是记得很清楚的吗?记下这些也不在话下吧?” 淑华今日穿着大红色的斗篷,头上簪带的珍珠发钗在晴朗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她站在梅花之间,一颦一笑,都让人为之动容。 “淑华,你就是我漫长生命里的一枝梅花。” 鲜活的、明艳的,打破了他漫长的、枯燥的生命囚笼,或许他这一生只会遇到一个淑华这般的人。 淑华听了这话也愣了一下,而后歪着头,有些调皮地回道:“那我这枝梅花,能够在你心里开多久呢?” “一直,你是常开不败的花朵。” 因为云藏这句话,回去之后淑华就在包裹简书的绸缎上绣上了一枝梅花。 淑华写信给刘怀玉,回信的人却是刘念声。 刘念声在信中说,刘怀玉回来之后和他父母关着门说了一晚,第二天这婚约就解开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刘怀玉也在第二天拿着包袱出门了,他说他要出去游历,然后去履行和某个人的约定。 “你们怎么都左一个约定右一个约定的?改日我也去弄一个约定来,不然显得我都有些格格不入了。” 这是刘念声在信的末尾写下的话。 “也好,或许出去走走,表哥也不会那样抑郁了,希望他这次出去能寻到属于他的桃源。” 淑华叹了口气将信叠好收起。 “小华儿,别叹气啦,快出去看看,外面在燃放焰火呢。” 云藏的声音将她从愁思中拉了出来,她披上斗篷,拿着简书推门出去,外面已经有很多看热闹的侍女小厮站在院中看着,淑华立在回廊下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也仰头看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火。 不经意间,淑华的目光与同样站在院中的李淳对上了,她微微一笑算是致意,对方也同样回敬,只是目光似乎还在向她身后探寻。 “走吧,都放完了,等一会咱们府里放的时候再带你来,那更热闹。” 虽说知道李淳不会对云藏怎么样,但那样探寻的目光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太有趣了,要是我也是人类就好了。” “你如果是人类的话,你就不会遇到我这枝常开不败的梅花了。” “也是,感觉如果不能遇到你的话,变成人好像也没那么有趣了。那小华儿呢?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小华儿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 淑华支着下巴看着桌案上跳动的烛火,“应该也就是这样吧,每天研究研究这些古文字,看看书,没事参加个茶会马球会什么的……” “突然感觉这些事情好无聊……我居然每天都在做这些吗?” “嘿嘿,看样子我对小华儿也很重要嘛,是不是因为有我所以这些事情才变得有趣了?” 云藏颇为得意的在淑华周身绕来绕去,惹得淑华有些羞恼似的用衣袖驱赶他。 “你这书灵怎么这样自恋?你再这样我可就再也不带你去玩了。” 虽说如此,可是在写新年愿望的时候,淑华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提笔写下“岁岁年年,愿与君同”的祝愿。 “你写了什么啊?脸都红了,不会是许愿要什么如意郎君吧?” “胡说,你再这样元宵灯会就休想了。” “别嘛,我知道错了,我再不说了,元宵灯会之前就答应过我的,我期待了好久呢……” 如此便是三年倏忽而过。 在这三年中,淑华经常会带着云藏外出游历,去各地寻访珍本孤本,云藏很擅长这个,帮淑华找到了不少好东西。 他们二人的关系日渐亲密,大概在外人眼中,他们已然与夫妻没有区别了。 而淑华大概也是这样想的,甚至提出要和云藏成亲这种说法,这就是贺元隐在淳于府那棵树下找到的盒子的来历。 “我们本来就已经日夜相对了呀,为何还需要这个呢?” 云藏倚在案边,看着淑华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地写着婚书。 “那不一样。”淑华笑着举起墨迹未干的婚书,对着灯火看了又看。“这样你我之间就有了约定了,是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等我百年之后,凭着这个约定就能再次找到你了。” “这样才好做你心中长开不败的梅花呀。”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你姑母还写了信催你的婚事呢,说已为你寻了几个好人家等你相看呢。你总不会要告诉你姑母,你已经嫁给一个书灵了吧?” “那也简单啊。”淑华向云藏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小剪子,“我就说我不想嫁人,要一辈子与书为伴,他们若是一定要逼我,那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说罢,淑华就已经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 “你是虚幻的,倒是剪不到你的,不过也没关系啦。” 弄好这一切,淑华极其珍重地将婚书与头发放进匣中收好。 半月后,李淳向淑华辞别,他要进京赶考去了。 “多谢姑娘这三年来的照顾,让我能在林安有容身之所。” “不必谢我,还是谢你那一身才学吧。若不是你教的好,我早就把你从书院赶出去了。” 说到此处,二人都笑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姓杜的老学究。 “小书生,京城可不比林安,你要硬气一点,不然他们就会觉得你是个软柿子,总是欺负你,日后做官了也是,不要总是让人欺负你。从我遇见你开始,你就一直在被人欺负,真叫人放心不下。” “还有这个。”淑华回身,身后的侍女便上前将一个荷包放到了李淳手里。 “京中开销大,你这几年的工钱都拿去补贴那几个孩子了,若不拿这个钱,小心到了京中叫客栈老板再把你赶出来。” 李淳看着手中的荷包,而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姑娘恩情,李淳永世不忘。” “得了,谁要你永世不忘啊,快些出发吧。好好考,考不好也没关系,回来继续给我家做教书先生吧。” 许是觉得临行前说这话太不吉利,淑华又紧着“呸”了几下。 “瞧我说的什么话,你此去,必然高中。我们昨晚都给你算过了,错不了。” “你们……” 李淳扫了一眼淑华那半刻不离身的简书,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 “那,就多承二位吉言了。” 送走了李淳,淑华身后的小侍女有些好奇地问道: “姑娘,李郎君为何说是‘二位’?这不是只有您吗?” “想知道吗?”淑华心情颇好,语调也轻快起来,在小侍女期待的目光中,淑华留下一句“不告诉你”就上车去了。 上车后,淑华又掀起帘子向远处望了一眼。 天高日晶,万里无云,真是个令人心情舒畅的好天气。 破碎 五月底,本来说好了月底淳于毅会回来陪淑华,淑华也掰着指头数着,可是到了月底,她等到的不是淳于毅,而是一个噩耗。 “不可能,父亲怎么会起兵造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淑华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纸,慢慢摸索着坐了下来。缓了一会,淑华又展开皱巴巴的信纸,强作镇静地继续看下去,不过微微颤抖的信纸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震荡。 信中说,淳于毅奉旨回京述职,却突然多了好多折子上书弹劾淳于毅,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个用烂了的理由,每年都有这样的折子,本不算什么。可三人成虎,不知是不是看的太多,皇帝居然相信了,居然真的将淳于毅下到狱中。此举更是激励了那些与淳于毅相对的政敌,有关淳于毅的弹劾奏折雪花一样飞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居功自傲,苛待乡民,拥兵自重……一派胡言!父亲怎么会这样做!诬陷,都是诬陷,陛下怎么会相信!” “姑娘,姑娘你冷静一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朝堂之事父亲向来不允许我沾染,朝中局势如何,该寻何人……我……” 信纸在淑华手中被团成一团,“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您先下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呆一会。” 管家走了,屋里只剩下了淑华一个人。 她就像是被笼在华盖下的花朵,骤然被人扔到疾风暴雨之中,被风吹的寻不到方向。 “小华儿……” 云藏站在淑华身后,弯下腰将淑华拢在自己怀里。 “云藏,我突然觉得……我看的那些书似乎一点用都没有……我想救爹爹,却发现我……我根本想不出……” “没关系的小华儿,你只是脑子太乱了,冷静下来,你会想到办法的。” “别怕小华儿,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还有我,还有我……” 云藏是没有实体的,但淑华还是尽力向云藏怀里缩,低泣声在房间里回响。 悲伤过后,淑华迅速振作起来,尽自己所能为淳于毅奔走。可是她做的那些努力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响。 就在此时,淑华的姑父写信前来,教淑华做万民书,呈给皇上。 淑华走投无路,只得依言照做,但就是这封万民书,成了压死淳于一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万民书一上,龙颜震怒,拖了几个月的事情最终盖棺定论。 淳于毅谋反,按叛国罪论处,族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者发配边疆,永生不得入京,其余女子或发配为奴,或没入教坊司。 “姑娘,您走吧,从这里逃走吧。” 抄家那日,管家带着淑华来到一条暗道中,推着淑华让她离开这里。 “算了管家,逃不掉的,普天之下,我该去哪呢?倒是我,连累了你们。” “什么连累不练累的,姑娘您快走吧,教坊司那等地方啊……”说到此处,管家已是老泪纵横。淳于毅常年在外,淑华母亲早逝,从小就是管家在带淑华,淑华在管家眼中,就和自己的孙女是一样的。 “无妨,我早已备好后路,绝不任人侮辱。”淑华苦笑了一下,她刚刚吃了毒药,等抄家的圣旨来的时候,她也差不多要毒发而亡了。 “管家,有一件东西,我希望您能帮我把它送出去。” “小华儿,你要把我丢到哪里去?” 面对惶惑的云藏,淑华显得尤为镇静,仿佛这场抄检与她无关。 “你若是被抄走了,大概率会被扔进皇家府库之中去吃灰,哪怕朝代倾覆你都未必有机会重见天日,所以,我要把你丢出去。”淑华一边说一边将简书一点点卷起来。 “我不要,我不想离开你,你不要把我关起来,你答应过我不会把我关起来的。” “抱歉。”淑华将卷好的简书收起,“这次不能答应你了。” 将简书交给管家,看着管家消失在暗道尽头,淑华便找些东西将暗道入口掩盖住,回到屋中正厅坐好,等着抄家的旨意送到淳于府。 镜影中的一切停滞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眼前。 —————— “所以呢,看了这么多,你想要回到什么时候?” 幻境结束后,贺元隐对着一片虚空问道。 沉默良久,黑暗中才传来一阵飘渺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当初那个人和我说,只要有机会回到过去,就能改变淑华的命运,就算救不了整个淳于家,但还能保住淑华。”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说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用这个东西做交换……我那时神志不清,不知道被困在那里多久了,便答应他了……” 听云藏这样说,贺元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轻易答应了吗?那你知道你神智不清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吗?” “我……我杀了人……我只记得是那个内官带走了淑华,我想找他去救淑华……可是见到和他相似的人,我就忍不住地生气,想要杀人……我……” “那你现在知道了?淑华已经轮回转生了,就算你回到过去也无法解决眼下的困境,回去吧,不然你会消失的……” 贺元隐想,云藏和墨飞鸟、李若因是不一样的,他是灵,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心智也比人类更加成熟,或许更容易走出镜影营造的幻境。 “ 不……淑华不该就那样死掉,她该……她答应我会活得很久,我……” 完了,贺元隐想着,他还是高估了云藏,看样子他还是没有走出这个幻境,怎么办?不如将淑华带到镜影里,或许他会听淑华的话,放弃镜影。 —————— “或许在我眼中,爱就是约定吧。” 约定? “爱人、家人、朋友之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约定,因为约定才会产生羁绊,只要有一方还记得这个约定,那羁绊就会一直存在。无数的牵绊交织在一起,像网一样,把人留在人世间。” 季霜竹想了想,像网一样把人困在人世? “那这样不会很累吗?” “所以人才会觉得生于世间总是疲于奔命吧。”淑华微微笑了一下,“季姑娘,你们这样修仙的人不也说,要斩断七情六欲才能成仙吗?如果有了太多牵挂,大概就舍不得离开人间了吧?” 斩断七情六欲?欸?修炼是这样修的吗?季霜竹对于自己的、贺元隐的修炼方式,甚至于对整个仙授门修炼方式,第一次感到了质疑。 “师尊,师尊。” 不等季霜竹扩大脑洞想出一个新世界的时候,贺元隐的传音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师尊,拜托你带淑华来镜影吧。锦囊里有一个紫色的瓶子,里面装着稳定神魂的药,你给淑华吃了带她进来。” “季姑娘,你在找什么?” 淑华见季霜竹呆愣了一会,突然在锦囊里翻找了起来。 “找到了,排除一个。”季霜竹拿着瓶子自顾自说了一句,在淑华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拿了一颗丹药塞到了淑华嘴里。 “带你去见云藏。” —————— “我想好了,我要回到……” “云藏,你醒了?” 云藏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循声看去,淑华正在他身后笑着看着他。 “好久不见,你……算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你看,我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哪怕再次转世为人,我还是找到你了。” 说到此处,淑华眼中有泪光闪烁。 “骗人。”云藏的声音有些哽咽,“你说会带我去看许多风景,可是你丢下我了。” “可我的寿数就到那里了呀,我现在又活过来了,还是可以继续带你去看名山大川的。走吧云藏,和我一起出去不好吗?” 说罢,淑华向云藏伸出了手。 “不要!你根本就不该死,如果没有那份万民书,淳于家不会覆没,你也不会死。” 在皇家府库呆的这十几年,他没少听人讨论这件事,人人都说,如果没有那份万民书,或许死的也只是淳于毅一个人,淳于淑华一个女眷,根本不会被牵连到。 “不会的云藏,没有万民书,淳于家一样要覆灭的。我从沈明婉身体里活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覆灭的不只有淳于家,在淳于家之后,有不少家族相继覆灭。那是皇上在为新帝铺路。除去这些有功高震主之嫌的重臣,为新帝安排新的可用之人。” “没有万民书,还会有其他的理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只能死啊。” 为新帝铺路?不会是为了李若明即位铺路吧? “云藏,淳于家无路可选,或许唯有谋反才能有一线生机。可你算回到过去,你能劝我去谋反,还是劝我爹爹去谋反?” “云藏,过去太晦暗了,不要再回首了。你瞧,我现在已经重新活过来了,依旧可以履行你我之间的约定,天地之大,你我尽可安身,和我回去吧。” “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那么早就离开我……” 镜影开始碎裂,逐渐有光亮从镜影的裂痕中进来。 “你早该明白的。”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季霜竹突然说道,“你是灵,拥有无尽漫长的生命,淳于淑华只是人类,最多不过百年的寿命,不管她活多久,对你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你早该明白的。” “如果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你和淑华之间的约定还是早早作废吧。” 季霜竹话音刚落,镜影便彻底破碎,证明云藏真正走出了镜影幻境。 只是幻境破碎的那一瞬间,天边也传来了沉闷的雷鸣声。 “师尊,真正的麻烦来了。” 终局 “天罚……” 季霜竹轻声说了一句,回头看了看贺元隐,贺元隐也向她点了点头。 “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了,不然天罚劈下来这客栈周围可要遭殃了。” 季霜竹拉着贺元隐,手中拈诀,不过一瞬间他们就来到了城外的荒林中,看现场的惨状,大概还是上次云藏受天罚时季霜竹来的地方。 “你身为书灵却滥杀无辜,天道不会放过你的。”季霜竹看着天边的黑云说道。 “我知道……” 云藏释然地笑了笑,而后看向了淑华。 “抱歉淑华,我大概没办法继续陪着你了,我要去赎罪了。” 淑华流着泪,勉强笑了笑,胡乱点了点头就立刻转身,不忍继续看下去。 “……” 季霜竹看看淑华,又看看决心赴死的云藏,总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清楚。 “师尊小心。” 第一道天罚劈下,季霜竹却还站在原地发呆,好在贺元隐速度快把季霜竹拉了回来。 “虽说天罚不会伤及他人,但师尊你站的那么近还是会被波及的。” “您若是想要救他,可以帮他设下结界。” 贺元隐也知道,云藏滥杀无辜,也是受到魔族的影响,也不至于叫天罚给劈的魂飞魄散。 青色雷光从漆黑的夜空中骤然降落,一部分打在了贺元隐设下的结界上,但还有一部分还是打在了云藏身上。云藏只是一个书灵,连渡劫雷都没经历过,这一击过后云藏就要不行了。但天边黑云没有散去的意思,还在不断翻涌,只怕再开一下云藏就要没了…… 青色的雷光似乎也点亮了季霜竹脑海里那段模糊的记忆,耳边淑华压抑的哭声逐渐变成了自己的哭声,而青色雷光指向的人也变成了贺元隐。 “师尊你要去哪?” 贺元隐伸手想要拉住季霜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拉住。季霜竹回头看了他一眼,挥手设下结界拢住了淑华和贺元隐,而后飞到了云藏身边。 “季姑娘……” 原本虚弱的云藏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季霜竹,不明白她要来做什么。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季姑娘,你在说什么……你快走,别管我了……” 季霜竹却不理会,只是喃喃低语,运起全副修为设下结界。 “师尊!你在做什么!你也会受到伤害的!” 贺元隐全力敲打着结界,却始终无法打破季霜竹的结界。 “师尊,你已经帮云藏挡过一次天罚了,再帮他你也会受伤的!你想救他,换我来,你让我来!” “师尊!” 青色雷光随着贺元隐的喊声落下,季霜竹强大的结界在天罚面前脆弱的像是泡沫,一击即碎,季霜竹挡在云藏面前,替他承受了大部分伤害,但云藏依旧没有逃过。 天边黑云消散,天罚结束了,季霜竹设下的结界也应声而碎。 “师尊!师尊您怎么样了?” 贺元隐立刻跑到季霜竹身边扶住了她有些摇晃的身形。 “没事,我受的住。”季霜竹将手搭在贺元隐手上,算是安慰贺元隐。“你身上带着影咒呢,你没事我就没事。” “您真是太乱来了。” 贺元隐搭在季霜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刚才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没由来的觉得他又要失去季霜竹了。 “不要担心,你不是总说我很厉害吗?” 季霜竹笑着看向贺元隐,脸上带着些小得意的神色。 “您啊……” 贺元隐有些无语,看样子以后不能经常在她面前提起她很厉害这件事了。 “季姑娘……”淑华拿着那卷简书,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云藏他,他是不是再也不会,不会出现了……” “你们的约定还要继续吗?” “什么……” “你和我说过的,你们不是约好了吗?你会一直记得他,不管轮回多少次都会尽力找到他,和他在一起的。” “我想继续,可是,可是云藏他……” 季霜竹摇了摇头,伸手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符箓,贺元隐能感受到季霜竹每一笔中都蕴含着大量灵力。他担心季霜竹灵力透支,便瞧瞧运灵力填给她。 符箓既成,一些散碎的金色光芒渐渐聚拢过来,凝聚成一个金色的光点,随着季霜竹手上的动作落入简书中。 随后季霜竹又在简书上一点,一枚竹叶就出现在简书上。 “云藏虽然灵体消散,但意识尚存。我将他的意识聚拢封存在简书中,同时也将我自身一部分灵力分给他,或许过几百年,你们还能再相见。” “现在,我会从你身体里提取一些灵魂碎片放在简书上。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不过这样的话,不管你轮回多少次,简书都会回到你手中。” “好,就算会伤到我,我也愿意,季姑娘你动手吧。” 说完,淑华紧紧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看得贺元隐忍不住提醒她,不会让她觉得疼的。 “……” “可以了吗?” 淑华试探性地睁开眼睛,不确定地看向季霜竹。 “好了,从今以后,不管怎样你们都不会走丢了。” “多谢季姑娘,多谢……” 一直哭着的淑华终于露出了笑脸,不断躬身感谢着。 “不客气,不过淑华姑娘,可以把这简书给我们看看吗?” 贺元隐一直好奇云藏身上有什么值得魔族费心的,甚至为了云藏的事派人来干扰他们。 “好,给你。” 接过简书,贺元隐立刻打开,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字符,贺元隐一遍遍用手临摹,却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师尊你拿一下,我找纸笔来摹一下。” 季霜竹拿着简书,贺元隐拿着纸笔临摹,摹完之后季霜竹拿着简书看了半天,而后说道: “这是阵法的残卷,应该还有一半。” 刚要收起临摹纸的贺元隐听了之后,以也看向了季霜竹手中的简书。 “师尊你认得?” “嗯,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好像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魔族的阵法。” “您在哪里看到的?还是谁告诉您的?” 哪里?季霜竹凝神细想,可是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迅速闪过,叫她无法看清,一时是苍翠竹林,一时是泽漆站在一旁说话的样子,一时又是贺元隐坐在自己身边教自己什么的样子…… “我……我记不清……” “好了好了,记不得就算了,别想了。” 见季霜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贺元隐立刻握住了季霜竹的肩膀,将她从记忆的漩涡中拉了回来。 如果季霜竹说的是真的,那也不难理解魔族为何突然发难了。这书上带有封印,魔族无法直接毁坏,若是云藏死在了镜影中,那作为他本体的简书自然也会消失,算是解除了他们的隐患。 可是这样看,拿着简书的淑华岂不是很危险?她只是一个凡人,拿着这样的简书行走世间,一定会被魔族惦记上的。 “淑华姑娘,这简书上记载的内容有些敏感,你拿着简书行走世间定会遇到危险。就算设下结界,也说不定会有心怀不轨之人破解。” “所以……我想将上面的内容抹去。你放心,抹去上面的文字不会对云藏造成伤害的。” “我明白的。”淑华将简书递到贺元隐面前。“你们刚刚说的我也明白,如果真的让那什么魔族那到上面的东西,或许会造成更大的灾难吧?你弄吧。” 贺元隐接过简书,小心翼翼地抹去上面的文字,而后递给了淑华。 “淑华姑娘,接下来你要去哪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沈明婉也好,淳于淑华也好,都已经是‘死人’了,天地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 “也是……不过,有个故人还在想念你,不知道淑华姑娘愿不愿意去见见。” “故人?你说……” “李淳。” 提到这个名字,淑华愣了片刻,而后笑了一下。 “好呀,不知道那个总是被人欺负的小书生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据说他现在已经是首辅了,应该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吧?” “那也不一定。” 贺元隐同样笑了一下,带着淑华用阵法去了李淳府上。 到李淳府上时,李淳还是在那个小房间里,对着画像喃喃自语,说他今日又寻回了一本她的书。 “可是那本简书被人调包了你还没有发现呢,小书生,你辨书的本事还是不过关呀。” 背对着他们坐着的李淳听了这句话身体立刻就顿住了,而后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他们。 “一别多年,小书生你都这么老了,真是叫人感慨。所以你现在还会被人欺负吗?” 简单解释之后,贺元隐就带着季霜竹离开了。 “为什么要带着淑华来见李淳呢?”离开之后,季霜竹这样问贺元隐。 “淑华她虽然想要带着简书四处游历,但她一个人上路,我担心会有危险。如果让李淳知道淑华还活着,那他也会明里暗里帮助淑华的。我希望淑华这一次,能活得轻松一些。” “虽然这样算是利用了李淳,有些对不起他就是了……” “或许吧,不过李淳他这么多年一直收藏着淑华以前的书,还把当年那些诬陷淳于家的家族都打了一遍,他应当也是想要为淑华做些什么的吧?” 为了当年的收留之恩,李淳就能做到这个地步,真是长情之人。 “对了师尊 刚才淑华姑娘和你说了什么?”刚才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淑华突然伸手拉住了季霜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淑华是在告诉她,她把剩下的伤药都放哪了。 “算了,总算是解决了,这次的结局总算不是太糟。我们回去休息吧,等明日我带师尊你好好在林安玩几日,我都已经做好计划了。” “嗯。” 可是第二日贺元隐醒来之后去找季霜竹,却发现季霜竹皱着眉头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 “师尊,你在看什么呢?” 过了一会,季霜竹满脸写着困惑看向了他。 “我的修为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喵:好耶!修为飞飞! 提前预告,下一单元的男主是疯子,不喜勿入哦。 伤口 “修为不见了?师尊你是不是搞错了?” 贺元隐一边说一边握住季霜竹的手探灵力,他想季霜竹对于修炼上的事向来是糊里糊涂的,是不是昨天她帮云藏挡天劫,又耗费了太多灵力,灵力不够了,让季霜竹误以为自己修为消失了。 可是贺元隐探寻之后发现,季霜竹说得对,她的丹田里空空如也,连内丹都消失不见了,若不是季霜竹身体里还残存着灵根,那她和普通人就没什么区别了。 “怎么会这样?” 在贺元隐的印象里,修为消失,要么是修士自己散了,要么是被人强行吸走了,可这两样季霜竹都没做过啊? “那师尊,你现在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吗?” “还好,就是觉得头有点晕。”说完,季霜竹还打了个哈欠。 真难得,这还是贺元隐第一次看见季霜竹打哈欠……不对,偏题了。 “师尊,您昨晚做什么了?” “打坐修炼。” “这样啊……那我想你头晕大概是因为没睡觉吧……要不您先睡一觉?” 季霜竹现在就是普通人,再也不是那个一年不睡觉还能活蹦乱跳的修士季霜竹了。 “睡觉就可以了吗?” “对,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看着季霜竹躺下闭上眼睛,贺元隐给她盖好被子,就拿着通讯器回房间找百里霜兰去了。 百里霜兰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听了贺元隐的描述百里霜兰也觉得不可思议。 “无缘无故,修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我也觉得奇怪,要不然我现在带着师尊回去,师叔您看看?” “不……”说到回去,百里霜兰的脸色变得很奇怪。“你们不要回来,我等一下给你一些丹药,你不要带着阿竹回来。” “师叔……宗门里发生了什么吗?” 百里霜兰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别提了,宗门里现在乱成一团了。之前掌门迎娶了宁蕖,没过多久掌门就又闭关了。掌门闭关,宗门事务就应当几位长□□同管理,向来都是这样的,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掌门居然叫宁蕖管理宗门。” “也不知为何,宁蕖管理宗门的时候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还不时与各位长老找茬,霜玄去找宁蕖理论,与她起了争执,竟被掌门印信打成重伤,现在还闭关未出。” “霜华也闭关去了,说是眼不见心不乱,他若是不闭关去,只怕这次被打成重伤的就是他了。” “宁蕖现在就是疯狗,逮谁咬谁。我们尚且如此,阿竹修为尽失,若是被宁蕖盯上了,只怕更危险,你们这段时间还是别回来了。” 贺元隐没想到,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仙授门里居然乱成了这样。还有韩霜离闭关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感觉他重生之后,韩霜离就一直都在闭关,反而宁蕖倒是异常活跃。 “师叔您为何不早点说,师尊法力高强,她若回去还能给你们镇镇宁蕖。” “阿竹修为是高,可是她太单纯了,说不定就会被宁蕖套进去。你虽然机灵,可是修为太低,你们回来总是危险,不如就在外游历,宗门中还有我们,宁蕖一时也不会去找你们这些在外游历的人的麻烦。” “罢了,不说了。你们若是不知去哪,便去北方神乐国看看吧,那里的仙门前几日发了求助信来,说是神乐国皇帝与镜影也扯上了关系,他们解决不了,想叫我们派人去看看。” “好,我们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师尊的,师叔你不必担心。” “嗯,一定要看好阿竹,她就交给你了。” 说罢,百里霜兰就用传送阵法送了几瓶丹药来,而后切断了通讯。 瓶子上都贴着名字,一看便知是做什么用的。贺元隐拿着药瓶回了季霜竹房中,季霜竹还睡着没有醒,他便坐在桌边看着睡着的季霜竹。 季霜竹这一睡睡了很久,天黑了才醒过来。 “好黑,我看不到了……” 季霜竹醒来后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担心,我这就点灯。” 没了修为,修士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也就消失了,贺元隐赶紧把油灯点亮,同时用术法尽量把房间变得更亮一些。 “唔……不舒服……” 结果就是季霜竹皱着眉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没关系,适应一下就好了,慢慢把手放下来。” 贺元隐坐在季霜竹身边,握着她的手腕,慢慢将她的手从眼睛上移开。 “这样是不是就觉得好多了。” 季霜竹眨了眨眼睛,看着贺元隐点了点头。同时,贺元隐也听到季霜竹肚子里发出微微的声音,贺元隐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师尊,您是不是饿了?” “饿了?什么是饿?” 贺元隐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胃的位置上。 “就是这里觉得很空,还觉得有点疼,这就说明您需要吃东西了。您现在修为没了,在找回修为之前,您就是普通人了。普通人是需要吃饭,需要睡觉的,不然就会死掉。” 季霜竹听了之后思考了一会,而后叹了口气,整个人漏气了一样向后靠在床柱上。 “当普通人好麻烦。” “我会快点想办法找回您的修为的,现在我去给您做点吃的,您在这里等我吧 ” 贺元隐走后,季霜竹向后一倒躺在了床上,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痛?可是她现在不痛,为什么贺元隐说她饿了? 不过说起痛的话,胳膊倒是挺疼的,但是又不能告诉贺元隐,如果自己修为还在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当普通人好难。” 前?天道宠儿?季霜竹第二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没过一会,贺元隐就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一碗白粥,一些干粮和小菜。 “师尊,来吃饭吧。” 贺元隐想着,季霜竹最起码有十几年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一开始就让她吃米饭菜肴,她大概会觉得不舒服,还是从白粥干粮开始慢慢适应吧。 为了让季霜竹不至于太抗拒吃饭这种事,他还在白粥里放了糖,而季霜竹也只吃了白粥,干粮和小菜也只是刚开始出于好奇咬了一口,而后就再没吃过。 “师尊,只吃粥很快就会饿的,把这个干粮吃了吧。” “不要,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这个烧饼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贺元隐撕了一点尝了一下,就是很普通的烧饼的味道啊?之前季霜竹也不是没吃过烧饼啊?就是怕季霜竹不肯吃,他才特意去买了烧饼。 “怎么了吗?师尊您以前也吃过这个的啊?” “那个是甜的,这个不是,我不喜欢。” 甜的?贺元隐想起来了,之前那个烧饼确实是加了糖馅儿的,所以季霜竹说的不喜欢的味道…… 贺元隐找店家要了一点盐,回来用筷子蘸了一点叫季霜竹尝尝,是不是讨厌这个味道。 “我不喜欢。” 季霜竹皱着眉头吐了吐舌头,拿起水杯又喝了两口。 “可是师尊,您现在是普通人,不能像以前一样只吃甜食,如果不吃一点盐的话,你的身体很快就会生病的。” “生病了您就需要吃药,你见过的,那些黑色的又苦又涩的汤药,难道和咸味比起来,您更喜欢汤药的味道吗?” 贺元隐觉得,季霜竹没了修为之后,变得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儿。 “当普通人好难……” 季霜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趴在桌子上,而后还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要不要去睡觉。” “嗯……” 季霜竹感觉吃完东西之后很累,一动都不想动了。 “那么漱了口,师尊您就去睡觉吧。对了,在您修为恢复之前,甜食也不能多吃,不然您的牙会坏掉的。” “知道了知道了……” 以前赵临溪和淑华都很羡慕自己,羡慕自己有修为,那时她还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值得羡慕的。现在她明白了,有修为确实很好,可以做很多事情。 贺元隐还以为季霜竹白天一直在睡觉,晚上会睡不着,没想到出去送一趟碗筷的功夫,回来时季霜竹就已经睡着了。 这不会是要把以前十几年当修士时没睡过的觉都补回来吧?那也有点麻烦啊。 贺元隐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季霜竹,像是在月光下熟睡的精灵,又漂亮又可爱。 “晚安。” 贺元隐低声说了一句,而后握着季霜竹的手腕想要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子里。 “这是什么?” 抬手的瞬间,贺元隐看到了衣衫下隐约露出的绷带。他犹豫了一下,握着她的手腕慢慢将衣袖向上挽,露出了季霜竹缠满绷带的小臂。 他看看季霜竹,发现季霜竹还睡着没有醒,便轻轻解开绷带上的结,一圈圈解开绷带。 “……” 绷带下的伤口狰狞可怖,没了灵力护体,又没有及时清理换药,原本清理好的伤口又开始溃烂,伤口散发出腐烂的血腥气,白骨在溃烂的伤口中若隐若现。许是拆除绷带时碰到了伤口,睡梦中的季霜竹无意识地哼了两声,眉头皱了一下,贺元隐没了动作之后她眉头又放开了,继续安然睡着。 贺元隐的手有些颤抖,他将手轻轻覆盖在她的伤口上,用灵力一点点将伤口抚平。 怎么会这样?自己明明和季霜竹定下影咒,为何季霜竹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季霜竹修为消失了才没有反应?可是这伤口变成这样,也是有一段时间了…… 第二日一早,季霜竹睡到自然醒,打了个哈欠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桌边脸色阴沉的贺元隐,还有桌子上那一堆绷带。 “绷带?你受伤了吗?” “……” 贺元隐没说话,季霜竹缓了一下,然后慢腾腾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原本的伤口已经不见了,皮肤变得和以前一样光滑了。 “……” 季霜竹看了半晌,而后慢腾腾躺了回去,还翻了个身背对着贺元隐,看样子似乎是想睡个回笼觉。 “师尊,您想睡回笼觉我不拦着,但是您在睡觉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 “您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元隐:师尊,装睡是不好使的(微笑) 季霜竹:......(我睡了) 神乐 是啊,自己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呢?季霜竹背对着贺元隐,听到他的问话之后不自觉地向被子里瑟缩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您和我之间还有影咒呢,为何这伤口我一点都没察觉到呢?” 是啊,这影咒是怎么回事呢?季霜竹又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开始思考这一系列问题。 “您就在被子里躺着好了,没有答案的话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 贺元隐看着季霜竹彻底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在被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把自己翻了个个从被子里出来了。 “伤口是之前被简书上的魔气侵蚀了……影咒,影咒是我自己解开的。我修为比你高,就算受伤了也不会有什么事,但你修为比我低,所以我解开了……” “魔气?唉……师尊,跟您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接触魔气,您……” 看着低头摆弄手指的季霜竹,贺元隐把后面的话又吞回去了。算了,自己不管说多少次季霜竹都不会听的。 “我就知道您不肯听话,不过您现在可没有修为了,不能随便接触魔气了知道吗?” “嗯,知道了。” “那好吧,影咒的事情,现在我的修为比你高,再定下吧。” 谁知季霜竹双手一摊,颇为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修为了,定不了。” “……” “师尊,您故意的吧……” “嗯?没有哦。” 在林安盘桓了几日之后,贺元隐便带着季霜竹出发去了神乐国,因为季霜竹此时没了修为,怕路上出什么危险,所以贺元隐没有像以前那样游历似的走着去,而是用了法器,不过半天就到了神乐国。 先是去了百里霜兰所说的仙门,只是,这个仙门总觉得有点奇怪…… 门里女修多男修少,而且那几个男修还聚在一起,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偷偷看着季霜竹,嘁嘁喳喳讨论着什么。 接见他们的是一个老人,看其他修士的态度,她应当就是掌门了。 “二位小友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辛苦,我来之前师叔已经与我说了大概,还请掌门将事情原委详细告知。” “好,二位小友先坐吧。” 