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女修在修罗场苟命 作者:焰衣侯 一句话简介:成功攻略四个前任就能活命! 第一章   “哎,你听说了吗,那无晴道君的证道大典定在瑶山了。”酒肆里一个身背重剑的大汉,手端酒杯,说起自己最近的见闻。   “谁不知道啊,此事早已传遍沧云十三州了!无晴道君真乃这千年内独出的修炼奇才,短短五百岁就已是金丹期,想我八百年了还在融合停滞不前,唉唉唉……”另一个较瘦的修士感慨道。   “你要是想突破,学学无晴道君上瑶山斩杀那妖物证道也不是不可。”   “别别别,我可不敢,说起那瑶山上面的妖物谁不知道她的厉害?”   梓州府作为沧云十三州最穷的州府,灵气稀薄难孕育天材地宝,更没有久负盛名的修仙门派驻扎此地,唯一能说得上名来的只有瑶山。   山峦绵延迂回,云海飞卷翻腾,瑶山出名的不止有鬼斧神工的景致,还有那封印的妖物。   妖物何姓何名,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来龙去脉。只听闻妖物美不可方物,一眼倾城,一笑倾国。   而这则传闻却是由临死前见到妖物一眼的修士留下的遗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瑶山上极美的妖物是条见不得的美人蛇的轶闻,飞一般传遍沧云十三州,却无人敢上山见其一眼,曾有一个出窍期的长老孤身上山,欲亲自斩杀妖物,结果三日三夜后,连尸首都没留下。   瑶山妖物渐渐成了一个象征,谁能将其斩杀证道,毫无疑问会成为十三州修士万众景仰的对象,声名鹊起。   然而,千百年后终有这样一队人,白衣似仙,御剑飞行的阵势浩浩荡荡,从地上看宛如湛蓝的天空上银蛇飞舞,他们正是向着瑶山地界飞去的无情宗。   作为无情宗最有希望得道飞升的无晴道君,他们自然是要把证道大典办得轰轰烈烈,不仅全宗上下百人参与,更有闻言而来的别家修士凑热闹。   短短几日,排在末尾快要被人遗忘的梓州府竟汇聚了四海八荒而来的各路修士,好不热闹。   瑶山上,无情宗的人立法旗,布禁制,摆太师椅,忙得不亦乐乎。   原先被杂草掩盖的洞口都清除开来,在阳光照不进的洞穴角落,一双狐狸眼静静地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人。   她好久没见到活人了,距离上次大约过去百来年了。   即使他们大张旗鼓地准备,是为了一个叫无晴道君的人杀自己证道的,她亦觉得有趣,甚至想看看那什么道君到底是什么样,竟有这么大的阵仗。   然而,山洞中漂浮的金色符箓限制了她的力量,神识虽能延伸整个瑶山,但如盲人,只可听,不得见。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美女蛇?”一个身穿白衣门派服,扎着包子头的少年轻蔑道。   只见洞穴中荒草丛生,唯有最深处的地面上一个纤瘦得快要融入黑暗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席地而坐,身下的土地印着一个圆形复杂的古朴符印,静静地散出金色光辉,十丈开外都能感受到符印浑厚的力量。   “别上前了!远远瞧着这个符印就是已经失传的上古阵法,你竟还敢进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另一个稍显年长稳重的青年疾步拦下他,上古阵法力量雄浑,一直都是用来封印上古凶兽的,而他们竟然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这样的阵法,这被封印女子的凶残程度是能和上古凶兽划等号的。   “我知道了师兄,你的顾虑我都懂,管她什么凶兽美女蛇,不还是会死在楚师兄剑下?估计以讹传讹,也不是什么绝世美貌,之前的修士怕不是被她丑死的,哈哈哈哈……”少年好奇,却见那妖物没有动静,也觉师兄啰里八嗦,嬉笑着走了。   那青年目露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不动如山的女子,才跟随离去。   他走后无人,那女子却动了,随着她的动作,响起铁链碰撞的声音。   呐,她会让那少年知道,说她丑的人会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无晴道君啊,既然他们那么看重,那她就先拿他开刀好咯。   经历了三日的布置,证道大典今日开始。金乌高挂无云洗净的蓝天,阳光令人炫目,瑶山山顶被各路修士围堵得水泄不通。   在搭建的高台上立着象征无情宗的银月宗旗,旗帜下,一名男子身穿银色月光鹤氅,离得远的修士光看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就已觉一股清冷倨傲之气扑面而来,而他长至腰际的发竟折射出淡淡的紫辉。   他祭天结束,转过身来,顿时有些吵嚷的人群都安静下来,被他冷冽的气质压制得不敢出声。   他们这些吃瓜群众终于深刻地理解到无晴道君为什么要叫无晴道君了,被他那冰冷霜寒的眼盯上一会儿,即使是灿烂的金乌都立马躲进云里,没有晴天。   围观的修士还没缓过气来,耳朵就被一声龙吟贯穿,天际一道白虹若流星飞坠,倏地落在无晴道君的手中,白虹退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柄通体雪白泛冷光的三尺利剑,正是沧云兵器榜上排名第三的蟠龙剑。   蟠龙剑出自上古凶兽炾龙,两百年前,年仅三百岁的无晴道君以融合期的实力大战炾龙十日十夜,炾龙终是力竭不敌,死后化作一柄蟠龙剑。   无情宗在十三州本来算不上大门派,皆因这五百年间出了一个盖世奇才,得以跃入沧云十大门派,他们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无晴道君和其佩剑蟠龙。   无晴道君身如仙鹤,从高台下来走过长道,两边或坐或站着无情宗的长老和弟子,其中最阔气的太师椅上端坐着无情宗的宗主。   无情宗主在其经过时重重颔首,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洞穴外罩着一层结界,一是为了里面的战斗不波及外面的人,二则是结界乃单向的,无情宗的人可以自由进出,除此之外,都会被阻拦。若是无晴道君不敌,可逃离洞穴,那时也不管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了,有命活下来才是王道。   无晴道君提剑,走至洞穴,右足已踏入结界,随后又退了出来。   怎的?难不成他害怕了,退却了?不打算杀妖物证道了?   “结界太薄弱,恐会碎裂伤及无辜。”   噢,原来是他想加固结界,的确,将结界设计成单向有助于逃命,但与此同时会削弱结界的坚固力……什么!他要加固结界,把逃命的后路给堵了!   若这样,他进入后得胜则生,败则死……   现下,即使是无晴道君真的不幸折戟,今日这份勇气他们这些吃瓜修士也会永存心中的。   一番布置后,无晴道君踏入其中,黑暗似怪兽巨口将他的身影吞没。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   可以看看我的完结文:《我撕了师尊的男配剧本后》师尊说撕得好。   还有我的下本预收,也收一下吧,鞠躬~   《女魔尊失忆后成了小白花》:   浩然盟主琼华道君,集结归墟七洲的各路修士讨伐魔尊,魔尊终是不敌,最后陨落在断情崖,只留下一副破碎的面具。   那一日,所有修士见得魔尊魂飞魄散,金色的阳光洒落归墟七洲的大地,乌云驱散。   与此同时,琼华道君在断情崖下捡到一个不知去处的女子。   风灵被捡了回去,对这个强大清冷的道君心生喜欢,往后数百年满心满眼都是他。   众人惊讶于一向清泠的道君身后,多了一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粘人小尾巴。   但再娇弱的花儿面对心上人,也会为他变得坚强,习字修行历磨练。   可无论如何,她都停滞在开光期,是琼华道君庇佑下,世人眼里的废物。   此后,琼华道君修炼神速,平步归墟,得窥天机召来雷劫。   风灵为琼华挡下雷劫,琼华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恐惧,害怕转身就可见的小尾巴消失不见。   他为她输灵力,找灵药,上天入海,妄图修复她破碎的魂体。   可风灵早已心死,只因她得知,他对她的好,不过因为自己是他修炼的炉鼎——一件物什。   风灵死了,但魔尊风泠却活了。   她忆起来,琼华不过是当日讨伐她,一剑刺穿她心脏的死敌。   归墟七洲的修士从未想过,魔尊会卷土重来。   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那个平步归墟最有可能飞升的琼华道君,会只身上断情崖,于千万修士前弃剑,不战而输,清衣沾满自己的心头血。   他说:“当初我刺你一剑,如今我们两清了,灵儿,回来吧,求你。”   #当我以为自己失去了光,面前都是黑暗,可我一转身才发现在我的身后,唯一的光正默默照耀。#   【排雷】   前期女主哭啼啼,娇弱小白花。后期女主恢复魔尊记忆变得强大。   打脸男主火葬场,男二上位。   男二是治愈小天使,女主心里唯一的光。 第二章   无晴道君走入洞穴尽头,潮湿的泥土气息挥之不去,金光符印的光辉照映出女子弱柳扶风的身形,察觉到有人前来,她缓缓侧过脸——   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过一瞬间的窒息,她竟比自己想象的更美。   这是一个艳冶柔媚的女子,因常年不见天日,乌发与雪白的肤色相映成辉,好似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她额头不宽不窄,有着一双天然的弯月眉,眉下是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翦水秋瞳,鼻挺而翘,朱唇轻启露出一小截皓齿。   她动了一下,完全转过身来,这样也让他完完整整地看见她的样貌,那般天上地下的无双容颜,完全呈现在眼前的确是一种强大的冲击。   被冲击到的不止无晴道君一人,江沉阁亦吃惊地打量他,眼前之人眉目含霜,即使是烈焰骄阳都不能使之融化,五官似被日月细细雕琢,她不会忘的,她怎会忘记?这人竟和霁光君长得八分相像,就连气质都如出一人。   霁光君是何人?是仙界万人之上的神君,是她穷尽一生的肖想,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朱砂痣白月光,更是将她亲手封印在此的人。   随着她转身的动作,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无晴道君这才看见她的手脚与脖子都被房梁主柱一般粗的铁链锁住,铁链上还浮着一层金光。那无比粗的铁链锁在她身上,将她衬得无比娇小柔弱。   仅仅是一瞬,无晴道君便调整好状态,握紧了蟠龙剑,蟠龙有了感应,流光顺着剑身一闪而逝。   他闭眼,再一睁眼时,身后涔涔作响,突然蹿出数十种形制各异的兵器,刀、枪、剑、戟、棍、棒、槊、镋、斧、钺、铲、钯、鞭、锏、锤、叉、戈、矛……数不胜数。   江沉阁本装出柔弱无害的样子来迷惑他,不想此人着实有点道行,且看他身后漂浮的数十种武器,竟还是个精通百般武艺的人。   是她小看了。   “在下无情宗楚孤霜,特来生死请教,请——”冷若冰霜的男子开口,恍如身临腊月寒风中。   那些武器漂浮在江沉阁眼前,江沉阁惊讶地瞪着狐狸眼,若外人看到柔媚的美人懵懵然的模样定倍觉可爱,只是在楚孤霜这座大冰山前什么都不是。   他他他……竟是不好意思欺负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故还呈上武器,任她挑选么?   看来此人目前为止还真是个正派君子,比仙界那群只会背后捅刀子的败类好得多。   最后,江沉阁在众多兵器中选了一柄剑,和他一样,她要用他擅长的武器打败他,恶趣味地看他折断傲骨,折戟落地。   江沉阁先发制人,持剑率先发起攻击。   楚孤霜却颦了颦眉,闪身躲过,并不急着反击,“名字。”   她微讶,三千年了,他还是第一个问她名字的人,既然是第一个,那她就大方地告诉他好了。   “江沉阁。”并不似外形柔媚,而有一种金属为芯的透亮音色响起,竟是意外的好听。   冰山道君的眉头松了,全身心投入战斗中。   和他交手,江沉阁才万分之一万确定,此人绝不是霁光君,她做什么白日梦呢?霁光君正好好地活在仙界,当他的劳什子神君。不过这人五百岁就能踏入金丹期,倒和她当年的风姿有的一拼。   江沉阁好歹是已入渡劫,飞升仙界的人,即使被封印三千年,符印符咒符箓削弱她大半力量,但还是有着比金丹期更高一级的元婴期的实力,打败楚孤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因为结界,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脚下的大地不断震动,碎石沙粒都从洞穴上落下,猜想里面的战局定然激烈异常。   然而楚孤霜可是只身击杀过上古凶兽的人,他这人别看外表无风无浪,其实最擅逆流而上,越级击杀。   显然,江沉阁也落入了他的圈套,棋差一招,高手之间的对决,仅仅是一个小的失误就能定生死。当江沉阁反应过来时,楚孤霜爆发出浑身的力量,周身萦绕着淡冷月辉的息光,持剑刺向她没有阻挡的心口。   就好像三千年前,她将之如眼珠珍视的霁光君,冷漠无情地将手中利剑刺入她的心头,毫不眨眼。   胜利正向楚孤霜招手,只要他把手中的剑送入,就能活着走出去并且成为全天下第一个斩杀掉瑶山妖物而声名鹊起的人物。偏偏看到江沉阁面露哀伤,心如死灰,一滴清泪划过眼角的样子,他竟怔了神。   变故就在呼吸间,趁着他怔神的瞬间,江沉阁的狐狸眼突然隐现出漩涡,像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楚孤霜冷漠的脸上一双眼逐渐迷离,她握住他的剑,手心被划破鲜血奔涌而出,蟠龙尽数吸血欲唤醒突然没了感应的主人,未想那血竟是催命的毒药。   鲜血顺着蟠龙剑身倒流至楚孤霜的手,楚孤霜却浑然不觉。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完全在江沉阁的意料之外,但已经来不及了,手像被粘附在剑上面,她撤了瞳术正要飞离,忽地光芒大作,吞没一切。   在洞穴外面翘首以盼的修士们正纳闷那洞穴怎没了动静?忽地,洞穴轰然炸开,结界也破碎了,光芒随之迸发刺得人睁不开眼,毫无防备的修士被炸飞的乱石砸得头破血流。   当光芒消失,天地一片寂静,修士们纷纷睁开眼,向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洞穴位置看去,只见无晴道君身披浩然正气地执剑,剑指跌坐在地上,尽显败势的女子的脖颈。   楚孤霜被瞳术控住心神,只觉得白光一闪将他从黑暗中拉回,天旋地转后,蟠龙不在手中,而在脖上。   江沉阁亦有一样的感觉,只不过没有被瞳术控制的黑暗,亦是一阵天旋地转,刺在脖上的剑,竟握在手中。   江沉阁反应过人,顿时明白了眼下的情形。他们竟互换身体了,如今被关在铁链封印中的是那道君,而她江沉阁终于获得自由!   一向被看作奇才,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的楚孤霜,大脑一下处理不过来如今的情形而宕机,他不过是杀一个妖物证道而已,大不了一死了之,怎会被其夺了身体?!   但在外人看来,却是无晴道君赢了,他们正要拊掌高喝,未想“无晴道君”吐出一句将他们震撼得外焦里嫩的话来——   “无晴道君”撤了手中剑,俯身气息洒落在面上,极为孟浪地抬起她的下巴,露出女子一张堪称魅惑绝色,天下无双的面容,一贯冷淡的语气荡然无存,尾音上扬说道:“从今往后,‘她’是我的。”   众人:雾草雾草雾草!修无情道的大佬居然动情了!!!还委身于瑶山妖女身下!!!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这把烈焰会将楚孤霜这个冰山融化的~ 第三章   “咔嚓——铛——”成为楚孤霜的江沉阁手执蟠龙,将束缚了自己三千多年的铁链斩断,铁链原本固定在山石中,随着爆炸而松动,下了高等符箓的铁链非一般刀剑能斩断,即使是蟠龙,将五根铁链尽数斩断后,剑刃都出现了豁口。   被困在江沉阁身体里的楚孤霜依旧是呆愣怔忪的模样,久久缓不过神来。   江沉阁看见自己的脸上沾了灰尘,用冰凉指腹揩去。   这一系列动作在外人看来却是无晴道君明显倾心于那妖女,故意放那妖女一条性命。   终于,无情宗主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眉须随着怒喝颤抖,“孤霜!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把那妖女杀了!”   无情宗主乃楚孤霜的亲传师父,从小到大,对他要求苛刻,亦是他心中最有威望的人,这一下,彻底唤回来他的神。   外人眼中的楚孤霜执剑转过身来,无情宗主身躯一震,止不住后退半步——他转过来时直视自己的眼神,竟如此摄人心魄,就连毫无准备的自己都差点软了膝盖。   “哼——”“楚孤霜”一声冷哼,众人似乎看见骄阳灼灼的天,竟随着他的鼻哼出现一层冷雾。   她还以为那老头有多大能耐呢。如今她因祸得福,毁掉封印,还有谁能拦她?这天高海阔,任她肆意横行。   一阵古怪的风乍起,被炸毁的洞穴尘沙都被吹起来,仿佛沙尘暴迷住所有人的视线,但仅仅几个呼吸后,风沙消失,只见原本无晴道君和妖女的所在之地,已没有半个人影。   不出两日,无晴道君在证道大典上,非但没有杀掉瑶山妖物,反而委身于妖物身下,不顾一切违背师门将其带离,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飞一样传遍整个沧云十三州。   随后,各种各样的版本都出现了,有人说无晴道君与瑶山妖女乃前世的情人,所以一见如故,唤醒了彼此的记忆,这才说得通无晴道君为何是千年间无人能出其右的修炼奇才,因为人家可是有着前世大能的根基,自然比普通修士修炼得更快,这叫什么?这叫满级大佬炸鱼塘。   否则那瑶山妖女亦是世间强大邪佞的象征,若没有无晴道君前世的大能,又怎会手下留情与他一起远走高飞?   三人成虎,传来传去竟在世人眼里真是那样的事,无数吃瓜修士脑补无晴道君与瑶山妖女的前世今生,一个是正道大宗门,一个是作恶多端的邪道,能相爱在一起,其间坎坷真是叫人虐断了肝肠。   *   瑶山山脚,江沉阁缩地成寸,一下子就来到山脚,临走时她没忘记自己的躯体,一并带走,顺带捎上躯体里的楚孤霜。   说实话,虽然获得自由的喜悦足以令她疯狂到忘乎所以,但自己的身体她可并没有打算放弃。   “蟠龙!”身后一声喝,手中流光四溢的剑立刻握不住飞出。   楚孤霜握着蟠龙,似要一剑刺死她。   然而,剑至胸口时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了,流光焕彩的蟠龙剑也刹那失去光彩,犹如一把破旧豁口的普通铁剑。   “为何?”楚孤霜惊疑不定,为什么他控制不了手里的剑,他多想一剑杀了她!   到底是太年轻,江沉阁瞬息便明白,淡定鄙夷地说道:“看来,你的剑比你还聪明。”   “你说什么!”楚孤霜脸色一凛,倒给江沉阁媚惑的脸添了几分寒冽,他收回剑使出全身力量刺去,却在接触对方胸口时分毫不进。   “你的脑袋长出来是为了增高的吗?如今你我互换身体,你的佩剑与你滴血认住,如今我用了你的身体,就是它的主人,滴血认主的剑又怎么会弑主呢?”   “不可能!方才蟠龙仍听我的号令。”   “那是因为你与它依旧心意相通,可你要伤害的是你自己的身体,你的佩剑自然会犹疑不决。”   越好的神兵利器越有自己的意识,如此才可以和剑主心意相通,做到人剑合一,无往不利。蟠龙剑与楚孤霜滴血认主,常年结下的心灵感应自然会绑定在意识里不会轻易消失,因此当身为江沉阁的楚孤霜用剑刺楚孤霜的身体时,蟠龙剑犹豫了,这个举动无疑是弑主。   而江沉阁也只能手握蟠龙,不受排斥,却无法使用蟠龙对敌。   楚孤霜将犹如普通铁剑的蟠龙安然放在地上,江沉阁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以前不知道,如今以旁人的视角来看,自己的一举一动竟都带着风情。   不是她自恋,要知道三千年前她的美貌可是人仙两界公认的,就连那月神都嫉妒不已。   楚孤霜放好蟠龙,身形忽然化作冬天冰雪里的泠冽冰锥,倏忽暴起,朝江沉阁欺身而去。   到底是人界这几年的天纵奇才,惊异过后,拳拳在肉,对着自己的脸都下得了手。   二人没有用武器,纯属肉身相搏,你一拳,我一掌,基本上是楚孤霜出拳出掌攻击,江沉阁灵活闪避,这样下去竟分不出胜负。   江沉阁就算被封印削弱了大半实力,也是人界难找对手的元婴期,而楚孤霜再如何天才也只是个金丹期的年轻人,心早就乱了,更别说他们之间还差了一个境界。   旋身闪避,银色的鹤氅在空中如振翅的蝴蝶般扬起。楚孤霜扑了个空,使出的力气无法止住,江沉阁眼神一凝,飞速将他拦腰抱了回来。   她才不是担忧他的安危,只是前方一块凹凸不平的岩石,他撞上去必定挂彩,那可是她的脸,她怎么能让自己的脸受伤!   话说回来,不得不说这男子的身形就是好,抱着纤瘦的女子身体竟然不嫌重,十分轻松。   虽然拯救了自己的脸避免挂彩,但怀中的人竟将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楚孤霜竟也升起一种相同的感觉,未觉得女子的身形这般轻松,就连尖锐的指甲都是绝佳的武器,只要他重重扼下去,指下跳动的大动脉就会破裂、血流、命丧。   眼前场景竟有些滑稽,冰冷霜寒的道君抱着一个黑衣长发的妖异女子,而那女子却用手扼住自己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榜前压字数,三万字以后正常日三,入v 日五,感谢小天使们的理解与支持,啾咪~ 第四章   “收回你的诡计多端,将身体换回来,否则我就毁了这具躯壳。”楚孤霜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你敢?你若是那般做了,我就立刻引爆丹田,将你的身体炸得粉碎!”江沉阁瞪大眼,他竟然敢威胁自己!   常年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做起大表情,竟有些不自在,楚孤霜看着那被妖女用得面目全非的自己的脸,压抑不住心中的烦躁与怒火。   不行,不能冲动,若冲动扼了下去,他们之间谁都不是赢家。   江沉阁虽然又怒又恨,但还是像捧着易碎品轻拿轻放地放下怀中人,皱着眉说道:“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换回来。”   “休要耍心机,当时我一时不慎看了你的眼睛,便觉天旋地转,醒来后就是这幅模样,始作俑者是你,你怎会不懂怎么换回来?”或许是急着换回身体的迫切,往日惜字如金的楚孤霜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一股脑说了许多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别人说你是天纵奇才,我看你怎么蠢得像头猪,连我合欢宗的高级秘法——瞳术都不知道。”江沉阁只觉得这什么天才真是见识短浅。   楚孤霜一愣,脑海深处的记忆浮现,“瞳术?合欢宗?合欢宗不是已经灭门了三千年?”   江沉阁嘴角的笑意顿时凝住,“你说什么?”   楚孤霜回想起自己看过的成千上万的书籍中就有一段关于合欢宗的记载,“合欢宗于三千年前灭门,恰逢那一日天火降临、日夜颠倒、海河倒灌,此事被《沧云纪事》所记载。”   江沉阁抬头看向骄阳似火的天,即使金乌照得人恍惚晕眩,她都没有挪开眼,死死地盯着天空,望向云层之后。   霁光你好狠的心,枉费我当时一腔真心错付,所有的错我一人承担,可你却灭我宗门,他们何其无辜!   回想那在合欢宗的美好时光,如今连合欢宗都不复存在,方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楚孤霜看着她,因为是自己的身体,他才更是熟悉,他的眼底从来都不会有那样如墨般浓重的哀伤。   “当真没有换回去的办法?”楚孤霜问道。   “没有。我是女子,换不回去吃亏的是我,我比你更想换回去。你长得这副模样真是丑死了!”和霁光那么相像,光看到都让她憋着一团火。   楚孤霜眉头微皱,他虽然不在意皮囊,但从未有人会说他难看,“你出身合欢宗本就……”他想说本就放荡,却觉那两字低劣不堪,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根本不懂合欢宗!”江沉阁反应极大,忽地像膨胀后被扎破的气球,瞬间低落下来,“我与你解释什么,浪费口舌……”   楚孤霜不再说话,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今日之景倘若落在他人眼里,他无晴道君的形象早就崩塌得不复存在。   良久良久,久到楚孤霜以为她要就地化成磐石,正要捡起蟠龙剑自行离去,回到宗门找寻换回身体的办法,未想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我要沐浴。”   江沉阁被封印时,只有无尽的黑暗,偶尔会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修士来挑战她,她像猫逗老鼠,玩腻后都被她就地斩杀连灰都没剩下。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得到自由后要做什么?   她要冲上仙界找霁光君复仇,用剑狠狠地贯穿他的心脏,报当初的一剑之仇,再将他封印个三万年,加倍地感受到她的痛苦!   她疯了,她是疯了。被关在黑暗中三千年,只有一人,自言自语,她怎么可能不疯!   可现实给她当头一棒,打醒自己,她被封印削弱力量,连仙界的两个守门仙兽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拿什么去挑战神君霁光?   思来想去,她要去沐浴,要知道身处洞穴三千年,她很久没有见到水是什么样子了。   瑶山下的梓州府中最大的浮尘客栈。   “掌柜,两间上房。”柜台上被扔下一块上品灵玉,掌柜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要知道他上次见到上品灵玉还是十年前,谁这么阔绰?   掌柜定睛一瞧,来者两人,前方的是一袭高贵冰冷气质,身着银色鹤氅的男子,这灵玉就是出自他之手。在他后面跟着的是一个抱剑的黑衣女子,黑色裙边破烂不堪,几成布条,堪堪蔽体,她头发极长,拖地而行却不沾尘灰,面容生得极好,令人过目难忘,然脖子与四肢戴着沉重地铁链枷锁,令人不由猜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道,那黑衣女子是男子的女奴?   啧啧啧,八九不离十,毕竟那女子的确貌美,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有钱的修士有一些怪癖也不是不可以。   “咳,二位客官,小的很抱歉,店里只有一个上房了。”   “什么?你们可是梓州府最大最豪华的客栈。”   掌柜谄媚道:“此言不错,可最近因为无晴道君的证道大典,各路修士都来到梓州府,眼下梓州府的客栈都爆满了。”   江沉阁一听,眼刀飞向旁边的人,都怪他,杀她证道就杀她证道呗,她都不介意排场大小了,他弄这么大的排场做甚?   “这一间上房我要了,你们必须想办法,再腾出一间房来。”江沉阁不容拒绝。   见那冰霜男子冷下脸来,掌柜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抹着额角的冷汗,“也不是不能腾出,眼下还有一间柴房……”   “就那间柴房。”江沉阁一口应下,说完对楚孤霜道,“你去住柴房,听到没?”   楚孤霜没有异议,他打不过她,并且他也不想与她在一起。   江沉阁上了楼梯,心情大好,没想到这无晴道君还挺有钱的,要知道她才被放出来,可是身无分文,正缺钱得紧呢。   掌柜暗道,啧啧啧,那男子真是心狠呐,这样漂亮的女子都不怜香惜玉,舍得让“她”住柴房受苦。   不行不行,他得跟打扫的人多嘱咐几句,仔细打扫干净,尽量布置得舒适如上房,才不致于毁掉他浮尘客栈宾至如归的名声。   而楚孤霜压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江沉阁身躯的美貌,为他接下来的舒适休息开了绿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解决一下“刺激”的洗澡问题。   修士可以捏清洁咒清洁,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会选择沐浴。 第五章   江沉阁在封印中会捏清洁咒清洁自身,但远不如真真切切的热汤泡澡来得舒服。   浮尘客栈不愧是梓州府第一大客栈,即使在住房爆满的情况下,也没有怠慢。搬来的浴桶是特制的,最底下部分镂空,放入低等灵火,可为热汤保温一个时辰。   江沉阁正要解衣,忽然发现自己这副身体是男身,猛地想起什么,她急匆匆地出了房间,直奔一楼柴房。   与江沉阁一样心事重重,以致无心外物与自身变化的不止她一人。   江沉阁没有叩门,直入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是客栈放东西的杂物间,打扫整洁,置放好摆设后与普通客房无异,甚至因为江沉阁躯壳的貌美,得了客栈掌柜多加关照,除了生活起居必须的物品外,还多添了许多赏心悦目的装饰。   就比如眼前映入眼帘的八尺屏风,屏风后可见浴桶热气氤氲升腾,屏风上搭着衣裳,露出一截黑色。   江沉阁心一紧,禽兽,他竟然……!   掀开屏风,屏风承受不住怒火,轰然倒地,映入眼帘的没有想象中的香艳画面,楚孤霜正坐在浴桶边,就着温水擦拭剑身。   而那屏风边缘搭着的布料根本不是她的衣裳,意识到自己误会后,江沉阁眨眨眼,二话不说将倒地的屏风扶起来,摆在原来的位置,力求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楚孤霜顶着她的脸,自她进来到掀翻屏风一系列大动作,都没有晲她一眼,全神贯注地擦拭蟠龙剑,尤其是在蟠龙剑的豁口处摸索流连,紧紧地皱起眉。   “心疼了?”江沉阁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故作轻松地随意挑起话头,上前问道。   “你没有本命法器,怎知我的感受?”   “谁说我没有本命法器了?”她欺身抬起他的下巴,像纨绔调戏良家子般就着他的坐姿,仗着身高,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要纳进怀里,“我的武器可在你这里。”有时候,美貌也是一种武器。   二人剑拔弩张,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客栈的小二走进来,“实在不好意思客官,这次热汤送错了,掌柜特意让我来……呃……?”很不巧,江沉阁并没有完全将屏风恢复原样,更不巧,店小二的角度刚好清楚看见他们二人。   “是小的打扰二位了,客官继续,继续……”   “咯吱”门又关上。   浮尘客栈开在穷乡僻壤的梓州府,小二的服务质量也有待提升,以为柴房住的是好欺负的人,就随意入内,不想差点惹上大|麻烦。   蟠龙剑即使出现豁口,仍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楚孤霜不过把指腹按在刀刃,略微用力划过,就是一道半寸深的伤口。   “你!”江沉阁松开他的下巴,拽过他的手,心疼地呼呼吹着。   想这三千年,她还从没有流过一滴血。楚孤霜这人竟敢如此卑鄙恶劣,果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珍惜。   “没有下次。”他在警告她,再有下次这样的调戏,他也会让她的“武器”留下缺损。   亏她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看来也没有君子到哪里去。   实则,若是对楚孤霜有一丝了解的人见到他如今的反应,都会觉得天崩地裂,千年冰山竟然也有理会凡尘俗世的时候?   “我要沐浴。”江沉阁说出自己的目的。   楚孤霜正想说热汤在那儿,她随意,但一想到如今身体互换的情况,愣了不说话。   “我要沐浴,你不让我沐浴,我就立刻脱|光去大街上裸奔。”反正丢人的不是她,顶着别人的脸和身体就是好做坏事。   握着剑柄的手攥紧,直到指尖发白,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字来,“你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她的沐浴,可不是捏个清洁咒那般简单。   “我也不想你看见、触摸我的身体,倒不如,你蒙上眼,我来给你洗。”   “胡闹!”   “我给我自己洗澡有何不可?!”   楚孤霜颦眉,要想让一位平日修无情道,从不沾花惹草,招惹□□的道君,有一日双手流连在女子曼妙的身体上,即使届时换回身体他也无法释怀,无法接受。   他沉着脸,“与其急着沐浴,不如想想怎么换回身体。”   到时候她想怎么沐浴,就怎么沐浴,干他何事。   江沉阁站在一边,左手抱胸撑着右手,右手托着下巴,她正思索用武力逼迫的可能性,她的确有能力强迫他,不顾他的感受洗白白,但他不配合,只要一睁眼自己不就被看光了么?   想不出办法,江沉阁还是悻悻回了自己的房间,人就那里不会跑,此事从长计议。   夜幕降临,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帐幔重叠,隐隐约约可见窗外美景夜色。   思绪不由飘远,上次见到这般美的夜色还是三千年前了,是啊,一晃三千年她没想到自己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   修士本不需要睡眠,但身下再也不是湿冷坚硬的土地而是柔软舒适的锦被。江沉阁一放松下来便很快沉入梦乡,她梦到自己来到一个被称作二十一世纪的时代,那里的普通凡人不会修行也能依靠一个叫飞机的东西飞行,一切是那么奇妙,比她所在的世界先进很多,似乎没有了修士的踪迹。   “叮——系统加载中。”脑海中突兀地响起冰冷的系统音。   “天道,你苏醒了?!”江沉阁惊道,她依旧在梦中没有醒来,只是那些现代画面随着系统音而破碎,变成混沌黑暗。   是的,她在被封印的三千年中被系统绑定,系统告诉她,她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一个虚构的话本子,在话本里她是男女主人公感情的脚踏板、催化剂,她之所以对霁光君斩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都是因为话本影响。   江沉阁起初是不信的,以为自己被关太久生出心魔,可当“心魔”带她元神出窍,意识来到另一个世界,并在那里完完整整度过一生,她才完全相信系统所言。   此后,她将系统唤做天道,在她的认知中只有主宰万物的天道,才有穿越时空的能力。   江沉阁激动醒来,天道对她而言无疑是外挂,如今在举棋不定中出现指引,怎不激动兴奋?   然而,她一醒来,却是看到一张放大的人脸,因为距离极近看不清样貌,但她手比眼快,但闻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啪”声。   作者有话说:   你们知道的,我真的很想写那个,但是会过不了的orz……伸出试探的jiojio   对了,简介里有写江沉阁得窥天道,发现自己是女配的事,所以会有系统,但系统的存在感不多。   江沉阁是土著,虽然被系统带去现代生活过,但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改不了,依旧把系统称作天道。 第六章   江沉阁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打脸,而动手的人还是她自己。   白如细雪的脸颊上顿时浮现出肉眼可见的五指状的红晕,江沉阁一时心情复杂。   楚孤霜被打偏了脸,虽然不是自己的躯体,但痛觉却分毫不减,他微微颦着眉,亦或是说自与她有交集以来,他的眉就很少舒展过。   正当江沉阁以为他要拿剑自|残时——   他走了。   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江沉阁放出神识感受到他只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卷走自己的躯壳跑路,松了一口气。   无愧是无情宗的道君,被人当场打脸也没有闹脾气。她想这道君天纵奇才,受过师尊呵斥,受过修行阻碍,更遭受过凶兽的毒打,但也从未有人在他脸上结结实实来那么一下,这已经不是痛不痛可以解释清的,而是当场打他的脸,有损尊严。   但他没有大发雷霆,甚至没有拿蟠龙将她劈成两半,江沉阁觉得他委实是好脾气。   之前对他故意割破手指的怨气也快消散了,毕竟她打了他一巴掌,算是两清。   可稍稍放下的心却不知为何又悬了起来。   柴房改造的客房,虽然家具摆设上尽可能做到和上房一样,但那采光问题却是无法解决的。   还是清晨,室内昏暗,他没有让别人进来,浴桶还摆放在原处,底下维持水温的灵火早已熄灭,楚孤霜站在水边,水面泛起波澜,将那副足以颠倒众生的脸清晰映出。   没来由的感觉,他觉得这幅模样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但他楚孤霜不过五百岁,从未踏足过梓州府瑶山,与瑶山妖女相识根本毫无可能。   他怀疑是自己的意识开始和躯体融合而带来的迷惑感,天一亮就悄无声息去了妖物的房间,妄图换回身体,却在见到她熟睡的模样而忘记原本的计划。   妖女用着他的身体,却睡得极为安稳,眉间平展得没有一丝褶皱。   即使是睡梦中她也极为警惕敏锐,他不过微微俯身,便猝不及防地被她打了一掌,连带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悸动一起被打碎。   楚孤霜可耻地逃了,他怎么会对妖女心生悸动?还是面对自己的身体时。   蟠龙剑哗地刺进水中,搅乱水面,连带映出的绝色容颜一起支离破碎。   *   一处和瑶山洞穴一样黑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一只燃烧拖尾的灵蝶翩跹飞舞,飞至一人的肩头,他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手腕、脚腕均被枷锁束缚,灵蝶飞落他的指尖,带来的微微亮光在黑暗中照亮他的容颜。   他披头散发,凌乱随意,反倒给他添乱一分邪肆无忌,眉心上一点火焰燃烧的印记,与赤红色的眼眸交相辉印。   灵蝶带来消息后便自焚消散,男子的嘴角邪肆勾起,眼里是抑不住的狂喜。   “咔嚓——”束缚手脚的枷锁竟被他硬生生扯断,足以见得其境界深厚不可测。   宁州府一处酷似火山岩浆的山脉处,自三千年前封闭就再未开启过的山门轰隆隆震动,忽地,山门倾塌,烟灰尘埃中隐现一人魁梧伟岸的身影。   焰行山是魔宗地界,这般天动地裂的动静早引来所有魔宗中人。   现任魔宗副手见山门倾塌,万分激动,他在山门前迎接着自家宗主的出关,“我就知道,只要将瑶山妖物被放出的消息传给教主,他一定会出关的。我们魔教复兴有望了……”   “恭迎宗主出关!”   “恭迎宗主出关!”   “……”   魔宗余下的弟子不过百人,却在山间回荡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喝,他们仿佛看见了三千年前的魔宗重现荣光,再也不用在不毛之地畏畏缩缩。   不过半日,魔宗宗主苍霄重出江湖的消息几乎传遍沧云十三州。   苍霄的名讳对于新一辈修士来说十分陌生,然那些活了三四千年的大宗师们却闻风丧胆,谁不知道那魔教苍霄三千年前曾一人杀入仙界,两剑斩下仙界守门仙兽的头颅,从此苍霄之名更是威震四海,但此后他便不知所踪,他们以为他已经受到仙界的追杀而陨落,如今看来,是隐遁起来疗伤了。   瑶山妖物被放出,魔教苍霄重出,看来,天将变了。   *   梓州府,正是赶集的日子,街道上十分热闹,即使是灼灼艳阳天也晒不化人们的热情。   沧云十三州每州府设有知府,知府大多身怀修为,但并不高,主要的职责是管理人间和修士的事务,稳固州府太平,听令于京州府差遣。   江沉阁走在道路上东看看西看看那些新奇的玩意儿,栩栩如生的糖人、清甜多汁的灵果、润肺解渴的花露……不一会儿就买得盆满钵满,怀里捧着一大堆小玩意儿。   然而江沉阁却心有顾虑,她的外挂系统虽然苏醒了,但带来的消息却没有想象中的好。   她还记得第一次问系统:“天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将我和那人换回来。”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感受到一向冷硬似铁的系统竟有一丝停顿,“从没有这样的现象,即使是我也暂时没有办法,只能看你们的机缘,机缘到了就能换回来。”   江沉阁撇了撇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天道束手无措的样子。   被封印时,天道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一本书中的女配,她只当自己生了心魔,天道却不依不挠地在她脑中吵闹。   她不予理会,但久而久之一个人在封印中孤单寂寞,会无聊到同它唠嗑。   天道将她带到从未见过的世界,并扔给她一本书,书中的确有她江沉阁的名字,那些过往经历分毫不差,但未来是否如书中所言,她没有经历过,但已有八分相信。   天道这样解释:“现在你知道自己不过是书中人物,沧云十三州乃至整个位面都不过是一本书,是我一时疏忽,安排错了你的命运,现在我不得不纠正。”   她记得那时她是这样答的:“纠正?书中我的结局就是为了男女主的感情而牺牲,你要纠正无非就是让我去死。”让她知道真相后,白白去死,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若你能配合我纠正剧情,我会让你活下去。”   见江沉阁犹豫,天道索性将下天雷,一道雷电不偏不倚劈在江沉阁脚边,吓得她跌坐在地。   “如今你元神出窍,若你拒绝,我可降下天雷,让你永远消失。”   江沉阁白了脸,咬着唇,“说好了,我配合你,你放我自由,让我活下去。”   当心上人霁光君一剑刺入她的心头时,她才发现再如何热烈深沉的爱,都抵不过活下去的重要性,她要活下,让那些曾经负她、欺她、辱她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然而不久后,系统便陷入了沉睡,理由是它带她穿越时空,消耗的能量必须通过沉睡恢复。   这一沉睡,就是三百年。   如今,天道苏醒,江沉阁正欢喜自己的外挂终于回归,可当天道见到楚孤霜的第一眼,说的却是,“此人是男主,他身上的气运浑厚,你违背剧情,在没有纠正之前要多与其接触,最好是时刻不离,否则会有天罚。”   那一瞬间,江沉阁觉得自己裂开了。   作者有话说:   宗主:“作者安排本尊压轴出场,怕你们等不及,先放我出来看看情况。” 第七章   他是男主?而原书中男主就是霁光神君,她对霁光斩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都是因为剧情影响,根据书中剧情,她会因为霁光的转世——楚孤霜长得与霁光极为相似,故她会和女主一起争夺他,最后被女主从里到外彻底打败,命丧女主剑下。   江沉阁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在体内四处冲撞亟待发泄。   霁光,他真是霁光!是啊,他与霁光长得八分相像,气质如出一辙,怎么可能不会是霁光!   天道感受到宿主几乎暴走,急急制止,“你不能杀了他!他是男主,你杀了他这个世界就不复存在,你想要活下去的不是么?”   被强行扯回一丝理智,她在黑暗中忍耐三千年,为的就是活着出去,向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报仇,将强加于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与责罚尽数返还。   天道循循善诱,“是啊,你还要报仇,只要你配合我一起纠正剧情,之后是隐姓埋名还是复仇夺回应有的一切,谁都无法干涉你。”   几乎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江沉阁没有多想,一旦相信一人她就会永远相信下去,直至被背叛受到伤害。   江沉阁很矛盾,说她幸运,解开她封印的居然是男主,说她倒霉,可她遇上了男主,蹭上他的气运,免受天罚。   “我说会帮你,让你活命就自然不会欺骗你。”天道说,“只要你能刷满他的好感度,你就会逃脱被斩杀的宿命。”   灵识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手镯,手镯雕刻花枝缠绕,共五朵含苞待放的花,每一朵花蕊上都镶嵌着颜色不同的珠玉,分别是黑、白、朱、碧、蓝,这珠玉的材质是她从未见过的,如同蒙上一层尘埃,灰蒙蒙的不显颜色。   如今白色的珠玉上方悬浮着一个“楚”字,其他的并无动静,看来天道的意思是她不仅需要刷满楚孤霜的好感度,还有剩余四个人的好感度都需要刷满?!   “这明明有五个人!你以为好感度是那么好刷的吗?”她刚平复的怒火又要熊熊燃起来。   天道反问:“你以为更改剧情很容易么?你本就是必死的人,五个人的好感度换你一条命你不愿?”   为了活命,她姑且忍了……   江沉阁走在大街上,因是赶集热闹得紧,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她一身贵气的银白衣裳,自带一股冰山寒冷之气,无人敢随意靠近。可她身后的楚孤霜就没那么好运。   楚孤霜用着她的躯体,一身黑衣黑裙未换,头发散落没有装饰,怀里抱着古朴的剑,即使衣衫褴褛,依旧掩不住曼妙的身姿,更何况那令人过目难忘的音容,走到哪儿都是一片关注。   楚孤霜前五百年本就气质不凡,走在街上也会引来或是倾慕、或是艳羡、或是景仰、或是挑衅的眼光,他早就习以为常。   但今日那些目光却令他感到难受,目光中有女子的惊艳、嫉妒,亦有男子的痴迷、龌蹉,仿佛已经用眼神将他扒得干干净净,推倒了好几次。   身为千年难出的修炼奇才,他是那样的骄傲,怎会低下头颅躲避那些目光?但那黏腻恶心如附骨之蛆的眼神,令他无所适从。   江沉阁默默观察他,最开始见他与霁光长得像,下意识想折辱他,看他跪在自己裙边哀嚎求饶,但转念一想,他只不过与伤害过自己的人长得像,这一点并不是他的错,她何必以那样可笑的理由折磨人?她绝不是拎不清的。   后来经过一些事,发现他天资卓绝,绝非池中物,修真界本就崇拜强者,她对他生出了一些好感。可那淡淡的好感,在知晓他就是男主霁光后完全消散如烟,只剩仇恨与厌恶。   不过一夜,江沉阁对楚孤霜的态度即使不明说,依靠眼神与表情,楚孤霜自己亦能感受到,但他并非多嘴多舌的人,他是来提剑杀她证道的,两人一开始就站在对立面上,本就相看两厌,何必刨根问底讨厌的程度与原因?   他不理会她,只是默默跟着,看管自己的躯体,以免她真的……脱衣裸奔。然,她却偏偏放缓脚步,凑上来,在自己的耳边轻轻说道——   “感受到了么?那些龌蹉又恶心的目光,像蛆虫一样黏附在你身上。”轻轻的呼吸拂过耳垂,带来微微的痒。   楚孤霜脚步不停,“你想说什么?”   “呵,天下男人一般黑,不管好自己,偏偏去怪女人的穿着打扮与样貌。”   他皱眉,“你看事太片面。”   “忘了你也是男人。什么叫我看事片面?你不也是么?知道我出身合欢宗,你们世人嘴里的邪魔歪道,就觉得我是浪荡不堪的荡|妇。”江沉阁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径自迈开步子走在他前面。转身时,眼眸却沉暗下来。霁光,你是不是也是因为世俗之见,觉得我那般不堪,不能与你相配?   罢了,如今的霁光根本没有以往的记忆,她再夹枪带棍的讽刺下去也毫无意义,只是呈口舌之快。   路过街边的一个手工小摊,摊上饰物折射出温润的光,仅仅一个光点照射在眼角,瞬间被江沉阁捕捉到。   她执起那根翠绿色的玉簪,就听小贩吆喝道:“客官好眼光,这是手工打磨的玉簪,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梓州府的男修几乎都会买上一根,但成色如此清透纯粹的玉料也是近来才得的好货,你看要不要带上一根。”   见那衣着矜贵的清冷如霜的男子没有开口,生怕他看不上自己这一个小摊,那小贩解释道:“客官可是看不起我区区一个小摊,要知道我父亲曾是皇室御造坊工匠,老了回乡,才开了一个小摊于闹市中大隐隐于市,你看,这些饰物皆出自父亲之手,品相极佳啊。”   江沉阁还是有识人的本领,这小贩青年模样,所说所言皆有道理,没有其他小贩的市侩气息,更关键的是手上的玉簪雕刻的并蒂莲栩栩如生,说明他父亲的确有些能耐。   楚孤霜抱剑走来,停在一旁等她。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买它?”江沉阁握着玉簪,白皙的手于清透的玉交相映衬,她侧身含笑问道。   不待他回答,她又自问自答地说:“自然是送你呀。”   送你呀,一下子撞进了心怀。   “帮我包起来。”江沉阁道,心中却纳闷,不是吧,女子送男子玉簪当然是示好的意思,她都忍着厌恶做到这种地步了,那手镯上的好感度都没有一点变化?   她却似局中人不明白,有的事情带着功利性去做,反而适得其反。   将装在锦盒里的玉簪递给他,他没有接,兀自走开。   “天道,我尽力了。”这好感度实在刷不动。   “废话,你用他的钱给他买东西,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你这是白嫖!可耻知道吗?!”   江沉阁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用他的荷包用习惯了,谁叫自己刚被放出,身无分文呢?   转身走了不过几步,忽听身后起了争执。   “就是这家,居然敢用皇家御造的噱头骗人!给我砸!”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带领两个打手,就要将小摊砸掉,顿时,琳琅珠玉、点翠钗冠掉落在地,破碎成片。   而那小贩,又急又惧地道:“沈公子,你怎能无凭无据就定罪?还砸坏我的东西,你怎能不讲道理不讲王法!”   那青年小贩也是年轻气盛,见不得自家老父亲辛辛苦苦亲手做的饰物就这样毁掉,与那纨绔公子杠上。   沧云十三州几乎是人人皆修真,就连皇室也不例外,民风强悍,普通百姓与官家老爷的界限也并非划得清清楚楚,毕竟在这个位面最危险的还是时不时出现的灭世凶兽。   谁想那被称作沈公子的人豪横回道:“我不仅要砸坏你的东西,还要治你的罪,取你的性命!”说罢,他抽出腰间佩剑,竟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割破了青年小贩的喉咙,顿时血洒大道。   小贩睁着眼不敢置信地倒地,死不瞑目。   沈公子把剑在他的尸首上揩了揩,擦干血迹。   见他如此乖戾嚣张,喧闹嘈杂的街道立时鸦雀无声,都被他当街杀人的暴行给震慑住。   江沉阁与小贩相隔三四人,沈公子说杀就杀,出手快准狠,就算站在他旁边都没办法将人全须全尾救下。   到底是世道变了,竟有人依仗权势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当街杀人,不由想起自己微末时受到的欺辱,江沉阁紧握手里被精心包装好的锦盒,红了眼。   作者有话说:   有存稿来着,等了结完梓州府的事,身体就会换回来。   楚孤霜对江沉阁的态度也会转变不少。 第八章   “原来梓州府的知府竟是个草包,当街杀人的卑劣之事也能做出。”人群中传出一声冷冽如冰泉初融的声音。   沈公子循声看去,围观者不由自主让出道来,没想到看起来清冷如山巅白雪的道君竟也古道热肠,出来管那寻常人不敢管的事。   “道君,劝你莫管此事,他可是沈知府家的嫡子。”身边的群众劝道。   梓州府地处偏远,灵气稀薄,没有强大的宗门镇压,久而久之知府就成了当地的地头蛇,谁也不敢招惹。   实则,江沉阁亦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偏偏系统下发任务——   【叮——你在街上偶遇恶霸,眼见上一秒还卖予你发簪的小贩,下一刻就血洒大街,你不由愤懑难遏,决定亲自教训恶霸。提示:宿主首次完成惩恶扬善类任务,可以获得大量善缘值。】   有了一个由头,江沉阁就要好好管管这强压地头蛇的事。   “不过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的还想多管本公子的事?”沈公子为虎作伥惯了,加上梓州府没有什么厉害的门派和修士,排名也是排在十三州最末尾,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会招来什么大人物?   江沉阁决定先礼后兵,她不怕这区区开光期的沈公子,但他好歹是知府嫡子自有暗卫在暗中保护,这幅身体不是她的,用起来并不顺手,万一对上那些暗卫怎是麻烦了的?“他一介小贩能犯多大的罪,以至于你要将其斩杀于街头?”   沈公子并非不讲理之人,再说身旁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百姓,他能当街杀一人,却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只好三言两语道出个缘由来。   “我母亲看上他们家制首饰的手艺,下了定金拿到首饰后发现竟是以次充好,他父亲皇家御造的名头也是假,竟敢挂着假名头出来捞钱,本公子怎不能杀他?”   江沉阁言:“罪不至死。”   “原来是他们家以次充好,冒犯了知府大人,自然该千刀万剐!”旁边同样卖首饰玩意的小贩,平日被抢了不少生意,怨恨得很,此时混在人群中落井下石。   一人喊出,人群开始附和,也不管事情真相与对错。   天道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冤枉好人,此事定有真相,但周遭百姓喧闹,固执己见,江沉阁心中的郁闷越积越多,想上前将沈公子打一顿,逼他吐出真相,让旁人好好看看他的真面目。   她一动,就将身后抱剑的楚孤霜显露出来。   方才没有注意到那清冷道君身后还跟着一个绝色佳人,她虽冷着脸,却更像冰山美人,让人恨不得用火一般的热情将她融化。   沈公子有了心思,加上百姓一边倒地支持自己,更是气焰大涨,“你冲撞了本公子,断不能就这样作罢。”   “哦?”尾音上扬,竟有一分几不可察的媚意,“你要我怎样?”江沉阁磨刀霍霍,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让你身后的女子出来向本公子道个歉就行。”沈公子也不看江沉阁眼中浓浓的危险意味,两只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黑衣女子。   现下不仅是围观的百姓,就连江沉阁都看得出沈公子是个什么德行,他提出的要求乍一听不觉过高,赔礼道歉而已,但从他痴迷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若那貌美的姑娘上前致歉,指不定要被占便宜。   江沉阁怀有私心,忍不住想看到那冰山道君被男子调戏,安之若素荡然无存的样子,简直就要一口答应。但一想到楚孤霜用的是自己的身躯,被玷污的也是自己,她怎么还能仍由他被调戏。   楚孤霜对于江沉阁会给自己解围,他不抱希望,她没把自己亲手送出去就算好的,正要自己动手,出剑教训那不知好歹的沈公子,未想,那挺拔如松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挡住龌蹉视线。   冰封已久的心脏慢慢有了温度。原来,她也不是那样糟糕。   “‘她’是我的人,你得先问我同意否。”江沉阁站在楚孤霜前方,将手指头掰得咔咔响,活络好筋骨,就要上前给他一个足以铭记一辈子的教训。   今时不同往日,瞳术换了身体不一定有效,她又使唤不了蟠龙剑,还是用拳头来得好。   银白衣角被人拉住,楚孤霜好似化身乖巧的女奴,替主人整理好衣物,他故意露出江沉阁腰间的墨玉令牌,只见漆黑如墨的玉牌上镌刻着银色的弯月,玉色隐透,一看就不是凡物。   “呀,那好像是无情宗的令牌!”有眼尖的百姓认出。   “无情宗?就是短短五百年跃入十大宗门,出了个无晴道君的无情宗?”   “传闻无晴道君冰冷霜寒,身着首席弟子才能穿的银色法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他他,他不会真的就是无晴道君吧?”   “据说昨日无晴道君在瑶山举□□道大典,半途却带走了瑶山妖女,想必就是他身后护着的黑衣女子了。”   二人的身份被认出来了,沈公子即使再不学无术,也听闻过无晴道君的威名,再说那无情宗位列十大宗门,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沈公子浮起谄媚赔罪的笑,“想不到居然是无晴道君,在下失礼,还望道君能亲临梓州知府,给在下一个赔罪的机会。”天啊老爹,他竟然见到无晴道君了,说不定还能让无晴道君上门,和无情宗驻地所在的锦州府搭上线啊。   “上门就不必了,但即使不上门也能有赔罪的机会,就看你答不答应了。”没想到楚孤霜的玉牌这么好使,但江沉阁没打到人,手正痒痒。   沈公子神色勉强,罢了,能和锦州府搭上线做什么都值,再说道君又不会要他性命。   “道君说来,无论何事,只要在下能做到,在下自然竭尽全力去做。”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江沉阁出其不意,邦邦两拳赠送沈公子一副熊猫眼。   沈公子被揍得后仰被随从接住,捂着眼睛嗷嗷惨叫。   那两拳可是灌注灵力,外表看上去只是皮肉伤,但足以让他渐渐失去视力,又痛又肿又瞎数月。但这不痛不痒的惩罚,远远不够抵消一条人命。   江沉阁掀起衣袂,朝沈公子的裆部踹去,她弱小时曾因容貌身处危险,撩阴腿最是有效,数次让她脱离险境。   然,腿抬至一半,被楚孤霜挡下。   若是无晴道君一脚踹得梓州府知府嫡子不能人道的消息传出,岂不是污了自己宗门的名声?   江沉阁没有得逞,气得咬牙瞪向他。   不知为何,楚孤霜仿佛透过她的躯体,看见她的神魂,一个黑衣黑裙看上去不过十七的女子,因未能如愿以偿而生气地跺脚撒气,一刹那尽是少女专有的灵动可爱。   【叮——完成惩恶扬善任务,获得善缘值100点。提示:善缘值可以抵扣一部分好感度。】   善缘值居然可以抵扣好感度?江沉阁见灵识里的五花缠绕手镯镶嵌的玉珠依旧灰蒙蒙的,没有动静,“将善缘值换做楚孤霜的好感度。”她在心里默念,奇妙的事情发生,那含苞欲放的莲盛开,花蕊中镶嵌的白色玉珠突然绽放光彩。   光芒一瞬即逝,随后玉珠中似有液体一般的玉髓晃动,但只有十分之一,余下没有玉髓的地方依旧灰蒙蒙的。   看来,只要她广结善缘,多做善事,这好感度也并非多么难获得啊。   任务完成获得奖励后,江沉阁正想离开,如今她想走,跟随沈公子的无论是明卫暗卫皆不敢拦。   不想,一曲琴音斜插进来,像是化作仙人的手抚静了喧闹嘈杂的街道,琴音如怨如诉,丝丝缕缕入人心扉,又如佛子低喃佛语,涤荡心灵,令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江沉阁回身看去,正是一女子抚琴弹奏往生曲。   【叮,发现特殊人物女主——古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原女主出场,不黑原女主,她们会做好姐妹,一起抢男人什么的也不存在~ 第九章   一曲往生,送死者灵魂安然上路,转世好人家。   她就是古雪?将和霁光深爱彼此,一生一世携手走下去的人?   江沉阁无疑是极为苛刻地打量着古雪,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此人姣若秋月,特别是抚琴时自有一副圣洁气质,好似化作佛子,感化世人。   