上了茶,掌门就开始讲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原是之前新年的时候,他们派人去宫中为皇室修补结界,却发现皇帝周梧身边有镜影,他们宗门中之前也有不少弟子因镜影丧命,于是他们提出要将周梧身边的镜影拿走。可是周梧拒绝了,他说他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这东西伤不到他,因此拒绝把镜影给他们。 他们也曾想过用术法将镜影强行带走,可是他们发现,镜影居然已经和周梧产生了关联,就算他们拿走了,镜影还是会自动传送回皇帝身边。 “已经产生关联了?那皇帝不应该已经沉浸在镜影的幻境里吗?怎么可能还清醒着?” 贺元隐他们这一路遇到的与镜影有关的事情,当事人都是沉浸在幻境里失去意识的状态,除非走出幻境,不然根本不可能保持清醒。 “这就是棘手之处,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才向贵派求助。” “那可否带我们去皇宫里,让我和皇帝交谈一下。” “可以,不过需要先传讯告诉皇宫才行。” 掌门答允之后,便立刻向皇宫传讯。一个时辰左右,皇宫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不行。 “唉……陛下沉迷幻境之中,现下看来是根本不想见到我们。” “无妨,那我们自己想办法进去吧。” 反正这种非法入侵的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差这一次。不过没等他们晚上非法入侵,宫里就有人来接他们了。 来人说他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太后知道来了两个能破开镜影的仙君,特意遣人来请他们入宫解决皇帝身边的隐患。掌门也认得这个内侍,确实是太后身边的人。 那好啊,正好省了他们非法入侵的功夫以及对皇帝解释的时间,只是进宫的路上,贺元隐再次觉得奇怪。 平常该由男人做的工作,在这里却都是女人做的,而男人又裹得严严实实像女人一样。而且体型上这里的男女似乎也掉了个个,体型袅娜娇弱的反而是男子,因此他和季霜竹在这里反而变得格格不入,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进了宫,这种感觉更明显了,一队队走过的侍卫都是女子,往来穿梭行走的内侍则都是男子。 “二位仙君不是神乐国人吧。” 或许是察觉到了贺元隐的困惑,前面走着的内侍回过头,带笑问了一句。 “哈……确实,倒是第一次来。” “怪不得,我们神乐国是以女子为尊,仙君还不知道吧。” 以女子为尊啊……这样看,这一路上所有奇怪的场景就都说的通了。女子为尊,那神乐国皇帝也是女的喽? “风筝。” 季霜竹抬手指向天上,天边飞着几只燕子风筝,或许是宫中妃子或者孩子在放风筝玩吧。 “那些是陛下的风筝,陛下经常会在望星楼放风筝。在我们神乐国的传说里,燕子能够将你想要见的人带到你身边。” “想见的人?陛下想见的人是谁?” 说到这,内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贺元隐。 “陛下想见的人,在皇宫里是禁忌,是不能被人提起的。” 那这个想见的人,大概就是镜影诱惑皇帝的条件吧。 “太后说,二位不必去见他了,直接去见陛下就好。” “去见陛下?陛下大概不愿意见到我们吧。” “二位是太后带来的人,陛下总是要给太后几分面子的。” 好吧,希望这位太后的面子够重,能让陛下接见他们。 然而…… “陛下说不见修士,二位请回吧。” 他们登上了望星楼,顶层楼阁外被轻纱笼罩,而他们则被内侍挡在纱幔外。 “太后听闻陛下整日沉湎于幻境,担心您的安危才请来二位仙君,陛下还是见一见吧。” 过了一会,纱幔后才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朕好的很,无需太后担心。若是太后整日在后宫无聊,不如找那几位太妃打打牌,少操心朕的事。” 咦?听这皇帝的声音怎么是个男的? “陛下……” “再说,我就把你做成人皮风筝放了。” 这下,那个小内侍也不敢说话了,一时间望星楼里外都一片寂静,因此季霜竹小声说出的话就格外明显。 “他这是不是就是讳疾忌医?” “算是吧……”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里面那尊大佛,他走过来猛地将纱幔掀开,似乎是要找什么,但很快眼神就黯淡下来,变成了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掀开纱幔,贺元隐也看清了,神乐国皇帝确实是个男子,而且还不是这一路上看到的身材袅娜的男子,反而是身材欣长,容貌俊朗的谦谦君子一般的人。 内侍见了他,立刻跪下行礼,只有季霜竹和贺元隐还站在那里。 “刚刚是你说我讳疾忌医?” “嗯……你这个样子不叫讳疾忌医吗?我说错了吗?” 周梧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轻笑了一声。 “或许你说的对,进来吧。” 见他终于松口了,贺元隐也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周梧怎么突然想开了。 纱幔里的布置也很简单,地上铺了个褥子,放了几个坐垫,周梧像没骨头似的坐在褥子上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踢了两个垫子过去叫贺元隐他们坐着,而后便将目光放在了空中那几只风筝上。 “你们想和我说什么我都知道,不必多说了。镜影你们也不是没有拿走过,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别白费力气了。” “陛下,镜影离不开,说明您已经开始沉湎于幻境了,您越是沉湎便越不容易脱身,最后也很可能会丧命。” “幻境?可我不觉得它是幻境。于我而言,它不过是个造梦的东西。有它给我的梦境,我睡的倒是更好了。” “陛下,那也只是一时的,您要解决的是现实中的问题,不应该寄希望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 听他的意思,他虽然能够进入幻境,却没有被幻境完全控制,甚至实现了出入自由?真是少见,那他这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镜影幻境啊? “现实?好啊,如果你们能帮我在现实里解决这个问题,我就再也不进入你们说的那个幻境,把镜影给你们,你们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 他翻了个身,支着头扫了他们一眼。 “好,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帮您实现。” “说的可真好听,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不要轻易许诺吗?”周梧笑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很想见的人,可是我惹她生气了,她躲起来不肯见我了,我怎么样都找不到她了。只要你们能把她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我就交出镜影,如何?” “……” “那她是死是活?” 贺元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般牵涉到这种问题的,那个人都是死了的,所以才会叫人想要回到过去改变某一个节点,让这个特殊的人活下来。 “她活着。”周梧伸手拉了一下风筝线,“只是不肯见我。” “那就好。” 不过她也是厉害,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居然能躲得过皇帝的追查。 “那她是什么样子的?又叫什么?” 周梧笑了一下,脸上带着点怀念的神色。 “她叫周棠。” 疯子 周梧带着贺元隐他们从望星楼上下来,直接就去了他的书房。他的书房里挂满了画卷,多得有些挡人视线。这么多的画卷上,画的都是一个人,有些是她幼年的样子,有些是长大的样子。这画上的女子不像贺元隐这一路看到的神乐国女子,反而更像外面的女子,看起来娇小可爱,那种灵动活泼的感觉叫人透过画纸都感受得到。 “这就是周棠。” 周梧抬手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画中的周棠坐在棋盘边,手中拈着一枚棋子,垂眸看着棋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已经看出了这棋局的门道。 “好,那请问陛下,城中最高处是哪?” 找到高处他就可以更大范围地寻找周棠。 “就在望星楼,我陪你们去。” 周梧转身想要带他们离开,但此时有个内侍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他想了想,挥退了内侍,说有政务要处理,找了别人带他们去望星楼。 但那内侍并没有带他们去望星楼,反而七拐八拐带他们到了一处宫殿。 “太后有请,二位请进。”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他们进入了一个有些阴暗的房间。屋中缭绕着烟气,有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感觉在这里好困……” 季霜竹拉着贺元隐的衣袖,揉着眼睛低声说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这里太昏暗了,所以才会这样吧。” “怪不得他最后愿意见你们。”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屋中响起,紧接着,一个人的身影从帘幕后出现。“原是你的声音,与她有七分相像。” 来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说话时脸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嘲讽。 “不知太后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何事?”那人懒洋洋地窝在了屋中的椅子上,看起来很像周梧。“我能有什么事?也没什么,就是帮你们少做一次无用功。” “无用功?” “是啊,你们不是要去望星楼帮周承梧周承棠吗?” “奥,对了。”他自言自语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他不喜欢这个‘承’字,连着周棠都不准她用这个字。” “所以,这和我们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哈哈……”他笑了一声,眼中带笑看着贺元隐。“你们不是神仙吗?怎么连这种事都算不出?” “周棠都死了五年了,除非你们能跑到阴曹地府去,否则根本就找不到周棠。” “也不对,都死了五年了,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了,就算到了地府也找不到了。” “……” 贺元隐觉得真是世事无常,刚才他还在为周棠的存活感到庆幸,现在事情又变成了他熟悉的套路。 “可陛下他……”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骗人,看他的样子,周棠好像真的还活着。 “那是他疯了,他为了当皇帝逼死了周棠,周棠死了他又不肯承认是自己害死周棠,就骗自己周棠还活着,天天在望星楼放燕子风筝等周棠回来。” “说起来,周棠当年就是从望星楼上跳下去的,要不你们试试去那布个招魂阵什么的,说不定还真能把周棠弄回来。”说罢,他便独自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听起来很瘆人。 “周梧这个野种,他活该,他活该到这个地步。在这宫里的人都是疯子,周梧他也是疯子,他想把周棠也变成和他一样的疯子,结果周棠死了,周棠死了,他就变成了孤孤单单的疯子。” “哈哈哈哈,死了,疯子,都是疯子……” 太后越说越奇怪,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殿外人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拽着太后回了内室。 “这神乐皇宫可真是奇怪……” 离开太后寝宫之后,贺元隐感叹了一句。和之前李若因那件事比起来,神乐皇宫里的气氛可真是太奇怪的。 疯了一样的太后,疯了一样的皇帝……皇家真乱。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死了的人却说是没死的。” 贺元隐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憔悴的男人跌跌撞撞向他们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季霜竹的胳膊。 “小棠,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的安儿在哪里?安儿,安儿她总是与你在一起,你告诉我,我的安儿在哪里啊……” 很快就有内侍跑过来,把这个男人从季霜竹身边拉走了,但他还伸手努力够着季霜竹,哭着问她他的安儿在哪里。 “可以,让我和他说两句话吗?” 他刚刚提到的“小棠”,或许就是周棠。但内侍拒绝了他的请求,直接拉着那个男人走了。 神乐国皇宫其实是个疯人院吧…… “惊扰二位仙君了,现在让奴带二位去望星楼吧。” 前往望星楼的路上,贺元隐向他问了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内侍说,那时先帝的兰君,是先帝时寿宁帝姬的生父,只是后来寿宁帝姬在夺嫡的过程中丢了性命,从那之后兰君就疯了,平时安静的时候就抱着枕头自言自语,闹起来的时候就像刚才那样,到处问人有没有看到寿宁帝姬。 到了望星楼,那内侍就离开了。只是他们来了也没什么用了,周棠已死,不管他们布什么阵都找不回来了。 算了,随便布个什么阵就是了,先糊弄过周梧稳住他再说。 贺元隐布阵的功夫,季霜竹就在一旁摆弄那几个风筝。 “贺元隐,燕子嘴里的是什么花?” 贺元隐布完阵就走到季霜竹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风筝上燕子嘴里确实画着几朵花。 “好像,是海棠?” 应当是海棠吧,周棠的名字里也有这个字。 “燕子风筝真的能把周棠带回来吗?” “或许吧,咱们走吧,去找周梧帮咱们安排个落脚的地方 ” 周棠死了无处寻找,要破镜影还需要进入幻境,听周梧所说,他能随意进出镜影,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进去找点慰籍。 不过说起来,周梧也真是入戏太深,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虽然这样让他不会完全沉溺在镜影里,但也意味着要把他喊醒也困难。 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周梧与人议事一直弄到了晚上,贺元隐也没机会再去问些什么,只能等到晚上直接进入镜影。 临行前,季霜竹提出要和贺元隐同去。 “我也想和你去。” “不可以。”贺元隐把季霜竹按在床上坐好。“您现在是普通人了,作为普通人晚上是要睡觉休息的,不然是会死人的。” “我已在这布下阵法,十三十七也留下保护您,您就在这睡觉吧。” “可是……” “没有可是,您现在得听我的睡觉了。” 季霜竹低头想了想,最后不情不愿掀开被子躺在床上睡觉去了。等季霜竹睡熟了,贺元隐才悄悄离开。 潜到周梧寝宫时,周梧还没睡,坐在案前画画,画的是一幅海棠。 “阿棠,你在哪?为何还不回来,你还没有原谅三哥吗?” 他伸手抚摸画卷,墨迹没有干透,海棠花的轮廓被弄的模糊不清。 “是三哥错了,原谅三哥,原谅我吧……” 周梧闭上眼趴在桌案上,将手放在海棠图上。没过一会,贺元隐就察觉到镜影的气息。 开始了。 进入镜影,贺元隐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有些荒芜的宫室里,一个青年男人正在和一个小男孩说话。 “棠儿,日后你要乖乖听兰君的话,和你三哥哥五姐姐好好相处,不要惹人讨厌,要照顾好自己。” “棠儿知道,可是棠儿不想去兰君那里,棠儿想和父亲在一起。” 棠儿?这个小孩儿是周棠?怎么是男孩? “父亲,父亲有事情要去做,没办法照顾棠儿了。” “那父亲你什么时候接棠儿回来?” “等棠儿长大了,父亲就来接你好不好?你五姐姐来找你了,快和你五姐姐走吧。” 周棠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慢吞吞向外走。男子看着周棠的身影,擦去眼角的泪水。 “棠儿。” 周棠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男子。 “棠儿,永远都不要,变成爹爹与你说过的怪物的样子……” “棠儿知道了,棠儿不会变成怪物的。” “好,好,棠儿走吧……” 周棠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此时又有一个小姑娘直接开门跑进来,不由分说拉着周棠跑了出去。阳光短暂地照进了这间屋子,而后又归于阴暗。 “许奉仪,您该走了。” 从阴暗处走出两个内侍,手中托盘中放着白绸、匕首、毒药。 被称作许奉仪的男子又向外看了一眼,似乎想要透过紧闭的屋门再看周棠一眼,最后也只是笑了一声,从托盘上拿起匕首,决绝地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屋外,原本被小姑娘拉着跑的周棠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啦小棠?你怎么哭了?你是舍不得许奉仪吗?你日后还可以来看许奉仪的呀。我父亲准备了好多点心呢,快和我回去吃点心吧。吃完点心我带你去看小狐狸,我叔叔前日进宫带给我的小狐狸可好看了。” 小周棠停在原地,咬着嘴唇无声哭泣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在地上。 “五姐姐……我,我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我没有父亲了……” 泉石 “阿棠,你在哭什么?” 那小姑娘不管说什么,周棠都收不住眼泪,急的那小姑娘都要跟着哭起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年龄更大些的男孩子出现了,把周棠从那小姑娘身边拉到自己怀里。 “三哥,爹爹,我没有爹爹了……” “周承梧,你把阿棠还我。” 周承梧?这小孩就是周梧?确实,仔细看的话,还真能看出镜影外周梧那种不屑一顾的劲儿…… 周梧却不理会,只是蹲下来用衣袖擦去周棠脸上的眼泪。 “阿棠,许奉仪离开,就是为了能让你好好留下来。你不能哭,你哭了,大家就都会知道你没人护着了,大家就都会来欺负你。你不能哭,你要笑,许奉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那你就要好好活着,给你自己活着,也给许奉仪活着。” “阿棠才不会没人护着,我会护着阿棠的。还有父亲,许奉仪把阿棠给我父亲了,父亲也会护着小棠。” “嗯……”周棠伸手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哭,我会笑的。” “对,阿棠,你要笑。走吧,三哥带你去看鲤鱼。” “看什么鲤鱼啊,明明是我先来的,我说要带阿棠去看狐狸,周承梧你把阿棠还我。” “周承安,我可是你三哥,你天天直呼我的名字,还有没有规矩了?阿棠和你在一起,都会被你带坏的。” “呸,你不也天天就会叫我的名字,你才会把阿棠带坏呢。” 周承安,今天那个疯了的兰君要找的就是她吧。看起来周棠在这也算个小团宠了,不明白他们最后怎么搞成那样的下场。 不过,太后说周梧是为了皇位才逼死周棠?神乐女子为尊,他为了当皇帝弄死周承安他都能理解,可是逼死周棠有什么用?周棠和他一样不都是男子吗?朝中大臣就算不支持周梧登基也不会支持周棠吧? —————— 另一边,睡着的季霜竹突然惊醒,她听到屋外似乎有人走动,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披衣起身,警觉地走到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而外面那个人似乎也停在门前,向里窥探。 季霜竹一手握着十三,一手推开门,剑尖直指对方。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哎呦,痛死了,你做什么,我只不过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你做什么这样子。” 被推倒的是一个男子,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皱着眉头一脸委屈地念叨着什么,还瞪了季霜竹一眼。 “你就是周梧新找的新欢啊?也不过如此,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 那人捂着胳膊,绕着季霜竹走了一圈,嘴里还一刻不停地评论着季霜竹。 “新欢?” “啊,我知道了。” 那男子站在季霜竹面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季霜竹说道: “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很像周棠,还是个女的,更能方便周梧那个王八蛋意淫了。” “……” 季霜竹听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喂,你都把我弄伤了,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那男子丝毫没有偷窥被人抓住的羞愧,反而反客为主,直接进了季霜竹屋子。因此等贺元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神游天外的季霜竹和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个不停的陌生男子。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啊,我知道你。”贺元隐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男子就开口了。“你就是周梧新招来的修士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周梧养的男宠,我叫泉石。” “男……宠?哈?” 他没记错的话,周梧就是男的吧?他,养了个男宠?他是断袖? “是啊,我还以为她是周梧新找的女宠呢,特意跑来看的,谁知道我搞错了。” 让季霜竹当女宠,先不说他了,李霜华一定第一个来生吃了周梧……女宠?周梧还男女通吃? “她跟个木头似的,也就是声音有点像周棠吧,周梧肯定不会找这么个木头来当女宠。” “你也知道周棠?” “知道呀。”泉石喝了口水,继续嗑瓜子。“周梧养着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他当周棠的替身啊。说是替身,也就是我身形和周棠比较像,他喝醉了的时候总是叫我给他跳舞,除此之外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毕竟我是个男的嘛,要是真想跟我做点什么不就露馅了?”说到这,泉石笑了一声,对着贺元隐做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 所以我该懂什么?听泉石说的,怎么感觉周梧和周棠之间有点暧昧?他们不是亲兄弟的关系吗? “周梧和周棠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还会和你这个,呃,替身发生什么?” 泉石听了这话,瓜子也不吃了,直勾勾看着贺元隐,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亲兄弟?亲兄弟又怎样?皇宫里的人都是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所以,周梧对周棠不是简单的兄弟情? “还有,他们可不是亲兄弟,是亲兄妹。” “兄妹?” “是啊,周棠是女的,大概也因为这个,周梧才没和我发生点什么吧。今天上午我听人说周梧找了个女宠,还新鲜了半天呢。没想到,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花瓶。” “不对,也算不上花瓶,也没我好看嘛。” 话说回来,泉石还不忘夸自己一下,离开前,泉石还说了一下自己住在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问他。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泉石走后,季霜竹才问贺元隐为何这么快就从镜影里出来了。 “有人来找周梧,他醒了,我就从镜影里出来了。” 在周梧这,镜影真的就沦落成了造梦机器,周梧说要开始就开始,说要结束就结束,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不过泉石说周棠是女孩,可是在镜影里的周棠分明就是男孩子的样子啊。 “皇宫真是奇怪的地方。” 这些事情乱糟糟的,想起来就头疼,贺元隐不禁感叹了一句。 “怎么了,很麻烦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没有,师尊您就好好休息吧,对了,之前师叔给了我这些药,您吃了吧。” 贺元隐从锦囊里找药的时候,翻到了之前秘境里泽漆给他的丹药,说是能够帮季霜竹修补灵魂的。 季霜竹这次修为突然消失,会不会是因为灵魂不全的原因?要不明日将这药给百里师叔看看,给季霜竹吃一段时间呢? 回过神来,贺元隐发现那些药还摆在碟子里,季霜竹一颗也没吃。 “师尊,您怎么不吃?” “太苦了,不想吃。” “欸?可是您以前也吃过这些药啊,您不是……” “哦,之前我能封闭味觉,现在做不到了。” 哦,这样啊,那您之前为什么还用药太苦这个借口管我要点心吃? 算了,不吃就不吃吧,大晚上的吃什么药呢? “那好吧,那师尊您现在该睡觉了,已经很晚了。” “那你呢?” “我就在这坐着守着您,我还是修士,不睡觉也可以,正好用来修炼嘛,您以前不经常让我这样做吗?” “……” 季霜竹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收了回去,乖乖回到床上睡觉去了。没过多久,贺元隐就听到季霜竹的呼吸变得平缓起来,他轻轻走到床边,看到季霜竹侧身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她微微蜷缩着,把自己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 他蹲在床边看着她,睡着的季霜竹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什么时候,他也这样一直看着季霜竹睡觉的样子,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看够了季霜竹,贺元隐又回到外面坐好开始修炼。 没过多久,屋内除了季霜竹的呼吸声和贺元隐的调息声,又出现了第三种声音。像是蛇爬过草丛,发出细微的声音,贺元隐并没有察觉到。 一股诡异的气息逐渐接近熟睡中的季霜竹,守在一旁的十七似乎感应到了立刻被唤醒了,只是它也有些疑惑,分不清这股气息是怎么回事。它回身想要唤醒十三,但十三却像一把普通的兵器,没有任何反应。 那股气息像藤蔓一样,慢慢缠在了季霜竹的手腕上。 “哈……” 一声轻笑从虚空中传来,那声音混沌不清,像是从水中传出来的。 “果然,制住沈霜玄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看样子,只要杀了沈霜玄,你就完了……不过,还是要给贺元隐一些惊喜才好,他坏了我这么多事呢……” 此时十七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开始试着去唤醒贺元隐,但贺元隐还在修炼,它也不敢用太粗暴的方式,怕把贺元隐弄得走火入魔。 而缠在季霜竹手腕上的气息也完全变成了魔息,这股气息具化成一条蛇,在季霜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试图将魔息注入季霜竹的体内。 但与此同时,另一道魔息从季霜竹体内透出,比这条蛇的魔息更浓重,直接将那条蛇打灭了。 “呜?” 十七直接从贺元隐身边飞回到季霜竹身边,发出了小狗疑惑的声音。它看着那股极其浓郁的魔气一点点回到季霜竹身体里,看着季霜竹手腕上被咬出的伤口一点点消失,小小的身体此时蕴含了大大的疑惑。 “十七,你在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 为什么十七总是发出修勾的声音呢?是因为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贺元隐总是会把十七变成小狗的样子哄季霜竹开心,时间长了十七就有了修勾的性格, 所以说,高端的武器常常以修勾的形式存在! 花瓣 “呜……” 十七晃了晃,飞到季霜竹身边蹭了蹭,又有些犹豫地回到贺元隐身边蹭了蹭。 “你想和我说什么?师尊怎么了吗?” 贺元隐放出灵识检查季霜竹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十七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它的疑惑,整个剑直接僵在了半空中。 “别担心,师尊没什么事,辛苦你还帮我守着师尊了。” “呜呜。” 听了贺元隐的夸奖,十七就变得像小狗一样在他身边蹭了蹭,既然贺元隐都说没事,那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应该也就不重要了吧?毕竟有个人告诉过它,季霜竹很厉害,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第二日一早,周梧早朝结束后就把贺元隐叫到了他那里,问贺元隐人找的怎么样了。 “陛下,神乐国境辽阔,我能力有限,还需要几天才能找到。” “是吗……那你说最多还要多久?” “这……”这就要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能从幻境里彻底清醒过来了。 “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周梧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贺元隐,那样的眼神让贺元隐想到了蛇。 “倒也不是,大概七天?只是如果我到时找到了周棠,她又不愿意回来,那您还会把镜影交给我吗?” “自然。”周梧垂下眼眸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她以前也曾经跑过,是我将她带回来的。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里,那我就有办法把她带回来。” “她最喜欢我了,不会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皇宫里的。” “……”总觉得周梧有点一厢情愿了。 “对了,昨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今天怎么没来?” “师尊身体不太好,今天她觉得不舒服,所以就没来……” 其实是季霜竹昨晚睡得有些晚了,今天早上没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醒,桌上的吃食他都用阵法保存着了,不至于太凉。 “陛下,请问可不可以让我看看镜影?” “喏。” 周梧从腰上解下镜影,随意地丢给贺元隐。镜影被镶嵌在一个木制圆环上,做成了饰品的样子方便周梧随身携带。 “陛下空闲时,也可多进入镜影。” “哦?你们不是怕我迷失其中吗?怎么还要我多进去?” “陛下多进几次,我也能更好地感知到周棠的气息,感知的越多,我就能更快找到周棠。”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在镜影里的时间太短,照这个速度,贺元隐觉得他大概要明年才能在镜影里找到周梧的心结并且打破它。 “好吧,我尽量。” 从贺元隐手里收回镜影,周梧叹了口气瘫在椅子上。 “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贺元隐离开没多久,就听到周梧叫人送酒来,还叫人把泉石找来。 回到居所的时候,季霜竹已经醒了,大概已经吃完了早饭,趴在桌子上手指划来划去不知在做什么。 “师尊,在做什么?” “你回来了。也没做什么,就是这里有个小虫子。” 贺元隐走到桌前才看到,桌子上有个小虫子,季霜竹手上蘸着水画出障碍,将小虫困在桌子上。 “你刚刚去了哪里?” “也没什么……” 贺元隐把刚才周梧找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镜影时间短暂,那我们可以找其他人,通过他们的记忆不也能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吗?” “你不是也会搜魂术吗?运用的比我还好。” 季霜竹说的也是,只是与周梧周棠有关的人,要不就是疯了,要不就是快疯了,就算他的手法温和些,但毕竟都是凡人,弄不好更容易出人命。 贺元隐现在倒更希望周梧完全沉溺在镜影中,这样说不定更容易解决。 似乎是知道贺元隐在想什么,季霜竹说道:“不是还有一个正常的吗?” “要了命了,你们今天一大早都和周梧那个王八蛋说什么了?” 季霜竹话音刚落,泉石就直接推门进来了,一手拎着衣裳一边抱怨着,他的衣摆上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怎么弄上的。 “喏,他来了。” “……” 确实,这位看起来很有活力,尤其是在大骂周梧的时候,不过他这样总是骂皇帝真的没问题吗?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周梧这个疯子,一大早就开始耍酒疯,把我叫过去又什么都不说,让我跳舞还拿酒壶砸我让我滚。呸,老子以后再也不给他跳舞了。” 泉石看了一眼贺元隐,拉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拿手帕擦拭衣摆上的水渍。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周棠和周梧。” 贺元隐一边说一边捏诀,将他衣摆弄干净了。见衣裳被弄干净了,泉石才将注意力放在谈话上。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啊,我七岁进宫,进宫没多久就认识周棠了,她的舞蹈还是我教的呢。” “说起周棠啊,她出生的时候正赶上立太女,凤君对后宫的孩子看得都紧。周棠的父亲许奉仪本就不受宠,为了保住周棠,居然谎称周棠是男孩才让她躲过了凤君。” “不过后来纸包不住火,这事败露了。许奉仪欺君被赐死,周棠被记在兰君名下抚养,我就是在那一年进宫的。” “唉。”说到这,泉石叹了口气。“我有时候还挺想念周棠那个小傻子的,她从小跟着许奉仪谨小慎微地活着,身体娇弱,行事也总是羞羞怯怯的,不像女子倒像是男孩子,逗起来可好玩了。” “那照你这么说,她这么像男孩子,又怎么被人发现了是女扮男装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泉石耸了耸肩,“我进宫的时候许奉仪就已经死了,周棠也已经是敏文帝姬了。” “不过说回来,你们找不到周棠的话,到时候要怎么糊弄周梧啊?” “这个倒是很容易解决,不过最好还是能彻底解开周梧心里的这个结,不然日后他还会为了这个心结陷入危险。” 泉石挑了挑眉,说了句祝他好运,便开始和桌子上的吃食奋斗去了。 “我还想问,宫里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当年那些事情吗?” “你要干嘛?”泉石瞥了他一眼。“宫里人差不多都是知道的,不过我劝你不要去问,没人会告诉你的。” “周梧和周棠这事,既牵涉夺嫡,又有□□在里面,当年前朝有不少文官因为这个事被周梧咔嚓了,能在宫里活下来的都是人精,有哪些大臣在前,更没人敢和你说这些了。” “那我看你说得也挺欢的……” “我能一样吗?我可是周梧找来当替身的,他可不会轻易杀了我。”说到这,泉石竟然还有点得意。 不是,你在得意什么啊?? “既然如此,那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贺元隐把搜魂术的事情和他说了一下,得到了泉石干脆的拒绝。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啊,干嘛还要搜我的魂,万一我的小秘密被你们看去了呢?我不要。” “好吧……” 于是泉石喋喋不休和他们说了一天周棠和周梧的八卦。虽然确实是和他们有关,只是泉石作为局外人,他看到的都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表面,比如今日周梧带着周棠去了哪里,明日周承安带着周棠逃了学被周梧发现,后日周承安和周梧怎么抢夺周棠的归属…… 总之在泉石嘴里,周棠算是团宠,也算是一个链接,没有她,周梧和周承安大概率是不会凑到一起。 “辛苦你了,咱们明天再说吧,让我捋捋今天听到的这些……” 泉石说了太多八卦,贺元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对面的季霜竹已经支着头开始磕头了。可泉石到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似乎还想说到明天早上。 “好吧,我今天回去想想,明天再来给你们讲啊。” “好好好,多谢了,明日见。” 听完泉石这些话,贺元隐已经放弃了去找宫人问话的打算了,哪怕宫人知道也不想问了,毕竟他大概又会被抓去听八卦。 季霜竹坐到此时已经困的不行了,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倒在桌子上睡着了,贺元隐进屋把被褥铺好回身叫季霜竹来睡觉,却发现刚才在桌边点头的季霜竹已经不见了。 “师尊?” 他赶忙出去,看到季霜竹正站在庭院中间四处张望。 “你在找什么?” “花瓣。” 季霜竹回身将手举起来,她手指上拈着一片轻柔的花瓣。 哪里来的花瓣?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周围只有一些柳树,花园离他们这里还远着呢。 “还有一片。” 说着话的功夫,又有一片浅粉色的花瓣飘飘荡荡飞到他们面前,落入了季霜竹摊开的掌心中。 这花瓣似乎是从门外飘来的。贺元隐看着门外,果然又有许多花瓣飘荡进来,一片片接连落在地上连成一线,似乎是有人在指引他们去哪里。 贺元隐与季霜竹对视一眼,而后便跟着花瓣向外走去。随着花瓣的指引,他们最终来到一处荒芜的宫殿,在夜色下看起来阴森可怖。 最后一片花瓣落在门环上,而后便再没有花瓣出现。贺元隐犹豫了一下,一手拉着季霜竹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推动宫门。 “吱呀——” 暗流 腐朽的木门缓缓打开,更增添了一份恐怖的气氛。但院中景象却并不恐怖,反而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院中立着一棵海棠树,在黑暗中散发着莹润的光芒。海棠花瓣无风自舞,从枝头簌簌落下。花树下站着一个女子,银色的长发流光一般逶迤及地,浅粉色的衣裙云雾一般萦绕在她身边。 “你是谁?引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闻声转身,精致漂亮的脸上一派冷漠。 “我是这海棠树的灵,我快要消失了,可我还有一段尘缘恩情没有偿还,我知道你们能帮我。” “你欠了谁的恩情?” 贺元隐知道,灵受了恩情就必须偿还,不然哪怕它消散了,也会被羁留在某一个地方无法自由。 “周梧。”女子垂眸,伸手凝出一朵海棠花,一扬手,那朵花就落在了季霜竹手中。 “当年我差点被人焚毁,是周梧为了讨周棠欢心救下我,把我移植到这里。我知道你们在寻找唤醒周梧的办法,这花朵是我这几年的有关周棠和周梧的记忆,或许能够帮到你们。” 讨周棠的欢心?那这个像鬼屋一样的宫殿就是周棠住的地方了吗?似乎是知道贺元隐在想什么,女子出声解释道: “周棠死后周梧就再没来过,也不许他人来这里,这宫殿就逐渐荒废成这样了。” “我也是因为这样才要消失了。当年是他救了我,现在也是因他消亡,这大概就是因果吧。” “我……” 她神色有些变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化作花瓣消失在院中。那棵散发光芒的海棠树也消失了,变成了一棵枯木。看样子,应当是某一年的大雪或冰雨,将柔嫩的枝干冻得干枯开裂,因无人打理最终死去。 捧着那朵海棠花,他们回到自己的住处。 “现在要看看吗?” “不,明天再看吧,镜影开启了,我现在要去镜影里了。师尊您就先睡吧,不必等着我了。” “嗯,那你注意安全。” 贺元隐嘱咐完之后便去了周梧住处,心里想着希望今天周梧能多睡一会儿。 