古雪身穿白衣,与江沉阁黑漆漆破破烂烂的黑衣黑裙不同,她的白衣素洁似雪,用特殊的技法绣着暗纹,衣襟与肩膀处坠着掐银丝坠饰,走起路来环佩叮咚。一头乌黑亮丽的发低挽成花,上面点缀着几朵娇弱的白绒花。   江沉阁不得不承认,即使她用再挑剔得眼光去打量,也难以找出古雪的缺陷。   如果真要挑出她的缺点,她白得太过耀眼,好似云端仙人。   众人静静地听她抚琴,古雪一曲抚罢,围观群众收紧的呼吸才再次放松下来。   点点白光若萤火从死去的小贩身上涌现出来,冉冉升空。   古雪细长的柳叶眉下双眸含情,潋滟波光,“坏人得以惩治,如此你可安息了。”   百姓一看,那死不瞑目的小贩也闭上了眼,面容祥和。   沈公子被江沉阁揍了后早就哀嚎着被扶回去治伤,故没有看见惊艳四座的古雪。   而古雪弹奏完往生曲后,便抱琴施施然离开,身姿轻盈好似天边一朵白云。   莫非她真的是天上派下来渡人的仙子,渡完往生后便回了天上?   梓州府的百姓鲜少见到其他州府大宗门弟子的风采,一时齐齐被迷了心神。   天道声音响起,说出的话却让江沉阁的拳头都硬了,“她就是女主,这次是男主和女主的初见,但你占了男主的身体,便要代替他上前结识古雪。”   哈?意思是她要帮自己曾经心爱的男人勾搭将来的爱人?   天道威胁道:“你还想不想活下去了?想活下去就要配合剧情。”   ……为了活命,她忍了。   江沉阁脸上勉强挂起一抹笑,殊不知楚孤霜常年面瘫,面上的笑肌许久不用,她一笑,没有想象中的丰姿隽爽,而是僵硬不自然。   终究不是自己的身体,不好用。   “在下无情宗楚孤霜。”江沉阁上前行礼,搭讪的意味丝毫不遮掩。   古雪被那清冷银袍晃了眼,可当她目光上移看到一副僵硬的笑颜,只觉……油腻。她一点都没有生出结识之意,想尽快远离,可心中却冒出一份感觉,让她不由自主想与其结识。   “云水宗古雪,阁下莫非就是无晴道君?”提及无晴道君,她眸里的水色烁了烁。   江沉阁努力装出道君的模样,轻轻颔首,客套僵硬地寒暄:“古姑娘抚琴,孤霜如听仙乐耳暂明。”   “道君谬赞了。”古雪点头。   根据天道给的资料,江沉阁又道:“听闻古姑娘素有小琴仙之称,如今看来,天上地下唯有你一人当配得琴仙之名。”吹彩虹屁,谁不会?   “道君过誉,古雪在琴技上的造诣还不及素琴师尊,小琴仙更是不敢当。”   云水宗位列十大宗门第九,宗门内多女弟子,各个身怀绝技,本命法器皆乃乐器,擅音攻。而云水宫出名的却是素琴峰主,有琴仙之称。   古雪身为云水宫的内门弟子,师承素琴,不过三百岁芳龄就弹得一手好七弦琴,近日突破融合期,若不是楚孤霜的光环太过,她也算得上近些年的天才。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一个是闻名遐迩的无晴道君,一个是仙子般的云水宫弟子,一男一女,会不会擦出什么火花来?届时,他们可是见证无晴道君情种云水宫小琴仙的第一人,为了以后的谈资,他们可都齐刷刷睁开雪亮的眼。   楚孤霜不言不语,却是拉住了江沉阁的衣袂。   江沉阁一愣,莫非他看上了古雪,碍于人多嘴杂,想与古雪单独一叙?   古雪也看到见了楚孤霜,那女子貌美惑人,是她从未见过的美,不由见得痴了。   “古姑娘?”江沉阁连唤几声,见她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这才提议道,“在下仰慕古姑娘已久,不如找一茶楼,你我一叙?”   古雪对自己方才的走神深感歉意,断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她点了点头,水润的目光移向清冷男子身后的沉静如黑夜的女子,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好。”   楚孤霜抱剑一时摸不清江沉阁的想法,她为何要用自己的名头去结识女子,难道,合欢宗罔顾伦常,竟是男女通吃……?   梓州府,云雾轩。   云雾轩装潢雅致,檀香缭绕,珠帘后琴音飘飘。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临街的位置,桌上的小火炉煨着茗茶,茶香扑鼻。   “看来古姑娘走遍山川湖海,揽遍世间美景,实在令在下艳羡。”江沉阁尽量找出话题,不至冷场。   “天下美景何其多,古雪不过是走过一隅,试图在入世中寻得机缘。”   外人看来,两人相谈甚欢,男子的清冷若霜,女子的圣洁似雪,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偏偏二人之间插了一个沉暗如黑夜的女子,她冷着脸,端坐在二人中间,活似一盏明亮的大红灯笼。   火炉上的茶已煮好,古雪欲斟茶,江沉阁眼疾手快抢先,清亮绿色的茶汤从壶嘴汩汩流进薄胎瓷杯,斟到七分满时推至古雪面前。   古雪微微一笑,竟把茶杯移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楚孤霜,并说:“梓州府的云雾茶乃一绝,姑娘可以尝尝。”   江沉阁愣住了。   天道适时出声:“他们两个是命定的情缘,即使你们身体互换,他们的灵魂也会互相吸引。”   是这样吗?即使自己披荆棘、斩魂钉,历经磨难,伤痕累累也要整洁得体地站在他面前,企图引起他的注意,也抵不过转世后人群中的一眼,无关外貌身份,因为灵魂已有彼此烙印。   面对古雪的殷勤,楚孤霜颔首,没有说话,亦没有品茶的意思。   “我有事出去一下。”江沉阁突然站起,甩下一句话就走了。   楚孤霜心弦微动,却没有追上去。   作者有话说:   古雪:觉得男主好油腻。   披着男主皮的江沉阁咬牙:居然敢说我油! 第十章   金乌西移,金色的夕光洒在屋顶街巷,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江沉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摩肩接踵,走到日落人散。   “天道,我想杀了他。”   “……他是男主,杀了他,整个位面都会坍塌。”   “我知道。”江沉阁自嘲一笑,“你倒不如劝我说他是楚孤霜,不是霁光。霁光身为神君,若是陨落必会天现异象,如今异象未现,他不是陨落而是下界历劫,且历的还是情劫。”   飞升仙界后,若想提升实力,则要下界历劫,在历劫中去除心中杂念,达到真正的天人合一。而道行高深的大能,会将一部分神魂留在仙界,另一部分下界历劫,为的是即使历劫失败,也不至于落得神魂完全受损的下场。   这和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同样的道理。   就算她江沉阁杀了楚孤霜,也伤不到霁光的根本,反而过早暴露自身。   霁光你也有渡情劫的一天,可为何你的情劫不是我,而我的情劫却是你。   日暮西山,江沉阁恍惚回神发现街道人影凋零,时辰不早,她匆匆赶回云雾轩,却在半路上遇到独行的楚孤霜。   江沉阁停下脚步,懵懵地看着他,记忆中只有自己不断追随霁光的步伐,他何曾朝自己走来?   旋即想起什么,她问道:“古雪呢?”   楚孤霜语气寒凉道:“你走后不久,她一直与我说话,我不曾回复,她自知无趣便先行离开。随后,我亦离开。”   江沉阁诧异:“哈?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他抿着唇,以为她会对自己来寻她感到诧异。他为什么会想去寻她呢?对,一定是因为他的身躯还在她那儿,他不放心。   “我一走,你们应当聊得投缘,相见恨晚,当场交换信物,来日可期,再火热点说不定你要随她去云水宗呢。”江沉阁自顾自地说,“亏我还在她面前装得辛苦,想替你多给她挣一些好感。”   楚孤霜回过味来,“你在促成我和古雪?”   促成曾经的心上人和另一女子?还是将来要杀掉自己的女子?   江沉阁沉下脸,没有回答。她心中当然不想,但因为天道的剧情任务,她不得不去那般做。   但楚孤霜却认定了,他脸色阴沉,固执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只是一个挣扎着想活下去的恶毒女配。   不知为何,他居然有了向她解释的欲望,“我修无情道,断情绝爱,与古雪绝无可能。”   江沉阁笑了笑,凝望他,“情可断,爱可绝,道亦可破,情爱得失非你决定。”   若是以往的楚孤霜定会对她所说之言,嗤之以鼻,但当她望过来时,眼眸中深深藏着伤痕,肚子里否认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二人走在寥落的街道上,各怀心思,相顾无言。   “古雪离开时留下了一个消息。”   “哦。”江沉阁走在前头,毫无兴致地应道。   “半年后,沧云十三州的京州府将会开启一个流殇秘境,相传它是沧云十三州从未有过的浩大秘境。她一路行走,目的地是京州府,也期望能在历世中得到更多仙缘,提升实力,好应对半年后的秘境。”   果然,还是对古雪上了心,连秘境开启这等大事都告诉他。   沧云十三州偶有秘境开启,一般是仙界大能陨落后留下的馈赠,进入秘境的人不但有各种法宝可得,说不定还能参透悟道,得以提升。   “那你与古雪一道游历山河,半年后抵达京州府,携手进入秘境不很好?”   楚孤霜停下脚步,盯着她的背影,不可思议道:“你醋了?”他虽然自幼修无情道,未尝情爱,但也不是对外物没有感知。   你醋了?你醋了?你醋了……   江沉阁愣住,她,她怎么可能会醋,她恨不得杀了霁光君,怎么还会吃醋?她只是不甘心,对,不甘心罢了。   “你不是修无情道吗?整日脑袋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情情爱爱!我的事情与你何干!”江沉阁转身,妄图用咄咄逼人来掩盖慌乱的心。   被她一通乱喝,楚孤霜顿时沉下了不能再沉的脸,迈开步子,径自走过她身边。   二人不欢而散,抵达浮尘客栈也各自回房。   江沉阁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习习晚风吹来,帐幔飘起若思绪飞扬轻轻放下。   忽地,意识里传出天道的声音——   【叮——你无事可做,想起今日街上沈公子不由分说杀害小贩的场景,觉得蹊跷,决定去梓州府府衙一探。任务完成可获得善缘值。】   江沉阁:“我只是发呆而已……”   不纠结天道是否将想法强加在身,在善缘值的诱惑下,江沉阁还是去了梓州府府衙。   梓州府府衙肃静威严,时不时有士兵巡逻,府门与围墙还布下结界,化作鸟兽也难入。   江沉阁绕府衙一圈,发现府衙后门的小巷子里柴火杂物堆放处,有一个小小的狗洞,恰好一个浑身雪白的狗子正从洞里钻出来,也不知是府衙里哪位小姐夫人的爱宠,被江沉阁捉了个正着。   小狗见到人就欢快地摇尾巴,若不是眼下情势所逼,她还想撸几把毛茸茸的狗子。   绕府衙一圈,未见任何破绽,唯有此处,位于巷子深处,三丈槐树下的狗洞。   不是吧,她堂堂修真界飞升第一人,竟然要去钻狗洞?……这善缘值不要也罢。   眼见江沉阁放弃,雪白的小狗突然“汪汪汪”地叫起来,狗吠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显耳。   她情急之下,跃上槐树,这槐树看来年代久远,是棵古树,所有的建筑都绕开它修建,而它的枝繁叶茂有一部分伸入府衙。   江沉阁站在脆弱的树枝尖,伸手探查结界,果不其然,此处因老槐树的枝桠,结界比其他地方都要薄弱得多。   她略微施力,结界像是融化一般开启一个口气,她迅速钻入,透明的结界又融合在一起。   幸好她机智,否则真要钻狗洞了。   跃下墙头,江沉阁没想到居然有一人在墙下,她尚未看清人影,手中招式已出,向着那人脖颈的动脉劈去。   那人出声,熟悉的金属为芯的透亮音色响起,“是我。”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一直想塑造的高冷男主,只是对外人高冷,对江沉阁却有无法自拔的情愫吸引。   在楚孤霜心里,江沉阁是不同的。 第十一章   “是你?”江沉阁讶然,楚孤霜怎么会在这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楚孤霜挡开她含着杀意的掌,皱眉问道。   “那你又来做什么?”江沉阁没有立时回复,不答反问。   “梓州府的知府虽然是地头蛇,但其嫡子不至于嚣张跋扈到可以蔑视王法、当街杀人,而他杀人的理由深思下来也处处是端倪。”楚孤霜没有掩饰,道明自己的来意。   看来,他和自己为的是同一件事。   “我来这里做的事与你一样。”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有耐心给自己解释,清冷道君的人设崩得差不多,江沉阁也不好不回。   楚孤霜听了却轻嘲道:“呵,合欢宗的人也会吃力不讨好地管闲事。”   那一声轻嗤化作冰针扎入她的心,江沉阁也冷了脸,“是不是在你心里,合欢宗的人就是邪修,一群是非不分的大恶之人?”   楚孤霜滞了一下,他从未说过合欢宗是邪修,但他内心早已认定合欢宗就是邪修。   什么是邪修?为了修炼罔顾人命,不择手段,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渗出肮脏的鲜血,连心都是黑的。   可眼前之人是吗?他犹豫了,目前看来,她并不是丧心病狂的人。   但若不是,她为何会被上古阵法封印在瑶山?如若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为何会被铁链锁住,一生不得自由?   楚孤霜第一次对她为何会被封印,产生了强烈的探究。   “走了,还愣着干嘛?”她心火热,不过一根冰针,扎进去很快就能融化。江沉阁走之前唤回他的神,修无情道的都神神叨叨的么,动不动就不理人。   她没有听到天道任务完成的提示音,还需要更深入地探查。   梓州府排在最末,穷乡僻壤能招来什么大能?因此,府衙里面的防卫比外面松懈得多。   府衙内最大的建筑应当是会客厅,此时子夜,前院没有什么灯火,而后院的灯火却还亮着。   二人一路潜行,忽地前方冒出一队士兵。   江沉阁在前方走得极快,一时刹不住步子,差点与巡逻士兵碰了个面对面。幸好,身后的楚孤霜一把将她拉回来。   江沉阁被拉在拐角灯火昏暗处,后背贴在坚硬冰冷的墙壁上,身前是楚孤霜,二人紧贴,因着身形的原因,楚孤霜整个人都要陷进她的怀里。   她思绪飘飘,想起被天道带去的那个世界,这样的状况好像叫做壁咚。   但,怎么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   巡逻士兵从身旁擦身而过,他们屏息,那些筑基期的士兵根本没有察觉。   当士兵走远,二人同时吐出的气息喷薄在彼此的脸上,一时间都愣住了。   还是江沉阁率先反应过来,毫不留情地推开怀中柔软,“多谢。”   “嗯。”很少开腔的冰山道君淡淡应了一声。   再度潜行,府衙占地极大,他们的目标是后院梓州知府大人的卧房。   路上,江沉阁说出自己的所知,“梓州府的知府大人姓沈,名叫沈荣,融合期实力,家中一个正房两个小妾,只有沈安一个嫡长子,其余皆是女儿,他宝贝沈安得很,生怕断了沈家香火。”   “这些情报你如何得知?”   “道君,你是修炼得脑袋傻了吧?探查别人家,不先查查他们家的情况再行动?”   楚孤霜抿着唇角,是时间急迫,他大意鲁莽了,但他的颜面又不容许被人随便训斥,“古人有云,姜还是老的辣。”   江沉阁变了脸色,“你说谁老?”   奇怪的是,他仿佛能透过身躯看见属于她原来样子的灵魂,凶巴巴的模样活似墙外的小白狗,连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唇角悄悄弯起来。   他们到了沈荣的卧房,放出神识探查,一个人都没有。一路行来,沈荣不在前厅,不在书房,亦不在卧房,他能去哪儿?   “沈荣会去哪儿?”江沉阁纳闷。   “不知,但我们若还不撤,恐怕会被发现。”楚孤霜面色冷峻,看来无功而返,他的心情也并不好。但停留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下次想潜进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正当他们要撤退时,东边忽然传出一声凄惨的叫声,那声音活像今日街上碰见的沈公子沈安。   他们二人循声赶去,声音越来越清晰,不止沈安的惨叫,还有男人打骂声,女人求饶声,混在一起十分嘈杂。   只见沈安的卧房内,一中年男子手握九节鞭,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沈安的背上,沈安被打得满地求饶,爬到旁边一妇人身后躲避。   “大人别打了,大人别打了,为了一个小贩你将安儿打成这样值得吗?”沈夫人将沈安掩在身后,涕泪纵横道,“若你想打就把我和安儿一起打死吧。”   沈荣握着九节鞭,连连叹气,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你知道他今天做了什么事吗?他今天上街,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顾家的人!”   沈夫人环抱瑟瑟发抖的沈安,“不就是一个乞老还乡的皇家工匠的儿子吗?你何至于此……”   “哼!若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就算了,他居然还遇上了无情宗的无晴道君和云水宫的小琴仙。我怕就怕在,引起他们的疑心啊……到时候,坏了那位大人的大事,我们沈家上下的性命都危矣……”   “看来,是沈荣这个没用的儿子妄想杀了顾家小贩后向他爹邀功,没想到用了最笨的方法,正好还碰上你和……古雪。”二人掩在暗处,江沉阁传音道,“不过沈荣嘴里的那位大人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梓州府的知府么,怎么还会有让他更为尊重惧怕的人?”   “沈安嚣张跋扈,若想取一人性命买凶暗杀即可,但他偏偏当街杀人,杀顾家小贩的罪名未免牵强,看来一切的源头还要从顾家查起。”若换做以往,楚孤霜定会在心里推敲琢磨,如今在她面前,他毫不顾忌地将心中所想说出。   “诶,你看,沈荣走了,我猜他定会去找那位大人。”   作者有话说:   走一走剧情~ 第十二章   “跟上去。”楚孤霜说罢,率先跟了上去。   【叮——任务完成,获得善缘值10点。】   江沉阁:???不是吧?怎么只有10点善缘值,上次不是100点吗?   天道:“第一次是新手大礼包,自然奖励丰厚些。”   江沉阁:“……”   “为何不动?”楚孤霜折返回来,问她。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既然任务完成,她就没必要再管下去了。见这清冷道君特意折返回来找她,江沉阁笑道,“喂,难道没有我,你就无法继续下去?慌了?”   楚孤霜不愿与她争论,跟随沈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江沉阁无事可做,原路返回,从老槐树上跃下,墙角还蹲着那只毛茸茸的小狗。   小狗咬着一块布料玩耍,见到江沉阁,屁颠颠地跑来。   江沉阁趁机撸了几把狗子,见它嘴里叼着一块丝绸,取下,那丝绸针脚细腻,触感柔顺,一看就是从哪家富贵小娘子身上撕扯下来的衣料。   她神色一凝,望向高高的院墙,难道……   算了,天道发布的任务完成,这梓州府的怪事又与和浮萍一样无依无靠的她有什么干系?   狗子眼前一花,方才的人影便不见了,余下一块丝绸衣料缓缓落下,它又叼起布料兀自玩耍。   回到客栈,江沉阁进入灵识,看见静静漂浮的花枝缠绕手镯,代表楚孤霜的白色玉珠里面的水液竟有了十分之二!   她明明记得上次兑换了100善缘值后才到十分之一的,这多出来的好感值是什么时候增加的?   不是送簪子的时候,难道是见到古雪的时候?因为她帮他力图给古雪留下好印象,所以他对自己的好感度也上升了?   她右手握拳,在左手手掌上一敲,应当是这样!   嘴上说着和古雪没有可能,心里却不是那样想的,果然,男人的嘴吐不出一句真话。   “善缘值全部兑换好感度。”   白光一闪而过,只见那白玉珠里面的水液晃啊晃,几乎没有变化……果然啊,10点善缘值太少了。   罢了,洗洗睡吧。   江沉阁捏一个清洁咒,洗去一天沾染的污浊,谁知当她念完法诀后,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敢置信,深呼吸,又念一次法诀。   毫——无——反——应。   江沉阁慌了,她很久没有惊慌无措的感觉,除了三千年前被封印时的惶恐害怕。   捏不出法诀意味着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她就是待宰的羔羊。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天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捏不出法诀,用不了灵力?”   “问题应该出在你和男主身上,你们互换身体,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有不为人知的副作用也说不定。”   不,她不能慌,要找出原因解决这个致命的副作用。   江沉阁静下心,闭目回忆她和楚孤霜之间的种种。晚风吹起发带,若柳枝飘扬身前。   忽地睁眼,她想她知道原因了。   江沉阁二话不说,立刻动身去往府衙,路上,一向沉默寡言的天道竟然变得话多。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天道探究道。   “只是一个猜测。”   离梓州府府衙越近,她体内的灵力开始重现,越来越丰沛。果不其然,一路行来,她和楚孤霜虽然摩擦不少,但从未离开彼此太远。他们互换身体,彼此之间就有一个无形的羁绊,想运用灵力,对方必须在自己周围,且距离越近力量越充沛,距离越远便会越虚弱,直至消失。   “天道,我发现你也不是无所不知。”   天道没有回答,但她确定它一定能听见。她原本以为自己体内的东西与世间规律的制订者——天道一样,因此她才会称其为天道。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它不知道他们为何会互换身体,更无法解决,甚至不知道互换身体带来的副作用,它不像天道的制订者,更像一个执行者,按照上天的旨意来执行,无法干涉制定。   距离越来越近,她体内的灵力也恢复得差不多,倏忽,体内的灵力忽然如狂风海啸发生巨大波动。   她和楚孤霜心意相连,莫非是他出事了?   梓州府府衙,知府大人的卧房内。   装潢奢靡大气,以数不清的贝壳、珍珠雕刻镶嵌出仙鹤云纹的螺钿拔步床;整整一面墙都是多宝柜,上面陈设各种宝物,血玉珊瑚、黑漆执壶、珐琅凤螺……琳琅满目;充满异域风的波斯地毯,柔软贵气……   室内六盏琉璃烛火依次亮起,地毯上被束缚的黑裙女子被晃地微微眯眼,当烛火完全点燃,照亮室内一切,“她”看见眼前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太师椅上,而他旁边赫然站着梓州知府大人沈荣。   楚孤霜试着动了动,发现手脚都被反绑起来。   自江沉阁不打算与他一道查下去,他就独自跟踪沈荣来到他的卧房,他藏身屋外,放出神识,神识犹如修士的耳目,可以轻易看见听见百里外的事物。   他想沈荣不过融合期,自己金丹期在灵气稀薄的梓州府鲜少有对手,便大胆探查,未想里面的人境界比他还高。   自己的神识被察觉,楚孤霜第一反应就是逃走,谁知那人恐怖如斯,而他的灵力不明原因消散,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便被生擒。   这一交手,他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见就被打晕,楚孤霜只觉对方功力深厚如深海,不可探知。   “老夫道来者是客,怎不从门入,原来是偷听的女飞贼。”老者捋着下巴的胡须,仔仔细细地审视地上的姣媚女子。   “你是谁?”楚孤霜毫无畏惧,迎上他矍铄的目光。   “大胆,仙人的名讳也是你个女飞贼能知晓的?”沈荣大喝。   “仙人?沈荣你身为梓州知府,将一个不知名讳的人当作仙人,莫不是被铜臭熏坏了脑袋?”   沈荣气得面色涨红,“你!”   “下去!”太师椅上的老者出声。   “是。”沈荣毕恭毕敬地退下,离去时恶狠狠地瞪了楚孤霜一眼。   楚孤霜坐了起来,手脚依旧被束缚,乌发凌乱地散在洁白如皓月的面容上,腰肢纤细,因行动不便,黑裙上移露出光滑白皙的小腿,诱人心神。   老者忍不住走下高台,像是撕破道骨仙风的外皮,露出淫|秽的眼神与垂涎的神色。   他一抬手推掌,地上女子肩膀的衣料就被震碎,半边肩颈泄露,曲线优美恍若曲颈的天鹅。   楚孤霜的眼眸深了,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他不缺人倾慕,但同样的美貌变换性别,就成了危险。   他似乎明白了江沉阁的不易,没有人会是天生奇才,就连他也是从零开始,一步又一步走到如今,谁都有弱小的时候。   他不禁想,她弱小无助时,屡次遇到这样的危险,又是如何自保的?   原来,她也是不易的。   紧要关头,楚孤霜还能走神,但那老者露出真面目,就不打算轻易将其放过,自然是要好好享用一番后再灭口。   忽而,帐幔无风自动,老者警觉喝道:“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三章   “啊——大人救我!”屋外传出沈荣的惨叫。   被打搅好事,老者脸色不善,一甩宽袖,“哼,你元神的气味如此美妙,待老夫收拾完外面的宵小再来好好享受!”语讫,他旋风般冲出屋子。   楚孤霜浑身无力,束缚他的是寻常绳索,却没有任何力气解开。   世人艳羡的无晴道君怎是坐以待毙之人,他宁愿死,都不愿被羞辱。   弓起身体,朝门口挪过去,浑身酸痛无力,体内渐有燥热升起,他满头大汗,却只行进了一小段路,在宽敞明亮的卧房内离房门还有一大段距离。   一双不染纤尘的锦靴出现,他抬眼望上看,来人身着银白如月辉的锦衣,边缘滚着回纹,流光溢彩,低调奢华,那张熟悉的脸,不是占据自己身体的江沉阁还能是谁?   江沉阁调虎离山,引开老者,潜入卧房时见他像蚕宝宝一样蠕动,拼命地为自己找寻出路,汗水濡湿发丝杂乱黏在脸上,却死咬着唇不愿放弃。   他,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境地?   “为何……”要来救我?楚孤霜呆呆地望着她,后面的话被剧烈发作的头疼冲击得难以说出口。   江沉阁抚摸他嘴角的伤口,抹去血迹,“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咬舌自尽了?”   楚孤霜的状态很不好,明明没有受伤,但体内像是被种下一粒种子,慢慢地破土发芽,随之而来的是程度越来越深的无力燥热、浑身疼痛。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离开。”江沉阁毫不费力地公主抱起他,破窗离开。   未想身后的老者追了上来,“宵小!拿命来!”   江沉阁身形灵动,兔起鹘落已逃出数丈外。   “哼,想逃!没门!”说罢,他掏出法器,是一对铜色铃铛,铃铛摇晃却听不见声音。   音波一圈又一圈如水波纹荡开,荡至楚孤霜时,引起他更为强烈的疼痛,仿佛一会身处油锅无比炙热,一会被碾压骨裂,痛得死不如生。   “呃——啊——”   楚孤霜应该是着了那邪修老者的道,被种下什么奇怪的东西,才会受到其法器的影响。江沉阁抱着他逃命,但他痛得无意识挣扎,只会拖慢自己的速度,到时二者都会被生擒。   该怎么办?   “天道,快想想办法!天道!”她心中呐喊,天道却没有任何回应。   身后老者很快追上来,情急之下,江沉阁凶巴巴地朝怀中痛得几乎昏厥的人吼道:“楚孤霜,你给我安静一点,否则我就立刻丢下你,脱衣裸奔大喊我是无情宗无晴道君楚孤霜!让全天下人都看你的笑话!”   怀中的人硬是追回一丝理智,额间汗水涔涔滑落赤红的眼,“你敢……”   眼见他终于清醒一分,江沉阁加快速度逃离,把身后的追击之人远远甩开,直至看不到人影,江沉阁不放心在梓州府里绕来绕去好几圈,力图完全甩开身后的人,快精疲力尽时才回到客栈。   怀里之人状态很不好,双颊浮现不正常的酡红,本就不点而赤的唇更是红得滴血,晕晕沉沉失去知觉。   江沉阁回到客栈第一时间让小二送来一桶水,不要热水,越凉越好。不愧是梓州府第一大客栈,小二虽然心生疑惑,但还是照做,不到半柱香就抬进来一桶冷水,冷水里还有冰块,简直就是大手笔。   楚孤霜被放入水中,冰冷的触感令他一激,清醒了几分。   他和衣靠在浴桶里,水面映出一个红唇黑发的女子,双颊绯红更为“她”增添一份意乱情迷之感。   在他昏迷的时间,他仿佛回到无情宗的藏书阁,那是他在宗门内除修炼室外最爱待的地方,藏书阁十万书卷他如数家珍。   千万年的浩瀚修真长河中,湮灭了许多大大小小门派,但唯有一个门派湮灭时可以被《沧云十三州纪事》记载。与其他门派不同,那是第一个被天降浩劫所灭门的门派——合欢宗。   合欢宗被修士称为邪魔歪道,里面的弟子无论男女皆貌美的同时又虚情假意,合欢宗的心法是双修,阴阳调和间获得天地灵力,但实际上与合欢宗弟子双修的修士皆被吸干精气,成了他们美艳绝伦的肥料。   直到合欢宗出现了第一个突破渡劫期飞升成神的修士,合欢宗邪魔歪道的名头得以摘下。   那修士听闻出身山野;那修士听闻是个女修;那修士听闻多情,却对每一个双修对象都真挚相待。   “有没有好一点?”江沉阁手指拨动冰凉的水,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脸上挂着担忧。   将手指从水中抽出时,蓦地被抓住手腕。   “告诉我,你是不是千年以前沧云十三州飞升的第一人?”他一口气说完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靠在浴桶边喘粗气。   被人戳破身份,江沉阁并不慌张,相反神色凝重,欲甩开他的手。   谁知他的手如桎梏牢牢锁住,他万分执拗,“为何你飞升后没有得到仙界封号,反而被封印在瑶山?”   江沉阁看见水面倒映的和霁光八分相似的脸,听闻他这般说,胸口刺痛。   楚孤霜猛地将她拽入水中,水花飞溅,一片狼籍,二人亦非常狼狈。   江沉阁怒目瞪他,“你发什么疯!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他忽而笑了,难过地说:“是啊,你为何要救我?我能得出来你对我并非一般的不喜,偶尔流露出的厌恨我都看在眼里。你明明讨厌我的不是吗,江沉阁?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或许是体内燃烧的火将他脑中的理智烧得不剩,竟问出以往的自己根本不会问出口的废话。   江沉阁怔怔地看着他,透过外在皮囊看进内心深处的他。   霁光,你是不是有感觉了?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被你一剑穿心后,拔出利剑刺进你的胸膛。   尽管心中波澜不平,但她面上不露声色,孟浪地挑起楚孤霜的下巴,在脸颊与耳边暧昧地抚摸,“为什么救你?你该庆幸你有一张和他八分相似的脸。”   “他是谁?”楚孤霜一双眼紧盯着她不放,那坚毅的目光中泄出一丝冰雪剔透。   江沉阁失神,忽而松开他,一声不吭地迈出浴桶。   “你真的不打算管我了么?”楚孤霜手指拨动,就要解衣。   江沉阁蓦然转身,大吼道:“你发什么疯,到底想要……”后面的话在见到他唇角溢出一丝血线后被吞回去,江沉阁无奈走回来低声问道,“想要我怎么帮你?”   楚孤霜绽开一丝笑如若冰雪初融,不知为何,他就想要得到她的关注,情不自禁想靠近她。   “试着运用你身体里的灵力,渡到我的体内。”   他们身体互换,独属于自己门派的功力无法被转移带走,还留存在体内,是以他不能施展瞳术,她亦不能施展无情宗的心法。   江沉阁再次进入浴桶,她竟看不得那和霁光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受到伤害与痛苦。   她该恨他的不是吗?难道刻入骨的憎恨也会随着三千年的光阴寸寸消散?   在楚孤霜的口诀指导下,江沉阁试着调动无情宗的功力,无情宗的功力如冰泉缓缓经双掌注入他的体内。   满室寂静,他启唇,响起清冷的声音,如佛子喃喃低语着佛偈,静心咒与无情宗的功力相辅相成,起了作用,正抚平他体内的烈火焚烧。   当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曦光下的灰尘漂浮无依,江沉阁搭在浴桶边的手指动了动,悠悠转醒。   昨夜,她几乎耗尽体内所有力量,力量枯竭她也在水中晕了过去。   楚孤霜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却和她在相同时间醒来。他一度懵然地看着江沉阁从水中迈出,捏了个清风咒,濡湿的衣物与头发很快干燥清爽。   “昨夜,我们……发生了什么……?”   江沉阁:?   她捏完清风咒后,分神看了一眼灵识内的手镯,只见手镯上的白色玉珠里依旧只有十分之二的灵髓。   难道她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救下他,不惜耗尽体力为他疗伤,都无法让他对自己产生一点点好感?   果然修无情道的都断情绝爱,没有感恩之心!江沉阁恶狠狠地想着,再看他那副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的模样,更是火大,起了捉弄之心。   她食指与拇指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江沉阁嫣然一笑,“难道你希望发生什么?”   “啪——”地一下,楚孤霜把她作恶的手拍开,起身从浴桶里出来。   哼,又恢复成冰山不可近的假模假样。   虽然后半夜在水中昏睡过去,江沉阁打算趁着今日明媚阳光,好好在房间里休息,顺便恢复消耗的灵力。   哪想,楚孤霜着实“面冷心热”打算将小贩被杀一事查个水落石出,江沉阁自然不放心,担忧他离开自己过远失去功力被人抓住,还得自己去救只好跟随。   但她一身懒骨怎会迁就眼不见心不烦的人?另一原因是,她接收到天道新发布的任务——   【叮——你与梓州府衙中的神秘人过招,察觉梓州知府沈荣被人诓骗,决心解决神秘人并还梓州府一个太平。此为高级任务,完成可以获得大量善缘值。拒绝/接受。】   江沉阁当然选择接受,她到底是要随楚孤霜查清此事的,白给的善缘值不要白不要。   但,她属实没想到楚孤霜竟带自己来到城南民居。   “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从被杀的顾家查起。”楚孤霜说道。   作者有话说:   恢复日三啦。小小提醒一下,楚孤霜对江沉阁是有不可抗拒的亲近之意的,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至于为什么,先卖个关子~ 第十四章   在街巷内玩耍的几个熊孩子,其中一个蹦蹦跳跳踩到石子,脚滑撞上一个黑裙女子。   黑裙女子头戴幕篱,抱剑的手腕与脚腕均被断裂的锁链锁住,浑身散发出冷然疏离的气息,那垂髫孩子见到连哭都忘记。   女子身旁站着的银白华贵的男子淡淡一笑,有种说不出的魅意,“你们知道顾家住在哪里吗?就是皇家御造的顾家。”   撞到楚孤霜的孩子被他身上的气息骇得说不出话,其他几个孩子也愣在原地,其中一个胆大的小胖子怯怯地说:“你是说顾爷爷家吗?向前一直走,再往右走的第一间房子就是顾爷爷住的地方。”   江沉阁颔首致谢,楚孤霜一言不发地率先走在前面,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天啊,那个女子好奇怪好可怕。”   “他们是不是找顾爷爷麻烦的?顾叔叔去世,顾爷爷可伤心了……”   转过街角,见得第一户民居,正门大开,可见顾家不愧是有些家底,在院子中临时搭建灵堂,灵堂外侧挂着三根丧幡,灵堂前的火盆旁一老一小一妇人,妇人哭哭啼啼地烧着褚钱,老人浑浊的眼湿润含泪,一旁的孩子尚且年幼无知,咬着手指歪头看着眼前的场景,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爹爹,爹爹,爹爹……”   那妇人一听,连手里的褚钱都抓不住,抱过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笃笃——笃笃——”大门被连续敲响好几下,老人才稍稍从摧心裂肺的悲伤中抽离出来。   “你们是谁?”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向门边,看着门外一男一女的陌生人,端看男子衣着华贵绝不是他们一家能结识的人。   “你就是曾为皇家御造的顾家顾老?”黑裙女子的声音从幕篱里传出来,“我们想知道你们和沈家的恩怨。”   顾老一听,怒目而瞪,就要将洞开的大门关上,把他们关在门外,“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和沈家也没有任何恩怨。”   “砰——”楚孤霜一掌抵在门上,任顾老用尽全力都无法关上门。   那女子实力高深,仅显露一手就知不是好惹的,顾老也不再只想着关门拦人,爬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恐惧害怕,“都是我们顾家的错,我的儿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怎样!都是我们的错啊……”   “我们只想知道顾家和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楚孤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但在这悲痛的灵堂前就显得尤为冷漠无情。   那妇人看来是小贩的妻子,她牵着稚童走过来,及时扶住悲痛欲绝的顾老,一双眼睛红肿得如核桃般大,沙哑着嗓音说:“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了,赶紧走吧。”   楚孤霜上前还想说什么,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江沉阁不由分说将他带离。   走至巷角,甩开她的手,楚孤霜语气不善,“为什么要拦我?”   “你傻吗?顾家才死了人,他的家人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你就这样大咧咧地去问情况,明知道顾家小贩的死因不同寻常,你还指望他们会告诉你一个陌生人。”江沉阁撇嘴,“你是不是修炼修得把脑子弄坏了,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人情世故吗?他无父无母,一出生就被无情宗的宗主收养,宗主对他十分严苛,别人需要一年才能融会贯通的法诀,只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不吃不喝不睡不眠,只希望下次宗主见到自己时,会多加夸赞。   宗主常说,无情宗的修炼之道乃逆天而行,必须要更加努力修炼,以实力说话才能不像千年前多情的合欢宗一样被打成邪魔歪道。因此,他只知修炼,没有修炼的时候就泡在藏书阁里,甚少与人打交道。一百年前的宗派比试上,他大放异彩成为无晴道君,寻常人更不敢随意接近他。人情世故,从没有人教过他那是什么。   他唇瓣微动,正要解释,不想听到江沉阁接着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幕篱之后的一双眼透出几分黯然与冷寒。   “那你打算怎么做?”沈府里有个道行高深的老道他们无从下手,只有顾家这一个突破口。   江沉阁扯起单边嘴角,自信的笑容在耀耀日光下灼目,“听我的就好。”   是夜,顾家灵堂前,顾老将手上最后一张褚钱烧烬,看着灵柩叹息道:“终究是我害了儿你啊……”   妇人将家当全部打包好,其中一个包袱里满满的都是顾老制作首饰的工具,她红肿着眼走过来憔悴说道:“阿公,东西都收拾好了,等明日顾郎下葬,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她将顾老扶起来,劝他回去歇息,打算自己一个人守灵。   不想,变故就在转瞬间——   院子里纵身跳入一个人影,他看起来偏胖,手中剑光泠泠,一个字未吐,就要一剑刺向顾老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剑尖被打偏,定睛一看竟是一片树叶。   江沉阁一身潇洒打扮,恍若行侠仗义的修士,阔袖当风,风姿隽永。   那刺杀之人一击未成,收起通体雪白泛冷光的剑,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这一眼在茫茫夜色中,也唯有身为修士的江沉阁能看见。   “阿公,阿公!”妇人跌在一旁叫唤被吓得呆滞的顾老。   顾老骤然回神,喘了好几口大气,断断续续说:“多谢,多谢公子……”   “老人家,你看见了么?如果你不把真相告予我,我护得了你这次,却护不了你下次啊。”江沉阁叹气,煞有介事说道。   顾老闻言,眼眶湿润,忍着疼痛站起来万分激动道:“他们还想怎样?我儿已经惨死街头,现在连我们全家都不放过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江沉阁:“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会和沈知府结怨?”   顾老想起来,真是悔不当初,“这一切还得从三天前说起啊。沈知府的夫人看上了我做首饰的手艺,正好最近新得来一块月光石,打算为沈夫人做一套首饰。首饰完成的当日,我就送到府上,是府衙的管家将我迎进去,我不便进入后院,只能暂时送到知府大人的书房。   管家明明已将我带到书房前,新来的下人打扫时碰碎了一个青瓷花瓶,管家急着去处理,便让我将锦盒放在书案上就好,书房里无人。我正要推门而入,里面忽然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我以为有人,就着开门的一个缝隙看去,我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场景!”   江沉阁:“是什么?”   忆起那日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顾老声音颤抖,“里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里握着一个铃铛摇晃却听不见铃声,有什么东西倒地,我看了一眼就被吓得说不出话,哆嗦着逃走了。”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沈家三小姐沈晴倒在地上,像是被吸干了精血,原先那么灵动的女子居然在一夕之间满身皱缩,变成了人干!”顾老说完后沉浸在当日的恐怖中久久不能回神,大睁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恶魔,恶魔啊……”   妇人也看不下去了,她也是第一次知晓事情的原委,对着江沉阁诉苦道:“阿公回来后便病倒了,知府大人派人上门让我们无缘无故离开梓州府,但是阿公还病得不省人事,我们原想等阿公醒来后就离开,不想才过了一日,顾郎就被沈安当街杀了……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也不让顾郎停头七,白天顾郎一下葬,我们立刻就离开。”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江沉阁明白了什么,她蹲下来,“顾老相信我,我会查清此事,还你儿子一个公道。”   顾老沉浸在恐惧与老年丧子之痛中,久久不能醒来,妇人亦在一旁哭泣。   江沉阁走出顾家,来到巷角,对着阴影静谧道:“出来吧。”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走出来,正是方才刺杀顾家的人,他扯下蒙面的黑巾,竟是江沉阁的模样。   “可问出有用的消息。”如若没有问出,他的目光寒了几分。当江沉阁提出让他假扮沈家的人去刺杀顾家,她再出手相救,顾家与恐惧害怕中定会向救命恩人吐露出真相的计划时,他皱着怎么也抚不平的眉头,无可奈何下还是答应了。   而楚孤霜因为江沉阁的身体不便行事,只好蒙面,穿上大号的夜行衣,在衣服里面塞好棉花,改变体型。   多亏江沉阁的身高并不矮,在女子中称得上鹤立鸡群,一番变装后看起来像个身材厚实的男人。   “自然是问出了。”江沉阁非常自信,连在黑暗中的眼眸都有点点光芒闪烁。   听她此言,他微颦的眉头松了,果然合欢宗的人都善谋人心。   江沉阁在走出来的路上就已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她将所得的信息与推敲出的事情真相正要说出,忽闻身后袭来一阵势不可挡的杀气,于此同时,传来一个干净清澈中包含熊熊怒火的玉石之音——   “楚孤霜,拿命来!”   作者有话说:   把后出场的前任拉出来给大家见个面。   这本核心梗修罗场,江沉阁得刷满各个前任的好感度,所以打算单线进行,每个前任的剧情均匀分配,刷完后再换下一个,有几个在后面出场的就先拉出来给大家看看。刷单人好感度的时候会遇上大大小小的修罗场,等所有的好感度都刷得差不多后,再来一个更大的修罗场。 第十五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身后刺杀之人一出手就是合体期的境界,足足跨江沉阁两个境界有余,且那人一心袭向她的后心,她根本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之际,江沉阁被人扯开,险险逃得一命。   而楚孤霜完全是下意识地将她拉在自己身后,自己却避不开那凛冽剑意,情急之下戴上的面巾被划出一道口子,渗出鲜血。   江沉阁:!!!好家伙,竟然敢毁她容,当她真的是病猫可以随便拿捏不可!   楚孤霜被没来由升起怒火的江沉阁甩开,只见她纵身迎上,手无寸铁,以肉身相搏。   那刺杀之人并没有黑衣蒙面,白青色的云锦长衫,外罩蝉翼纱宽袖大氅,上绣密密麻麻的八卦纹,随着动作飘逸似仙。头发半束半披,玉洁的额头上戴着天蓝色的抹额,一颗水滴状的冰种琉璃坠在眉心之间,衬得他面目清朗和润,如果忽视掉面上浓浓杀气的话。   见江沉阁不逃反迎,男子嗤笑一声,“方才不过是一时疏忽让你逃了,莫非你真以为自己敌得过我?!”他堂堂点苍派的掌门岂容忍一个一而在再而三地逃出自己手下的人活在世上?说出去,不得令人耻笑!   他持着秋水剑,剑身柔软窄长,却是一把女子剑。江沉阁手无寸铁,只好以肉掌相搏,但到底没有他手持利剑来得有优势,好几次掌未至,就被他的秋水剑逼迫得不得不放弃进攻,闪身狼狈躲避。   擦掉脸上的汗水,江沉阁眼神火热,“你伤‘她’一根毫毛,我定削下你一块肉不可!”竟然敢伤她身体,简直是找死!   她江沉阁好歹是修真界飞升的第一人,早已渡劫,区区合体期她还看不上眼,即使力量被封印削弱得只剩下元婴期的实力,依照她的对战经验,连跨两阶对敌也不是没有可能。   “狂妄自大。”男子吐出四个字,将秋水剑竖在鼻尖,周身衣袍无风自动,荡漾出强大的灵力波纹。   被撇在安全地带的楚孤霜听闻江沉阁一句“感人肺腑”的话语,愣在原地,他绷紧下颌的线条,低声说道:“蟠龙,去帮她。”   男子睁眼,瞳孔中似有水蓝色的漩涡浮现,秋水剑立时分裂出成百上千相同的剑身,悬浮在他的身后,“去——!”男子高喝一声,剑指地上的人,一刹那,所有的剑携带剑意撕破空气,织成天罗地网朝她笼罩下去,剑意灵光照亮半边夜空。   利剑数量极多,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袭来,江沉阁瞪大一双眼,迅速结出一层厚厚的结界抵挡身前。   然而剑势凛然如深海波涛一下又一下击打结界,结界上出现裂痕,半个呼吸间就碎了,江沉阁抬臂挡脸,数不清的利剑就要将她贯穿,撕裂得支离破碎——   一道如白虹贯日,通体雪白的剑直直飞来,光芒大作,宽阔剑身抵挡住秋水的攻势,秋水剑被拦,余下由剑气化作实质的剑网如泡影般破碎消散。   “噗——”面巾下的楚孤霜喷出一口鲜血,若不是结界抵挡大部分的力量,他就不只是受内伤这般简单,只怕会落得蟠龙剑毁人亡的下场。   男子收回秋水剑,只见剑尖有道不易察觉的裂痕,怔在原地。以他的实力,竟被一柄布有豁口的残剑给拦下了攻势?   江沉阁后撤,来到楚孤霜的身边,她注意力全集中在对面的男子身上,没有发觉楚孤霜的异样,“喂,你是什么时候惹上他的?此人境界不低,我们硬拼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   楚孤霜咽下鲜血,幸有面巾遮住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努力装住安然无恙的样子,他声音发紧,“我不认识他,从未见过。”   两百年前的宗门比试会,楚孤霜大放异彩,令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都为之侧目,恰逢男子闭关,出关后男子听人提起并见到比试会当日由灵石记录下的场景,是以男子识得他,他却不识得那男子。   “你不认识他?那他怎么会找你拼命?”可怜了她顶替着无晴道君的身份,不得不面对这寻仇强敌。   “诶,我说,我们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我无晴道君有哪里冒犯到道友,我们坐下喝杯茶谈谈解决方法,如何?”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江沉阁站得远远的,朝那男子说道。   “喝茶解决?做梦?你杀她证道,我便要你偿命。”说罢,提剑青芒一闪,直抵江沉阁命门。   江沉阁连连后撤,背靠墙面,实在避无可避。   “天道你给我出来,不然我就立刻交代在这里,再也配合不了你的狗屁剧情!”然而,天道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罢了,不过一死而已,她江沉阁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什么都没有做成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他人剑下,委实窝囊。   “嘭——”灵力碰撞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江沉阁怔怔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手持蟠龙剑,白虹贯日,横于身前。   一白一蓝灵光冲撞,爆发出的力量摧枯拉朽,两人发丝向后飞扬,楚孤霜蒙面的黑巾被吹散,露出属于江沉阁的魅惑无双的脸。   本是蓝光要将白光吞没的既定局势,随着黑巾的飘落,男子神情震惊恍惚,不自觉停下攻势。   楚孤霜不知他为何停下来,提气运功,蟠龙一震,将其击退。   男子被击退,激动地迈开步子上前,却被楚孤霜举剑拦下。   “他与你相识?”楚孤霜密音道。   江沉阁一愣,见那男子的确不再和他们拼命,清润的脸上满是激动喜悦。难道真的是她认识的人?江沉阁陷入沉思,在漫长的记忆中搜寻,渐渐浮现一个霁月清风的背影来。   【叮——发现书中重要人物——点苍派掌门晏怀竹。】   灵识中的花枝缠绕手镯上的蓝铃花盛开,花蕊中的蓝玉珠拂去尘埃,上面印着一个“晏”字。   与此同时,晏怀竹难耐激动之心,将楚孤霜抱入怀中,“太好了,你无事,你真的无事……”   江沉阁:……完了,这好像是她的前任。   晏怀竹不愧是合体期的修为,速度极快,楚孤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搂入怀中,他沉着脸将其推开。   “他竟然敢杀你证道,我这便替你讨回来!”被推开的晏怀竹注意到一旁的银白疏冷的道君,指尖蓝光一闪就要取江沉阁的性命,楚孤霜来不及解释只好挡在她的身前。   晏怀竹不得不收回指尖灵力,在“她”一次又一次的袒护下心痛如绞道:“你居然护他!你合欢宗与无情宗三千年前本就是相看两厌,如今他杀你证道,你却要护着他!你被封印三千年,是不是连脑子都封印坏了!”   实则,楚孤霜是为了自己的躯体而挡在她的身前,他知此人与江沉阁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便以身拦下。   “我不是……”   他正要开口说明自己非他认识的人,不想江沉阁密音道:“帮帮我。”   楚孤霜想当作没有听见,继续张唇——   “只要你帮我这次,我答应你再也不会有脱衣裸奔的想法。”   楚孤霜:……他觉得他又被拿捏了。   “你要我如何做。”   “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就好。”   “你继续说啊,为什么不说了?”霁月清风的道君得不到回答,变得暴躁起来。   楚孤霜按照密音一字一句说出口:“晏怀竹,你来做什么?我与你已没有什么关系。”   “呵,没有关系?江沉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绝情呐……”他是疯了才会来到瑶山,发现原先封印江沉阁的洞穴倒塌,寻到无情宗的人一问才知,证道那日无晴道君将其带走,已经将瑶山妖女诛杀。   实则,无情宗的人不好意思对外说他们引以为傲的无晴道君,被瑶山妖女迷惑心神,做了妖女的裙下臣,才谎称妖女已经被道君诛杀,力图挽回颜面。   此事只要再问一问当日在场的其他修士就可以知道,但晏怀竹关心则乱,听闻江沉阁被诛杀,怒不可遏就要找无晴道君偿命。   不想,当他寻到无晴道君与其拼命时,江沉阁就在一旁相见不相识。   他们两个杀与被杀的对立关系,是如何走在一块儿,将他隔绝在外的?晏怀竹想不通,三千年前他晚到一步,三千年后明明是他比无晴道君先遇见她的。   “你离开封印后为何不来找我?我比他强多了,你来找我双修不是更好么?”身着冰蓝长衫的道君芝兰玉树,被一层落寞笼罩,哀怨不解道。   楚孤霜瞳孔微窒,他们果然如自己所想,是那样的关系……   “你说啊,怎么不说了?”江沉阁密音,不懂方才还挺机灵的冰山道君,怎么突然愣住了。   楚孤霜:“说什么。”   江沉阁无奈又说了一遍。   楚孤霜听后,“我说不出口。”   江沉阁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懂不懂什么叫做变通。“如今我们想查清梓州府知府一事,必须有一个帮手,他合体期修为境界比如今的我和你都要高深,对付那老道最好不过。”   “晏怀竹,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以往的事我便既往不咎。”楚孤霜实在无法将她那调戏又孟浪的话说出口,只好换一个方式,表达的意思却不变。   她让他说:晏怀竹,若你帮我做一件事,什么事我都应你,不止双修。   落寞的道君眼睛一亮,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道:“你且说来,无论什么事我都替你办到。”   三人暂时达成一致停战,晏怀竹摸出一块中品灵璧放在被毁坏院墙的民居前,他出手阔绰,一块中品灵璧可抵一千块下品灵璧,而一块下品灵璧可抵平民一百文钱,修缮一堵院墙绰绰有余。   作者有话说:   前任登场~   发现我有个缺点,写得比较慢热qaq,但我会努力写好的!不辜负小天使们~ 第十六章   因无晴道君的证道大典结束,从各个州府汇聚而来的修士也都渐渐散去,浮沉客栈一下空闲不少上房。江沉阁有求于楚孤霜自然不会让他再住柴房,重新订了一间上房,当然用的还是他的灵璧。   而晏怀竹身为一派宗主,出门在外自然不愁没灵璧花,包下三间上房,自己住进居中那间,问就是不想被隔壁喧闹影响。   这一下,浮沉客栈的老板乐不可支,对江沉阁三人有求必应。   已是中夜,江沉阁担忧晏怀竹继续纠缠便借楚孤霜之口说今日疲乏,任何事明日她醒来再说。   三人各自回房,江沉阁在房间里打坐半晌,吹熄烛火后,经窗来到隔壁上房。   晚风习习最是宜人,客栈的上房默认开窗,倒给江沉阁一个便利。她轻盈跃入房中,房内没有点燃烛火,一片黑暗。   莫非歇息了?   她绕过屏风,只见床榻上一个人影正在打坐。   楚孤霜察觉到有人前来,神识告诉他来人是江沉阁,没有睁眼依旧阖目,问道:“何事?”   他正运功调息,自己来时才收敛外放的灵力,联想到之前他面巾脱落时洒落唇际的血。江沉阁探身,就要给他把脉。   楚孤霜甩开她伸过来的手,然而只是一瞬足以江沉阁知晓他身体的状况。   脉象虚浮,些许凝滞,内伤不轻。   “如若无事请你离开,这是我的房间。”楚孤霜皱眉,忍住丹田的痛,散发出冷冽气息。   江沉阁也不与他多费口舌,站直身体,收起多余的关心,“本来我是想找你一起去知府府衙的,现在看来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你去府衙做什么?”楚孤霜并不知道他与江沉阁只要相距过远就会灵力全无,之前的状况只当是着了那邪修的道。   “验证一个猜测。”江沉阁撂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要走。   “等等,”楚孤霜叮嘱道,“那老道似乎会一种能令人灵力短暂消失的邪术,你且当心。”   “知道了。”她背影一滞,从窗外跃入夜色之中。   知府后院的晴芳居。   沈府三小姐沈晴卧房旁边的耳房内,贴身丫头环儿在床|上辗转难眠,已经月上树梢将至下半夜,她依然睡不着,便想起身给小姐的屋子打扫打扫做做事。   孰料,她一睁眼便见得一个鬼影站在床前,惊得她心跳骤停,还来不及尖叫就被捂住口鼻。   那鬼影正是江沉阁,窗外夜风忽然大作,吹开窗扉,纱幔飘摇处,她长身玉立的身影在月光下显现出来。   环儿见一个男子独身进入自己的卧房,吓得说不出话来。可那男子看起来淡远疏离,眉眼含霜,看起来不好接近,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俊美。   “我问你答,我不会伤你性命。”   环儿被那从未见过的俊美迷得七荤八素,完全忘记自己的危险,痴痴地点头。   “你们三小姐在何处?”来耳房前,她曾去过主房发现里面无人。   提及三小姐,环儿一惊回神,嗫嚅着不敢说。   “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划花你的脸。”江沉阁威胁道,事实上她不说,她也有其他办法。   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好看的公子凶起来也好恐怖……环儿最后还是说出口了,“三小姐几日前突然病倒,被大人送到瑶山上的寺庙里清修了。”   瑶山上的寺庙?江沉阁被困在瑶山三千年,瑶山的一草一木她都清清楚楚,因为她恶名在外的缘故,瑶山甚少有人涉足,哪里有什么寺庙。   “你是她的贴身侍女,你怎么不陪同你家小姐一起去?”   环儿低下头,沮丧道:“我也求过大人让我和小姐一起去吧,小姐身娇体贵,寺庙里都是和尚,没有奴婢在身旁怎么照顾自己,可大人说什么都不让我去。”   江沉阁抓住她话语与举止的漏洞,眯眼,危险一闪而过,“你骗我。”   环儿心惊,手心里全是汗,“奴婢不敢骗你。”   “若真如你所说这般简单,为何你一开始听我说起沈晴就嗫嚅着不敢说?”   “那是,那是因为……”环儿目光闪烁,紧抓的亵裤布料皱成一团。   到底是知府家经过训练的下人,不是吓唬一下就能张开嘴的。江沉阁不愿与她浪费时间,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过不了几日就会愈合无疤。   容貌对女子的重要性,她最清楚不过,自己珍视着,自然也不会对她人下狠手。   但是环儿被脸上的疼痛吓得大脑空白,以为自己定是毁容了,生怕脸上再多几道伤疤,于是泪水涟涟地哭泣道:“我说,我都说,不要划花我的脸,求你……”   “是几天前,三小姐做了补汤想给大人送去,大人一向不喜外人进他的书房,奴婢就在院外等候。没过多久,管家就领着做首饰的顾老送新做好的首饰去书房,奴婢正纳闷,明明管家也知道大人的规矩,怎么还敢引人过去呢?   接着,管家出来了,却不见顾老,管家替小姐转告奴婢,让奴婢回晴芳居拿墨宝。我走到半路记不起墨宝放在何处,便打算回书房问小姐,哪想碰到顾老满脸恐惧地爬跑出来,嘴里念着什么我也听不清。