贺元隐离开后,季霜竹并没有躺到床上去睡觉,而是要出去。十七察觉到她的意图,摇晃着贴在门上不让她走,样子和当年在拾遗阁挡贺元隐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要捣乱。” 季霜竹说了一句,伸手把十七从门上抠了下来,拿着十七走了。 被季霜竹拿捏的十七:呜?不是说好了没有灵力了吗?为什么还能轻松突破自己的封锁? 拿着十七,季霜竹回到了刚才那个院子里。虽然花灵已经消散了,但她总觉得她感应到了什么。站在枯萎的海棠树前,季霜竹犹豫了一下,划破自己的手掌让血流出来,而后贴在树干上。 没过一会,那个女子又出现在树下,不过她看起来很虚弱。 “你刚刚有话没说完,你想说什么?” 那女子似乎是有些惊讶自己还能出现,听到季霜竹的询问后便凑到季霜竹耳边。 “我还有个心愿,不,不仅仅是我的心愿……” “……” 那女子说完自己的心愿之后便消失了,院子里又只剩下季霜竹一个人。 “好,我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另一边,镜影内,贺元隐看着周棠与周梧的过往,这时他们年龄尚小,尚且有一段天真的时光,这三个人的相处也确实像泉石说的那样,充斥着一些幼稚的斗争。同时他也看到了泉石的出现,他那时得了重病没人医治,晕倒在花园中,是周棠救了他。 周棠过继到兰君膝下,兰君当时还是宠妃,娇蛮而没什么心机,周棠乖巧漂亮,与亲生的周承安相比,兰君竟是更喜欢她一些。 而周梧与他父亲林奉仪的关系就有些奇怪,林奉仪似乎很不喜欢周梧。就算周梧是男子,他也可以利用周梧在这个没有多少孩子的后宫里争宠,按理说不应当如此讨厌周梧。可是林奉仪看着周梧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仇人。 而当镜影里将要出现原因的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跳到另一段记忆中,出现次数多了,贺元隐就意识到,周梧不仅能随意出入镜影,还能在镜影里跳剧情。 这可真是把镜影的尊严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 说回来,这样坚韧的心性不去修仙可惜了……不对不对,自己怎么变得和季霜竹似的…… 在周梧和周承安的庇护下,周棠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同时也在咸鱼躺平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明明能够读好书,但却不上心得过且过,反而对于玩乐之事很上心,喜欢的也不是女子那些什么骑马打猎之类,而是男孩儿喜欢的一些,插花刺绣跳舞之类。 恰巧她还认得泉石,别的皇女都在为大周之崛起而读书,只有周棠一个人在划水摸鱼,与泉石泡在一起学些男孩儿的东西,为此没少被宫中那些激进分子嘲笑。 除此之外还有周承安这位大爷,拉着周棠逃学,下水摸鱼上树掏鸟,扮成内侍溜出宫满大街疯跑,更是让周棠乐不思蜀无心学习。相比之下,倒显得周梧更像是个皇女了。 按照周棠的原话,皇帝本来就不喜欢她爹许奉仪,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对她这个女儿也不甚上心。在这个子嗣稀少的后宫,她都恢复帝姬的身份一年多了,皇帝还不知道有她这个女儿,就连定封号都是凤君提醒才想起来。 这么看来,如果皇帝让她继承大统,那不是皇帝被夺舍了就是大臣疯了,会让她来当皇帝。 周承安也是这等心思,反正皇太女已经定下来了,有凤君在皇太女的位置就轮不到别人,她还争个啥,不如趁早躺平,日后皇太女登基她就带着兰君和周棠离开这个地方到封地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兰君也是佛系躺平,若不是后妃身份,只怕在皇城大街到处跑的人还要加他一个。 “你们两个就傻乐吧。” 周梧看着面前两个躺平划水的咸鱼,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这局势这么稳定,我们两个不傻乐干嘛啊?这几年母皇身体不好,大姐都帮着理政好几年了,这谁都知道是板上钉钉的事,就老四和老七那两个傻冒,一天天斗来斗去的,我和阿棠才不掺和呢,是话本子不好看了还是鱼不好摸了,去干那费力不讨好的事,你说对吧阿棠?” “是呀是呀。”周棠伸开双手看着泉石给她染好的指甲。“凤君巴不得我们斗个你死我活省着挡大姐姐的路呢。” “大姐姐已经定下了,文有大姐姐侍读居白羽,武有大姐姐玩伴施无忧,就连大姐姐的枕边人都是她表哥文尚书的公子,凤君都安排这么明白了,我们还斗什么呢?” “三哥你瞧,我染这个指甲是不是很好看?” 周棠笑着,献宝似的把手伸到周梧眼前。周棠的手白嫩,配着凤仙花的颜色的确很好看。 “你啊,歪理邪说一大堆,看你日后遇到危险怎么自保。” “有什么关系嘛。”周棠直接扑到周梧怀里撒娇,“不是还有三哥嘛,三哥最喜欢小棠,到时候一定会保护小棠的呀。” 周梧笑了笑没有反驳,搂着在他怀里撒娇的周棠抚摸着她的长发。 “还有我,五姐也会保护阿棠的。” “你?你就算了吧,你连自保都费劲吧。” “你看不起谁啊周梧,我告诉你,要是阿棠遇到了危险,我肯定比你出现的及时,肯定比你保护的更好。” “哦,好厉害哦你。” 嘴上这么说着,周梧脸上确实一种不屑的神色,叫周承安更加跳脚。 “别瞧不起人,等我证明给你看。” “好啊,我拭目以待。” 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变故就出现了。 那日他们三个正溜出宫在外面玩,周梧身边的内侍就寻来了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皇太女死了。 昨日是皇帝寿宴,皇太女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回了东宫。今早皇太女没有醒来,宫人都以为是皇太女酒醉未醒便没有打扰。直到中午凤君找来,才发现皇太女已经死了。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很明显是被人投毒了。 “三哥,你看我带这个花好看嘛?” 周棠还不知道这件事,笑盈盈地拿着一朵浅粉色的绢花摆在鬓间,神色天真地问着他。 “……” 不知周梧是看着周棠还是她鬓间的花朵,过了一会儿他浅笑着,回了一句好看。 “阿棠来看这个。” 周承安手中拿着牡丹绢花拉着她回到摊子前。 “殿下,现在不回去吗?” “不回去。”周梧随手从摊子上拿了个荷包。“我们正在宫外玩得开心呢,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况且现在也没有听到钟声,说明宫中还没有发丧,不必理会。” “三哥,刚刚轻风在和你说什么?” 那内侍得了周梧的指示很快就离开了,他离开后周棠才凑过来小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些不值得在意的小事而已。怎样,是要这个粉色的还是这个红色的?” “三哥你骗人,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小事。” 周棠拿着绢花,对着周梧皱了皱鼻子,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 “好吧,其实是兰君知道咱们出宫没带他,所以在宫里生气了。” “原来是这样啊。”周棠笑了笑。“那很好办啊,只要给兰君带些胭脂、吃食、新鲜玩意,兰君就不会生气了。我和五姐以前都是这样做的,简单啦。” “是啊,所以才说是不值得在意的小事啊。” 笨蛋 这是哪里? 季霜竹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某处宫殿内室,于她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霜竹开始回想,她去了海棠花树下,见到了花灵,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等了一会贺元隐,然后实在太困了便去睡觉了。 所以自己现在是在梦里? 季霜竹思考了一下,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向门口走去,想要推门出去,伸出的手却直接穿透门板。 “……” 季霜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门板,而后直接穿门出去,出去之后季霜竹就知道她在哪里了。 这是周棠的居所。 院中海棠花正值花期,满树花开,有些微花瓣随风飘荡落下。树下站着一个穿着青衫的女子,她倚靠在树干上,背影看起来极为柔弱,像是一片青色的影子。 看起来并不像花灵,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些呢? 季霜竹缓步向前,想要走到那女子身边看个清楚,却在半路被拦住了。 她伸手轻触,虚空之中显出涟漪一般的纹路,有看不见的结界拦住了季霜竹的去路。她抬手想要捏诀,弄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灵力了。 “是你来到我的梦里,还是你把我拽到了你的梦里?” 回答季霜竹的是一片寂静,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你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可以离开了吗?” 依旧是一片寂静。季霜竹眨了眨眼睛,回身想着回到屋子里是不是就能离开,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结界拦住了去路。 被困住了啊。 季霜竹眉头微皱,撒气似的在两边结界上拍了拍,而后坐下托腮看着树下的那个女子。 就在季霜竹马上就要在梦里睡着的时候,一阵轻缓的歌声飘了过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季霜竹循声看去,那树下女子不再倚靠树木,而是在树下翩然起舞,还轻声哼唱着一首歌。 那女子的舞姿柔软轻盈,很漂亮。缎子般的长发、宽大的青色纱衣,随着她的动作时卷时舒,像是青山间的云雾。伴随着满树繁花,以及随风飘落的花瓣,美的有些不真实。 奇怪。 季霜竹的手放在心口上,明明是这样漂亮的景象,为什么心里会觉得这么难过? 看着树下女子起舞的身影,结合之前花灵说的话,季霜竹大概也猜到了她是谁。 “你是周棠,对吗?” 她没有回答季霜竹,依旧自顾自地跳着。直到最后一个动作,她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长发披散,那样子是会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的。 但季霜竹的关注点并不在这。 “你哭了?” 季霜竹看到了,虽然那女子低着头没有看着她,可是她看到了两颗泪珠掉落下来,她甚至听到了眼泪落在地上时轻微的“啪嗒”声。 “你把我带到这里,该是想叫我帮你吧?可是你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我要怎么帮你呢?” 那女子不回答,而是瘫倒在地上,似乎还在哭泣。落花突然变多了,从树上簌簌落下,浅粉色的花朵似乎马上就要将那个单薄的身影掩埋了。 “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告诉我,不要哭了。” “告诉我……” “师尊,师尊,醒醒啊。” 贺元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季霜竹慢慢睁开眼睛,晨光顺着窗棱进入屋中。床前,贺元隐正眼含担忧看着她。 “你回来了。” 季霜竹刚刚醒来,声音还有些沙哑。 “嗯,我回来了。师尊您怎么了?做了噩梦吗?” 贺元隐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去季霜竹眼角的泪水。他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季霜竹躺在床上眉头紧缩,嘴里念叨着什么,还有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季霜竹的眼泪可不常见,不知她梦到了什么。 “不是噩梦。”季霜竹摇了摇头,“是一个很漂亮的梦,可是我却觉得很难过。” “那可以和我讲讲,是什么样子的梦吗?” “我梦到,周棠在树下跳舞。” “周棠?您怎么会梦到她?” “我不知道……你昨晚去镜影里看到什么了吗?” 说到镜影,贺元隐有些泄气似的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处理了这么多有关镜影的事情,贺元隐觉得都没有眼前这个棘手。周梧只想在镜影里看到自己想看的,他自己知道事情的走向因而选择性地跳剧情,但贺元隐不知道啊。 于是贺元隐看了一段让人茫然的的记忆,镜影里的周棠和周梧始终在一起,关系看起来也不错。后来似乎只剩下周棠和周梧了,周承安大概是死在了夺嫡的争斗中。 奇怪的是,周棠和周承安关系那么好,在周承安死后却并没有很伤心,依旧是嘻嘻哈哈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咸鱼帝姬。 镜影的最后,周棠一身黑衣华服,满头珠翠琳琅站在灯火之中回眸,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 之后,镜影开始回溯,回到他们初相识那一天。 贺元隐有理由相信,那个回眸并不是镜影真正的结束,若是结束,应当有个声音去引诱周梧做出选择。 唉,真难搞。他要是魔族,就放弃这块镜影。毕竟这镜影现在既无法捞到好处,他们的尊严还被一个凡人按在地上摩擦。 啧啧…… 看来现下只能从海棠花灵给的那一段记忆中找答案了,指望镜影那真是纯纯白扯了。 “师尊,那朵海棠花在哪里?” 季霜竹闻言,从自己怀中取出那朵海棠花。 “我试过了,我没有灵力,似乎是进不去的。” “那我自己去吧,师尊您就留在这里,十七也留在这里保护你。” “嗯。” 分工结束后,贺元隐便催动灵力,神识进入了那一朵海棠花中。 季霜竹原本垂眸坐在桌边发呆,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想要推门出去,却被十七阻拦了。 “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你能做到的。” 季霜竹还以为十七是在和她闹着玩,根本没把它的阻拦放在眼里,直接把它从门上扣下来。 第二次被扣下来的十七:呜?? 贺元隐叫它保护季霜竹,季霜竹叫它保护贺元隐,那它该听谁的? 日后一切都要听小竹子的。 十七想起了临走前那个人告诉它的话,原本在门口摇摆不定的身影安定下来,回到屋中时,还贴心的把季霜竹没关好的屋门关好。 季霜竹离开住所之后便开始乱走,她本想去找周梧,可是离了房间却不知道该去哪。好在没走多远,她就遇到了一队内侍。 “我想去找周梧,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被季霜竹这么一个仙女似的人拦住,那些内侍刚开始还有些脸红兴奋的意思。及至听到季霜竹直呼周梧名讳,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见了怪物一样害怕。 “您,您是说陛下吗……” “嗯,就是他,我想见他但是我找不到路了。” 季霜竹脸上露出一个困惑的神色,同时环顾了一下四周,那样子和迷路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奴婢知道,奴婢带您去吧。” “嗯,谢谢。” “您不必言谢,您这样可是折煞奴婢了。” 为首的内侍带着季霜竹七拐八拐,走了好一段时间才到了周梧寝殿前。这一路上 他总是时不时偷偷抬头看着季霜竹,脸上完全就是一副少女含春的样子。虽然季霜竹的身量在以神乐国的标准来看不太完美,但她那张脸实在是好看。 由此可见,只要你生的足够好看,就没有审美规则能约束住你。 不过说起来,到底怎样才算是生的好看,也是一种认为规则呢,这样看还是有点悖论的意思在里面。 “这里就是陛下居所,容奴婢为您代为通报。” 在门口侍卫进去通报的空档,那小内侍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问道。 “大人,你叫什么啊?” “我?我叫季霜竹。你呢?你叫什么?” 互通姓名,好像也是一种社交礼仪来着。 “奴婢叫蝉儿。” “季霜竹……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奴婢还有事要做,就先告退了。” 看着内侍离开的身影,季霜竹有些不懂,只不过是知道了一个名字,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进去通报的侍卫出来,请季霜竹进去。 寝宫的门在她身后关闭,偌大寝宫里只有她和周梧两个人。 “这次来找我的怎么是你?贺元隐怎么不来了?” “因为我想来找你。” 季霜竹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周梧对面。原本低头看奏折的周梧抬眼瞧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踢了个靠枕过去给季霜竹。季霜竹也学着周梧的样子,懒洋洋地瘫在那里。 “那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应该来找你。” “真有趣……既如此,那你就在那里坐着吧,等你想起来什么再说吧。” “哦。” 说罢,寝宫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奏折翻折以及写字的声音。季霜竹无聊,竟也伸手从桌案上拿起批示好的奏折看起来。周梧也不加阻拦,还把手边的奏折向季霜竹那边推了推。 “你和以前的我很像。” 过了一会,趴在靠枕上的季霜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说?” 周梧抬眼,目光正撞上了季霜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和我一样,待在一个地方,每天都只有一个人,重复做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情。” “那你现在呢?” “现在?我会去很多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有贺元隐陪着我。” “哈哈哈……这样看来,我确实与过去的你很像,但不完全是,最起码我不是独自一人,我还有阿棠。” “……” “哦,我忘了。” 说到这,季霜竹突然坐直身子,用一种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周梧。 “在你心里,周棠是什么样的呢?” “阿棠吗?阿棠是笨蛋呀……” 周梧垂眸不知看向何处,语气里满是宠溺,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在怀念什么。 在某一个遥远的午后,幼年周棠趴在梧桐树上,哭丧着小脸看着树下,用软糯糯的声音向他求助: “三哥救我,我下不去了,三哥救救阿棠……” 流年 海棠幻影中。 “周棠你是熊吗?只会上不会下?” 树下,周梧看热闹似的抱臂看着周棠,脸上还带着促狭的笑容。 “呜呜呜……三哥救我……” 或许是被吓坏了,树上的周棠真的开始哭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周梧有些无奈地移了移位置,伸出手去接周棠。 “真的吗?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这树本来也没多高,我在下面接着你呢,你跳下来就是了。” 周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闭着眼睛,松开抱着树干的手,一翻身从树上掉了下来。周梧接到她的同时也被压倒在地,两个小孩一起在地上滚了两圈。 “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你都下来还哭什么?继续哭下去的话,小心有人笑话你。” 周梧有些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周棠的后背,周棠则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周梧身上不肯松手。 “笑话就笑话……我害怕嘛……” “你可是帝姬,胆子怎么这么小啊?嗯?和三哥说说,跑到树上去做什么了?” 周棠抽泣了一会,才哽咽着说道: “我的风筝,风筝挂到树上去了。” “风筝呢?不是风筝挂到树上了吗?怎么最后换成你挂在树上了?” 周梧一边问,一边抱着周棠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风筝……风筝飞走了……” 周棠小小声说了一句,同时把头埋的更低了。 “是吗?” 等周梧带着周棠回了自己寝宫之后,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内侍头顶水盆跪在碎瓷片上。看他的脸色,应当是在这里跪了好一阵了。 “你为什么在这受罚?” “奴婢今日为林奉仪梳头时,不小心扯断了林奉仪一根头发……” 那内侍见是周梧,勉强打起精神回道。 “就为这点小事……你起来吧,不必跪着了。” “是,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那小内侍赶紧起身,生怕周梧反悔似的,起的太快差点摔倒在碎瓷片上。 这边内侍刚起身,另一边就传来一个男子冷嘲热讽的声音。 “小畜生,谁给你的资格叫你来管教我的下人?呦,这怀里还抱着一个小野种啊。” 周棠听了这话,搭在周梧肩膀的手微微收紧,看起来有些紧张。周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而后看着林奉仪道: “请奉仪安。我有没有资格先不说,倒是奉仪,又是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颐指气使呢?” 这父子俩说出的话一样充满火药味,贺元隐看着,这两个人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仇人。 周梧这话不知何处戳中了林奉仪,他冷哼一声,回身关上了房门。 抱着周棠回了自己屋子,周梧翻出伤药在她蹭破的手腕上撒上药粉。 “周承安去哪了?她不是说能保护你吗?就由着你被周承乾欺负?” “没人欺负我。” 周棠皱着眉头,不知是因为手腕上的伤口痛,还是因为周梧的话。 “行,没人欺负你,那周承安去哪了?我要不是今天提早回来,你还不知要在那树上挂多久呢。” “今日陛下要带兰君和五姐去游湖,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我,就没有跟去。” “这样啊……那正好,要不要和三哥出宫去玩?” 周梧握着周棠的手,抬头看着周棠,脸上是贺元隐从未见过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出宫……可是,怎么出去啊?” 说到出宫玩,周棠脸上那点失落的神色一扫而空,有些压抑的欣喜出现在她眼中。 “难道只有周承安能带着你偷溜出宫吗?我也可以啊,换上你平时和周承安出去玩时候的衣服,我带你出去。” “我这就去,三哥等我!” 到底是孩子心性,知道能出去玩了,周棠小声欢呼了一下,而后跑着出去了。 “跟着她,别叫人欺负她。” 周棠走后,周梧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奇怪,周梧只是公子,还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公子,应该没有什么死侍暗卫之类的吧? 没一会,周棠就换了一身不怎么显眼普通衣裳回来。面对周棠的询问,周梧微微一笑,在床头摸索了一番。只听“咔哒”一声,一旁的博古架缓缓移动,露出了后面的门。 周棠被眼前这一切惊到了,愣愣地看着周梧。 “这是三哥的秘密,阿棠记得要给三哥保守这个秘密。” 周梧微微一笑,弯下腰对着周棠伸出小指。周棠愣了一下,而后点着头伸出自己的小指。 不受宠的公子能在深宫里挖一条直通外面的暗道吗? 离了宫,周棠就像出笼的小鸟,这转转那看看,玩得不亦乐乎。周梧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她,替她付钱买下她想要的东西。 “主子,你就这样暴露那条暗道吗?” 和他们一起出宫的,还有周梧身边那个叫轻风的内侍。 “无妨,阿棠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说到这,周梧抬头看了一眼在前面看杂耍的周棠。“阿棠是个小傻瓜,她不会变成深宫里怪物,自然也不会挡着我。” 挡着他?周梧这个时候就已经谋划着夺位了吗? 因为周梧说,他们今天可以在外面随便玩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周棠这个小傻瓜就真的一直在外面玩到快要宵禁才回来,或许是玩得太疯了,回去的路上周棠就困的不行,是周梧背着她回去的。 “三哥,你对我真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周棠趴在周梧背上,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因为许奉仪对我有恩,我答应许奉仪会保护你的。” “嘿嘿……那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保护三哥。” “傻阿棠,保护好你自己再说吧,日后不要叫人随便欺负。” “唔……三哥……” 周棠真的睡着了,临睡前还嘟哝着说了什么,没人听清。 “轻风,周承乾明日有演武课,找个由头把她左手弄折。凤君会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不会去深究。” “是,主子。” “再找些人安排到阿棠身边保护她,看样子我还是太高看周承安了。” “可是这样您暴露的风险就增加了。” “不会的。”周梧回头看了看睡熟的周棠,轻笑了一声。“连陛下和凤君都不曾在意的女儿,还有谁会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他们在暗道里走了一段,轻风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主子,若日后大业将成,敏文帝姬成了唯一的阻碍,您该怎么办?他们说过的,叫您不必和这些帝姬公子深交,怕您日后下不了手进退两难。” “不会的,阿棠不会成为我的阻碍。”周梧看着轻风,眼中神色冰冷。“阿棠永远不会伤害我,我也永远不会伤害阿棠。” “她是比大业更珍贵的宝物。” 他们?他们是谁?这个国家里难道还有谁想要推一位公子当皇帝?那应该算是脑子进水了吧? —————— “你和周棠是怎么认识的啊?” 季霜竹一边吃着周梧唤人送来的点心一边问道,那样子就像在茶馆里听书。 “我第一次见到周棠的时候她三岁。那时候我还小,很怕打雷,而打雷的时候林奉仪就会在宫里发疯病,我就更害怕了。于是在某一次雷雨天,我从林奉仪那跑了出去,外面那么黑,我也不知道我跑到那里去了,只是隐约瞧见一个小棚子便躲进去了,也没想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小棚子外面苫着油布,躲在里面叫人觉得很安全。我淋了雨,又怕又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我一睁眼就瞧见她躲在外面偷偷向里看,和我对视之后就跑开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小猫成精了’。” “她拉着许奉仪找到了发高烧的我,许奉仪抱着我回了他宫里。许奉仪人很好,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人真心待我,而不是为了让我做什么。” “阿棠那个小傻子,一直觉得我是宫里那些猫儿中的某一只成了精,总是凑到我旁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不管许奉仪怎么赶都赶不走。” “到了晚上,甚至还偷偷跑到我的床上睡觉。她的身体又软又温暖,让我觉得很安心,就算外面电闪雷鸣也不会叫人觉得害怕。” “那你跑出来怎么没人找你去?” 季霜竹记得自己在仙授门时,如果有谁来没找到自己,那就会有很多人去找她,找到之后李霜华一定会臭骂她一顿,虽然她听不懂就是了。 “找我?谁会去找我?一个不受宠爱的公子,死就死了呗。” “哦,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更喜欢许奉仪这里,就从林奉仪那搬了出来。我死了都不会有人在乎,住在哪就更不会有人在乎了。” “我帮着许奉仪照顾阿棠,阿棠天真可爱,于我和许奉仪,她就是这黑暗深宫里难得的光芒,我甚至想过,就这样留在这里吧,留在这个被深宫怪物遗忘的角落,和阿棠,和许奉仪……。” “后来,东窗事发,许奉仪被赐死,阿棠过继给兰君,我也回到了林奉仪那里。” “好可惜。” 季霜竹眉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 “确实……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吧,你不要告诉别人。” “秘密?什么秘密?” 季霜竹抬头看着周梧,周梧却笑笑不说,而是站起身走到窗前。逆着光,季霜竹看不清周梧脸上的神色,只能看到阳光中周梧黑色的身影。 “是我害死了许奉仪。” 白鼬 “你不是喜欢他们吗?为什么要害他们?” “是啊,我很喜欢他们,可是有人不希望我喜欢他们。” “谁啊?” “……” 周梧还记得,那天一早,凤君气势汹汹带着一群人来了许奉仪那几乎没有人踏足的寝宫,把刚刚醒过来还不知状况的周棠从床上拉下来,不由分说便叫人扒了她的衣裳。 “许奉仪,你好大的胆子,你这可是欺君!来人,把许奉仪和这个小野种给我拿下!” 一时间,寝宫中一片混乱,若不是周承安带着兰君,只怕周棠也会同许奉仪一起被凤君杀死。 许奉仪死后他才知道,为了他们的大业,他们将周棠的秘密泄露给凤君。 “你是我们的希望,为了大业,你不可以软弱。” “我们冒险送你进宫,是想要一把利刃,而不是逐渐生锈的刀。” 这是他在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后收到的答复。 那时,周棠哭累了,正枕在他膝头沉睡。即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皱在一起,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对不起,阿棠……”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和那盏被风吹灭的蜡烛一起,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还有一个问题。” 沉浸在过去的周梧被季霜竹的发问声拉回现实,他看着季霜竹,示意她继续说。 “你们这是男的还是女的生孩子?” “……” —————— 周棠九岁生辰的时候,周承安送了个小东西给周棠。 “阿棠你看,这是我叔叔送进来的,很可爱对不对,我把它送给你,你喜欢吗?” 周承安送来的是一只小白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布灵布灵的,很快就俘获了周棠的心。 “谢谢五姐姐,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叔叔送来的时候还说,这小东西到了冬天会变成白色呢,倒是更好看。” “是吗?真想快点看到它变成白色。” “什么变成白色啊?” 两个小姑娘说到兴头的时候,周梧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三哥你瞧,它多可爱呀。” 周棠兴冲冲地拿着小白鼬递到周梧面前,周梧只是瞧了一眼,便把那小东西放到一边去了。 “这有什么好的,小心被它咬伤了,放到一边去吧。” “这怎么啦?它多可爱啊?阿棠可是很喜欢呢。” 周承安有些不满的接过被周梧扒拉到一边的小东西,对着周梧吐了吐舌头。 “来,阿棠看看,喜欢吗?” 周梧也不理会周承安说什么,而是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只玉镯,上面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很漂亮。 “好漂亮……谢谢三哥!” “来,三哥给你带上。” 周梧笑着,拉着周棠的手将镯子带在她的手上。 “哼,一个镯子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帝姬,这是我家公子熬了好几天亲手做出来的镯子呢。而今带在帝姬手上,真是好看极了。” 周梧身边的轻风趁机插了一句,把这镯子的特殊之处说了出来。 “我家公子为了这个镯子,连手都弄坏了呢。” “多嘴。” 但周梧这句训斥明显来的有些晚了,话都说尽了也没什么意义了。周承安也深知这是套路,在背后翻了个白眼。 “三哥你手坏了吗?让我看看。” 周棠一听周梧手伤了,立刻拉过他的手翻过来看,果然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三哥你受伤了怎么不包扎啊?小鱼,你去把我……” “得啦得啦。”周承安把周梧的手打开。“阿棠,你也太好骗了,他这就是在卖惨。这点小伤口哪里要包扎,只怕你包的慢一些,疤痕都看不到了。” “只有你傻乎乎的才会被骗。”周承安恨铁不成钢似的在周棠额头上拍了一下。 “周承安你的话真多。” “你管我,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就说。” 看着开始拌嘴的二人,周棠叹了口气,而后加入战局开始和稀泥。 此时太女还活着,后宫整体生态环境还比较稳定,所以他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周棠本身性子就是谨小慎微,就算有人欺负了她,她也是默默受着不去反抗。每日在学堂里将学业对付过去,做一个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帝姬,努力降低自己在宫中的存在感。 而周梧……记忆里的周梧和镜影里的周梧完全不同。 表面上看,他和周棠一样,是一个不受宠,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公子。可是背地里,他身后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势力,指挥着他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习武、读书,甚至还有国家治理方面的问题。 镜影里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有些毒舌的周梧,在海棠花的记忆里变成了一个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只等时机成熟,便会自黑暗中冲出咬断敌人的喉管。 好不容易到了冬日,周承安送的拿的小白鼬也换了一身雪白的皮毛。周棠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就连去学堂也要偷偷把这小东西藏在衣服里。好在这小东西和它的主人一样,性子安静不会轻易活动。 但很快,这小东西就坏事了。 那日,周棠与周梧约好,等学堂放学之后来这里吃小火锅。 可是散学之后,他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便亲自出去找人。 那日下了一场大雪,周梧撑着伞在雪地里走着,最终在御园里找到了周棠。 周棠跪在地上,天青色的斗篷已经被雪弄湿了,她头发和眼睫上落满了雪珠。 “阿棠,怎么回事?” 周梧站在她身旁,为她拂去头上的落雪。 “我做错了事,凤君叫我在这里跪一个时辰……” 周棠垂眸看着雪地,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清。 “这样啊。” 周梧点了点头,将伞放在地上,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周棠身上,而后为她撑着伞。 “别怕,三哥陪你。” 周棠想要把衣服还回去,却被周梧制止了。 风雪之中,周棠跪在地上,周梧就站在一旁为她撑伞,像是画中景色。 等了一个时辰,周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久,腿已经不听使唤了,险些摔倒。 周梧一把拉住了她,把油纸伞塞到周棠手里,而后蹲下来示意周棠趴在他背上。 周棠也没拒绝,安静地趴在周梧背上,一手环着周梧的脖子,一手撑着伞。 一路上,他们都保持着静默,快到寝殿时,周梧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罚跪?” “小白……小白弄坏了凤君的衣裳……凤君,凤君说,衣裳……贵……” 周棠一边哭一边说,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周梧也没有出声安慰,就是背着她回了寝宫。传了热水,二人都洗好之后一起吃了火锅。晚上周梧派人通知兰君,今晚周棠就留宿在这了。 在雪地里跪了那一个时辰,晚上周棠就开始发热。 给她灌了一碗药之后,又用酒给她擦了身子。周棠病中迷迷糊糊的,一边哭一边小声喊许奉仪,说她害怕。 “阿棠乖,阿棠不怕,三哥在这呢,三哥会保护我们阿棠,阿棠不怕……” 他抱着周棠,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安抚她。 “小白……不是小白……” “是凤君……凤君扔了小白,小白害怕……才会抓坏凤君衣裳……” “嗯,不是小白,是凤君坏,不是小白。” 周梧大概也能听懂,那小东西和它主子一个性子,不会主动惹事。肯定是凤君看了周棠心里不舒服,才会故意发作。 “小白死了,小白死了……” “不怕不怕,你喜欢的话,日后三哥再送你一个好不好?和小白一样的,或许你喜欢别的小动物?小兔?小猫?还是鸟儿?” “我不养了……他们不喜欢我……我养一团空气都是有错的……我不养了……” “好,不养了。怎么会没人喜欢阿棠呢?三哥最喜欢阿棠了,三哥会保护你,只要阿棠喜欢,阿棠做什么都可以。” 折腾了一会,周棠身上的热度退了,这才沉沉睡去。 “轻风。” “奴婢在。” “我有说过的吧?在阿棠身边安插人手,为什么她被凤君责难,我却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呢?” “真神奇啊轻风,难道说,是我手下的人投敌了,已经是凤君的人了?” 周梧此时的眼神和刚才哄周棠时的完全不同,变成了一种阴冷的眼神,叫人看了背后发毛。 “是,是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轻风,你的主子是谁呢?” 轻风听懂了周梧的话,便收声沉默地跪在地上。 “他们?哼,他们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 “没有权力就会任人践踏。” 听到季霜竹的问题之后,周梧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在这深宫之中,皇帝权力最大,生孩子的自然是男子,当然,如果她愿意的话,倒是也可以体验一下生孩子的感觉,毕竟她权力最大她说了算。” “男人真的能生孩子?” “能啊,就是比女人费力一些。在神乐国有一种叫红丸的药,若是想要孩子,便吃下红丸,谁吃谁生。” 季霜竹:世界观刷新中…… “早年间立太女时,凤君为了让后宫不再有帝姬出生,便用了这样的法子。不知从哪弄来一批假的红丸,男子服下之后便不会生育。就算怀上了,不是流产了就是生下来夭折。” “阿棠排行十二,在她之前有五个孩子都是这样没的。” “陛下,陛下不好了!” 说到这时,一个小内侍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怎么了?太后要死了?” “不是,是那个叫唐婉的仙君,她,她又来了……” 原本神色淡然的周梧,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叹了口气,脸上显出一副无奈的神色。 “她到哪了?” “唐仙君她……” “周梧,给老娘滚出来,不然我今天就掀了你这寝宫!” 命案 “周梧,你给我……嗯?这是谁?” 季霜竹呆呆地看着从殿外闯进来的女子,她身上的衣服很奇怪,是季霜竹从没见过的样子,身上带着许多银饰,一动起来便叮当作响。 “唐婉,你又来做什么?” 周梧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她,泄气似的瘫在桌案后面。 “当然是来打醒你个龟儿,怎么你还没醒啊?” 被唤作唐婉的女子将视线从季霜竹身上移开,转而走到桌案前揪起周梧的衣领。周梧竟也不反抗,一国之君就这样躺平任由唐婉摆弄。 “什么醒不醒,我又没睡觉,清醒的很。” “清醒?