之后就听说小姐在书房晕倒,府里乱作一团,老爷出面才压下来,说是小姐被煞气冲道,将小姐送去瑶山的寺庙里静养了。”   “意思是说,你最后一次见你家小姐是送补汤的时候?”   环儿忙不迭地点头,“嗯嗯,之后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小姐。这件事想来太蹊跷了,从那之后老爷也不许下人谈论三小姐的事情,所以听到你说三小姐,我才犹豫不敢说出来……”   江沉阁沉吟片刻,问:“你家小姐可有养狗?”   “我……我家小姐的确有养狗,白绒绒的跟雪团子一样,颇具灵气是小姐很喜欢它。”   “知道了。”江沉阁勾唇一笑,“你睡吧,睡醒后什么都不会记得,只会当作一场梦。”   手刀砍向环儿的后颈,她便倒下不省人事。   江沉阁如来时一般,灵动的身姿化作风潜出耳房。   若沈晴真的是急病发作,为何不送去医馆,偏偏送去寺庙静养,还不许人谈论?再加上她在府衙后墙遇见的白狗,嘴里叼着的丝绸布料,估计沈晴已经凶多吉少。   她猜测当时管家引顾老去书房也是为了给那邪修老道吸食元神,没有沈荣的授意,管家绝不可能擅自做主。没想到顾老竟虎口脱险,他是唯一活着的目击者,按理说,沈荣既然想他死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可沈荣偏偏手下留情,派人赶走顾老,不想顾老病倒,家人不知发生何事,慢了动作。   而沈安得知此事,便擅自作主带人当街杀了顾老的儿子,给其一个警告。   沈荣安排管家诱人上门给邪修当食物,轻车熟路绝不是第一次,梓州府定还有失踪的人,但根本没有时间供她细查。   江沉阁决定趁着夜色冒险一番。她潜入书房,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寂静无声,书房内陈列着一架又一架的书柜,密密麻麻放着书卷,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墨香。   她有些后悔一时心软没有将楚孤霜带来,否则放出神识就可探查。   徒手敲敲打打一番,江沉阁发现一个藏在书柜中的竹简,她将竹简拿起,忽地贴着墙面安置的书柜移形换影。原来,如果有人进入书房,搜寻东西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出神识,但若是放出神识,就会被书房中特殊的布局所迷惑,好似在一个水泡中,不知水泡外的暗流涌动。   江沉阁瞎猫碰着死耗子,随意拿起的碍事竹简是开启的机关。只见贴墙的书柜陡然消失,这墙居然也是空心的,伪造成屋墙的样子再用书柜掩饰,实则像是一个庞大的储物柜,江沉阁敲了敲,确定没有其他阵法,猛地推开。   墙壁后的情形令她瞳孔微缩,一个又一个干尸如人偶被安放在尺寸相同的盒子里,由于元神被吸,血肉萎缩,尸体干瘪瘦小,可以轻易放进透明的盒子。干尸不下百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衣着辨认,有乞丐有脚夫有妓子有丫鬟有稚童……   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制成人形玩偶,被人收藏。   江沉阁委实不觉得这触目惊心的干枯尸首有什么好珍藏的,只能说收藏的人太过丧心病狂、泯灭人性。   背后是大开的窗扉,习习晚风吹拂,带来凉意,忽地,那凉意骤然消失。   江沉阁神情一凝,就要找地方躲藏,但显然来不及,她方一转身便见得一个人影。   人影纤瘦,身后背着七弦琴,从窗外进来恰好挡住风口。   “是你。”江沉阁讶异,莫非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牵绊,在此时此地还能遇到?   身着白衣的古雪微微一笑,“楚道君,我们又见面了。”   显然,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恰闻晨鸡报晓,二人迅速将书房收拾成原样离开府衙。   站在无人的后巷,天蒙蒙亮起来,江沉阁摸不准古雪的立场,即使她是话本里的女主,她江沉阁亦多心多疑,要知道若不是多心多疑,她早就死上百八回了。   于是她率先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古雪落落大方,“我想,我们所为同一件事。”   她这样一说,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须其他的话,江沉阁便顿悟了。   “不知和道君一起的黑裙女子去哪儿了?”   果然啊,江沉阁没好气地回:“‘她’受了点伤,在客栈休息。”   “原来如此,我能去看看她么?”古雪面上担忧。   去时一人,回来时却有两人。站在楚孤霜的房间外,江沉阁脸色阴沉,正要敲门,不想门是开着的。   难道……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江沉阁踹开房门,气势之大将屏风、桌椅一切事物都掀飞,而屋内居然是这般情形——   头戴抹额琉璃坠的清润道君双手撑在枕上,倾身而下,他的身下是一个黑裙女子,女子嘴角紧抿,眉眼是浓得不能再浓的厌烦,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娇魅,见之恍惚有一只手撩拨着心弦,泛起淡淡的痒。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给二人的发丝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若忽略女子的神情便是极致唯美的画面,恨不得画下来永远珍藏。   江沉阁:嘶……   古雪:嘶……   作者有话说:   晏怀竹&楚孤霜,江沉阁&古雪,这cp好像也不错哈哈哈哈(我马上爬走orz…… 第十七章   这般唯美浪漫的画面,看戏不怕事大的江沉阁津津有味地吃着瓜,楚孤霜的面瘫脸龟裂可是很难见到。   诶,等等,晏怀竹轻薄的好像是她的身体。   古雪见压在黑裙女子身上的男子,明显是认出来他的身份,但此情此景冲击太大,她呆愣原地,连抱琴的手臂僵了都不自知。   江沉阁上前推开晏怀竹,晏怀竹亦是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二人惊愕得手足无措。   “大清早的闯入女子卧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江沉阁抬手就要在清润俊朗的脸上留下一个五指印。   晏怀竹岂是乖乖站着被打的人,他自知理亏也不还手,巧妙躲开,急赤白脸道:“误会都是误会!”   “我只相信我的眼睛,你都爬上|床了,还敢说是误会?!”江沉阁飞身追着晏怀竹打,她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晏怀竹有心要躲。两人就在房间里飞檐走壁,将一切摆设家具砸得支离破碎。   “咳……”床榻上传出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姑娘如何?”受到刺|激的古雪终是回过神来,两人追逐打砸,唯床榻周围没有被殃及,她听到咳嗽声走上前来,就要伸手去拉楚孤霜。   楚孤霜晲了她一眼,复又闭上调息。   古雪染着丹青豆蔻的手僵在空中。   江沉阁打归打闹归闹,依旧不忘关注一旁的楚孤霜,与其说她关心他,不如说是更关心自己的身体。   她放弃追打晏怀竹,来到床榻前,不由分说将他扶起,“你没事吧?”   看着她不加掩饰的浓浓担忧与关切,楚孤霜心中一暖,微微摇头。   该死,他不会真的有事吧,将他留在这里没有灵力傍身,又碰上晏怀竹那个偷潜房间的变态,他怎么可能没事?   “误会,我说了都是误会……咳咳……”晏怀竹气喘吁吁,他着实想不通明明“他”修为比自己低得多,怎么还会被追得死去活来,更何况这种感觉竟让他有一丝熟悉,仿佛回到与江沉阁的曾经。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江沉阁厉声质问。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来时敲门没有回应,放出神识发现‘她’在床榻上打坐隐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心生担忧便推门而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都压在‘她’身上了!”   “我那不是为了探查他的情况嘛?”晏怀竹百口莫辩,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两人的姿势的确暧昧旖旎,旋即想起什么,诡辩道,“‘她’出身合欢宗,练功走火入魔你怎么不认为‘她’还需要我来泻火?”   江沉阁眼眸暗沉,但她又不能说霸占自己身体的是楚孤霜,怎么会用合欢宗的方式来泄火?何况她不喜不愿的人,一根头发丝都别想碰她。而晏怀竹明显就是她的不喜之人。   想来也是,若晏怀竹真的对楚孤霜做了什么,楚孤霜断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平静。   是她心急没有辨清状况,但当时那种情况下,人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明明就看到晏怀竹在轻薄自己的身体,而她偏偏不喜晏怀竹,即使他曾经是自己的双修对象之一。至于不喜的原因……   江沉阁想到三千年前的那一幕,心头的伤疤就不可遏制地痛起来。   他晏怀竹还好意思来找自己,假仁假义为自己报仇?   要为自己报仇,早干嘛去了?三千年里怎么没见他冲上仙界把霁光杀了。   “他的确没做什么,我练功时差点走火入魔罢了。”修士最忌走火入魔,轻则经络俱毁无法修炼,重则当场毙命,偏偏这最忌讳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平淡如水。   江沉阁独自一人再探府衙后,楚孤霜不想拖后腿,便强行加快调息内伤的速度,但他偏偏算漏一件事——江沉阁的身体是经合欢宗心法淬炼打通的,而自己行的是无情宗心法,合欢宗与无情宗乃两个极端,仿若参商双星,永不相见。   当他行无情宗心法来调息时会受到身体的本能排斥,因而阻塞灵力流通,若非他与江沉阁相距甚远,导致灵力消散,否则必定会爆体而亡,就不是仅仅的经络闭塞那么简单。   虽然得到楚孤霜的佐证,说明晏怀竹的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江沉阁依旧没给他好脸色看。   这时,被遗忘在一旁的古雪两掌交叠,贴在额头上,朝晏怀竹行礼,且行的是修士中后辈对大前辈的大礼。   楚孤霜却是看懂了,这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让十大宗门位列第六的云水宗小琴仙行如此大礼?   “晚辈云水宗古雪,拜见凌苍子前辈。”古雪一袭白衣身后负琴,玉做的人一般圣洁似雪,声音好听得若玉珠落盘。   “居然是点沧派掌门凌苍子么……”楚孤霜闻之微讶,忍不住念出口。   “你就是素琴的得意弟子古雪?”眼见有人认出自己的身份,晏怀竹方才急赤白脸的模样一扫而光,清润若泠泠夜月,亲和中带着疏离。   江沉阁双手交叉抱胸,看晏怀竹那老神在在的样子只觉好笑。   三千年过去,他竟成了掌门宗主,而自己则从高高在上的上神沦落成阶下囚,换做其他人可能会感慨一句命运弄人,可她江沉阁绝不会,她江沉阁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若她信命,早就死在三千多年前的灭门之灾中。   “是,素琴师尊常常念起前辈。”古雪不卑不亢。   “她念起我?你可不要胡说。”晏怀竹刚刚回归的宗主作派登时烟消云散,立刻像楚孤霜解释道,“阿阁,你可不要听她胡说,我与素琴没有任何关系。”   古雪:“……”   她怎么发现在外人眼里,袅袅风月不沾身的点沧派凌苍子前辈,似乎并非传闻中的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楚孤霜面无表情地讥讽,“堂堂一派宗主竟做出与那梁上君子如出一辙的事,看来传闻并非如实。”   他竟然亲昵至极,唤她阿阁。   江沉阁真是越来越觉得楚孤霜的可爱,她还没传音,他就心领神会地出言嘲讽,干得不错。   谁想,晏怀竹却没有气恼得甩袖离去,他眼巴巴地望着“她”,低声下气道:“阿阁,你如何怨我都好,只要你和我回丹心山,如今我已是宗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古雪的精神受到不小的冲击,像被人施下定身诀一样僵在原地。她现在严重怀疑素琴师尊曾对她说的,那朗月清风、揽花抱月的和润道君真的是点沧派掌门,眼前的人吗?!   “白日做梦。”楚孤霜也不知因何原因,即使没有江沉阁的传音授意,他依然一口否决掉晏怀竹,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有无形的默契。   意识到这一点,冰冷含霜的他皱眉,这种感觉很不好,他乃无情宗正道,怎能与邪派合欢宗搅合在一起?   “客,客官……”掌柜出现在破破烂烂,不能称之为门的门边,颤颤巍巍道,“客官您看,这房间怎会这样?可是有哪里招呼不周,尽管给小的说……”也不用拆他的客栈啊。   他在睡梦中被小二叫醒,大喊上房的客人把咱们客栈拆了,掌柜差点没昏过去,奔出卧房只见许许多多住在其他房间的修士都生怕被殃及池鱼,纷纷退房离开,这一下子,整个浮沉客栈只剩下上房的那三个客人了。   要问为什么没有其他的修士上来找茬,只因江沉阁的怒火与晏怀竹合体期的实力,足以将他们碾压进尘土里,谁嫌活腻了上来寻死?   晏怀竹从灵识中随便抓出一把灵璧,扔给门口的掌柜。   掌柜被灵璧砸得七荤八素,下意识接住从脑门滑落的灵璧,定睛一看居然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灵璧,喜出望外地将洒落在地上的灵璧都捡起来,顶着脑门的大包乐呵呵地退下,“客官随意,客官随意,哪里觉得不顺心就砸,使劲砸……”   “还不快滚!”晏怀竹生怕方才委曲求全的样子被其他人瞧去,丢了面子,索性也不装了,朝那麻烦的掌柜吼道,反正他独身前来梓州府,身上也没有点沧派的标识,别人定认不出他的身份。   除了曾经见过他一面的古雪。   掌柜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圆润滚开,十块上品灵璧啊,够他浮沉客栈十年的营收。   江沉阁瞧在眼里,他好面子的性子还真是没变。   江沉阁道:“‘她’说了不想与你去点沧派,你听不懂吗?”   晏怀竹:“我与阿阁的事何须外人多嘴?”   江沉阁嫌弃:“你也只是个外人。”   晏怀竹怒道:“本宗主要与你决一死战!”   “宗主、道君,古雪想如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古雪不介意做一个和事佬,平复局面。   江沉阁是个拎得清的,她还想配合天道走完剧情,得到自由去复仇。如果惹上晏怀竹,虽然顶着楚孤霜的身份,但他一怒之下真的将自己拍死了,那她也自由无望了。   “哼——”见有人给台阶下,晏怀竹也不想生事,端正坐在圆桌前,身下是少了根腿的凳子,全靠自身气力平衡着。   于是,江沉阁也不多话,将自己从顾老那里得到的消息与去府衙探查的情形,结合自己的推理,悉数说出来。   “那邪修应当会摄魂术,无声铃就是他的法器。”听后,晏怀竹神色略显凝重,摄魂术是早已失传的上古之道,修行的人几乎绝迹。   “不知古雪为何会在府衙?”江沉阁问出自己的疑问。   “那日街上我为小贩弹奏往生曲,偶然之中竟与其通灵,听到他饱含冤屈的心声后就决定彻查此事,正好遇到道君。”   古雪三言两语解释完毕,话音方落,就闻窗外传来邪佞张狂地声音,笑声饱含力量,震得屋晃梁裂——   “老夫终于捉到你们这群宵小,定让你们交出性命!”   作者有话说:   就这两章的事,马上换回身体啦~ 第十八章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洞开的窗户中飞渡进来,当先的正是那看上去道骨仙风的老道,他一来就释放出极大的威压,威压所过之处令人肩头一沉,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呼吸困难。   浮沉客栈有些道行的修士早已离开,余下的不过是普通凡人与低阶修士,一感受到这恐怖的威压,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抓住包袱立马奔逃,似乎慢上一点就会大难临头。   客栈掌柜想逃却不能逃,他所有的家产身家都在客栈,望向散发威压的地方正是那出手豪绅的修士,他急得脸部充血,一拍大腿,不会真的要把他的客栈拆了吧。风风火火冲去知府告知知府大人,这里有人公然违反沧云十三州的公约,在凡人地界斗法。   而他想找的知府大人并不在知府,而在威压散发的客房内,他跟在邪修老道的后面。大人曾说今夜定不会太平,若有人潜入不要打草惊蛇,派人跟踪回报即可。   收到回报,他便与大人一同来到浮沉客栈,准备抓住这几个差点捣乱大人大事的贼子宵小。   邪修老道一进来就释放强大的威压,势必压垮屋内之人跪下束手就擒,未想屋内四人各个皆岿然不动,拼着骨碎脊断也要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他瞧见那银衣低调华贵的男子,眼神暗了几分,射出眼刀,“是你!”   就是此人于前夜调虎离山,救走了那个黑裙女子。一想到这件事邪修老道恨不得撕碎“他”,他活了几千年头一次见得如此婀娜曼妙的人,竟然被人虎口夺食,怎能不恨?   江沉阁却并不怕他,反而扬起一个笑。   那笑饱含挑衅不屑,邪修老道就要冲上去将“他”扒皮拆骨,不想眼角瞥到一个黑衣身影。正是那日的女子,“她”仅仅坐在床榻上,靠墙不露声色,就已尽态极妍,媚惑撩人。   “你,老夫要定了!”邪修老道闪烁着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楚孤霜。   晏怀竹一袭青衫道袍,站在床前,为床榻上的人挡住邪修老道龌蹉的目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邪修老道怎受得了这等言语侮辱,指尖立时运起一抹黑色灵力,朝晏怀竹射去。   晏怀竹早就看他不爽,一出场排场竟比自己还大,拔出头上的簪子,蓝光一闪,秋水剑赫然握在手中,他提剑以雷钧之势冲上去。   二人对上,一黑一蓝的灵光交错闪现,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紧跟其后的沈荣亦抽出一把剑来,但在蟠龙和秋水面前,再如何锋利的剑都显得粗制滥造。   “搅了大人的大事,你们都得把命留下!”沈荣眼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他知道眼前的人,无论是那个与大人正在打斗的修士,亦或是银袍修士、黑裙女子、抱琴白衣女子都不是好惹的,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催促他,杀了他们!   沈荣实力不高,他们随便一个人都能控制住他,可不知为何,沈荣受到刺激居然像疯狂的斗牛,发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挡开攻势,直冲床榻。   楚孤霜内伤未愈,被扶起来仍在床上靠墙调息,无法动弹。   江沉阁自不会让任何人伤到自己的身体,主动迎上沈荣,她用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只能使出一些基础功法,但沈荣好似疯牛,不管不顾,她只能拖住他,却不能迅速解决。   忽地,一道琴音斜插进来,琴音如玉珠落盘,曲音激烈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音波如有实质,缠住沈荣,他癫狂挣扎却徒劳无功。   江沉阁手脚利落,手刀劈向他的后颈,力道极大,只听咔嚓一声,沈荣猛地怔住挣扎的身形,软倒在地。   缠绕在他身上的音波散开,江沉阁二话不说卸掉他的四肢关节,让他完全失去行动力。   她已然仁慈,没有杀掉沈荣,而是劈晕,限制其行动。   偏头,看向一旁的古雪,说道:“谢了。”   古雪按抚琴弦,对“他”微微一笑,她以为无晴道君定会对发狂的沈荣下杀手,没想到“他”居然和其他修无情道的修士大不相同。   解决好沈荣,本想助晏怀竹一臂之力,却发现他们都插不上手。   晏怀竹与邪修老道斗得昏天黑地,两人从地下斗到天上,御风悬浮在半空中,邪修老道手中招式不断,晏怀竹却也不是吃素的,一把秋水剑使得行云流水,一一化解他的杀招后又转守为攻。   晏怀竹注意力高度集中,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魂消,忽地邪修老道收招,苍老如树皮的双手呈八卦云手,动作间两掌中慢慢汇聚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光球。   就是现在!晏怀竹抓住他的破绽,运起丹田内所有的灵力汇聚于剑刃,秋水剑意随主,闪烁着火焰似的蓝光,仿佛能将一切燃烧殆尽。   他飞身而上,邪修老道亦不退反迎,秋水剑意与浓黑灵光一瞬冲击,迸发的力量如刀似剑,划破长空。   耀眼刺目的光晕后,只见一道蓝色身影从天而降,倏地回到房间,大开的窗户已经报废,窗框歪斜地挂在墙上,摇摇晃晃。   晏怀竹手捂胸口,他束发的发带在最后一击中被风刀划断,乌黑的长发尽数披散,却给他暖玉清朗的脸庞增加一分凌乱美感,额间悬挂的琉璃水滴坠衬得他俊美无俦。   他后退半步,膝窝抵在床脚才止住退势,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他没想到那邪修竟然也是合体期修为,似乎不止于此,还有所保留。   此人若真有合体期的修为在沧云十三州他不可能不知其身份。   而邪修老道的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回到房间,岌岌可危的窗框终于哐当一声,摔下墙壁,他根本站不稳,连连后退好几步靠在墙上,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鲜血。   邪修老道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长袍也在打斗中被割得稀烂,正道的模样荡然无存,他脸色黑沉,“真是小看你们了。”   这世上能让他如此狼狈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   他正想掏出本命法器无声铃,不经意眼神一瞥,心生一计——他动不了蓝衣修士,还动不了其他人吗?   邪修老道暴起,欲拿捏离自己最近的江沉阁与古雪二人。   古雪想躲开,却被其释放的威压压制得一时动不了身,只能抱琴大睁着眼,看他苍老的手直抓向自己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古雪被人拽住胳膊拉开,落入一个冰冷霜寒的怀抱。   原来,方才的打斗给楚孤霜足够的时间突破内伤的最后一层阻拦,他运行完一个小周天后,内伤差不多痊愈,收功时见江沉阁遇难,想也不想就朝她抓去。   不想,她率先一步闪开,楚孤霜的手擦过她的衣角,抓住了古雪。   古雪落入黑裙女子的怀抱,抬头看到“她”完美的下颌角,“她”比自己高半个头,此时被救,心湖止不住地荡漾。   楚孤霜发现抓错人,立刻推开古雪,抬眸去看江沉阁,却发现她站在一旁。   窗框摔碎,日光涌入屋内,照亮一切硝烟弥漫,却还是有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她站在角落里,朝自己笑了笑,眼中有讥诮冷意、苍凉痛楚,化作利刺将他刺痛。   江沉阁站在阴影角落,看着阳光洒落之下,古雪落入他的怀抱,再看古雪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这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羁绊么?即使换了躯体,她好像依然无法插足……   或许,真的像那些人说的,她永远都配不上他,只配活在无边黑暗中。   邪修老道见自己一抓即空,计划落空,索性拿出最后的法宝。   楚孤霜被她凉薄受伤的眼神刺痛心脏,跃至她身边。江沉阁一愣,她没想到他会从阳光照耀下,向阴影黑暗处的自己而来,抓住她的胳膊说:“方才,抓错了。”   抓错了。   他在向自己解释吗?江沉阁的笑僵在嘴边,很快回过神来,却是笑容更大。   不管那些人是对是错,她都不在意,她向来如此,不是么?   “今天,老夫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邪修老道摇晃手中的噬魂铃,骤然一阵阵音波如涟漪四散开来,此时的铃铛不再无声,铃声入耳,四人皆感到头痛欲裂好像有数千根针刺脑袋,双目赤红,灵魂似乎都要出窍,被吸入吞噬。   遽然,一连串若溪水流畅的琴音泻出,隐有压制铃声的迹象,古雪屏气凝神,力图静下心来以自己的琴音去压制铃声。   黑色的铃声音波与白色的音波在空中碰撞,对峙。   果然,四人的疼痛皆有缓解,其中最当先的当属晏怀竹,他境界更高,也更快抵挡住铃声带来的痛苦。   但江沉阁与楚孤霜就没那么好运,他们方得以喘息,就闻那邪修老道一声鼻嗤——   “哼!班门弄斧!”他摇晃铃铛的幅度加大,手臂带动整个身体摇晃,在空中对峙的黑色音波骤然将白色音波吞噬,击回。   音波反弹回七弦琴,古雪受到反噬,拼了命咽下翻涌的鲜血,嘴角仍淌出一丝血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激动人心,换回身体~ 第十九章   他们四人中唯晏怀竹的实力与邪修老道不相上下,尚可以抵挡住他的音波攻击,但也仅能顾及自身。而古雪身为善音攻的云水宗弟子,亦能与其斗个来回,死撑一会儿。   只有受了内伤刚刚痊愈的楚孤霜与实力大不如前的江沉阁二人,在邪修老道的无声铃下痛苦抵抗。   江沉阁只觉自己天灵大开,元神被强行抽离躯体,吸入铃声回荡造成的漩涡中,她死死抓住桌角,红木做的桌角生生被她抓出指痕,指甲折断,她却不觉得痛。   仿佛有千百根针不停地扎着脑袋,江沉阁眼冒白点,她摇了摇头,绝不能让白点蔓延占据视野。   渐渐的,她感觉身体快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出窍的元神隐现在身后,属于楚孤霜的冷清面庞亦在变换,一会儿是她的脸,一会儿又交替成楚孤霜的脸。   而离自己不远的楚孤霜亦然,男男女女的身影面容不断交换变化。   晏怀竹一直注意着“江沉阁”的状况,想去帮她,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松懈一分就要被无声铃夺取元神,此时见“她”身上隐有元神出窍的征兆,而那元神竟是楚孤霜的模样。   怎,怎么可能……!   晏怀竹心神大震,元神互换只存在于异闻中,从未实打实见过,因其不但需要极为巧合的机缘,互换的躯体之间还需匹配契合,若非他看过古书残卷里的记载,也不会往这方面猜。   江沉阁咬着牙,牙龈都被咬出血,她清楚知道再不想办法,被铃铛吞噬只是时间问题。   双目赤红,侧目看向身旁的人,不料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灼灼,寒冷静压下是压抑不住的痛楚。   只那一眼,江沉阁福至心灵,她努力抬起血迹斑斑的手,与此同时,楚孤霜亦将手伸出。   简单的一个抬臂就已耗尽他们大半力气,二人指尖触碰,瞬间抓握在手中。   邪修老道眼见那两人的元神魂魄就要哺喂自己的法器,待吸食他们的元神后,定要将那难得一见的绝色容颜制成人形玩偶,好好珍藏,要知道他放在书房密室里的干尸不仅是自己珍而视之的藏品还是战利品。   逼出丹田里余下的灵力,灌输于手臂,邪修老道使出毕生所学,铃声大作,古雪再也承受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雾,晏怀竹亦撑不住,神情恍惚,元神震荡。   邪修老道见此,露出张狂肆意的笑,终是他赢了!然而,下一刻,他脸色陡变——   “咚——咚——咚——”恍如沉重的心跳声,手掌相握的两人岿然不动,只待元神被抽出的一瞬间,凝住神识,出窍的元神终究是受到比铃声还要强烈的身躯的感应,从两人大开的灵台中钻入。   仿若飓风横扫一切,房梁岌岌可危地摇晃,桌椅屏风化作碎片,纱幔乱飞。   江沉阁倏地睁目,发丝凌乱纷飞,她张扬无畏,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竟隐现出漩涡,被她墨眸摄住的邪修老道遽然动作一滞,只听得比烈焰还炽热盛怒的声音响起,“龌蹉老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只见邪修老道脸色一凝,双目无神,似乎看见什么极乐之事,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然而下一瞬间,他又似看见什么天崩地裂的场景,震惊得眉毛倒竖,双目大瞠;瞬息后,又似看见万鬼缠身,一口又一口咬下他的血肉,塞进嘴里咀嚼咽下,被骇得脸色发白,呼吸凝滞。   江沉阁的瞳术可以让被摄魂的人看见他们心中最喜、最怒、最哀、最惊、最惧之事,若是想被摄魂的人死在瞳术中,只需挖出他们内心最恐惧的事情,剥开放在他们眼前即可,被摄魂的人就被吓得肝胆俱裂,恐惧致死。   但这一次,她明显是怒了,将邪修老道置于人的七情六欲中,让他的心神大起大落,欲将他折磨致死。   看似时间漫长,不过几个呼吸,邪修老道又笑又哭又悲又惧,脸上表情五彩斑斓,就在这时,白虹贯日般的剑光闪过,邪修老道的后心被一剑穿透,他的脸上至死还凝着恐惧神色。   楚孤霜拔出蟠龙剑,冷若冰霜,看他缓缓倒下,死得不能再死。   “封锦大人会替我报……”他的声音极小极弱,只有离他最近的楚孤霜听见。   封锦……他从未听闻。   铃铛摔落地,骨碌碌滚在江沉阁褴褛的裙边,她拾起那个铃铛,还未细看,无声铃在空中破碎成片风化,一道又一道被禁锢的魂魄随着铃毁被释放出来,凝集成萤火般的光点冉冉升空。   他们终生被禁锢在铃铛中,此时方得以入轮回。   【叮——任务完成,获得100点善缘值。】   随着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响起,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地。   邪修老道死后,楚孤霜身形摇晃,蟠龙撑地稳住身形。方才那一刺,汇聚他所有的力量,意在一击必杀,不给邪修老道挣扎的机会,如今体内虚空,自是脱力。   他微微低下头,再抬起时,额间有一层薄汗,看向正对面的江沉阁冰冷目光中流出不加遮掩的赞赏。   江沉阁却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就要离开。   空气中传来嗡嗡剑吟声,寒芒一闪而过,楚孤霜及时被人拉开旋身,剑气扫过耳畔,一缕青丝被割断,在日光的照耀下现出淡淡的紫色,轻飘飘如花坠落。   楚孤霜瞳孔微眯,毫不友善地盯着眼前的人,音色冷清如冰泉叮咚,“偷袭非正人君子所为。”   晏怀竹见没能将他一剑刺死,也打消继续出手的念头,大言不惭道:“即使不偷袭我也能要你的命。”   合体期对上金丹期,不用说,一根手指就能捏死。   晏怀竹眼神如刀,射向她牵着他的手。江沉阁兀自松开手,并非是因为忌讳他。   楚孤霜看向她的冰冷墨瞳中,仿若冰湖初融化留下裂痕,浮起一丝暖意。方才若不是她及时拉他一把,必定会被晏怀竹重创。   “你疯了。”如今这复杂纠结的三角局面,令她头疼,忍不住捏着眉头。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一致对外,怎么解决外患后就开始窝里反?   “阿阁,无情宗与合欢宗天生不对付,他可是无情宗里的中流砥柱,我杀他是为你好,不趁现在大好的机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至于旁人,我不会让他们泄露出去。”   古雪见晏怀竹向自己望来,眼中满是警告意味,令她相信若自己将今日之事透露定不得好下场,即使她身为云水宗素琴师尊的弟子。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上头皮,在凌沧子心里,那黑裙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值得他为她做大逆不道的事。   “合欢宗已经灭门了。”江沉阁并没有多么感动,垂下的眼睫遮住伤痛,他倒是提醒她,合欢宗早已不复存在,三千年不是三百年,物是人非,那过往的恩怨也该烟消云散,扯不到才有五百岁的楚孤霜身上。   晏怀竹非常不明白,楚孤霜欲杀她证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反而解开她的封印,让她重获自由,若说以前她对他的袒护全是因为互换身体,可如今两人明明换回身体,为何她依旧袒护他?   “今日不管你如何想,我都要他的命。”晏怀竹手中秋水剑水蓝色的灵光流动,熠熠生辉,他正色起来,皎如朗月的面容蒙上一层肃杀之色。   他持剑在空中一劈,一丈高的剑气破空袭来。   楚孤霜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体内灵力虚无一片,此时形同凡人,宁愿站着死,也不会退缩半步。   当浩然剑气接近他三尺时,只见一片黑色阔袖扬过,将剑气悉数挡了回去。   剑气已被削弱许多,但仍然是割伤晏怀竹的脸颊。   “够了!”江沉阁是真的怒了,她伤他脸颊也有几分故意为之,毕竟一见面他就割伤自己的脸,自己如今不过是悉数奉还罢了。   晏怀竹摸到脸上细小的伤口,看到染血的指腹,怔然地看着她,“你伤我,你为了他竟然伤我!”   江沉阁没有说话,冰冷的神色没有比身边的楚孤霜温热到哪里去。   就当她以为晏怀竹要持剑将自己劈成两半时,他却放下秋水剑,灵光一闪,秋水剑化为簪子自动别到他的发间,他低着声音说道,也不管脸上仍在渗出血珠的伤口。“你跟我回丹心山,我就不要他的命,今日之事亦不会追究,只要你跟我回去。”   他态度诚恳,贵为一派宗主甚至不惜低声下气,也不追究她伤自己的罪责,只要她和自己回去,回去后看他的态度也定不会亏待她。   他让步至此,她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待她回答,晏怀竹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面容温润如玉,“阿阁,跟我回去,再没有人会欺负你。”   江沉阁干脆利落地抽出手,“你忘了之前对我做过的事了吗?如今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惺惺作态装作对我好?”当初,若不是他掺和,她就不会被封印。她被封印三千年也不见他多么着急难过地来寻自己,反而坐上宗主宝座,风光无限。   晏怀竹被她无情抽出手的动作带得趔趄后退,却上前一步,略显焦急道:“你忘了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办成一件事,你就应我任何要求,现在我想让你同我回去。”虽然他知道答应他的是霸占着江沉阁身躯的楚孤霜,但若没有江沉阁的首肯,楚孤霜那样的人又怎会提出?   江沉阁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那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何况答应你的是楚孤霜,与我何干?”   一顶黑锅扣在头上,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锅底黑些,还是楚孤霜的脸更黑。   脸上温润的笑意出现龟裂,“你骗我?”他周身印着八卦纹的水蓝衣袍无风自动,发髻上的秋水簪感受到主人的杀意而熠熠发光。   江沉阁神色一振,她既然撕破脸皮,也不怕和他大打出手。经过邪修老道一战,他们均有消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换回身体后梓州府的事情也差不多结束啦,该换个地图换个男人攻略,顺便换换口味啦~ 第二十章   就在江沉阁以为他要出剑时,晏怀竹身上肆虐的风陡然消失,飘飞的衣袂轻轻坠落,他低低一笑,“罢了,我怎么就忘了,你一直都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人。”   说罢,身影倒退,御风扶摇直上。   江沉阁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目光如幽深寒潭不可捉摸,只听见他留下的声音,“阿阁,既然你不愿同我回宗门,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来的。”   古雪从未见过凌沧子前辈这副模样,素琴师尊一直以来都是对凌沧子有意,明里暗里都会打听他的消息,平日也会时不时提及。   她曾从师尊嘴里听说,凌沧子前辈年少多舛,三千年前偶然得到机缘,在弟子众多的宗门崭露头角,为自己身为前任宗主私生子的身份正名,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到如今的宗主之位。   师尊常常感慨,他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依旧朗月清风,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   如今看来,凌沧子前辈不似传闻中那般光风霁月,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凌沧子前辈腰间的宗门玉牌闪烁灵光,想必是宗门有事唤他回去,此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古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像个旁观者,掸了掸琴弦上的灰尘。   不远处,浮尘客栈掌柜去府衙寻不到知府,回来时见自己呕心沥血经营大半辈子的营生俱已成废墟,精神崩溃,跪在废墟前,痛哭流涕。   而他遍寻不到的知府大人此刻正躺在瓦砾中,悠悠转醒。客栈掌柜见那缓缓坐起身的人,虽然满身尘土,狼狈得很,但不会认错的,正是知府大人沈荣。   他跌跌撞撞跑到沈荣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知府大人可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不过是小本买卖,怎料被那几个修士毁了呕心沥血大半辈子的营生,求知府大人做主!”   沈荣浑浑噩噩,摸了一把额头被碎瓦砸出的鲜血,身边的人聒噪得令人头疼,他不明情况地问:“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随上界派下来的大人做事,大人承诺他,事成后定会让他得道飞升,他沈荣灵根资质只能说看得过去,不然也不会穷尽一生困守在排名最末的梓州府,一听自己能得道飞升,再加上大人绝无仅有的禁术手段,他仅有的疑虑也打消,将大人奉为座上宾。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随着大人跟踪入侵的宵小,来到客栈,他和其中的人打了一架,不想居然昏迷不省人事。   那大人呢?大人去哪儿了?   沈荣四下搜寻,终于在尘土瓦砾中看到死去多时的邪修老道。   轰地一卡仿佛一道巨雷劈向脑袋,他彻底震惊,呆若木鸡。   这时,身穿白衣如仙子般的女修士抱琴踱步,摇曳走在他身前,亭亭站立,“知府大人可想起什么了?”   沈荣抬头看着那圣洁似雪的女子,想起曾做过的不仁义道德之事,竟有一丝恐惧,“我,我……”   古雪道:“也罢,知府大人被邪修蛊惑,所作所为不是出自自己本意,如今邪修已被诛杀,知府大人也恢复了神志。”   “此事,我会上报宗门,宗门再告知京州府。”楚孤霜扔了一块墨玉腰牌,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荣拿起那块腰牌,上面镌刻着一弯银月,谁人不知那是沧云十大宗门之一的无情宗的标志。   上报京州府……那他知府的职位算是到头了。   沈荣握紧那块腰牌,涕泪横流,比尽失家财的客栈掌柜好不到哪里去。   沧云十三州虽然各个州府里的知府有管辖修士的权利,但修士亦有监督的权利,发现哪个州府的知府有徇私枉法、公报私仇等行为,亦可上报师门,再由师门上报给沧云十三州的权利中心——京州府。   “至于掌柜今日造成的损失自然会有知府大人替你承担,你不必担心。”古雪微微一笑,对愣在一旁慢慢摸清局势的圆滑掌柜说道。   “好,那就好。”掌柜眼前一亮,眼泪鼻涕一抹,谁做知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辛苦半生的家业没有毁于一旦。   他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今日无情宗无晴道君和云水宗的小琴仙联手一战邪修,他的客栈作为第一现场,日后重建好,作为一个噱头多加宣传,说不定会有许多修士慕名而来瞻仰,到时候又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掌柜想通之后便退下了。   “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楚孤霜走至江沉阁的面前,问。   江沉阁冷颜:“与你何干。”   楚孤霜还是一副冰山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跟我回宗门。”   江沉阁笑了笑,他们一个又一个是有什么大病么?个个都要她回宗门,那些宗门毕竟不是她的宗门,与她有什么干系?“和你回去?再被你杀了证道一次?”   “我并非此意。”楚孤霜沉了沉脸色,晏怀竹临走时的话听得出对她不怀好意,他担心她没有去处,才诚心邀请,却忘记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就是站在对立面。   他举步转身离开,及腰的发丝如水波荡漾,在阳光下析出淡淡的紫。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向来说一不二,拒绝就没有反悔的意思,他也不是多言之人,也不再劝诫。   证道大典,他一走了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收尾,他必须尽快赶回宗门,给宗主师尊一个交代。   楚孤霜离开的步子顿了顿,说:“下一次相见,我定不会放过你。”   方才,若非她出手相救,自己焉能在晏怀竹手下保全?但他们的立场到底不同,很多事情由不得他。   楚孤霜走了,临走时甚至连云水宗的小琴仙都没递过去一个眼神。   “好几次遇见姑娘,却都不知道姑娘的名讳。”眼下只有古雪盈盈踱步走上前来,和蔼问道。   “我姓江。”江沉阁十分不喜她,一是因为知晓她是霁光君的命定情缘,作为曾经霁光君的爱慕者,此刻霁光君的仇家,她自然看不惯她。二则是因为古雪身上自带的圣洁气息,与她历经黑暗的腐朽气息好似两个极端,一靠近就令她倍感不适。   特别是,她一身雪白衣衫不染纤尘,而自己褴褛黑裙,犹如光明与黑暗不可共存。   古雪心思细腻,察觉到江沉阁对她掩藏得极好却还是泄出的淡淡的敌意,按耐不住内心悸动,仍然温声细语地说:“江姑娘可有去处?”   她诚邀她同游,但江沉阁着实没有那个心情,“心之所在即是去处。”   她答了好像又没答。   古雪被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匆匆说上几句后也走了。   瘫坐在废墟中的沈荣神情恍惚,被沈家的人抬回去,等待他的将是京州府的责罚,恐怕要被褫夺职位,流放荒芜。   一时间,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江沉阁一人。   灵识中的天道突然出声:“你应该与古雪一同,她的目的是流殇秘境,与你相同,并且她身为女主,身上的气运与楚孤霜相差无二。”   流殇秘境?她暂时没有兴趣,被封印了三千年,现下回归自己的躯体,才是真正的重获自由,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三千年的光阴改变了这个世界多少。   但她有一点,仍然十分顾虑,“如果我不同他们在一起,不借他们的气运,会怎样?”   “没有主角气运的庇佑,你会受到天罚,一次比一次厉害。”   “天罚?你不就是天道嘛?你不罚我就好了呀。”江沉阁忽悠。   “你身为女配,不老老实实推动剧情,促成男女主,反而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不罚你?”   她算是明白了,天道就是个压榨机器,女配没有人权。   可无论天道怎么说,不管是楚孤霜古雪还是晏怀竹,早已走远,她只能离开梓州府,向最近的海州府出发。   传闻,海州府建在海上,和灵气稀薄的梓州府不同,海州府景色波澜壮阔,四周环海,有人似乎还见过泣泪成珠的鲛人。   江沉阁从没去过海州府,打算去海州府瞧瞧是否真的有传说中的美艳绝伦的鲛人,和她比比谁更美。   然而,她小瞧了天道口中的天罚,一路上十分不太平。刚出梓州府就遇上千年难得一见的暴雨,雨水冲垮山坡,差点将她拍死在半道。她身无分文,租不到飞禽走兽当坐骑,又仗着修为不低,早已辟谷,不用吃食,渴了就喝溪水露水,乏了就坐在树枝上歇息。   好不容易历经半个月走到海州府的大门口,江沉阁风尘仆仆,幕篱下的眉眼夹杂疲乏。   自从她很久以前升至金丹期,就很少有过这般狼狈的日子,多亏天罚,让她再次回味从前。   别问,问就是要么休息时惊动到融合期的毒蟒,疲倦对敌;要么就是喝水喝到一半,无意中饮下哪个没道德的修士乱扔的血蛊,费了一半灵力才逼出体内;要么就是赶路赶到一半,晴朗无云的天空陡然降下一道惊雷,砸在脚边,差点把她给劈了。   江沉阁算是相信了天道的天罚,一次比一次厉害,再来几次,她很快就要没命折腾了。   眼见海州府的城门近在眼前,只有两三公里的脚程,对于修士来说的确算很短。   海州府建在一个岛屿上,四周皆海,只有一条陆路直达城门,陆路笔直宽敞,能容八马并行。城门上的“海州府”三个大字流动着海蓝水波灵光,周围修建起数十丈高的城墙,阵法迸发出的光柱直冲云霄,将整个州府保护得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除了州府城池,还有城外的一颗参天古树,古树树干粗壮好似堡垒,没有二三十人展开双臂根本无法合抱,枝桠毫无阻碍地延展,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绿伞。   树下乍看是一个小岛,但细细看去哪里是什么小岛,明明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它们深入海面以下,不断汲取海中的养分,却牢牢扎在原地。   进入海州府的人,看到这颗古树都啧啧称奇,目不转睛。   忽地,古树枝桠乱颤,伴随着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轰地一下。   哦豁,那参天古树、海州府的门面在众人的注目中——倒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两个新的前任登场~ 第二十一章   海水波涛汹涌地冲上大道,拍蚊子一样将大道上的行人淹没,反应迅速的修士要么御风飞行,要么结出结界,有的修士心善亦提起离得近的没有灵力的凡人,防止他们被卷进一旁的深海。   而一对年老体弱的爷孙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离人群最远,眼见澎湃浪涛就要将他们卷入深海,爷爷以身护住年幼的孙子,预想之中的溺水窒息感没有到来,他们睁眼一看,自己身处一个透明的结界中,旁边还多了一位黑衣女子。   此女子他不久前才见过,与他们一起吊在队尾,他也纳闷为何她不似其他的人走在前面,但见她行走间,手脚的锁链拖曳在地,一顶幕篱严严实实遮住面容,衣沾尘土在黑裙上更显狼狈,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   可如今看来,他活了大半辈子,却仍旧没有活明白,眼前看起来不好惹的女子竟是个面冷心善的仙子,“多谢仙子救我和我孙孙。”   小男孩亦软糯地说道:“谢谢姐姐。”   江沉阁淡淡地回:“嗯。”   古树倒塌带来的风波持续很久,直到那些修士体内的灵力都耗得差不多时,海水才渐渐退去,留下闪着灵光的贝类、鱼虾、水生植物等,满地狼藉。   这些被海浪冲上来的深海生物和寻常来比更具灵气,但此时无一人去拾起它们。   通往海州府的大道虽宽广,但在万年的参天古树的倾倒前显得如羊肠小道,倒塌的树干严丝合缝地挡住道路,这路一时半会是过不去了。   “这是什么怪象,为什么好好的古树会突然倒了,还引发海啸?”   “唉,别说了,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被淹死,如今路堵了,我们怎么进海州府。”   “我还急着回海州府办事呢,耽搁不得啊……”   不管是商贩走卒还是修士心中都急得着火,却又无可奈何、唉声叹气,只怪那古树历经万年生长,倒下的树干高度如有城墙那般高,站在它面前,就像是站在大象脚边的蝼蚁。   一驾金翼马车从天际缓缓飞落,霎时引起无数修士羡慕的目光,要知道一般中等宗门的弟子出远门才会乘坐普通的灵兽坐骑,虽说不同于凡间的车马,但也只是脚程稍快一些罢了,只有大宗门的身份高贵的弟子或长老出门才会乘坐上品的灵兽当坐骑。   无疑,眼前拉车的金翼飞马不用说就知道是极品灵兽,极品灵兽要么作为修士宠物,要么作为观赏动物好好养着,用来做苦力拉车,实属豪奢。   拉车的两匹骏马皮毛油亮,背长双翼,金色的羽毛与鬃毛照人夺目,不知是哪个大宗门出手如此阔绰。   车辇从后而至,一直浮空行至拦路的古树前才停下,经过江沉阁时她亦注意到,却不是因为那两匹稀有灵兽,说是稀有,实则仙界随处可见。那马车带来的一阵药香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令她似曾相识。   马车极大,从中下来一位衣衫翩翩的绿衣修士,他勘查了一下路况,叩了叩古树树干,向车内的人道:“长老,前往海州府的路被倒塌的古树拦住,怕是一时半会过不去,我这就想办法。”   绿衣修士走到议论纷纷、唉声叹气的人群中,儒雅有礼地提议:“在下药宗中人,眼下道路被堵死,即便是等待海州府调遣人手过来开路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与其在这里一筹莫展,在下有个提议,不如大家一起将树干凿开缺口,方可赶路。”   众人一听他是药宗的,都振奋起来,要知道药宗可是连京州府的皇家都不得不给颜面的大宗门,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只要还是□□凡胎就会生病受伤,医修的地位可想而知,自然是备受尊敬。   “你们当真是药宗的?”   “废话,你没看见那金贵马车檐角悬挂的令牌吗?那可是药宗的宗门徽记假不了!”   只见马车前门的左侧檐角悬挂着一块白玉做的小旗,旗上面用闪着碧光的丝线绣着绿色的灵草图案。   绿衣修士依旧风度翩翩地解释:“是,我们乃药宗毒门中人。”   不少人陡然变了脸色,苍白如纸,膝盖发软,忍不住想逃。毒门啊,他们竟然走大运碰上毒门的人。   药宗分两个派系,一个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医门,在世人眼里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菩萨;而令一个派系则是毒门,毒门人不多,但毒门中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被世人称作鬼手阎王。   “那诸位愿不愿意帮咱下搭一把手呢?”绿衣修士依旧笑呵呵的,完全看不出是杀人如麻的毒门中人。   他们哪敢说不,想逃都没地方逃,除非跳海里,只好连连点头,硬着头皮帮忙。   莫说是毒门,只要是药宗的人,他们都得帮,如若是医门也好承个人情,日后总有生病受伤的时候,若是毒门也能看在今日帮忙的份上,下毒的时候饶自己一命。   用剑砍,用刀劈,用锤砸……在场修士使出看家本领,试图尽快将挡路的树干凿出一个通道,赶紧远离毒门。   绿衣修士化身监工,在一旁指挥,忽地,他停下动作,接收到马车内长老的密音,向远离人群的队尾看去,果然捕捉到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走过去,对那蒙得密不透风的黑纱幕篱之人道:“姑娘为何不一起搭把手,也能更快一点?”和润的话音中有着微不可查地警告意味。   方才,他听到长老密音说一个视线一直停留在马车上让他极为不喜,便让自己来看看到底因何故。   江沉阁微微动作了一下,露出手腕和脚腕的铁链枷锁,“不便。”   似泉水叮咚的声音极为好听,绿衣修士上下打量她,已将她当作出逃的女奴。沧云十三州虽说是修真大陆,但也不乏皇家贵胄,偶尔养一养娈童女奴再是正常不过,加上她的声音极为动听,料想样貌不俗,衣衫褴褛又身负枷锁,把她当成出逃的女奴也无可厚非。   既然探明其身份,没有什么威胁性,绿衣修士也不多言,兀自离开了。   身为一个健康人,不依靠双手双脚而是谄媚权贵过活,这样的人他心高气傲不愿多给一个眼神。   江沉阁对他的轻视并不在意,她一路上不与人接触不与人说话,低调行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倒霉事了吧?   “通了,路通了!”   在数十名修士的齐心协力下,横倒在路中间的古树终于被挖出一个可供人行走的通道,断裂的两截树干也沉下海底。   有人感慨,那活了几万年的老树,最后竟落得个不明不白的凄惨下场。   江沉阁依旧吊在末尾,晃荡着进城。路上正巧碰到海州府调遣来的士兵,知晓路通了,他们仍要去收拾古树倒塌留下的树枝落叶,虽然说是树枝,但粗壮得依然需要三四个士兵才能扛得动。   一进城,问题便随之而来。如若是在荒郊野岭,她渴了仅需喝溪水,乏了也只要在树上打坐一晚,偶尔捏个清洁咒清洁自身,但在城里这些就没那么容易做到。她身无分文,难以行事,后悔没从楚孤霜那里顺点灵璧来花。   正逢赶集日,街巷中摆上各种小贩,有吹糖人的,有卖糖葫芦的,有卖书画的,也有卖灵草植株、玄矿灵石等修士专用的东西,凡人与修士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其乐融融。   江沉阁寻来寻去,最后在一个街角盘膝坐下,这个位置卖东西根本不算好,空间也不够大,但足以让她一人坐下,旁边是卖矿石的大胡子。   他一眼看中她手腕的铁链,一双眼登时亮晶晶的。   大胡子问道:“你也是来赶集的?怎么不见你拿出东西来卖?”   江沉阁见他对自己手腕上玄铁做的铁链感兴趣,对他说道:“我们不如做个交易?”   大胡子恍然大悟,原来是想买东西的啊,“你要想同我做交易,我摊子上的矿石你看中什么直接拿钱买去不就是做交易了么?”   江沉阁摇头,“我用手腕上的铁链换你多余的幌子。”   她伸出皓白手腕,在此映衬下,寒冰玄铁更显幽蓝深邃,仿若深埋地下数千年的矿石,蕴含着力量。这禁锢她三千年的枷锁的确不似凡物,否则她也不会一直没有办法解开了。   大胡子仔细端详,看得出来江沉阁开出的条件对他十分有诱惑,但很快他就垂头丧气,“我从未见过铸造得如此天衣无缝的铁链,链环与链环之间没有任何缝隙,加上质地坚硬,我根本没有办法解开,就算解开了也要七品以上的灵火才能熔炼。   至于你说的多余的幌子,我给你就是了,不过我有个要求,你要幌子肯定是想做买卖,今日你做的买卖要与我二八分,我二你八。”   到底是生意人,那多余的幌子他就当废物利用了。   江沉阁自然是同意了,大胡子把幌子递给她,只见墨色灵力从葱白指尖逸出,似毛笔在白绢上绘出流光的字——“织梦”。   只见过织布、织绒花的,梦也能织?倒还是头一次见。   周围的小贩空闲时也时不时看向江沉阁的摊位,过往的行人路过也顿了顿脚步,但仍是无人敢上前。   “砰——”一串铜钱像打发乞丐一般丢在江沉阁的身前发出清脆的响声,衣着华贵的富家纨绔摇着折扇,嚣张道:“喂,小爷倒要看看你这织梦怎么卖。”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下一章比较难搞的一个男人会登场露面。 第二十二章   但江沉阁根本没有动的意思。   “喂,你怎么不动?小爷要买东西你听不见吗?”   “钱少了。”江沉阁淡淡应了一句。   她老神在在的样子反而激起纨绔的好奇心,只见他折扇“嗒”地一收,拿起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晃得叮当响,“哼,小爷有的是钱,你说多少钱吧。”   “一块中品灵璧。”   毫无疑问听到周围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中品灵璧根本不是他们梓州府的人能随随便便掏出来的,一块中品灵璧等于1000块下品灵璧,一块下品灵璧又等于100文铜钱,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要十万铜钱。   “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小爷也不是任你宰的羔羊!小爷买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抄起地上的一串铜钱,如来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般一闹,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生意人一般做第一单生意都会让利,图个开门大吉的寓意,哪像她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客人却被气走了。   可经过这般闹腾,也有不少人更加好奇她卖的“织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值得上一块中品灵璧。   人们交头接耳,江沉阁依旧没有开张,闲言碎语看热闹的人将要散去时,从人群中挤进来一个文弱书生。   他文弱得手无缚鸡之力,是刚刚街边卖字画的书生,穿着洗得泛白、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衣长衫,抖动袖口,从袖中落下几百块若碎石一样的下品灵石和几串铜钱,直到再也抖不出钱财,他才顶着一张面黄肌瘦的脸说:“我没有中品灵璧,但这里是我全部的身家了。你会织梦,能不能让我梦见我病逝的夫人,我很想她。”   已有行人暗自嘀咕这人真傻,拿上全部身家去买什么摸不着边的织梦,到底是梦一场,梦醒一切都是虚无,那么多的钱买什么不比做梦强?   江沉阁素手拂过,灵璧眨眼不见,尽数纳入她的灵识空间,只剩下几串铜钱没有碰。   书生被纷纷议论所影响,越发抬不起头,但他着实想念病逝的妻子,没有她,自己活得生不如死,若散尽家财换与她相见一面也是好的。   见灵璧被收下,还心善地留下铜钱,书生连连致谢:“谢谢,谢谢你……”   他倏地抬头,江沉阁不知何时掀开了幕篱黑纱,但也仅仅只有他能看见,书生望进那深邃的眼眸,霎时没了声音,愣在原地。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不是做买卖吗?怎么只见她动了动手,掀开幕篱,那书生就没有动静了?   忽然,那书生脸上的呆滞被欢欣的表情所取代,他嘴里喃喃念着,“灵兰,灵兰,我好想你,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众人震惊,梦已经织好了?