那我问你,阿棠在哪?” “阿棠在外面玩。” “你……” 唐婉挥手似乎想要打下去,一旁的内侍想上前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季霜竹在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唐婉被人拦住,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盯着季霜竹打量起来。 “你……” 唐婉似是有些不确定,将手覆在季霜竹的眼睛上,将她那双浅绿色的眼眸显出来。 “是你?你怎么在这?” “你认得我?” 季霜竹在她那贫瘠的记忆里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有关唐婉的记忆。 “是他找你来的?” “不是,是我们自己寻过来的。你认识我?” 唐婉的目光在她和周梧之间游移了一下,而后松开周梧拉着季霜竹出去了。殿中,周梧整了整被弄乱的衣领,对着唐婉喊了一句。 “等一下记得把她还回来,她不认路的。” 季霜竹被一路拉着,回到了周棠那个荒芜的宫殿里。 “你小时候我见过你,你师父生辰的时候我正好在仙授门附近,给他贺寿的时候见过你。” “……” 季霜竹关于她师父的记忆几近于零,更别提这个在十几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唐婉。 “你怎么搞的?怎么一点灵力都没有了,像个凡人。” 唐婉和季霜竹的师父也算是老朋友了,和仙授门关系也不错,自然知道季霜竹这个天道宠儿的事。 “我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 “你灵力散尽怎么不回山门?你不是有个药修师姐吗?怎么还一个人在外面乱晃?还晃到这来了,很危险的。” “我不是一个人,有人陪我。我还有事没做完,师姐也说最近不要回山门。” “做事?做什么事?” 于是季霜竹就把关于镜影的事情说了一遍。 唐婉听完之后,又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一副恨不得冲出去生吃了周梧的架势。 “你很讨厌他?” “当然了,他害死了阿棠,还装出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我恨死他了!” “……” 搞不懂的情感纠葛增加了。 —————— 周棠那日大病一场,病好之后便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依旧整日划水摸鱼,和周承安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同时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梧也没提再给她什么小动物养的事情,倒是给她寻了许多奇花异草摆在她宫里,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 在自己宫里养个花,凤君总不好没事找茬找到兰君这吧? 转眼就到了年底,除夕这日,皇帝在宫里设了家宴。 贺元隐第一次见到那个活在别人话里太女。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女子,性转一下,应该就是一个谦谦君子,和刻薄的凤君看起来完全不像。 她今日还带来了她的女儿,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头上还带了顶虎头帽,显得更加可爱。 作为在场辈分年龄都最小的孩子,这小丫头明显就自由多了。一会在自己的父亲怀里撒撒娇,一会跑到皇帝那里说几句甜言蜜语哄的皇上高兴,一会又跑到其他妃嫔那里吃他们桌上的菜品,可以说混的是很开的了。 没一会,这小丫头就跑到了周梧和周棠这。 “小姨你看,是祖母前几日送给我的,是不是很好看?” 她手中举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是个手炉皮。只是周棠看见那个东西时候脸色明显变了一下,她认得出来,这皮子的原材料就是她那只被凤君拿走的小白鼬。 “昭儿,到祖母这来。” 凤君出声将那小丫头唤走,看着周棠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神色。 周棠有些瑟缩,低着头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要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周梧在桌下伸手握住周棠的手,似乎是在安慰她。 不是,得意什么啊?欺负小孩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宴会行进到高潮,大家都有些喝醉了。 那小丫头又凑到周梧身边,去展示她手里的小手炉。 “小殿下,您这手炉很好看,可是宫里还有比这好看的宝物,您想不想要啊?” “宝物?昭儿想要,小舅舅告诉昭儿好不好?” “当然,只是既然是宝物,那就只能告诉小殿下您一个人,您过来些。” 周梧告诉她,在宫里荷花池的底部有一个宝物,只要拿到它,不管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不过宝物很怕人,只能小殿下您一个人去。” “可是父亲不会让我一个人去玩的。” “小殿下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了小殿下,我答应过那个宝物不会把它的下落说出去,所以您也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和你说的,不然宝物知道了会生气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小殿下很可爱啊,让人想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小殿下啊。” 周梧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没一会,那小丫头坐不住,闹着要出去玩,她父亲便告了假,带着小丫头出去玩了。 周梧见那小丫头出去了,便唤了轻风来,低声嘱咐了两句什么。轻风点了点头,悄悄离开了。 周棠酒量不好,喝了一杯便醉倒了,靠在周梧身上睡得正香,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而凑过来的周承安此时也醉了,靠着周棠,嘴里嘟嘟哝哝的不知说什么。 周梧扫了她一眼,伸手一推便把周承安从周棠身上推了下去,而后他又伸手调整了一下周棠的姿势,让她能靠的更舒服。 没一会,轻风便回来了,他在周梧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周梧笑了,看起来似乎很满意。 第二日,便传来了太女长女在水池里溺亡的消息。 原是昨日夜里带着她出去玩,可一转眼的功夫小丫头就不见了踪影。她父亲带着内侍侍卫,几乎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她的影子。宫中一夜未眠,所有人都投入了这场大搜查。 直到今早,人们在湖面上发现一团红色,才破了案。 小丫头穿着昨日宫宴上那身红衣服,嘴里塞着一团布料,应该是为了不让她呼救。同时,她身上还绑着一块大石头,将她拽到了湖底。若不是绑着的绳子松了,尸体飘到水面上,只怕他们还要再多找一会。 见到尸体,她父亲直接晕了过去,太女也默然垂泪,皇帝更是震怒,扬言要把凶手挫骨扬灰。 只是除了她口中那团布料,竟没有一点线索。没有目击者,现场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若不是那些作案工具,就算说她是不慎落水也有人信。 “小贱人!是不是你杀了我们昭儿,贱人!野种!” 凤君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寻到了周棠头上,不由分说就给了周棠一巴掌,力气之大叫周棠的脸立刻就肿起一片。 “凤君哥哥,您这是做什么?棠儿性子最是温和,怎么可能会杀昭儿?” 兰君将周棠护在身后,言语里有些不满。 “不是她还会是谁?为了那个小畜生,她怀恨在心,居然杀了昭儿!” “陛下,您看看,凤君哥哥找不到凶手就胡乱说人。棠儿是养在我膝下的孩子,棠儿是什么样的孩子臣妾还不知道吗?反倒是凤君哥哥,左一个野种右一个畜牲,这不就是指桑骂槐,说臣妾管教无方吗。” 兰君也不与凤君理论,直接去找皇上诉苦,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确实惹人怜惜。 “是啊母亲,昨日宫宴阿棠一直和女儿在一起。阿棠都没有离开过宫宴,怎么能杀了昭儿?” “凤君,没有证据就不要乱攀咬,一点凤君的气度都没有。” 皇上对于凤君这种泄怒方式也颇有不满,跟着训斥了两句。又不咸不淡安慰了周棠一句,便叫人将这些帝姬公子带回去。 “阿棠,你没事吧?” 回去的路上,周承安一直在问周棠有没有事,周棠也不说话,只是捂着脸摇头或点头。 “周承安,你去御药局拿消肿药膏去。” “为什么是我去?” “你最得宠,能拿到最好的药膏,去吧。” 不等周承安继续说,周梧就已经把周承安推出门去了。 回身,周棠还捂着脸低头坐在床边。周梧蹲下来看着周棠的眼睛,周棠则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嗯……这有什么好藏的?” 周梧无奈叹了口气,不顾周棠的反对捏着她的脸,周棠一路上紧闭着的嘴也被迫张开,有血从她嘴里流出。 “唔……疼……” 周棠被迫仰起头,眼睛里泪光闪烁。 “知道疼就自己乖乖张嘴,你张嘴我就不捏了。喝水,把嘴里的血水都漱干净。” 漱干净血水,周梧又拉着她到光亮处仔细检查了一下。应是挨打的时候,她嘴里那两个小虎牙碰破了嘴,弄了两个血窟窿出来。 “受伤了为什么不敢说?” “凤君和兰君都吵起来了……我怕兰君知道我受伤,吵的会更凶。我不想他们吵架,我,我害怕……” 或许是当年凤君大早上来“抄家”的行径在周棠心里留下阴影,周棠很惧怕争吵,甚至有人高声说话都会让她紧张不已。 “那告诉三哥吧,三哥不会和人因为这个吵架。” 周梧把默默掉眼泪的周棠抱在自己怀里。 “不怕不怕,三哥保护你。” “嗯……三哥,你……” 周棠话说一半却咽了回去。 “我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 周棠收起话头,默默地抱紧了周梧。 真凶 或许是因为被凤君吓坏了,或许只是因为那几个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周棠晚上居然又病了起来,高烧烧的浑身滚烫。 “真是可怜的小丫头,大概是被凤君那一巴掌吓坏了。小梧,把棠儿交给我吧,我来照顾她。” “小梧,你要不要也去我那里?” 兰君知道,林奉仪向来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听说时常打骂。 “不必了,学堂里留了课业我还没有完成,麻烦兰君了。” “没什么,那你写吧,我就带阿棠走了。” 兰君身旁的内侍将用被子裹起来的周棠抱起,跟着兰君离开了,走时还能听到兰君在训话的声音。 “你哥哥读书都比你用功,看看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带着阿棠一起调皮捣蛋。” 等兰君和周承安都走了,周梧才懒洋洋地瘫在榻上,那样子和成年周梧如出一辙。 “咔哒——” 不远处的书架传来机关扣动的声音,一个黑衣人从书架后的暗道里出来。 “为什么现在就杀了周祁昭?” 黑衣人质问的声音里带着隐隐怒气。 “为什么不能?你们不也是打算把孩子送到太女名下吗?我提前帮你们清除了障碍,不好吗?” “那你倒是说说,孩子在哪?” “呀,这我怎么知道呢?毕竟你们当初给我下指令的时候,可不包含让我考虑孩子这一条啊。” “你……” 黑衣人语塞,似乎是想上前给周梧一巴掌。周梧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怎么?想打我,还是杀了我?我不在乎啊,只不过,杀了我,你们的计划恐怕就要继续推迟不知道多久了吧?” “毕竟这种后宫子嗣空虚的局面,以及林奉仪那个蠢蛋可不是常有的。” “……” “你最好收敛一点,如果你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小心那个叫周棠的孩子。” 周梧没有理会,只是翻了书页,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去等那黑衣人从屋中消失了,周梧才合起书,托着腮看向窗外。 “唉……” “主子为何叹气?” “为什么?只是回想起小时候在许奉仪那里的日子,安宁平和,哪像现在这样,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握在手里,还要任人拿捏。” “果然,弱者是没办法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的。” 轻风听了这话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安静地侍立一旁。 “我之前嘱咐你做的事情,现在如何了?” “主子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听到这个消息,周梧看起来心情好了一些,不自觉地轻声哼唱着什么。 这算什么?狸猫换太子?和林奉仪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昏黄烛光下哼着歌的周梧,贺元隐突然想到,周梧不会也是被换进来的“狸猫”吧? 周祁昭一死,太女和太女妃自然是伤心的,而凤君更是伤心的病倒了。按例,周棠这些公子帝姬都要去侍疾,虽说也不用他们做什么,但还是要在一旁做个装饰充充样子。 今日便轮到这三个人去侍疾。周棠自然是不想去的,上次凤君对她发了好大脾气,她本就怕凤君,现在更怕了。 “放心吧,凤君病着,没力气打你。若真要打你,还有周承安给你挡着。” 周梧给周棠系好斗篷的带子一边安慰她,一旁的周承安听了这话直接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的不屑。 周棠神色紧张跟着内侍进了殿中,发现凤君睡着还没醒,这才松了口气,坐在位置上开始打量凤君殿中的陈设。周承安许是起早的缘故,靠在身边内侍的身上小憩,只有周梧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一会凤君从睡梦中醒来要水喝,喝水时便瞧见了站在外间的三个小孩,一激动就把手中茶盏扔了出去,像是要砸着谁。 周棠本就紧张,被扔过来的茶盏吓了一跳,直接躲在了周梧身后。 “小贱人……” 凤君有些费力地指着周棠,周棠垂眸拉着周梧的衣角不敢抬头。周梧拍了拍周棠的手,示意周承安去挡着凤君。 “父亲说什么?您正病着呢,要剪子做什么?快躺下好好休息吧,这宫中事务还要等着您来料理呢。” 周承安笑着迎了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凤君关系多亲密呢。 “你,你……” “对,是我,我是安儿,秋月哥哥快帮我扶父亲躺下呀。” 周承安身边的内侍也过来帮着凤君躺下,还贴心地把凤君的手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 凤君犟不过,只得气呼呼地躺下,同时吩咐人把周棠赶出去。 “我没杀她,我真的没有杀她……” 离开凤君寝殿后,周棠有些委屈地拉着周梧的手,一边走一边小声咕哝着。 “我知道,阿棠心肠最软,怎么可能会杀人?是凤君老糊涂了,才会一直说是你杀了昭儿,等找到真正的凶手凤君就不会说你是凶手了。” “……” “如果找到真正的凶手了,会怎么样呢?母亲会杀了凶手吗?” 周棠不自觉地攥紧了周梧的手,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杀了倒是不至于,只是日后大概再也不会在宫里见到了。” “那还是不要找到好了……” “你说什么?”周梧低头看着身边的周棠,她刚刚说话声太小,他没听清。 “没什么。”周棠摇摇头,不愿意再重复一遍。 “别担心,不会冤枉你太久的。” 周梧摸了摸周棠的头,声音温和,但周棠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 没过多久,居然真的叫皇帝查出了一个凶手,帝姬周承炎,也就是周棠的四姐。 据说是某一天打扫花园的内侍在井里发现了一个死人,那人是被弓弦勒死的,脖子都折了一半,又在井里泡了一个晚上,看起来极为可怖。 调查之后发现这宫人是周承炎身边的人,周承炎说这宫人昨日一整天她都没见到,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死在井里了。 可在这宫人屋子里,却找到了一块玉佩,是那日宫宴上周祁昭带在身上的,找到她的时候她尸体上并没有这块玉佩,大家都默认这玉佩是沉到了水底的淤泥里。 周承炎宫里的内侍都说,昨日周承炎养在院里的栀子花不知为何全都死了,周承炎生了场气把他们都叫去训斥了,又整理了好一段时间。那时只有那死去的宫人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才留在屋里没去,等他们回去休息的时候那宫人已经不见了。 与此同时,守宫门的侍卫抓到一个私自向宫外运输东西的内侍。在一堆珠宝之中,一个信封就很显眼。 这信正是那宫人拜托他送出去的,信是给他父母的,说是他在宫中办成了一件事,他主子答应给他多少好处云云,叫他父母不必担心。虽说如此,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临别托付之感。 如此,周承炎就成了杀害周祁昭的第一嫌疑人。 所有的这一切都很粗陋,过于琐碎的线索,就算呈到御前也没什么用。 但这些线索如果落入有心人手里,那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凤君一直致力于减少能够威胁到太女位置的帝姬,此次这个把柄落到凤君手里,凤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把这些东西运用文学手法加工润色的一番,又搜罗了一些或真或假的罪状一起,呈给了皇上。 凤君知道,若只是杀害周祁昭,或许还不足以把周承炎真的斗垮。 所以在那些罪状里,他加了一条结党营私。 他了解皇上,知道皇上最忌讳他人结党营私,一起蒙骗她,在她背后组成她无法控制的势力。 这一刀果然切中要害,不管周承炎如何申诉,皇上最终以残害晚辈,有悖人伦等理由,将周承炎贬为庶人。 三日后,周承炎被发现死在家中,脖子被弓弦勒断一半。人人都说,是那枉死的宫人鬼魂来向周承炎索命了。 “阿棠,做什么呢?” 这日,周梧来看望周棠,看到周棠正在抄写佛经。 “明日是四姐头七,我想抄些往生经文给她,毕竟姐妹一场……” “姐妹一场?你忘记她以前欺负你的时候了吗?而且她是因为周祁昭才死的,小心凤君找你晦气。” “我就在自己宫里写写,凤君不会知道的……再说了,四姐她也未必是凶手。”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你知道谁是真凶?” “我……”周棠猛一抬头看着周梧,最后却讪讪地低下头去。“我不知道谁是凶手,可我知道四姐姐她不是。” “她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认为她是就够了。”周梧一边说一边卷起周棠抄写的经卷,“大家才不在乎谁是真凶,只要能借着这个事达到自己的利益,谁都可以是真凶。” “可是太女妃很在乎,我上次见到他,他那样虚弱……兰君和我说,太女妃身子不好,他再也不 会有孩子了……” 周棠站在周梧身后,他看不清周棠脸上的神色。周棠低垂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三哥,如果有一日我也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也不会在乎真凶是谁吗?” 周梧笑了一声,走到周棠面前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你这个小傻瓜,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帝姬,谁会来害你呢?”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找到真凶,将他碎尸万段。” --------------------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不会写宫斗剧还头脑一热开了宫斗单元,一个星期三百字,是谁呢?我不说 乌龙 一年后,太女妃也死了,他是病死的。 原因是太女某一次进宫陪伴凤君时,因为想起死去的周祁昭,不免心情沉闷多喝了几杯酒。结果就是这几杯酒闹出了事,她和凤君殿中一个内侍发生了关系。而那内侍在此之前偷偷服用过红丹,就这一次便有了身孕。 太女和皇帝一样,都是子嗣单薄。她成亲三年才有了一个周祁昭,之后便一直没有孩子,因此这个内侍和他腹中的孩子便留了下来。 怀胎九月,那内侍生下了一个女婴,对于丧女不久的太女来说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但太女妃便不这样想了,他一直没有走出周祁昭的死亡阴影。而此时新生命降临,整个东宫上下都一派欢腾,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在悲痛之中。 心病还需心药医,纵使太女后来请了众多太医为他诊治,但太女妃终究还是死了。 和周祁昭周承炎的死一样,这些都是周梧的杰作。 他在太女酒中下药,安排那个内侍与太女偶遇,在内侍生产时又调换了太女的孩子,而将真正的太女的孩子杀死了。 周梧的一切完全不像是不受宠爱的公子,他的势力遍及宫中各个角落,就连凤君及皇帝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一年,周梧十五岁,周棠十一岁。 十五岁的周梧该议亲了,他从十五岁议到了十六岁,可是每一个与他议亲的人,要不就是受了重伤,要不就是被贬了官,更有甚者连命都丢了。这样一来,周梧命硬克夫的名声传遍朝堂内外,连皇帝和凤君都没再说给他议亲的事情。 “真叫人难以相信,人怎么能命硬到你这种离谱的地步。” 对于周梧的一切经历,周承安表示他真应该写本书去记录一下。 “记录就不必了我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没有你也会有人到处传说。” “哎呀,那你就要成老男人了,不如你现在讨好讨好我,等我日后去封地的时候,可以考虑把你也带走。我听人说,嫁不出去的公子在宫里的生活可是很艰难的。” “哼,与其担心我的未来处境,不如担心担心你明日的学堂测试吧,寿宁帝姬。” 周梧一边说一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堵死了周承安的退路。 “不劳你费心了。” 周承安做了个鬼脸,“啪”的一声将棋子按在棋盘上。 “说起来,阿棠去哪里了?” “阿棠去御园里采花了,她与我对弈输了,便要送我一瓶花。寿宁帝姬,您这盘准备赌我点什么啊?” “赌什么?那就赌阿棠那瓶花好了。” 另一边,在御园里摘花的周棠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我等一下解开术法,你不准出声,如果你敢喊叫的话我就让你再也说不了话,听到了吗?” 一个衣着奇特的女子这样威胁着周棠。 被术法定住的周棠眨了眨眼睛,表示她知道了,那女子才将术法解开。 “你,你是谁啊?” 周棠有些害怕,抱着怀里的花向后退了两步,却被那女子定在原地。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周元成在哪就行了。” 那女子一脸冷酷,看样子像是个杀手。 “你说……哪个?” 周棠一副“你没事吧”的表情看着那女子。 “周元成,你别想耍花招。” “那个……我先说我不是想耍花招啊……虽然我学习不太好,但国史还是知道的,你说的周元成是周炀帝,可是她一百多年前就死了……” 周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时不时抬眼打量一下这个奇怪的女人。 “……” 这下换那女子沉默了。 “你说真的?没骗我?今年是元和几年了?” “我没骗你……而且现在也不是元和几年了,今年是宣和二十七年,元和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年号了。” 周棠刚开始还以为这人是来宫里行刺的,可现在看来,这个人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会有人用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来行刺吗? —————— “我是怎么认识周棠的?哈哈哈,是因为一个刺杀任务。” “那时周炀帝当政,搞的天下民不聊生,宗门察觉到周炀帝身上的福佑已散,便叫我去刺杀周炀帝。” “我去的路上偶然顿悟将要突破,只能先找个地方突破一下再去行刺。但我没想过我这一突破就过了一百多年,等我到了神乐皇宫的时候没找到周炀帝,还以为她藏起来了,便抓了一个人问,那个人就是周棠。” “结果周棠告诉我说,周炀帝一百多年前就被一道雷给劈死了,是我来晚了。” 唐婉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和周棠的相识经历,而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季霜竹身上。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咱俩不光在你师尊过生日的时候见过,我还把你从你师尊那偷出来半年你也不记得吗?” 季霜竹:??? 季霜竹:玩的这么野吗? “肯定有这事,我后来被你师尊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你当时就在一旁围观啊,你肯定记得。” “……” 季霜竹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她是真不记得这回事。 “你今年多大来着?二十三吧?这么年轻就开始健忘?简直比我这个几百岁的人还健忘。” “你不会是把所有的点都点在修炼上了,所以才这么健忘吧?” —————— “阿棠,我今日给你带了个小仙女来。” 过了半年,当初那个乌龙刺客现在已经成了周棠的秘密朋友,只有周棠知道她的存在。 今天他们在秘密基地会面的时候,唐婉身边多了个带着帷帽的人。 “小仙女?” “是呀,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说着,唐婉便把旁边那人的帷帽拿了下来。 周棠:!!! 贺元隐:??? 这怎么看都是缩小版的季霜竹吧??不会吧?世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吧?正好有一个和季霜竹长的一样的人又正好认识唐婉? “好漂亮呀……你叫什么名字啊?” “……” 那小姑娘沉默着,没有回答周棠问题。 “漂亮吧?整个修仙界都淘不出这么漂亮的小美人了,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木了不爱说话。” “哦,那唐姐姐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啊?” “她呀,她是我一个好朋友的亲传弟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这孩子是我偷出来的,哈哈哈哈哈,真想知道她师尊发现孩子不见了的时候的表情。” “偷来的?!” 不止周棠,贺元隐也觉得很震惊。哇塞,真有您的,玩得这么野吗? “是呀,这小呆子经常自己一个人闭关,一闭关就好久,都没有人理会她,所以我就想试试如果我在闭关的时候把她偷出来那些人什么时候能发现。” “哈哈哈……” 周棠勉强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季霜竹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浅绿色的眼眸不知看向何处。她穿着唐婉找来的花花绿绿的衣裳,梳着人间小姑娘的发式,看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粉妆玉琢的小小姐,而不是仙授门里不染尘埃的小仙女。 “啊,有人来找你,那我就先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梧的身影在远处出现,唐婉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正要离开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阿棠,你的这个哥哥以后会成为皇帝哦。” “三哥?可三哥是男子啊,怎么可能会成为皇帝啊?除非宫里的帝姬都死了,不,就算这样大臣也不会让哥哥当皇帝的。” 周棠以为唐婉是在和她开玩笑,便也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 “不,他真的会成为皇帝。” 唐婉却依旧这样回答,脸上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 “改日再与你细说吧,阿棠,离你这个哥哥远一些。” 唐婉说罢便匆匆离去,剩下周棠在原地一头雾水。 “阿棠,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你今日课业还没写完吧?与我回去写课业去。” “哦,知道了。” 似是不愿意想起来什么,周棠摇了摇头,跟着周梧回了寝宫。 —————— “我那时还带着你来了神乐皇宫,周棠见了你就像见了神仙一样,连眼睛都移不开了一直看着你。” “我告诉她你是我偷出来的时候,她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是太好笑了。” 说到这些好笑的事情,唐婉笑得很开心,可一想到周棠已经不在了,她的神色又渐渐落寞起来。 “如果早知今日,我那时就应该带着她离开神乐皇宫。” “我那日第一次见到周梧,就看到他身上隐隐有神佑的痕迹。虽然他是男子,但神佑不会骗人他确实将是神乐的下一任皇帝。” “我没想过周梧成为皇帝的前提是所有帝姬的死亡,如果我早知道的话……”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修仙界带娃还债日常》,同一个世界观 唐载酒失忆了。 失忆后,她被人忽悠着接手了一个只有四个豆丁的落魄门派。 对了,还有个叫叶行客的凤凰据说是她的青梅竹马。 而这四个孩子生的好看,让人看着就心生爱怜。 然而他们不是什么宗门娇弱花朵,而是霸王花。 他们各领风骚,每天花样不断给她惹祸。 于是唐载酒的日常就是…… “小酒,不好了,小雨尝草药又双叒叕把自己毒死了!” “小酒,不好了,小夜下山又双叒叕尾随别人被当成变态送官了!” “小酒,不好啦,小花已经失踪三天了!” “小酒,不好啦,又双叒叕有好几批人在山门那说要娶小镜啊!” 唐载酒:你们消停一天难受是吧? 哦,对了,仙授门还欠着一屁股外债。 每当唐载酒对这个宗门感到绝望的时候,这几个小豆丁又会团团围在她身边。 棠未雨:师姐师姐,我做了十全大补丸,你吃了身体会变好哦。 夜梦君:师姐你失忆了,换我来保护你。 花无觅:最喜欢师姐了,师姐会一直陪着我吗? 颜辞镜:呜呜呜,师姐我错了,师姐别丢下我。 看着这几个孩子,唐载酒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努力带娃还债吧。 倾轧 “算了,不与你说这些了,我带你去找泉石吧,他是我在这里的朋友 他人很有趣的。说起来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宫里。” “我认得他,他是周梧的男宠。” “噗,他还在当男宠啊?我还以为他早就滚蛋了呢。” “滚蛋?他不是男宠吗?怎么能走?” 听季霜竹这样说唐婉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来都不是周梧的男宠,他只是乐坊司的头儿,之前周梧说过他想出宫的话可以离开。但他不走,他不知为什么非要留下来,天天和周梧相看两厌,可能是有病吧。” 季霜竹听后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理解。 “他还在就好了,咱们找他喝酒去,走吧。” 不待季霜竹反应,唐婉便拉着她冲到了泉石的住所,并且从随身的储物囊里拿了好几坛酒出来。 泉石见了唐婉很高兴,见了酒更高兴。两个人又是划拳又是唱曲儿,完全忘记了季霜竹的存在。等到夜幕降临,季霜竹便收获了两个醉鬼。 看着面前唐婉刚开始给自己倒的一小杯酒,季霜竹拿起来抿了一口,而后又紧皱着眉头放了下来。 好苦,这是季霜竹吃过最苦的东西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喝的这么高兴。 “还是老样子啊,都告诉她你不认路了,还是和泉石喝成这样丢下你一个人。” 夜色下,周梧提着一盏灯笼从院外走进来,脸上带着一副了然的神色。 “倒是挺香的,这次她又带了什么好酒?” 周梧进来放下手中的灯笼,一点皇帝架子也没有在桌子上找来找去,最后将目光落在季霜竹面前的酒杯上。 “你不喝吧?” 季霜竹摇了摇头,周梧便将那杯酒拿起来一饮而尽。 “真好,只怕皇宫里都没有这样好的酒。大概是你们修仙之人都活的久,酿制的酒也比凡间的更醇厚。” “走吧,就让这两个醉鬼在这睡着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不说话,偶尔会遇到上夜的内侍对他们行礼,若非如此,真的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在游览一座阴森的空城。 人不都是喜欢自由的吗?有机会从这个无聊压抑的地方离开,为什么泉石不走呢? “大概是因为他可怜我吧。” 走在前面的周梧停下脚步微微侧首,昏暗光芒中,季霜竹只能看清他垂下的眼睫。 “泉石是因为可怜我才会留下来的。” 可怜他? 这个答案直到季霜竹睡觉之前她都没想明白。周梧送她回来之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他挑着那一盏昏暗的灯笼走在黑夜里,依稀有模糊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很快,那一点昏暗的光芒在黑暗中完全消失了,不知是风吹灭了烛火,还是烛火已经燃尽了。周梧挑着一盏空灯笼,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离去了。 或许是那个背影给季霜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在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背影。 不同的是,梦里的周梧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那姑娘手里提着一盏很漂亮的花灯,灯下垂着长长的丝带流苏。那姑娘时不时挥舞一下手中的花灯,飘带流苏轻盈晃动,那小姑娘看着花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虽然很好看,但有点诡异。 之后又是之前那个梦,那个在海棠树下起舞的身影,依旧在转身时摔倒,依旧伏在地上哭泣。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不要难过了,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醒醒,小东西快醒醒,别睡了。” 睡梦里的季霜竹被人叫醒,一睁眼就看到唐婉和泉石站在她床边。 “你怎么和他睡在一起?这人谁啊?不会是周梧给你找了个暖床的吧?” “哎呀,什么暖床的,这是她弟子。” “哇塞,你居然收了个岁数比你还大的弟子。” 唐婉和泉石你一言我一语,季霜竹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睡在床里侧的贺元隐。 “你在他身上放了什么?防护罩?你不是没有灵力了吗?怎么还能设下这么强的防御?” “不是我,是十七。” 听到季霜竹的声音,十七屁颠屁颠凑了过来,像是邀功的小狗一样。 “哦,神器啊,我记得你也有一把神器来着。你们这一脉仙缘真好,你师尊就有神器,你也有,你弟子也有。别人那里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在你们这都快成标配了。” “所以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季霜竹不理会唐婉的话,从床上下来喝了口水。 “当然是找你一起去打醒周梧了,说起来,你那弟子怎么不醒?” “他在看周梧的过去,了解了才能打破镜影。” —————— 记忆里,周棠他们又过了三年平安顺遂的日子,而后便是贺元隐在镜影中曾看过的记忆。 太女死了。 太女参加了一次宫宴,宫宴结束后她便死在了宫里,一看便知是被投毒了。 宫宴上的菜肴都是有人先试过才会呈上,器皿也都是验过又验。宴席结束后,太女也是在凤君的陪伴下回了东宫,是凤君派了人守着太女,侍卫也没有发现有人潜入的迹象,连在屋内守夜的人也没有发觉任何奇怪的地方。 除非是太女失心疯了,不想活了自己吞了毒药。 但太女就是死了,死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 太女死了,皇帝自然会觉得可惜,毕竟她已经培养这个太女培养了好多年。但最难过,最痛心的当然是凤君。 得知太女死在东宫,凤君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原因无他,他在这个女儿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可以说,他把他的后半生都压在太女身上了。从太女出生开始,他就为这个女儿计划好了一切,为她找了得力的助手,可靠的枕边人,最后又有了一个可爱聪明的孙女。所有的一切在凤君看来都是万无一失的,可临门一脚把凤君半生心血都毁了。 可是凤君来不及伤感,太女一死,无数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那个位置上,虽说太女留有一个女儿,可那女儿太小,根本争不过后宫那几个成年帝姬。因此,凤君必须尽快打起精神,选择一个对他最有利的人。 此时宫中帝姬共有四位。 寿宁帝姬周承安,第一个就可以排除掉的,她是兰君的女儿。 奉灵帝姬周承照,虽然她生父地位较低,但她太有野心,又行事莽撞,向来不被皇帝喜欢。 前年刚出生的小帝姬,连封号都还没定,根本争不过前面她的几个姐姐。 最后剩下的就是敏文帝姬周承棠,生父早就死了,生性怯懦好拿捏,况且学堂里的人也说过,敏文帝姬是有些能耐在身上的,只是不敢展露而已。虽说皇帝也不太喜欢,但更多还是因为她父亲的原因,只要好生经营,未尝不会被皇帝接纳。 算来算去,凤君最终决定把周棠算到自己名下。 周棠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正跟着周承安在花楼鬼混,弹琴的手直接把琴弦都弄断了。 “怎么办啊三哥,凤君说要收我做女儿,可我不想去,我害怕,我好怕……” 不说从小到大凤君对她的那些非难,只说她父亲是被凤君杀死的,就足够周棠天天晚上做噩梦了。 “虽然兰君说他不会不要我的,可我还是好怕,那是凤君,如果他一定要的话,兰君是不是也没办法拦住……” 周棠今年十五岁,按理说应该前往自己的封地了。皇帝已经给她划好了地方,虽说不是什么富裕的去处,但听说风景很好,气候也不错,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周棠甚至鼓起勇气,写了一封奏疏,想向皇帝请求把周梧这个嫁不出去的公子一同带走。 “阿棠别怕,相信三哥吧,三哥不会让你成为凤君的女儿,不怕。” 周梧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揽着周棠柔声安慰着。 “相信三哥吧,阿棠。” 周梧给周棠的办法就是装病。他先是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种丹药,这个药吃下去就会营造出一种这个人病的快死了的假象。之后又用了些手段,弄了个假人安放在周棠宫里,把真正的周棠弄出宫,对外只说周棠病的陷入了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这下凤君也没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孙女身上。既然要扶持自己的孙女,那后宫那几个帝姬便留不得。 最好除掉的就是那个小帝姬,那小帝姬本就身体不好,几个偷偷放进去的蜱虫就要了她的姓名。 而周承照与周承安两个,一个有心机一个有后台,一时之间凤君还真不能把这两个孩子怎么样。况且后宫孩子接连出事,皇帝已经对他这个凤君有所不满,他也该收敛一些了。 周梧本以为把周棠弄出宫,派自己人保护就万无一失了。可凤君的事情已经在告诉他,有时候你以为的自己人实际上并不是你的自己人。 周棠离宫后没多久,轻风告诉他,周棠失踪了。 眼泪 周棠的失踪不是偶然,是必然。 周梧太自信了,觉得他手下的人经过他这几年的□□已经全然听命于他。但在一些人心里,他们的大业依旧高于周梧。在他们眼中,周棠让周梧做事畏首畏尾,让周梧变得软弱。 总有一天,周棠会变成周梧前进路上的障碍。 周梧下不去手,没关系,他们下得去手。借着这个机会,他们想要叫周棠彻底死去。 好在周棠离宫后唐婉一直跟在她身边,在他们要对周棠下手的时候,唐婉先下手为强,把周棠从里面捞了出来。 “好险啊,还好我跟着你。这些人不是你哥哥找给你的吗?怎么反而要杀了你?”说到这,唐婉脸上显出一些惊异的神色。“不会是你哥哥要杀了……” “不会的。” 周棠擦去眼角的泪水,神色坚定地看着唐婉。 “我知道哥哥杀了昭儿,我也知道哥哥杀了四姐,太女妃的死也和哥哥脱不开关系。” “可我不相信哥哥会杀我,我不相信。” “你怎么知道不会?我说过,你哥哥会成为皇帝的,他要成为皇帝你们这些人就都是他的对手,他怎么不可能?” “不会的……” 周棠摇了摇头,她不相信周梧会杀她。在深宫里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他们两个相依为命是彼此的光,她不相信她三哥会杀她。 “那接下来怎么办?回宫?” 看着如此坚定的周棠,唐婉也只能摇摇头,问她要不要回宫。 “我不想回去,我此时回去,或许会给三哥他们带来麻烦。唐姐姐,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周棠怕了,她本以为把自己藏在深宫的角落里,她就能平安长大,然后被分封到一个边陲之地当个闲散亲王,从此远离这个可怕的皇宫。 可是一切都变了,她的三哥在她面前还是那个冷宫里相互依靠的哥哥,可是在她看不看的地方,她的哥哥笑着杀死了自己的侄女,杀死了自己手足,杀死了许多无辜的人。 她的三哥,温和的三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她父亲说过的怪物。 周棠知道,这深宫就是个笼子,里面关着许多怪物,只有最凶的那个人才能活下来。她没有变成怪物,还是那个怯懦的周棠,是因为有周梧、周承安、兰君在保护她,保护她那可怜的原则。 她是最没有资格去指责周梧的人,可她还是怕啊,她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了争斗之中。 如果她离开皇宫,是不是能够远离这些争斗? “那我带你出去玩?你以前不是很羡慕我和你说的那些景色吗?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或许是看出了周棠的伤感,唐婉赶忙岔开话题。 “嗯,好啊。”周棠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尘土,笑着点了点头。 周棠这边气氛融洽,周梧那边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周梧坐在暗室里,面前是不知经过几轮拷打的血人,旁边还有几个横七竖八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满屋血腥气,周梧却像没闻到一般,微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怎么,还没有想起来把我的阿棠送到哪里去了吗?” 满室寂静,无人应答。 “没关系啊,你们不想说也可以。”周梧放下手中的茶盏,在寂静的暗室里发出轻微的声音。 “你们知道,我这个人在宫里呆久了,心理变态,我不舒服了,别人也不能舒服。譬如我现在见不到我的阿棠了,我不开心,自然也是不能叫你们开心的。” 说罢,周梧看了一眼身边的轻风,轻风点点头离开,不一会便抱了一个孩子回来。 “母亲?” 被抱过来的孩子看着架子上的血人,有些犹豫地喊了一声。而那血人在听到这声呼唤之后也抬起头,脸上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来,到哥哥这来。” 周梧笑着从轻风怀里接过那个孩子,问她叫什么,几岁了,喜欢什么之类的。 “你……” 那架子上的人想要说什么,却是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把周梧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好孩子,别怕,你母亲在和我玩呢。让那个哥哥先送你回去吧,我要和你母亲说些话。” 送走了那个要哭出来的孩子,周梧走到那人面前,捏着她的下巴狠狠抬了起来,脸上带着疯狂的神色。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惊讶?这不是你们教我的吗?想要让一个人臣服,就要死死抓住那个人的软肋。”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有一双儿女对吗?我给你三个月,把我的阿棠还给我,超过一个月,我就砍掉你儿女的一只手或脚,最后就是他们两个的脑袋。” “都说了别这样看着我,是你们把我□□成现在心黑手狠的样子,明知我是什么人,却还要违逆我,真当我还是小时候那个可以任你们拿捏的小孩吗?” “还想要你那两个孩子就给我好好办事,不然的话,就不能怪我了。” 说罢,周梧猛一甩手,又带出一片血痕。 贺元隐看着暗室里的周梧,心里不禁开始犯嘀咕,你这么威胁人家,人家真的会想办法把周棠给你找出来吗? 不仅是当初护送周棠的人,周梧又派遣好多人去寻找周棠。不过周棠身边有个唐婉,他们很难追到周棠。而周梧居然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当着那女人的面,一点点杀死了那两个孩子。 那女人想要杀死周梧,最终死在了周梧剑下。 “我不需要会咬主人的狗,既然你们把我送到这个位置,就该知道谁是主子。别逼我,不然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周梧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什么轻松的话题,这样的声音与他眼中的阴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贺元隐看出来了,经过这几年的宫廷争斗以及这伙人的“精心□□”,周梧已经变成一个变态了。 因为唐婉的刻意隐藏,周梧手下的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周棠。 于是周梧剑走偏锋,嗑药把自己整的快要死了,然后派人到处散布消息,说是公子周梧被妖邪侵体,只怕时日无多。 彼时,唐婉正带着周棠在北狄吃吃玩玩。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周棠沉默了,她想了好些天,而后和唐婉说,她想回去。 “你疯啦?你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破皇宫里跑出来,若你现在回去,只怕再没机会回来了。” “而且当时明明是你说不想回去的,怎么现在又想回去了?” “可是,三哥他……” “你傻呀,周梧跟在咱们屁股后面追了多久了?他肯定是骗你的,装病把你骗回宫去。” “可如果是真的怎么办?唐姐姐,我们就悄悄回去看一眼,就一眼,如果三哥好好的,那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唐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周棠。 “阿棠,你觉得你回去之后,还会离开吗?” “会的。” 虽然这样说,可周棠的声音那样轻,一点也不肯定。 “好吧,随便你吧,只要你自己日后不会后悔就好。” 唐婉带着周棠在深夜回到皇宫,用术法将守夜宫人弄晕过去后,披着斗篷的周棠步履匆匆进了寝殿。 昏睡中的周梧看起来似乎做了噩梦,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有些不安。 “唐姐姐,三哥他是被什么妖魔侵扰了吗?” 唐婉探看了一下,而后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侵个鬼,他就是自己作死嗑药嗑坏了,停了药吃几副补药就好了。好了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咱们快走吧。” “三哥不会乖乖吃药的,唐姐姐,你可以用术法治好三哥吗?” “行行行,我给你治,治完咱们赶紧走。” 唐婉巴不得现在就走,周棠有什么心愿都直接应承下来。只是不知是周梧本就装睡还是心有感应,竟在这时醒过来,一把抓住了站在床边的周棠。 “阿棠,你不要三哥了吗?” “三哥……” 唐婉的治疗接近尾声,赶紧结束治疗把周梧的手打开,拉着周棠就要离开,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搞错了,你在做梦,周棠没回来,睡吧睡吧……” “阿棠!” 本就心有不舍的周棠在听到这声呼唤之后匆忙转身,看到周梧为了找她从床上跌落下来,匍匐在地上尽力向她伸出手。 “三哥。” 周棠放开唐婉的手,跑回去想要把周梧从地上扶起来,而周梧也趁机赖在了周棠身上,红着眼眶用哽咽的声音问周棠: “阿棠,三哥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阿棠,别不要我……” 周棠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周梧这副脆弱的样子。她想要把周梧从地上拉起来,可对方却不愿起来,只是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着周棠,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我没有不要三哥,我只是有些害怕,所以才不敢回来的 ” “你在怪我吗?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阿棠,是三哥没用,没办法保护你。” “阿棠,别丢下我,我怕……” 周棠沉默不语,只是抱着周梧。 “唉……” 唐婉看着眼前的一切,知道她是带不走周棠了,只能叹息一声独自从寝宫离开了。 神乐皇宫,望星楼。 泉石看着默默放风筝的周梧,知道他现在处于一种难得的清醒中,便什么也不说站在他身后陪着他。 “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 周梧看着夜空中的风筝自言自语道。 “你说,我以前用眼泪留住过她一次,这次还会管用吗?” 周梧回头看着泉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眼中却不断有泪珠滚落,看起来很是诡异。 五姐 “阿棠不该留下的。” 唐婉扒了个栗子塞进嘴里,看着下面一队队走过的内侍说道。 “那她该去哪?” “去哪都行,总之不该在这里。” 季霜竹被唐婉拉着坐在宫殿顶上,她一回头,就能看到隔壁院中枯萎的海棠树,若是看得再远些,就能看到那边院中抱着枕头傻笑的兰君。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就像戏里说的那样啊,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周梧多厉害啊,他利用凤君斗倒了周承照,又用红丹以及其他事情扳倒了凤君,甚至前朝都有了他的势力。” “他很聪明,也很厉害,可是也很幼稚,觉得所有事情都可以按照他的设想走下去。在他眼里,阿棠一直是那个傻小孩,是躲在他身后只知道哭的小丫头。” “可是阿棠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周梧却不知道。” 说到这,唐婉叹了口气看向远方,好像想起了那个人。 “然后呢?太后说是周梧杀了周棠,他为什么要杀周棠?” “也不能说是周梧杀了阿棠,应该说,周梧逼疯了周棠,是阿棠自己不想活了。” —————— “烦死了,逛个花楼也能被他们堵住,真是不让人清净。” “没办法嘛,他们是混朝堂的,现在这个局势,他们自然会坐不住啊。” 宫中局势千变万化,凤君倒台,周承照倒台,皇帝只剩下两位帝姬。更何况近几个月皇帝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等新的帝姬诞生定是来不及,只能是从这两个帝姬里面选一个。 “真是疯了,以前都没人会注意咱们两个,这下可好了,都往咱们身上打主意。” “唔……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还是五姐姐你的机会比较多吧?毕竟你的父亲可是兰君。” 从宫外回来后,周棠就与周承安更加亲密,两个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到处吃喝玩乐,一心搞事业的周梧反而更像帝姬。 “算了吧,当皇帝累的要死要活的,谁要当谁当,千万别找我,我还等着去封地疯玩呢。” “人生在世,当然是玩乐比较重要。” “去封地的话,大概就不能见到五姐姐了,毕竟我的封地离你很远啊。” “那有什么,只要父亲和母亲说一声,就能把你的封地换到我旁边,到那时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啊。” “只怕到那时,五姐姐你有了家室,就不愿带我一起玩了。” 周棠和周承安约好,日后去了封地还要一起玩,不过这个约定注定无法实现了。 三月,周梧去皇恩寺为国祈福,带上了周棠一起。 四月,周梧先行回宫,将周棠留在皇恩寺。 五月,宫中传来消息,寿宁帝姬逼宫谋反,幸有公子周梧护驾,皇帝并没有受伤。 这个消息是周棠无意间听到的,不知真假,但她要回宫。 “我要回去,让我回去,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周棠拍着紧闭的寺门放声大哭,往日那些听命于周梧的侍兵现在紧闭寺门,将她关在了皇恩寺内。 那个乱说话的小沙弥也被他们抓走,他们说,那沙弥以前受过周承照的恩典,这才会在周棠面前胡言乱语,离间她和周梧。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既然是假的,为什么不放我离开!” 周棠用力拍打暗红色的大门,似乎想要在上面弄出一个缺口逃离这里。可是她做不到,她扶着大门缓缓坐在地上,头倚靠在寺门上。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三哥……” 而后,周棠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跑回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一个灰不溜秋的石头。 “唐姐姐,你能听到我?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啊……” 那是唐婉留给她的,如果有一天周棠想要离开这了,只要对着石头说话就行了。 唐婉送她回了皇宫,她不顾门外轻风惊讶的神色以及内侍的阻拦,直接闯入屋中。 屋内,周承安一身鲜血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两个侍卫。 “阿棠?” 见到周棠,周承安先是感到讶异,而后微微苦笑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你不应该在皇恩寺吗?” “你们是故意的,对吗?” 周棠蹙起眉头,眼泪开始从眼中滑落。 “这是我和周梧之间的事,和阿棠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在皇恩寺……” “在皇恩寺做什么?”周棠打断了她的话,“等着你,或是三哥去皇恩寺接我吗?” “……” 周承安和周棠相顾无言,周棠有那么多话想要问,最终也只是一句: “为什么呀?” 周承安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摸摸周棠的头,但伸出手却是满手鲜血,她又收了回去。 “你知道的阿棠,你不傻,很多事情你都知道的,只是你不愿意知道罢了。”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周棠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大概是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大声在宫里说话。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爹爹是怎么死的,我不想知道昭儿是怎么死的,我不想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我真的不想知道!” “如果我知道了,我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我不要!” 周棠有些崩溃地蹲下来痛哭,她捂着耳朵,似乎那样就可以将那些声音屏蔽掉。 “阿棠,都结束了,从今以后,你不想知道的事情都不会叫你知道的。” “别哭了阿棠,你不该回来的,周梧明明说过不会叫你知晓的,真不该相信他……” 周棠突然抬起头,拉着周承安的衣角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只要五姐你离开这里就够了。我去,不,我们不告诉三哥,我可以找唐姐姐,让她送你离开皇宫,就像当年三哥那样,悄悄把我送走,谁也不会知道的。” “然后,然后我也离开,我们不会挡着三哥的路的,三哥也不会杀你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封地一起玩的吗?” “五姐,五姐……” 周棠边哭边说,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她抓着周承安的衣角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同时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周承安。 “阿棠,周梧待你很好,他是想要你活下去的……”周承安笑了一下,从周棠的手里拉出自己的衣裳,同时示意旁边两个侍卫按住周棠,而她自己也从毒酒和长剑中做了选择。 “不要,五姐……” 周棠脸上满是泪水,她想要抓住周承安的衣角,却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五姐你不要死,我去求三哥,我去求他,我去求他你不要死……” “我们离开这里,我们不做帝姬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我们离开这里,我去求三哥放过我们,我们不会挡他的路了……” 这些话周棠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眼中满是泪水,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周承安,求她不要死。 周承安看着哭成泪人的周棠,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她走到周棠面前蹲下来,像小时候安慰她那样抱着她,周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抓住了周承安,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要死”。 “阿棠,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经过这么多的事情,我早就不是你的五姐了,可你还是我的阿棠。” “周梧他是爱你的,他会一直保护你的。” 周承安把哭成泪人的周棠从自己怀里挖出来,仔细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与灰尘。 “阿棠,如果人能有来生的话,我们还做姐妹,只是再不要投身到帝王家做姐妹了。” 说罢,周承安狠狠心将周棠的手挥开,那两个甲士立刻上前按住了周棠。 “不要!不要!五姐,不要!!” 周承安拿着剑走到了周棠身后,周棠看不到她了,只能不断挣扎喊叫。 “我去求三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我去求……” “咣啷——”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周棠愣了一下,而后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上。 周棠在地上坐了好一会,然后才颤抖着回过身,一点一点蹭到周承安的身边,抱着她的尸体,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可是那血迹总是擦不干净,总是有新的血液弄脏周承安的脸。 当轻风打开门的时候,周棠已经擦净周承安脸上的血了,只是抱着周承安的尸体呆呆地坐着。见了轻风便点了点头,慢慢地将周承安的尸体放在地上,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帝姬……” 轻风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却被周棠伸手打开了,她看着轻风的眼神里满是惊恐。 屋外下着雪,周棠独自一个人走在大雪中,轻风跟在她后面要给她打伞,却总是被周棠打开。 她嘴里念叨着什么,轻风没有听清。她一直走,一直走回自己的寝宫。 周棠站在自己寝宫门口看着,突然低下头伸出手看了看,上面都是血,那是周承安的血,是她五姐的血。 “……” 周棠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怪物 周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梧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便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来,但周棠却瑟缩着躲开了。她慢慢地坐起来,向后靠在了床角。 周梧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收了回去。 “阿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你怕我?” “我没有。”周棠摇了摇头,却依旧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我知道,三哥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我知道。” “三哥是想要保护我的……” 周棠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隐约有一种腥甜。 “三哥,已经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随后,她又补了一句,“应该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做吧?” 周梧看着周棠,最终点了点头离开了。在他离开后,周棠依旧蜷缩在墙角。 不杀人就会被人杀。 她想起了周承安,鲜血的温热感,刺鼻的血腥气…… 多年来她为自己营造的所有假象,在这一天被她五姐用一剑划破了。血淋淋的真相透过那个缺口凝视着她,她似乎听到了那些真相低沉的笑声,嘲笑着她的天真。 今日的结局她没有预料到吗? 当年周梧让轻风去杀死周祁昭的时候,她听到了,可是她什么都没做。 周梧让那内侍接近太女的时候,她看到了,可她什么都没做。 她是周梧最亲近的人,周梧所做的一切,她都或多或少有所察觉。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所有事情发生,然后假惺惺的为那些死去的人落两滴泪。 周梧与周承安之间日间尖锐的矛盾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不想知道,她怕,她选择装作不知道,选择粉饰太平。 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周梧杀的每一个人,她都有份。 她的手上也沾染着晚辈的血,沾着手足的血,甚至沾着许奉仪的血。 她紧紧抱着自己,似乎想要从这里消失,若隐若现的哭声在黑暗中飘荡。 父亲,我也变成怪物了。 周承安死后,周棠大病一场,病好后又变得和没事人一样,依旧整日带着笑脸四处玩乐。 至此,宫中皇嗣便只剩下了周梧和周棠。太女那个孩子,在周棠失踪的时候,就被周梧弄死泄愤了。 周梧虽有帝王之气,但终究是男子,朝中有很多朝臣不满周梧把持朝政。于是她们将希望放在了周棠身上。周棠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是女子,况且也不算是无可救药,只要好好□□,未尝不会成为明君。 看着朝中大臣送给自己的信件,周棠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张接着一张放在灯烛上烧掉,眼神空洞无光,不知在想什么。 春狩,周棠于这些向来是不擅长的,便只在大营中看看书,和内侍聊聊天。 周梧狩猎回来,带了很多猎物给她,说可以用这个皮子做个什么,那个肉好吃今晚就让厨子做了。 周棠也一直听着,不时还要说几句俏皮话,就像以前那样,似乎什么都没变过。 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变过? 看着那些伤口还在流血的猎物,看着它们睁大的眼睛,想到最近一段时日越来越多的书信,周棠突然拉住了周梧的手。 “三哥,如果有一日我挡了你的路,你会杀了我吗?” 周梧愣了一下 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真是个傻丫头,你要是有那个聪明劲的话,我也不会如此担心你了。” 听了周梧的话,周棠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是呀,我是笨蛋呢。” “三哥,你晚上记得过来,我做好吃的给你。” 送走周梧后,又有人来拜访她了。 周棠认得她,是朝中中一位御史,不过在她身后的,是内阁首辅,她只是个传话筒。 或许是周棠一直以来的忽视,这次,他们开门见山直奔要害。 “帝姬应当不希望周氏江山落入外人手中吧?” “外人?可是三哥和我一样,都是母亲的孩子。” “可他是男子,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周氏的江山就要落入他人手中了。” “落到谁手里呢?” 周棠笑着看着那御史,眼中带着嘲讽的意味。 “帝姬,周承梧心狠手辣,只看其他帝姬的下场就知道了。如果您继续安于享乐不思进取,迟早也会步其他帝姬后尘。” “您现在不过是向周承梧摇尾乞怜吃他施舍给您的剩饭,您的命都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您还犹豫什么呢?难道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吗?” 比性命更重要的?当然有。是周棠装作公子的日子,那时她父亲还在,她的三哥,她的五姐也都在。他们躺在许奉仪身边,听他用温和的声音唱着宫外的歌谣给他们听。 可惜的是,在这暗沉沉的深宫里,容不得一点光芒,那些温暖明亮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有了。 “你们御史局的人说话都这么夹枪带棒吗?怪不得母亲总是和御史局生气,你们说的话真的很难听。” “帝姬,这只是……” “好呀,我答应你。” 听到周棠的回答,那御史愣住了。 “怎么了?我现在答应了你怎么这副表情?那我反悔?” “帝姬您,说的是真的?” “嗯,一言九鼎,我答应了。” 那御史大喜过望,说了几句奉承话便离开了。 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周棠想,那些书信也好,这些和自己说话的人也好,三哥是不是都知道呢?或许自己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三哥都是知道的。 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像是除掉大姐姐那样,像是除掉五姐那样…… 想着想着,周棠回到自己的卧榻上,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中,将自己埋进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之中。 时光匆匆流逝,朝中党争愈发严重,周棠作为核心人物却像没事人那样,依旧整日流连烟花场所,时常去周梧那里蹭吃蹭喝,撒娇卖乖。周梧也像没事人那样,依旧宠爱着周棠,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周棠,甚至比以前更宠爱她。 不过几个月,朝中局势就愈发严重,连空气里都带着火药味。 到了除夕那日,宫中开宴。 临行前,周棠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反复和婢女确认她是不是很好看,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心满意足地拿着一个小箱子进宫了。 即使是宫中宴会,气氛也还是剑拔弩张,在场唯一吃的好的人就只有周棠。很快,周棠便说她有些醉了,想出去走走,周梧便派了人跟着她。 “好大的雪。” 周棠看着空中飘落的大雪,躲开下人撑着的伞,自己跑到回廊外玩雪。 “殿下,小心冻着,我们公子该心疼了。” 轻风接过伞走到她身边给她挡雪,周棠似乎真的吃醉了,盯着轻风看了好一会,突然笑了起来。 “是呀,三哥会心疼我,三哥最喜欢我了,我也最喜欢三哥了,所以我也要心疼心疼三哥。” 周棠从自己的氅衣下拿出那个小盒子交给了清风。 “把这个给我三哥,现在就去,这样三哥就赢了。” 见轻风拿着盒子不动,周棠有些气恼似的推了他一下。 “快去啊,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小心我和三哥告你的状。” 轻风犹豫了一下,将伞交给其他婢女,自己拿着盒子回了宴会。 “走吧,咱们去望星楼,我要去那里看看万家灯火是什么样子的。” 轻风走后,周棠就拉着那个小侍女一同去了望星楼。 望星楼很高,在这里能看到京都的万家灯火,能隐约听到从各处传来的爆竹声。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什么话都不说,小内侍在一旁扶着她,怕她会醉酒坠楼。 “殿下,这里风大,小心吹病了您,咱们回去吧。” “我小时候很喜欢来这里。” 周棠不理会内侍的话开始自言自语。 “从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这样看着,就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困在这里的,就会觉得,我其实也是自由的。” “殿下……” 内侍上前扶住周棠,出声提醒了一下。周棠看着她点了点头,而后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惊喜地喊了句: “三哥!” 那小内侍下意识地跪下行礼,松开了周棠的手,可是抬头看时哪里有周梧的影子。而在他身后,周棠已经迅速地爬上栏杆,从望星楼顶一跃而下。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唔……三哥,我下不来,我不敢下去了……” 小周棠趴在树上,眼泪汪汪地看着树下的周梧。 “你是狗熊吗?只会上不会下?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周梧有些无奈地伸出手,调整了一下位置。 “那,那我跳喽。” “跳吧,我接着你。” 小周棠抿了抿嘴,然后紧闭着眼睛从树上跳了下去。 其实那个树也没多高,只是周棠在树上心理作用觉得高而已。周梧很容易就接到了她,两个小孩子一起滚在地上,周棠的手还紧紧搂着周梧的脖子。 “好啦,别怕了,我不是接住你了吗?” 周梧一下一下抚摸着周棠给她顺毛。 “别怕,我接住你了。” 看着暗红色天,看着空中飘落的雪花。周棠闭上了眼睛,她笑了。 三哥,这次我不用你接我了。 周棠的身体落在雪地上,暗色血迹从她身下慢慢浮现,如同彼岸花。 “三哥,为什么彼岸花只开在生死交界的地方?那是哪里?” “你又说什么胡话,世上哪里有什么彼岸花,那不过就是人将死未死时流出的血液,被美化成彼岸了。” “哦……” 楼上,小内侍一声尖叫划破雪夜的寂静,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周棠躺在雪地里,眼中光芒逐渐涣散,生命随着血液从她身体里一点点流失。 恍惚间,周棠好像听到了她父亲的歌声,她也断续跟着轻唱。 “阿棠,怎么哭了呢?” 许奉仪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轻声询问。 “爹爹,我做了好可怕的梦,我梦到你和三哥哥五姐姐都不见了。” 小小的周棠窝在许奉仪怀里。在许奉仪身边,还有熟睡着的周梧和周承安。 “怎么会呢?我们都在这啊,我们一直都在阿棠身边。” “别怕阿棠,我们一直都在。”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棠是这么多单元剧里我觉得最可怜的女主角,但我实在太菜了,没能写出周棠身上的悲剧感......希望有一天自己笔力提高了能在写一遍周棠的故事。 寻觅 从海棠花那过于漫长的记忆中醒来,贺元隐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屋内静悄悄的,季霜竹不在这里。他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推开门去找季霜竹。屋外阳光正好,刺的贺元隐有些睁不开眼。 “师尊,您做在那做什么?” 等适应了阳光,贺元隐就瞧见季霜竹和记忆里那个叫唐婉的女人一起坐在屋顶看着他,唐婉还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的小徒弟终于醒了,走吧,别在这坐着了。” 唐婉抱着季霜竹从屋顶上飞下来,将她安稳放在院中椅子上。 “如何,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的倒是挺多的,办法也想到一个,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办法?我这几年可用了很多办法,可是他就是不愿意醒。” 唐婉列举了一堆办法,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就差一棍子把周梧弄失忆了。 “他想要周棠,那我就把周棠给他找回来就是了。” 贺元隐笑着,看了季霜竹一眼。 望星楼。 “你说你们找到阿棠了?” 周梧听到季霜竹说的话,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又陷入了他为自己编制的幻境里。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按照贺元隐的嘱咐,季霜竹把周梧引去了周棠的寝宫。 周梧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最后伸出手慢慢推开了那扇陈旧的木门。 院中海棠正盛,一个纤细的身影立于树下,听到院门开启的声音便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久不见,三哥。” 看着周梧进入院中,贺元隐把院门关上。 “这样真的有用?我以前也用过这样的办法,没用啊。” “这次不一样,或许能够把周梧唤醒。” 贺元隐按照海棠的记忆,在这个院子里布置了一个幻境,一个属于周梧的幻境。 院内。 “阿棠,你去了哪里?你又不要我了吗?别不要我……三哥知道错了,是三哥不好,三哥以后不会这样对你了,你不要走了……” 周梧抱着树下的周棠,絮絮叨叨地和她说对不起,和她说知道错了。 “我怎么会不要三哥啊?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我去了哪里啊,就在那个盒子里,三哥你没看到吗?” 周棠拍了拍周梧,就像少时周梧安慰她那样。 “那个地方太远了,我去不了,我找不到你了……” “也没有很远啊,不过日月轮转之间,三哥你就能找到我的。” “可是三哥,你要是再继续这样浑浑噩噩的,就没办法找到我了。” “你就不能不走吗?” 周梧像是耍赖的小孩子,把周棠抱得更紧,似乎这样周棠就不会离开了。 “可是我不适合在这里生活啊,我不想变成怪物嘛 ” “我会保护你,你别走。” 周梧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周棠。 “可是三哥你也很忙 我也不能一直叫三哥你保护啊。别担心,我就在这里,三哥你想见我的时候就来这里吧,等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再也不用分开了。” “可我现在就不想离开你,求求你了阿棠,别走……” “不怕的三哥,我就在那里等你。这个种子给你,等它开花的时候,我就会来找你了。” 周棠微笑着摇了摇头,将一颗石子一样的种子交给了周梧。 “不要,我不要,你留下来,我要你现在就留下来。” 院外,季霜竹像是想起了什么,将一朵海棠花扔进院墙里。 “师尊,那是什么?” “那是周棠和海棠的愿望。” 海棠花消散之前说过,当年周棠学了一支舞,想要在周梧生辰时当做礼物跳给他看,可惜周梧生辰的时候周棠正病着,那之后她便再没机会跳了。 “三哥,我新学了一支舞,跳给你看好不好?” 周棠立于海棠树下,将那支没能跳完的舞在周梧面前展示了一遍。 舞姿轻盈,轻纱翻转,一切都像是一个柔软虚无的梦。 “三哥,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等到花开了,我就来接你。” “不要,求你不要走,阿棠……” 院中归于寂静,贺元隐察觉到幻境已经消散,便推门进去。周梧靠在枯萎的海棠树下,手中紧紧攥着周棠给他的种子。 沉默良久,周梧才开口说话: “我知道她走了,她当年留在盒子里的字条我也看到了。” “我只是不愿承认,如果我也承认她死了,那她就真的死了。她走的倒是干净,可是我该去哪里寻她呢?” “他们都说我是疯子,都说阿棠死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只有泉石可怜我,陪着我演戏,陪着我装作阿棠还活着,她只是和我赌气不愿意见我……” “我把她弄丢了,我寻不到她了……” 这就是周梧不愿清醒的原因。 这不像当年周棠逃离皇宫那样,那时周梧知道周棠还活着,知道她和唐婉在一起,虽然抓不到他们,但他始终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可这次不一样,周棠死了,周棠切切实实躺在冰冷的陵墓里,周梧会永远知道她在哪里。 可另一方面,躺在陵墓里的不是周棠,只是一具尸体,他知道周棠的下落,也永远找不到周棠了。 “你知道的,你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贺元隐在记忆里看到了当年周棠留下的纸条。 三哥,你知道的,我是笨蛋嘛,我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宫中立足,或者说我不敢那样做,我很胆小的。我不愿让你为难,也不愿做任人摆弄的棋子,所以我只能走这条路啦。 三哥,你会成为明君的,对吗? “等这个种子开花了,你就能找到周棠了。” 没有目的,没有时间的等待,是压死周梧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吗?” “对,等到花开的时候,周棠就会来到你面前。” “好好活下去吧,把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周棠会在桃源深处等着你。” 周梧看着手中那颗小小的种子,低声笑了一会。 “你不是问我爱是什么吗?” 他突然开口,对着转身准备离开的季霜竹说道。 季霜竹回头看着周梧,等着他的下文。 “爱是选择。” 他爱周棠,可却从未给过周棠选择的机会,一步一步以爱为名把周棠逼到了望星楼上。 这样看,他似乎并不爱周棠,如果他的爱更真切一些,或许周棠就不会死了,或许周棠现在还是无忧无虑的活着,每年生辰的时候都能在海棠花树下为他跳一支舞。 离开后,季霜竹问贺元隐那个种子是什么。 “是百里师叔给我的,本是一种炼丹药材,拿来种植也是可以的。只是那种子种出来的东西,很难开花。百里师叔说,最少也要几百年的时间。” “几百年,够周梧进好几次轮回了。” “你说周棠如果真的活过来了,她还愿意见到周梧吗?” 季霜竹有些不解地看着贺元隐,这几天不管是泉石也好,唐婉也好,他们说的周梧都像是个大坏蛋,是他们逼死了周棠。如果周棠活过来了,真的会愿意见一个逼死自己的人吗? “我不知道师尊,或许会,或许不会吧……” 在海棠的记忆里,贺元隐找到了有关周梧身世的秘密。 百年前,周炀帝还活着时,像无数昏君做过的那样,追寻过长生秘法。 当时神乐境内有一个隐居的世家,据说他们有所谓的长生秘法。周炀帝派人前去索要秘法,可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世家交不出,周炀帝大怒,派人将世家上下都杀了。 