见那书生嘴里仍旧念叨着什么,你等等我,我收拾好书画摊,我们就一起回家,你好久没有做饭给我吃了……   书生离开时的神情仿佛像是得到了人生最好的礼物,欢欣喜悦,没有半点梦游的样子,好似他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有人回过味来,纷纷也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财,也不管够不够一块中品灵璧,皆堆在江沉阁面前,也要她给自己织一个梦,想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神奇。   旁边大胡子的矿石摊早被挤翻了,龟龟,那么多钱,他今天是要发了啊。   不远处,宽阔的街道上听着一辆水晶鸾车,只见拉车的是三只鸾鸟,分别呈青色、红色、白色,它们扇动翅膀,车轮虚虚地悬浮在地面,鸾车由水晶制成,流光溢彩晃人眼,四周以轻纱帐幔围住,风起时仙气缭绕,路上行人见之都避开,生怕冲撞到里面的贵人,那派头竟比药宗的毒门长老还大。   “前方何事?”鸾车里传出的男子声音如玉珠坠盘,泠泠悦耳。   随鸾车而行的侍从放出神识,不过瞬息后便禀报,“好像是前方街角有人做“织梦”的买卖,引得百姓争相购买。”顿了顿,那紫衣侍从继续说道,“还挺有意思的,只听闻摄魂术能使人丧失神志,形同提线木偶,不曾见过能给人造出美梦的幻术,看那心满意足离开的书生想必已经见到想见的人,依旧自主地走动,不似被摄魂的人。”   “你说,那人能让人见到想见的人?”马车里的人问道。   “呃,是的,帝……公子想试一试否?”   江沉阁面对一下子蜂拥而上的顾客,正打算挑几个出价最高的来织梦。给人编织梦境委实消耗精力,她并不打算将所有的钱财都纳入口袋,有的事情点到即止便可。   她正要收下一块中品灵璧,不想一块蓝绿色的玉石从天而降,看清的人皆屏息不敢出声,后面争先拥挤的人见前面的人忽然没了动静也跟着噤声。   嘶——是谁出手如此阔绰,竟是一块比上品灵璧还稀有的极品灵璧,极品灵璧一般不会当作货币流通,只会用来汲取其中的天然灵气,以助修为。   “我们公子请你前去织梦。”人群散开,就见一个腰间佩刀的紫衣修士,乌发用红绳扎成一捆高束在脑袋上,虽然用的是“请”字,但他手随时搭在刀柄上,若有一个“不”字就要抽刀。   ……她就说自己不会这么太平地赚钱,总要起些波折,此人她虽然还未交手,但已知其境界深厚,如今这个敏感时期,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黑纱幕篱点了点头,江沉阁起身,被紫衣修士引至水晶鸾车前。   这派头连见识广泛的江沉阁也不禁暗叹,她正要伸手去撩开车帘,手还未触及,就被刀身拦住,如果她没有及时缩手,铁定要被断腕。   “做什么!”紫衣修士喝道。   “我看不见你们公子,怎么织梦?”语气骤冷,若不是为了钱,她才不受这副气,可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阔刀转了圈,欻地插回刀鞘,紫衣修士问:“难道看不见公子你就没办法织梦?谁知道你是不是江湖骗子,用的一些不堪入目的迷药禁术。”   这时,水晶鸾车之后一辆金翼马车被迫停下,因为前面的车和越来越多围观的人挡住了去路。   “长老,我这就去开路。”前来的正是药宗,那绿衣修士着急赶路,又见道路被堵,气不打一出来。   然而,他正要前去开路时,却听到马车内的长老传音道:“等等,先看一看。”   毒门长老见拦路的人中有那曾关注过自己的黑裙女子,兴致上来打算静观其变。   “行有行规,你若不信,这单子我也不接。”居然敢说她合欢宗的高级秘术是不堪入目的禁术!   摸了摸手中的极品灵璧,可惜还没捂热就要还回去。   “姜尧,让她进来。”鸾车内传出声音。   紫衣修士名叫姜尧,见里面的贵人都同意她进去,自己也不好再阻拦,向江沉阁掀开半截门帘,“请。”   经过姜尧时,江沉阁装作不小心踩了他一脚,直把他踩得龇牙咧嘴。   鸾车宽广,她根本不用弯腰,微微低头就进入,看见马车内的人瞬时恍惚。   他端坐在柔软的白毯铺成的座位上,面前摆着小几,小几上的香炉香烟袅绕,周围还有些瓜果糕点。   一头不同寻常的棕色头发,在阳光穿过纱幔的窥探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眼睛是与发色相同的棕褐色,恍若琥珀,历经千年神秘而深邃,肌肤细腻如薄胎瓷,连女子看了都要自愧不如,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依然着朱红披风,里面是荼白丝绣的高领长衫,除了露出一张脸外,穿得严严实实,连一双手都戴着皮质手套。   他单手支着太阳穴,见江沉阁久久不动,收回支撑的手臂,挺直脖颈,头上的金冠两侧垂下的红带,红带末梢缀着青金石磨制的珠子,微微晃动,眼深似海,有些不耐又期望地说:“怎么?为什么还不织梦?”   江沉阁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戴上幕篱,遮住失神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阵脚,“你想做一个怎样的梦?是有无穷无尽的财富,还是周围环绕着绝世美人,亦或是拥有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   “我想见一个人,很久没见的故人。”   他坚决不容动摇的态度,将她未说出口的话打断。江沉阁幕篱后的唇角微微勾起,自嘲地想,是啊,三千年过去了,想必他如今已经是整个沧云十三州的帝君,方才说的那些他又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若不是他眼中的不耐,加上知道他想见的人是谁,江沉阁几乎怀疑自己要被他认出来。   沉了沉心,她故作遗憾地说:“很抱歉,我不能为公子织梦。”   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在他面前掀开幕篱,露出真容,对他施展瞳术。   他也没有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又单手撑头,合上眼,不再多说一句。   江沉阁退出鸾车,姜尧一脸不解,在听到里面贵人的传音后瞬间明白。   江沉阁久久难以平复,没想到在见到晏怀竹后,这么快又碰上了他,直到姜尧将要驾车离开,她才猛然回神,掏出怀中的极品灵璧就要归还,这钱财她是无福消受了。   姜尧却是回绝,一脸古怪地说:“我们公子说赏你了。”说罢,鸾鸟扇动翅膀,带起整个水晶鸾车御风飞离。   江沉阁得到一块极品灵璧,就要收摊走人,不想身后传出一道熟悉的男声——   “哼,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罢了。”   她皱眉,她是拿了人家的钱即便人家出言不逊,她大不了不接单就可,否则按照她的性子非要揍一顿不可,现在又是打哪来的不怕死的敢说她?   愤愤转身,江沉阁瞳孔地震,怎么又是一只前任啊!   作者有话说:   加上下一章,基本就是四个前任全部登场啦~   四个前任有小天使喜欢的咩?qaq 第二十三章   江沉阁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水逆,否则她怎么会跟捅了前任窝一样,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她很是惶恐,自己的实力大不如前,而他们活了三千多年,曾经都是人中龙凤不可能修为停滞不前,再加上自己与他们都有些过节,生怕被他们知晓真实身份,上门讨债。   要问讨的是什么债,当然是情债。   江沉阁年少无知,懵懵懂懂进了被称作邪派的合欢宗,为了提升修为和宗门任务,误打误撞招惹过几个男人的是非,现在想起来捶胸顿足,万分后悔。   修仙飞升的道路千万条,她偏偏选了最不太平的一条。   “呀,你看看那是不是药宗的人?”有人认出马车上的灵草徽记。   “天,我们居然碰见药宗的人了。”   “真的是药宗啊,传说中的药宗……”   海州府虽然灵气逼人,但挨着穷乡僻壤的梓州府属实偏远,居住在海州府的大多是依海而居的平民百姓,见到传闻中沧云十三州排名第二的药宗自然是激动不已。   出声的人正是江沉阁的旧相识白曛,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三千年的光阴似乎没给他留下苍老的痕迹,依旧似少年般纤瘦的身形罩进一袭碧绿色的长衫中,他的头发较寻常人来得浅,有点像营养不良造成的发色,但发丝柔顺光泽、面色红润,除了发色没有半分营养不良的痕迹。   他发丝尽束,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美人尖,以及比女子还秀美的瓜子脸,右眼戴着单边掐银丝镜片,显出一分只有在商人身上才能看见的精明,未戴镜片的左眼眼尾有一颗小痣。   “怎么?若你自知愧对良心,就应将所得钱财尽数吐出。”白曛咄咄逼人,他看起来年纪轻,实则脾气却不小,生性暴躁,若见过他的人就会知道他还有一个闻风丧胆的名号——毒仙。   这个名号还是因他随心所欲,只要有人惹自己不快,就下毒让人生不如死而得来的名头。虽然不好听,但委实管用,没人听到这个名头不会对他退避三舍,他倒也乐得清闲。   在入海州府前,江沉阁不过多关注了他几分,就被他记在心上,现下抓住尾巴不得让她脱层皮?   江沉阁本不欲与他多纠缠,深知他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想挥挥衣袖走人,只当见面不相识。   但白曛怎么可能让她走,出手就要抓住她的手腕,指甲里暗□□粉。   若非她对他提起十万分的戒备,万万不会注意到他抬手时,指缝间一闪而过的荧光。   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捏在手里,怕他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因着自己要上前捉她以及她的转身,二人的距离登时被拉近,江沉阁没有意识到黑纱并非完全遮盖,在阳光下会轻微透出,白曛无意撞进那一双熟悉的狐狸眼,怔了怔,连挣脱都忘记。   江沉阁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亦是千万提防地盯着他。   察觉到怪异的气氛,绿衣修士走上前来提醒道:“长老,我们还需赶路,马车里的东西耽误不得。”   马车里的东西十分重要,白曛闻之立刻回神,察觉自己被一个脏兮兮、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女人触碰,登时怒目而视。   江沉阁却迅速将他松开了,再也不看他一眼。   他们不远千里、披星戴月就是为了将龙髓草带回宗门,挂念着马车里的龙髓草,白曛走回马车,临上车前剜了她一个眼刀,最好不要让他再碰见这个无礼粗鲁的女人,否则……   白曛终是驾车离开,江沉阁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吊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去。   摸了摸怀里的极品灵璧,她都不舍得将其放进灵识空间中,狐狸眼弯了弯,有钱的感觉就是让人安心啊。   白布幌子上流动的墨字化作墨带,被抽离得干净,大胡子的摊位上蓦然出现几百块灵璧,看清后喜出望外。   江沉阁正打算去一家客栈,泡一泡热水澡,舒服得窝上几天,完全把天道的女配任务抛诸脑后。   【叮——发现重要人物:   男配白曛——药宗毒门长老   男配赫连东狐——沧云十三州帝君】   灵识中,手镯上青色的兰花与红色的曼珠沙华缓缓盛开,花蕊中心镶嵌的珠子上分别镌刻着“白”“狐”二字。   江沉阁原地石化,忍着脾气,才没将手里的极品灵璧捏碎,“如今五个珠子,已经点亮四个,除了楚孤霜以外,其余的皆与我有过往,你是不是存心拿我寻开心呢?”   “别动怒,你是女配,认识女主的后宫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天道解答道,“我绝不是拿你寻开心,但我知道,如果你再不待在重要人物的身边蹭气运,很快你就会被天雷劈死,上次是你运气好,但这次我也保不了你。”   “那就让天雷劈死我好了!”   “轰隆隆——”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陡然乌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行人加快步伐,有的撑起伞,嘴里嘀咕:“明明刚才还是大太阳,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江沉阁:算我没说过……   想活下去怎么就那么难。   天空下起倾盆大雨,江沉阁周身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正是她捏出的避雨决。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追上沧海十三州的帝君赫连东狐,赖在他身边蹭气运,保自己不死;另一条是追上药宗毒门长老白曛的马车,目的也是同样的。   江沉阁思来想去,少有地叹息,如何选择根本不用多想。   *   丹心山的主峰。   晏怀竹日夜兼程,御剑飞行,终于回到宗门。他刚一踏进宗主大殿,就有穿着八卦纹门派服的弟子迎上来。   “宗主不好了,魔宗死灰复燃了!”   听到魔宗,晏怀竹眼眸微眯,魔宗早就不成气候,成为沧海十三州的臭虫,窝在荒芜之地,除非那个人活过来,否则魔宗根本不值一提。   但那怎么可能?三千年前他本是沧云十三州最有希望飞升上界的人,可偏偏冲冠一怒为红颜。   听闻他冲上仙界,斩杀了仙界守门的两只仙兽后就不知所踪,怕是早就被仙界的人挫骨扬灰了。   晏怀竹道:“仔细说来。”   “魔宗的宗主,活了!”回禀弟子提到魔宗宗主时,差点没将眼珠子瞪出来,可见魔宗宗主威名远播。   “你说什么?苍霄活了?”晏怀竹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联系近些年收集的消息,心中立刻明了,冷笑道,“恐怕不是活了,而是他从来没有死过。”   “可是宗主,苍霄重出修真界的第一件事就是集结魔宗所有的人,并广招天下散修入他魔宗,宗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他不会是要报仇吧……”苍霄“死”后,魔宗失去主心骨犹如一盘散沙,被以往得罪过的各路门派逼杀得门徒凋零,幸存的人也逃回不毛之地,低调做人。   可以说,没有苍霄就没有魔宗,苍霄一人就足以让沧云十三州所有宗门对魔宗有所忌惮。   晏怀竹心底却了然,十分肯定道:“不,还有比找所有宗门翻旧账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弟子见自家宗主完全不慌,不解疑惑道:“那是什么事?”   “他一定会去瑶山找她。”晏怀竹一笑,“但他注定落空。”   身为人人忌惮、闻风丧胆的魔宗宗主会去找谁?又有谁三千年了还没有陨落?沧云十三州寿命超过三千岁的两只手数都数得过来,他们的宗主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你通知我们遍布各地的暗桩,如果见到一个媚惑似妖、容貌无双的女子,势必要将她所有的消息尽数报于本宗主。”   点苍派乃沧云十三州的大宗门,不仅是对势力而言,还有人数,门下弟子遍布各地,桃李三千。   弟子挠头,“宗主,天底下照你所说的女子何其多,我们怎知是不是你说的人呢?”   晏怀竹笑了笑,“你只管传令下去,只要你们见到她,就会明白她就是本宗主口中的人。”   *   可以被江沉阁称之为缺憾的事并不多,第一是天上求之不得的霁光神君,第二则是当初没能救下赫连东狐的母后,令他们关系从此破裂。   赫连东狐定是极恨极怨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在她被众仙污蔑,走投无路时将她拒之门外,落井下石——他要让自己感受到,当时他母后孤立无援、默默等死的心境。   他母后死时,她不像如今这般强大,他的母后为保护她而亡,她心有愧疚,想着逃出生天后势必不再负他,可他没给自己机会。   他怨她,恨她,她都能承受,唯一无法承受的就是当她不知去处,将要被仙界捉回去处死时,他的冷漠无情。   他想要自己死,用自己的死去祭奠他的母后。   江沉阁很委屈,隐隐约约觉得有哪个步骤错了,她真的很努力去救他的母后了,丹田破碎、险些毁容、毁掉清白……为了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人,她差点成为一个废人。事后,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仇视,怎能不憋屈难过?   即使再苦再累,几经生死,她都没有轻言放弃,凭什么自己的性命就要交代在他手上?   想起陈年旧事,江沉阁叹息,毅然决然选择白曛离开的路线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和赫连东狐当时就差临门一脚,不过赫连东狐很难搞,还是放在最后攻略吧。   先攻略一下暴躁毒仙白曛~ 第二十四章   药宗从沧云十三州的边界,极寒之地日夜兼程地赶路,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挨不住,最后决定在海州府最大的客栈休整一晚。   金翼马车被客栈小二拉去坐骑棚,饲喂新鲜水灵的草料和水果,药宗一共八人被迎进客栈。   江沉阁既然决定赖在白曛旁边,自然也走进客栈,住进一间上房。   虽然他身为长老,所住的房间周围一定有药宗的人保护,即使两间房不挨着,但在同一楼层,也能有更多接触的机会。   但怎么个接触法儿,还需从长计议。   她落后几步,来到上房的楼层时,药宗的人都已经回房,她摸不清白曛到底住在哪个房间,也不多想,先回房泡个热水澡,反正夜还长。   江沉阁也问过天道:“如果我偷偷跟在白曛身后蹭气运岂不妙哉?还不用跟他接触。”   天道无情拒绝:“如果你不怕被九重天雷劈得魂飞魄散的话,大可以试一试。”   江沉阁:……算她没问。   药宗的人加上原来的客人,几乎住满整个上房,她运气不错,恰恰捡漏最后一间上房。   但这间上房在走廊的最深处,采光并不是很好,江沉阁却并不挑剔。   要回自己的房间就要经过所有房间,经过倒数第三间房时,“咯吱”一下门突然开了,江沉阁与开门的人撞了正面。   “是你!”他方才说过什么?若再要他见到此女子,定不会手软。   江沉阁一愣,就见白曛手一扬,一阵紫雾朝自己面门袭来,走廊并不宽敞,毒雾瞬间弥漫,她避无可避,只好攀着扶栏翻身跃下来到客栈的第三层。   客栈共有四层楼,最上面的一层是上房,而第三层应该整个都是雅间,供人饮茶谈事。   白曛说过不会手软就不会食言,亦穷追不舍地跃下回字形的天井,脚踏对面扶栏借力,来到第三层,追上江沉阁。   怎么那么阴魂不散啊,她想说的接触可不是被追杀。   江沉阁在前面逃,绕过来往的客人、端着食盘的客栈小二,白曛也是个倔脾气,在后面契而不舍地追赶。   二人一逃一追好不热闹,惊得客栈第三层鸡飞狗跳。   江沉阁并不熟悉客栈的布局,逃到一处死角,除了身后的路再没有别的出口。   白曛看那黑裙女子终于停止脚步,少年得意地笑起来,“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除非钻墙,但此间不愧是海州府最大的客栈,为了保护客人的安全周围都有结界相护,她就算打穿了墙,还有一层结界。   江沉阁抚上遮脸的幕篱,要不露出真容与他相见?说不定能拖延一些时间,再寻机会出逃。她后悔了,宁愿去找巴不得自己死的赫连东狐,反正他也不一定能打的过自己,也不要和这个小毒物呆在一起!他几时变得那么出手狠辣了?   前方与左侧皆是墙,后方是白曛那个小毒物,惟有右手边是一扇小门,好似放东西的杂物间。   江沉阁轻轻推了一下,门没有上锁。   白曛见黑裙女子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丝异样,但这异样还未来得及品味,“砰”地一声,她闯进右侧的房间。   江沉阁以为里面是杂物间,没想到已然是布置得雅致的包间,只是这包间位置之隐蔽倒令人琢磨,她现下没有琢磨的功夫,直奔窗户,却发现连窗户都有一层比其他地方更厚的结界。   江沉阁:……   白曛进入包间后关上门,堵在唯一的出口前,镜片后的眼睛怒火灼灼,终于让他瓮中捉鳖了。   “你有本事就再逃!”   见白曛恨不得将自己剥皮拆骨,她一向知道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现下的问题不单单是她在来海州府前多看了他马车一眼那么简单,而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触他霉头,惹恼了他。三千年了,他还是那么意气用事。   既然逃不掉,只好正面迎敌。但白曛三千年也不是没有长进,加上一身出神入化的使毒功夫,江沉阁手中并无武器,不能近身,又不能掀开黑纱使用瞳术。   为了自己的小命,江沉阁还是决定取下黑纱幕篱。   房间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和人声,“大人,这边请。”   江沉阁神色一凛,下意识想躲,但这个包间隐蔽又狭小,只一张三脚圆桌、四个方凳、一扇屏风、一张贴墙矮脚软榻与其他小摆件,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想也未想,江沉阁钻进贴墙软榻底下。白曛被她轻车熟路的动作惊到,莫非真是他高看了,她实际是个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不可?   觉得那句声音十分耳熟,还未细想,已有门扉开启的声音。   “你!”江沉阁身材纤瘦,紧贴墙壁,却见白曛也钻了进来。   “别出声。”白曛连着黑纱一起捂住她的嘴,传音道。   江沉阁很是担忧自己被他触碰的脸会不会就此烂掉,呼吸间尽是他身上独有的冥香气味,和以往不同似乎还夹杂了迷香,令她昏昏欲睡。   白曛只能放下和江沉阁的恩怨,细细聆听来人的对话。   江沉阁心道,难不成他认识外面的人?   “你把我邀来所谓何事?”   “正是为了大人不眠不休三个日夜之事。”   “你有办法解涿水之毒?”   “自然。但需要大人配合于我。”   “只要能解我们海州府城中水源的毒,你想我怎么配合都可。这毒来得莫名其妙,我们一直找不到源头,先是城中水源被污染,半月后竟然蔓延到海里,连那风吹日晒一万年的城门古树都因汲取了毒水而断裂倒塌。真是愁煞我等。”   “大人可知这毒水的源头正是药宗毒门长老白曛?”   好大一个罪名从天而降,怕不是栽赃。被捂住口鼻的江沉阁见白曛不动声色,凭自己对他的了解又有些不敢置信,难道此毒真是他下的?他为什么要害海州府无辜的百姓?   不敢相信,曾经那个爱穿碧绿的衣裳,整日泡在草药医书里,只求怎样的治疗方法才能令病患减轻痛苦的少年竟变了,变成她不熟悉的浑身带毒、杀人如麻的毒物。   对面的人似乎不敢立马回答,将大开的窗户关上,才忧心忡忡道:“你说什么?此毒是他下的?他为何要对待我海州府?”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却言辞凿凿地说:“白曛年少时便医术精湛,堪比医门长老,三千年前不知道他为何性情大变,突然从医门转到毒门,扬言天下从此只杀人不救人。   他医术高超,毒术亦是不容小觑,两百年前炼制出的九杀牵机,仅仅一滴就可以令数十名修士筋骨消融,死后无影无踪;一百年前炼制的七星海棠,落地一滴就令方圆五里的鸟兽避之不及。   能使海州府里不仅是水源还有外海皆带毒,所需要的毒量极大,必须要一直投入,但知府大人你却一直找不到投毒之人的蛛丝马迹,这天底下除了他白曛有以一滴毒杀数十人的本领外,还能有谁?   况且,据我所知他今日到达海州府,就是来验收自己的下毒成果。”   “如果真的是他,我们海州府该怎么办?连帝君都要给药宗三分颜面……不行,为了海州府的平民百姓,就算死我也要上报给京州府。”   “等京州府的人收到消息,怕是海州府已经完了。”   “那你说该如何办?”   “活捉白曛,逼他交出解毒的方法。”   “天下谁人不知道他白曛浸淫毒药,浑身带毒,怕是还未近身,就已毙命。”   “可他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如今他在你海州府地界,你尚能谋算。”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幽幽叹息道:“不行,我不能让我海州府的人平白无故就这么死了,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我去求他。”   “呵,若是你求他他就能解毒,他也就不是白曛了。”他顿了顿,“我还有一计,既然你不想让人牺牲,就派人不管是偷还是夺,将他此行携待的水晶冰盒拿来。据我所知,他此行不惜到沧云十三州的极寒之地,就是为了那水晶冰盒里的东西。届时,你再拿此物与他谈判,他定会同意。”   “此计可行,我这就回去布置。”   “不过,那水晶冰盒里的东西只有同为医修的在下懂保存之法,若是你保存不当,里面的东西有了闪失,你就再也没有同他谈判的资格。”   “多谢先生指点,若得到水晶冰盒的第一时间立马交予先生保管。”   “如此甚好。”   听完全程后,江沉阁也渐渐明白了,其中一人是海州府的知府大人,而邀请他的另一人是名医修,医修在沧海十三州的地位很高。   脚步声响起,眼瞧他们就要走了。   江沉阁装作被迷药迷晕,令白曛放松警惕,加上他听见栽赃到自己身上这么大的一件事,更是心思沉重,没有仔细注意她的情况。   “咯吱”房门被打开,就是现在,江沉阁抬起腿,迅雷不及掩耳将他踹出床榻底部。   白曛反应也是极快,及时变换身形牢牢站定,没有狼狈现身,但一双眼激射出怒火看向床底。   海州府知府李裕与医修袁参正要离开,却见他们刚刚谈论到的人出现在房中,瞬间惊出一声冷汗。   作者有话说:   白曛:敢踹我?!   早就想踹的江沉阁:踹的就是你! 第二十五章   江沉阁不傻,她故意让白曛在那二人前暴露,目的就是那二人走后,他没有精力找自己接着算账。   “白,白曛!”知府李裕脱口而出,吓得连尊称都忘记。   “你们方才说海州府的毒是我下的?”白曛咬牙,虽然他很想把那女子揪出来打一顿,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这么大一定黑锅他可不背。   强装淡定的袁参看见白曛咬牙切齿、怒火燃烧的样子,也吓得膝盖发软,装不下去了。   “袁参你五年前曾到我药宗,宗主十分赞赏你的天赋,我竟没想到你会是背后栽赃诬陷之人。”白曛为宗主不值,当初若不是不合规矩,宗主就要将他招收为医门弟子,即使这个想法落空,宗主也悉数传授他医术,可叹宗主看走了眼,竟是个白眼狼。   袁参到底心理素质强大,想到白曛折磨人的手段,触目惊心,死咬着不松口,“栽赃诬陷?天底下除了你白曛有此等下毒的手段,还会有谁?”   李裕回过神,也冷静下来,“我李裕有哪里冒犯过道君的地方,道君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对我海州府至此啊……”他李裕为人刚正不阿,虽然少了点世故圆滑,但在他的治理下,海州府的百姓生活幸福安宁。   李裕跪下来,砰砰磕头,直嗑得额头流血,恳求道:“算我李裕求您了,你把我的命拿去,放过海州府的百姓吧,他们不像修士,手无寸铁,他们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从来没有得罪过道君。”   这般情景连江沉阁都忍不住动容,她看不见白曛的神情,只见他如老树盘根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难道,他真的变了吗。   江沉阁想起以前那个满身药香却不觉苦涩的少年,如今只觉心涩。   “海州府水源的毒不是我下的。”   李裕愣住,嘴唇颤抖,额头的血顺着脸一直流到下巴,再滴落在地面上。他只觉手脚发凉,药宗门风严谨,门中弟子说一不二,白曛亦然,他既然亲口说毒并非他下的,那就一定不是。可他刚刚一直以为毒是他下的,如此污蔑,他定然袖手旁观,求他为海州府百姓解毒也不可能了。   他海州府,亡矣。   袁参自然知道这层道理,但一想到那水晶冰盒里的东西,他的心就止不住骚动,眼下有大好的机会能得到它,何不铤而走险一遭?   “你说不是就不是,谁人不知道你白曛只毒人不救人!此毒一定是你下的!”   李裕在一旁听后不住摇头。   “若你不信,我大可以帮你们海州府解水源之毒。”   “谁人不知你白曛扬言此后只毒人,再不救人?”   “你不信我白曛,还不信药宗师训?”   “你……”袁参还想狡辩,被一旁的李裕打断。   “小人替海州府所有百姓与生灵谢白曛道君!”说罢,他再一次重重地磕头。   李裕和袁参二人的目的本就不同,一人是为救全州府百姓,一人则是为了得到水晶冰盒里的极品药引。   连李裕都一口答应下来,他袁参也再也没有其他的借口。   “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会化解海州府水源的毒,你们也可以离开了。”白曛潇洒自如坐在圆桌旁,仿佛他才是这间雅间的主人。   袁参和李裕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白曛道君到底是为何突然出现,但不容他们拒绝,他们只能恭敬万分地离开。   除了袁参对那触手可及的极品药引暗自怨愤,看来只能再找其他方法了。   躲在床榻下的江沉阁没有遁地之能,她以为将白曛被踹出去的模样被人看见,就能令他尴尬窘迫地无地自容,无暇顾及自己的存在。   想不到,他三言两语就化解尴尬,甚至破了自己的规矩都在所不惜,唉……   就在江沉阁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而唉声叹气时,突然响起天道的提示音。   白曛坐在桌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杯在手里旋着,“还不出来吗?”   江沉阁从床榻下钻出,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根本不是在做什么丢面子的事。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或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江沉阁径直走到桌边,坐在他的对面,正色道,“海州府水源里的毒绝不简单,你轻易揽下这件事,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不是么?”   实则,刚刚天道再次发布任务,任务内容便是让她协助白曛厘清海州府水源含毒的源头,她也才回过味来,此毒绝对不是白曛下的,不知为何,她竟松了一口气。   为了那点善缘值,江沉阁真是拼了半条命,准备让白曛接受身份不清不楚的自己。是了,她不打算透露真实身份,若问起来直接现编。   此外,她还将解决梓州府邪修老道这一任务完成,获得的100善缘值全数加在白曛的碧色玉珠上,果然好感度升高了十分之一。   在此基础上,她才敢和他同桌一席,有和他谈条件的把握。   “你言下之意是同我随行的药宗的弟子都是吃干饭的?”白曛属实毒舌,若他接受了她,不就说明自家药宗的人能力还比不上一个外人么?简直是笑话,论医术,药宗敢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这……道君就太认死理了,药宗的人虽然精通医术毒术,但对医毒以外的东西想必就不那么精通了。再说,道君还没见过我的本领,说不定我真能帮上你呢?”江沉阁说完,白曛没有说话,手里的茶盏随着手腕转动而轻轻晃动,她再接再厉,软了声音道,“小女子不知道哪里招惹道君,惹得道君不快,世事无常,小女子孤独飘零也只是想苟活罢了,若能为道君尽一份心力,全当赔罪了。”   江沉阁软绵的音调好似吴侬软语,化作小手一下又一下撩拨人的心弦,加上她弱不胜衣、穿着褴褛,倒真像一个为了活下去而漂泊无依的弱女子,惹人心疼。   白曛身为医者,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寻常美人计根本没法掀起他半分情绪,只是那软绵下来的声音倒令他生出几分熟悉,本想出口严词拒绝,蓦地,心中的一块地陡然软陷一分,这拒绝的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哦?若你能通过我的测验,让我见见你的实力,我们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   海州府客栈的某间上房。   一扇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白曛坐在摆放在中轴线的靠椅上,旁边站着绿衣修士,名叫连璧,他的师兄。   屏风左边是他药宗的一名随行弟子,屏风右边则是江沉阁。   江沉阁和药宗弟子面前均摆放着一个小木盒,木盒里垫着一张红步软垫,软垫中央静静躺着一块拇指大的金色药丸。除此之外,面前的桌子上还摆放着钵、杵、切刀、药碾子等等……包括江沉阁说不上来名字更是见都没见过的工具。   投在屏风上的药宗弟子的影子正忙忙碌碌分析着药丸的成分,各种工具运用得心应手,好不专业。   江沉阁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动弹,面前插着的一炷香已经燃烧过半。她幕篱下的嘴角抽抽,实在想不到白曛口中的测验居然是分析药丸成分,药物方面她涉猎甚少,根本无从下手。   连璧站在白曛旁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摇头道:“长老,那人想必是要输了,你看她根本不动手,难道靠意念就能分析出药来?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不愿认输罢了,浪费时间。”   白曛手里卷着一本医书,眼睛都未抬一下。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虽然有些不讲理,但他白曛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特别是在修真界,一些美人尤物,实则是负心的食人花。   想到这一点,白曛握着书卷的手陡然收紧,指甲差点划破书页。   一旁的连璧不小心瞟到这一幕,顿时不敢说话。   长老只有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才会脾气陡变,不知刚刚又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他了。   桌前的香随着一缕白烟飘散,尽数燃尽,也是那一刻,左边的药宗弟子正正好分析出金色药丸的成分,用衣袖抹了抹额头的汗走上前。   路过江沉阁的桌子他不由骄傲地笑起来,看她什么都没做,所有的东西都原原本本放在原处,这次他赢定了,没有丢宗门的颜面。   其实,这场比试对江沉阁略显不公平,首先出的题是药宗所擅长的,其次比试用的药丸也是药宗提供,最后与她比试的人依旧是药宗的弟子,并且能与白曛这个毒门长老同行,想来实力也是不低的。   江沉阁能获胜就怪了。她沉下脸,白曛是故意不让她获胜,好和自己秋后算账,如果真的落在他手上,想想那些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毒药,她定不能完好无损。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无义了。   “禀长老,弟子已经分析好药丸的成分,只有最后一味药弟子才疏学浅实在没有分析出来。”他张口,正要一一报出分析出的药物成分。   “慢着。”江沉阁出声制止,信步上前,胸有成竹。   作者有话说:   听说你很嚣张诶?盯……   白曛:“我爹是无极宗宗主,我娘是药宗宗主的亲妹妹,药宗宗主是我亲舅舅,我嚣张嚣张又怎么……”   江·全靠自己·沉阁:“嗯?”   白曛:“阿阁,我错了(>.<)。” 第二十六章   江沉阁走上前道:“如果我先报出来药丸的成分,考验就算我通过如何?”   连璧不相信她什么都没做就能分析出药物,要知道那粒金丹可是长老亲自炼制的,看了一眼长老发现他没有异议,回复道:“可以。”   江沉阁点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药宗弟子率先看不下去了,质问道:“报个药名而已,哪有那么多的要求,你到底报不报?”   “呵,”这就急了。江沉阁黑沉沉的幕篱后传出一道轻笑,她抬起削葱般的手指,指向那弟子,“不巧,我的要求正是要你助我。”   药宗弟子被她不按常理出牌搞得懵懵然,不耐的情绪顿时也消了,“我?”   “比试没说药物的成分可以不出自自己的口,我要你帮我作答。”   药宗弟子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我怎么可能帮你作答,我若是帮你作答算我输。”   江沉阁一拍掌,正中她下怀,她胸有成竹说道:“如此甚好,若我让你心甘情愿替我作答,就算我赢了。”   “这……”药宗弟子停下笑,不敢一口应下,毕竟这改变规则如果她有什么阴谋诡计迫使自己说出,自己也就输了给宗门丢脸,他望向连璧,乞求对方的意见。   连璧点了点头,“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姑娘不能碰我宗门弟子一分一毫,且让他自愿说出。”   不愧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答应了江沉阁改变规则的要求,同时也提出要求,让人不容拒绝,但这小小的一个要求带来的难度陡然增大。   但江沉阁是谁,如果说连璧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她可就是老妖精,作为人间飞升的第一人,可不是说说而已。   江沉阁点点头,“那我就开始了。”   药宗弟子倏地闭上嘴,势必不吐出一个字,她不能触碰自己就是不能用武,还要让他自愿,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等等!他猛然想起一个点,若她迟迟没有动作,在那里干耗,直耗得他精疲力尽也不是不可以。   真是卑鄙!   “等等,弟子有个请求,我们应该点上一炷香,若香燃尽前你还不能让我说出,那就是你输。”   “不用这么麻烦。”黑纱幕帘晃了晃,“我现在就能让你说出来。”   她举步走到药宗弟子面前,正对他,背后是连璧和白曛,她掀开黑纱,露出一双隐现漩涡的狐狸眼。   就见刚才还守口如瓶的宗门弟子突然眼神凝滞,自己张开嘴,缓缓念出药名来,“白芝、赤株、黑砂、唛黄草、牛蒡子、旋复花……”   随着他报出药名,房间内其他的几名药宗门人都目瞪口呆,连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白曛亦抬起头看向江沉阁的背影。   药材很多,足有二十几味,他报完最后说道:“还有一味药,弟子实在分析不出。”   说完这句话,江沉阁放下了黑纱幕篱,挡住自己的眼睛。   药宗弟子猛然惊醒,发蒙地看向四周,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但看周围人的神情,仿佛在告诉他,他已经输了。   江沉阁莲步轻移,走到桌子前,捻起那枚金丹,放在鼻尖嗅了嗅,看向白曛笑道:“最后一味药是冥香。”   那药宗弟子不敢相信,争执道:“怎么可能是冥香?冥香小毒,此金丹分明是补气益血的良药,怎么可能会有有毒的冥香?”   “冥香有小毒,却是保存丹药不融化不变质的稳定剂,而且会有淡淡的香气,它在此丹中剂量十分微少,即使有小毒服用者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江沉阁缓缓解释道,她的确不懂医,但不表明她没有耳濡目染过。   恰好他报的药名中没有冥香,根据她对白曛的了解,一个人再怎么变,他习以为常的习惯绝不会轻易改变,由此她才敢断言最后一味药是冥香。   她记得,白曛很喜欢冥香的味道,甚至会做装有冥香的香囊随身佩戴。   但她没有直接说出,而是装模作样地闻了闻,假装分析再说出。其实,她就算不说出最后一味药也按照规则已经赢了,但她偏要争一口气,江沉阁向来争强好胜,才能在芸芸修士中脱颖而出。   “怎么可能……”宗门弟子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输了,他亲口说出就算了,没有分析出的药材被一个外人分析出来了,真是给宗门蒙羞。   “如果你不信,大可以问你们长老。”江沉阁自信道。   宗门弟子看向白曛,白曛放下医书,点了点头,目光深沉。   他炼制的药,只要没有和冥香相反或相冲的药材,都会加入一点冥香,这是他的习惯,好似自己经手的药都打上属于自己的标记。而这个习惯,就算连璧都不清楚,知晓的只有那么几个人,除了宗主师尊和娘亲,就只剩下她……   他看向那个不明身份的黑裙女子的目光令人捉摸不透,手中被捏皱的医书泄露出他的心绪。   阿阁,是你吗?   “现在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了,我可以留在你的身边帮你。”江沉阁语调轻松,提醒他们之间的约定。   药宗师训——言行一致,说一不二。   “我答应你。不过……”白曛笑了笑,放下几乎报废的医书,右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偏开脑袋,一缕光穿过窗棂正好照在少年左眼上的单块镜片,镜片后的眼透露出一丝精明,“我药宗不收衣衫破烂形如乞丐的人,即使是暂时随行也不行。”   他心中有个猜测,急于求证。   江沉阁刚提起的心立时放下,她还以为白曛又要提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换装打扮啊,她最是擅长了。   在江沉阁的软磨硬泡、声情并茂下,说自己身无分文,一路行来多么辛苦,好几次丢掉性命,险象环生。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她一路行来的确多次死里逃生,倒霉至极。   白曛同意让连璧随着她一起去购买行头,江沉阁保证自己定会打扮得焕然一新,绝不丢他药宗的脸。   站在海州府最豪奢的八宝阁里,江沉阁十分熟练地挑选行头,八宝阁是沧云十三州的连锁衣饰店,所售卖的衣服和首饰胭脂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怎么挑选都不会错,上至女修看一眼就挪不动腿的仙女法衣,下至富家小姐争相购买穿戴的宫装头饰,除此外还有专门售卖男装的男子专区,若是一个款式的衣物八宝阁没有,那么沧云十三州其他成衣店也不会有。   “姑娘要不要试试我们店的量身定制,今天定制,三天后就可取,每一套衣裙都为姑娘精心设计,独一无二,绝不会撞衫。”掌柜什么人没见过,自打这绿衣修士一进门,他腰牌上印着一株灵草,掌柜就知道他必定是药宗中人,而他旁边的姑娘肯定也是身份不低的,因此掌柜才亲自接待,打算将江沉阁伺候开心了,便趁机搭上药宗,谁还没有个生病的时候?   “不了,给我挑几套换洗的衣物就好。”江沉阁摇头,量身定制需要时间,她也不能得寸进尺。   “好嘞!”掌柜一挥手,橱柜里叠好的法衣便自动飞了出来,排成一圈,在空中旋转。   掌柜指着一套粉色的仙衣讲解道:“这套桃夭流仙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和颜色,用春三月的桃花捣碎染色,穿上还有自然的花香,更衬得人面桃花相映红。”   “还有这一套,七色多宝仙衣,裙摆和前襟都绣上不下七种颜色的玛瑙玉石,穿上去光彩照人,最是吸睛。”   “如果不喜欢艳丽的,还有这一套月白色的雪纱仙裙,用的是雪山天蚕吐的丝织成,随着行动析出淡淡的银光,低调不失奢华。”   “你觉得呢?”江沉阁询问身旁的连璧,毕竟是他买单,总还是要询问一下的。   “姑娘随意。”虽然掌柜拿出的衣裙都价值不菲,但他药宗对于这点小钱还是出得起的,主要是……唉,一想起待会将要发生的事,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对江沉阁生出一些愧疚之意。   江沉阁也毫不手软,连选了十余套看得过去的衣裙,另加一些璎珞首饰,进了成衣店不想把整件店买下来,都不能称之为爱美的女人。   正好付账时,连璧却说:“等等。”   喜笑颜开,正要收入一大笔灵璧的掌柜笑容一滞。   “再把那一套也加上吧。”连璧指了指八宝阁最中央挂在墙上最高位置的一套衣裙。   掌柜的笑容顿时绽放得更大了,“道君是指紫色那套么?真是不巧,那一款是咱们八宝阁加入海州府的特色特意限量定制的,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套,好多女修试了都不太合身。”掌柜瞟一眼一旁的江沉阁,即使他观人无数,也着实看不出那宽大褴褛的黑裙下的女子身量,从她露出的纤纤细腕来猜测,应是纤瘦那一款的,但她个子在女修中算高的,骨量摆在那里,他也拿不准适不适合。   “不如姑娘试一试?”   江沉阁一入店便看到那挂在最显眼位置的衣裙,但一想是八宝阁的镇店之宝,价值应该是比得上十套仙衣的,她可是尝过穷得连饭都吃不了的苦滋味,当然是毅然决然选择十套衣裙。   可,既然是连璧开口的,那她也就却之不恭了。   镇店之宝被侍女取下,江沉阁被侍女引去试衣间。   店内又来了两两三三的富家小姐,掌柜忙不迭去迎来送往,招呼生意。   此时,店内走进来一个碧绿长衫的少年,连璧赶忙将他迎到专门等候的地方。   “那姑娘已经进去试衣间了。”连璧压低声音道,“长老,真的要那样做吗?”   作者有话说:   白曛前期挺狗的,后面江沉阁掉马,他对外的小刺都会收起来。   窒息……我定错时间了,本来想18点再发的,结果定成零点18分了,今天下午就先不更了,明天还是老时间qaq果咩 第二十七章   “嗯。”白曛淡淡地应了声, 随意拿起一套大氅装作去试衣间,被遮盖的手指紧扣着天蚕丝的织物,看得出来对于接下来的行为他也很不自在, 急迫着做完。   “长老, 请等一等。”连璧叫住白曛。   白曛依言停下, 却久久等不来他接下来的话,转身看他, 只见他涨红着一张脸,很久才憋出一句话:“长老,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她是女子, 那般做有失她的清白……”   “若真如你所看所言, 她真的是被狎玩的女奴,我身为药宗毒门长老看她一眼, 她指不定会更想贴上来,我都不担忧,你何必担忧?”白曛深呼吸下定决心朝试衣间走去。   委实说, 这样逾矩的事他也是第一次做。但有一个很重要的猜测, 宁可失了颜面都要试一试。   否则, 他定会后悔。   连璧看着自家长老的身影微微叹气,他应该知道的, 自很久以前,白曛母亲病好之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像以前开朗治愈偶尔有点被惯坏的骄纵的小师弟, 一心捣鼓毒药甚至转而投了毒门。   他曾问过他, 为何放弃医门, 据他所知救死扶伤一直是师弟的夙愿。但他一问出这句话便后悔了,师弟仿佛被拉扯进极为痛苦的回忆漩涡,压抑颤抖道:“我连她都救不了,怎么还能救别人。”   连璧想起那个和师弟纠缠不清的合欢宗女修,他早就耳提面命过三番两次,合欢宗女修惯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一旦你付出真心她就会在你的心上狠狠地砸上一刀,再弃之敝履。可涉世未深的白曛师弟到底还是犯了禁忌,竟和那女修交了身后又交了心。   但白曛师弟知道自己只是她池塘中养的一尾鱼后,便盛怒决定不再与其来往。   他忍不住叫好,这才是他认识的矜傲师弟,断不会学那些六根未净的人纠缠不休。   可连璧知道,他曾偷偷去看过那女修几次,每次都见到她与不同的男子私相授受后黯然神伤。   直到有一日,那合欢宗女修满身鲜血,濒死之际来到药宗,求白曛救她。而白曛师弟不知道为何令全宗门上下都闭门不见,只知道,那一日后,女修消失,药宗宗主的妹妹也就是白曛的母亲,奇迹般的从鬼门关转来一圈醒来,身体日益转好。   女修消失的时候留下一摊血迹,就连精通医术的连璧也不由震骇,她流失殆尽了近乎全身的血气,再是铁打的人也该是陨落了。   既然他知道,医术造诣更为精湛的白曛师弟怎么会不知道?他看着宗门前被鲜血浸红的一大片土地,任谁都拉不走,直到瓢泼大雨将一切都冲散,他才晕倒在雨中,被人抬回宗门。   此后,白曛师弟性情大变,并扬言此后再不救人。   如今,能让白曛师弟不顾颜面都要闯一闯女试衣间的人,只有那个合欢宗女修。   但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她,为何不当面相认,反而遮掩身份?   恐怕只是师弟的猜测,明明应该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复生呢?   再说另一边,白曛假装拿起一套男子衣装要去试衣间试穿,男女试衣间在一个方向,因此他的举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他长得着实吸人眼球,特别是那单边镜片,更让人好奇怎会有如此年纪轻轻的医修大能。   在沧云十三州,顶级的医修大能都会有一副眼镜随身携带,无论什么品级的灵花灵草用特制的眼镜一看,就能分辨出。这种特制的眼镜造价不菲,有市无价,因此只有家底雄厚的医修才能有一副。   可在白曛的灵识空间里,他却有十几副不同的单照轮流更换。   白曛拐进试衣间,再也感受不到身后的视线,他脚步一转,进入女试衣间。   八宝阁的试衣间是单独的房间,一排有十个,长长的甬道几乎无人,原因是八宝阁里的法衣都施加了法诀,可以随穿着者的身形而变大变小,弹性极好,是以,试衣间就被冷落了。   也只有江沉阁试穿的那套衣裙是八宝阁和海州府的联名制造,为了体现出诚意和品质,才分了尺码。   白曛站在试衣间的甬道止步不前,她到底进入了哪一间?   若是一般人直接释放神识,但白曛不同,在追逐江沉阁时他就感受到自己的境界不如她,这也不能怪他,他白曛毕生沉浸在医毒中,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再去修道。   炼丹师和修士不同,但殊途同归,顶级的炼丹师炼制出的丹药一颗下去就能提升一个境界。   如果他放出神识探查,定会被江沉阁知晓,但他常年在悬崖绝壁上采药,轻功了得,闪避满分,接近江沉阁窥见她的容颜也并非难事。   “你出去忙吧,我自己换就好。”是她的声音,从倒数第二间试衣间传来。   白曛脚步轻移,回到试衣间的岔口,面向男试衣间,看上去像是正要进去的模样。   侍女和他擦身而过,白曛来到江沉阁所在的试衣间门前。   他的脚步很轻,还能听到里面换衣的窸窣声。   忽然,衣料摩擦声消失,计算好她已经穿戴好衣物,还未来得及戴上黑纱幕篱的时间,白曛推开了门。   房间内的情形,却令他惊异——   她穿着紫罗兰色的长裙,裙袂织着海浪纹,朵朵绽放浪花竟是莹润的珍珠绣上去的,抹胸上衣洒了一层五彩贝壳磨成的粉,仍然压制不住她胸前微微露出的白腻如雪的肌肤。   她微微回头,露出侧脸轮廓,雪青色的珠纱遮面,乌发披散,垂在脚腕处。   别看江沉阁表面稳如老狗,实则也被吓了一跳,没人会料到有人竟敢闯入试衣间,她通过面前的铜镜看清来人是白曛,心底冷笑,若不是她动作迅速,岂不是让他占了便宜?   心一冷,说出的话也夹枪带棍,“我怎么没想到毒门的长老居然是阁妄想占女子便宜的登徒子。”   白曛捏了捏拳,他浸淫医术多年,女子的身体早就见过不下百回,现在居然有一种遗憾和羞愧之感是怎么回事?   他握拳放在唇边轻咳,“看便看了,也不过如此。”   暗自懊恼她换衣服的速度怎么这般快。   实则,江沉阁在合欢宗时也极爱打扮,她专门在人间买下一间宅子,就是专门用来放衣服首饰,就算每天都换一套衣服,一年都不会重样。   这种复杂程度的衣裙,简直算不上什么。   “长老的脸皮果然厚。”江沉阁莲步款款,与他擦肩而过就要走出试衣间。   忽地,她经过白曛时停了下来,说道:“我也不问长老为何要闯入,但我一个清白女子绝不能吃亏。”   清白女子?白曛显然不信,她那种媚眼似钩,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的女人,会有清白。   果然,好看的女子都是食人花,自己根本没有看见她什么,她却向自己要赔偿,“你要什么?钱财?”   钱财?她的确很缺,但只向他白曛要钱岂非太没眼见了。   “我想白曛道君能容我跟随你三个月,在此期间你不能赶我走。”有了之前的天罚,江沉阁还是决定多蹭蹭他的气运,没办法,人死了就算什么都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女子能屈能伸,只要他不赶自己走,总有办法刷好感值。   白曛对她提出的要求出乎意料,他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扬眉道:“就这么简单?”   “不然道君以为我想要什么?既然道君觉得简单,那就再加一条好了,三个月内不能对我用毒。”为了避免被这个小毒物毒死,江沉阁加上一句。   她既然都给自己搭好台阶,他自然也就顺着台阶下,否则药宗毒门长老闯进试衣间,偷看女子传出去,着实是丢脸面。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人换衣服定会是最后才戴上幕篱面纱,可江沉阁却不是一个可以按照常理论断的人。   或者说,她整个人的存在都是违背天道常理。   白曛打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正愁没有台阶下,但现在她自己答应不说出来,省得他威逼利诱,并且提的要求也不过分,他自然答应。   然而,白曛虽痴迷医毒,却并不表明他不知世事险恶,“你在我身上想得到什么?”   镜片后的眼神暗了暗,难道是为了龙髓草……   白曛身高不矮,可江沉阁在女子中身量算高的,扮起男装都不会有违和感。   于是江沉阁微微倾身,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有意撩拨:“当然是为了——道君啊……我想得到道君的心。”   “你!”这女子竟然如此孟浪!白曛下意识就要放出指缝的毒。   “诶,你答应过不对我用毒的!”江沉阁一边远离他一边抓起披帛害怕地挡在身前,提醒道。   白曛胸口起伏,甩下举起的手,跨出房间,像逃一般离开。   “噗呲——”江沉阁的面纱随着笑而扬起一个角儿,露出高高扬起的笑容,能让白曛吃瘪真是神清气爽。   连璧在八宝阁里等候,只见他们长老紧抿着唇,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曼妙女子。   连璧迎上去,看了看试衣间的方向,怎么只见长老面色不好地回来了,“长老,姜姑娘呢?”   姜瑶是江沉阁随口编的名字。   “连璧道君,我在这儿呢。”跟在长老身后的紫衣出声,笑盈盈地道。   “你,你是姜姑娘?”怪不得他觉得那女子穿的衣裙很是眼熟。   作者有话说:   白曛只是长得矮了点,一米七五吧,外形是弟弟类型。原谅他只经历过江沉阁一个女人,自认为被江沉阁伤过后又封闭自己,其他的人光听到他毒仙的名号就避之不及,才对沉阁的调戏乱了阵脚,实际他很聪明的,第二面就隐隐约约猜到江沉阁的身份,只是不敢相认罢了。 第二十八章   此时, 招呼完客人的掌柜也过来,看见江沉阁,忍不住赞叹:“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珍珠流仙裙, 穿得好似量身定制, 姑娘真是好气质。”   他原以为这位姑娘的身高不低, 骨架必定会大了些,肯定穿不上这最后一套, 即使穿上也显得勉强,这套裙装的设计十分挑人,十分显露缺点。但她不同,穿上去玲珑有致, 那雪青的面纱还给她增添了一份神秘感, 好似九天玄女降临凡间。   掌柜赞叹不已,结账时还给江沉阁一点折扣, 她穿出去简直就是他们八宝阁移动的活招牌,给点广告费应该的。   三人离开八宝阁,江沉阁落在后面, 要知道她三千年里只有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黑裙子穿, 对于她这样爱美的人, 实在是憋屈,现在灵识空间里多了几套衣裙, 江沉阁连看讨人厌的白曛都觉得开怀不少。   街上,连璧腰间的宗门令牌闪了闪绿光,他拿起来注入灵力,接受里面传来的信息后说:“长老, 宗门传来消息了。您擅自作主接下海州府水源之毒的事, 宗主只给您五天的时间去解决。”   他们都知道, 五天已经是宗主对白曛十分宽容而定的时限。他们不辞辛苦去极寒之地,为的就是水晶冰盒里的龙髓草,龙髓草及其珍贵,摘下一个时辰就会慢慢凋零,只有放进水晶冰盒里加上每日浇灌灵力,才能保存。   白曛点头,“你回信,就说我会尽快办好事,让宗主不要担心。”   他亦知道龙髓草的重要性,药宗宗主已活了五千岁,再不破境,只有陨落。   而这龙髓草就是研制出的破境丹唯一的药引,为了这一颗丹药,宗主呕心沥血,这一两千年里四处搜集天材地宝,可以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长老,可要先回客栈休息一晚?”他们才从极寒之地马不停蹄地赶路,一路上又是古树倒塌,又是考验姜瑶,已经出现了倦态。   白曛摇头,“不,我们先去取水样,分析出毒的成分。”   连璧当下传信给海州府知府李裕,李裕得知他们这么快就着手涿水之毒的事,自然是高兴得顾不上头上的伤,缠着一圈白绷带,就给药宗的人带路。   涿水是海州府内唯一的淡水来源,与整个海州府息息相关,涿水来源于雨水和地下水的汇聚,水源之地是一处几百公里的湖泊,沿着河道形成各级分支,像蜘蛛网一样流经海州府的每处地方。   此时,他们来到涿水源头,湖水平静无波,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然而,刚到此处,江沉阁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   与此同时,天道的提示音响起。   【叮——你发现一猎人因为饮用了涿水源头的水而中毒昏迷,决定将其救醒,若任务成功可获得善缘值50点。接受/拒绝。】   江沉阁扶额:“我不懂医术,你不是在强人所难吗?”   天道补充:“此任务可与人组队,你是否要和白曛组队完成?”   江沉阁眨眨眼,居然还有组队任务,她当然应下。   天道:“组队成功,现在你和白曛之间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羁绊,待海州府剧情走完后可自动解开。”   她怎么觉得自己把自己给卖了,江沉阁问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羁绊?”   “意思就是,如果白曛遇到危险,你同样会受到伤害。此举是防止宿主消极应付剧情任务。”   江沉阁能拒绝么,当然不能,女配根本没有人权,只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人罢了。   后悔归后悔,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白衣女子的旁边。   连璧率先认了出来,“是云水宗的古雪姑娘?”   白衣女子不是古雪还能是谁?江沉阁不得不感慨无巧不成书,这都能遇上。   “古雪见过药宗连璧道君和白曛长老。”她施礼,仪态不比以往从容,脸上略显担忧。   白曛似乎都对这仅排在无晴道君楚孤霜之后的后起之秀并没有兴致,他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沉阁身上,敏锐地察觉到她方才心绪的不平静。   