但还有几个人护送小家主逃了出来,而后这些幸存的人联合其他受周炀帝迫害的家族形成了一个组织。到了先帝时,这已经是个成熟的组织了。 他们采取狸猫换太子之法,将周梧换进宫成了林奉仪的孩子。虽然后来林奉仪发现了这件事,但他们也威胁林奉仪。 如果乖乖抚养这个孩子,他们能保证林奉仪后半生富贵安稳。可如果林奉仪将这件事抖出去,今天就是林奉仪的死期。 为了保住性命,为了荣华富贵,林奉仪忍了。 而他们送周梧进来的原因也很简单,给真正的继承人开路。 他们将周梧□□的心狠手辣,把他变成了一个心理变态,就是让他除掉宫中所有会挡住他们路的人。反正周梧是弃子,只要足够凶悍,足够锋利就够了。至于他心理是否健康,他们不在乎。 等到周梧将这些人清理的差不多了,他们就会将主家的直系血脉送入宫中,成为神乐的继承人。 到那时,周梧就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弃子,大概也没办法活下去了。 这只是他们的想法,周梧可不这样想。他想活,他也想周棠活着,于是他开始反抗,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去对付那些人。 就这样斗啊斗啊,一直斗到他二十二岁那年,周棠死了。 他跑到望星楼时,周棠的身体还有温度,可是他救不回周棠了。周棠在他怀里变得冰冷,变得僵硬,像是他的心一样。 他心中最后一点明亮柔软的地方,随着周棠的死亡一起离开了。 他泄愤似的将那个被换进来的第二个孩子杀死了,这是对那些人的挑衅,也是对这十几年来一切不满的宣泄。 他本来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可以不必经历这些,但他被送入宫中,成为了他们手中的棋子,不停地在这黑暗的深宫中厮杀搏斗。 可是斗到最后,周梧想要的都没能留住。 他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疯子。 或许逼死周棠的不是周梧,而是人心。 如果没有当年周炀帝的贪念,那个世家就不回遭受屠戮,百年后的周梧也就不必为了先人的仇恨变成疯子,周棠也就不用为了先辈的一个错误死去。 如果没有那些事,或许周梧会做一个普通人,长大后由家人选择一个良人成家。或许周棠会去到她的封地安稳活着,说不定还能写出一些能流传到后世的文章…… “你在想什么?” 见贺元隐久久不说话,季霜竹踮起脚尖伸手在贺元隐眼前晃了晃。 “啊?啊,没什么,只是一些空想罢了……” 贺元隐还没有为这一段孽缘感叹多久,一个传送阵法就在他们面前展开了,里面传来了百里霜兰急切的声音。 “宗门有难,速归!” 闹剧 那日的通讯很快就结束了,之后不管贺元隐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和仙授门里的任何人取得联系。 难道仙授门被袭击了?不应该啊,仙授门的实力是仙门中数一数二的,哪个势力能把仙授门逼到这个份上? 来不及多想,贺元隐便和周梧他们道别带着季霜竹回仙授门去。唐婉听贺元隐这样说,便提出和贺元隐一同回去,如果有什么事她也可以帮帮忙。 因为季霜竹灵力全失,身体承受力差,等他们回到仙授门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刚到山门,贺元隐他们就收到了一份大礼。 “抓住她。” 看着站在山门的韩霜离以及宁蕖,贺元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上一世他们两个站在山门,看着他的那种眼神仿佛再一次出现了。 要结束了吗?可是自己死了,季霜竹该怎么办? 贺元隐有些焦虑,他拉住季霜竹的手,引得对方看了他一眼。 “师尊,我……” 贺元隐还想再交代些什么,却被接下来宁蕖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把叛徒季霜竹抓起来。” 欸? 贺元隐和唐婉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的神色。季霜竹则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抬起头看着上面的韩霜离和宁蕖。 “叛徒?有没有搞错啊?这不是你们仙授门的长老吗?怎么变成叛徒了?小东西,你做了什么啊?” 唐婉拽了一下季霜竹的衣角,对方也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做了什么?她可是魔族余孽呢,又和魔族纠缠不清,引起了这一场镜影之灾。” “前辈你说,为了修仙界的安宁,仙授门是不是应该清理门户呢?” “小朋友,你说她是魔族她就是魔族?证据呢?” “证据当然有,不过你们在这山门应该很容易就会逃跑吧?不如先去戒律台,如果她不是魔族我自然会和长老赔罪。如果她是,那就不关前辈的事了。” 不能去,哪怕季霜竹不是魔族,宁蕖他们也会把她变成魔族,上一世就是这样的。 贺元隐召出十七,决定带走季霜竹。 “小师弟天赋真好啊,几年不见都金丹后期了,说不定百年之内就能飞升了。到那时,你一定会成为整个修仙界的传奇呢。” 宁蕖带着笑意的话语从上面传来,同时还有两条绳子从上面窜下来,一瞬间便制住了贺元隐和唐婉。 “搞什么,你们仙授门怎么这么多怪物?这小丫头怎可能有化神期的修为,嗑药了吧?” “怎么会呢?” 一阵轻烟腾起,宁蕖已经满脸笑容站在他们面前了。 “季师叔不也是二十三岁的大乘后期吗?在季师叔面前,我这点修为真是不够看。” “啊,对了。”宁蕖笑着勾起了季霜竹垂在胸前的长发。“那是之前的季师叔,现在的季师叔,只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呀。” 就这样,他们被押送到了戒律台。戒律台上,除了仙授门的几位长老,还有其他门派的代表,这架势和上一世审判贺元隐的架势如出一辙。 看着台上的百里霜兰和李霜华,贺元隐觉得这两位的处境大概和他一样,被宁蕖给控制住了。 能为季霜竹说话的人都没了,剩下那些其他门派的人也不了解季霜竹,怎么会帮季霜竹开脱? “小朋友,你说给我看证据,证据呢?” 唐婉作为其他门派代表被送到了看台上,宁蕖亲手给她解开了绳子,她一边甩手一边没好气儿地问她。 “很简单啊,魔修就算能掩盖自身的魔气,但丹田内的魔气是永远掩盖不掉的。只要探查季师叔的丹田,就能知道事情真相了。” 宁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韩霜离,韩霜离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慢慢走到了季霜竹面前,下手极重地从季霜竹丹田里取出一股气息。 是魔气。 看到韩霜离手中的那团魔气,连贺元隐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季霜竹明明就是灵修,丹田里怎么可能会有魔气?难道是因为之前她总是用自身引渡魔气导致的吗?不应该啊,那些魔气就算附着也不会进入丹田,丹田中灵力极浓,怎么会…… “季师叔明明灵力全失,丹田内含有魔气却没受到魔气侵蚀,这难道不奇怪吗?” “她好歹也是大乘后期,就算灵气消失了,也不会真的和凡人一样。” “也是,毕竟师叔是天道宠儿呀,可还有其他证据呢,前辈别着急啊。” 说罢,几个弟子就带来了几个凡人,甚至还有一个被绑住的魔族。 “一年前,这几个凡人所在的镇子遭到了魔族的屠杀,他们死里逃生被仙授门游历的弟子带回来了。” “通过他们的描述,屠戮他们镇子的正是季师叔。” “我已施下问心雷,接下来,如果你们说了谎话,就会被打散灵魂连轮回都进不了。” 宁蕖笑盈盈地看着台下那几个凡人,那样子叫人毛骨悚然。底下那几个凡人不禁吓,自然连连应承不敢说谎。 “你们看看,那日屠戮你们村庄的人,在这里吗?” 那几个人瑟缩着环视了一圈,而后指着戒律台上的季霜竹,说是这个人。 黑色的乌云在上空盘旋,叫人心神不宁。他们说完后并没有天雷降下,说明他们没有说谎。 “当然,也不能就听这几个人的一面之词,也该叫季师叔辩解几句。季师叔,面对这些控诉,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宁蕖笑着看向季霜竹,季霜竹神色冷淡,浅绿色的眼眸也盯着宁蕖。 “我没做过。” “那季师叔有什么证据可拿吗?” 季霜竹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贺元隐看着她有些着急,说啊师尊,那时他们明明在那个秘境中,季霜竹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季师叔没有话想说,小师弟倒是挺想说的。说说看小师弟,事发时你们在做什么?” 禁言咒一解开,贺元隐立刻辩解: “那时我和师尊在秘境之中,怎么可能回去杀人?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用搜魂术看看我的记忆。” “确实,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听闻董前辈精通精神类术法,不如就请董前辈来进行搜魂术吧。” 宁蕖说完,就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空点了一下贺元隐,很快,那段时间的记忆就被找出了。 那是一段空白的记忆。 “小师弟,你这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啊,怎么会这样呢?” 贺元隐忍着搜魂术带来的剧烈疼痛看向宁蕖,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记得那段记忆,可是搜魂术为什么会是一片空白? 或许是知道了贺元隐在想什么,宁蕖也向那老者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那老者说,贺元隐的这段记忆被人为清除了,而后又受到了暗示,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哎呀小师弟,看来季师叔也对你下手了呀。” 宁蕖装出一副悲伤的表情看向贺元隐,似乎是在看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好啦,接下来就是那个魔族了。他也一样,身上带着问心雷。说说看,镜影是谁给你们的?” 那魔族的嘴开合了半天,最后才吐出一个名字。 “季霜竹。” 据他所说,几年前有一个修仙的女人拿着镜影去了魔界,告诉他们只要用镜影攫取修为、气运这些东西,等达到一定量,千年前被封印的魔尊就会重回人世。 搜魂术里,黑色斗篷下的那个人也确实是季霜竹。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黑色乌云一直在头顶盘旋,但就是没有雷光降落。 “这个时间啊,不就是季师叔离开仙授门的时候吗?” 说完,宁蕖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哎呀,有没有可能是有人装作季师叔做了这些事呢?这该怎么确定啊?” “要不给季师叔也下个问心雷,问问季师叔好了。” “不行!” 若不是有那些绳子的禁锢,贺元隐都想上去把宁蕖砍了。她这种颠倒黑白的手段,他上一世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有什么不行?只要季师叔不说谎话,就算是问心雷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还是说,季师叔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宁蕖眼中带笑,凝视着台下的贺元隐,眼中带着些疯狂的神色。 “先将季霜竹压下去,容后再审。” 一直沉默着的韩霜离突然开口,只是他看起来似乎很痛苦,那几句话像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 看台上,宁蕖看起来很气愤。 “我才是掌门,我说……”韩霜离闭了一下眼睛,似乎要晕过去了,贺元隐离他比较近,能够看到他额头的冷汗。 “我说,把季霜竹压下去,改日再审。” “你的话也好,她的辩解也罢,都是不严谨的,改日再审!” 说罢,韩霜离便从戒律台上匆匆离开,在经过贺元隐身边时,韩霜离轻声说了一句: “水牢深处。”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的时候正好背到“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所以就拿来当卷标啦 最后一个单元啦,大概这个月就能完结啦! 水牢 这一场闹剧在韩霜离的制止下短暂结束了,宁蕖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季霜竹拿不出洗脱嫌疑的证据,但贺元隐知道,宁蕖不会轻易放弃。 “那就把季师叔送到水牢去好了。” “不行,师尊她现在没有灵力,进了水牢她会死的。” 贺元隐上一世也是被关进水牢里,那里的水那么冷,叫人觉得骨头都痛了,还时不时会有食人鱼咬人,季霜竹现在只是普通人,进了水牢很快就会死掉的。 “怎么会呢?季师叔就算失去灵力,也不会完全成为凡人啊。” 宁蕖用刚刚唐婉的话反驳了贺元隐,而后叫人将他们两个都投进水牢里了。 贺元隐与季霜竹被关在两个相邻的牢房里,刚一进入水中,季霜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贺元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运用术法,尽量让水不那么冷。 “对不起师尊……” 贺元隐侧过头看着季霜竹,对方也侧过来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些不解。 “对不起……” 他想,韩霜离和宁蕖大概还是要挖去自己的内丹。他想过自己会没命,可他没想过季霜竹会被他拉下水。他以为最多就是像上一世那样,自己被压在戒律台,季霜竹劫走他,但这次有影咒加持,季霜竹不会死。 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他没想过,或许是季霜竹的过度袒护叫他们觉得季霜竹是个障碍,所以才会借机除掉季霜竹。 “对不起……” 当年醒过来就应该直接跑掉的,如果自己不在了,季霜竹就不会…… “为什么说对不起?”季霜竹的声音开始发抖。 “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 水里的鱼开始啃噬他的身体,有点疼,但还是抵不过心中愧疚带来的疼痛。 “我喜欢你……” 季霜竹摇了摇头,她疼得厉害,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挤出了这句话便低着头不再说话。 我喜欢你,做这些都是我愿意的。 “师尊?师尊!” 季霜竹凡人之躯,承受不住水牢的阴寒与食人鱼的啃噬晕了过去。 贺元隐挣扎着想要挣脱铁链去看季霜竹的情况,但也是徒劳的。 没一会,有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水牢外匆匆进来,是百里霜兰和李霜华。 “阿竹,阿竹……晕过去了……” 百里霜兰先去查看了季霜竹的情况,发觉她晕过去之后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丹药给她喂了下去。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见到宁蕖的时候贺元隐就知道他们上当了,那个百里霜兰传来的讯息大概就是宁蕖的手笔,而接下来李霜华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自从韩霜离与宁蕖成婚后,韩霜离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事事都听从宁蕖的安排,仙授门被她整的乌烟瘴气的。 李霜华忍无可忍去找宁蕖理论,却发现这个人的修为居然在化神期,他们打不过反而被对方控制封锁了灵力。 一个月前,宁蕖突然说季霜竹是魔族余孽,不顾其他长老的反对,请来各大门派长老,同时把季霜竹骗了回来。 “我和霜华还好,只是霜玄他之前受了很重的伤,现在都还在闭关没有醒来,我想要去看望却被宁蕖阻拦……” “韩霜离也真是,居然真的相信宁蕖说的,那小傻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是不是魔族他会不清楚吗?” 听他们两个说的话,仙授门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在戒律台上,掌门和我说过一句话,‘水牢深处’,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谁被关在这里吗?” 百里霜兰他们对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就算他们想要去深处探寻也不可能,下面看守的人都是宁蕖的人,他们现在能潜进来还是因为看守贺元隐的弟子与他们交好。 “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给你们送些丹药。我知道阿竹不会杀人,也不会是魔族,我和霜华一定会找到救你们的办法。” 外面有人催促他们,百里霜兰将丹药塞给贺元隐,而后便和李霜华匆匆离去。 不知道百里霜兰给季霜竹吃了什么,不过效果很好,季霜竹原本皱起的眉头已经松开了,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韩霜离大概是被宁蕖控制了思想,在戒律台上他短暂挣脱了控制,没有让宁蕖当时就弄死季霜竹。他挣脱控制告诉自己水牢深处,那里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自己现在被困在这里,几位师叔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在贺元隐思索该怎么去到水牢深处时,他头上的发簪飘到面前,静静地浮在半空中。 是十三。 在进入水牢之前,十七就已经被宁蕖收走了。季霜竹灵力消失后,十三就一直保持着簪子的形态呆在他头上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贺元隐都要忘了它的存在,也因此让它逃过了一劫。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十三没有反应,像是它的主人一样,如果十三有眼睛,大概也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你能去到水牢深处,看看那里有什么吗?” 话落,十三便隐去身形从贺元隐面前消失了。 本以为季霜竹灵力消失,十三就会无法操控,但现在看来还是很可靠的。 没一会,十三就又出现在贺元隐面前,在空中写下了三个字。 沈霜玄。 水牢深处关着的是沈霜玄?可百里师叔说过,沈霜玄在闭关养伤。 不过也是,他们都没看到过,沈霜玄在哪不还是宁蕖说的算? 只是宁蕖为什么要把沈霜玄关在那里?难道是沈霜玄知道了什么有关宁蕖的秘密? “十三,你能出去将这件事告诉师叔他们吗?” 十三又一次消失在水牢之中,希望它不会被宁蕖发现。过了一会,十三回来了,大概是没有被宁蕖发现吧? 十三漂浮在空中,似乎在等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谢谢你……” 谢谢你,十三,也谢谢你,师尊。 见贺元隐没有别的安排,十三又变回发簪的样子回到贺元隐头上。 接下来,水牢又来了一位访客,宁蕖。 “看她的样子,百里霜兰他们已经来过了吧?” 宁蕖抬起季霜竹的头打量了一下,然后猛地将季霜竹的头按进水里。刺骨的寒冷将季霜竹弄醒,她呛了水,一直在咳。 “你疯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贺元隐拼命挣扎,将铁链弄得哗哗作响。 “你喜欢她,对吧?” 宁蕖不回答贺元隐的问题,抓着季霜竹的头发,迫使季霜竹抬头看着贺元隐。 “你喜欢她什么呢?她的能力?她的容貌?还是别的什么?” 宁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季霜竹脸上滑动,很快就有几条血痕出现在她的脸上。 “疯子,你放手,你要对付我冲我来就好了,放开她!” “嘘。” 宁蕖将带着血的手指抵在贺元隐的唇边,贺元隐感觉有一种强大的压力压着自己,叫他喘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发声了。 “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是喜欢你的。” “可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她,不管怎样你都喜欢她 ”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你也好,韩霜离也好,百里霜兰他们也好,你们都喜欢她。她连人都算不上,她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 疯子,什么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一派胡言。 “我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会叫你得到呢?贺元隐,这都是你活该。” “你们坏了我那么多事,我只是要了她的命,一点都不过分吧?” 宁蕖抓着季霜竹的脖子,慢慢收紧,季霜竹脸上的伤口有更多鲜血流出,窒息感让季霜竹紧紧皱起眉头,被铁链绑起来的手也开始挣扎。 贺元隐被压制着动不了,只能看着季霜竹在宁蕖手里一点点接近死亡。 在最后关头,宁蕖松开了手,季霜竹失力瘫倒,为了不被水淹没还要尽力抬起自己的头,看起来很痛苦。 “我不会在这杀了她,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所有喜欢她的人的面杀了她。” “现在,就让她再痛苦一段时间吧。” 宁蕖笑着离开了水牢,季霜竹再也支撑不住被水淹没。 “师尊,师尊快醒醒,不要沉下去,醒来啊!” 贺元隐仅有的那点灵力都被宁蕖封印了,他如此弱小,连伸手从水里拉起季霜竹的能力都没有。 “师尊,醒醒啊,快醒醒!” 或许是感受到了贺元隐的情感,十三又一次恢复原样,从水里托起了季霜竹的身体,让她不至于溺水而死。 季霜竹纤细的脖子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掐痕,原本漂亮的脸上血痕纵横。原本像是仙女一样的季霜竹,现在像一个被毁坏的人偶。 “对不起,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贺元隐尽力向前想要像以往那样,为她擦去脸上的污痕,但他触碰不到。 刚才的挣扎弄坏了他的手腕,鲜血顺着伤口、手臂缓缓流进水中,引来食人鱼的啃噬。 “对不起,对不起……” 贺元隐觉得自己亏欠季霜竹太多,就算他说无数遍“对不起”都无济于事,如果他死了就能让季霜竹不再痛苦,那他宁愿现在就死掉。 柳暗花明 “这个阵法是我这几年研究出来的成果,当年倒是被季长老一剑劈开了,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各位长老。” 之前仙授门内乱的时候,何清清便受了伤送到百里霜兰这里,后来因为门内实在太乱,也没有人关心这些弟子都去了哪里,何清清便一直留在百里霜兰这里。 得知百里霜兰他们要冒险进入水牢深处,便将几年前她研究的那个阵法拿了出来。 “防御力……还没试过,抵挡元婴期倒是不成问题,隐匿能力还可以,只是短时间内瞒过宁蕖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你清清。” 百里霜兰接过阵法向她郑重道谢。 他们从水牢回来后就一直在研究该如何救季霜竹,然后就发现十三不知从哪冒出来,在地上刻下一行字: 水牢深处,沈霜玄。 写完之后十三就消失了。 “难道阿玄在那之后就一直被关在水牢里?阿玄受了那么重的伤,在水牢里关了那么久……” “宁蕖关他做什么?难道霜玄知道宁蕖什么事?” 百里霜兰与李霜华对视一眼,看来不管是为了什么,水牢他们必须再走一趟了。 “你们要去水牢?带我一个。” 唐婉从外面闪了进来,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躲开了宁蕖的监视。 百里霜兰他们是认识唐婉的,当年就是这个女人把闭关的季霜竹偷走了长达一年的时间。 “就算修为是化神期又怎样,大爷我比她多活了那么多年,她那点心眼还不够我看的。” 唐婉如是说道。 毕竟现在他们之中,现在也只有唐婉的修为还没有被压制,带上她或许胜算更大。 三人撑起阵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水牢,先去看望了季霜竹和贺元隐。 “不过一会儿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到季霜竹的样子,百里霜兰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慌忙找出丹药给季霜竹喂了下去。 “是宁蕖,她要杀了师尊。” “又是她!” 李霜华攥紧了拳头,如果他还有灵力,现在一定冲出去和宁蕖干架了。 “师叔,师尊她暂时不会有事,你们快去水牢深处找沈师叔吧,或许他会有办法。” —————— “你是真的喜欢季霜竹啊,明明控制了你的精神这么久了,在得知季霜竹会有危险的时候,居然还能清醒过来护下她。” 韩霜离房间,韩霜离满身是伤躺在地上,目光空洞似乎失去了意识。 “可是你喜欢她也没用了啊师尊。” 宁蕖一边说一边把韩霜离从地上拉起来,把他带到椅子上坐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尘和血迹。 “你都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你呢?” “师尊,你和我一样,永远都不会得到那个人的爱了。” 韩霜离原本空洞的眼中划过一丝悲伤,泪水从他眼中滑落。 “难过吗?别难过,你们还有机会继续在一起的。” “把她拉下地狱吧,我们不可能活的,他们也不该活着。” —————— 水牢深处,百里霜兰一行人找到了失踪许久的沈霜玄。他大概经历过许多折磨,已经不成人形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在这里吊着一口气,属实不容易。 “宁蕖这个疯子。” 唐婉一边咒骂一边催动灵力砍断了沈霜玄身上的铁链,没了束缚,沈霜玄便倒在了唐婉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包围了她。 由李霜华背着沈霜玄,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清芳阁的密室,在那里,百里霜兰会给他进行治疗。 “我先回去了,有事就用这个说吧。” 唐婉扔下一个小盒子后便离开了,密室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个。 “霜华你快来,阿玄有些奇怪。” 原本守在密室入口的李霜华听到后立刻赶到百里霜兰身边。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自己探探看。” 在百里霜兰困惑的目光中,李霜华伸手去探看沈霜玄的身体。 “……” “开玩笑的吧……” 探看结束后,他眼中的神色变得和百里霜兰一样,惊讶又困惑。 “是啊,怎么可能,阿玄明明和咱们一样是元婴期的修士,经受这样的折磨之后灵力不掉就算是万幸了。” “可他现在身体里的灵力……已经超过大乘期了吧?” 超过大乘期却没有飞升,这真的是沈霜玄吗? “该不会是宁蕖那个疯子在他身上做了什么药物研究吧?” 另一边,水牢内,贺元隐还在努力挣脱手腕上的束缚。 季霜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是灵,是从镇压魔尊的竹林中诞生灵。 或许是因为魔气的原因,她诞生后无知无识,对这世间一片茫然。 在那竹林里有两个人,她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他们似乎很喜欢她,总是和她说话,就算她从来都不回答他们也会继续和她说话,有时还会引渡灵力给她。 终于,在某一天,她能够看清这个世界了,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贺元隐。 像是产生了雏鸟情节,季霜竹很依赖那个人,即使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的目光总是追逐着那个人。 她是灵,没办法离开竹林,可是那个人却不经常来。如果她也能变成人的样子,是不是就能一直跟在他身边? 于是在某一天,她变成了人的样子。 变成人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恢复了最初无知无识的状态。她能听到那个人在和她说话,却听不懂那些话的意思,过了几天才好些。 可是即便变成人,她还是无法离开竹林,不过那个人来的次数多了起来,甚至想办法带她离开竹林去人间。 那个人说,小竹子,我喜欢你。 喜欢是什么?我不明白。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是一种很甜蜜的心情,比你在人间吃过的蜜糖还要甜蜜。 可要是我永远都无法明白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只要你能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就好,那样的心情,我也能传达给你。 喜欢?喜欢是什么?她开始很努力的思考,可是她不懂。那个人说,是因为她没有心,所以才会不明白,只要她有了心,那她立刻就会明白了。 那么她要先有一颗心吗? 她不明白该怎么有心,也不明白该怎么能喜欢。但那个人并不着急,只是陪在她身边,对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那样的笑容,她好像渐渐明白了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 直到那天,那个人从悬崖上跌落,身影消失在云间。 有个人告诉她,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样温柔的笑容,那样温和的身影,那些令人安心的气息,再也不会有了。 “小竹子。” 她看到那个人站在竹林中看着她的样子。 “咚——咚——咚——” 有规律的跳动从她胸膛里开始,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巨大的疼痛,伴随着无边的苦涩。 有了心就能立刻感受到喜欢,那这就是喜欢吗? 可是那个人说,喜欢是最甜蜜的心情,为什么她感觉到的却只有无边的苦涩? 能回答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感到脸上有些湿润,伸手摸了一下,一手的水渍。 后来另一个人告诉她,他还会回来的,只要十世之内他能再次飞升,他就能回来。 可如果没有飞升,他就会被打入无间炼狱,承受永世之痛。 她在竹林里等啊等啊,却迟迟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 另一个人似乎也很着急,他从竹林里取出一段竹节,在里面注入灵力寄往人间,希望能够帮到他。 可还是失败了,那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小竹子,对不起,可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也不想他进入炼狱,对吗?” 然后呢?然后的梦境就混乱不堪,一会儿是竹林,一会儿是穆清峰,季霜竹看不清了。 “仙君,你知道穆清峰在哪里吗?” 等梦境清晰的时候,她见到了那个人。他变成了一个凡人,但他的眼神,他的气息……不会错的,就是那个人。 之后的一切就清晰了,是她和贺元隐度过的无数个日月。 “小竹子,醒过来吧,拿起你的剑,杀了宁蕖。” 那个一直在她脑海里指挥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声音和沈霜玄的声音,和泽漆的声音逐渐重合,最后变成同一个声音。 “杀了宁蕖。” “师尊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您过来一些,我把这个药给您。” 季霜竹侧过头,看到贺元隐一脸欣喜看着他,即使食人鱼还在啃噬他的身体他似乎也不觉得痛苦。 丹田里灵力充裕,她的修为回来了。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枷锁,用灵力弄干净衣服,从水里把贺元隐拉了出来,同时召回了十三。十三在她手中恢复了往日的光泽,一点寒光闪过,是那种一剑破万法的气势。 “师尊,您……” 在季霜竹修为恢复的那一刻,贺元隐就感受到了,他本来很开心,这样季霜竹就能离开了,可是在看到季霜竹的眼睛的时候,他犹豫了。 季霜竹的眼中一片冰冷,仿佛有一层寒冰凝结在一池春水上,现在的季霜竹,更像是上一世那个在琼华宴上的冰冷无情的季霜竹。 “您不舒服吗?” 季霜竹看着他,而后垂眸离开了水牢。 这个人是谁? 多余 面前的季霜竹让贺元隐感到很陌生,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对方没有躲,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季霜竹原本明亮的眼睛,此时似乎覆上了一层阴翳。 她看不到了,季霜竹稍稍转了一下眼睛,发现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她坠入了一个寂静而黑暗的地方,她要去做什么?她要去杀了宁蕖,可宁蕖是谁?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黑暗中出现了一根红色的细丝。 “沿着丝线,尽头就是宁蕖,杀了她。”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命令她。 原本被贺元隐抓在手里的衣袖消失了,连同季霜竹也一同消失了,水牢里只剩了他一个人。 刚刚季霜竹的样子很奇怪,她怎么了? 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恢复了,贺元隐便召回被收走的十七,追着季霜竹的气息离开了。 清芳阁密室。 “奇怪,灵力又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在给沈霜玄治疗的过程中,百里霜兰发现他的修为又回到了元婴期的修为。 与此同时,唐婉留下的传音器也发出了声音。 “快来,小东西从水牢里逃出来了,现在和人打起来了!” “啧,你在这看着沈霜玄,我去看看。” “好,那你也注意安全。” 李霜华拿着自己的佩剑从清芳阁离开赶往戒律台,等他到那的时候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宁蕖自作主张请来的那些其他仙门的人现在在围攻季霜竹,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每一个人都在下死手。 明明事情还没有定论,就这样下死手不合理吧? “李师叔,刚刚怎么没有看到你啊?你去了哪里呢?” 宁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他下意识挥剑砍去,却被对方轻易拦住了。 “忘了吗李师叔?你的灵力已经被我封起来了,你打不过我的。” 宁蕖将剑身轻轻拨到一边,李霜华就被宁蕖打了出去。还没等李霜华从地上起来,宁蕖就出现在他身后。 “我猜猜,是你们找到沈霜玄了对吧?不然季师叔怎么会灵力恢复呢?” 季霜竹灵力恢复和沈霜玄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人家还不想让季师叔恢复灵力啊,就只好继续委屈沈师叔了。” “对了,百里师叔和沈师叔在一起,对吧?” 宁蕖声音温和,带着笑意说出了这样的话。 “沈师叔虽然还有灵力在,可是他还没有醒过来吧,百里师叔的灵力也没有恢复呢。希望去找沈师叔的人下手能轻一点,不然伤到两位师叔中的哪一个我都会很心疼的。” 说罢,宁蕖还低头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而后,她抬眼看着李霜华,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李师叔,想要救他们的话,就快点从地上爬起来吧。” 李霜华紧紧盯着宁蕖,眼中满是恨意。他也想要从地上起来,可是宁蕖却一直在用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让他起来的灵力压着他。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 宁蕖看着他,又露出那种温柔的笑容。 “我想让贺元隐痛苦,我想让他变得很痛苦。” 李霜华刚想再骂几句,季霜竹一剑挥过来让他把到嘴边的话换了一句。 “季霜竹你疯了吧,打人能不能有点准头啊!” 季霜竹刚才那一剑,虽然是冲着宁蕖来的,但也差点把他送走。 季霜竹此时听不到声音,只是本能地跟随那条红线追杀宁蕖。 “大乘后期就是不一样啊,哪怕被那么多人围攻也能很快就逃走啊。” 虽然只是化神期,可是宁蕖躲避季霜竹的动作看起来一点都不吃力。 “为了能提高战斗力把五感封印了吗?真好笑,他真的没把你当人看啊,一直都在利用你。” “这样看来,季霜竹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你哦。” 季霜竹听不到宁蕖在说什么,只是不断挥动十三去靠近宁蕖,虽然能感受到身后有其他气息在靠近准备伤害她,但她并没有在意。 这些气息都很弱,她能够躲开的。 但马上,一个更弱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后,为她挡住了其他的气息,只是…… 一直躲闪的宁蕖看到,贺元隐不自量力帮季霜竹去抵御那些人,但很明显,他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明明接下了对方的剑招,按理说该是受伤了才对,毕竟差了很多等级啊。 可是贺元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观季霜竹,倒是受伤的样子,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溢出。 啊,这样啊…… 无人见到的地方,宁蕖脸上露出一个充满讽刺的笑容。 她现在有点喜欢季霜竹,谢谢季霜竹给她送来这样的一个办法。 一定会很痛苦的,贺元隐,真想亲眼看到你陷入无边痛苦的样子。 季霜竹感觉到那个很弱的气息似乎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受的伤都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好碍事。 季霜竹从追逐中抽空回身,将那个自己身后的气息抓住,随意甩到了一旁,同时甩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加个防护罩,毕竟这人受伤了痛的只是自己。 还有那些追在自己身后的气息也很烦,没有他们的话自己的动作能更快。 “我的力量给你,照我说的做。”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同时,季霜竹感到自己体内又多出许多灵力。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将灵力用了出去后,那些气息果然消失了。 “……” 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各大门派的代表们,李霜华发自真心的想问,他们还活着吗?如果死了会给仙授门带来很大的麻烦吧? 算了,这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交给掌门操心去吧。 “贺元隐,你还能爬起来吧?快去清芳阁,宁蕖派人去了那里,百里霜兰和沈霜玄还在那里,他们两个现在没有抵抗力。” 从地上爬起来的贺元隐犹豫地看了一眼季霜竹,不知道他现在该去哪。这叫什么事啊,他不过是一个金丹修士,现在反而要他跑来跑去保护这些大乘、元婴的修士,世界好玄幻啊。 “别看了,你以为是季霜竹误伤把你扔过来的?她是嫌你挡害才把你扔过来的,赶紧去清芳阁吧,宁蕖不是季霜竹的对手。” “……” 贺元隐真的以为季霜竹是误伤了他,毕竟还给自己设下防护罩来着。 这么多年,自己还是第一次被季霜竹嫌弃呢。 “那李师叔你怎么办?” “别管我了,宁蕖现在顾不上我,赶紧去清芳阁。” 李霜华一直催促他,贺元隐无法,只得匆忙从锦囊里掏出一个防御法器放在李霜华身上,而后匆匆赶去清芳阁。 被灵力禁锢在原地的李霜华抬头看着上空的战况,宁蕖和季霜竹的动作都很快,他们两个现在在李霜华眼里就是两团快速移动的光。 只是宁蕖分明是化神期,和大乘期的季霜竹之间还差着好几个等呢,为何季霜竹没办法抓住宁蕖? “小傻子,仙授门现在可全落在你手里了……” 另一边,贺元隐赶到清芳阁时,唐婉已经和宁蕖手下的人纠缠半天了。 “贺元隐,你来这做什么?你打不过他们,赶紧找个凉快地方待着吧。” 唐婉一边打斗一边抽空和贺元隐说话。唐婉说的也没错,这些人都是元婴修士,贺元隐虽说是金丹后期,但真打起来还是不占优势。 果然,咸鱼在真枪实弹中是会被嫌弃的。 “百里师叔他们在哪里?” “还在里面,我没叫他们出来。” 贺元隐一边尽全力和那些人纠缠,一边找机会闪身进入清芳阁。 阁中,百里霜兰将沈霜玄绑在自己身上,手中还拿着她的法器聚精会神留意着四周的下落。 “百里师叔,沈师叔怎么样了?” “还好,你和阿竹呢?她怎么样了?” “师尊她灵力恢复了,现在很好,李师叔叫我来找你们。百里师叔,把沈师叔交给我吧,我来背着他。” “好,小心些。贺师侄?贺师侄你怎么了?醒醒啊!” 百里霜兰看着贺元隐刚碰到沈霜玄就晕了过去,还以为他是在水牢里或者外面受了什么内伤,可是探查时却发现贺元隐没受伤,只是睡着了。 贺师侄,虽然我也能理解你很累,可是你现在这样真的好吗? 被迫入睡的贺元隐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虚无之中。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自己为什么在这?自己得赶紧醒来,他还有事要去做呢。 “贺元隐。” 伴随着这一声呼唤,沈霜玄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沈师叔?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啊?” 沈霜玄没有回答贺元隐的问题,他神情肃穆,一点也没有贺元隐记忆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贺元隐,你想救仙授门吗?” “我想啊。” 可是他修为不够数,不管在哪里都在被嫌弃呢…… “想要救仙授门的话就留在这里吧,你也很累了吧?睡吧,睡吧,等你醒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的力量也借给你……” “最后再见一眼吧……” 沈霜玄的声音越来越轻,贺元隐也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困。 不行,他还不能睡,师叔们,还有季霜竹还在等他,他不能睡。 像是有一双柔软的手覆在贺元隐眼睛上,他感觉自己正在沉入一个黑暗、温暖、安静的地方。 最后再见一眼谁呢? 旧梦 “贺师侄?贺师侄你刚才怎么了?” 百里霜兰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安置突然睡着的贺元隐,而贺元隐又突然醒了过来,只是看起来似乎变了一个人。 看着不像往日里温和的贺元隐,现在的贺元隐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倒有点像个杀神? “贺师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有感觉不舒服吗?” 贺元隐看着她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了清芳阁。 啊,等等,不是说好了来帮我的吗?贺师侄你又要去哪啊…… “喂,不是说叫你哪凉快哪呆着吗?你怎么又出来了??” 唐婉见贺元隐从阁中出来,有些生气的对着贺元隐喊到。她现在渐渐有些支应不住了,就算贺元隐出来也管不了…… “……” “哇哦。” 唐婉内心分析还没说完,贺元隐就一剑解决了那些和唐婉纠缠的修士,而后留给唐婉一个离开的背影。 “大……乘……期?” 感受着贺元隐剑招的余势,唐婉有些无语地说了这几个字。 搞什么啊,进去的时候还是金丹期修士,出来就变成大乘期修士了?你师尊变态所以你也跟着变态吗?没听过天道宠儿的气运还能传代的啊,要真是这样我现在给那小东西做弟子还来得及吗?你在清芳阁里是嗑了多少丹药啊?这种进步程度,你不会是把你那两个师叔给吃了吧?还是说你其实是和什么奇怪东西做了交易,用你的灵魂做了交易? “前辈,贺师侄去了哪里?” 听外面打斗声停止了,百里霜兰才从清芳阁里出来。 “大概是去找小东西了吧,不过现在也轮不着咱们担心他了……” “欸?” 戒律台,李霜华紧张地看着天上的打斗。不知是不是他看了太长时间,他总觉得季霜竹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泽漆是傻子吧,给你这么多修为却不在你身上设下禁制。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一个移动的灵力补充站。” 李霜华的感觉没错,季霜竹的速度确实在一点点慢下来,因为宁蕖在攫取季霜竹身上的修为。 季霜竹听不到这些,不过她能感觉到,她和那个气息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后在某一瞬间,她身上的修为再一次完全消失。 “辛苦了小竹子,接下来就交给他吧。” 修为消失后,季霜竹的意识又回笼了,连带着刚才消失的五识也恢复了。 奇怪,自己不是被关在水牢里吗?为什么现在会飘在天上?自己在和人打架吗? 她抬头看见宁蕖正攻向自己,下意识举起十三抵挡,但没了灵力,她无法抵挡这一招。 而宁蕖似乎也察觉到了季霜竹的状况,但她并没有借机杀死季霜竹,反而剑锋一转避开了季霜竹,只是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剑痕。 与此同时,季霜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贺元隐……不对,你是……不是……” 看着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贺元隐的模样,但却和那个与她日夜相对的贺元隐不一样。 “好久不见,小竹子。” 小竹子。 梦里那个人也是这样叫自己的。 “你是,梦里的人。” “等一下再和你说吧,你先留在这里。” 贺元隐将她放在李霜华身边,而后闪身攻向宁蕖。 “你终于出现了,你要是不出现,我这场戏真是白唱了。” 宁蕖笑着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似乎对面站着的不是那个她没见过几次的师弟贺元隐,而是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贺元隐。 “宁蕖,你这样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魔族……” 李霜华看着宁蕖脸上出现的魔纹,以及周身溢出的魔气,一时间大为震惊。 这是什么?贼喊捉贼?自己是魔族反而诬陷季霜竹是魔族? “季霜竹,你伤口上有魔气!” 李霜华回头想要问问季霜竹怎么看,结果就瞧见对方手臂上的伤口上散发着很浓重的魔气。 “糟了,你现在没有灵力护体,快去找……” 话还没说完,李霜华就看到季霜竹伤口的魔气消失了,那些魔气被季霜竹吸收了。 “……” 李霜华觉得今天过后自己还活着话,应该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感到震惊了。 你不是普通人了吗?怎么还能吸收魔气后一点事都没有啊?不会宁蕖说得对,你真的是魔族吧?你们魔族现在都进化了吗?一个两个都能仙魔双修了? 算了算了,交给掌门操心去吧。 另一边,原本应该打起来的两个人却在谈心。 “我之前那几世的意外,应该也是你的手笔吧?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是你设计的好的。” “是呀,都是我做的,我是不是很厉害?本来人家马上就成功了,只要你这一世不会飞升我就成功了。可是真的好讨厌,突然出现一个季霜竹,这么快就把你送到金丹了。” “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你就要飞升了,那我之前做的那些不都没用了?” “宁蕖,如果你只是单纯恨我,为什么不只对我动手?为什么要研制出镜影,想要帮魔族崛起,你忘了你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当然不会啦,我怎么会忘呢?” 宁蕖笑着看向贺元隐。 她是从魔族出来的。 她不是魔族,她只是一个花灵,好不容易凝聚出人类的样子,却在那一天被魔尊发现,强行带回了魔族。 魔族的天那么黑,永远都不会有亮起来的时候。 魔族的灵气那样稀薄,永远不会像魔气那样浓郁。 她是花灵,没有阳光就会逐渐枯萎;她是花灵,没有灵气连呼吸都很痛苦。 可是没人会去在乎一个花灵的死活,她只是魔尊一时兴起带回来的玩物,等到魔尊对她的容貌失去了兴趣,她就会被杀死,或者被丢给魔尊的属下玩弄,最后因为魔气的侵蚀或者灵气的逸散而完全消失。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修炼成型,可以离开那里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为什么她刚一诞生就要被带来这种地方?为什么?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魔族,但那一天没有到来。 魔尊被人打败了,魔族从这片土地逃离,她第一次在魔族看到了太阳、白云、天空,还有那个人。 “还好吗?能走的话就跟我走吧。” 那个人穿着银色的战甲,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液,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 但她却觉得,那是她见过的最温暖的光,哪怕直视他会被刺痛双眼,她也不舍得移开目光,留着泪也要继续看着。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人是天界的战神,他叫贺元隐。 如果自己也成仙了,是不是就能日日看到他,就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知道,灵是无法修仙的。于是她投身轮回,带着身为灵的记忆一次又一次成为人,然后努力修炼着,期盼着有一日能够飞升成仙。 进入轮回前要喝下孟婆汤,如果不喝不忘记此生记忆,那渡过忘川的时候就会很痛,是那种让灵魂都会战栗的疼痛。 可是她不能忘,如果她不记得了,轮回之后没有好好修炼没能抓住机会飞升怎么办? 渡过忘川那么疼,可是她觉得,只要能见到那个人,不管多疼都可以。 只要能见到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那时太仓促了,她都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谢谢。 终于,在某一世,她成功飞升上界,见到了那个她一直想要见到的人。 天上的人似乎都很怕他,他一直独来独往,应该很孤独吧? 没关系,她不怕的,她会留在他身边陪他的,只要有她那就不会孤独了。 可不管怎样,贺元隐的目光都未曾落在他身上,哪怕她跑过去亲自道谢,那人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点头,对她说: “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她不甘心,明明那么孤独,为什么要拒绝她呢? 她开始跟踪贺元隐,发现他总是会去那片镇压着魔尊的竹林。那里是禁地,贺元隐能去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可她只是一个小仙,进去或许会被伤的灰飞烟灭。 可她不在乎,她一定要知道原因。 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她拼尽全力进入那片竹林,只来得及看一眼就不得不离开。 可哪怕只是一眼就够了。 她看到贺元隐笑了,那样温柔的样子,她从来没见过。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小姑娘,浅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懵懂。 哪怕只是一眼,她也能看出来,那个小姑娘是灵。 为什么?同样都是灵,她为了能够见到贺元隐,承受了不知多少次渡过忘川的疼痛,那个小姑娘却能一诞生就出现在他面前? 同样都是灵,明明贺元隐先遇见的是她,为什么现在要对那个人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 她不甘心,她不相信,她这么爱贺元隐,她不信贺元隐察觉不到。 于是在某一日,她鼓起勇气对贺元隐说出了“爱”。 “抱歉。” 这就是她收到的回答,贺元隐是真心觉得抱歉,脸上带着一些歉意。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贺元隐脸上看到除了冰冷之外的第二种神色。 那个竹林里的小姑娘,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看到贺元隐温柔的样子?她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贺元隐冷漠的,拒绝人的样子?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 啊,他在笑呢。和那天在竹林里见到的笑容是一样的,虽然是对着她笑的,但她知道那不是给她的。 贺元隐垂下眼眸,他是因为想到了那个小姑娘才笑的。 “是,是因为她比我好看吗?” “并不是,抱歉,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吗?” 走?要去哪里呢?是不是要去见那个小姑娘?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这么爱他,为什么她明明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贺元隐不爱她? 日落 “你既然还记得,那为什么还想要魔族现世,那样会让多少人陷入你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我才不在乎呢,我为什么要去想他们痛不痛苦?我自己已经很痛苦了,我不想去理会他们。” 她知道,贺元隐的目光再也不会像那天那样落在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她经受的痛苦都是为了什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她也试过不去恨的,她也试过忘却贺元隐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是有一日她去处理一些事情,路过海边的时候看到了贺元隐和那个小姑娘。 贺元隐在陪她看海上日出。 贺元隐对她说,小竹子,我喜欢你。 一瞬间,所有被压抑的痛苦、不甘、怨恨,通通冲破樊笼向她袭来。 心魔横生之下,她堕魔了。在承受了几十道天雷后被扔下人间。 她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贺元隐?不过是因为贺元隐是她黑暗生活中的唯一救赎。 只要自己也成为贺元隐无边痛苦中的唯一救赎,贺元隐就能像自己那样爱上自己了吧? 为此,她不断谋划构陷,最终获得成功。 贺元隐被罚下界进入轮回,十世之内若是不能飞升,便要投身无边炼狱承受无边痛苦。 这不仅是她的手笔,还有那些不喜欢贺元隐的人的加持。 仙人也不都是像下界人说的那样啊。 只要贺元隐投身炼狱,自己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将他解救出来,那贺元隐就会爱上她,对吧?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的,可是在最后一世,天上的泽漆送来了季霜竹,在季霜竹的推动下,贺元隐的修仙之路畅通无阻。 这样的话,贺元隐就要回去了,自己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所以她要拉所有人下水,如果魔族卷土重来,如果魔族再次为祸人间,如果自己能够在魔族肆虐的时候解决这个问题,贺元隐是不是就会对她刮目相看? 她才不在乎放魔族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她只想要贺元隐能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管什么她都会做的。 “不过镜影似乎已经被你们破解了,这笔账,我们该怎算呢?” 贺元隐似乎已经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了,运起灵力开始攻击宁蕖。 但奇怪的是,宁蕖并没有躲闪,反而站在那里张开双臂,似乎是在等待贺元隐那致命一击。 十七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宁蕖的心脏。 “为什么?” 贺元隐不明白,为什么宁蕖不躲也不挣扎。 “我早就知道,你也好,季霜竹也好,我根本就打不过你们。” 宁蕖笑着抓住十七,又向里送了一段,拉进了她和贺元隐之间的距离。 “而且我知道。”说着,宁蕖脸上露出一个很难过的表情。“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去炼狱救你也好,解决魔族之患也好,都不会让你爱我。” 宁蕖一边说一边靠近贺元隐,十七也越进越深,等到十七完全没入她的身体后,她抬起头看着贺元隐,眼中带着疯狂的神色。 “既然不能让你爱我,那就让你痛苦,让你经受我承受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痛苦。” “贺元隐,镜影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这个才是。” 贺元隐终于从那片黑暗中醒来,他想,他要赶紧行动起来,去帮助师叔和季霜竹。 可是他睁开眼睛,却发现宁蕖已经被十七贯穿了,宁蕖还用一种看好戏的表情盯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梦游之后杀死了宁蕖? “贺元隐,快来!” 听到身后的呼喊,贺元隐下意识回头,却看到宁蕖的武器正裹挟着她的全部灵力袭向季霜竹。 “季霜竹她修为不见了!” 季霜竹的修为又没了,她躲不开的,会被杀死的。 来不及多想,贺元隐下意识的用最快的速度闪到季霜竹面前。 他好歹是金丹修士,承下这一击最好的结果就是重伤以至于无法继续修炼,而最坏也不过就是死。 他想起了上一世季霜竹为了救他而死的样子,看样子这回真的要还清了。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季霜竹。 他想问,如果他死了,季霜竹会忘记他吗?不对,季霜竹现在还记得他吗?毕竟刚刚在水牢里季霜竹还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如果季霜竹的修为再也没有回来,她是不是也会像普通人那样死去,然后轮回,然后转世成为另一个人? 那样的话,季霜竹能不能看在他还清了一切的份上,下一世不要和他做师徒了,□□人好不好? 算了,季霜竹是天上的仙女啊,还是找回她的修为吧。 忘记也好,记得也罢,季霜竹终究是可以好好活着了。 他面对着季霜竹,想要在死前最后看一眼季霜竹,却看到她微笑的样子。 为什么要笑呢?师尊,你在笑什么?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贺元隐身处其间,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到宁蕖的法器进入他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与此同时,她看到季霜竹青色的衣衫上透出血色,就像是碧绿色的湖水中突然生长出一片红莲,红莲越长越大,占据了大半湖面。 “季霜竹!!” 这是李霜华的声音,上一世季霜竹死时李霜华也是这样喊着她的名字。 贺元隐呆呆地伸出手接住了季霜竹倒下的身体,入手便是一股温热粘腻的感觉。 为什么要对自己笑? 他看到季霜竹努力地伸出手,他便低下头让季霜竹将手放在他的脸上。 “我记起来了……” “你,你没骗我……喜欢,是,是甜的……只有……伤心……才是苦的……” 这是季霜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眼中的泪水随着她闭上的双眼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明明挡住了,他明明挡住了的! 怎么会是季霜竹死?要死也是他死,为什么是季霜竹死? “阿竹!阿竹你怎么?你别吓我,阿竹,阿竹!” 或许是因为宁蕖死了,百里霜兰的灵力也恢复了。她看到季霜竹被鲜血染红的衣裳,立刻过来查看季霜竹的情况。 “百里师叔,师尊受伤了,你快给她治治。师尊她现在没有修为了,如果流了太多血她会死的。” 贺元隐用灵力护着季霜竹的伤口,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眼神看着百里霜兰。 “阿竹,阿竹死了……” 没了灵力护体,季霜竹就是一个普通人。像是宁蕖那样,季霜竹的心脏也被贯穿了,根本没救了。 “师叔你再好好看看,我明明帮师尊挡住了,师尊怎么会死呢?师叔你再看看啊。” 贺元隐拿开自己的手,去拉百里霜兰的手想叫她好好看看,但百里霜兰只是握住他的手,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可能的,我挡住了,我挡住了,师尊不会死的。” 肯定没错的,他确定他挡住了宁蕖的攻击,不会有错的,季霜竹怎么会死?是梦吧?他其实还陷在那个奇怪的地方没有醒来。那他要快点醒来,师尊和师叔还等着他去帮忙呢。 “是影咒。” 唐婉触碰了一下季霜竹的额头,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影咒……对,影咒!我明明在师尊身上施下了影咒,就算她受伤了也是我来承受。你看,结印之后我手上还多了这个印记,师尊说这就是影咒的印记。” 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贺元隐翻起衣袖催动灵力,想让手腕处那片竹叶显露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见了?明明之前还有的,是一片竹叶。你们相信我,我真的和师尊定下影咒了,还有印记的。” “这不是影咒的印记。” 李霜华握住了贺元隐的手腕低声说道。 “影咒是不会留下任何印记的,你说的那个印记,是仙授门用来区别弟子的印记。” “清芳阁的芙蕖,长风苑的剑……穆清峰的竹叶。” “师尊,为什么骗我……” 贺元隐看着怀中的季霜竹,他知道那个答案,可他不想承认那个是答案。 影咒只能签订一次,不可叠加。 “小东西早在你之前就和你定下影咒了。” “你是主,她是影。” 所以原本被贯穿心脏的人该是他,是因为影咒,自己身上的伤痛都转移到季霜竹身上,所以才会这样的。 “骗人……骗人……师尊她修为都恢复了,她是大乘修士,她不会死的。” “她不会死的,我还没成仙呢,她怎么可能会放下心不管我?” “这是梦,我在做梦对不对?” 说罢,贺元隐便站起来抱着季霜竹环视四周,似乎是想要找到破解梦境的方法。 “这不是梦。” 李霜华用灵力压制住贺元隐阻止他带着季霜竹四处乱走。 “季霜竹……她真的……” “……” 这是梦吧。 贺元隐被禁锢在原地环顾四周,天色暗了下来,他有些看不清了。 今天早上,他还和季霜竹在路上看了一场日出,季霜竹浅绿色的的眼睛里映衬着万丈霞光,像是披覆着霞光的静湖。 现在已是傍晚,天边一轮红的刺眼的落日缓缓降落,橘红色的光芒铺在季霜竹的身上,她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隐约几处剩了些青色,叫人以为是红衣上不小心沾了一些青色颜料。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恍惚间,贺元隐听到了宁蕖带着笑的声音。 影子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吧。 贺元隐握着季霜竹的手,趴在她床边这样想着。 肯定是梦吧,季霜竹怎么会死呢?她很厉害的,她不会死的。或许这只是季霜竹在和自己闹着玩,说不定等一下她想要吃点心的时候就会从床上起来,问他可不可以吃点东西。 想到这,贺元隐便抬起头观察季霜竹的表情,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暗色的斑点。 “……” 他伸手用术法隐去那些斑点,而后将额头抵在季霜竹的手上。 “求您了,求您了,求您快醒过来,告诉我这只是您的玩笑。” “求您了,求您了……” “……” 无人应答,如此又是一昼夜。漫长的等待中,贺元隐仿佛看到了季霜竹。她穿着青色衣衫站在合欢花树下,在霞光下回眸一笑。风带起了她身上的轻纱,仿佛连她也要一同带走。 别走,就算要走,也带上我好不好?您说过要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他上前想要抓住季霜竹的手,可对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便消失了。合欢树仿佛也感知到她的离去,随着她的消失而枯萎,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枯木的样子。 而后,贺元隐感觉自己坠入了深渊,他猛然惊醒。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又是一天过去了。 他看向床上的季霜竹,她身上又出现了新的斑点。 “……” 他挥手抹去那些斑点,而后起身在季霜竹额头上亲了一下,泪水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季霜竹的脸上,看起来仿佛是季霜竹哭了。 他知道,不管他怎么抹去那些斑点都是在自欺欺人。 季霜竹走了,可是他还活着。 “对不起师尊,等等我吧,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去那边找你的。” 贺元隐现在有些明白周梧那种自欺欺人的心理了,他不也是这样吗?那天百里霜兰说要把季霜竹带走入殓的,是他不肯相信季霜竹已经死了,带着季霜竹的尸体回到穆清峰,打开季霜竹设下的结界阻拦百里霜兰他们。 他给季霜竹治好身上的伤口,给她清理干净身体,给她换上新的衣服,换上最舒服的被褥将她放在床上,期盼着季霜竹能够醒过来。 假的,都是假的。 他抱着季霜竹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穆清峰,仿佛就是在昨天,季霜竹还傻乎乎地拉着他一步步走上穆清峰。 山下是不知等了多久的百里霜兰。 “元隐……” “抱歉师叔,是我不好,您……” 贺元隐一边说一边想要将季霜竹交出去,可是低头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季霜竹。那么小一只,像是一只睡在自己怀里的小猫。 眼泪不受控地落了下来,落在季霜竹脸上,仿佛季霜竹在和他一起哭,为了这场不知还能否再相遇的分别哭泣。 “元隐,如果阿竹还活着,她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你,你不如先出去游历几年,你,多看看……” 季霜竹死了,百里霜兰也很难过,她安慰贺元隐的话越说越像是安慰她自己。 最后,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带着贺元隐去了墨阁,那里停放着早就为季霜竹准备好的棺椁。 这棺椁是何清清亲手做的,上面刻印着她研究出来的阵法,可以保护季霜竹的尸骸不受损坏。 棺木里面铺着柔软的锦缎,贺元隐小心翼翼将季霜竹放在里面。她脸上的神情很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棺盖一点点被合上,在要完全合上的时候,贺元隐伸手挡住了棺盖。 “对不起,就最后一眼,就一眼……” 贺元隐的声音低哑哽咽,他是季霜竹唯一的亲传弟子,大家都能理解贺元隐这种沉痛的心情,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师尊,棺盖马上就要合上了,您现在没有灵力,如果合上了您是打不开的,所以快点醒来吧……” “别再玩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师尊。” 贺元隐的话像是在哄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这种场合说出来还是叫人觉得有些心酸。 “求您了,求您了……” 见贺元隐大有把棺盖彻底打开的嫌疑,百里霜兰狠狠心,叫林玉清几个长风苑的弟子把贺元隐拉开。 “师尊,求您了,您睁开眼睛,师尊,师尊……” 贺元隐跪在棺椁前,与此同时,沉重的棺盖也被完全合上 发出沉闷的声音其他人在棺盖合上后也跪了下来,这里现在就是季霜竹的灵堂了。 不会的,不会的!季霜竹没死,棺椁里的那个不是真的季霜竹,说不定季霜竹是被唐婉偷偷带走了,她以前不也干过这样的事吗? 贺元隐刚刚短暂的清醒,随着棺盖的闭合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坚信季霜竹没死。 他跌跌撞撞跑出去,在门口遇到了神色凝重的沈霜玄。 沈霜玄似乎想说什么,但贺元隐没有理会,左不过是叫他振作起来面对现实的话。 现实是什么?现实是季霜竹被人带走了,他要去找季霜竹。 “贺元隐,想要救小竹子就听我说。” “……” 沈霜玄说,季霜竹已经死了,但如果贺元隐想要季霜竹活过来也不是没办法。 成仙。 这是贺元隐现在唯一的出路,据说上界有一种逆转时空秘法,只要贺元隐成仙了,他就有办法学习这种秘术,进而逆转时空,回到季霜竹死亡之前。 如果自己成仙了就能救回季霜竹吗?那他一定拼尽全力去达成这个任务。 此后,贺元隐便独自一人留在穆清峰苦修。 他总觉得季霜竹离去后,或许是因为没有人督促他,他修行的速度慢了好多,要多久才能成仙呢? 贺元隐以前明明不想成仙的,可现在却迫切的想要成仙。 穆清峰上的合欢花并没有如梦中那般枯萎,而是不管春夏秋冬一直盛放。但看着那些花朵,贺元隐总是会想起季霜竹,想起她坐在树上眺望远方的背影。 每当他从修炼中清醒过来,他似乎都能在树下看到季霜竹的身影。她回眸看他,眼中盛着穆清峰的日升月落。 穆清峰到处都是季霜竹的影子,留的越久便越是分不清季霜竹到底身在何处。 可是离开穆清峰,季霜竹已经离开的事实就会变得清晰起来,每个人都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他的师尊季霜竹已经死了。 于是他按照百里霜兰的建议,暂时离开仙授门去游历。 临行前,百里霜兰和沈霜玄来送他。 李霜华现在是仙授门的代理掌门,为了之前的祸乱每天忙的人影都找不到,而真正的掌门韩霜离在宁蕖死后也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因为觉得自己罪孽深重,韩霜离将自己关在水牢深处自我惩戒。 像是几年前贺元隐离开仙授门游历时那样,百里霜兰将她准备好的包裹交给他,又嘱咐了一些琐碎杂事,和沈霜玄目送着他离开。 贺元隐走到一半回望了一眼,仙授门高耸的山门下站着他的两位师叔,他恍惚间还看到季霜竹站在他们身边,和百里霜兰一样对着他挥手,似乎在和她告别。 这一次游历没有季霜竹跟着他了。 贺元隐本以为离开仙授门,季霜竹的影子就不会跟在他身边让他感到痛苦了。可是离开后他才发现,季霜竹的影子还是留在他身边。 在山下摊子买东西的时候,那个摊主会问他,之前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去了哪里? 路过以前走过的村庄,村里的人会问他,那个和他一起的仙女去了哪里。 于是贺元隐选择了另一条路线,一条从没有人见过季霜竹的路线,可季霜竹的影子还在。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会想起季霜竹穿着蓝色衣衫的身影;下雨的时候,他会想起季霜竹自伞下伸出手去接雨水的样子;下雪的时候,他会想起季霜竹一边走路一边团弄雪球的样子;起风的时候,他会想起季霜竹伸手去触碰风的样子,风中似乎传来了季霜竹腕间的铃铛声…… 无论走到哪里,季霜竹仿佛一直在他身边不曾离去,似乎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季霜竹,季霜竹会因为他的突然回眸而感到疑惑,微微歪着头看着他,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 最终,贺元隐来到一处深山闭关静修,可季霜竹的影子依旧停留在他身边不曾离去,仿佛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让他无法继续修炼。 终于,在某一天,他带着季霜竹的影子来到海边,带着她看了一场海上日出。 “师尊,你是怕我偷懒所以才一直不肯离开,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身旁的季霜竹不说话,只是盯着海面上升起的太阳,似乎灵魂都要被那种灿烂的华光所吸引。 “还是说你是因为感到寂寞所以才一直不离开呢? “如果您只是感到寂寞的话,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应我呢?哪怕是在梦里也好,您从来都不肯回应我。” “就算我躲到深山里您也是能找到我,所以我想,根本就不是别人在提醒我您才会存在。” “而是因为我自己身陷心魔,才会一直看到您吧?” 贺元隐伸出手触碰季霜竹的脸,他的手贴在季霜竹的脸上,季霜竹也伸手贴在他的手上对着贺元隐笑。 但贺元隐知道,他摸到的只是一团虚无。 “继续沉湎于此,我大概就再也不能成仙了。” “师尊,从今天开始,我就不能再见到您了,您会生气吗” 季霜竹微笑着摇了摇头,伴随着太阳完全露出海面伴随着贺元隐不知多少年的,属于季霜竹的影子彻底消失了。 海天之间,只剩下贺元隐一个人的影子。 消失 那之后,贺元隐从那不知名的深山中离开,重新回到人世。 他在深山里呆了太久,久到重回人世的时候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往哪里。 算了,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贺元隐在人间一边游历一边修炼,虽说不如季霜竹在时效率极高,但也算是进步飞速了。 不知过了多久,贺元隐故地重游,沿着当年和季霜竹游历的路线又走了一遍。 他去看望了墨怜安,当年那个没人保护的柔弱孤女,现在已经是德高望重的家主了。 “贺仙君,真是好久不见了。” 纵然过了几十年,墨怜安还是记得贺元隐,贺元隐还像是几十年前那样风华正茂,而墨怜安没能达到金丹期,所以没办法驻颜,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了,眼中透露着温润的光芒。 “是啊,你现在还好吗?” “好与不好,几十年也都过去了。季仙君呢?怎么没见她一起来?” “师尊吗?她几年前已经飞升了。” “这样啊,季仙君确实不像是久留凡间的人,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仙女呢。” 墨怜安与贺元隐说了些墨家的事情,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但凡人的一生也正是被这些所填充。 贺元隐要离开的时候,墨怜安说,她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去见莫飞鸟了,她最近总是在梦里见到他。 之后贺元隐去了皇宫,李若因已经老了,看起来也活不了几年了。 李若明已经死了,他去的时候正赶上李若明停灵的第二天,灵堂里只有赵临溪一个人。 “贺仙君?”赵临溪也还记得他。 “许久不见,临溪姑娘。” 听到这个很久没听过的称呼,赵临溪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怎么不见季仙君?” “师尊她飞升了。” “是成为神仙的意思吗?” “嗯。” “这样啊……”赵临溪微微笑了一下,而后看着李若明的灵牌说道:“那我就去画一张季仙君的神像好了,日日祭拜她,希望兰因和明哥哥下辈子都能是普通人,这样下辈子他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季仙君如果还记得我的话,会不会卖我这个人情呢?” “或许吧……” 离开皇宫,贺元隐继续游历,他去了林安城,在那里没有找到淑华,或许她带着简书离开了,或许她已经死了重新进入轮回了。 接下来,贺元隐去了神乐皇宫,周梧此时已是弥留之际,见到他的身影时眼中绽放了最后的光彩。 “你说过……花开的时候就能见到……” “我都要死了,可花还没开……” 在殿中众人的注视下,贺元隐拿着那盆花坐在周梧床边。他伸手覆在周梧眼上,而后催动灵力,很快,一朵鲜红的花朵便出现在周梧眼前。 周梧颤抖着双手想要触碰那朵花,贺元隐便将花盆放在他手中,他苍老的双手和鲜嫩的花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我就能去见她了吗……” 周梧说罢,眼睛缓缓合上,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贺元隐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为他编织了最后一场幻境。 幻境里,周棠站在门口看着他,对他伸出了手。 “辛苦啦三哥,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走啦,去哪里都可以。” 周梧也不再是苍老的样子,而是年少时姿容绝色的模样。闻言,他也笑着拉住周棠的手,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个满是疯子的皇宫。 游遍天下之后,贺元隐又回到了仙授门。他没有呆在穆清峰,而是去了季霜竹的沉眠地。 季霜竹入土时,仙授门在这里种下一片嫩绿的幼竹,而今已然是一片苍翠竹林,和贺元隐梦里的竹林一般无二。 季霜竹的墓前没有墓碑,代替墓碑的是十三。 十三是季霜竹从拾遗阁中取出的神器,季霜竹身死,十三本应该送回拾遗阁。可是十三却自己从拾遗阁中离开了,坚持要矗立在季霜竹墓前,别人把它收回几次它就跑几次。最后便无人约束,任凭它留在这里陪伴它的主人。 何清清有时还会说,季长老还活着的时候,十三从来不会自动去找主人,可是季长老死后十三却不肯离开,真是奇怪。 昨日一场大雨打下好些竹叶,季霜竹的坟茔上也落了好些。贺元隐一边说着他游历时的所见所闻,一边将那些竹叶一片片捡起。 这样看来,自己在做的事情其实一直没变。季霜竹还在的时候,他要帮季霜竹清理裙角,季霜竹走后,他要帮季霜竹清理坟茔。 “师尊,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有没有感到寂寞呢?” “没关系,我外出游历这么久,见识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我会一点一点讲给你听。” 贺元隐留在片竹林里,等他把故事都讲完了,他也迎来了飞升天劫。 飞升的天劫果然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更加难以抵挡。 在贺元隐抵挡的有些吃力的时候,一直沉寂的十三突然拔地而起,在给贺元隐挡下了三道天雷之后粉身碎骨,用另一种方式去找它的主人了。 八十一道天雷完成,贺元隐成功飞升。 他飞升的时候不足百岁,足以写进修仙界的历史中。 飞升后的贺元隐来到一片白茫茫的地方,有两个身着彩衣的仙娥踏着彩云从远处而来。 “恭喜仙君得以飞升,请随我们前去登仙台。” 贺元隐没有注意听那仙娥说了什么,他只是环顾四周,想着人世间形容的辉煌灿烂的仙界也不过就是白茫茫一片 。 不知道自己飞升的天雷有没有损坏竹林。 “那个,我还有点事想要确认,请问我可以先回去看看吗?” 为首的小仙娥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回道: “当然,仙君如今重回仙班,只要不违反天规,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的。” 急于回去的贺元隐没有注意到“重回”二字,只是道了句多谢便匆匆赶回下界。 “贺师侄,你不是飞升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看着去而复返的贺元隐,百里霜兰有些惊讶。 “我和上界的人说还有些事情没办完,所以他们就放我回来了。” “欸?还能这样吗?不过也好,这样我们就能当面祝贺贺师侄你啦。你百岁内飞升,可是修仙界从未有过的事情呢。你师尊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快去和你师尊道喜吧。” “和谁?” 贺元隐有些讶异地看着百里霜兰,他的师尊季霜竹已经离开几十年了,他要和谁去报喜? “你师尊啊,虽然你们之前闹了些不愉快,但你也知道你师尊嘛,他就是傲娇,明知自己错了也不肯低头。你呢,你就给你师尊一个台阶下,不然日后你们可没有什么机会和解了。” 百里霜兰说话的时候,贺元隐一直环顾四周。明明还是那片竹林,可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比如原来是季霜竹坟茔的位置,现在是一套石制桌椅。 