连璧看了看地上晕倒的人,一个魁梧大汉,身背弓箭,腰间挎着短刃,俨然是一个猎户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   古雪急忙解释,“我听闻海州府水源含毒的事,便从最近的梓州府赶来,一路打听来到此处,正好见此人饮了湖水,眨眼间便中毒晕倒。”和一路上被天罚弄得狼狈至极的江沉阁不同,古雪身为女主,自带主角光环,一路行来好不太平,比她更早到达海州府。   说完,古雪暗道,能碰上药宗的人真是太好了,即使运气不好碰上只毒人不救人的白曛长老,但一旁的连璧道君应该会出手相救。   只不过,她一早就看见白曛背后的紫衣女子,听闻白曛长老不近女色,那她又是谁?   古雪眯了眼,纵使她脸覆面纱,亦让人觉得她遮掩下的容貌定然不凡。   江沉阁的面纱不仅遮住胸前雪白的肌肤,更遮住她脖颈上无法取下的枷锁,阔袖裙摆宽大,手腕和脚腕的枷锁也被掩盖,因此古雪并没有认出她来。   “连璧道君你们来得正好,可否施以援手,救救他。”古雪开口请求道。   连璧道:“不瞒古姑娘,我们正是为了解涿水之毒而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药宗。”   “你不去看看吗?这不是有现成的病患供你研究?”江沉阁对任务十分焦急,忍不住对无动于衷的白曛说。   古雪听她的声音十分耳熟,但江沉阁如今光鲜曼丽的好似人间尤物的形象和记忆中那个黑裙褴褛的女子明显不符合,她为白曛开解道:“姑娘怕是不知,白曛长老有自己的规矩,只毒人不救……”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白曛蹲在猎户旁边,细细检查他的情况。   古雪一惊,白曛长老不是不救人的么?吃惊地望向连璧。   连璧摇摇头,“我们长老和以往不同。”   就江沉阁对白曛的了解,他是有洁癖的,但在医术上他丝毫不马虎。   白曛毫不嫌脏地用手打开猎户的口腔,嗅其中的气味,亲自解开猎户满是尘土的衣裳,袒露出胸口。   视诊、触诊、叩诊……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打搅他的诊查。   他有条不紊地检查完,最后下结论,“患者无体表外伤,指甲乌黑,面色绛紫,口中无异味,瞳孔缩小如针尖,是长期慢性的毒蓄积在体内导致的中毒,但患者体格健壮,没有当即毙命。”   李裕听闻,忍不住大惊:“长期?这涿水被污染后,普通人喝多了也只会拉肚腹泻,难道这毒还会蓄积,长此以往夺人性命?!”   透过右眼特制的镜片,白曛可以看见猎户的血气运行于经脉之中,只见正常人的血气乃是红色,而猎户却呈现出紫黑,表明其血中含的毒素剂量非常高。   白曛二话不说从灵识空间掏出一卷金针,将其展开,登时各种不同形状的金针一一展现。   他捻起一枚毫针,即将刺入猎户的穴道时顿了一下,偏首对古雪道:“古姑娘,可否请你在一旁弹奏贵门派的疗伤琴音?”   古雪愣了一下,她略懂医术,云水宗擅音攻,也擅长以乐疗愈。   白曛说完后也不管她是否接受,已经开始行针,古雪急忙取下身后的七弦琴,席地而坐,治愈人心的琴音从她的指尖流泻。   他们一人行针,一人奏琴,一曲后,中毒的猎户也有了反应,哇地吐出一口乌血,随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渗出黑水,闻起来还有恶臭和血腥味儿,猎户不过一会儿就成了一个被淹没在黑水里的黑乎乎的人,但他却悠悠转醒,证明毒已经解了。   江沉阁眼看他们互相配合,有一种说不清的登对感觉,随之而来的是澎湃的嫉妒。   “天道,你又在控制我的情绪。”她未忘记,自己为何对霁光君的感情受剧情影响,天道让她一无所顾地爱上他,同样也会让她对古雪生妒。   李裕是个爱百姓的好知府,他给迷迷糊糊的猎户解释来龙去脉,最后还让他去道谢,“若没有白曛长老和古姑娘他们,你早就丧命于此,还不快感谢几位道君大人!”   猎户在昏迷前就感觉头脑发胀,多日以来的腹中绞痛再次出现,他差点以为自己就交代在此处了,经过李裕的提醒,也顿时反应过来,向他们磕头致谢。   白曛等人问清猎户饮水的地方,去那处取了一些水样带回去做分析,之后的事就交给李裕处理,他们马不停蹄地回到客栈着手分析毒物。   江沉阁一走动,身上的枷锁就瞒不了,只听古雪讶异地说:“是你,江姑娘。”   江沉阁无比庆幸自己胡诌的名字“江”与“姜”同音,且没有告诉古雪全名,否则定然掉马。   一想到掉马的后果,她下意识看向白曛,只见走在前面的他听到古雪的声音后停了脚步。   连璧也停下,故作轻松地询问,只是眼底隐晦的光一闪而过:“哦?古姑娘认识她?”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九章   无晴道君证道大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她那时身在梓州府,见过江沉阁和楚孤霜同行,不用问就能猜出江沉阁的身份。   对于瑶山妖物, 有人持妖物当诛的态度, 有人闻风丧胆, 但她不同,她只觉一个女子不明不白被封印在山林千年, 从未有人去救她,怕也只是个可怜人。   她被限制自由,无法作恶,那些上山杀她的修士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欲, 丢掉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或许是同为女子, 她并不想为难江沉阁,摇了摇头, 说:“一面之缘,我只知道她姓江罢了。”她说得不假,心里都是推测, 她的确只知道她的姓。   连璧眼中的光暗里下去, 乏乏说道:“这样。”江沉阁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迷, 换做以往是绝对不会让这样不清不白的人留在身边的,但不知长老为何决定让她留下。   白曛亦不留痕迹地再次举步向前。   江沉阁暗暗松了口气, 看向古雪,古雪见她看来,微微一笑,似花蕊初绽。   众人回到客栈后, 因时限着实短了些, 只好日以继夜地分析水源中的毒素成分。   药宗的人这两天几乎没有合过眼, 古雪略懂医术也被叫去打下手,若说这两日内最闲适的当属江沉阁。   江沉阁推开房门,正好迎面撞见连璧,两日夜的辛劳,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顾忌江沉阁的身份,只觉脑中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江沉阁本也不想同他交集,但那日八宝阁的十几套衣装首饰都是他买的单,打个招呼也不为过,“敢问连璧道君进展如何?”   连璧摇了摇头,眼白像蜘蛛网一样布满血丝,疲倦道:“前所未有的棘手,姜姑娘,在下先去休息了。”药宗的人分析药物成分需要用到灵力,他两日两夜没合眼,灵力源源不断消耗,早就被榨干了。   江沉阁点点头,侧身让他走过。   未几,身后传来连璧的声音,“对了姜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连璧道君请说。”她身影顿了一下,回身,发髻上的步摇摇晃,明明什么都没做,但顾盼间百媚千娇,眉眼中满是说不尽的媚意。   连璧被她的容貌晃了眼,她珠纱遮面已这般美,那面纱下的容貌到底又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或许,真的可以让她劝劝长老。   连璧十分不好意思地开口,“一路车马劳顿,我们长老看管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本就很少休息,此时又是两日辛劳,我劝不过,希望姜姑娘能劝劝我们长老休息。”这本是他们药宗自己的事,委托一个外人着实是脸皮厚了些,但长老就是不听他的劝,用一用美人计,说不定奏效呢?   【叮——你答应了连璧的委托,决定使出浑身解数让操劳的白曛的休息,履行一个善解人意的女配人设。此为强制任务,不可拒绝。】   江沉阁:……   “好,连璧道君可安心回去歇息了。”她有拒绝的选择吗。   连璧点点头,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掐个清洁咒,就仰躺在床上。   姜姑娘真是善解人意,温柔可亲,加上貌美无双,和长老站在一起还挺登对的。   长老的母上和父尊早就对长老千百年来心系一女子而未结道,心生不满,不如,他这做师兄凑合一下他们俩?   身份神秘了些也不算事,他们药宗还从没怕过谁。   立志做白曛和江沉阁的感情助攻,怀着这般心思,连璧很快心满意足地睡去。   江沉阁站在白曛的房门外,默默地将救治猎户得到的50点善缘值全部加给白曛的玉珠,只希望他对自己好感度高一些,也能尽早哄他休息,完成任务。   “笃笃——”   没有听到拒绝,料想他还在忙手里的活计,江沉阁便自己推门入内。   室内空空的,多余的书画瓷器等摆设都被撤走,纱幔也悉数摘下,窗户紧闭,中央几张方桌拼在一起,桌上是各式各样的工具,白曛背对着她端坐在桌前,研究着透明水晶小瓶里的涿水。   此外,屋内还有一张被主人冷落许久的床榻,若非药宗的其他弟子劝诫,白曛都想将它一并撤下。   怪不得他没有给自己开门,屋内只有他一人。   “其他人呢?”江沉阁纳闷,哪有手下不见踪影,让长老独自做事的?   白曛自她进来脊梁就不由自主地挺直,看了紧闭的窗户,看了手里的药物,就是不敢看她,略显紧张地回道:“我让他们回去歇息了。”   可一想,他又紧张个什么?他已经不是三千年前的不经世事的年轻少儿郎了。   白曛专注手中的事,放松下来。   “长老不累么?”江沉阁莲步款款,挑了个离桌上物什最远的圆凳落座。   他没有回,面前的析药器皿无声旋转,散出淡淡的灵光,辉映在他全神贯注的脸庞上,黑若寒潭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显出难得一见的疲倦,栗色的发丝被紧抿的唇角的含住,他却不自知。   江沉阁眼眸暗了一暗,“至于么?”   如果没有这一层面纱,她或许不会和他同坐一桌,相安无事地对话。   “析药皿运转时不能离人。”他抿唇,淡淡说道。   “不是这个。”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破了自己三千年前立的规矩来插手海州府,救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江沉阁眉毛一挑,“药宗天涯榜上排名第二,仅在象征性排第一的赫连皇室后面,可以说药宗才是真正的沧云十三州的第一宗门,海州府莫须有的罪名你根本不用管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可是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她可是摸透了,现在的白曛和以前的翩翩少年郎不同,但还是有一点儿相同,都是不好说话的。   “你问我,我就说。”他顿了顿,“因为,三千年前我没办法救一个人,我连她都救不了,怎还能去救天下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说,却发现她盯着析药皿,似乎没有在听。   “哦?她伤得重吗?”江沉阁假装自己是个不知当年事的人,问出的话化作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心。   忆起那日鲜血染红整个药宗门前的场景,白曛呼吸一窒,晦涩道:“很重,很重,伤及命门,几无生还可能。”   江沉阁客观且无情地说道:“她拖着那么重的伤来找你,你却将她拒之门外,天下谁人不知你药宗的医术多么起死回神,连你药宗都不救的人,其他医修更不会施以援手,你把她往死路上逼,如你所愿她可能早就死了。”   “怎会如我所愿?我根本没有想过让她去死,她也没有死。”他抬眼看向她,迫切解释道,“那一日我的母亲压制了数年的毒忽然复发,性命垂危。有一人出现,他告诉我只要我明日对任何人都闭门不见,不救任何人,我的母亲就能解毒,再也不用受到折磨。面对宗主面对父尊,我只有一个选择。   可我没想到,第二日上药宗的人只有一人——竟是她,我想不过一日而已,只要挺过一日还剩一口气,我耗尽所有都会将她救下来的。   如果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也会随她共赴黄泉,不让她孤单。”   水滴落在桌上,形成湿润的圆形很快扩散。   江沉阁当作没有看见,冷冷地道:“可是你还活着不是吗?好好的活着。”   白曛低垂脑袋,栗色长发如瀑垂落,遮盖他的面容,只听他哽咽的声音,“是啊,她不见了,没有给我赎罪的机会。”   嗤——所有的深情都不过是假的,让自己良心得安的谎言。   【叮——警告。察觉到男配产生了不必要的情绪,若宿主还不尽快平复人物心情,将会有惩罚。】   江沉阁差点捏碎桌角,什么叫不必要的情绪。她好不容易碰到机会可以虐一虐白曛,让她对自己心生愧疚。   江沉阁身上的情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白曛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母亲是药宗宗主的亲妹妹,父尊又是无极宗的宗主,道侣二人只得白曛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是放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成白曛年少盛气的性子,从未有人忤逆过他,要什么得什么。   她也不知算不算走运,居然真的得了白曛青眼,合欢宗的心法与其他宗门不同,需二人双修。在师尊的教诲下,她深深地记住男人只是用来修炼的工具,万不能将自己的心交出。   她听后,也在末尾补上一句,霁光君除外。但现在看来,师尊说得极对。   少年时的江沉阁还不太能将玩弄感情使得炉火纯青,常常会对修炼对象真心以待,试问若不真心以待,如何换得别人的真心?   只不过她很快将真心收回,而白曛一颗少年独有的炽热的心却遗落在她身上,以至于撞见她和其他修炼对象在一起时,白曛不满与愤怒。   他的父亲是无极宗宗主,母亲是药宗宗主妹妹,从小到大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三千年前,她被仙界重伤追杀,逃到药宗希望白曛能念在往日情分救自己一命,她定然会舍身报恩。   白曛不救,她也没有多怨,只当是玩弄感情的惩罚,她不像其他的师兄师姐,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也曾遗落过几分真心。   她不怨,但她恨,恨他们不明所以就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自己头上,说她只配活在黑暗中,那他们呢?他们在自己身上尝到了□□的滋味,得到了实力的提升又算什么?   三千年前,那种被冤枉的感觉她江沉阁再也不想体会。   “她已经死了,你的所有内疚自责都可以收起了。”不是要攻略人物平复心情吗?那她就直截了当。   “呵,”三千年的沉淀让白曛很快能平复心绪,他抬首,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似乎方才什么都未发生过,除了眼尾还未消去的绯红,“你说的,她死了。”   江沉阁不咸不淡地晲他一眼。   “所以,我救人不过是为了攒阴德。”   攒阴德?江沉阁登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愧疚,差点就想摘下面纱撕掉马甲,结果是攒阴德?! 第三十章   “她身上还背负着没有偿还完的债, 她死了便作罢。但如果她还活着,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析药皿转动的速度加快,明明暗暗的光芒映在白曛的脸上, 他的神情也晦暗看不清。   江沉阁略微提起心, “如果她还活着, 你打算怎么做?”   他语气沉静,刻着恨, 一字一句说:“我会用药软化她的骨头,让她一辈子都不能离了我,再去沾花惹草。我还会毒盲她的眼睛,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眼, 她再也不能多瞧别的男人一眼。”   他用药匙挑起一些粉末, 加入析药皿中,转而看向她, 笑着问:“你说,她还活着吗?”   江沉阁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纰漏来。他方才说的话简直和深闺怨妇一模一样。   “你这样做, 她还不如死了呢。”   白曛看到她放在桌下绞着手里的披帛, 上好的丝绸在她手里几成碎布, 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高速旋转的析药皿陡然停止,白曛屏气凝神, 两个日夜的成败在此一举。   江沉阁见他表情认真,也不敢再出声,随他一起关注桌上的器皿。   只见器皿的圆顶小盖悬浮起来,绿色的光芒从皿中溢现, 白曛眼都未眨, 生怕错过什么。   然而, 当圆顶小盖完全浮起,江沉阁看见器皿中空无一物。   白曛颓然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日夜的努力,试尽各种方法,都无法分析出毒的成分,也就没有对症下药的方法。   只知道有解百毒的丹药,却不知天底下竟然有一种毒能令百药无解。   见他这副模样,不用问江沉阁也知道失败了。   她站起来,来到他身边,这是除了二人躲藏在床榻时,离得最近的一次。   白曛沉在失败的灰暗中,没有理会。   他自幼对各种毒药和医术感兴趣,也表现出极高的天赋,在医修这一块儿可以说是逆天之才。   然而面对眼前的毒,他头一次尝到束手无策的失败滋味。   白曛三千三百岁的人生中,除了在江沉阁身上尝到败绩以外,还从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   “白曛。”   她只会叫他白曛长老,从未直呼其名,如今叫出口,听在白曛耳里,竟有一种清风撞铃的顿悟熟悉感。   白曛蓦地看向她,一瞬间,呆若木鸡,闭眼倒下。   江沉阁黑眸中的漩涡淡去,自从遇见沧云十三州的帝君后,她就知道不能一直用幕篱遮面,特意选择面纱便是为了不受限制地施展瞳术。   她趁白曛陷在失败的情绪中,意识最松懈的时候,对他使用瞳术,令其进入昏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劝他休息了。   【叮——任务完成,惩罚暂时解除。】   按理说,任务完成,江沉阁打算立即无情离开。   可她转念一想,若白曛醒来定会知晓自己对他用了瞳术,还把他晾在地上不管不顾,依照他斤斤计较的性子,恐怕又会结下梁子。   “唉——”江沉阁叹了一口气,运力将他从地上抱起,他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轻。   江沉阁将安然入睡的白曛放在床榻上,软被叠在里侧,她俯身去拿,这般姿势外人看见仿佛她压在白曛身上,欲行不轨之事。   “咯吱——”门忽然开了,一道圣音女声响起,“白曛道长,古雪端了一些解乏的梨花清露……”   古雪猝不及防看见眼前的一幕,哑了声音。   江沉阁没有想到她会进来,大力扯过软被,胡乱盖在白曛身上,此举在外人眼里却是不轨举动被撞破后的遮掩补救。   “咳……”古雪很快冷静下来,将手里的食盘放在桌上,很是直接地问:“姑娘喜欢白曛长老?”   一听她说的话,江沉阁突然不慌了,怎的?她不能喜欢?白曛曾经可也是她的人,那个时候她古雪都还没出生呢。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江沉阁不冷不淡,“哦?难道你钟意他?”   实则,江沉阁心中冷笑,她是女主,白曛是她的后宫之一,她钟意他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哪想,古雪摇头,“并不是姑娘想的那样。”她雪一般纯洁的眼眸看向她,规劝道,“古雪以为,如果姑娘真的心悦白曛长老,也不该用,用……这般手段,若是白曛长老醒来,也不会高兴的,姑娘反而适得其反。”   古雪只当江沉阁被关在瑶山几千年,不识人心,表达心意的方式过于冒犯直白。   江沉阁惊愕,她,她听错了吧?白曛不是她的后宫之一吗?怎么她反倒推给自己?   还是她古雪心机深沉,明面上是推给自己,其实背地里会有暗招等着自己。   不怪江沉阁多想,实在是先入为主,对这个将来会亲自斩杀自己的女人,她半分没有好感。   古雪见她没有回应,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走向门口,将要离开。   “江姑娘等等,我端来了梨花清露,姑娘不妨尝一尝?”古雪端起食盘里的清露,双手递给她。   江沉阁见食盘里只有两杯清露,心下了然,想必其中一杯是给白曛,另一杯是她留给自己的。   “不用。”婉拒,就要走。   古雪心思敏锐,当她看向食盘时便明白她的想法,于是解释道:“姑娘想错了,其中有一杯本就是你的。我给药宗的每一个人都送去了清露,去过姑娘的房间,不想姑娘并不在房中,最后来到白曛长老的房间,才知道姑娘在此。”   看来,她不喝,古雪是不打算让自己走了。   梨花清露入口甜丝丝的,清凉解渴,瞬息恢复精力。   “姑娘觉得好喝么?”古雪笑意盈盈地问。   “嗯。”江沉阁淡淡回应,她不撒谎,的确好喝。   古雪看着江沉阁离去的身影,恍若洛水女神,原来她喜欢梨花清露啊……   将最后一杯梨花清露放在桌上,古雪拿起食盘,不看床榻上的白曛一眼,关门离去。   *   连璧对析药皿都没有分析出毒物成分的结果大为吃惊。正一筹莫展之际,收到了知府李裕的来信,诚邀他们药宗和云水宗小琴仙出游海神节。   江沉阁丝毫不担心,有游玩的机会自然会去凑凑热闹,她在阴冷幽暗的封印中千年,许久没有感受到人气了。   而白曛也不是认死理的,在连璧的劝说下也同意出游,说不定能找出毒物的源头。   是夜,海州府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仔细一看灯笼中发光的不少是珍珠贝类,微弱的光芒像萤火虫一样连成一片,与夜空盛开的烟花相映成趣。   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商品玲琅满目,有拉着贝壳马车的车夫走街串巷,有形形色色的挎着大刀佩剑的修士路过,有戴着幕篱的富家小娘子提灯游街。   涿水的毒似乎并没有影响海州府百姓的生活,他们依旧多姿多彩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连璧紧跟在白曛身旁,以防人流冲散,白曛忽然停下脚步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实则,白曛透过右眼的单边镜片,看清每一行人的脉络,在他们的体内,鲜红的血气正慢慢被沉积的黑气吞噬,对此,他们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当黑气完全充满经络,恐怕就会回天乏术。   他还发现,修士的经络里面也有一些黑气,但比凡人百姓要少得多,或许与修士辟谷清气的修行有关。   果然,出来看看还是有所获。   见白曛没有回答自己,连璧也是习惯了,眼见已经走到港口,他连忙喊住前行的人,“快到港口了,别走散了。”   包括药宗中人、随行的江沉阁和偶遇的古雪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港口,李裕早在此等候多时,见他们来,立刻将他们迎上一艘画舫。   “我们海州府依海而居,所用的一切都是大海对我们的馈赠,为了回馈海中的生灵,每年都会举办海神节。据说海州府的海中有鲛人,泣泪成珠,织成的绡纱可以防水,是海中的神明。”李裕站在船头迎着夜风,“每到海神节,在海州府周围的海面上就会有各种画舫,画舫之间有法阵相连互通,下官才特邀药宗和云水宗的各位道君一同游玩取乐。”   李裕讲解一番,大概意思就是脚下的画舫是他包下可供休息的,各位贵人可以随意去其他的画舫游玩。   连璧谨记睡梦前做的决定——将江沉阁和白曛凑成一对。因此,在他特意的招呼下,其余的人都随着李裕通过法阵去了其他画舫。   古雪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临走前看了看江沉阁和白曛,这才跟上步伐。   画舫不用操控就可自动游行,登时穿上变得空荡荡的,只留下江沉阁和白曛。   白曛看了一眼远处的人潮热闹,转身离开甲板,回到船舱。   自从江沉阁用瞳术将白曛迷昏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说过什么话儿,江沉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怕那本就不多的好感值下降得更快。   是的,江沉阁迷昏白曛后发现,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好感值居然下降了,原先有150点,减少得只剩下110点。   再一想白曛昏迷前说的积攒阴德,果然,他对自己依旧是恨比愧疚多。   看来,天道说的无错,如果真的想活下去,得刷满他们的好感值。   刷好感值?眼下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江沉阁硬着头皮走进船舱。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船舱分上下两层, 上层可饱览海面灯火景色,江沉阁来到上层却没看到白曛,跑回下层才发现他正坐在窗边执着一卷书在看。   咸咸的海风吹拂, 少年坐在窗边, 窗外星光璀璨, 灯火暖暖的颜色撒在海面上,如铺上一层碎金箔, 再穿透云层,折析在少年的侧脸与书卷上,光斑粼粼,很是梦幻。   江沉阁站在船舱前好一会儿, 才回过神走进来。   幸好他正看书, 没发现自己。江沉阁暗叹。   实则,白曛在她进来时, 就紧紧攥着书角。   她没忘,自己是要把白曛落下的好感值刷满,她瞧来瞧去, 船舱的小桌上放着清甜的花露、醇厚的果酒、绵软的花糕…各种各样, 还摆了一盏自动旋转的海浪琉璃灯。   她拿起一盘桃花糕, 想起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俗理,面纱下的唇角扬起, 一双狐狸眼弯成月牙,捧在他的面前,“白曛长老可要尝尝?”   白曛凝神看书,岿然不动。   可能是不喜欢桃花糕?江沉阁又拿起一旁的杏花清露, “白曛长老要不要喝一杯清露, 润润嗓子?”   白曛岿然不动。   “嗒。”装着杏花清露的杯盏被搁在桌上, 底端出现裂痕。   江沉阁转而拿起一小盘酥炸小鱼干,挨着窗户,把小鱼干当成诱饵在海面上晃荡,一下就引来许多大鱼小鱼,有的跃出水面,激起一片浪花。   江沉阁很少见识过这般场面,心道海州府的海洋生物都颇有灵气,她也不闹,把手里的小鱼干扔下去。   “要我说,这海里的鱼都比岸上的人识趣儿。”   白曛哪能听不出她正含沙射影自己,眼睛都未抬,当她不存在。   江沉阁又扔了几条小鱼干,失去趣味,眼看越来越多、五彩斑斓的鱼都游过来讨食,她也不吝啬,索性将盘中的小鱼干尽数喂了大海。   江沉阁有些丧气,若是白曛当她是空气,纵使她有百般手段也都无处可使。   “你怎么又在看这个,看了这么久,你不嫌累吗?”江沉阁凑向他,见他手里的书卷是自己见过的《毒经》,白曛还是医门的时候,她就见他经常拿着《毒经》看。   她印象深刻——   彼时自己枕在他膝上,问:“你不是医门的么?去看毒门的书作甚?”   “医毒不分家,我多看看毒门的书,对研制解药大有裨益。”碧衣少年移开书卷,俯身笑看她。   江沉阁打了个哈欠,“懂了,未来的医圣大人。”说罢,她就着他的膝头呼呼睡起来。   少年欣慰地看着她的睡颜,平素风情万种的眼安静地合着,心中是无比的满足,手中枯燥乏味的书卷都显得甜腻。   江沉阁倾身,面纱便拂过他的手,白曛一怔,却是因为她的那句话。   《毒经》的确是他常看的一本书,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集药宗毒门大能的毕生所学,非几日就能完全读懂,即使书中的内容他都滚瓜烂熟,但依然会时常拿出来温故而知新。   可是,与他相识短短几日的“姜瑶”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习惯?   阿阁,是你么?   江沉阁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背后发麻,抽身退去。   船舱外,因一盘小鱼干吸引来各种各样花色斑斓的鱼类,还有可以短暂浮空的水母,在海面上漂浮,犹如一盏又一盏蓝色的小灯,水影折射进船中,与桌上旋转的琉璃灯一齐融合成蓝色与玉色交杂的光,映在他一双深若寒潭的眼。   江沉阁觉得那一刻,他似乎透过面纱看见自己的真容,竟生出一种落荒而逃的紧迫感。   果然,白曛动身,就要抓住她后撤的手。   忽然,“砰”地一下,自动航行的画舫似乎撞上什么物体,船体摇晃。   江沉阁敏捷地挣开他的手,变被抓为搀扶,稳住身子笑道:“海面不及平地,浪涛无情,白曛长老可要小心。”   说罢,她转身离去。   “江沉阁!”他叫出她的名字。   江沉阁脚步未停,就要走出船舱。   “你给我站住!”   江沉阁不得不停下,回身不解地看向他,“白曛长老是在叫我?”   白曛走来,灯光与水光斑驳,看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你……”   “嘭——”甲板上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而发出巨响,震得整艘船都摇摇晃晃。   江沉阁正愁没有办法脱身,待稳住身形后,直奔船头甲板。   离甲板越近,一种类似鱼尾拍打木板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只见甲板上湿漉漉的一片,鱼尾拍打的声音骤停,黑暗中立着一个人影,他靠着船舱门口的桅杆站着。   那人站立不稳,猛地倒下,江沉阁猝不及防,刚出船舱就被一个人影压倒。   此人极重,她触手只摸到一片湿滑,他似乎从水中而来,染得她一身衣裳尽湿。   江沉阁鼓足一口气,猛然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站起身捏了个清风决,将自己烘干。   赶过来的白曛,提着一盏灯,凑近去看那不速之客,其实不用他提灯,越来越多浮空的水母,似许许多多的小灯,照出甲板上的情景。   江沉阁见白曛提灯呆呆地站在那人的面前,一边嘀咕他愣着做什么,一边走上前查看。   这一看,她也愣住了。   不速之客是一个□□上身的男子,他的锁骨似洒了细碎的银粉,闪闪发光,胸前坠着一个水滴形的月光石项链,肚脐镶着一块蓝宝石,与同为蓝色的长发交杂在一起,腹肌两侧像是鱼鳞,折射出光辉。   腰部以下并非人腿而是鱼尾,每一片鱼鳞像是钻石,在夜空下熠熠发光,一圈莹白的珍珠圈在鱼尾处。   *   李裕为了迎接药宗,特意包下最大的画舫,如今这宽敞的船舱里聚集了所有人,顿时显得狭窄。   他们围着中间昏迷不醒的人,又惊又愁。   “该不会是什么灵兽妖兽之类的吧?”连璧看着那蓝色的人形物体,不可置信地下结论。   李裕自打见到他,就合不上嘴,此时略显痴呆地说:“会不会是,鲛人……”   《沧云纪事》中记载万物有灵,天下分为三界,分别是妖魔界、仙界与凡尘界,仙界神君乃天下主神,却并不掌管四海,海中神乃鲛人,鲛人非人非神非妖非魔。可以说,海洋是另一个位面,而鲛人则是海中的居民,海底的掌管者,他们极少插手其他界的事。   因此,鲛人在沧云十三州一直是最为神秘的族类。   据说,鲛人极美,泣泪成珠,织成的绡纱轻盈防水,但到底没有人见过,鲛人只活在话本书卷中。   如今,除了鲛人,他们见到的这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人,似乎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江沉阁在外围,此时无人注意到她,她好歹是飞升上过仙界的人,对鲛人的认知比这些凡夫俗子要懂得多。   与其说鲛人神秘,不如说是他们自保的手段,鲛人是海中的神,可一旦上岸就失去所有力量,加上他们容貌极美、善织、泣泪成珠,在上古时常常被人捉住变成玩物。   能在海州府遇见鲛人,她也是非常惊讶,要知道陆地对鲛人来说无异于地狱,这条小鱼又是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真的是鲛人?我见到传说中的鲛人了?”药宗的人惊呼道。   “如果他真的是鲛人,为何不将他弄醒,一问便知?”古雪负琴从外面走进来,她一来,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为她让道,仿佛生怕自己身上的灰浊沾染到白衣圣洁的她。   古雪的提议很快被众人通过,但鲛人虽说是人,但长着鱼尾,他们也从来没给鲛人看过病,眼下这份将鲛人弄醒的工作就落在医术最精湛的白曛身上。   白曛也不推脱,在右眼的镜片上注入灵力,看见他的经络和寻常人不同,淡蓝色的水汽在体内循着经络流动,然而令他震惊的是,他在这鲛人身上看到与中毒的海州府百姓一样的黑色雾气。   虽然他的血气与凡人不同,但经络与穴位的分布却是一致的。白曛艺高人胆大,拿出银针,对着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鲛人悠悠转醒,看见许多人围着自己,找不到要寻的人,想起长辈时常叮嘱的,陆地上的人都是食他们血肉的恶鬼,害怕得缩在角落。   连璧等人见他苏醒,就要上前去问,未想他扬起硕大的鱼尾,逼得他们一时无法靠近。   “你到底是不是鲛人?”连璧无法近身,又不能撒毒,只好站远些,问道。   古雪心思细腻,发现他张开嘴,嘴唇阖动,似乎在模仿他们,“他好像不会说话。”   鲛人见到古雪,觉得她圣洁的气质似乎能涤荡心灵,生出一股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感觉,但从小到大的叮嘱,让他依旧心生戒备。   她不如他在海里见到的那位女子貌美。   “那该如何沟通?我们怎么知道他想做什么?”   “咳,鲛人可是海神。”李裕作为海州府知府,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对大海有深厚的归属感,他们取之用之皆出自大海,失去大海就如同失去生命,他自然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海神。   “长老,眼下该怎么办?”连璧站在白曛身边问。   白曛也未见过鲛人,一时束手无策。   就在众人叽叽喳喳怎样与鲛人沟通时,身后传来一道清透的女声——   “我试试。”   在角落缩成一团的鲛人见到她,蓝宝石般的眼睛登时变得晶亮。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一个很长的会,耽搁时间了,不好意思(T ^ T) 第三十二章   鲛人看见她从人群中走出, 蓝宝石般的眼闪烁出亮光。   江沉阁亦在打量他,他五官深邃,高鼻薄唇, 似异域长相, 白净的脸上一双水蓝色的眸子与波斯猫的眼一般纯洁无暇。   那真是一双能摄人心魄的眼, 是她见过最美的一双眸。   江沉阁静了静心,决定对其施展瞳术, 她想清楚了,无论他是否开口说话,她都可以通过瞳术进入他的意识,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   黑眸中的漩涡还未完全展现, 便倏地消失, 只因她听见——   “星玄。”   江沉阁眨眨眼,她是幻听了。   接着,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我的名字。”   现在,江沉阁怀疑,她能听见眼前鲛人的声音。   “星玄?”她试探地说出口。   众人见她上前没有动静, 许久后才吐出两个莫名其妙的字来。   然而, 名叫星玄的鲛人听她唤自己的名字, 一双蓝宝石眼更加闪耀。   果然,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   确信自己能听见他的声音后, 江沉阁问:“你是鲛人?”   星玄点点头。   接下来,在众人眼里惊奇的一幕发生了,不见鲛人说什么,只见江沉阁不停地问话。   江沉阁:“你既然是鲛人为何上岸?岸上对你们鲛人来说非常危险。”   星玄:“海里……已经不适合生存了。”   “哦?为什么?宁愿来到危险重重的陆地也不愿回去?”   星玄猛地抬头, 神情急切, “不是不愿, 是回不去了。”   他湿润的手一下子抓住江沉阁的手腕,连璧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白曛长老周身气场沉了下来。   江沉阁被抓住,顿感冰凉一片,但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前,她忍住这突如其来的不适。   “为何回不去?”   星玄像是想起极为恐怖的画面,抓住她手腕的手收紧,“毒,海里全是黑蛟的毒。”   江沉阁皱眉,“你捏痛我了。”他的腹肌也不是白长的,手劲着实不小。   她下意识甩开,后退撞进一个怀抱。   白曛扬手,江沉阁眼明手快,看见他指缝里的药粉,就抬手拦下。   白曛下毒的动作被拦,相当于在众人眼下拂了面子,顿时不解又气恼地看她。   “等等,他并没有恶意。”   白曛看向她被握得泛红的手腕,眼底深深,“这还叫没有恶意?”顿时,眼刀射向星玄。   星玄抱着鱼尾缩成一团,只露出蓝宝石般的眼睛,蓝发湿漉漉地贴着脸,好似一只落水的大狗狗,可怜巴巴。   “你还想不想知道涿水之毒的来源了?”江沉阁好气地与他说,若不是眼下人多,她定要得意的说,白曛长老可是拜倒在小女子裙下,不然如此紧张做什么?   她可不傻,白曛紧张的模样落在自己眼里意味着什么,可瞒不过她这个老司机。   江沉阁很是心喜,心喜白曛的好感值有望回升了。   李裕一听涿水之毒的字眼,大睁着虎眼,插话道:“道友说他知道涿水之毒?”   江沉阁却没有立即解释,“他从海里来能不知道么?”   在江沉阁的一番诱导下,星玄将他的所知所的悉数告知。   原来,鲛人掌管海域,是海中神袛,他们的力量源于千年蚌母,然而在三个月前,海底神宫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就是他们灾难的开始。   他直闯海底神宫中心,敲了敲千年蚌母,千年蚌母似看到极其可怕的东西,害怕得张开了蚌壳。   在鲛人的惊怒中,他拿起蚌母守护的龙珠,随后又像丢弃石砾一样将鲛人视为眼珠的龙珠丢了回去,失望地说:“不在么?”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在海底神宫搜寻不到时便离开,但离开时又留下了一个封印。   他将鲛人的力量之源——千年蚌母封印起来,谁都无法将其打开。千年蚌母也失去了向外汲取营养的能力,岌岌可危。   封印化身为黑蛟,一面束缚着千年蚌母,一面对外吐露出黑雾毒液。   星玄浮出水面,就是向大陆求助的。虽然他的氏族认为陆地上的人类是食血肉的魔鬼,但星玄认为除了陆地,他们束手无策,再找不到解决黑蛟的办法,鲛人会就此灭族。   江沉阁将所得知的信息传达给在场的所有人,众人听后皆面色凝重,气氛顿时化为实质,沉重起来。   如果说之前还抱着涿水之毒出自白曛之手的疑虑,现在李裕已经完全打消,事实摆在他面前,此毒与白曛无关,甚至不是他们寻常修士能插手的。   试问,若连海中之神的鲛人族都对黑蛟之毒无可奈何,他们又有什么能耐?   但,海州府的百姓等不下去了,日子拖得再久一些,恐怕海州府将会变作一个死城。   想通这一点,李裕立即下跪磕头,直咳得才结痂好的伤口又被挣裂,满是鲜血,“求各位药宗道君救救海州府,求求你们……”李裕抬起头,额头的鲜血流进眼里,众人见了心头俱是一震,只听他说,“我会传讯给京州府,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京州府派人前来时,海州府已成一座死城……”   其实,在场之人都明白,查清了毒源就已证明和白曛无关,他们还有护送龙髓草的紧要之事在身,加上鲛人海底神宫的黑蛟才是罪魁祸首,光听就知道是不好惹的异兽,他们药宗自当不会再掺合进去。   【叮——你查清了海州府的毒源来自海底黑蛟,决定替海州府的百姓解决忧患。接受/拒绝。此任务难度颇大,若完成可获得善缘值200点。】   江沉阁眼前一亮,她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多的善缘值,无异于见到一块极品灵石那么激动。   “白曛长老,古雪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古雪心性良善,见不得李裕磕头流血而亡,忍不住出口道,“救救海州府的百姓吧,他们是无辜的。”   江沉阁从未觉得古雪这般顺眼,连古雪都出口相劝,白曛不可能不会答应。   但,白曛偏偏迟迟不开口,李裕和古雪的心都渐渐沉下去,说是救海州府的百姓,但已经不是解毒那么简单,而是要下海底,解决毒源黑蛟,说起来容易,但定然万分艰险说不定还会丢掉性命。   白曛根本没有必要带着他手底下的药宗门人去冒险,在开口拒绝前,不由地他看向人群中的江沉阁。   江沉阁见他瞧来,心中焦急他拒绝,于是开口道:“我相信白曛长老不会见死不救的。”   出乎药宗中人的意料,白曛在江沉阁出声后,干脆利落地应下,“好。”说完,他嘴角微微上扬。   *   他们为了海州府百姓拼命,李裕感动不已地派人回府衙,拿出海州府的宝物,以求助一臂之力。   海州府的宝物是四枚子母避水珠,其中一颗如核桃般大,其他的三颗则如指头大,避水珠是透绿色的,贴身佩戴可以潜入水中三日之久。   最后,选出白曛、连璧、古雪与江沉阁四人,分别佩戴碧水珠,潜入海底,而最大、避水效果最好的母珠自然是放在了白曛身上。   “道君保重!”李裕在甲板处朝船头的四人作揖。   连璧挥了挥手,古雪点点头。   星玄对江沉阁说了一句:“跟我来。”便化作流星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蓝色抛物线,扑通入水。   江沉阁亦不多言,将透绿色的避水珠放在胸前,跃入水中。   白曛紧随其后。   一入水,避水珠就化作一层薄薄的结界,自动隔绝了水液,他们四人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气泡中。   像是御风而行,只不过脚下的风变成了水,他们跟随星玄离水面越来越远,连月光与灯光都无法企及的深度,漆黑一片。   渐渐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白点,白点越来越近,待他们看清,那居然是一座巨大的白玉做的宫殿,在海底牢牢伫立,宫殿的最高处黑雾缭绕,看不清其中状况。   还未完全接近,就感觉胸口重压,那黑雾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波及百里开外。   他们来到宫殿的入口,红色珊瑚做的宫门缓缓打开,从中游弋出两个鲛人来。   “星玄回来了!”绿尾的鲛人惊喜道。   “星玄!”另一个紫尾的鲛人喝道,和绿尾的鲛人不同,他担心中又带着愤怒。   “大哥,十三哥。”星玄见到亲人,高兴地游过去。   江沉阁四人还未完全适应,游动的速度慢了许多。   紫尾的鲛人名唤星烨,绿尾的鲛人名唤星尘,他们一见人族,手中幻化出武器,眼中闪烁着明显的敌意。   “等等,大哥,十三哥,他们是我请来的。”星玄立刻拦在江沉阁前面。   大哥星烨:“你私自溜出神宫的罪责还未来得及与你清算,你居然还敢将外族人引来神宫!”   十三个星尘也不赞同地说:“星玄,你犯了大错。”   星玄执着地说,“大哥十三哥,再不想办法解决黑蛟,千年蚌母会死,我们也会死的,到时鲛人族不复存在,海底神宫更加不回存在。”   “母皇已经在想办法了。”   “来不及了!若是有办法,二哥他们怎么会……”   念及二哥,星烨抿唇不语,星尘亦浮现出悲伤落寞的神色。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我们这些外族人试一试。”一道女声响起,惊得星烨和星尘目瞪口呆。   她居然能听到他们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然而, 星烨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不善道:“你一个外族人懂什么?鲛人自有鲛人的规矩。”   “那你们就守着规矩灭族好咯。我看星玄倒比你们和谐固步自封的老古板开化得多,都快灭族了, 还在乎什么规矩。难道你们亲人的死, 也无法令你们清醒?到底是性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   “你!”星烨何曾被人当面落了面子, 手中武器登时闪现危险的寒光,逼近江沉阁面门。   “大哥!”星玄旋身拦在江沉阁面前, 寒光顿失,“星玄求你,星玄以性命担保,若他们无法解决黑蛟, 星玄愿承担违背族规的一切后果与责罚。”   眼见星玄固执得不肯罢休, 星烨胸口剧烈起伏,一甩武器, 说不出话来。   星尘叹了一口气,他们拿星玄一点办法都没有,谁叫他是他们最受宠爱的十六弟。   “大哥, 不如信十六弟一回。”星尘也明白, 如果母皇真有办法, 二哥也就不会殒命。如今他们鲛人拿黑蛟没有办法,但陆地上的修士说不定真的可以与黑蛟一争。   星烨瞪了星尘一眼, 忿忿地转身。   星烨没有反对便是答应了,星尘笑了笑,对星玄道:“我和大哥可以暂时替你瞒下外族人的事,但是有个时限, 三日之类他们不能解决黑蛟, 就要将性命留在海底神宫, 而你也要依族规受罚,你可愿?”   江沉阁一听,正好避水珠的时效也是三日,届时无法完成任务她也不会多纠结,但将性命留在此处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星玄完全没有为受罚而感到担忧害怕,重重地点头应下,“我想将他们带到琉璃宫。”   “琉璃宫?!”提及此处,星尘明显被惊到。   就连星烨都转身看他。   星玄抿了抿唇,蓝宝石般地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琉璃宫离祭坛最近,只要大哥和十三哥不说,母皇不会知道的。”   最后,星烨与星尘拗不过星玄,只能让他带着江沉阁四人穿过神宫边缘,在靠近神宫最高处的祭坛下的一处宫宇。   说是宫宇,实则里面的布局倒像凡间的小宅院,假山小桥,珊瑚和玉石做的槐树,琉璃水晶做屋顶瓦片,极尽奢侈,就连宅院内的布局都与凡间无二,只不过桌椅板凳皆是玉石所做,才能经水泡不腐,房间内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若非四处都是海水,他们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地面。   江沉阁的心都发生了一些异样的变化,联系提到琉璃宫,星烨与星尘讳莫如深的神情,更不用说此处宅院建在离祭坛最近的地方,看来这里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渊源。   江沉阁也很聪明地没有多问,为什么此处的布局和凡间陆地一样,似乎真的有人在此居住过一般。   他们全由星玄安排,分别住在东南西北不同方位的房间。   “为什么不去祭坛,查看黑蛟。”听到江沉阁传达星玄让他们暂时住在这里的消息,白曛皱着眉问道。   江沉阁传达给星玄。   星玄解释道:“黑蛟将千年蚌母据为己有,时不时吐出有毒的黑雾,但我们发现,它每隔两日会盘卧在蚌母之上休憩一个时辰,那是它最为放松的时候,这里离祭坛最近,明日待它将要休憩时,我会带你们去祭坛。”   白曛听了江沉阁的传达后,没有多说什么,深深看了一眼星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连璧见自家长老都走了,也不多留。   “如此,余下的时间我们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古雪行了行礼,朝西边的房间里去。   众人各自回房,江沉阁在东边离祭坛最近的房间里,她推开窗就见高耸的祭坛上黑雾缭绕,即使她目力非凡,也看不清黑蛟,更看不见千年蚌母。   但她还觉得最开始的黑蛟威压,令人胆战心惊,几乎窒息。   江沉阁盘膝打坐,看着丹田里一颗光亮圆润的灵珠,正静静地散发着白光,只不过有一道缺口无法愈合,这是她的内丹,自从三千年前被众仙迫害后,它始终无法恢复强盛时的刺目光芒。   她得想办法寻找资源,修复自己破损的内丹,这样走完剧情任务后也能上仙界报仇雪恨。   忽地,窗外传来一阵空灵飘渺的歌声,这歌声是看遍世态炎凉,流连花楼纸醉金迷的她从未听过的,像丝线穿进耳朵里,由脑钻入心里使人沉静。   歌声有古怪!即使她很快发现,但还是晚了一步。   她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江沉阁闭眼凝神,不能再被歌声干扰。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江沉阁被冰凉的触感惊醒。   她无法动弹,更无法见到身后之人,只能被迫地任那双手从自己的肩膀流连抚摸,一直下移,直到搂上她纤细的腰肢。   身后之人将她完全纳入怀中,低了低头,如深海般的蓝色发丝垂落她的胸前。   江沉阁眯了眯眸,发现自己还可以说话,“星玄,你做什么?”   “星玄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只是将她纳进怀里就得到从所未有的满足,心中谓叹。他没有回答,反而向她讨要名字。   眼见气氛越来越古怪,江沉阁打算呼救,不想星玄早已察觉她的心思。   冰凉的手指封住唇瓣,江沉阁似乎被那温度冻住,张不开口。   “嘘——虽然琉璃宫每个房间都被母皇下了阵法,你喊叫他们也听不见,但星玄还是不喜欢有人打搅。”   星玄将无法动弹的江沉阁小心翼翼摆放在床榻上。   “你,你做什么!”   星玄像是没有听见,红着脸去解她的衣带。   如果现在江沉阁还不清楚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就愧对她老司机的称号了!   那一刻,江沉阁的脑中突然浮起四个大字——鲛人好淫。   据说海中鲛人不论异性还是同性皆不是禁忌,为了繁衍生息,鲛人往往会有很多伴侣,江沉阁初次知晓时还暗搓搓地想说那么好听,只不过是为了男欢女爱罢了,毕竟鲛人甚至连掉落入海,长得好看的凡人都会来个露水情缘,以前只当是异闻,现在看来可信度不是一般的高。   可江沉阁是怎样的人?作为可以载入合欢宗宗门史册的人,一身魅术早就融入骨子里,只有她主动的份,什么时候有被动的份儿了?   莫非,今天要阴沟里翻船了?!   江沉阁一身紫色法衣是海州府八宝阁内的镇店之宝,工艺精致,形制繁杂,哪里是星玄这样的衣着简单的鲛人会碰到的,一时之间他竟然解不开她的衣带,反而越解越紧。   脸红、不会解衣、不敢看自己,他表现得这般纯情,莫不是第一次?   如果是第一次,江沉阁心中已有脱身之计。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星玄愣住,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叹气,此时此刻不应该是羞恼万分,再不济也该是气急败坏么?   “星玄我不喜欢你这样。”江沉阁失望地瞟了他一眼,不再看他。   星玄被她那勾魂的狐狸眼盯住,心就漏了一拍,但她失望地移开时,心便无限失落,仿佛坠入深渊。   不知不觉,他已被她牵魂动魄。   他咬着下唇,眼里氤氲雾气,“星玄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但我们终有一别,没有可能,星玄只想和姑娘来一场露水情缘,留下美好的回忆,不好么……”   江沉阁讶异,“你见过我?”   怪不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揭开自己的面纱,虽然解衣也不是那么好就是了。   星玄点点头,“你在船上用鱼干逗弄鱼儿的时候,我便潜在水底看见你,看见你面纱下的真容。”   江沉阁抿了抿唇,遗憾道:“虽然修士和鲛人终究两难,但也不是不能跨越的沟壑。”   蓝宝石般的眼睛一亮,熠熠生辉好比天上最璀璨的星,“你,你说什么?你也是喜欢我的么?”   被他点破,江沉阁顿时红了脸,即使她脸戴面纱,但那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狐狸眼中的羞涩与爱慕之情根本藏不住,似乎像蜜一样要漫出来。   江沉阁演技极佳,星玄一个在兄长们庇佑下刚刚成年的纯情鲛人何曾应对过这般情景,就算是情场老手怕也会拜倒在江沉阁石榴裙下。   “我是喜欢你,可我更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并不想和你做什么露水情缘,此后不再相见。星玄你既然想要一个人的心,难道不应该先将自己的心捧上么?”江沉阁循循善诱,不得不说对付纯情男人就是好哄。   星玄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不贪图片刻的欢愉,而是会和自己永远在一起对吗?而自己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就要先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   扑进她的怀里,蓝色的鱼尾在水中划出爱意的弧度,他趴在她的颈项,发出闷闷地声音,“星玄也会和你在一起,不离不弃,定不相负。”他忍不住现在就要冲去和兄长和母皇说,他是多么好运,成年礼后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可以交付一生的所爱之人。   江沉阁感觉自己被一坨巨大的冰块压着,虽然不重,但是真的很冷,她道:“星玄,解开我的禁制吧。”   就在此时,门开突然响起少年独有的清脆中带着沙哑的声音,“可曾方便?再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白曛见惯生死, 手里剖过的男男女女不下几千也有上百,对于男女之防根本没有多大的观念。   只是面对江沉阁时会有一些更多的顾虑,他曾放出神识探查, 结果发现屋子被下了阵法, 根本无法探查, 只好动手推门入内。   显然,江沉阁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也不是白相处的, 自然也是知道他这个性子的。   听到他的声音,她就把心提到嗓子眼,但无可奈何不能动弹,眼睁睁看见房门被人推开。   碧衣少年推开门, 还未跨进门槛, 便愣在当下,只因他看见一幕令人难以启齿的画面——她躺在床上, 衣片若蝶翼散开,身姿曼妙起伏,手上和脖颈上的铁链完全不会损害她的风姿, 反而松垮地落下床榻, 带来一种禁锢束缚的感觉, 而裸着上半身半人半鱼的男子,以一个极其暧昧地姿势压在她的身上, 蓝色的鱼尾掩盖在裙袂中,似乎与她的双腿交叠着。   江沉阁双颊绯红,眼中带着震惊地看着他,仿佛被他打搅了什么好事。   “咔嚓”门框被捏碎的声音令江沉阁回神, 她急急解释道:“等等, 你听我说, 我被下了禁制无法动弹。”   她话音落下,星玄已经飞快地单手结完一个手印。   门框被徒手拆下,以雷钧之势向江沉阁砸来,江沉阁推开星玄,迅速往旁边一滚,躲避完后她才发现白曛要砸的不是自己,而是星玄。   看见江沉阁行动自如的白曛:“……这就是你说的下了禁制,无、法、动、弹?”   愣在原地的江沉阁:她什么时候可以自由行动了?   白曛转过身,这个屋子他一刻都不想待,自嘲地笑出声,他怎么就忘了她一直都是水性杨花的人?可叹自己几千年了,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心有愧疚。   再睁开眼,他眼中再无泪光,徒留一片决绝。   白曛走了,江沉阁不怕被人误会,只是白曛是她要攻略的人之一,如今被误会,不知道好感值会不会就此跌落至零。   一闭上眼,就感觉自己的前途黑暗一片,如今那一片黑暗的道路上还布满了荆棘。   她想找星玄质问,结果蓝色的小鱼缩在床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江沉阁动了动嘴,也说不出苛责的话,只能感慨美貌当真令人头昏。   屋外的院子里,古雪和连璧等待白曛带来江沉阁,其实去叫人的活根本落不到白曛的身上,偏偏他自动请缨。   可不过一会儿,连璧就看到自家长老脸色阴沉地回来,不是说好叫人的吗?怎么就一个人来了?莫不是自家长老擅闯姑娘房间被人家轰出来了吧?   无怪连璧会想歪,自从上次白曛设计闯入八宝阁的试衣间后,就刷新了连璧的下限。   古雪心思敏锐,没有上前触白曛的霉头,自己去叫人了。   江沉阁走出屋,正好碰到来寻自己的古雪,屋内的星玄见她一走了之,还想留下好印象,也不敢再巴巴地跟上去,自己游走了。   “江姑娘。”古雪唤她。   “嗯?”江沉阁没好气地应。   古雪三言两语解释:“连璧道君和白曛长老都在院子里,我们正约好一起商讨明日对战黑蛟的计划。”   原来,这就是白曛来找她的理由。   江沉阁随着古雪一同来到前院,果然,白曛不再看她,似乎将她当作空气。   江沉阁默默看了眼灵识里的好感值,还好没有掉。   “我总觉得不会像那个鲛人一样说得简单。”连璧率先说出自己的疑点,“就说这座宅院,除去海水,和人间住宅一模一样,与他们所住的水晶神宫造式完全不同,仿佛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古雪附和,“院子的确有古怪,但更为重要的是明天对战黑蛟,各位可有计划?”   白曛道:“现在我们只知道黑蛟可吐毒雾,此时又在水中,我们尚且不能完全施展拳脚,对我们很是不利。”   古雪点头:“白曛长老所言极是,在水中的确对我们不便,如果我们不敌该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当然是有命逃命。”修士向来秉持着迎难而上、绝不退让的秉性,江沉阁却把落荒而逃说得坦坦荡荡,好似没什么大不了。   连璧皱眉,没想到她竟是这般人,也不知道以后长老遇到危险,她会不会就此抛下长老,大难临头各自飞。   白曛早把江沉阁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对于她的话早就没有什么波动。   古雪脸上和蔼的笑容顿时僵住,复又笑得更大,多了几分真实感,“江姑娘说的无错,如果打不过我们自然是要逃命。”没想到她竟是这般通透、不被世俗束缚的人呐。   “不信我?”江沉阁反问,眼神却是看向白曛,她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若是我斩杀掉黑蛟,还希望白曛长老可以对方才的冒犯多加海涵。”   方才的冒犯?连璧和古雪二人有点懵,她能如何冒犯到白曛?   白曛不以为意,“你有这个能力再说。”   斩杀一个令鲛人族束手无策的大妖以换他的原谅,怎么算他都不亏。   如此也好,江沉阁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脚下的石板地面遽然猛烈摇晃,玉石和水晶凿成的琉璃树被晃得拦腰折断,摔得粉碎,随水飘散,像是地震一般,本是悠悠然然的游鱼亦慌乱地乱撞,有的鱼还撞到他们的水泡结界被反弹。   四人也没有比那被撞晕的鱼好到哪里去,像沸水中的气泡,咕噜噜地胡乱碰撞。   像是一块巨大的陨石砸紧水中激得水波四散,江沉阁被震荡得海水失了凭借,眼看就要撞上漂浮的水晶树的断截,断截锋利如无数把小刀长剑插在上面。   后背被一片冰凉的柔软托起,是星玄。   他在动荡的水中仍旧能自由游动。   “母皇带上所有的鲛人卫士上祭坛,准备与黑蛟生死一决,现在的动荡就是黑蛟引起的!”星玄大喊。   事不宜迟,待震荡稍稍平息后,他们便动身前往祭坛。   水晶树断、琉璃屋碎,只留一片狼籍。   高高的祭坛上,鲛人女皇身披金绡珠玉帘,一头金色的秀发随水飘动,她手执象征鲛人无上权力的法杖,面对无数鲛人漂浮死去的尸体,双目通红。   他们倾尽全力,总共一万两千鲛人士兵,企图将黑蛟歼灭,结果却被黑蛟覆灭,只余下鲛人女皇面前的数十名伤残的士兵。   一名鲛人士兵捂住断臂,绝望地问:“女皇,我们还要上吗?”   鲛人女皇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上!”他们没有退路了,即使今日逃离捡回一命,一旦千年蚌母死去,他们鲛人族也难逃灭族之灾,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   解决掉尽万鲛人士兵,黑蛟也是疲倦万分,不能大面积地吐出毒雾。   鲛人女皇手中法杖指向黑蛟,面前如盾牌护她的鲛人士兵立时不管伤情,拾起武器上前。   他们在接近黑蛟时正暗自欣喜黑蛟不能再吐出毒雾,然而下一刻黑蛟卷起水中漩涡,纵使是生于水长于水的鲛人也被卷入漩涡中,被黑蛟一口吞下,尸骨全无。   黑蛟解决了所有士兵,抬起头颅,全黑的眼瞳高傲地看向鲛人女皇。   忽地,它猛地冲向鲛人女皇,张开獠牙大口。   “母皇!”星烨和星尘及时赶到,将鲛人女皇从黑蛟口中夺出,然而星烨却来不及躲避被黑蛟尖牙划破背脊,血染一片。   鲛人皇族鲜血的味道刺激黑蛟,它迫不及待将他们全数吞入腹!   星玄带领江沉阁四人赶到时,便看到一副令他肝胆俱裂的场景,恨不得冲上前。   但一个雪白的影子比他还快,古雪取下背后的七弦琴,七弦琴在水中旋转,她弹出一个音,音波激荡,击退黑蛟猛张的大口。   仅这一下,古雪的心顿时沉如谷底,此黑蛟竟然又洞虚期的实力,而他们四人中最高也不过是出窍期的修为,足足跨了三个境界。   方才,她只不过是先发制人,侥幸击退黑蛟。   “母皇,皇兄!”星玄冲过去,查看星烨的伤势,只见他光洁强健的后背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皮肉翻开几乎能见到脊骨。   星烨被剧痛痛晕,由星尘和星玄扶着。   鲛人女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随后,看向星烨的眼中充满担忧,然而下一刻她见到江沉阁四人,顿时警惕起来。   “母皇,他们是我带来的外援。”星玄给星烨服下疗伤的丹药后,解释道。   眼看鲛人女皇就要责罚,古雪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黑蛟闻血腥而变得狂暴,我们应该尽快撤离,从长计议。”   但鲛人女皇却不愿,“我鲛人族的勇士战死,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让他们白白死去!”   可他们想走,黑蛟却不会放过他们。   黑蛟游上祭坛,仿若游在空中化作乌云遮住光明,卷起翻涌的漩涡,只见一道水柱缓缓产生,吸引无数物体,被吸入的不管是鱼还是珊瑚皆被搅碎。   那漩涡水柱急速朝他们而来,众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根本没有办法反击,更别谈江沉阁四人在水中恍如卸去利爪的猛虎,浑身力量无处可使。   白曛和连璧只好站在最前面结出结界抵挡,结果被卷进漩涡。   白曛只觉得一片眩晕,避水母珠早已遗落,脆弱的气泡消散,海水从口鼻涌进,漩涡的力量似乎能将躯体绞碎。   他拼了命地稳住心脉,一瞬间又好像春去秋来那般漫长,他只感到身体有一瞬间的腾空,然后重重地摔在岸边。   海州府周围本平静无波的海面恍若被一根巨大的棍子搅动,搅得天翻地覆,海神节被迫终止,李裕的画舫及时归岸,而那些来不及回港的海船都被浪涛吞没倾覆。   一时间,海州府的外海乱成一团。   就在混乱之际,一个碧绿色的身影从海中摔出,药宗的人定睛一看,大惊失色,这不正是他们药宗的白曛长老吗!   紧接着,连璧也被抛出落在岸上。   李裕一看也是大骇,到底是什么养的怪物竟然连药宗的毒仙都折戟而归!   药宗的人赶紧将白曛和连璧扶起,喂下保命的丹药,白曛及时护住心脉没有受到多重的伤,他很快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被黑蛟卷起的漩涡抛回岸上,而身边除了连璧,却没有看见那个人呢!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抓着身边的人问:“她呢?她去哪儿了?!”   “长老,你说的是谁?”   白曛撑着肋骨断裂的疼痛,来到海岸边,就要重新跳入水。   药宗的人大惊,七七八八冲上去拦下自家长老。   “长老,危险!不可去啊!”   “长老,冷静冷静!”   看着如巨兽苏醒般浪涛叠叠的海面,白曛心中一片苍凉,都怪自己总是沉溺在医毒之中疏于修炼,出窍期的修为也大多时靠丹药堆上去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在危难时不能保护她。   他尚且能依靠出窍期的修为堪堪保住一命,那她呢?手无寸铁的她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五章   事实上, 江沉阁并非手无寸铁。   黑蛟卷起的漩涡即将袭向后方的他们时,古雪拼着丹田破碎,高速调动灵力, 弹出一串又一串的音符, 才在距离鼻尖毫厘之间将黑蛟的漩涡搅乱。   古雪丹田空虚, 眼前发黑。   而黑蛟亦在打量,到底是怎样的人竟能化解它的攻势。它游到古雪的身前, 低下脑袋,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半晌,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脱力的古雪吞下。   然而,古雪的身上迸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灼伤黑蛟。   这一幕自然是落在江沉阁眼中, 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天道气运,默默地庇佑天道之子。   黑蛟又惊又惧地退后, 接着又试探性地用尾端击打在她的背部。   黑蛟的尾巴如同一个硕大的铁锤,锤在古雪的脊背,她顿时口吐鲜血。   见那白光没有再度出现, 黑蛟放心地用尾巴卷起古雪, 盘旋在祭坛上。   它轻轻地将几乎昏迷, 但尚有一丝意识的古雪放在千年蚌母上,像是发现什么奇珍异宝般。   江沉阁暗中轻嘲, 无愧是女主,身有天道气运护体,在凶残的黑蛟面前都能化险为夷。   她并不打算逃,一是黑蛟放过古雪却不会放过他们, 二则是为了天道派发的任务, 200点善缘值, 天知道那是多么大的诱惑。完不成任务,她也是活不了的,倒不如拼一把。   紫色的衣裙在水中若鱼尾飘动,星玄拽住即将迎敌的她的手,从自己腹部蓝色的鱼尾上硬生生拔下一块鳞片,放进她的手中,“星玄等你回来,那时,你一定要告诉星玄你的名字。”星玄会努力让你看到我的真心。   江沉阁被硬塞了一个东西,只见那鳞片根本不像鱼鳞,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出五彩的光,比最珍贵的珍珠玉石还耀眼。   既然是送她的,那她就不拒绝了,她也爱一些美好之物。将鳞片随意塞在胸口,见星玄对自己的名字这么执着,那她就告诉他好了。   “江沉阁。”三个字传入耳,再看去,紫色的丽影已经瞬息间远在十丈开外。   “你,你竟然把心鳞送给了她!”一旁游来的星尘震惊道。   心鳞是鲛人与生俱来最重要的鳞片,普通鲛人的心鳞就已经是世间起死回生的良药,更别谈他们留着皇族血脉的心鳞。星玄将心鳞赠给江沉阁,无异于赠给她第二条性命。   黑蛟将古雪放在千年蚌母上,便看向迎来的人。   江沉阁一袭紫衣纱裙衬得她风情万种,黑蛟低下头颅,硕大的眼睛细细打量她,她见到自己居然不会害怕,没有和其他的鲛人鱼类一样四散而逃?   那是一种如蜉蝣渺小和苍穹巨大的强烈对比,但江沉阁施施然漂浮在随时能一口吞下她的黑蛟前,仿佛面对的不是洞虚期的大妖而是一条小蛇。   当然,她亦轻松地说:“小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远远瞧着她就觉得熟悉,现下离得近了,熟悉感更为浓烈。   似乎,仙界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养些灵宠异兽,里面就有一条通体墨玉的小蛇。   黑蛟一听,也觉得心里浮起一丝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她。   就是现在,江沉阁抓住它分神的一瞬,动用瞳术,黑蛟黑黝黝的眼瞳变得呆滞。   抓住随水漂浮的鲛人士兵的武器,江沉阁以雷霆之势,刺向黑蛟。   锋利的三叉戟刺入黑蛟的眼睛,黑蛟因剧烈的疼痛而挣扎,浓墨般黑色的鲜血涌出搅浑了海水,星玄等人再也看不清江沉阁的身影。   黑蛟被痛醒,江沉阁出手狠辣,专挑它的薄弱之处攻击,黑蛟失去一个招子,登时比之前十倍百倍地狂暴起来。   它仰头嘶吼,令人惊魂丧魄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不计其数的生灵魂魄从它的口中逸出,那些曾经被黑蛟吞噬的鲛人、异兽,都化作一个又一个黑色鬼影朝江沉阁一窝蜂涌来。   江沉阁迷失在黑蛟的黑血中,后背的寒毛像有预感一样倒竖,一个鬼影咬向她的脖颈。   “铛——”鬼影咬在她脖颈的铁链上,江沉阁从未如此庆幸束缚了自己三千年的链子,竟在生死攸关之际救自己一命。   她狠狠将那个鬼影击碎,虽然死得无辜,但死后却成为走狗,也不怪她来给他们超度了。   然而,江沉阁解决得了一个鬼影,却解决不了成千上万的鬼影,她撑起结界,被隔绝在外的鬼影不断敲打着结界,露出白涔涔的牙齿,妄图分食她的血肉。   江沉阁陷入绝境,一时竟别无他法。更糟糕的是,方才袭击她的鬼影虽然没有伤到她,但咬断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避水珠。   只要身前的结界一破,她没被咬死,也要被淹死。   真的要死了么?江沉阁回想自己曾在烂泥污浊中趟过,曾在荆棘密布中滚过,即使伤痕累累、性命垂危 ,她何曾放弃过,若是放弃了,她也就不是修真界飞升的第一人——江沉阁!   “轰”地一下,以江沉阁为中心,结界陡然爆炸,那些扒拉在结界外的鬼影都被炸得粉碎。   江沉阁被爆炸的水流冲击得离黑蛟三丈开外,她屏住呼吸,眼看余下的鬼影排山倒海地袭来,手中再无寸铁,干脆挥舞起手腕上的铁链,恍若鞭子般打在鬼影身上,直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   随着一次又一次抵抗,胸中的氧气也在急剧消耗,渐渐地她头脑发昏,胸口憋痛。   她强作精神,再这样下去,她会活活憋死,眼神凛冽看向不远处张口释放源源不断鬼影的黑蛟,不如拼一把!   江沉阁身躯化作箭矢,急速向黑蛟的口中射去,黑蛟完全激发了她的好斗欲,眼下,他们已经是不死不休!   就在江沉阁迎上鬼影,淹没在其中的时候,一只手拽住她,紫色的雾气弥漫,被雾气沾染的鬼影立刻惨叫着消散。   江沉阁一惊,害怕黑蛟又出什么奇怪的招数,竟然能顷刻间令人烟消云散,骇得泄出气息,一连串的气泡从口中冒出,本就不多的氧气也消耗殆尽。   脸上在战斗中摇摇欲坠的面纱被扯开,转而覆上两瓣柔软的唇瓣,缓缓地为其渡气。   江沉阁大惊失色,大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单照早就被海水冲散,左眼下的泪痣却不会认错。   心跳恍惚漏了一拍,完了,掉马了!   但江沉阁不得不为了活下去,去汲取他口中珍贵的氧气,而他看向她的眼中似乎也没有预料之中的激愤恨意,反而是她曾经熟悉的深深情意。   “够了。”江沉阁抽离,唇语道。   她心情复杂,没想到白曛会不管不顾,在没有避水珠傍身的情况下,来救自己。   江沉阁不愿多想,即使那真心□□裸地摆在她的面前,她宁愿相信白曛是来救古雪的,而非一个身为工具人女配的自己,否则她不知道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向他复仇。   明明,是他先抛弃自己的不是么?是他在自己濒死之际,拒之门外。   所以,她对他冷漠,又有什么错?如果不是好感值的原因,她恐怕根本不会再向他施舍一个眼神。   想通后,江沉阁通身燃起无形的黑色的烈焰,她面无表情,黑瞳若死水平静无澜,但只会令人觉得那平静下将会是无法承受的澎湃汹涌。   躺在千年蚌母上,受蚌母中龙珠浑厚气息滋补而缓缓苏醒的古雪,她抬起眼皮,见到的便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情形。   紫衣婀娜的女子从身躯中拔出一柄三尺长的玄冷利剑,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黑色气场与黑蛟相比过之而无不及,手中的剑似斩尽世间妖邪,亦能斩杀阴司阎罗,黑焰燃烧,连海水都不能扑灭。   黑蛟在这一瞬间知晓何为害怕,它想逃,逃回天宫里君上的怀里,再也不要在水底守什么龙珠,等什么人了。   白曛大为震惊,据他所知,她一身媚骨,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摄魂瞳术,却不知她亦有自己的本命法器,他对她竟知之甚少……   知晓江沉阁有本命武器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其中被她一剑刺穿的霁光君算一个。   在合欢宗时,其他的师姐师妹门要么选择灵动飘逸的白练作法器,要么选择恣意潇洒的法扇,选择长剑的也不在少数,但只有她选了一把男子重剑。   她见到焚身的第一眼就有种莫名的吸引和喜欢,好像这把剑本身就应该属于她。可焚身是那般不羁,就连锻造它的器宗大师都被焚身反噬,以血肉之身开刃。   焚身在世人眼里是一把噬主的邪剑,就和合欢宗在世人眼里是邪门歪道一样,江沉阁觉得他们如此契合,就该是一对儿,于是将焚身契约。焚身是一把怪剑,没有剑鞘,因为它以血肉之神为剑鞘,江沉阁毫不介意地将自己作为剑鞘,用自己的血气哺喂焚身。   但,在三千年的一战中,她被打成重伤,焚身也不知所终,如今在她体内的不过是和焚身留下的牵绊,但这牵绊化作的剑影,足以收拾掉眼前的小蛇。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江沉阁手持焚身, 一剑挥去,掀起巨大的黑色烈焰,黑蛟堪堪躲过差点将自己断头的剑气。   江沉阁乘胜追击, 熟料被白曛拽住, 他担忧地唇语道:“别去。”   谁知道黑蛟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招数?那可是离飞升只差两个境界的洞虚期大妖。   扬起唇角, 江沉阁回:“我答应过你的。”答应过你,替你斩杀大妖便不会食言。   她一向是拎得清的。   黑蛟想逃便暴露出弱点, 紫色的丽影陡然近身,携带着烈焰的利剑狠狠刺入它的七寸。   终究是没有化龙的蛟,和蛇一样七寸是致命弱点。   黑蛟若一条死气沉沉的黑色缎带沉入海底。   江沉阁历经战斗,精疲力尽, 手中的焚身剑影也逐渐消失, 她随着沉落的黑蛟落地,站在黑蛟的旁边。   遥遥看向沉下身形的白曛, 现在该是解决他们之间事情的时候了。   白曛与她对视,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惊喜与欣慰。   其实早就知道是她,只不过当面纱扯落的一瞬间, 那三千年中时常出现在梦中的容颜, 竟有一日近在咫尺出现在眼前, 那么近,那么真实, 又那么虚妄,生怕下一刻就会如以前一样梦醒。   他想说,什么讨债报复都不重要了,三千年时光变迁, 如今只有他们, 他们可以重来。   然而, 变故陡生,黑蛟不愧是洞虚期的大妖,那一剑并未将它完全杀死,它摇摇晃晃抬起头,眼中迸射出极度的恨意,张口迅猛地将江沉阁吞入腹中。   白曛肝胆俱裂,使出全身力量向她奔赴而去,但依旧比不过恨极的黑蛟的速度。   黑蛟吞下江沉阁后,身躯摇晃,嘭地摔在地上,彻底死绝。   赶来的古雪和星玄等人见到这一幕都心下颤抖,纷纷停下。   “不会的,她不会有事的,我给过她心鳞的……”星玄喃喃念道,实则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鳞在外族人身上到底有没有用,从未有鲛人将心鳞赠给他人,更别说外族人。   如果心鳞失效怎么办,他不敢想下去。   江沉阁给古雪带来的震撼不小,甚至比那沧云十三州的无晴道君都要来得大,那样卓绝的人,真的就这样陨落了吗?   即使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   忽地,她见到那个碧绿身影的人,自从黑蛟吞下江沉阁倒下死去后,他就停在原地,再不敢上前。   古雪定睛一眼,也有些不淡定,长老他竟然没有避水珠,全靠龟息诀在海底苦撑?   立刻将白曛拉进自己的气泡,所幸他失了魂,没有任何反抗。   古雪暗叹,看来江姑娘与白长老是两情相悦,但终究是痴情苦果、有缘无分。   *   古雪将失魂落魄的白曛带上岸,李裕和药宗的人登时将他们迎上来,又递上几颗千金难买的丹药。   然而当丹药送到自家长老嘴边,他没有反应,为其渡灵力,恍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药宗的人慌了,他们一时没拦住长老,他下去一趟后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他们问起一旁的古雪,古雪动了动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下去四个人,只回来三个人,且其中的一个人有口难言,另一个人失魂落魄,还能意味着什么?   李裕跪在岸边,朝逐渐平息的海面磕头,道:“李裕和海州府百姓永远铭记姑娘的恩情与大义!”   白曛像是猛然惊醒,来到岸边,怔然地看着那平息的海面,深沉大海将一切不安与里乱斗吞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连璧早被人救醒,白曛上岸后的一系列反应他都看在眼里,此时走在白曛身旁安慰道:“长老,振作起来吧,斯人已逝……”   这是除了三千年前,那个合欢宗女修陨落后,连璧第二次见到他这样失魂落魄。   本逐渐平息的海面无风掀起波澜,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海底浮出,众人看着这不寻常的一幕,只见一群半人半鱼的鲛人托举起一个黑色的庞然巨物。   “鲛,鲛人……是传说中的鲛人啊!”   领队的是紫发紫尾的星尘,他站在最前面,身后的鲛人士兵都托举着黑蛟的尸体。   星尘道:“感谢诸位为我鲛人族解难,母皇正稳固局面无暇出面致谢,只好派身为鲛人族七皇子的在下前来。”   他紫色的鱼尾拍打水面,登时各种灵鱼扇贝,水晶砗磲都从海中飞至天空,像下雨一般落在岸上。   那是大海的馈赠,更是他们作为海中神的致谢,此后,他们将永守傍海而居的海州府居民,风平浪静,无海啸肆虐。   做完这一切后,星尘才对岸边一双眼死盯着黑蛟尸体,恨不得将其撕碎的白曛道:“黑蛟屠戮我鲛人族,理应封印永堕修罗地狱,但斩杀黑蛟的最大功劳却是那位姑娘。黑蛟是修炼了千年的洞虚期大妖,离化神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其血肉有特殊药效,为表示答谢,母皇让我送上来任几位道君处置。”   说罢,他指使鲛人士兵将黑蛟尸体放在岸上便沉入海底离去。   连璧一看,就算不用特质的镜片观察,也能看出那泛着如玉般的黑色鳞片和血肉是珍贵的药材,黑蛟擅毒,其血肉经过特殊的炮制后定然会是解百毒的良药,没想到鲛人族竟会将这等好物送给他们。   真是意外之喜,连璧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寒光一闪,自家长老竟手持长剑,一刀又一刀砍劈在黑蛟尸体上。   白曛没有用灵力,完全是靠自身力气,发泄般将黑蛟的尸体砍得稀烂。   别砍了,别砍了……看那血肉纷飞,连璧心中就是一痛,洞虚期的黑蛟啊,那可是世间难求的珍贵药材。   罢了,只要自家长老能振作起来,损失点黑蛟血肉又有什么呢?反正那黑蛟如一堵城墙一般绵延高大,说不定自家长老还没砍完就精疲力竭了。   连璧暗自庆幸白曛发泄完后还能留一点黑蛟渣渣入药,不想,那黑蛟腹部突然肉眼可见的鼓胀,众人一瞧以为黑蛟还没死绝要活了,赶紧跑开。   “嘭——”   黑蛟的尸体彻底爆炸粉碎,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血沫与肉渣交杂在一起,纷纷落下。   首当其冲的就是白曛,他执着剑被爆炸出的血肉溅到,碧衣一片狼籍。   然而,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却笑了,鼻头一酸,眼眶泛红。   江沉阁被黑蛟吞入腹中,用尽全身的力量满满汇聚起结界,随后引爆,才得以逃出生天。   但这一番操作,她丹田空虚,全身上下仿佛被碾压过一般,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鼻间充斥着腥臭味,眼睛发黑,昏倒之前只模模糊糊见得一个碧色的人影向自己奔赴而来。   白曛一把抱住江沉阁,纵使她浑身上下都是黏腻和腥臭的液体,他毫不介意,仿佛世界上嘴宝贵的东西失而复得般欣喜。   “阿阁……”一滴泪落下,坠在她的颈项。   【叮——任务完成,获得200点善缘值。】   天道的系统音带来的喜悦充满她的整个心间,以至于完全没听见白曛饱含情意的呼唤。   江沉阁晕了,晕得很彻底。   连璧看到那被自家长老像抱着稀世珍宝一样抱在怀里的人,立时目瞪口呆,那女子的样貌怎么如此眼熟!   连璧不敢相信,向一旁的古雪求证问道:“古雪姑娘,你说她姓江,是江河湖海的江还是红妆窈窕誇姬姜的姜?”   古雪亦察觉到不对劲,如实道:“江河湖海的江。”   连璧仿佛被一个闷锤击在脑袋上,摇头叹气道:“是她,果然是她。”   除了江沉阁那个合欢宗的女修,还会有谁能令他们家长老不顾一切、尽失仪态。   连璧暗叹,真是孽缘,亏他还曾想过撮合他俩,孽缘啊。   古雪也品出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她看向那个躺在素有洁癖的白曛怀中的恬静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同时穿梭在无晴道君和药宗毒仙之间?   *   到底是江沉阁没有恢复巅峰期的力量,刺向黑蛟七寸的那一剑略失力道,没有一下子就将其杀死,黑蛟喘了口气,放弃被毁的肉身,元神逃回上界。   仙界的仙宫玉宇中,一个荼白身影站在万花簇拥中,一道黑光闪过,黑蛟化成小蛇,缠绕在他的手腕间,可怜巴巴地吐着信子,亲昵地舔舐他的指尖。   黑蛟,不,是小黑蛇两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家主人,仿佛在说:呜呜呜,再也不要去鲛人族守什么命定之人了。   小黑蛇本听主人命令,守护鲛人族的千年蚌母里面的龙珠,主人说一定会有一个命定之人来取龙珠,但它没等来什么命定之人,却等来一个出手凌厉的疯批婆娘,区区元婴怎么会有将洞虚期的它吊打的实力?   小黑蛇想不通,只觉得自己太难了。   玉葱指尖的主人,通过它的记忆看到那紫衣浓烈的身影,亦看见它的所作所为。   “我只是让你好好守护龙珠,你怎么就将鲛人族吃得几乎灭族呢?”他点了点它的脑袋。   “不过,你却是等来了一个人。”   小黑蛇瞪大眼睛,难道那个疯批婆娘就是什么命定之人?   荼白的身影摇摇头,“她不是。没想到几千年这么快就过去了,她能出来也是意料之中。”他抬头,锦缎般丝滑的长发散开,发侧被似玉似银的月桂枝叶别住,浅浅一笑,“天道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七章   江沉阁似乎在梦中, 怎么都醒不过来,实则她强行唤出焚身之剑,身体受不住焚身的力量被反噬。   只觉得自己好似漂浮在水面上, 随水而流, 又似乎漂浮在云层上, 落不到实处。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自己被黑蛟吞入腹中后,在黑蛟的体内捡到一片月桂叶, 绿油油的月桂叶平滑光泽,有一种淡淡的香味,闻之心旷神怡。   她正纳闷黑蛟体内怎会有新鲜的月桂叶,又觉得那树叶极不平凡, 好似非凡尘之物, 便揣进灵识空间,找寻出去的方法。   马车疾驰, 摇晃得厉害,江沉阁睡得也十分不安稳,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嘟哝哝, 嘴里不断念出什么天道、霁光之类的字眼。   白曛无法, 只得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 就连装着龙髓草宝贵的盒子都被他放在一旁无暇顾及。   三日后,金翼马车日行百里, 他们已经接近青州府地界,在白曛的调养下江沉阁逐渐转醒。   江沉阁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放大的睡颜,肌肤好似白璧无瑕,唇微薄却水润, 充满了少年感。   江沉阁:“……”不是在做梦吧。   她动了动, 却发现自己睡在白曛的腿上。   !!!   赫然起身, 靠在车壁上,下意识摸了摸脸,发现面纱早已不见,衣裳也重新换了一套。   既然她已经掉马,白曛怎么一点想寻仇的意思都没有?   江沉阁心里毛毛的,她可没忘记在海州府的客栈,白曛亲口说过要向自己讨债。   该不会他憋着什么阴谋诡计吧……   她一动,本就因数日不眠照料而浅睡的白曛被惊醒,他睁眼时懵懵然的,却第一时间看向她,眼中的惺忪被激动一扫而光,许多话在嘴边,却都只化为一句情深意浓的:“阿阁……”   江沉阁用一种“你该不会是被黑蛟毒昏了脑”的眼光看他。   在她心中,无论做过多少次设想,他们的再次相见都不会是情深意浓的场面。   他留给她的最后一面,是那个决绝抛弃的背影。   忽地想起什么,江沉阁进入灵识看了一眼,只见那五花缠绕手镯上面刻着“白”的玉珠,已经有了十之七八的好感值,再加上完成任务获得的200点善缘值,换言之,攻略白曛就在当下。   怪不得他对自己表现得如此情深意切。   想通后,江沉阁朝他嫣然一笑,她本就大病初愈,肌肤苍白透明,偏生长得浓颜媚惑,这一笑就好似雨后花瓣上沾染露珠的蔷薇花,美得惊心动魄。   如今,她势单力薄,还是不要多招惹是非的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待她恢复昔日实力,再找他算账也不迟,不过眼下倒是可以讨要点利息。   她撩开车帘,看向车窗外的云烟缭绕,山河叠翠都被踩在脚下。   “这是去哪儿?”   白曛从灵识空间里掏出一小瓶千金难买的疗伤清露,倒在杯盏里,又加了一些促进吸收的药宗道术,才递给她,“你将它喝了我再告诉你。”   江沉阁也不多推脱,她知道白曛身为药宗长老,随便拿出的东西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喝完后,随手扔过去,白曛丝毫不介意地接住,才道:“回药王谷。”   江沉阁惊讶:“我?回你的宗门?”在被封印的日子里,她可是听说药宗立下规矩,非药宗邀请者就算是沧云十三州的皇室帝君都不得入药王谷。   白曛怕她想起三千年前的伤心事,急于解释道:“对,如今我已是长老,带一个人回宗门并非难事,你不用担心。”   江沉阁没说话,缓缓向后靠在车壁上,真是好笑,以前药宗大门紧闭将她拒之门外,现在却是破例邀请她去药宗,还让她不要担心。   如果是以前,江沉阁一定会心有触动,但现在当她知道自己生活的不过是一个话本世界,眼前的人都是话本里的人物,对她的情感就和自己对霁光君的情感一样都是受到话本影响,并非出自本心时,她只会淡然一笑,看事通透了许多。   赶路的日子很枯燥,但幸好只有两日就到青州府的药宗。   药宗坐落于重山叠翠之中,群山环抱一碧绿湖泊,宗门便依湖而建,秋见大雁南飞,春看芳菲盛开,灵气四溢,好不宜人。   下马车时,江沉阁意外地见到被连璧抱下马车的古雪,她还在昏迷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伤得更重,赶路五日都未见转醒。   江沉阁撇撇嘴,只当没看见。   白曛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只见她目光在古雪身上稍顿,便下意识解释道:“自海底神宫出来后她便昏迷不醒,也不好不管,只能将她带回宗门。”   原来回药宗的不止是她一人,江沉阁故作随意道:“哦?那你不去看看她的情况?”   白曛扬起一抹疲倦的笑,“阿阁,我照顾你还来不及,怎么还有空照顾其他人。”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我昏迷时去照顾她,掐好我苏醒的时间来我面前惺惺作态?”   听她说话夹刺,白曛却是眼前一亮,少年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一扫倦态,“阿阁你可是醋了?”   “我才不会醋。”说罢,江沉阁率先跨入药宗大门,在门外多待一会儿,她就会多想起当初血染土地,奄奄一息地拍门,却得不到一丝回应的伤心场景,对白曛也没有好话相说。   她在前面走,白曛就在后面追,只有连璧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家长老,这一路,白曛的所做他都看在眼里,恍若换来一个人,以往骄傲意气的少年此刻在那女子面前舍了原则,再也没有毒仙暴躁的脾性,只剩下衣不解带、没日没夜地照料。   江沉阁是来过药王谷的,还在药王谷待了不少时间,对里面的布局熟门熟路,她自然而然和古雪一起往客居走,不想,被白曛拉住。   “你做什么?我累了,要去休息。”她没好气地看向他。   因一路追逐,没有用半分灵力,全靠自身气力,少年白皙的脸上染了红晕,微微喘息道:“你随我回我的居所,不住这儿。”   他拉起她就往自己的居所走,全然不顾宗门里其他的弟子如何看待。   “诶?那不是白曛长老么?他拉着的那个女子是谁?”   “白曛长老童颜永驻,丰神俊朗,那女子也长得好看,是我从未见过的漂亮,怕是云水宗的女修都比不过。”   “你说,他们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哪种?”   “我指的当然是道侣关系……”   人人都有个八卦的心,不过半日,白曛长老带一女子回水云居的消息就传开了。   对那女子有好奇心的不仅仅是药宗弟子,还有药宗的长老和宗主,不过他们想尽各种办法与借口上水云居,都被白曛拒之门外,连宗主都不例外,谁叫他是宗主的亲外甥。   不过这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江沉阁被白曛带到云水居后,住进白曛的主卧,他自己去了隔壁小卧房。   江沉阁毫不在意,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害羞不便,窝在柔软的锦被中闻着白曛身上专属的冥香,沉沉睡去。   是夜,白曛搬来一个巨大的浴桶,药水灌注的声音将她吵醒。   她未穿足履,赤脚走出内室,白曛一下又一下徒手倒黑乎乎的药水,忙得鼻尖都是细汗,不明白这种事为何要身为长老的他亲力亲为。   做完后,白曛试了试水温,正欲走向内室叫醒她,不想人已经站在屏风后了。   他微愣,“吵醒你了?”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声响难免大了点。   江沉阁如实道:“嗯。”   白曛微窘迫,“下次我会动作放轻一些。”顿了顿,他说,“你从黑蛟体内逃出,浑身被黑蛟带毒的血液腐蚀,赶路条件有限我只能暂时压制,如今回到宗门,你需要日日泡药浴,才能将余毒清出。”   江沉阁点点头,正要解衣入浴,动作迅速已经脱下外衫,里衣将要拉开时,见眼前的碧衣少年动也不动,她皱眉道:“你不走吗?”   白曛这才回神,红着耳尖走到屏风后,“咳,我不能走,药浴需要维持水温,还需要一个人施法将其中的灵草精华渡到你体内才行。”   行吧,江沉阁拉开里衣,诱人的曲线在屏风上映出,白曛下意识转过目光,待听到水声后,才盘膝而坐手中结出法诀。   其实,江沉阁早有心理准备,从海州府到青州府的路上,他带的都是些男弟子,而她的衣服显然被换过,至于换的人是谁,不用想都知道。   但彼时她是昏迷的,免去尴尬,但如今却不一样,屏风后的一呼一吸她都能感知,包括解衣的那一刹那,他呼吸的凝滞。   不如说些话来缓解尴尬。   她想了想,道:“白曛,这些不是你该做的,或者你想做你大可以捏法诀,而不是亲力亲为。”   屏风后的人回:“只是觉得亲力亲为,可以偿还得更多一些。”   “还记得杀黑蛟前,你答应过我,若我成功杀了黑蛟,你就当我与星玄的事没有发生过,如今你已经做到了,不需要再做其他的。”   “不是的,不止那件事,你和那个小鱼之间是我误会你,鲛人好淫,我也是在返回的路上才从连璧那里得知。阿阁,我们之间不应该只有这些。”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江沉阁淡然处之,笑了笑道:“那你想有什么?”   少年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会让你看见我的心意。”   江沉阁笑容更盛,却没再说话,一直等到白曛撤掉法诀,她才从水中起身。   刚拿巾帕擦干水珠,还未穿上衣裳,屏风后的人就已经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透过屏风, 她的动作他清晰可见,她不信他不知道自己还未来得及穿衣,那现在贸贸然地出来不就是要占她便宜?   果然, 男人都是一个样。   江沉阁抱着衣裳遮住身前, 转身看他, 不悦生气道:“你做什么?”   白曛脸色微红,尽可能不看向她, “你需要上药。”   说罢,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就将她按在小榻上,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   江沉阁未完全恢复, 他出窍期的实力也不是吃素的, 她无法抵抗就已经平躺在榻上,未着寸缕只有胸前衣裳堪堪蔽体。   她秀眉一竖, 瞪他:“你居然施定身咒,卑鄙无耻!”   他将她的衣裳完全移开,柔软的小榻上玉体横陈, 那曼妙诱人的曲线他曾拥有过, 想到这一点, 白曛的眼光炽热几分。   “你!”虽说他曾是自己的双修对象,但已经是过去式, 没有她的容许他怎能凭借上药的借口吃她豆腐?!   打开药奁,手指沾取乳白色的药膏,在她被黑蛟毒血腐蚀而红肿的伤口上细致涂抹。   他动作认真细致,偶尔触碰到不可描述的部位, 亦没有半分不对的停顿。   好似一个手执画笔的青花瓷工匠, 全神贯注地细细描绘图案。   他一静下来, 就显得干净而美好,若忽略掉手中的动作,谁会将他与登徒子联系在一起。   “我见过的躯体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不过尔尔罢了。”他故作无所谓地说道,实则内心悸动不已。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热痛的伤口上带来舒适,他上药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流连,这才令江沉阁逐渐相信他没有非礼之心。   一炷香仿佛一个时辰那么长,终于,药奁中的药膏都涂抹殆尽。   “放了我!”   “定身咒一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剩下的时间你不能动以免擦掉药膏,就算你愿意再上一遍药,我还嫌累。”白曛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   只剩下江沉阁僵硬不能动,对着房梁发呆。   关上门后,白曛靠在门上,里衣近乎被汗水打湿,他右手食指与拇指摩挲,仿佛在回味指尖的细如凝脂的肌肤触感。   一想到今后几日都要泡在药室里,很少见她,白曛微微叹息,随后又笑了笑。   只要她在这里,再苦再累都值了。   *   此后几日,江沉阁每日都会泡药浴,再由白曛亲力亲为给她上药,一来二去江沉阁也不拒绝,只当作医患关系,如此一想她看得更开了,上药的时候也不需要定身咒,往榻上一躺甚至还会睡着。   而白曛上完药后会趁她睡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偷香,也不是她知道的了。   在白曛带她回水云居那日,看药宗其他弟子的反应江沉阁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药宗最近的绯闻人物,因为这一层顾虑,药宗的人没来找她麻烦,她也不会自讨麻烦去水云居外溜达。   幸好,水云居傍水而建,她就在屋外的湖边摆着一根竹竿钓鱼。   钓鱼是个费时又极其需要耐心的事。   她无所事事地盘腿坐在湖边大石上,从灵识空间掏出一片月桂叶。   说来也奇怪,这离开大树的月桂叶在她的灵识空间这么久竟然都没有枯萎的迹象,依旧泛着淡淡的光辉,带有一股清香。   “天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九品月桂叶,贴身佩戴可以增强实力,若是服下可以延年益寿。”   江沉阁:!!!居然是这么个好东西。   沧云十三州的灵花灵草分品级,九品就算是在仙界都是难以孕育的植株,怪不得会在黑蛟体内,原来是被它养着了。   不过转念一想,只是一片树叶而已就有奇效,那这片生长这片树叶的月桂树又该是什么神奇的灵树?至少也得有十品吧。   十品,她想都不敢想。   江沉阁将月桂叶塞进胸口,拍了拍,她一定贴身佩戴,恢复实力指日可待。   鱼钩似勾住了什么东西,晃得平静的湖泊漾起阵阵涟漪,江沉阁欣喜地收杆,但那上钩的鱼儿力气太大,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拉不上来。   她是钓到了什么大宝贝?怎么会力气那么大?   “嘣”地一下,鱼线断了,那巨大的鱼儿也咕噜噜沉入水中。   江沉阁:!!!   她非要潜入水中把那大鱼抓住不可。   正要解开外衫,撸起袖子跃入水中,只见平静的湖水忽然冒出一连串的气泡,随气泡冒出的还有一个紫色头发的妖异男子,额前还挂着一缕发丝,发丝上是她崩断的鱼钩。   江沉阁眨眨眼,别人钓鱼是钓鱼,她怎么钓到一只鲛人。   星尘心情不佳,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女人,正要游上去时,头皮一痛,自己的头发居然被她的鱼钩勾住。   他手忙脚乱去解开,不想这个笨女人以为是鱼儿上钩,收杆的力道更大,他没办法只好将其切断。   江沉阁看了看湖水中的鲛人,踮脚眺望,疑惑道:“怎么湖水也长鲛人吗?”   星尘:“……”这是湖水里长不长鲛人的问题吗?!   忍痛把绞着鱼钩的发丝扯断,星尘看着手里的发丝好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说道:“百川入海,我自海中也能到达百川。”   “噢。”江沉阁撇撇嘴,幸好他被自己岔开,没动怒找自己算账。   鲛人爱美毋庸置疑,她害他断了头发,不把自己拖下岸打一顿才怪。   江沉阁捡起鱼竿就要走,但湖水中的人出声道:“等等。”   她认命地转身,“找我何事?”   “能否请你将星玄皇弟的心鳞还回来。”他恳求道,经过黑蛟一战,乱成一锅粥的海底神宫在母皇的带领下渐渐稳住局面,为重建鲛人族,母皇暂时无暇顾及星玄,可一旦忙完手头的事,皇弟将心鳞送给外族人的事必定会传到母皇耳朵里,为了星玄的性命,他不得不那么做。   江沉阁摸了摸胸口心鳞的位置,笑道:“你们鲛人族有点意思,这送也是你们送的,要回去也是你们要的。”   她这般一说,星尘也知晓她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人,立刻低下头道:“恕星尘冒犯,如果姑娘愿意把心鳞送回,星尘用这个给你换。”   一个气泡包裹着雪白色的贝壳从星尘的手里飘过来,“噗”地气泡炸开,贝壳准确无误地落进江沉阁的手心。   这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贝壳,贝壳的表面有着一圈又一圈的纹路,内面则是光滑无瑕疵,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只要灌注灵力,就会显现出鲛人族独有的鱼尾印记。   “这是我鲛人族的令牌,比避水珠更好用,只要你入海手持令牌,见者如见鲛人皇族。”   换言之有了这块令牌,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潜入深海,还可以去海底神宫做做客,说不定还能号令一般的鲛人士兵,看起来的确比她胸口不知用途的心鳞要好得多。   然而,江沉阁将贝壳令牌收进灵识空间后,也不见她将心鳞退回,笑着说:“你还真够奸诈的,如果没有你们母皇的首肯,你也不能擅自从海里出来寻我,你们母皇本来就是想让你将令牌赠予我,当作我替你们解决黑蛟这一心头大患的答谢,你反而将它拿来诓我。”   这令牌如此宝贵,见者如见鲛人皇族,只有经过鲛人母皇的首肯她才能使用,否则一旦使用也很快会被察觉召回,她可不傻。   她果然不是好应付的。星尘心道。   低下不能再低的头颅,星尘叹息:“对不起欺骗了你,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心鳞在姑娘手上不过就是一块儿好看的物什,可对皇弟来说心鳞就是他的命。另外不知姑娘可有见过我鲛人族的至宝,龙珠……”   江沉阁也不是有意为难,诚如他所言,那块鳞片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稀奇的物什,掏出心鳞攥在手里正要抛给他之前,多嘴地问一句:“什么龙珠根本没见过,还有那心鳞到底有什么用?”   “心鳞是……”   “江姑娘,你在吗?”   听到水云居外由远及近传出的声音,星尘像被惊动的鱼儿,咕噜噜沉入水中。   哦……他本来就是鱼。   连璧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话音才落,就看到他人在湖边了。   江沉阁用脚背挑起地上的鱼竿,拿在手中就要回屋,她对连璧还有些印象,是以连璧能认出她也不奇怪。   连璧与她擦肩而过,急吼吼说道:“白曛长老现在在曝室受罚!”语气恶劣,仿佛她才是害白曛受罚的罪魁祸首。   江沉阁眉毛一挑,旋即皱眉,但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连璧见那没有丝毫停顿的背影,只为自家长老感到内心一片苍凉。   他心痛地恳求:“江姑娘,我们长老是为了你才被宗主责罚,你就不能去看看他吗?为了祛除你身上的伤疤,长老他把龙髓草制成药膏。药宗派出我和长老以及一干精锐弟子去苦寒之地,就是为了给宗主找提升境界的龙髓草,它对宗主意义非凡,如今为了你,长老不惜违背宗主,违背规矩,你连看他一面都不愿吗?”   连璧说得痛心疾首,好似她不去就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可江沉阁没有半分犹豫,拎着鱼竿回屋。   只剩下连璧愣在湖畔,为自家长老感到不值。   忽然,那藕色的裙裾闯入眼帘。   江沉阁去而复返,“我方才不过是放个鱼竿,怎么一出来就看见你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连璧:“……”原来她并非无情啊。   见他还愣在原地,走在前面的江沉阁没好气道:“还不带路?你还奢望我自己找到去曝室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九章   江沉阁一袭藕色的衣裙, 不施粉黛,不戴金玉,在濛濛日光下依然有一层柔晕镀在她身上, 一路行来引得药宗弟子窃窃私语。   “我们宗门何时出了一个长得这般好看的人?”   “看她出来的方向似乎是从毒门那边出来的。”   “何止, 似乎还是从水云居来的……”   “那她和白长老……”   连璧心急如焚, 走在前面带路,也没有心力管那些弟子的流言蜚语。   江沉阁却在后面施施然地走着, 似乎在打量药宗的布局。   他们二人离去,恰好有两个身穿八卦纹门派服的修士询问带路的弟子。   “咦,那人是谁?”   引路弟子:“和二位道君一样是来药宗看病的。”顿了顿,他压低声音补充道, “不过她又有些不同, 是我们长老带来的人。”   两位八卦纹门派服的弟子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有一丝惊讶。   还没踏进曝室的门, 就听到一下又一下的鞭子落在血肉上,响起令人牙酸的声音。   连璧一震,眼角顷刻就红了, “宗主真的对长老用刑了!”   江沉阁忍不住问:“怎么?你们宗主平日对白曛很好?”   连璧看向她冷嘲道:“江姑娘是一点都不关心长老吗?谁人不知我们宗主的亲妹妹是长老的母亲, 长老自幼身体不好, 从小在药宗养着,不得不远离父母, 宗主自然待他如同己出。”   江沉阁眯眼细细想来,她好像的确有点印象。   不过,连璧自知晓她真实的身份后就各种言语讽刺,她也不是大好人, 能容忍下他一而再再二三地针锋相对。   “我与白曛的事与你有何干系?你若是为他抱不平, 也没有那个资格。”   她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就走进曝室, 震得连璧愣在原地。   曝室光线昏暗,清冷石板上空落落的没有任何摆设,四周墙壁无窗只有一些闪着金光的符印,结成的阵法压制修士的灵力,如同废人。   药宗犯错的弟子都会被关在曝室,按照严重性来决定禁闭的时长。   在曝室里面,他们没有灵力傍身,不能辟谷忍受饥渴,加之黑暗侵蚀精神,失去自由,没有谁不对曝室的惩罚而害怕。   单薄却不瘦弱的少年挺直腰背,任那带刺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带起细碎的血肉,他都没有痛呼一声。   须发皆白的药宗宗主,手拿带血的鞭子,痛心道:“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你竟把龙髓草拿给外人用?还为了那个外人而坏了药宗的规矩。白曛,你可知错!”   白曛一声不吭,直到门外仅有的阳光被人影挡住,才引得他侧目,看到那个身穿自己精挑细选的藕色衣装的人才松开紧的唇,似啼血一般,被咬出的血从唇滑下,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你怎么来了?”他懵然问,看到赶来的连璧顿悟后,苍白的脸色阴沉下来。   连璧到底知不知道,把她带到宗主面前,自己是无事了,但阿阁能不能在盛怒的宗主面前全身而退就难说了,他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连璧不敢看白曛,一进来就垂头盯着地板。   “就是你?让他不惜忤逆本宗主,破坏宗门规矩,都要救你?”   白宗主境界凝滞不前,他已经吃过一次延年益寿丹,若再不能突破境界,能不能活过一百年都难说。他查遍药宗古籍,只有炼出上品的破境丹服下,才有望突破,恰恰龙髓草就是上品破境丹最麻烦最重要的药引。   为了这一株龙髓草他找了三百年,亦等了三百年,眼看到手,却被他的亲侄子拿去给外人用,他怎能不气!   白宗主正在气头上,手里的鞭子就蕴含强大的力道挥向江沉阁。   “不!”白曛想以身相护,却膝盖一软,摔倒在地上。   她还未恢复,怎么接得下宗主的饱含怒气的一招?   鞭子挥在江沉阁面门时,像被什么阻挡,再也不能落下,凝在空中一瞬后被卸去力道软绵绵地坠下。   白宗主一愣,高手之间过招,往往一招就知深浅,这女子不简单,怪不得能引起曛儿的注意。   他的怒气冲淡几分,眼下也打量起江沉阁,居然比他那年轻时曾艳惊青州府的亲妹妹风姿更倩媚。   论样貌颜值,江沉阁从来就没有输过。   “擅自用你龙髓草的是白曛,我也是方才知晓。”江沉阁面色不善,一进门就被打一鞭子,虽说没落到自己身上,也都是靠她自身实力强悍,谁还能语气和善地交谈?   白宗主一听,气得差点没将鞭子捏碎,指着白曛怒道:“这就是你看中的女子?薄情无义,值得你真心相待?”   白曛忍住后背的疼痛,动作缓慢地直身跪起,丝毫不怨反而欣慰道:“值得,我欠她的……”   “你,你……”真是气煞他。   “药宗的人素有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之称,白宗主也是医门的人,焉能不知?彼时我受伤垂危,碍于条件有限,白曛将龙髓草拿来救命,只不过是恪守贵派的宗旨。”江沉阁说得有理有据,倒令他挑不出丝毫错处。   白曛见白宗主脸色沉沉,好歹是自己舅舅,德高望重的人最是看重颜面,他只好出声制止:“别说了……”   “我只是想让白宗主知晓一件事,用你龙髓草的是白曛不是我,白曛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也该到此为止了。”她顿了顿,也觉得这样反客为主不太好,于是补充道,“虽然龙髓草不是我所想的,但若白宗主需要我做什么才能打消你的怒气,我能做的一定会做到。”   白宗主胡须一扬,“哼,龙髓草还在你体内尚未完全吸收,若你放尽全身鲜血,本宗主便将此事揭过。”   江沉阁听后反而笑了,“白宗主是不是欺人太盛,为了一株草,居然要我一条命。”放完血,她还有的活吗?   白宗主不依不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你能办到定会去做,本宗主哪里有欺人太甚一说?”   江沉阁:……臭不要脸。   她能不能揍他一顿,拔掉他的胡须。   “够了!”白曛厉声打断,但下一刻喉中便止不住地逸出咳嗽,“咳……宗主,错在我,你只管罚我就好。连璧,你带她走。”   连璧有些犹豫,没有立刻上前。一旦他把江沉阁带走,那么承担宗主全部怒火的只有长老。   正值踌躇时,一道女声斜插进来。   江沉阁说:“白曛,我只同你说最后一句。”   白曛脊背一震,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似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他能承受的。   “白曛,我们之间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你现在这般又是演给谁看?以为我会被你感动吗?”   她的话像一柄利刃插进他的心,即使被鞭打得后背血肉模糊的痛,他都能忍受,可为什么仅仅一句话就令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江沉阁的目的是什么?是韬光养晦上仙界找当初陷害她的狗屁神仙算账,而不是和过往的前任纠缠不清。   她都想好了,白曛的好感值已经有十分之八,再加上完成任务所得的200善缘值,刚好圆满,她再也没有和他继续纠缠的必要。   而他呢,在江沉阁眼里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恋爱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忤逆照顾自己的亲舅舅,将亲人的性命置之不理。   她是红颜,但不是祸水。   在连璧和白宗主的惊愕中,江沉阁毫无留恋地走出曝室。   “天道,剩下的善缘值全部加给白曛。”   她踏过门槛,连璧嘶声力竭地喊叫令她顿了一下,不由地转过身。   只见昏暗的曝室里,染血少年的身下冉冉升起一阵冰寒水雾,冰雾所到之处将他冻结,不出片刻,他便成了一个冰人。   白宗主也惊得丢开手里的鞭子,走下来盘膝而坐在他身后,浑厚的灵力自他双掌运起,却丝毫不能温暖白曛的身体。   “长老!长老!”连璧万分后悔,他不该自作聪明将江沉阁带来,妄图分担宗主的怒火让长老好受一些,他根本想不到长老会用情至深,宁愿一死,也不想她受到伤害,可值得吗?为了一个薄情的女人值得吗?   与此同时,江沉阁听见灵识里天道的回答:“指令失败,善缘值至多只能加到十分之九,余下的需宿主亲身获取。”   身边一片洁白似雪的衣袂擦过,古雪冲入曝室,二话不说将七弦琴放在膝盖上,谈起云水宗疗伤琴曲。   连璧呆住:“古雪姑娘?你什么时候醒的?”   “方才苏醒便听说白长老受罚,古雪以为其中有冤情便前来解释。”她指尖弹奏不停,如佛音普渡的琴音泻出,她正色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白长老心受震荡,引发旧疾,我也只有弹静心曲试一试,稳住他的病情。”   白宗主也不由高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小小年纪,在医术的造诣上已经这么高,若不是她已经是云水宗的弟子,定要招揽她入自己门下。   只这一眼,就让她看出了醺儿的沉疴。   连璧感激不尽,“多谢古姑娘救长老。”   这一刻,站在门外的江沉阁只觉得自己很多余。   她唇角抿了抿,看到那个献血染身的少年,还是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白·自作自受·曛:qaq喜欢江沉阁有错吗?!怎么就是恋爱脑了呢?!   江沉阁:恋爱脑就是恋爱脑!   沉阁真的很不容易,她能管得住自己,但是却管不住别人,一旦别人因为她出什么事,因为外貌就会被人说是红颜祸水,所有的锅都得她背。 第四十章   “你来做什么?因为你长老才会旧疾复发!不需要你惺惺作态!”连璧关心则乱, 看见江沉阁折返便觉心烦,为自家长老不值。   江沉阁对连壁的呵斥置若罔闻,她用神识探查白曛的身体, 发现他全身各处血流经脉都被冻结, 像冬日结冰的河流湖泊, 没有丝毫流动,时间都停止了, 就是不知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丹田是否还在运转。   她伸手朝他的左胸探去,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回。   白宗主板着一张老脸道:“吾药宗的人不需要姑娘一个外人插手。”   江沉阁被拒绝,古雪和白宗主都在集中精力稳住白曛的心脉, 她也不能去打搅, 只好去问一旁的连壁。   “白曛……”   “你想问我长老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连壁欲出言讥讽,但他话一出便想起如果长老醒来知道他为难她, 必定不会开心。   叹了一口气,他才缓缓解释道:“我们家长老自幼身体不好,遗传了宗主妹妹也就是从菡前辈的沉疴旧疾, 从菡前辈不得不忍痛割爱将长老寄养在药宗, 只盼宗主能调养他的身体。在药宗调养的确有效, 只要平心静气,切勿大喜大悲, 便极少发作。距离上次发作还是三千年前,我想江姑娘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   江沉阁一边听连壁说一边伸手拂去他眉间结出的冰霜,还未触碰到他,凌冽寒气就扑面而来, 激得人止不住战栗。   她听得连壁继续说那些被掩藏的过往, “长老刚来药宗的时候, 还是我的师弟,只有膝盖那么高,可身子却是极弱,季节更替之际都会犯病,每次犯病都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冰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躺就是数天,长的有半年,甚至数年之久。在这期间,只有靠四名分神期的大能每日轮流灌输灵力,加上百种珍贵灵药才能维持生命。”   江沉阁想起记忆中的细枝末节。   他即使无病也会服用大热的药物,是为了压制体内的寒毒。   他明明三千岁了却不显年纪,因为寒毒发作会将他整个人冰冻,也冰冻了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的发色比寻常人浅,也是因为常年用丹药续命而导致的毒素残留。   江沉阁脸上失了常挂着的浅笑,宛若萧瑟风中摇曳的花,她好半晌才找回本音道:“他从未与我说过……”   她是想和他一刀两断,却不是以伤害他的方式。   在古雪和白宗主的合力下,总算是维持住白曛的寒毒,不至于攻进心脏,若是连心脏都冻结,他便再也无法醒来。   现下,他在连壁的搀扶下,宛若一个栩栩如生、细腻雕琢的冰雕静静躺在曝室的冰冷地板上。   白宗主得歇半口气,白曛的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又猛又急,即使是洞虚期顶峰的他都有些力不从心,幸好有云水宗的弟子帮忙。   想到这儿,白宗主不由感到敬谢。   古雪抹掉额间的细汗,濡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更显她大病初愈的苍白脸庞,她未施粉黛,一身素净得不能再素净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与她干净纯粹的气质相互融合,仿佛自带圣洁之光令人如沐春风。   “多谢古雪姑娘出手相助。”   “白宗主言重了。”她垂眸看向白曛,眼中有着悲悯,“想必宗主也知道了,白长老的求生意志很微弱。”   连壁听后头皮发麻,不止是他,白宗主亦凝重地说:“纵使倾尽我药宗所有都会竭力挽救。”   说罢,活了几千年的白宗主面如死灰,作为医修的他,在医术方面的造诣整个沧云十三州都屈指可数,他心里也清楚,白曛没有一次寒毒发作比这次严重,加上他求生意志不强,将他救活无异于从阴司阎王手里抢人。   当下他只有立刻修书给自己的妹妹与妹夫,有他们在,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   白宗主转过身,眼神冰冷如刀对着江沉阁异常客气道:“这位姑娘请回吧。”   江沉阁却不退反进,“想救白曛就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话音方落,她使出一招移步换影,一眨眼到了白曛的身边。   芊芊玉指凝出一点灵光点在白曛霜寒的眉心,顺着他的经脉流过,令他整个人都一闪而过浮起光晕。   光晕一闪而逝,江沉阁已初步查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白宗主被她迅捷的身法惊到,想上前拦她,可又怕出手伤到白曛。   不想,她功力深厚,探查仅需瞬息。   “等你集结好分神期的大能,再找到百种灵药,他已经回天乏术了。”江沉阁无视白宗主的熊熊怒火,“我能救他。”   接着,不容许他拒绝,江沉阁俯下身与白曛额头相贴,一束灵光从眉心散发,在他们的周身旋转,逐渐形成一个茧包绕住他们。   白宗主要上前阻止,被古雪出声拦下,“宗主,说不定她真的可以救白曛长老。”   白宗主本是不信的,但见古雪眼中神采灼灼,他摇了摇头叹气,转而去集结分神期的大能并且吩咐连壁准备好灵花灵草,做两手准备。   曝室里只留下古雪,静静地看着那光茧。   光茧中,江沉阁动用合欢宗的高级秘术——入梦,强行进入白曛的灵识,但过程中出现了差错。   一片黑暗随着眼睛的睁开而被驱散。   晨光熹微,岚烟裹着崇山峻岭,鼻间满是清新水汽,令人心旷神怡。   江沉阁看着这番景色,有些呆了。   “师妹,你听清了吗?”身旁多出了红衣罗裙的女子,她鼻尖有一枚小痣,并不会有碍观瞻,反而给她的艳丽多姿增添了一分俏皮。   江沉阁呆呆地,脑袋有些混乱,好像眼前的人不该出现在这里,“……烟萝师姐?”   烟萝俏皮地一眨眼,“可是太累了?怪我不好,你才筑基期我就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拉你赶路,等完成任务回宗门师姐再补偿你。你上次通过师门考核,已经正式成为咱们合欢宗的弟子了,如果不是师尊中毒,事态严重,师姐们会好好给你庆祝的。”   