贺元隐一头雾水被百里霜兰推着离开了竹林,一路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在和他道喜,他一路被推到了长风苑。 “师尊,小师弟来了,您真的不出来看看吗?” 林玉清看到贺元隐之后便回身去喊屋里的人。 “逆徒有什么可看的。” 是贺元隐熟悉的声音,但不是季霜竹,是李霜华。 “我师尊……是李霜华?” 贺元隐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 “当然了,小师弟你不会是被天劫劈傻了吧?连这种事都不记得了?” “就是啊元隐,就算怄气也不能连师尊都不认了吧?” 等等,他们在说什么啊?他怎么会是李霜华的弟子呢? “不对,我不是李师叔的弟子,我是季霜竹的弟子啊,是她在琼华宴上收下我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百里霜兰才用一种关怀的眼神看着贺元隐。 “贺师侄,你不会真的被劈坏脑子了吧?” “仙授门哪里有季霜竹这个人啊?” 看着百里霜兰和林玉清关怀的眼神,看着不远处还在生气的李霜华,贺元隐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奇幻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她是你们的师妹啊,是你们照顾大的师妹,是穆清峰的季霜竹啊,你们不记得了吗?” “穆清峰?穆清峰有是有,可是师叔还没来得及收亲传弟子就去世了,穆清峰现在没有传承人啊。” 怎么可能?自己这两世都在穆清峰度过了一段时光,怎么可能没有? 不顾身后人的呼唤,贺元隐直接去了穆清峰。 穆清峰上的竹屋还在,只是因为很久没人住了,里面的物品都蒙着一层灰。 不该是这样的,自己每日都来打扫,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厚的灰? 他又去看那个池塘,里面连水都没有,更别说那两条锦鲤了。 他又跑到山顶,那里没有合欢花树,有的只是一株高大的枯木立在春日的阳光中。 不会的,自己昨日还瞧见的合欢花树,怎么会没有呢? 贺元隐不死心,他去了仙授门存放玉牒的地方,不顾看守弟子反对直接翻阅仙授门的名册。 只要是仙授门的人,不管死活都会在名册上留下痕迹。季霜竹是仙授门的骄傲,名册上肯定会有她的名字。 可是没有,和季霜竹同一辈的长老们的名字都在上面,就是没有季霜竹。 “贺师侄,你到底再找什么啊?季霜竹到底是谁啊?” 真相 “霜兰,我看贺师侄这是渡劫之后有了什么后遗症,听说飞升之后人的记忆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混乱,不如让贺师侄冷静一下,然后再说这些吧。” “正好,前几日贺师侄还去我丹鼎峰让我帮他做个东西,就先去我那呆会吧 ” 沈霜玄一边说一边把贺元隐从关怀他的人群中挖了出来,拉着他往丹鼎峰走。 “沈师叔,你还记得吧?是你告诉我成仙就能救我师尊的,沈师叔……” 沈霜玄却不说话,只是拉着他往丹鼎峰走。贺元隐想要挣脱沈霜玄的束缚,可是他惊奇地发现,十几年前刚进入化神期的沈霜玄居然有着不输于他的灵力。就算他刚刚渡过天劫灵力暂时不够,但也不会弱到这个地步才对。 就这样,沈霜玄拉着他一路走到了他在丹鼎峰的住处。进了屋,沈霜玄布下结界,把贺元隐按在椅子上看了他一会,然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宁蕖是谁?” “宁蕖?韩霜离的弟子?” “除了这个呢?她还是什么?” “呃……魔族?” 贺元隐有些诧异,他不明白沈霜玄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这和季霜竹的消失有什么关系吗? “果然如此,转世太多次,记忆都被磨损了……” 沈霜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而后看着贺元隐,眼中带着些歉疚。 “我记得季霜竹,我也能告诉你季霜竹为什么消失。” “不过先说好,这个答案可能会让你很痛苦,痛苦到可能会让你生出心魔,即使这样,你也要知道答案吗?” “……” 贺元隐不明白,只是季霜竹消失的原因,为什么会牵涉到这么多?不过不管如何痛苦,他都要知道季霜竹的去向,毕竟他成仙就是为了这个。 “知道答案后你会恨我,大概再也不会见我。所以我就先说了,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样做,我不后悔。上界那群傻冒就顾着一己之私把你扔下来,根本没想过你离开后封印会如何。”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封印已经开始松动了,知道答案后就赶快回去加固封印吧,那片竹林也交给你照顾了,我相信就算我不嘱咐你也会好好照顾的,毕竟她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贺元隐神色茫然听着沈霜玄说的这一大堆,看着沈霜玄的手伸过来盖在自己眼睛上,然后他便陷入了一个梦境…… “贺师侄,你可算出来了。怎么样?现在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贺师侄?” 贺元隐低着头从丹鼎峰一步步走下来,百里霜兰见了他本来很开心地过去了,靠近了才发现贺元隐在哭。 “抱歉百里师叔……请您替我向我……说声对不起,我要回到上界去了。” 贺元隐声音低哑,似乎是哭了好久。 “欸,贺师侄……” “霜兰,让他走吧,天界有天界的规矩,他能下来这些时候已经是破例了。” “唔……霜华真是的,自己的弟子都要飞升离开了,也不肯自己找个台阶下来,非得端着,再说了,本来之前他们吵架霜华就是不占理的……” “对啦,贺师侄一直在说的季霜竹是谁啊?名字倒是好听,如果我也有个小师妹的话我就让她叫这个名字。” “没什么,是贺师侄一时记错了而已。”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季霜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 贺元隐回到了那片竹林里,在原本是坟茔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本是上界的战神,在打败魔尊后将用自身作为封印将其封印在天界。 但他不讲情面的做事方式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在宁蕖因爱生恨陷害贺元隐时,这些人也跟着踩了一脚,才会导致贺元隐最后被判轮回十世,十世不能飞升,便要打入无间炼狱。 泽漆,也就是沈霜玄,当年也曾提过,封印是和贺元隐绑在一起,贺元隐离开太久封印也会松动。 但那些人却说这只是贺元隐的推脱之词,一个封印离了他难道就不行了? 就这样,贺元隐被扔下凡间经受轮回。 但始作俑者宁蕖怎么会让贺元隐轻易回去?她此时已经堕魔,来到凡间开始寻找贺元隐的转世,每找到一次便要杀掉贺元隐一次。而此时天上的泽漆也被那些人绊住,等他能够关注贺元隐的时候,贺元隐已经被杀到第九世了。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贺元隐这一世是个修炼天才,或许再来个几十年就能飞升了。泽漆赶紧布下结界隐匿了贺元隐的气息,然而最后还是被宁蕖找到杀死了,泽漆总觉得她是故意,她故意让贺元隐将要飞升,然后在此时杀死贺元隐。 泽漆气不过,于是在竹林中选了一段竹节,注入足够多的灵力而后寄往下界,竹节化身成人,被一个老妇人送入仙授门。 这段竹节就是季霜竹。季霜竹会找到贺元隐,然后把泽漆渡给她的灵力渡给贺元隐,帮助贺元隐尽早飞升。 为了保险,泽漆还把贺元隐的佩剑也送到下界,就是贺元隐从拾遗阁找到的十七。 然而泽漆还是疏忽了,竹节没有意识,她根本不会主动给贺元隐做些什么,就算泽漆在上界操作也时常来不及。 结果就是贺元隐所经历的上一世。 上一世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但贺元隐又必须回到上界。 于是泽漆以灵魂和仙骨为代价,赌上一半修为打开轮回之境,让一切重来一次,这就是贺元隐重生的原因。 而在打开轮回之境前,泽漆将贺元隐梦境里的那个季霜竹送到人间,赋予那段竹节意识。 季霜竹是诞生在那片竹林中的灵,因为那片竹林是魔尊封印之地,魔气浓重,本不该诞生灵,却依旧有了季霜竹。这样奇怪的环境赋予季霜竹一个特殊的地方,她是一个带着魔气的灵。这就是为什么季霜竹总是会用自身引渡魔气,也是季霜竹丹田里蕴含魔气的原因,她自己就算半个魔。 季霜竹本就是灵,是极易消散的存在。为了不让上界发现泽漆的作弊行为,季霜竹只能通过洗仙台来到下界。而洗仙台就是贺元隐梦中见过的那个悬崖,下面满是受罚人怨念以及各种杀气剑气,季霜竹到了下界之后就已是奄奄一息。 为了能够让季霜竹撑到贺元隐转世,泽漆封印了季霜竹的意识,这就是为什么季霜竹那十几年里无法融入人间的原因,毕竟她那时也只是一段竹节。 泽漆打开轮回之境自然无法留在天界,因此他来到仙授门成了沈霜玄。他将自身残存的灵力分出大部分给季霜竹,让季霜竹一直维持在大乘后期的境界,而剩下的灵力也够他维持元婴的境界。 当贺元隐重生之后,一切都开始运行。 按照泽漆的指示,季霜竹收贺元隐为弟子,在贺元隐修炼时将自身修为剥离送给贺元隐,这就是为什么贺元隐会觉得季霜竹在时他的修炼速度更快。 而之后宁蕖识破了他的把戏,趁季霜竹不在仙授门准备先下手为强杀了沈霜玄,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沈霜玄性命垂危,自身机制为了保护本体安全,便将季霜竹身上那些灵力抽回本体。 这就是为什么那段时间季霜竹灵力时有时无。 季霜竹毫无灵力挡下了宁蕖那一击,本体损坏,而原本被泽漆勉强拼凑起来的灵体也因为那一击彻底破碎。 灵不像人类的灵魂,散开了还能再抢救一下聚起来。 灵散了就是散了,在逸散的那一刻,他们会重新回归到孕育他们的天地之间。 而后贺元隐被沈霜玄忽悠着修仙,继而达到了贺元隐成仙的目的。 至此,世界线收束,在这两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位置,除了季霜竹。 两个世界线里的季霜竹是不一样的,没办法并容,为了世界线能够收束,季霜竹必须消失。 这也是轮回之境的另一个副作用,你永远不知道世界线收束的时候你会失去什么。或许是你打开轮回之境想要挽救的,或许是你一直珍视,或许是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所要守护的…… 在丹鼎峰得知真相后,贺元隐问过沈霜玄。如果当年季霜竹在洗仙台没有撑住,没能来到下界,那他该怎么办? 沈霜玄说,那样的话,他就会成为贺元隐的师尊,代替季霜竹的位置。虽说效果可能比不过季霜竹,但也能送贺元隐成仙。 “真的没办法找回来了吗?” “不能了,这几十年我也试过搜集小竹子的灵体,但一丝一毫也聚不起来,只是单纯的聚灵。” “……” 贺元隐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和上界那片竹林一模一样。 月色下,他仿佛看到身为灵的季霜竹从竹子后探出头来,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瞧着自己,在与自己的目光相触时粲然一笑。 忽而又是季霜竹立在合欢树下的样子,千盏明灯自她身后飞起,她手中捧着一盏灯笼对着他微笑。 成仙吧,这就是我的心愿。 以往季霜竹那些奇怪的成仙要求不断在他耳边回响。 他想起了自己上一世被韩霜离剥离内丹时的愤怒,他那时想,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其他人做阶梯吗? 在墨怜安那里时,他也愤怒过,难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被人掠夺吗? 他从没想过,他其实才是那个掠夺者,一直都是。 “对不起……” 对不起,小竹子。 对不起,师尊。 隐瞒 “听说了吗,战神大人历劫回来了。” “真的吗?没听到这样的消息啊。” “唔,大概是其他大人不太想要看到战神大人,所以才没有消息吧,感觉他们似乎都不是很喜欢战神大人呢。” “欸?为什么啊?战神大人为了上界和平不是付出很多吗?干嘛要讨厌呢?” “我也不知道啦,不过战神大人那么厉害又好看 我是很喜欢啦。不过战神大人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竹林里不出来呢。” “应该是在伤心吧,毕竟泽漆仙君还有那个小姑娘都不知去了哪里。” “咦?战神大人还会伤心吗?” 竹林里,贺元隐独自坐在那里,身边侍立的是泽漆曾经做出来的服侍人偶。 一阵风过,竹叶潇潇而下,带来一阵苍凉之感。 明明是很好的天气,却叫人开心不起来。 从沈霜玄那里得知真相后,贺元隐便回到上界,重新加固了松动的封印。只是正如沈霜玄说的那样,上界的仙人大多都不喜欢他,他便躲在这竹林中,一点点消化着慢慢回来的记忆。 眼下,往日的记忆尽数回来了,可是记忆里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泽漆虽说无法回到上界,但毕竟还在人间以沈霜玄的身份存在着。 可是季霜竹不见了,他也试过聚灵,可就像沈霜玄说的那样,聚起来的只是单纯的灵。 季霜竹不会再回来了。 哪怕他在此等候千百年,等着这片竹林再次孕育出灵,那也不是季霜竹。 于是,贺元隐有了一个念头他要打开轮回之境。 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想要季霜竹活下来。 而要进入轮回之境,贺元隐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封印问题。 贺元隐想起了在人间见过的云藏,简书上的阵法虽然只有一半,但如果补全的话,一定会是比现在这个更有效的阵法,毕竟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镇压魔族的阵法。 上古时期的魔族可是比现在的魔族厉害不知多少倍,就算是魔尊镇压起来也没问题。 凭借着记忆,贺元隐将那残破的阵法画了一遍,只是上界没有人专攻阵法,就算有大概也会因为讨厌他而不肯帮忙,毕竟这群人是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封印把他置于死地的。 无法,贺元隐只能回到下界去找何清清。 “小师弟?我不是在做梦吧?” 何清清见到早就飞升的贺元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有,真的是我,你已经嫁人了吗?” 何清清已经挽起了妇人的发髻,应该是已经嫁人了。 “啊?啊,是啊,你都没吃上我的喜糖呢,你这次什么时候回去啊?我做点东西给你吧,就当是你参加我的婚宴了。” 何清清笑着,起身要去厨房似的。 “不必了,我这次会在这里停留很久,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贺元隐一边说一边把那半卷残阵拿出来,给何清清讲了一下。何清清果然对此抱有极大的兴趣,立刻坐在桌边低头研究起来。 “清清,你今日……” 何清清和贺元隐研究了许久,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到了晚上林玉清的到来才把他们从研究里拽了出来。 “小师弟?” 见到贺元隐,林玉清表达了同样的惊讶。 看着林玉清,贺元隐想的是,何清清果然是嫁给他了啊。 得知贺元隐的来意后,林玉清也坐下来帮忙研究,只是他并不精于此道,被何清清嫌弃赶到厨房做饭去了。 “欸……真是,你这么喜欢阵法,当初为何不和阵法结亲呢?” 林玉清有些无奈地在何清清额头上戳了一下,被沉迷研究的何清清一巴掌打开了。 看样子自己的到来,会让这对新婚夫妻不和谐一段时间啊。 沈霜玄得知后也过来帮忙,还说日后贺元隐打开轮回之境没办法回到上界,他们两个还能搭个伴,不至于太过寂寞。 “付出这么多,只为了把小竹子拉回来和她相守百年,值得吗?” 有时候,沈霜玄也会这样问他。 “那你打开轮回之境,就为了把我这个恋爱脑送回天上,值得吗?” 贺元隐也会这样回答他,沈霜玄便不再问了。 有什么可问的呢?左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过了几十年,在仙授门上下共同努力下,封印阵法终于被研究出来了。当象征着阵法被激活的光芒散发出来时,已经身怀六甲的何清清高兴地跳起来挂在林玉清身上。 “你看你看,我们成功了,真的研究出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心点啊。” 林玉清也高兴,摸了摸何清清的头而后把她放了下来。 贺元隐看着阵法散发出来的光芒,仿佛已经在那光芒中看到了季霜竹的身影。 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去见你了。 远处,丹鼎峰。 “这过了几十年了,真的成功了啊。” 沈霜玄站在山顶,看着远处散发的光芒感叹了一句。 “怎么办?他真的要去开启轮回之境了。” 站在沈霜玄身边的正是季霜竹,不过说站有些不太严谨,季霜竹现在的状态更像是鬼,下半身已经变得透明了。 “你会拦住他的,对吗?” “你们两个真讨厌,一直都在让我做恶人呢。” “那怎么办?我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季霜竹摊了摊手,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沈霜玄看着她笑了笑,而后又将目光落在远方,过了许久才又说了一句。 “不去见见他吗?再不见就没有机会了。” “不了,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没必要再来一次了。” “也是。” 沈霜玄骗了贺元隐。其实在季霜竹死后,沈霜玄就进行过聚灵的活动,而他也确实成功了。那些还没来得及逸散的灵力与意识被沈霜玄收集起来,沈霜玄本以为不会成功的,但季霜竹这几年来在人间生长出的,属于季霜竹的意识让她被收集起来。 虽说被收集起来了,但也没什么用。她的灵体太单薄了,没办法附着在物件上,刚被聚起来的那段时间,季霜竹十天里有九天是在沉睡。 “不要告诉他。” 这是季霜竹被聚起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沈霜玄也明白,就算此时聚起了季霜竹的灵体,要不了多久还是会消散的。与其空欢喜一场,不如从一开始便不得欢喜。 而季霜竹撑到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刚被聚起来的时候,季霜竹看着只是像鬼魂一样,现在已经变得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或许要不了几日季霜竹就会彻底消散了。 “所以你要用什么办法阻止贺元隐开启轮回之境?” 季霜竹有些好奇地看着沈霜玄。 “不用我去阻止,他根本就打不开。” 如果轮回之境这么容易打开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打开轮回之境不仅要施术人付出极大的代价,还有时间限制,两次开启的间隔时间是五千年。 沈霜玄能够打开是他运气好,正赶上好久都没人开启过。可是现在距他开启轮回之境两百年都不到,贺元隐就是倾尽所有也无法打开。 “那为什么不开始就告诉他?” “若是告诉他了,他就真的一点盼头都没有了。这么久了,你的死亡在他心里或许已经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就算救不了你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 “……” 季霜竹看着沈霜玄,觉得很奇怪。给了人一点希望,而后又将这一点希望夺走,那不是更残忍吗? “小竹子,真的不再去看看贺元隐吗?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不去。” 季霜竹说罢打了个哈欠,化作一阵轻烟回到了自己那个小盒子里去睡觉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处在一片竹林之中。 “……” 这是哪? “师尊?” 季霜竹应声回头,在她身后的是贺元隐,对方脸上带着惊讶和喜悦的神色。 她现在大概知道她在哪里了,是贺元隐的梦里。 明明就说过不要见了,为什么沈霜玄还把自己送到贺元隐的梦里,既然要这样做了为什么好一遍遍问自己,真无聊。 季霜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贺元隐。 “嗯,是我。” 贺元隐想着,这是梦吧,这肯定是梦,不然他怎么会见到季霜竹呢? “师尊,为什么这么久才来看我……” 话未说完,贺元隐已经哽咽起来,有泪水从眼中掉落。 从季霜竹死去那天开始,近两百年的时间,他从未梦到过季霜竹。他想,是不是季霜竹厌恶他,讨厌他,所以才不愿意来见他呢? “……” 季霜竹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垂眸站在那里,静默的竹林里只有贺元隐的低泣声。 “师尊,你知道吗?我已经找到能够救你的办法了,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救你了,这回换我来……” “贺元隐。” 季霜竹能察觉到贺元隐话语里的欣喜,只是想到沈霜玄的话,她觉得有些难过。 “如果,如果你的办法没用,如果你的办法不能救我,你该怎么办?” 看着季霜竹那双浅绿色的眼眸,里面不再冰冷,而是盛满了哀伤。 没有用?怎么会没有用呢?重来一次,他会努力修炼,会努力保护季霜竹,不会让季霜竹死掉的,怎么会没有用呢? “师尊,你是在和我生气说气话吗?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害了你,可是我……” 可是我会努力弥补这一切,就算付出生命也好啊。 余下的话贺元隐没有说出来,季霜竹像是影子一样飘到他面前,用冰冷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叫他没办法说下去。 “贺元隐,答应我。” “就算没办法救回我,你也要好好活着,不可以自暴自弃。” “你的命是用我的命换回来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也不可以自暴自弃。你要好好活着,去看看人间,去看所有我没有见过的一切。” “刚开始你可以是替我活着,替我去看,但是当你看完所有之后,你就要为你自己活着,你是贺元隐,不是季霜竹。” “所以慢慢忘记我吧,当你要做回贺元隐的时候,你就该把我忘干净了。” 遗忘与铭记 “你教我的,人世间的一切得失都是相依的,就算有一日失去了所有,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梦醒了。 贺元隐躺在床上,窗外阳光正好,有几缕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照射进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泪水。 “小师弟,快来啊,今天是阵法最后一次实验了。” 屋外传来何清清的呼唤声,贺元隐应了一声,从床边拿起衣服穿上出去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 梦境里的季霜竹那样真实,真实的不像是一个梦。 她眼中的神色,既哀伤又悲悯,现在想起来还会叫贺元隐觉得心痛。 就好像,诀别一般。 不要想了,阵法已经做出来了,只要经过这一年的试验就能使用了,那时他就可以无所牵挂去找季霜竹了。 “小师弟,你眼睛怎么红了?哭了吗?” 何清清看着贺元隐眼角的红色,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有,只是早上起来揉的。” 贺元隐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就像平时那样。 经过一年的试验与调试,这个阵法最终成型,可以拿来镇压魔尊了。就算他不在了,只要还有人能够给阵法补充灵力就行。 看着竹林里那慢慢撑起的阵法,贺元隐觉得他自由了。 “前辈,请问您知道轮回之境吗?” 和贺元隐一起布阵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对于贺元隐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的那种,如果只是一个问题的话还是会回答的。 贺元隐想的是,这老者飞升时间最久或许会知道轮回之境,毕竟他只知道打开要付出什么,却不知如何打开。 “嗯?那是什么?” 那老者有些困惑地看着他,那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您没听过吗?” 贺元隐也有些讶异,连沈霜玄都知道,这老者怎么会不知道呢? “没有,上界典藏阁中也没有记载过,你是在哪里听到的?是不是听错了,其实是阴司的轮回台?” 不会听错的,当年沈霜玄那么笃定地告诉他,只要打开轮回之境,只要打开就能救回季霜竹。 带着这样的茫然,贺元隐在上界逢人就问,和他关系不好的的会出言讽刺,说他被雷劈傻了,关系好的则会关心一下他的身心状况。 总之就是一句话,根本没有轮回之境。 像是当年他在仙授门寻觅季霜竹一般,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他被沈霜玄骗了,可是沈霜玄为什么骗他?明明他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为什么要骗他? 想到这,贺元隐一刻不停跑到了仙授门沈霜玄那里。 “是你和我说的轮回之境,你记得吧?为什么我问了那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你知道的话你教我怎么开启可以吗?” 在贺元隐满怀希望的眼神里,沈霜玄摇了摇头。 “我知道,但是你没办法打开了。” 于是在这一天,贺元隐知道了轮回之境的秘密,五千年才有一次的机会,而在这五千年里,除了打开轮回之境的人,其余人都会忘记轮回之境的事,只有机会再次降临时他们才会想起来。 像是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的规则。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往日那些幻想,那些对重来一次的幻想,在真相面前变得像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怜又可笑。 “别想了,你救不了小竹子了,安心回上界当你的战神去吧。” “你想让我这样和你说吗?你现在听到这个话是什么感受?如果是当年听到你又是什么的反应?” “贺元隐,虽然我也很不想承认,可是逝者已去,没办法了。就算你……” 沈霜玄想说些什么,结果把自己也说的心堵了,便不再说话,只是拍了拍贺元隐的肩膀。 贺元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梦,想起了梦里季霜竹的眼神,那样真实的梦境…… “其实,师尊之前……还在的吧……” “……” “对,其实我当年聚灵,找到了小竹子残存的意识,但是没办法一直维持,终究还是要消散的。” “小竹子说,不想你日后再失去一次,便不叫我告诉你。” 当年?当年是什么时候?是自己为了季霜竹的死失魂落魄的时候?是自己站在枯树下看日出的时候?是自己为了躲避季霜竹的影子到处躲藏的时候? 或许当年那本就不是自己妄想中的幻影,而是真实的季霜竹的灵体?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季霜竹以前不是说过吗?与其为了日后不知何时的分离而难过,不如把握当下还在相聚的时光。 为什么要骗自己,让自己怀抱着那些希望两百多年,然后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打破自己的妄念。 是因为自己曾经让她有了情感却让她难过吗?是因为自己掠夺他的一切吗?是因为自己那么多次害死她吗? “那,师尊现在还在吗?” “抱歉,一年前小竹子就已经消散了。” 一年前?那就是那个梦过了没多久的时候。 或许自己在和大家研究阵法的时候,季霜竹就在丹鼎峰看着他,在晨曦中消散,最后留给自己一个哀伤和悲悯的眼神。 “不过,这里有个小竹子留给你的东西,似乎是留音器。” 沈霜玄拿出一个盒子,里面盛着一枚竹叶般的玉佩。 “听听吧,如果你还是坚持打开轮回之境,那就等到五千年后吧。” 贺元隐失魂落魄,拿着那个盒子回到了竹林里。 这是个简单的留音装置,只要注入灵力就能开启。 里面记载的都是季霜竹一些碎碎念,似乎是记载了她和贺元隐那些在人间游历的时光,听她刚开始说的话,似乎是怕日后贺元隐飞升了,离开她后季霜竹会慢慢忘记他。 听着季霜竹的话,往日那些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抱歉,和沈霜玄骗了你。” 听到最后,是季霜竹有些飘渺的声音,大概是因为灵体不稳连带着声音也飘渺起来。 “其实以前想到离别的时候也没有很害怕,为什么要因为离别而害怕,而去躲避自己喜欢的人,去浪费那些本可以在一起的时光呢?” “可是死去的那天,我似乎明白了。” “你看着我的眼神很难过,看着那样的眼神,我也很难过。” “我不想再见到你露出那样的眼神,所以骗了你,抱歉。” 之后,便是许久的沉默,沉默到贺元隐觉得季霜竹的话已经说完了。 “其实,我不想你打开轮回之境。” “虽然看到你有很努力地研究阵法,想要开启轮回之境来救我,可是不管是我也好,还是沈霜玄,我们都不希望你开启轮回之境。” “沈霜玄不想你开启,或许是有别的顾虑,但我的想法就很简单了。” “我一直觉得,因为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才有了现在的季霜竹,有了现在的贺元隐。如果开启轮回之境回到过去,你肯定会竭尽全力去规避这一切吧,或许你会想要和我一直留在穆清峰。” “可是那样你救下的就不是季霜竹,就不是我了,是另一个人。” “我身为灵,懵懂时来到这个世间,是你带我来到人世间的,是我过去所有的一切悲伤也好,开心也好,是这些回忆塑造了我,塑造了季霜竹,也塑造了你。” “重来一次的话,你就不再是贺元隐了,我也不是季霜竹了。” “虽然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了,但我还是活着,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 “当你某一天想起这些事,能够一笑过之,不会在你心里掀起一丝涟漪的时候,就是我真正活过来的时候。” “啊,对了,沈霜玄说你因为之前那些觉得过意不去,不用这样的。这些都是我自愿做的,我喜欢你的,愿意为你做这些的,你不必觉得难过,不必为我觉得不值。如果没有你,或许我现在还是一个意识混沌的灵,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感情。” “我这段时间想了想,总算想明白对我来说爱是什么了。” “爱是遗忘,如果铭记会让人觉得痛苦,那就遗忘吧,你说过,爱是最甜蜜的味道,是能叫人开心的魔法,不应该让人难过的。” “忘记吧。” 季霜竹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话仿佛带着轻轻的叹息。 竹林里恢复寂静,又只剩下竹叶间的潇潇风声。 贺元隐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次给玉佩注入灵力,季霜轻快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后变得沉重,变得哽咽,最终归于那一声叹息。 贺元隐一遍遍听着季霜竹的声音,似乎是想要从中寻找到什么答案一般。 “爱是遗忘吗?” 不知听了多少遍后,贺元隐轻声问了一句,仿佛就是在就坐在他的对面,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我却不这样觉得,我是一个喜欢和你唱反调的人。” “当初你教我修仙,我偏不修。现在也一样,你说爱是遗忘,可我就是觉得,爱是铭记。” “爱本来就不全是甜蜜,也会有苦涩的味道,你现在把所有的甜味都带走了,留给我这么多苦涩,我当然要依靠往日的甜蜜来渡过这些苦涩了。你却叫我忘记,真是太可恶了。” 爱既有苦涩也有甜蜜,可是回顾往昔,他也好,季霜竹也好,在这场情爱中得到的似乎只有苦涩。 真是太不公平了,对吗? 结局 季霜竹说要他去看看这人间,贺元隐便去看人间,纵使他已经看过一遍了。 他回到穆清峰,将枯木变回满树繁花的模样,他在树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不清季霜竹的脸,却看到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你做的很好,就这样,慢慢忘记我吧。” 不会叫你得逞的,我会记住你,永远记住你。 像是在赌气一样,梦里季霜竹越是叫他忘记,他便越要铭记,如果可能的话,他或许会在梦里和季霜竹吵起来。 像傻子一样。 贺元隐有时会这样想,自嘲地笑笑,而后眼泪便掉了下来。 他用术法掩去自己的容貌和气息,将自己完全投入人间,成为攘攘红尘间一个普通人。 有时候他还会回到仙授门,何清清的孩子已经会跑会跳了,继承了她母亲活泼开朗的性子,总是到处跑跳着玩闹,还会扑到人怀里要求玩举高高的游戏。 “飞飞,飞飞!” 那孩子像小兔子一样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贺元隐的腿,抬起小脸看着贺元隐,笑着要他陪她玩。 “小师弟,小玉儿很喜欢你呀,总是缠着你玩呢。” “或许是因为小师弟生的好看吧,小玉儿和你这个娘一样,都喜欢好看的。” 贺元隐微笑着弯下腰,抱住那孩子将她高高举起,引得对方咯咯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何清清带有异域血脉,让这孩子有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总是格外好看。 “哭?” 小玉儿有些疑惑地看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明明刚刚还在微笑,为什么现在就流眼泪了呢? 贺元隐觉得自己没救了。 就像那几十年里一样,季霜竹的影子又开始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离他越来越近。 刚刚看着小玉儿墨绿色的眼睛,他仿佛看到季霜竹坐在树上,水蓝色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晃动,那双浅绿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带着柔软的神色。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同时带起一个微笑。 “贺元隐,你现在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很痛苦。 他忘不掉季霜竹。他把自己投入人间,想让熙熙攘攘的人群掩盖季霜竹的身影,可越是热闹,季霜竹的身影就越是明显。 她站在人群中,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在他身上。 贺元隐透过人群看着那双眼睛,感觉下一瞬就会听到季霜竹呼唤他的声音。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那些影子和往日里的季霜竹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是游历时他们在人间那般。 可越是这样普通就越是在提醒贺元隐,季霜竹不在了。 他仿佛都能听到季霜竹在说,忘记吧,忘记就不会痛苦了,忘记吧…… 赌气似的,贺元隐将自己流放,像过去那样逃避着季霜竹的影子,沈霜玄都看不下去了,提议要不然帮他把记忆消除好了,这样大家就都不会难受了。 沈霜玄提出这个建议后,贺元隐连夜逃离仙授门。 他不要忘记,他要记得。 几百年倏忽而过,人世间朝代更迭几经兴衰,昔年故人纷纷飞升或者陨落。贺元隐也真的变成了被流放者,在人间不断流浪无处可回。 “你是,贺公子?” 在人间的某一日,贺元隐路过一片桑园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混沌的记忆里找出了他的名字。 “云藏?” “真的是您啊,我跟着您好久了,还有些犹豫是不是您呢。” 贺元隐向后看去,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个背着竹筐的采桑女,对方对着他微笑一下,便转身去看远处的群山了。 “很好啊,已经可以重新现形了。” “还是要多谢贺公子您的帮助,不然我早就魂飞魄散了。” 贺元隐又问了一些云藏的近况,得知对方过的不错,每次都能找到淑华的转世,心里也感到了一丝慰藉。 “你,还记得季霜竹吗?” 临走前,贺元隐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看到对方茫然神色的时候又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异想天开啊。 “啊,对了对了,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您。” 说罢,云藏手中出现了一片竹叶。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它在我手上,但上面的气息很陌生,不是贺公子您的,我也不记得这个东西是什么。所以一直保留着,贺公子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竹叶?这是季霜竹的徽记。 贺元隐从云藏手中接过竹叶,小心地探寻了一下。 “……” “欸?贺公子您怎么了?您怎么突然哭起来了?这竹叶有什么问题吗?贺公子?” 是季霜竹。 竹叶里不仅有季霜竹的灵力,还有一丝季霜竹的残魂。 微弱的,但切实存在的魂魄,像是一粒微小的种子,被天地法则遗忘的种子。 或许是因为季霜竹本就魂体不稳,当年经受过天罚之后,沈霜玄的术法有所松动,因此在给云藏注入灵力的时候,有部分魂体也被剥离出来。因为太过微小,连天道都忽视了这一抹存在。 或许他还能救回季霜竹。 怀揣这这片竹叶,贺元隐心情激动地回到了上界,找到各种温养魂体的办法,小心翼翼培养着竹叶里那一抹纤细的残魂。 待到那一抹残魂稳固之后,贺元隐便小心翼翼将它放入竹林之中。 贺元隐知道,或许有这抹残魂,凝聚出来的也未必就是季霜竹。他也知道,季霜竹的出现本就是意外,未必还能再凝聚出一个灵。 可万事万物总会有那样一个万一,贺元隐所求的也就是那样一个万一。 从那之后,人间少了一个放逐者,上界多了一个看守竹林的人。 等待的世间那样漫长,长到就算贺元隐努力记着过往,依旧有些记忆开始变得模糊。 他有些害怕,他是不是真的要忘记季霜竹了? 他画下记忆里季霜竹的样子,写下记忆中他们做的事情,将一幅幅画卷挂在竹林间,以此来铭记季霜竹。 快点回来吧,我有点要撑不住了…… 某一日,竹林中起了些雾气,烟云缭绕在竹林间,叫人视线有些模糊。 从沉睡中醒来的贺元隐,看着飘渺烟雾见那抹翠色身影,以为自己依旧身在梦中。 他对于这样的梦境已经习以为常了,有时还会在梦里和季霜竹的幻影说话。 “早上好啊小竹子。” 像往常那样,贺元隐对着梦里的季霜竹说道。 而那身影慢慢转身,浅绿色的眼眸带着温润明亮的光芒。 “早呀。” 只一眼,贺元隐便知道,这不是梦。 他从竹子下站起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对方脸上温柔的笑容,他眼中突然酸涩起来,有温热的泪珠从眼中滑落。 “不是说要忘记吗?为什么还要记到现在呢?不累吗?” “因为想要记得,当然会很累,所以你要补偿我。” “补偿你?为什么?你不是说把这些都当做对你的惩罚吗?” 季霜竹歪着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可是已经苦了这么久了,就算要惩罚我,也要先给点甜再继续吧。” 贺元隐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晨雾微微散去,阳光照射在竹林间轻纱似的雾气里,带着如梦似幻的色彩。 一束光照在季霜竹身上,让她看起来似乎会发光一样。 而等待了无数岁月的贺元隐,正走向他的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啦,因为写到结尾的时候撞上了考试复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so...... 这本的话比上一本好一些,但依旧存在很多问题,人物塑造太单薄,故事也没有讲好...... 写的时候总是困惑,签约也遥遥无期,我大概只适合空想而不适合做一个作者。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写的心情不断为爱发电,只希望在下一本的时候能够有所长进。 感谢追更到现在小天使们,是你们给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力量。 那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希望某一天我们能够在网文的大海里再相遇。 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