烟萝说得迅速,江沉阁的思绪也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来,她想起来了,她通过了师门考核,成为了合欢宗的弟子,但师尊中毒,于是她和烟萝师姐不得不来药宗求解药。   可师尊中的毒刚好出自药宗毒门,她们估摸着与药宗毒门脱不了干系,寻常的上门求医已是不行,只好换个法子拿到解药。   “师妹还记得我与你说的计划吗?可别忘了咱们是合欢宗的女修,别一上来就和其它门派的莽夫一样打打杀杀,最好是能引诱一个药宗弟子的心,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解药。诶……你看到前面那个人了么?碧绿色的衣服想必是药宗的人了,师妹,我看好你……”   江沉阁还没听见她说完,就被她踹了一下膝窝,失去平衡骨碌碌地从山头滚了下去。   站在山头的烟萝收回脚,一脸愧疚,“师妹,是师姐对不住你,明知道你身上有伤还让你去做如此艰巨的任务,但对于你来说万分艰巨,对于师姐更是如下黄泉入地狱般难,唉……”   江沉阁滚下小山丘,雨后的绿草茂盛柔软,只不过被横生出的小枝节划了几道痕迹,再被硬石子一挫,止住了下滚的趋势。   天旋地转后,江沉阁还有点晕乎乎的,只见一片如翠竹青碧色的衣袂。   “让开,”少年独有的脆嫩中带着微微沙哑的嗓音,“你压到我的仙灵草了。”   “啊。”江沉阁忍着身上的痛急忙让开,不想他捡起一株连叶生的青绿植株,无花无果与路边寻常的野草没什么两样。   少年白曛拿起被压扁的仙灵草,扔进背后的药篓,看都不看她一眼抬脚就要走。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江沉阁终于清醒了不少,她没忘记自己的任务,眼见自己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株药草,情急下拽住他的衣角,急急道:“我,我是来……”可越急,舌头就越抻不直,“我是来求医的……”   碧衣少年握住她冒犯的手腕,就在江沉阁以为他要甩开自己时,他就着别扭的动作切脉。   少年鸦羽般的密睫下是平静的眸子,他抿着唇角,认真地诊脉。   江沉阁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屏住,“咚——咚——咚——”静谧之下,心跳声便越发清晰。   幸好,她是真的有伤在身。   少年白曛松开她的手腕,下了定论:“炎阳内功所导致的血气凝涩不通,再晚一点你的根基就废了。”   他这才睁眼瞧她,一袭藕色的柔软轻纱裁成的普通衣裙穿在她身上,丝毫不比那些价值千金的仙子法衣逊色,她一双狐狸眼媚眼如丝,风情万种的容貌与懵懂清纯的气质一点都不冲突,像水与墨般两种矛盾的气质交融,在心底渲染出浓墨重彩,令人过目难忘。   这不得不叫他起疑心,更别说此处名叫雁山,因早年灵气四溢孕育不少天材地宝,恰好位于药宗后方,久而久之成了药宗专属的后山大型药圃,一般人根本不会进来。   但他替她诊脉还有一点未说明,被炎阳内功所伤的人,血气不通,灵力难行,与常人无异。   换言之,现在的她在自己面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有不轨之心也有心无力。   听到少年白曛的诊断,江沉阁脸上仅有的血色也退去,再晚一点根基就废了,那她还怎么修炼,还怎么上仙界见霁光神君……   她不说话,白曛也不再多说,背起药篓与她擦身而过,但不过几步,脑海里就浮现出那艳若桃花的面容一瞬间退去血色,恍若急风骤雨后的残花飘零,让人忍不住揪心。   他启唇,说了一句往后即使满身伤痕都不会后悔说出口的话,“若想保住性命便随我来。”   白曛在药宗后山有一座专属的林间小屋,他喜静,有事无事都会来小屋常住以研习药理,加上有的药采摘好必须尽快炮制,久而久之就在这里住下了。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想进入白曛的意识来唤醒他,没想到被他的意识困住,正好也可以交代一下他们之前的故事,完善一下白曛的剧情线,等把白曛救醒就换一个攻略对象啦。   修炼等级:筑基、开光、融合、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此时的江沉阁初入修真界,所以是筑基期。 第四十一章   一间构造简单的小屋屹立在山脚下, 江沉阁一进院子就闻到扑鼻而来的苦涩药香。   “你先随意。”少年白曛丢下一句就自己忙活起来,他将药篓里几味亟待炮制的草药拿出,再从灵识空间掏出自己的药杵, 捣啊捣。   药钵里有法阵, 不过一会药草就被捣碎, 凝成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露珠。   他将精露装进特制的瓶子,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看向江沉阁。   在此期间,江沉阁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打搅了他被轰出去。   倒是挺乖。   少年白曛领着江沉阁推门进入屋内,屋内布置简洁明了, 三面墙壁都是摆放着厚厚书卷的书架, 藏书极多,纤尘不染, 竹窗下支了一张休息用的小榻,此时倒是派上用场。   “躺下。”   江沉阁乖巧躺下。   “脱衣服。”白曛说完就在一旁的抽屉准备待会用到的工具。   江沉阁愣了一下,随后手指解开衣裳的系带, 衣衫一件又一件褪下, 直至最后一层亵衣, 没有犹豫,拉开衣襟。   “这样可以么……”   白曛抱着满满当当的针具寻声看去, 只见阳光透过竹窗的窗棂被切割成碎影,好似点点星光,洒在她雪白的背上,一根红线系成结横在洁白处, 仿佛在诱惑人拆礼物一般去解开。   江沉阁看不见, 白曛的喉结上下微微滑动。   白曛极力克制自己, 在他的引导下,江沉阁趴在小榻上,他手中动作不停,一根又一根淬着灵力的银针刺下。   一个时辰后,白曛行针结束,他收拾好便向外走去,“每日需要银针刺穴,三日后便能气血通畅。”   江沉阁披上衣物,“谢谢——”她顿了一下,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名讳,“谢谢道君。”   此后三日,江沉阁吃住都在这一方小屋,她也不是白吃白喝,会主动去后山摘野果和打野兔,做好后猛然想起他会不会已经辟谷,根本不用食这些。   江沉阁端着盘子就要溜,不想白曛赶在她溜之前,夹了一个烤兔腿往嘴里送,眼睛却还盯在大大小小的药瓶上,鲜嫩肥美的兔肉在口腔里汁水炸裂,非凡不干,还有一种独特的烟熏风味。   想不到她的手艺竟这般好。   “不错。”白曛夸道。   江沉阁顺水推舟放下一整盘切好码整齐的兔肉,默默走了。   师姐说的没错,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须先想办法抓住他的胃。   白曛抬眸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复又投身在药理研究之中。   三日很快过去,行完最后一次针,江沉阁体内的瘀伤已经完全疏通,她再也没有留下去的理由。   江沉阁穿好衣裳思了思。   白曛收拾针具比往日慢了些,没有立刻离开,将理了两遍的针具重新放回针袋中,第三遍理清后,他才将针袋放回药屉。   “多谢道君,敢问药费几何?”   他笑道:“我不收钱,当然你想给也可。”伸出一根手指,“一块上品灵璧。”   江沉阁咋舌,把她卖了都换不来一块上品灵璧。   似只是逗弄她,白曛收了笑,复又从灵识空间取出药篓背在单肩上,举步朝外走去,淡淡留下一句:“不送。”   白曛去后山采药,江沉阁在小屋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他来,也只身离开。   植株茂密,岚烟缭绕,江沉阁颇废了些力气,才找到烟萝留下的灵力印记。   她寻着印记,又回到了之前的小山丘上。   这里离白曛的茅屋不远,远眺还能见到山脚下的一点棕黑,正是茅屋的所在,对于目力极好的修士就更不算什么了。   头上的树叶晃动,窸窸窣窣地掉下翠绿色的叶片与折断的小枝桠。   树梢跃下一个人影,正是烟萝,她还来不及掸开沾染的树叶,就迫不及待地问:“如何?可是寻到解药了?”   一说到解药,江沉阁面露难色,只得将她这三日的情况简明扼要说清:“他帮我治好了伤,也没收我的灵璧,师姐他人这么好,我们不如直接道清原委,上门求药。”   “不可,师尊中的毒正好出自药宗毒门,在未查明之前,贸然上门求药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你怎么知道他们给的是解药还是更毒的药?师妹,你是我合欢宗近百年都难出的美貌,只要你想,这世上就没有谁是你诱惑不了的。”   “可他整日除了炮制药材就是看医书,我在他眼里怕是连山间最普通的药草都比不上。”   “师尊教过你的,攻心为上。我方才收到师门传来的讯息,说是找到了法子暂时压制住师尊的毒,给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解药可徐徐图之。”   江沉阁还想说什么,看到烟萝坚决的眼神便讷讷改口道:“是,师姐我明白了……”   她一路走到山丘后方,这里的坡度更陡,她思量了几息,终是闭眼跳了下去。   “师妹!”烟萝大惊,看江沉阁跟个雪球一样骨碌碌滚下去,她心口一紧,身形犹如鸿雁跃下。   江沉阁只觉天旋地转,骤然被一股力道拉住止住继续下落的趋势,瘫在草坡上,顿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尤其是右脚脚踝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忍不住抽气。   被烟萝坐扶起来,只听烟萝师姐充满怒气的声音在耳边吼道:“你这是做什么!若真的有难处和师姐说就是了,何故跳下来——”   江沉阁缓了缓疼,眼角含泪笑着对她道:“师姐,我跳下来是为了师尊的解药。药宗弟子洞若观火,我若想再接近他,装病定会被识破。”   “你是说苦肉计……?”   江沉阁重重点头,“嗯。”在烟萝的搀扶下,她艰难地站起,跛脚缓慢离开。   她又回到白曛的小屋,屋中空无一人,她只好坐在屋中仅有的一方小桌前,等他回来。   等得累了就趴在桌上小憩,直到月上中天,迷迷糊糊中竟觉得燥热得很,似乎浑身上下都在岩浆里滚过一遍。   江沉阁夜里发热,意识混沌,摔在地上。   清晨,碧色衣裳的少年背着满载的药篓归来,在踏进院门的一瞬,他动作猛然一滞,放下药篓,疾步走入屋内。   江沉阁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小桌旁,而是规整地躺在榻上,之前摔落山丘的草叶泥土都被收拾干净,就连受伤的脚腕都被厚厚的白纱布包扎好。   门开,白曛端着药碗进来,见她醒了便将药碗递给她,毫无波澜道:“热已退下,脚腕只是简单的扭伤。”   江沉阁乖巧地捧着药碗:“出山的时候不清楚地形,一不小心就跌了一跤,只好回来找你……”   “喝完药你可以走了。”白曛说完转身,眼神晦暗不明,似有挽留之意但仍被他压下。   江沉阁捧着喝了一半的药愣住,待屋门关闭的声音将她震醒,看了黑乎乎的药汁中倒映出自己被称作宗门之光的面容,许久许久,才一口气将剩下的都喝完,啪嗒放在桌上。   江沉阁走了,白曛怕她又不识路摔出一身伤,便捏了个引路诀的小纸鹤带领她出雁山。   这样,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不出意外,他们也不会再见了。   扫开心中的那一抹失落,白曛继续手中的分拣工作。   下午,突然下起瓢泼大雨,白曛迅速施法给院子里晾晒的药材结出一层结界。这雨来得迅猛,下得也委实久,他只好在半开的轩窗前,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看起医书。   医书是他常看的那本《毒经》,但注意力总集中不在书中,脑海里浮现出一抹藕色衣裙的身影,面若桃花,只一眼便艳丽惑人。   他不经意抬眸,在院外篱笆边,雨幕中看见一个身影。   她拖着伤脚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来,仍旧是淋湿不少,发丝杂乱地贴在脸上,像迷路的小鹿用湿漉漉的水眸看他,见他看来才扬起惨白的笑,“纸鹤被雨水淋湿毁了,我找不到路只好返回来。”   白曛将书卷放在一旁,飞奔出去将她拉回屋内,等他回来时愣了一下,明明捏个避雨诀的事,他怎么就忘了?   接下来两天,江沉阁赖在此处,她也算是摸清了他的日常,大部分时间都在炮制药物,烘、炮、炒、洗、泡、漂、蒸、煮,他有的时候忙得分身乏术,江沉阁也能打打下手。一来二去,不知姓名的二人之间竟培养出无言的默契。   两日后,江沉阁本就是简单的扭伤,如今肿胀已肉眼可见地消下去,在白曛的灵丹妙药下连点淤青都没有留下,她再没有理由赖着不走,在启明星升起时默默离开。   在炼丹房不眠不休奋斗一夜的白曛,回到小屋时,发现空无一人,无尽的疲倦席卷而来,他直愣愣地倒在榻上,直到傍晚才恢复以往的精力。   竟然没有一句话,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一连三日过去,白曛又回复到以往波澜不惊的日子。   他正在院子收捡药材,栅栏被推开发出咯吱一声,这座小院是一个法器,可以随身携带。若让他人知道,千金难买的法器居然被拿来炼住所,委实铺张浪费得令人咋舌,不过谁叫他姓“白”。   知道他小院位置的只有宗主和连壁师兄,如今来人他不用想就知道是他们二人之一,也没有偏首看去,依旧忙活。   出乎意料,一道怯生生地女声传来:“我又来了,你可以帮我看看伤么?”   作者有话说:   被师姐强迫学会引诱男人的江沉阁:满满的都是黑历史ORZ   因为是白曛的意识,所以更多会以白曛的视角来叙述。 第四十二章   是她。   白曛在她吐出第一个字时就迅速看向她的方向, 唇角上扬连他都未察觉,但那上扬的弧度在看到她衣衫沾血时硬生生止住弧度。   他二话不说将她拖了进来,按坐在熟悉的榻上, 如今他还没有开口, 她就已经解开衣裳, 一层又一层的纱衣似含苞的花蕾绽开花瓣,露出光洁的背, 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她的右肩横贯到左腰。   白曛从灵识空间拿出疗伤圣药,为她涂抹上,随后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住她的伤口,纱布一圈又一圈裹紧少女纤细的身姿, 白曛不可避免地将触碰到她的肌肤。   江沉阁完全没有羞赧, 她想,医患之间, 正常。   她不知道,身后的白曛早红透了脸,碧色中一抹绯红, 艳艳灼灼桃花开。   包扎完后, 白曛结了治疗术的手印, 就见一团莹绿的光笼罩在江沉阁的伤处,带来凉意, 抚平痛楚,她苍白如纸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些。   白曛给她处理好伤势才开口道:“以后你来找我,不必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江沉阁闻言一愣,她的小心思就这么被看穿了?明明不是装病啊……   不过这次他是真的想错了。烟萝师姐耐不住相思之苦, 偷偷潜进药宗窥探她当初的练功对象, 不想被她曾经拒绝但仍不心死的狂热者发现。   烟萝师姐当断即断, 没留半点情面与那痴心的药宗弟子说清,无情的模样令江沉阁都觉得心寒,不想却惹怒了那弟子,江沉阁拉着烟萝要走,那弟子背后下黑手,江沉阁背后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烟萝又惧又怒,但在药宗的地盘上也不好发作,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哽咽地说要带她回宗门,也不管任务能不能完成。   江沉阁经受过魔族肆虐,全家都惨死在魔族的手下的经历,从此她心性也坚韧不少,不是要命的伤她都能咬牙坚持住。她和烟萝想得不一样,不是赶回宗门,而是拖着残躯去找白曛。   她想,她又有接近那个药宗弟子的理由了。   白曛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不用他开口,江沉阁就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小口就喝不下去,看来这次她伤得不轻,连药都比以往苦了不止一个程度。   “白曛,我的名字。”   随便换成一个普通修士听他说自己姓白,又是药宗门人,定然知晓他和药宗的宗主沾亲带故,但江沉阁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对修真界的事知之甚少,否则也不会被一个牛肉馅饼骗进合欢宗。   她像小狗热极吐舌头一样,苦哈哈地回答:“我叫江,江沉阁……”   白曛若有所思,“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你家人给你取的名字倒是寓意深刻。”   江沉阁闻言吐了吐舌,不是很赞同。   *   江沉阁不愧从小捉鸡逗狗,上树下河,活脱脱一个山野间的顽皮熊孩子,没两日就生龙活虎,只留下后背蜈蚣爬似的丑陋伤疤。   今日换药,江沉阁忍不住伸手去挠结痂的伤口,被白曛拍了一下爪子。   “要是不想留疤,就不要抓挠。”他动作轻柔,像丹青好手提笔勾线一般细致。   江沉阁只觉他上药的手法轻若羽毛,轻轻地在她背后撩拨,痒得很。   不行,一定要转移注意力,否则她真的忍不住。   这般想着,她微微向后倾倒,仰头看向他,一脸天真无辜道:“留疤就留疤呗,有哪个修士身上没几条疤痕的,那可是光荣的勋章。”   “你是女子,日后总要……”   “总要什么?”   总要找一个待你好的道君结为道侣,恩爱两不疑,结伴共行仙途。   一想到这个可能,白曛的脸色顿时难看,上药的动作也不如以往细腻,缠好纱布就走。   江沉阁被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弄得一头雾水,小道君人虽然好,但脾气着实怪了些。   江沉阁小小筑基期的实力还不足以辟谷,受伤以来全靠白曛送的一些灵果当吃食,嘴里早淡出味儿了,能下床后立刻就跑进树林里打回一只鲜美的肥兔。   她的手艺着实不错,就连不食五谷的白曛都忍不住吃了半只。   她伤势一好就忙不迭给他打下手,力图展现出自己勤劳的一面。   在她的帮忙下,白曛也得了些空闲,不像以往分身乏术。   这一日,白曛在炼丹房炼制一味很重要的破镜丹。江沉阁端着碾成粉末的药粉进了他的药房,白曛还未回来,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她照常放在桌面上,离开时瞥见了一个琉璃小瓶。   她浑身一震,拿起小瓶上面贴着“蛊梦”。   师父中的毒就叫蛊梦,能令人沉睡,在长眠中渐渐死去。   白曛心善,如果她中了蛊梦,他会不会拿解药救她的命?   江沉阁的手颤抖,她不敢赌,但不得不赌。   拨开瓶塞,她仰头一饮而下,含着泪光静静等待毒发。   一道碧绿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手中的瓶子转瞬在地上成了碎片。   白曛看着她,面上赤红是发现自己被欺骗后的恼羞成怒,“你要蛊梦的解药,我给你!”   江沉阁闭眼,心虚得不敢看他,后撤的时候撞倒了大大小小的瓶罐,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脚边响起。   白曛的胸口一阵闷痛,他不知道是为了那些被江沉阁打翻的极品灵药还是因为她的欺骗。   她一直都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的,那些蹩脚的理由怎会瞒过他?不过是他装作不知罢了。   只要,她永远留下来,他可以永远装作不知道。   “滚!”白曛拂开桌面所有的物什,江沉阁被他带得摔倒在地,碎片扎进手心。   江沉阁一声不吭,捂住受伤的手离开。   她走后,白曛才扶住桌角,扫见她留下的点点血迹,心底更是酸涩难捱,“我知蛊梦解药的配方,你想要,我给你便是,何必用性命来逼迫我……”   一夜过去,白曛早就炼制好解药,看着掌心里赤红的丹药发呆,直到天明,他才推开门,门外蜷缩着一个人。   晨雾将她鬓发濡湿,温度很低她冻得有些脸色发白,门开,她才仰头看过来,湿漉漉的模样像被丢弃的小狗。   白曛将手里的药丸随手一扔,她扑倒接住,手中的伤疤在地上一挫,顿时又裂开流血。   红艳艳的血沾染洁白的双手真是刺目,白曛移开眼,狠下心道:“你可以走了。”   “谢谢。”江沉阁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捧着解药离开。   白曛回到药房,和以往一样平静,只不过收拾碎片的时候被扎到手指,指尖涌出的血珠滴落,正好落在早已干涸的血迹上。   后来,他的生活似乎没有变化,进山采药、炮制药材、看医书……直到腰间的药宗令牌闪烁,连壁师兄唤他回去。   为了他更好的修养,宗主答应他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时间,在雁山的药庐里休养生息,但每到一定时间他必须回宗门。   连壁师兄传讯,不止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宗主亦然,望他能尽快回来,压制体内寒毒。   白曛眼眸一暗,屏蔽掉不停闪烁的宗门令牌。   算算日子,快要到他寒毒发作的日子了,否则连壁和宗主不会急诏他回去。   可他不想回,他觉得自己一回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算他带走药庐,留存在这里属于某人的淡淡气息也会渐渐消散、不复存在。   一股毛骨悚然的冰冷从脚底升腾,宛若藤蔓攀附,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顷刻间,白曛的眼睫都被冰霜亲吻。   没想到寒毒发作得竟这般快。   他忍耐住不适,在躯体无法动弹前,掏出一枚压制寒毒的大热丹药服下。   连咽部都被冰冻住,丹药在口中无法下咽,只得一层又一层融化在舌尖,起效极慢。   “咚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只一会儿又消失。   白曛拼尽全力抬眼看向门边。   是幻觉吗?   否则,他为何看到了那个在心头萦绕不散的人,一脸震惊随后焦急地向他奔来,还撞到门框,巨大的碰撞声令他都觉得很痛。   她触碰到自己的手臂,白曛感受到一阵温暖,是真的。他想扬起一抹笑,但是连牙齿都冻得打颤。   “你,你怎么了?”江沉阁心急如焚,可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让医术极高的他也束手无策。   她解开腰间的百宝囊,她境界不够,还不能造出属于自己的灵识空间,将百宝囊打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导出来,“多亏你的解药,任务顺利完成了,师父夸我能干,赐了我好多宝贝,说不定有你能用上的东西。”   她捧起一个小匣子,里面装有十个琉璃小瓶,每个瓶子里都是五彩缤纷的花露,“师父说出门在外若是受伤,可以服用里面的花露,你看看,哪一瓶对你有用。”   白曛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出自他药宗医门的十彩医匣,止血疗伤、美容养颜,同时方便携带,外观做工精美,很受女修士的喜爱,价格不斐,还是限量购买。   只可惜,对他的寒毒没有什么作用。   他一回神,抓住她话中的词,颤抖着开口:“任务……?”原来,她真的只是因为任务才接近自己。   江沉阁闻言一顿,垂下眼眸后又直直地看向他,坦荡道:“没错,我起初接近你的确是为了师门任务。白曛,我错了,我想装作误喝下蛊梦让你为我配解药,去救师父。没想到被你撞破,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看穿我的目的,不会把解药给我。   结果,你还是给了,不过只有一份。当时我就明白你的意思,我和师父只能活一个,我没有办法,只好将解药送回师门,静静地等待蛊梦发作,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我安然无恙。我这才知道,那个瓶子里根本就不是蛊梦,你只是为了试探我,而我也确实上套了。   白曛,就算你真的想要我去死,我也认了,毕竟我骗你在先。可师父服用解药后苏醒好转,我也平安无事,那时,你的心意我便懂了……”   江沉阁捡起掉落的一根晶莹剔透似玉石的枝桠,“蛊梦的解药里有一味重要的主药梦玲枝,我将它寻来还你……”   她话音未落,他拼尽僵冷,以唇封缄。   江沉阁先是被他浑身的寒冷所震,随后唇齿间一股苦涩的药味化开。   压制寒毒的药丸在津液搅动之间融化殆尽,药效发散,压制住他的冷寒,恍若冰雪消融,他惊觉手指能动,将面前的人捞在怀里,紧紧锢住。   与此同时,燥热在两人身上似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江沉阁被迫服下大热的丹药,仅仅是一点,都足以令她浑身发热。   意识迷乱中,耳边响起少年独有的清磁嗓音,带着笑,“骗了我,就用你自己来偿还。”   随后,一件又一件的薄衫落地……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晨曦透过半开的窗棂, 静静洒落。   乌黑柔亮的发丝缠绕在少女半露的肩颈上,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相互交织。白曛一睁眼,入目的便是如此醉人的春色。   他将她揽入怀中, 埋首于她颈项, 像餍足的猫咪心中喟叹。   江沉阁一身疲惫但还是醒了, 白曛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苏醒,清晨的嗓音夹杂着低哑, “醒了?”   江沉阁有些懵,昨夜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渐渐浮现,散乱的衣衫、炽热的温度、指尖的撩拨……   轰地一下尽数在脑中炸开,江沉阁双颊肉眼可见变红。   白曛吻了吻她红透的耳廓, 笑了笑, “我会对你负责的。”   一句话恍若惊雷将她劈醒,江沉阁欲推开他, 却发现自己的衣衫都落在地上,只得攥紧薄被,嗫嚅道:“我不需要你负责。师父说一入我师门, 便没有需要任何人负责一说。”她又想起什么, “对了, 你连我是何宗门都不知晓,我是——”   白曛挑眉, 截过她的话茬,“合欢宗。”   江沉阁愕然看向他,瞪着一双狐狸眼,眨了又眨。   “你来药宗定是为了救人, 但又有不能坦荡上门求医的理由, 也许那病就是出自药宗。正巧, 合欢宗的宗主已有多日没有声响,而宗门前些时间才失窃,其中被窃的东西就有一瓶蛊梦。蛊梦是药宗毒门独有的毒药,而你样貌绝色,特意接近药宗,想要的无非是蛊梦解药。”   江沉阁拧眉,“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   “你不仅样貌不俗,还很聪明。知道装病瞒不过,就自|残接近我。”他摸了摸她的头顶,“以后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江沉阁垂下眼,“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那我走了。”   她欲捡起掉落的衣衫,可他却一直盯着她看。   “你能不能别看我,非礼勿视不懂么?”   “现在说非礼勿视是不是太晚了?”   不管他语气中浓浓的嘲讽意味,江沉阁咬牙掀开薄被,坦坦荡荡穿衣。   待她穿好衣衫回身时,白曛也将挪开的视线再度转回。   “我走了。”江沉阁抛下一句话,恨不得拔腿就跑。   蓦地,手腕被捉住。   江沉阁心一狠,“我虽然不知道你昨晚发生了什么,明明上一刻一副永辞人世的模样,下一刻又回光返照还将我,我……”   “你的意思是昨晚都是我在强迫你?”白曛话音一落,薄被落地的声音响起,露出布满咬痕、淤紫的躯体。   他牙关咬紧,恨不得咬住她的脖子,让她再也无法强词夺理。   江沉阁一惊,顿时语塞,“我,我……”   她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其实是她初接触合欢宗的功法,合欢宗讲究阴阳调和,在阴阳交接中增长力量,便如那向阳的向日葵,一接触便会不自觉地汲取灼灼日光,只不过她道行还浅,又是刚入门的小菜鸟,无法控制自己,情难自己。   江沉阁眼珠子一转,“你昨夜才说骗了你,便用自己来偿还。可你也没说是什么偿还法,如今我已偿还,你我两清。”   她用另一只手去掰开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就要走。   “阿阁……”仿佛被抛弃的猫儿,少年独特的清磁嗓音化作一根羽毛,在心上轻挠。   白曛知晓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他垂头丧气挽留道:“阿阁,我是药宗宗主的亲侄。你同我在一起,一旦有伤便可来药宗,就算无伤我也能炼出许多巩固境界、破境的丹药辅助你的修炼,甚至我还能为你去研究永葆青春的药方。阿阁,我不差的,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江沉阁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转回来,“你真的对我这么好?”   白曛拉住她的手,用脸蹭了蹭她的手背,“若有一日我对你不好,你大可抛弃我,一走了之。”   江沉阁觉得此刻的白曛像一只受伤的猫咪,害怕被抛弃,不停地贴近讨好她,述说着无言的喜欢。   “况且,你即将破境,有我为你炼破境丹,助你一臂之力不好么?”   “你怎么知道我快破境了?”一夜醒来,她感受到了那层通往上一阶的屏障,破境离她不远。   “昨夜你与我……我便感受到了。”白曛见她双颊再次爬上绯红,便止住了未说完的话。其实不仅如此,他醒来也意外发现自己的境界有所巩固。   他不得不正视,所谓的合欢宗,真的是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邪派?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私下还需想办法调查。   江沉阁不知道在想什么,挣开他的手,这次没怎么用力,她快步走向门口,打开,合上。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白曛黯然神伤。   “咯吱”门开,探出一个脑袋,“我为了寻梦玲枝好些日子没回去宗门,师姐该着急了,我先回去复命,至于你说的……我再想想。”   她抛下一句话就溜了,价值千金极为难寻的梦玲枝被晾在地上一整晚,直到白曛将它拾起,爱惜地在胸前蹭了蹭才放回灵识空间。   白曛盼星星盼月亮,就这样盼了三日好似度过一个春秋,终于将江沉阁盼来。   江沉阁并非空手前来,还带回来一大篓固元草,那竹篓大得她都快抱不住。   白曛莞尔,强压下心中的欣喜,却瞥见她放下药篓后偷偷背在身后的手,只一眼就看见手上大小不一的擦伤创口。   白曛心中暖意止不住涌现,收下满满一大筐固元草,即使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多。   在他的破镜丹的助力下,江沉阁成功突破筑基期的壁垒,进入到开光初期。   白曛待在雁山药庐的时间越来越多,偶尔回宗门拜见宗主也是半日就赶回来,二人在雁山下的药庐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江沉阁枕在他膝上,问:“你不是医门的么?去看毒门的书作甚?”   “医毒不分家,我多看看毒门的书,对研制解药大有裨益。”白曛移开书卷,俯身笑看她。   江沉阁打了个哈欠,“懂了,未来的医圣大人。”说罢,她就着他的膝头呼呼睡起来。   少年欣慰地看着她的睡颜,平素风情万种的眼安静地合着,心中是无比的满足,手中枯燥乏味的书卷都显得甜腻。   这一幕像是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他没有比这一刻更满足的时候了。   “宗门有任务,我要离开一段日子,我不在的时间就请医圣大人照顾好自己。”江沉阁一边玩弄他栗色的发丝,一边说道。   “早日回来。”白曛取回缠在她指间的发,吻落她的眉心。   江沉阁前脚刚走,连壁后脚就造访。   连壁来时,他以为是江沉阁去而又返,脸上扬起的笑意待看清来人时又落了回去,继续忙碌手里的活计。   一拢修身绿衣,剑眉星目的修士站在门口遥遥看来,“怎么?见到师兄居然是一副失落不已的表情?”   “师兄看错了。”   连壁凑上前来,眉飞色舞夸张道:“我才没有看错,方才你明明嘴角都扬起来了,偏偏一看到我就一脸失望。怎么,除了我和宗主还有谁来过这药庐?”   白曛不答。   他一脸平静引得连壁自疑,“莫非真是我看错了……”他摇了摇头,“且不说这些了,宗主说你日日待在雁山药庐,总窝在一个地方怕会影响你的心境,特地让我驾着金翼马车带你去青州府游玩散心,师弟开心否?”   青州府?不正是她要去的地方?白曛身形一顿,答应连壁。   二人乘着金翼马车遨游天地,千里之路不过半日就抵达。白曛暗恼,他怎么就忘了,她全靠两条腿赶路,速度比自己慢得不是一星半点,下次得寻个日行千里的飞行坐骑赠予她才好。   二人在青州府游玩数日,许是想到她就在此处,说不定转角就能遇见,白曛的心情顿如迷雾拨散。   金翼马车在道路上慢行游街,马车内连壁眯眼带着逼迫的意味问道:“师弟,你可是有了心仪的女子?否则,你怎会去买一个绒花发饰,是要送给哪位女修?”   白曛望着朱红绒花的眼中噙了笑意,嘴硬道:“入眼便买了。”   “嗤——好看是好看,但寓意却不太好。”连壁嘴欠,“太红太俗,样式又像那曼珠沙华,知道曼珠沙华么?开在黄泉路上的花,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不相见。你就拿这个东西去送人家姑娘?拿得出手?”   被他一说,白曛看着手里的绒花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拧眉道:“那你说该送什么好?”   “哈!还说没有姑娘!”连壁一脸得意,“快说,那姑娘是谁?”   换作平常他白曛定然不会被连壁一诈就傻愣愣地说出口,这次委实猝不及防,大意了。   白曛干脆闭口不答,急得连壁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换了个方式,真诚道:“师弟,若你真有心上人,说出来师兄为你参谋参谋,再告知宗主,宗主定然为你和她办上一场隆重盛大的结道大典,不然你让人家清白姑娘无名无分地与你在一起,也愧对人家不是么?”   连壁一番话掏心掏肺,加之他是自己在药宗除了宗主便是唯一待自己好的师兄,白曛也敞开心扉同他说起来,“她出身合欢宗,我们……”   一听到合欢宗,连壁差点没跳起来,“合欢宗!?那可是邪派,师弟你千万不能沾染,据说里面的女修各个绝色、恍若九天玄女,让人过目难忘……咳,我是说,合欢宗的女修都薄幸无情,师弟你万不能深陷其中。”   他的反对在意料之中,白曛不屑争辩干脆抿唇不言,撩起窗帘看向外边的街道。   忽地,一抹藕色撞入他的眼眸,重逢的喜悦还未充满心田就被生生遏制。   与她同行的是一个身穿素衣,阔袖上印着八卦纹路的男子,那男子衣着素净,但丝毫不掩盖他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身姿气度,背影挺拔如松,遥遥望之便知不是凡桃俗李。   二人在阔袖遮掩下的双手相牵,举止亲密。   白曛心脏刺痛,哑道:“师兄。”   白曛对他一向直呼其名,此刻一改称呼,连壁登时收起一身懒骨,正襟危坐问:“师弟?”   “我好像懂了你说的合欢宗女修皆薄幸无情。”他落下窗帘,挡住刺目的一幕,靠在车壁上一瞬间失去浑身的力气,“师兄,我们回药宗罢。”   作者有话说:   qaq,下一章江沉阁就想起来,白曛也该醒了。另外祝今天考四六级的小天使们都过过过过~~~~~ 第四十四章   抱着满怀憧憬来到青州府, 最后却悻悻而归。   回到药宗后,白曛第一时间去了药炉,将法器收回, 再不曾踏足雁山脚下的伤心地。   他在药宗水云居一住就是数月, 期间还突发一次寒毒, 所幸人在药宗及时救治并无大碍。自那以后,他像换了一个性子, 郁郁寡言。   数月后,他独自离开宗门,不过三日又回来,只有连璧知道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焚毁, 当初宗主赠予他的法器药炉, 从此,他一改沉闷寡欢, 变得乖戾嚣张,继而转投毒门。   只有连璧不经意窥探到那日他回来后的黯然神伤,他暗中调查, 才知那个伤了自己师弟一片真心的合欢宗女修名叫江沉阁。   白曛很少出宗门, 百年的时间里沧云十三州的波涛汹涌从未止息, 其中最多的便是邪派合欢宗出了一个修道天才,他既是不出宗门也能听见关于她的传闻, 据说她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突破寻常人需要三到五年时间才能达到的筑基期,再后来的开光、融合、金丹如吃饭喝水般顺利。   白曛最后一次听闻她的传言,便是那日白昼极夜、天显异象,九天雷阵凝聚不散, 她突破雷劫, 成为沧云十三州第一个修成大道、飞升上界的人。   和别人与有荣焉的欣喜若狂不同, 白曛淡得不能再淡的一笑,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曾有一粒她亲手埋下的种子,还未发芽就腐烂变质,成为心头去不掉的疤。   一个位于天上,一个在地上,犹如云泥之别,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至少白曛是这样认为的。   事到如今,他还记得那不同寻常的一日,天色阴沉,仿若天道老儿漫不经心地打着瞌睡。   他的母亲忽回药宗,只因寒毒发作。   对于母亲,白曛心中有怨,怨她和父亲将自己生下后就丢在药宗,就连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弱冠之礼都不曾回来。可她终究是自己的母亲,十月怀胎之苦,医术造诣深厚的白曛更加懂得。   当她宛若冰塑,连呼吸都微不可察的躺在自己面前时,白曛没有办法置之不理,可他和宗主以及药宗的其他长老想尽办法,仍旧无法挽回她渐息的心跳。   白曛意识到,她,自己的母亲,真的要永远离开自己了……   宗主遣退所有人,只留下白曛和父亲。   父亲将母亲的冷若冰块的手放在心窝,却怎么都温暖不了,他喑哑缱绻地唤她的名字:“菡儿。”   两行清泪滑过脸颊,白曛发现父亲昨日还乌黑的发,今日便两鬓斑白。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搭在白曛的肩膀上,满怀歉意道:“因为寒毒,我和菡儿亏待你许多,可这不是她所想,你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为父只求你别怨她……”   仿佛受到重击,白曛身躯一震。   父亲离开,给予他和母亲最后的时间。   “我怎会怨你,我不怨了……”他痛苦地闭目,再睁开时双目灼灼,下定绝心道,“我一定能救你。”   他欲快步离开,转身之际,却发现屋子里出现了第三人。   不是父亲也不是宗主,来者周身似镀上一层银光,若白日炫耀,逼人刺目,令人看不清样貌,只隐约见得他身穿荼白的儒袍,仅仅一角便知用料上乘,不是凡品。   他浑身光晕裹挟,恍若九天神袛,一开口圆润似珠玉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救?怎么救?”   白曛从未见过如此实力可怖之人,单单伫立不动就能感受到他扼颈的压迫感。   他脑中的弦绷紧,警惕道:“你是何人?”   来者却不回他,兀自说道:“你想用移魂禁术,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强迫开启她的灵台,搅碎她的神魂,再将你母亲的神魂渡过去。你很聪明,知道上古禁术。”他笑了笑,白曛分明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不加掩饰的嘲弄,“可你是否知道,就算移魂术成功,你母亲也只是个会呼吸的木偶,并且神魂会永远困在躯壳中,无法入轮回。”他收起笑意,重声斥道,“忤逆天道轮回,你分明是在害她!”   他的呵斥声若一把重锤,砸碎白曛的脊梁骨,他一下便软倒在地上,痛苦道:“我有什么办法,她是我的母亲,我只想她活下来啊,我怎么会害她,怎么会……”   白曛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失败者,一百年前他挽回不了江沉阁,一百年后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   “不,你有办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同我做交易,我会救醒她。”   他的一句话硬生生将白曛从快要溺毙的挫败感中挣脱出来,怔怔地看向他,他像骄阳让人不能直视,可白曛浑然不觉。   “你只需答应我,明日药宗闭门谢客,直到日暮之后。届时,你的母亲会自会苏醒。”   白曛难掩激动,他的要求并不难,甚至轻而易举,能坚持来到山野间的药宗的病患也不会因为白日闭门而延误病机,况且就算是死人药宗也能救活。   但他还是留有一丝理智,“我母亲根本无法撑到明日日暮,怎知你说的是真是……”   他话未说完,便见荼白儒袍的男子阔袖轻挥,一团如云棉的光晕裹在平菡的身上,转瞬她周身的冰霜融化,呼吸渐渐平缓。   白曛噤声,他没有理由不信,没有理由不答应。   不过是一个白日罢了,会有什么不得不救的人呢?   待到第二日来临,出乎意料的是竟无一人上药宗求医,白曛不安的心也终于放下,他总是觉得答应那人就像走入一个圈套。   白曛守在母亲的床边,他抬头望向窗外,日落山头,夕阳余晖,心却越来越不平静。   他蹙眉不展,直到屋外传来禀报:“药宗外有一女子求见,嘴里说着和白曛少主是旧识。少主可要见否?”   白曛斩钉截铁,“不见。”忽然,他回过神来,难道是她,可她不是早就荣登天界了?怎会出现在药宗门外?   “等等,那人可说自己是谁。”   “她没说自己的名字,只说了一句雁山药庐,可雁山哪里有药庐……”   之后的话儿白曛再也听不见,他出神,脑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并不如表面平静,往日的点点滴滴重现,那是他自以为最幸福的时光,但已经被他连同法器一起烧毁了。   是她,一定是她!白曛冲出屋外,一直来到药宗紧闭的大门前,“砰砰”只有几声微弱的拍门声伴随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白曛,救我,白曛……”   明明百年未曾与其相见,但他还是一瞬间听出她的声音,白曛颤抖地要打开门拴,最后一刻想起昏迷不醒的母亲,他还是没有将门闩取下。   *   江沉阁在门外,不停地拍打大门,朱红的大门上满是她留下的血手印,她分明感知门后就有一人,但为什么不开门救她?   好痛,胸前一个碗大的血洞,霁光从未送她什么,最后送给她的却是一剑穿胸,伤口大到能看见跳动的心脏,若非她反应过人,只差一寸就当场丧命。   好痛,好痛,她要撑不下去了。   但正是这份痛,唤醒了江沉阁的神识,短暂的昏厥后清醒,江沉阁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她环顾四周景色,再看了看自己满身鲜血,夕阳西照,与那日一摸一样的场景。   该死,差点就沉沦在白曛的意识里,再也走不出去。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如同水性极佳的人下水救溺毙的人,没有把他救上来,反而还被拖入水中,共沉沦。   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白曛的记忆,江沉阁便超脱出来,身上的伤看着恐怖,其实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当务之急,是要将白曛唤醒。   静静地凝视紧闭的药宗大门,江沉阁收回视线,面上平静无波,纵身一跃,如轻鸿仙鹤施施然落入药宗。   她没预料到门后的人会是白曛,他呆呆地看着门拴,也不知站了多久,贝齿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碧衣襟上,他都浑然不知。   江沉阁只觉得异常讽刺,当时的她有多绝望,现在就有多么平静。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西山吞下,天暗了。   她上前,夺过门闩,再一脚踢开大门。   “白曛,你好好看看门外没有人,我在这里,你该醒了,这都是发生过的记忆,早就过去了。”   白曛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大门外,除了一地鲜血和门上的血手印述说着绝望,再无任何人。   许久许久,他才将视线转到江沉阁的身上,一见她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特别是胸前的大洞,他不由呼吸一窒,想去抱她,却害怕触碰到伤口,在原地手足无措,“阿阁,你是不是很痛,对不起,我给你治伤……”   江沉阁摇首,“我没事,你赶快醒过来好不好。”   可白曛非但没有平静,反而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掉,“阿阁,你是不是已经殒命了,现在来见我的只是你的一缕神魂。”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哄孩子心好累qaq 第四十五章   手足无措的人换成江沉阁, 她从未见过白曛这副模样,记忆中的他向来恃才傲物,不肯轻易低首。   她没有忘记之前经历的一切, 她意想不到, 自己分明和白曛萍水相逢, 可他最难解的心结却是自己。   “阿阁,你别怪我, 你等等我,等我救活母亲就和你一起走。”   江沉阁纳闷,“你要和我一起走去哪儿?”   白曛释然一笑,“黄泉路上你我同行。”   她这才明白, 在海州府时白曛所言不假, 他的确是想和她同生共死的。   他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孑然一身, 可他还有父尊母亲宗主舅舅和一干对他好的师兄,他居然说舍就舍。   念及此,江沉阁不由软了语气, 哄道:“白曛我真的没死, 可是你再不醒来, 我就真的要永远困在你的意识里和你一起走黄泉路了,届时可是你害我殒命。”   白曛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醒来,怎么算醒来,我现在不就是清醒的么?”   “白曛你好好想想,我被封印在瑶山三千年, 我们在海州府重逢, 我化名姜瑶与你同行, 后来我们为了调查涿水之毒,亲下深海,与黑蛟一战我受伤虚脱,你带我回药宗擅自使用白宗主的龙髓草养伤,你被宗主惩罚沉疴病发,都还记得吗?”   她一点,白曛逐渐回想起来。   沉默中,四周的药宗建筑像琉璃破碎,风华成沙,剩下一片虚无,二人在混沌中相对站立。   江沉阁不仅没有被惊吓到,反而松了一口气,白曛的意识正逐渐清醒。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萤火飞绕的明亮光路,江沉阁明了,那是他的灵识出口。   牵着他就要前往光路,忽地,原本安静的白曛却止步不前。   “阿阁,你真的没有死。”   他已然不是少年的年纪,全因寒毒将他的年龄冰冻,可此时此刻他的笑颜犹如少年干净纯粹。   随着他记忆场景的消散,江沉阁的也变回原来的模样,藕粉衣裙,完好无损。   江沉阁有些欣喜,“你果然都想起来了,既然如此,只要走过那条光路,你就可以醒来。”   “在此之前,我还想和你说,我怕回到现实后我没有勇气再说出口。”白曛拉住她,他的右手手心一直攥着一样东西,他继续说,“我答应了一个来历不明但高深莫测之人,只要在日暮之前闭门谢客,我命悬一线的母亲就能得救,现在想来他的所作所为针对的只有你,你要当心。”言毕,他将一片月桂叶放在江沉阁的手里。   月桂叶?!江沉阁心惊不已,直到意识逐渐抽离的那一刻,她才听见白曛的声音在耳畔萦绕,“阿阁,从相遇到分开再到重逢,我们二人之间误会颇多,无论你变作什么样,是世人口中所谓的邪修还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我白曛依旧喜欢你,此情不变,此心不移,愿为形与影,出入恒相逐。阿阁,等我醒来,我们重新开始吧……”   *   江沉阁醒了,她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半会儿难以自拔。   又是月桂叶,在黑蛟的体内她也曾发现一片月桂,即使脉络、形状都不同,但那独特的质感是不会变的。   她本以为黑蛟体内的月桂叶只是巧合,但居然在三千年前就已经出现。   她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自己就是生活在网中的鱼儿,只待有朝一日大网收紧,就是她命尽之时。   她摸索空无一物的手心,手心的月桂叶本来就是白曛的记忆,无法带出。   “天道你回答我,我真的能逃脱宿命?”   天道沉默许久,“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不是么?”   江沉阁第一次听见天道不答反问,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吐出一口积压的浊气,“就算你不说,等我杀回天界也能问个明白!”   她语气斩钉截铁,绝非说大话,意识已醒,江沉阁唰地睁开眼。   耳边不停地有嘈杂的声音发出。   “曛儿到底怎么样了?”   “白宗主勿急,几位分神期的大能还未至,所需的珍稀药草一时半会也不能集齐,宗主你已尽力,倒不如剩下的时间留给江姑娘姑且一试?”   “将近一个时辰,曛儿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我等不了!我要带曛儿回水云居……”   “白曛很快就会醒了。”一道女声斜插进来,引得白宗主闻声一滞。   他看向声音来处,只见包裹缠绕二人的光亮已经退去,藕衣纤瘦的身影袅袅站立,而白曛依然平躺于地,可身下是冰雪消融的水渍,更令人称奇的是之前乌青的脸色已有好转,且唇角带着微微的笑容,仿佛睡着一般。   古雪为白曛诊脉,惊喜道:“白宗主,白曛长老的寒毒被压制了!”   白宗主激动不已地冲上前,拨开古雪,江沉阁早已在苏醒的第一时刻远离,因此没有被殃及。   他无论是医术还是修为都高超非凡,仅仅是望一眼白曛的脸色就知道他已无大碍,但依旧是不放心地切脉,亲自探查到他的身体状况后,才放下高悬的心。   连璧欣慰道:“太好了,长老无恙。”   江沉阁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白曛身上,眼下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不如回水云居休息。   江沉阁要走,可别人却不让她如愿。   白宗主喝住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浑身酸痛,丹田空空如也,江沉阁只想当作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越走越快。   “站住!”白宗主移形错步,手里凝聚起淡绿色的灵光,施出一招小擒拿手,作势要扭断她的胳膊。   江沉阁身形灵动,在他逼近时就已闪身躲开,白宗主连她衣袂都未触碰到。   “我敬你年长乃后辈,姑且称你为白宗主,但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况且,我救你侄儿,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救命之人的?等你召齐什么分神期的大能,他早就去阴司给鬼帝报道了。”她的忍让换来的是他们的得寸进尺,江沉阁也不想再忍,如今她的实力还不能与白宗主硬碰硬,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白宗主眼睛一瞪,胡子一扬,“狂妄小儿,你是有几分深浅,但救活曛儿也只是抵消你擅用我龙髓草一事。我药宗门规在此,不容底细不明之人留在药宗。”   古雪忍不住劝道:“白宗主,此事有误会,我们不妨坐下……”   “古雪姑娘,此乃我药宗之事就不必你费心了。”   局势剑拔弩张,连璧硬着头皮不得不解释道:“宗主,我是药宗的人总可以说句话吧。”在白宗主的怒目逼视下,连璧咬咬牙,一鼓作气道,“她就是当初那个天下难出其右,得道飞升的第一人江沉阁!”   江!沉!阁!   白宗主一听瞪大眼睛呆在原地,他是为数不多亲眼目睹三千年前那场九重雷劫的人,江沉阁这一名字如雷贯耳,拜她所赐,她一人得道,合欢宗与有荣焉,跻身天涯榜前三,一时之间成为沧云十三州津津乐道、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与此同时,合欢宗出了第一个修成大道的女修却是狠狠打了他们所有正道大宗的脸!   这可怎么说,他们正道大宗积善行德、清修苦炼,到头来却还敌不过倒行逆施的邪修?   眼见正派的脸肿得老高,但到底还是正派人多,势力强悍,《沧云十三州纪事》抹去江沉阁的名字,随着光阴变迁,历经当年峥嵘的修士逐一陨落,江沉阁的名讳便也如明珠蒙尘,沉寂在岁月里。   白宗主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上下止不住打量江沉阁。   在他打量第七遍的时候,江沉阁打着哈欠问:“我可以走了吗?”   与白宗主一样震惊的还有古雪,在场除了地上躺的,唯有站着的连璧淡定些,而他平静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早就震惊过了。   见没有人回应,江沉阁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她走之后,仿若月沉星落,带走满室光华,曝室变回原先晦暗。   白宗主终于找回自己的神志,开口第一句便问:“她真的是江沉阁?既然已经荣登仙位,为何还会回来?难道是……”他的目光转向白曛,尽在不言中。   连璧摇摇头。   古雪扣住自己的手指,蹙眉深思,她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一些,如白宗主所言既然已经荣登仙位,为何还会……封印在瑶山。瑶山镇压妖物的传言恰恰也是三千年,她飞升上界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另一边,江沉阁循着来时的记忆,走在回水云居的路上。   药宗很大,药宗弟子也不少,见她妍丽蛊惑,似云端天人不容亵渎,都自觉地让开道路。   “姑娘,请问清和堂在何处?”一个唇红齿白的清俊男修拦住她问道。   江沉阁微微皱眉,美人颦蹙带出一丝柔弱凄美,长鬓减翠,瘦绿消红,看呆了问路的男子。   “我不是药宗的人,你去问其他人。”   欲走,手腕被抓住,江沉阁顿觉冒犯就要发作,不想他的手宛若桎梏,她救白曛耗费不少修为,差点溺死在他的意识世界,已经是精疲力尽,无法挣脱。   那男子突然说道:“可有人说过你很美,是从未见过的美?”   江沉阁不理解他没头没脑冒出的一句,后脖剧烈一疼,晕厥前看见男子阔袖上的八卦纹。   *   “哒哒哒——哒哒哒——”马车赶路的声音。   “诶,她到底是不是宗主要找的人啊?”   “宗主也没派发画像,说只要我们看到就一定会觉得是宗主要找的人,我看她第一眼就觉得是从未见过的美,想必一定就是宗主说的人。”   “也对,反正祭祀大典要开始了,我们带着她赶回丹青山见宗主不就知道了。”   “希望她真是宗主要找的人,也不知道宗主会赏赐给我们多少灵石丹药,想想就美好……”   马车摇摇晃晃,江沉阁被晃醒,醒来就听到他们的对话,再一看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仙索绑住,就连嘴都被封住,无法呼救,只得静静地躺在车板上。   丹青山是么?不正是点沧派的驻地?那她就去会一会他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马车摇摇晃晃向着青州府前行, 一连五日江沉阁都躺在黑暗的车厢不见一丝阳光,幸好她早已辟谷,不然非得饿死不可。   江沉阁进入自己的灵识, 发现白曛的好感值果然几近圆满, 正好她也该换下一个攻略对象, 她不去找晏怀竹,晏怀竹倒送上门, 她也干脆静观其变,任由他们劫走自己。   想通后,江沉阁闲来无事便就着捆绑的姿势,默默运行大周天。   运功期间听感仍在, 江沉阁从两名点苍派弟子处获得不少消息。   点苍派仅仅排在药宗之后, 作为正道第一大派,其门人弟子遍布天下, 势力更是错综复杂,不仅掌握沧云十三州十之七八的灵脉资源,更有号令天下修士之能。   点苍派开山祖师曾受纵游四界的英招神的点化, 在天地初开、灵气氤氲的上古就臻入佳境, 半步登仙, 但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这半步,为此祖师爷还开山立派, 势必要将自己的悟道所得反馈给修士以求天道福缘,可纵使如此,他还是没有突破半境,只得在坐化之前耗尽毕生修为, 灵力四散入山河, 反哺天地。   他也成为沧云十三州最接近大道的人, 但在江沉阁这个后起的异数旁还是黯然失色。   而为了祭奠祖师爷,同时也是为了祭奠英招,点苍派每逢百年都会举行祭祀大典,届时四海八荒、十三州府的修士都会祭祀礼品与贺礼纷至沓来,希望能沾一沾祖师爷当初受英招神点化的气运。   而今年的祭祀大典与往届又有不同,据说佛宗的苦禅大师会主持召开道术比擂,且彩头与传说中即将开启的玄之又玄的流殇秘境有关,消息一放出,赶赴祭祀大典的修士如潮水般涌向丹青山。   后面谈论的内容,江沉阁沉浸于大周天中便没有听清。对于她来说,就算外面天塌地陷也不能阻止她运功,从白曛的灵识出来后,她悟有所得渐渐突破元婴。   丹田内丹的裂缝在温煦的灵光下逐渐修补愈合,只留有淡淡的裂痕,如今的她已达出窍实力,她之前就已入大道,现在不过是重回巅峰,因此也没有引起异象,默默升阶。   “咚——”   整个人被震得发懵,江沉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厢里,而是身处一个箱子里,箱子并不小但要容纳一个人还是过于勉强,江沉阁蜷缩在箱子里难以施展拳脚。   她沉得住气,不一会儿听见那两名点苍派弟子的声音,通过他们的谈话,加上江沉阁的揣测,弄清楚了处境。   原来祭祀大典各路修士纷至沓来,人多眼杂,他们若是直接押她回宗门恐会引起注意,只好在山下的城镇买了一个最大的箱子,把她放进去,假扮成贺礼运上山。   箱子不比马车,更加颠簸,时不时撞到台阶,摇晃得江沉阁面露难色。   就在江沉阁暗自咒骂那两名点沧派弟子时,只听一声“砰——”,箱子重重落地,震得里面的江沉阁差点闪到腰。   他们似乎已经到达点沧派了。   “我们是驻扎在青州府的青字辈的同门。”其中一个弟子正拿出身份令牌给迎接弟子。   “从青州府千里迢迢而来,你们辛苦了,赶紧去沐浴休憩吧。”   江沉阁感觉自己又被抬起来。   “等等,贺礼就放在这,待会会有其他接引弟子抬去,你们不必费心。”   “可我们是想抬去见青玄长老。”   “青玄长老?莫非这不是祭典的贺礼,那里面又是什么?”   外面突然没了交谈的声音,江沉阁暗叹那两个弟子的愚笨,看来她很快就要露馅了。   “不好意思,青野兄弄错了,这的确是祭典的贺礼,青野兄给青玄长老的见面礼在我这里呀。”   “啊,哈,对对对,我这记性,哈哈哈哈……”   接引弟子:“原来是误会,那就把贺礼抬进去吧。”   江沉阁又被人抬起来,箱子没有打开,方才虚惊一场。   而不远千里,好不容易瞎猫碰着死耗子捉住江沉阁的两名弟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奖赏飞了,苦哈哈地想,他们得快点去找青玄长老,说不定还有救。   一阵摇晃后,落地,关着江沉阁的箱子与其他宗门献上的贺礼放在一处。   不多时,祭典开始。   点沧派占据整个玄圃山脉,共九九八十一座山峰,每个山峰几乎有一位长老驻守,而众星捧月位居正中央的主峰乃丹青峰,也就是掌门宗主的住所。   点沧派的第二大山峰今日彩旗招展、红绸铺张,玉石台阶悬浮,四十九位位高权重的长老按照品阶自下而上端坐,台阶顶端的掌门宝座四周云烟缥缈。   艳阳高照,日光照耀下,山头人山人海,有潇洒凛然的无极宗,有白衣飘飘的无情宗,有手持萧琴各式乐器的云水宗,有身负重剑、肌肉虬结的器宗,有一身青衣、旁人避之不及的药宗毒门……沧云十三州十之八九的宗门都纷纷前来参礼,要说此等盛会还有什么势力未至?唯有京州府的赫连皇室与缙云山的魔宗。   赫连皇室最近百年几乎不出世,只管辖十三州府平民百姓,不插手修真界一干事务,是以让正道之首点沧派一家独大,加上赫连皇室香火凋零,他们不来也算不得什么。   而魔宗虽然被称为一派宗门,但实际上是一群乌合之众,连统一的宗门心法都没有,里面的人以实力为尊,生杀掠夺、无恶不作,不是真正的妖魔,但对于实力的追求称得上是入魔。魔宗完全是一群邪魔外道,被正道所不耻,二者泾渭分明,自然不会前来。   眼看群英会聚,击鼓弟子执槌敲响第一道鼓音,鼓声响彻云霄,传遍整个玄圃山脉,振得在场每一位修士都心胸开阔、激动不已。   “引神鼓都响了,宗主怎么还未至?”第四峰的长老问道。   第三峰的嘉圣长老须发皆白,精瘦矍铄,心中已有不满但维持颜面只得说:“不急。”   当第三声鼓音响起,天际延伸出一条白绫直至玉阶顶端,旭光下,年轻修士脚踏柔软白绫而至,身披和煦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目,蓝色的抹额下眉心坠着一颗冰种琉璃珠,一头乌发没有半披半散,高高束在玉冠里,当是君子端方。   他落落大方入座顶端的掌门宝座,所有人都紧绷起来,人群中的古雪极目远眺,正好看到他掩映在八卦纹阔袖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连呼吸都忘了,此时的她只觉得当初在梓州府遇见的凌苍子和如今仅仅端坐就已是一副仙人图的掌门宗主,完全是两个人。   她这才彻彻底底明白,素琴师尊曾多次仰慕念叨的那个霁月清风、抱月入怀的清雅道君,到底是怎样世无其二的模样。   晏怀竹皮相生得极美,他深刻明白这点,朝台阶下女修众多的云水宗方位歉然一笑,立时引起一阵骚动。   “啊啊啊,凌苍子前辈刚刚在对我笑诶!”   “你看错了,他明明是在对我笑!”   “你们都看错了,明明是我,我还和他对视了呢!”   “凌苍子前辈不仅样貌绝佳,就连实力都深不可测,好想做他道侣啊……”   “咳!”一声咳嗽立刻平息了云水宗女修们的议论,她们怯怯地看向正前方的素琴道尊。   素琴道尊虽然不是云水宗的宗主,但云水宗的宗主闭了死关,闭关期间宗门事物一干由她处理,说白了就是暂代宗主之职。   呵斥完自家女修后,素琴望着高高在上的凌苍子,肃静的表情柔软下来。   她都看见了,他分明是在对自己展露笑颜。   即便是迟到了重要的祭典又如何?晏怀竹一笑就化解了在场女修的不满,女修的人数与男修持平,余下的男修也忌惮他的实力敢怒不敢言。   第三峰的嘉圣长老不紧不慢道:“晏峰主贵人多事,竟连今日的百年祭典都忘了。”   晏怀竹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味,只微微向下颔首,“嘉圣长老善解人意,本宗主能者多劳,你看这不才从阳阳山平息兽乱就风尘仆仆赶回来,时间不等人只能将就梳洗赶来参加祭祀大典,衣着若有不当之处还望长老不要计较。”   嘉圣长老一听,胡须后的脸色登时铁青,晏怀竹这是在说他没本事,还闲得慌!   第五峰的长老出来打圆场,“嘉圣长老忙着联系宗门十三州的各处驻地,宗主亲去阳阳山平息祸乱,吾点苍派能得长老与宗主,简直是门派荣耀。”   在晏怀竹与其他各峰长老的暗波汹涌下,祭祀大典如火如荼进行。   首先便是前来的各个门派上前献词,大大小小数百个门派献词结束后,众人在晏怀竹的带领下齐唱祭祀之词,内容无非是感天谢地,赐予修道悟道的资源灵力,最后再期盼得到英招神的点化云云。   接下来则是一个又一个门派呈上贺礼,希望沾个英招神眷顾的气运。   江沉阁在箱子里待得几乎睡着,一阵晃动将她惊醒。   “这个箱子是哪个门派送上来的,怎么连署名都没有,看起来也寒酸得紧。”   “不管了,所有门派都结束了,就剩下这个箱子,先抬上去吧,说不定是哪个小门派忘记署名,看到了就站出来了。”   箱子里的江沉阁感到不妙,但已经来不及,贺礼堆放的地方离祭台不远,几个呼吸后她已经被稳稳地放在祭台中央。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七章   一个做工简陋的木箱被抬到红红火火的祭台中央, 与周围精致昂贵的布置相比,多少有些不搭。   在人群中的两名点苍派弟子松了口气,可一看那箱子果然还是被抬上来, 表情五颜六色, 难以言状。   侍礼弟子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上来, 只好向高座上的一干长老和宗主禀明情况。   这时,已经有人瞧出不对, 笑道莫不是哪个不知名的小门派觉得贺礼粗陋不想上前认领吧。   之前打圆场的第五峰长老处事圆滑,一边向旁边的弟子打眼色让他立刻去查明箱子的来源,另一边捡起话题,问大家如何看待卷土重来的魔宗苍霄。   提及苍霄, 在场之人无不变了脸色, 身体紧绷,谁还关注那无人认领的箱子。   嘉圣长老接过话茬, “不仅是那魔宗苍霄,还有瑶山妖物也一齐被放出。说起那瑶山妖物似乎连无情宗的无晴道君都受其蛊惑,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无情宗宗主冷脸厉声道:“嘉圣长老不要听信传闻, 我徒儿楚孤霜并没有收到妖女蛊惑, 反而是替当时身处瑶山的修士们的安全着想, 挟持妖女远离,但妖女狡诈, 还是被她逃了。对此,本宗主已按照擅作主张的门规,罚他禁闭。”   “原来如此。”嘉圣长老不咸不淡回应。   无情宗这些年多亏出了一个楚孤霜,才跻身天涯榜前十, 面对点苍派举足轻重的嘉圣长老, 即使对方再如何看轻他, 他也不能当场发作,只好闭口不再说话。   嘉圣长老却将话头转向高座上的晏怀竹,“如今苍霄重出,不知晏峰主有何打算?”   晏怀竹不得不表态,“千百年来,我点苍派作为正道之首,向来不与魔宗同流合污。如见之,必诛之。”   嘉圣长老素来与晏怀竹不对盘,他对晏怀竹十分官方的话语不满,又道:“若是那逃窜的瑶山妖物呢?”   晏怀竹皱眉,他自然知道他们口中说的瑶山妖物是阿阁,但他与阿阁之间的关系不能与外人道,“如见苍霄,定当诛杀。”   此时,弟子调查清楚传音给第五峰慈眉善目的静和长老。   静和长老如实传道:“弟子说,所有门派都奉上贺礼,那个箱子不属于任何门派。”   嘉圣长老也不想多费口舌,挥挥手:“既然如此,那就抬下去罢。”   两名点苍派弟子高悬的心落下。   箱子被抬下去,祭祀大典暂时进行这里,各个门派的人将要离去,人影散乱。   忽地,看着被抬下去的箱子,嘉圣长老鬼使神差道:“既然都送来了,莫不如打开看看到底是何物?”   他一说,也引起不少修士的好奇心,有的修士却想趁着点苍派浓郁的灵脉资源赶回去练功,有的修士觉得一个做工简陋的箱子能装着什么好东西,便也散了。。   晏怀竹也不愿继续与一干面和心不和的长老勾心斗角,扬扬衣袖踏风离去。   箱子再度被抬回祭台上,而那两名心情跌宕起伏的弟子脸色陡变,暗叫不好。   侍礼弟子念咒解开低级的封印,打开箱子,定睛一瞧却不动了。   “里面到底是什么?”嘉圣长老坐在第二台阶,离得又高又远,只能看见一片藕色,似乎还在有节律地起伏。   难道是个人?   像是验证嘉圣长老的猜想,箱子里的人施施然站起身,扶着后颈摆了摆脑袋,舒展四肢,这才莲步轻移地踏出箱子。   “尔是何人?”嘉圣长老一声呵斥,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引得还未散去的或散到一半的修士都驻足。   江沉阁大大方方地报出姓名:“江沉阁。”   江沉阁?脸皮老得像松树皮的嘉圣长老眉头紧锁,很耳熟的名字,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江沉阁把盖子一合,怡然自得地躺在箱子上,玩着指甲无所谓道:“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瑶山妖物。”   明明是没有贯注灵力的一句话,落在风中都能被吹散,偏生引得在场之人死一般寂静。   瑶山妖物?   离去的修士又折返回来,向祭台中央望去,只见那箱子上躺着的女子,未施粉黛,但肌肤雪白如九天皓月光彩照人,她的唇色有点苍白,可丝毫不掩盖她的娇魅之色,反而惹人疼惜,尤其是一袭藕粉色的衣裙,更衬托她娇媚可人,见之便想拥入怀。   在场不少年轻气盛的男修都春心荡漾了,那女子竟比云水宗和无情宗仙气飘飘的女修还要好看不止数倍。   等等,她是瑶山妖物?就是那个数百年前斩杀分神期的瑶山妖物?怎么可能?分明是一个弱女子的模样。   嘉圣长老怎容她挑衅,别说他不信,就是在场其他见多识广的修士就没有一人相信,一个被正道喊杀喊打的妖物竟然敢送上门来?   他眉毛胡子一扬,“哪里来的不知好歹的野修?”   第三峰的弟子收到自家师尊的眼神指令,立刻飞身去往祭台,亮出武器就要拿下江沉阁。   五名弟子结出剑阵,剑阵杀气腾腾,罩着江沉阁头顶落下。   “砰——”一下,箱子碎成齑粉四散在空中,转目一看,江沉阁就站在剑阵落下的咫尺旁边,捂住口鼻,挥开木灰。   这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口中还大喊:“我想起来了,她就是瑶山上和无晴道君对打不□□负的妖物!她出来了,她真的被放出来了!”   那人一喊,其他曾见证过无晴道君正道大典的人也纷纷回想起来,无晴道君进入封印洞穴后,二人打斗地动山摇,甚至连瑶山的半个山头都被炸碎,结界破裂,碎石还砸到不少修士,头破血流。   江沉阁眼见造势造得差不多了,施施然往灰烬旁边一站,对着那五名弟子浅笑道:“我找你们宗主。”   其中一名弟子执剑,回道:“宗主岂是你一介妖女想见就能……”   那弟子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抹水蓝色的影子闪过,眨眼间就位于妖女旁边,看那背影似乎还带着藏不住的激动欣喜。   那影子和他家宗主好像,可激动若舔狗的模样却又不是他们家宗主能做得出来的。   “阿阁,你真的来丹心山找我了。”他用着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不久前他还气恼她在梓州府帮楚孤霜而伤自己,可日盼夜盼,那点气恼也在思念中消磨得不剩下多少,此时此刻一见到她更是喜出望外,哪还有半点气恼算计的样子。   江沉阁却双臂环抱,与他保持距离,“刚刚好像还有人说见到我,要与苍霄一同诛杀,真不巧被我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跪搓衣板的晏怀竹:阿阁我错了qaq,我再也不在你背后说坏话了。 第四十八章   晏怀竹闻之, 心下一紧,便握住她的手不放,“阿阁, 你知道我身为掌门宗主, 有的话言不由衷。”   江沉阁像是化作一条柔软的蛇, 从他的掌心滑出。   她们二人的互动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点苍派的宗主凌苍子挺身而出欲擒拿瑶山妖女, 结果被妖女躲过。   晏怀竹眼里闪过低落,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实力又精进了。   其余修士都提着一口气,就连带刺的嘉圣长老都闭口不言。   凌苍子前辈要出招了吧, 据说凌苍子的秋水剑意独步天下, 他们居然有幸一见,说不定能从中参悟到什么。   江沉阁没有回答, 她在试探、在揣摩,三千年光阴岁月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能让沧海变桑田;能让磐石变黄土;能让爱变成恨……   她直觉晏怀竹身上发生了一些变故, 如今的他就像是阳光明媚下平静无波的海, 容纳百川, 上善若水,但海面下的暗流汹涌叫人难以忽视。   晏怀竹一笑, 仿若琼枝影碎,破冰融化春溪淙淙,“阿阁何故这样看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阿阁先随我演一场戏离开再说。”   他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这次比上次更紧, 生怕她逃了。   众修士提心吊胆, 凌苍子前辈出招了?明明最朴实无华的小擒拿手,仿佛蕴含深厚内力,居然一招就将妖物制住。   “被制住”的江沉阁动了动自由的右手,看得其它修士俱是一惊,她要出手了!?瑶山妖物不甘示弱也要出手回击了吧?!   “太久没见你,想多瞧瞧你罢了。”江沉阁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温驯柔弱道。   管他如何,三千年前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断了,如今不过是为了挣他的好感值才故作顺从。   她主动投入自己的怀抱,晏怀竹激动得双肩止不住颤抖,不去想她为何在梓州府的冷漠无情,而今又主动投怀送抱,只要她记得自己,眼里还有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他都能慢慢化解。   只见祭台上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升腾起浓浓白雾,迷住所有修士的眼目与神识,待雾气散去祭台上空无一人。   随后只听遥遥天际传来凌苍子温润的声音:“瑶山妖物已被本宗主拿下,羁押于点苍派地牢。”   话音落下,众人呆了呆,没想到凌苍子轻而易举就解决了瑶山妖物,他们甚至连秋水剑的影子都没看见,随后是一阵又一阵的激扬欢呼。   和静长老一声长叹,“没想到宗主去阳阳山一趟回来后境界更加高深难测,那妖物可是拥有能与分神期相抗的实……” 他瞥见欢呼声中脸色铁青的嘉圣长老,自动噤声。   江沉阁被晏怀竹环抱御风而行,拨开云雾后只见玄圃山脉的群山如指头根根分明的伫立,位于中央高耸入云的主峰青翠欲滴,山巅建造了一片玉色宫殿,正是点苍派的掌门大殿。   宫殿错落有致,晏怀竹怀抱江沉阁在第二大的宫殿台阶前翩然落下,这是他的寝宫。   宫殿外八根玉柱支撑着琉璃瓦夢,殿内金丝镂空墨水屏风后,一丈宽的玉床周围帐幔交叠,烹茶小几在廊檐下,头上悬挂五彩风铃,风动响起悦耳的铃声。推开轩窗,窗外即是丹心山的大好景色。这座宫殿无处不是春色,无处不是璀璨,无处不是奢靡,也当是如此,才配得上正道第一的宗主。   江沉阁看了一圈,打趣道:“想不到点苍派的地牢竟如此豪华奢侈。”   晏怀竹笑了笑,“阿阁莫取笑我,这丹心主峰上的一切都属于你。”旋即,柔润温和的脸上浮起担忧,“阿阁就待在主峰,等祭典忙完我再带你去宁州府游玩。”   江沉阁知晓他对外说自己被他羁押在地牢,就不能四处走动被人撞见。   对此,她没有什么意见。莫名其妙按在自己头上的瑶山妖物一名会给她招惹许多正道之士的寻仇,她不怕,但她嫌烦。   “阿阁在想什么?”晏怀竹见她伫立在原地,看着那扇山水墨画的屏风出神。   江沉阁收回思绪淡淡道:“想你……”   晏怀竹身形一震,心跳失去节律。   “想你境界似乎又精进了不少。”其实江沉阁入灵识看了一眼五花缠枝手镯,晏怀竹看见她的喜悦劲溢于言表,好感值也有上升,但少得几乎没有。   被她言语戏耍,晏怀竹也没有气恼,“若是不提升实力如何捉得到你?”   江沉阁眨眼,若有所思道:“如果我待在丹心山不走,你不就停滞不前了?那我岂不是在害你。”   “阿阁留在我身边怎会是害我,我欢喜还来不及。”他抬指将她调皮的鬓发别至耳后。就算是最毒的美人花,他也会亲手摘下。   江沉阁被他眼中的占有欲刺到,转身步到美人榻边,柔柔地躺上去,疲倦道:“我累了。”   “那阿阁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用传音符唤我即可。”晏怀竹留下传音符便走了。   宫殿偌大空旷,帐幔飘飘,江沉阁等他走后才睁眼,若有所思,看来他手头也有要紧事去忙,不然换做平常早就黏着不走。   如她所想,晏怀竹身为点沧派的掌门宗主,正值百年祭典一干事务等着他去到场解决,的确很难走开身。   一连三日,百年祭典办得如火如荼,沧云十三州只要叫得上名的宗门都集聚点沧派,这三日里参观、论道、拜英招一个都没落下,点沧派为了这百年盛典整个门派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最悠闲的也只属江沉阁了,她在主峰休息打坐,晏怀竹似乎在那日一抱中探查到她丹田虚空,因此送了许许多多补气固元的灵丹妙药。   可依江沉阁的眼光看,那些灵丹妙药品级低劣了不少,不像作为一派宗主能拿出来的东西。她并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只是觉得晏怀竹心里还藏着小九九。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加上打坐调息丹田能恢复到充盈的十之八九,江沉阁已经满足。   丹田里的内丹缓缓运转,裂缝弥补得几不可察,只是散发的光芒与巅峰时期相比暗淡得多。   江沉阁才从丹田里抽离,便听天道布下任务。   【叮——你自觉调息得差不多,想起许久未见的晏怀竹,你有些想他,因此前往玉璃宫寻他。任务完成可获得晏怀竹专属好感值:20点。】   江沉阁:其实也不是很想……   玉璃宫乃宗主主殿,用以接待客人,召开长老集会与处理宗门事务。玉璃宫就在主峰的中央,是主峰最大的宫殿,江沉阁身姿娉婷立在台阶下,却见主殿一个侍奉的弟子都没有。   她暗自纳闷,当初就连在合欢宗里她和一干师姐都要排班侍奉师父,一是为了近身伺候以尽徒弟之责,二是为了撑场面。料想点沧派作为一个派头十足的宗门,就算他晏怀竹没有亲传弟子,但又怎会没有一个弟子侍奉在前?   这样一想,江沉阁才后知后觉发现主峰上的确没有一个活人。而她补气固元的丹药都是放在宫殿外,江沉阁曾通过神识看见是晏怀竹放下的,每每这个时刻,他就会在殿外透过轩窗悄悄看她片刻再离开。   她原以为晏怀竹不愿借他人之手想亲力亲为罢了,没想到其实是主峰空无一人。   江沉阁呆了呆,直到从脚底传来白玉砖的寒气才将她唤醒。   主殿长长的甬道以白玉砖铺就,走在上面处处生寒,令人不敢懈怠,两旁每隔一丈就立着八尺高的烛台,长明灯默默照耀,显得整个主殿肃穆庄严。   她走到厅堂外,殿门关闭,可从里面却传出一道陌生的女声。   殿内,素琴客套地寒暄:“好久未见凌苍子道友,近况如何?”   主座上晏怀竹眉眼温润,同样客气地回道:“有所突破罢了。”   他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言语中也透出疏离,只是素琴对他满怀爱慕之心,渴望与他共处,更是将自己的爱徒古雪支走,才换来独处的片刻时间,怎会三言两语就肯走?   就是没话题,她也要从犄角旮旯里挖出来,“宗主闭了死关,无法亲临百年祭典,可闭关前仍嘱托我将那暖玉当作贺礼奉上,不知凌苍子道友见了可喜欢?”   晏怀竹眉眼垂下,细细思索半晌才迟疑道:“云水宗送来的可是霓霞圣珠……”   素琴闻之脸色一僵,“我云水宗送来的是伏羲宝玉。”   晏怀竹恍然大悟,“伏羲宝玉本宗主见了,天青色的玉色上呈,灵气丰沛,贴身佩戴还有助于修行,道友费心了,本宗主见了极为喜欢。”   听到他说极为喜欢,素琴也不管那伏羲宝玉到底是天青色还是玉红色,一颗心跳得犹如那上下跃动的雀鸟。   实则,晏怀竹近日做事总有些三心二意,人在主殿,心却在后殿寝宫,好不容易有闲暇时间却被云水宗的素琴捉住,他素以温润和善的假面示人,又不好冷脸推辞,只能讪讪应对。   阿阁,现在该在做什么呢?看日头已经是哺时,往日这个时候他早就送去丹药,今日未去不知道她作何感想?   随机想起什么,晏怀竹低头含笑,就算阿阁恼了他也有哄她的法子。   眉目温和的男子一笑仿若珍珠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又像一树洁白无暇的梨花顷刻间为你盛开,将一直悄悄观察他的素琴看痴了。   就连晏怀竹客套地告辞话语都未听见,直到人都下了主座,她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阻止道:“道友留步。”   晏怀竹急不可耐,但还是为了维持表面和善,生生停下脚步,等她说话。   只记得叫住他,却还没有编好后面的话儿,素琴急得差点咬了舌头,心头浮现一个想法,干脆狠下心,拉下脸道:“我近日得来一卷精进修为的双修残本,恰好我与道友实力相当,想问问道友是否能与我双修。”   素琴说完一张老脸红得不像样,说是实力相当,晏怀竹早已合体,而她还是出窍期,中间还隔了一个境界,这理由着实勉强得紧,幸好只有二人,否则刚刚的话传出去路边的灵兽都听得出她想与他双修。   晏怀竹还没回答,不想殿门开启,江沉阁的声音响起:“听说,你想与他双修?”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紫色的裙摆上绣着浪花纹路, 抹胸以粉润珍珠点缀,她好似月夜下从海里跃出的鲛人,魅惑迷人, 将晏怀竹当做礁石倚靠, 清风吹动的不似衣袂而似鱼尾。   江沉阁柔若无骨地靠向晏怀竹, 暧昧地抚摸着他的胸膛,又好似在为他抚平君装的褶子, 看着素琴仿佛在宣示主权笑道:“你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江沉阁直击心灵的美冲击得素琴都愣神许久。   晏怀竹惊喜道:“阿阁!”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想到他方才与素琴呆在一块儿,孤男寡女也不知道阿阁会不会多想,晏怀竹急忙解释:“我与她什么都没有,阿阁不要多想。”   好一会儿素琴才缓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是那个瑶山妖物?!”说到最后, 她的音调陡然拔高不敢置信。   三日前的祭典开场她见晏怀竹走后, 也走得急,并没有见到江沉阁的真容, 后来只听说晏怀竹折返将妖物镇压,她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不多待一会儿还能见到他的风姿华骨。对于那妖物,她并不感冒。   一身皮囊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可说好的瑶山妖物已经被凌苍子羁押地牢, 怎么现在还能大大方方地跑到玉璃宫来?   素琴脸色难堪, 死撑面子道:“道友不是说过妖物被羁押了么?可如今看来不该有个合理的解释?”   晏怀竹不得不维持表面平静, 将江沉阁细白的手腕抬起给她看,只见一圈淡金色的压制符文在手腕上旋转, 晏怀竹抱着江沉阁不撒手,不失端庄道:“阿阁只不过是误入歧途,如今她已知错,我便留她在身边教化。”   “教化……”素琴眼睛刺痛, 似乎有什么热流要夺眶而出。   那哪里是教化的模样?手上的符文枷锁更像是有情人之间调情的东西罢!   “对, 教化。”   素琴第一次见向来温柔的人收敛笑容, 仿佛摘下了面具,露出真容。   晏怀竹冷冷道:“今日之事还望素琴道友不要声张。”   假装听不出他的威胁之意,素琴脸色发白,只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恨不得夺门而出。   “江姑娘……?”柔柔的女音好似春风拂过万物复苏,古雪站在大殿门外怔然。   素琴匆匆收起落寞受伤的神情,她绝不容许自己在其他人面前失态,看向古雪的眼里夹杂着冰冷的雪粒,“你认识她?”   江沉阁并不想古雪透露过多自己的身份,便抢先回答:“一面之缘也配让我记住?”   她甚至只淡淡扫了一眼,但她相信古雪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   可在素琴眼中古雪是自己最为出色的大弟子,竟然被一个喊打喊杀的妖物轻视鄙夷,着实让她脸上无光。   忌讳晏怀竹她不能对江沉阁当场发难,只语气冷硬地质问古雪:“你知道她的身份?”   古雪明白江沉阁是在与自己划清界限,纵使一路行来她为人处事自有自己的准则,绝不是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可她们立场到底不同,如果说出实情,只怕会引起师尊的反感,自己还会受到惩罚。   于是,古雪顺水推舟,“与师尊一样,三日前才知晓。”   三日前正是祭典开场。   “是吗?”素琴脸色稍霁,旋即问道,“你来做什么?”   “弟子想起时间差不多了,便来接引师尊回去。另外还有一样东西要还给晏掌门。”她说完,从灵识空间拿出一缕泛着虹光的鲛丝,“鲛人善歌,世人只知鲛绡遇水不湿,但鲛人制作的鲛丝也是世间难寻的琴弦。十年前,晚辈来点沧派幸得掌门亲自授道。操琴时弦忽断,掌门便赠予晚辈鲛丝以补琴弦。”   素琴也想起来,补充道:“当日之景我还记得,十年前众门派前来点苍派论道,我云水宗便由古雪以乐会友,不想她技艺不精,竟弹断了琴弦引得即将退场离开的凌苍子忍不住回首。凌苍子不仅没有哂笑之意,反而夸赞古雪天资聪颖、琴声高逸,是那琴弦过于普通粗陋,便将自己的鲛丝赠予古雪以作琴弦。”   江沉阁在一旁默默听着,原来晏怀竹和古雪之间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十年前,她还被封印在不见天日的瑶山。   素琴说完,盯着江沉阁妄图从她脸上看到一抹失落难过的神色。   江沉阁打了个哈欠,双眼迷蒙,“然后呢?”   素琴脸色一僵,她当他们在说书呢!还然后呢?!   “既然不说,那就退下吧,我累了。”江沉阁柔若无骨地靠着晏怀竹的胸膛,疲惫地闭上眼。   她让她们退下就退下?把她们当做下人了?   古雪出声提醒:“师尊,晏掌门忙着招呼各大宗门事务繁忙,应当也累了,不如我们就此告辞吧。”   若是古雪直接说告辞,她素琴定不走,可若搬出晏怀竹素琴就得思量几分。   果然,她见那面如冠玉的温和眉眼间有几分疲态,再加上他眼中冰冷刺痛的疏离。   素琴低眉,“在下告辞了。”   晏怀竹没有任何感情道:“道友慢走。”   等素琴和古雪二人离开玉璃宫后,殿门被一道灵力推着合上。   晏怀竹拦腰抱起装睡的江沉阁,“阿阁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江沉阁嘴角弯起一抹冷笑,眼睛依然闭着,“琴声高逸、天资聪颖才配得上稀世珍宝鲛丝,那我这个被镇压封印的妖物又怎配得上霁月风光的晏掌门的怀抱?”   晏怀竹皱眉:“阿阁怎能如此轻视自己?”   他将她放在掌门主座上,两臂撑着扶手,将她禁锢在自己与椅子间,这才一字一句说道:“阿阁可是沧云十三州飞升的第一人。”   江沉阁闭着眼都感受到他的逼近与压迫感。   【叮——任务:你自觉调息得差不多,想起许久未见的晏怀竹,你有些想他,因此前往玉璃宫寻他。该任务已完成获得晏怀竹专属好感值:20点。】   【叮——任务:你在殿门外听见素琴欲向晏怀竹表明心意,作为女配的你暗中吃醋,势要宣示主权。该任务已完成获得晏怀竹专属好感值:80点。】   系统音接二连三响起,灵识里属于晏怀竹水蓝色的珠子里的玉髓已有十分之一。   江沉阁心情愉悦,连带嘴角的弧度都温和不少。   “阿阁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不问问我今日没给你送药?”   江沉阁睁眼看他,似日月雕琢的绝色容颜近在咫尺,就连他眉心坠着的琉璃珠与那白皙如薄胎瓷的肌肤相比之下都逊色不少。   “你以为我是为了丹药才来寻你?”他这话说得好像在她眼里,只有灵丹妙药,根本没有他晏怀竹的位置。   清隽温润的面容微微一愣,似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问道:“难道阿阁是为了我?”   江沉阁颔首,“想你便来了。”按照天道之前的任务提示,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一听她这般说,晏怀竹琉璃眸里似有星光闪烁,“我还以为阿阁眼里不会再有我的位置。”   他在试探自己。江沉阁低下眸,没说什么。   晏怀竹假装看不见她的不想回答,兀自解释:“三日里送来的丹药品阶不够好是我故意为之,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对阿阁来说最上乘的丹药。”   说罢,他将她抱坐在主座前的案牍上,案牍由鎏金包裹着南湘玉打造,触之冰冷,激得江沉阁汗毛竖起。   晏怀竹清澈的眼眸在此刻变得晦暗幽深,像是平静的海面慢慢卷起漩涡,他淡然而炙热道:“合欢宗的修炼心法讲究阴阳调和,在双修中增进彼此的实力,我想,没有比合体期的元阳更能令阿阁恢复功力的‘丹药’。”   江沉阁仿佛被案牍的温度冻僵,呆呆地眨了眨眼,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想用自己的元阳来给她疗伤?   换言之,他晏怀竹,堂堂正道之首的掌门居然想献身?!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抹胸上刺绣的一粒珍珠正细细摩挲,压抑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而低哑道:“阿阁穿这一身衣裳真好看,该是海州府的七品珍珠吧。”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被他碰到的地方江沉阁依旧觉得麻麻的,握住他的手腕道:“不是说要疗伤的么?”   “对,还要给阿阁疗伤呢。”他一层又一层褪下繁复华丽的掌门正装,掉落在玉砖地面的衣裳足有五六件,直到露出最里层的白色亵衣,年轻修士充满力量的身躯都在那层亵衣之下。   江沉阁不动如山,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她要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晏怀竹垂眸凝视着地板上的花纹,手指解开亵衣的结扣。   “够了。”江沉阁握住他宽衣解带的手,“这里是玉璃宫。 ”   “那又如何?”玉璃宫是他身为掌门处理门派事务的地方,接待来客的地方,门中四十九位长老集聚一堂的地方,可那又如何?“阿阁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说罢,他转守为攻,反抓住她的手腕欺身而上,用自己的身形优势将她压倒在光洁宽大的案牍上。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章   紫色衣裙衣带繁琐, 晏怀竹竟一时没能解开,反而打成死结,情急之下他索性要将她的衣裙撕开。   “等等。”江沉阁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制止住他, 她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她不喜欢被迫更喜欢主动, “这套衣裙我很喜欢,还是限量版。”   “阿阁听话, 以后你要什么样的衣裙仙衣我都能给你寻到。”说着,“撕拉”一声,江沉阁的腰带在他手下已经化为碎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个合体期修士的元阳虽然不能让她重回巅峰, 但至少能跨过一个境界, 江沉阁渐渐放开了制止他的动作。   此时,脑海中的天道忽然响起:“不行, 你不能与他双修。”   江沉阁眉头一锁,不解道:“为什么?”   “他到底是女主的后宫之一,现在对你有情只不过是因为愧疚, 若你与他有了纠葛, 届时会影响剧情走向。”   “影响就影响, 是他主动的,又不是我求着他的。”   天道不悦:“你想的简单, 但如果你和他有了剧情之外不该有的牵扯,就算你完成剧情也会被他缠上。”   一想到会被无穷无尽缠上,江沉阁眉头紧锁。   腰带解开后,其他衣裳繁复难解的地方晏怀竹如法炮制、简单粗暴。情到深处, 却见她脸色沉闷, 晏怀竹按捺住内心的渴望, 问道:“阿阁怎么了?”   他也没有精|虫上脑,光顾着自己,纵使连吐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烫人的,还是照顾她的情绪感受。   “在想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据我所知,那个晏怀竹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会亲自献身,做出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身形停滞,江沉阁接着说:“怎么?你忘了?那我就大方一点帮你想起好了。”   “不!”晏怀竹突然害怕地抽身离开,但江沉阁更快地擒住他的手,因为他的心已经乱了。   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眉心,江沉阁带领他进入自己的灵识。   *   拨开翻涌的云烟后,是一座又一座伫立的指状山峰,栈道自山脚蜿蜒而上,羊肠小道上一队身穿门派道服的修真弟子艰辛地运送物资上山。   他们一行八人,是点苍派数量众多也是最底层的打杂弟子,连外门弟子的门槛都摸不着边,只能干些打杂的活计。   打头的弟子说道:“这次多亏师弟机灵我们才能以低价买下这几箱质量不错的修炼灵石。”   稍后跟随的弟子附和道:“是啊,也正好是有一个钱妖作乱,竟敢当着我们点苍派弟子的面前作乱,真是不知死活,幸好怀竹师弟机灵抢先拿下,否则就被青阳宗抢了去。”   他们每月都会下山门去宁州府采买修炼灵石,修炼灵石经过特殊的锻造可以用作阵法阵眼也可用来汲取灵力修炼功法,可以说是门派里必不可少的日常修炼用品。修炼灵石虽然不比天地鬼斧神工的灵脉来得灵气充沛,但胜在可随身携带,乃仙家弟子必备。   今日初一,他们在琉璃阁买修炼灵石的时候正好碰见钱妖作乱,钱妖攻击力不高,但胜在敏捷狡猾,喜欢食用灵石,简直就是每个售卖修炼灵石铺子里最头疼的老鼠,抓又抓不到,那家店因为这只钱妖已经有不少损失。   没想到他们瞎猫碰着死耗子,那钱妖屡次得手,此次更是搬动一大堆灵石拖慢了自己的行动,也多亏小师弟机敏过人,捏了个低级法诀就成功抓获。   当时在场的还有青阳宗的人,他们的人已经围拢成法阵,差点被他们捡漏。   在运气这方面,还是小师弟略胜一筹,不仅一举抓获钱妖,让琉璃阁的老板给他们这个月的灵石价格打了对折。并且那钱妖嘴里居然含着一朵五品金莲,真是意外之喜。   如今他们的小师弟正将五品金莲抱在怀中,跟在队伍的最末尾。   小师弟据说是一年前来到点苍派,他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年纪不过十六上下,但已能初见日后是如何迷倒一众小师妹的绝代风姿。   小师弟正是晏怀竹,他身穿最普通的八卦纹门派服,在一众师兄里也是鹤立鸡群。   他踏上修炼道路不久,只会一些简单的法诀,造不出属于自己的灵识空间,更没有价值不菲的百宝囊,只好将五品金莲抱在怀中寸步不离。   师兄们问他如何处置手里的五品金莲,毕竟那是他依靠自己得来的,如何处置他说了算。他看着怀中金枝玉叶的五品金莲,眼中带着希冀的微光小声道:“我想将它献给掌门。”   这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最珍贵的礼物。   打头的师兄闻言诧异道:“掌门大人啊,他洞府里的灵花灵草多得用不完,不过五品金莲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你献上去掌门说不定也会很高兴且记住你。”   走在第二位的弟子却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最近寒英少主突破开光境,就算送给掌门他也会转送给少主。五品金莲那可是巩固新升境界最好不过的灵花。”   “是啊,依师兄看师弟你还不如直接送给少主算啦,少主待人亲和,结识他你也不用继续在第八十峰受苦受累。”   点苍派九九八十一座山峰,第八十峰都是他们这些打杂弟子的所在,排名垫底的第八十一峰早因灵脉枯竭而废弃,实际上第八十峰才是垫底。   晏怀竹一愣,被脚下的碎石子绊倒幸好有师兄眼疾手快扶住。   扶住他的师兄啧啧道:“娘诶,你能不能省点心,脚下可是百丈深渊掉下去都没人给你收尸。”   晏怀竹抓住他的阔袖急急问道:“师兄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啊?”师兄挠头,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大,但还是老老实实复述一遍:“师弟你还不如直接送给少主罢了,少主待人亲和,结识他你也不用继续在第八十峰受苦受累。”   “不,不是这一句。”   “你是说刚刚老二说的?他方才说,掌门最近寒英少主突破开光境,就算送给掌门他也会转送给少主。的确,寒英少主是掌门唯一的儿子,当然宝贝得紧,事事以他为先,少主闭关三年就突破瓶颈,也是修道的好苗子啊……”   后面的话晏怀竹再也听不见,脑海中不断地回荡,寒英少主是掌门唯一的儿子,宝贝得紧事事都以他为先,而他闭关三年就突破筑基期瓶颈升入开光境。   他们只知道晏寒英三年突破开光境,却不知他在灵气枯竭的八十一峰仅一年就破开光。   “师弟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脚踝?”师兄们关心地询问。   晏怀竹扬起无害的笑容,“无碍,劳师兄们费心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还能赶上晚饭。”   师兄们听他一说也放下心,拉着载满物资的小板车继续前行。   “所以师弟到底怎么打算处置那五品金莲啊,金莲娇贵得很,可别时间一长放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要我说拿去换钱也不错,至少能换一个中品灵石。”   “要不找个保存的阵法存起来,等日后破境了自己用得了。”   师兄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五品金莲可是他们这些只堪堪摸到修道门槛的弟子一辈子也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晏怀竹却笑了笑,“当然要送给寒英少主,他最近破境正需要金莲巩固。”   “小师弟你真舍得啊?那金莲可是你靠自己的实力的来的。”   “只要能为点苍派的师兄们做出贡献,就是值得的。”   师兄们皆有些惭愧,“还是小师弟有一颗赤子之心,日后在大道上也能有所造诣……”   晏怀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第八十峰的,日暮时分,金乌西沉,他们下山采买再辛苦运送物资上山,回来都是一身疲软。   他明白自己该尽早入睡,因为明日天亮便要去升火做饭给外门还未辟谷的弟子送去吃食,砍柴、挑水、梳洗下品坐骑……作为门派打杂弟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等着他。   可那是他花了半年、六个月、一百余天的努力才从荒芜废弃的八十一峰来到八十峰,难道仅仅是作为一个打杂弟子,在点苍派与那人在同一个地方苟活一生?   晏怀竹看着怀中的五品金莲出神,最终他亲手将莲花的花瓣片片摘下,花瓣落地即化不见踪影,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瞬间枯萎的花茎。   “谁?”少年偏首,眼中射出冰冷寒光。   江沉阁跟了他许久,从他们下山去采买直至回到宗门。   第八十峰的结界阵法年久失修,她很轻易就混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看见他心狠手辣地摧残掉手中的灵花,和以往温顺无害的印象大相径庭,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令他察觉到。   “沉阁……?”被撞破后的晏怀竹下意识握紧手里的花茎,他紧绷着下颌线,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相识以来来,她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一个秘密,给他寒凉的心带来唯一的暖意。   江沉阁率先打破沉默,“为什么要毁掉它?”   似乎想通什么,晏怀竹直白道:“因为不想让别人得到,宁愿它毁在我手上。”   江沉阁看着面前才认识半年多的少年,恍惚间觉得他已经长大了。   紧接着,她听见他说出一个令她震撼,更能令整个正道震惊不已的事。   他说:“我也是点苍派掌门的儿子,为什么我和寒英过得生活却完全不一样,他如手中珍宝,我却命贱如草。”   作者有话说:   晏怀竹还不能这么快吃。睡啦,晚安呀~ 第五十一章   冰凉手指猛然抽离, 灵识里的记忆被迫中断。   江沉阁睁眼,她又回到了玉璃宫,身下是坚硬冰冷的案牍。   她直直看着眼前的青年修士, 一双水眸黑得纯粹, 平静无波, 她开口像在审判什么,“我认识的晏怀竹自幼备尝艰苦, 但性子温厚谦逊有礼。直到有一天无意的撞见,我才发现自己的认知是错的,温厚谦逊只是他的面具,面具下是对命运不公的无声嘶喊, 你恨自己出身低微, 恨自己为何不能与晏寒英一样受人景仰。   你们都是宗主的亲儿子,为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少主, 而你却是卑微到尘土里的野草。明明你也不差的,对么?于是你就想着,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都要向那人, 也就是点沧派的前掌门证明你并不比晏寒英差。”   江沉阁稍作停顿, 她目睹他陷入无尽回忆,攥紧拳头拼命死压内心的不平静。   随后她接着说:“所以这样的你, 所做之事皆有目的的你,为何会不图回报地要献身于我,甘愿做我重获实力的踏板?”   他闭着眼极为痛苦地溢出声:“阿阁,别说了……”   他想逃离, 江沉阁却从案牍上跃下, 抓住他薄透的亵衣, 似乎是想扯下他身上仅剩的一块遮羞布。   她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你一定是欠了我什么,有愧于我,你才这么做的对不对?只有这样做了,你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不至于动摇道心。你看似一切为我,实则还是为了你。若我说得不对,那你告诉我,三千年前你把我留在苍山洞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沉阁猛地被推开跌在地上,只听布帛撕裂的声音,她手中多了一片白色衣料,晏怀竹亵衣的衣领被撕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他似乎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惊到,伸手想去拉她,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弯了弯便没有动作。   江沉阁却没有任何难过的迹象,她站起身,捡起自己的衣裙,发现已经被晏怀竹撕破无法再穿,干脆仅着贴身衣物就要走出殿外。   天道不让她与晏怀竹发生纠缠,她成功制止,达到目的后也该走了,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三千年前她重伤来到药宗吃了闭门羹,离去时遇见还不是掌门宗主的晏怀竹,他想将重伤的自己带回宗门,可在回丹心山的路上,他将她留在苍山的一处洞穴中,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想知道,他离开洞穴后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只字未言就将她丢下。   是不是他也见到了那个身负月桂叶的男人?还是,那只是他单纯的报复,对她不忠的报复。   推开殿门,冷风穿过长长的甬道吹乱发丝,身后忽然响起晏怀竹的声音:“阿阁,你未曾体会过我之苦难,又怎能轻言断定我的心。曾经我将自己的不堪告诉你,只是想证明我们是一样的……”   江沉阁顿了顿迈出门槛,将他望过来的一双绯红湿润的琉璃眼一齐关在殿门之后。   他们一样吗?或许吧。晏怀竹是点沧派前任掌门的私生子,费尽心机来到点沧派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向顶端,希望在他父亲的面前证明自己。   而她如果没有那一次边界的结界碎裂、妖魔作乱,害死了村子里的所有人,她永远也只会是一个山野农女,顶多因为有一点姿色而嫁一个好人家。不会遇见从天而降的霁光神君,将他作为自己的毕生追求,踏上漫漫修真路。   他们心中都有自己耗尽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或许是这一点让他以为他们是一样的。   不,其实不一样。江沉阁凭心而论,她之所以能登天界得大道,都是她靠自己争取而来。因为修炼的功法与世人眼中的大道相悖,她如履薄冰、几经生死,但她并没有害过谁,强取过谁。   而点沧派在三千年前就是一个大派,宗亲数量多且复杂,就算三千年中不少人已经陨落,但不会只剩下晏怀竹。三千年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让点沧派大洗牌的事。她有种预感,那件事与她有关。   自从进入白曛的灵识,看见白曛对自己见死不救的背后原因,她就觉得那个身负月桂叶的人冥冥之中与自己有纠缠。可她搜肠刮肚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与那种可怕的人有过节。   她的一生简单又不简单,短促却又很漫长。   十六岁以前生在山野、长于山野;十六岁后入合欢宗;十年后荣登大道,在天界生活了十天就被封印,余下的三千年都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度过。   天道察觉到她的波动:“你在想什么?”   江沉阁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我在想你不会是骗人的吧?其实只是别人种在我身上的心魔之类的东西,不然为什么每次危难关头你一点都不能帮到我。”   孰料天道似乎有了一丝慌张,“我怎会骗你,只要你按照剧情走,刷完他们的好感值就能逃离死亡结局,重获自由。至于你说的我不能帮你,那是因为剧情崩坏得太严重,我的能力也会消弱。”   江沉阁敏锐地抓住它的关键字眼,“哦?这么说若是剧情完全崩坏,你会怎样?”   天道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重:“我会消失,不仅如此,整个世界都会坍塌,不复存在。”   “整个沧云十三州都将不存在?”江沉阁重复了一遍。   “对,”天道严肃道,不像在开玩笑,“另外,三日后将举行道术比试,你一定要去。”   “这也是剧情安排?”   “是。”   江沉阁简直想哭,十分后悔道:“那我多要一点要求不过分吧,比如待事情结束后你教我一些道法,让我可以一根手指头戳死天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们,哦,对了还有霁光。毕竟我这也算是背负拯救世界的使命,提点要求不为过吧?”   “……你不能杀霁光,他是男主。主角死亡是剧情彻底崩坏的情形之一,届时整个世界都会坍塌。”   江沉阁撇嘴,无趣,“那我不杀他,把他绑起来让我亲手朝他的胸口来一剑也可以。”   天道不愿与她争辩,丢下一句:“记得参加道术比试。”   江沉阁腹诽,天道真没用。   此后几日,江沉阁待在主峰寝宫,晏怀竹没有再回来过,他们之间像是吵架冷战的小情人,拒绝任何交流。   江沉阁乐得清闲,这几日她也成功混进其他几座山峰,适逢百年祭典,来自五湖四海的宗门多如牛毛,她假装小宗门的弟子倒是摸清了道法比试的情况。   道法比试将在两日后的未时于第二峰的祭台上举行,这次道法比试主要由佛宗的苦禅大师主持,魁首会获得进入流殇秘境的资格,而第二名和第三名则会获得聚宝树和大量的上品灵石。想来一定会有不少宗门希望在擂台上打出名声,给自己的宗门争光,而天涯榜前十的大宗门碍于地位,应该不会轻易下场。   进入流殇秘境的资格令人趋之若鹜,但他们身为九大宗门早就有保送的名额,不需要去争夺。而象征性名列第一的赫连皇室压根就没人来点沧派,更不会出手。   江沉阁对秘境资格没什么想法,可那第二名的聚宝树她倒是有浓厚的兴趣。她在飞升以前就曾在《天材地宝名录》中见过,聚宝树分上中下三品,下品聚宝树可长灵石;中品聚宝树可长灵石灵花和灵草;上品聚宝树不但能长灵石灵花灵草,还能长出神兽幼崽。   另外还有极品聚宝树只存在于传闻中,传言可结出铸有神魂的神兵利器。   俗话说,无钱寸步难行,两袖清风的江沉阁“见钱眼开”,顿时有了冲劲儿。况且魁首太过引人注目,第二名对她来说刚刚好。   只要排名前十的宗门不下场,楚孤霜还被禁足在无情宗驻地,江沉阁觉得自己可以在擂台上横着走。只是一想到古雪她有点头疼,不过人家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肯定是要去斩获魁首的,这样一来她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想通后江沉阁准备下山,离开主峰。   两日后,距离未时还有半个时辰,第二峰的山头早已挤满前来比试的修士。   云烟缭绕经年不散,在第二峰绝美的景色中举办道法比试,有青山绿水作伴也算是一件享受事儿。   参加道法比试的共三百六十一个宗门,按照报名顺序暂时排出次序。江沉阁混迹在茫茫人群中,手里是分发下来的玉牌,她注入一缕灵力,就见玉牌上冉冉升起三百六十一个宗门的排名。   为首的居然是云水宗,云水宗排名前十居然也参加了。   “……第三百六十名极乐宗。”江沉阁果然在倒数的位置看见自己的宗门,极乐宗是她捏造的宗门,宗门徽印是自己随便削了一块木牌画的,她在报名将要截止的时间才踩点报名,登记的弟子看她独身一人,宗门更是闻所未闻,幸好沧云十三州的小宗门不计其数,她还是顺利报上名。   “第三百六十一名,忘忧宗?名字也太随意了吧,莫不是他们的掌门爱喝忘忧酒才取的吧?”   一名黑衣劲装的少年擦身而过,江沉阁的自言自语飘入他的耳朵,引得他侧目。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五十二章   未时一到, 天鼓被敲响,三块巨大的圆形玉砖从天而降,离地面一丈的地方止住下降的趋势, 停滞在半空中, 那三块玉砖直径足有十米, 围绕中央的祭台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参与比试修士的腰牌闪闪发光,江沉阁亦摘下发光的玉牌, 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钻进脑海。   “道术比试分三天三轮,首日首轮选出排名前一百的宗门进入第二日第二轮,排名按照玉牌的顺序。排在后面的宗门可挑战排名前列的宗门,挑战成功则取代位次, 而失败的宗门不能再次发起挑战。本次比试以道法会友, 望诸君点到即止。”   规则一出全场哗然,三百六十一个宗门只能进一百个, 差不多要淘汰三分之二。并且规则上说失败的宗门不能发起挑战,意味着挑战者必须要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取得胜利,一旦失败将直接被淘汰, 而排名前一百的宗门只需要守擂, 稳住自己的排名就可以了。   因此, 有人听后深思熟虑,有人蠢蠢欲动准备上场, 有人摩拳擦掌只待一战。   位于正北方的圆形玉砖即比试台上已经有一名身穿青衣的宗门弟子站下,他朗声说道:“第三百一十名白羽宗向第二百九十一名赤虹宗发起挑战。”   也有保守的宗门弟子站上第二个圆台,肃声道:“第一百七十二名天罗宗向第一百六十九名七星宗发起挑战。”   比试陆陆续续开始,随着场次增加, 输输赢赢, 宗门排名也在不断变化。   江沉阁也不敢落后, 观摩了半个时辰后,站上东南方的圆台,随意指了一个顺眼的宗门发起挑战,“第三百六十名极乐宗向第三百名摩罗宗发起挑战。”   她的对策很简单,她的排名几乎垫底,不能一下子挑战排名前一百的宗门,虽然她有万全的把握,但不到必要时刻,她不想出风头。   她没忘记自己从瑶山封印中逃出来,天界的人再迟钝也该发现了,恐怕一直在寻找自己,她只能暂掩锋芒、韬光养晦。   对面摩罗宗的人收到战书,立刻派出弟子前来应战。   那男修膀大腰圆,胳膊上的肌肉隆起,手拎两把精铁打造的重锤,看到对战的是一名身形纤弱的女修,瞪大眼嘲笑道:“小娘子,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就不怕爷爷一锤把你脑浆都砸出来。”   江沉阁换了一身鹤灰色的锦水裙,乌发挽起瑶台髻,侧边簪了一朵山梗紫的绒花,娉婷婀娜的身姿在圆台上一站,纵使脸戴黑色面纱,露出的狐狸眼顾盼生辉也叫人心生旖旎,放下戒心。   本来极乐宗排在倒数,摩罗宗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倒数的宗门比试无非就是菜鸡互啄,哪里有什么好看的,但怎奈何江沉阁颜值出众,她一站上比试台就吸引了不少修士围观。   “可怜哟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要对摩罗宗五大三粗的一群男修,极乐宗是没人了吗?”   “我看还不如直接认输也不至于狼狈下场。”   “极乐宗是什么门派,没听过……”   江沉阁站在原地不动,回那男修道:“废话说完了么?”她还急着打下一场呢。   “哼!爷爷我定要让你后悔来到世上。第三百名摩罗宗应战!”他话音方落,一个圆形的结界从圆台下结起,在二人头顶的空中交汇,连接为一体的时候“咔嚓”一声像是上了锁,整个圆台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   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比试开始。”   比试一旦开始,只要无人掉落圆台就不会停下。   “喝!”男修气运丹田,头顶冒出白烟,手中的两把重锤灵光闪烁,他左脚迈开一步,气沉丹田踏在玉砖上,霎时整个圆台都为之一颤!   围观的不少修士被那重锤男修的气势骇了三骇,先不说实力如何,光看那膨胀的肌肉和小山般的身形都给人一种压迫感。再看对面的女修,一动不动,连本命法器都没有祭出,莫不是吓傻了。   重锤男修率先发起进攻,脚踏玉砖借力跃至空中,挥舞重锤劈头盖脸向江沉阁砸去。   不少承受力弱的修士已经别开脸不忍再看。   预想之中的血腥场面没有上演,江沉阁的头顶三寸之处骤然出现一层薄如蝉翼的结界,“嘭——”地一下男修的重锤非但没有将结界击碎,相反的,他之前运起的所有力量都反噬到自己身上。   重锤反弹,砸在他的脑门上,男修被击飞幸有比试台的圆形结界阻拦,否则定会飞出第二峰的山头。   胜负已分,圆形结界消散,男修硬挺挺地摔落在地,像条晒干的咸鱼,脑门上还肿起一个大包。   江沉阁理了理肩上被风吹乱的流苏,“花里胡哨。”   台下的修士们瞠目结舌。   “她不会是作弊吧?”   “怎么可能作弊?那是点苍派和佛宗一起结下的法阵,若是作弊肯定会受惩罚。”   “或许是有什么保命的法器吧?”   “对,法器,法器而已……”   众修士纷纷猜测是江沉阁身配保命法器,能保得了她一回两回,但也不能保她三日里的比试都安然无恙。   有的修士顿觉没意思,恰好另一边的比试台有人惊呼连连,便被吸引着赶过去。   “天呐,那竟是飞云宗的必杀技夕阳残雪!他怎么会?!”这么一声惊呼将围观的修士带走了十之八九。   江沉阁站得高看得远,只见西南方向的比试台上正有一黑一青的两个身影,那青色身影想必就是飞云宗的弟子,他刚刚使出宗门必杀技,铺天盖地的冰锥向黑影少年射去,没想到被对面的人一一化解。少年身法转换间,同样使出夕阳残雪,在飞云宗弟子的目瞪口呆中碾压性地打败他。   明明不是本宗的人,却能使用出对方的独门绝学,并且威力更盛更强,使对方败在自己的看家绝活下,羞辱性不可谓不大。   将如死狗一般的飞云宗弟子踢下高台,少年有着一头苍羽般的齐肩短发,脸罩青铜面具,面具雕刻的是一只怒吼的雄狮,他身材比例极好,身高虽然没有青年修士高,但长度依旧惊人的长腿和窄劲的腰都尽数裹在贴身的黑色劲装里。   江沉阁只遥遥看了他一眼,少年便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二人的视线在像点点火花空中短暂的交汇。   仅仅一眼就令江沉阁平稳的心为之一颤,她收回视线,暗道此人不简单。   接着,她听见远处传来少年冷寒沙哑的声音:“第二百七十八名忘忧宗向第二百名影月宗发起挑战。”   忘忧宗!就是她调笑的那个垫底宗门,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江沉阁收回心思,继续点开玉牌。   “第三百名极乐宗向第二百四十名苍焰宗发起挑战。”   “第二百四十名极乐宗向第一百九十名长虹宗发起挑战。”   “第一百九十名极乐宗向第一百三十名斩月宗发起挑战。”   ……   一共战了六轮,初试结束,江沉阁位列第七十九名,忘忧宗的黑衣少年紧追其后位列第八十名。   几轮下来,没有一个修士能在江沉阁手里走过三招,原本如此战绩的她该在首日的比试中一战成名,想低调都没办法低调。   不曾想杀出一个忘忧宗,并且行事极为高调,他一共打了五轮,每一轮都用对方的看家绝活将对方击败,把对方的□□和精神都按在地上摩擦,令对方绝望至极。   要不是在正道之首点苍派的驻地,他们都要怀疑是魔宗派人来砸场子的。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第三个前任要出场啦,晏怀竹推摔阿阁是吧?冷战阿阁是吧?可是我们阿阁不缺男人╭(╯^╰)╮ 第五十三章   日薄西山, 随着天鼓再次敲响,三处圆台被阵法掩去,消失在溶溶暮色中。   江沉阁别在腰间的玉牌闪闪发光, 她拿起, 一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首轮比试结束。”紧接着, 玉牌上方浮现一串发光的小字,第一百名后的门派名字被抹去。   不多时, 有的宗门扼腕叹息,特别是第一百零一名的宗门,差一点就能进入前一百。而踩线进的宗门则心有余悸,纷纷回到安排好的住所, 为明日的比试做好准备。   一时间天边各色灵光亮起, 皆是宗门的代步坐骑,飞剑、灵兽、车驾……稀奇古怪的法器一个比一个还要夸张。   江沉阁看得眼花缭乱, 视野边缘捕捉到一抹玄色,是那黑衣劲装的少年!   她欲跟上去,可人影散乱, 他很快融入离去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江沉阁放弃继续追踪下去的想法, 她倒是想摸清对方的深浅, 因为比试时一瞬间的对视后她有种莫名的预感——预感他们会成为对手。   罢了,万事皆有可能, 也许他们不会交手也说不定。   江沉阁没有选择回主峰,她暂时不想见到晏怀竹,更不想待在充满晏怀竹味道的寝宫。   凌空而上,江沉阁犹如一只灰雁轻盈地落在松树枝头, 她在树顶打坐, 将身心交给大自然, 融于天地。   睁眼望去,余晖下泛着金光的松涛碧波尽收眼底,颇有一种遗落世间的孤独感。   淡淡叹了口气,江沉阁静心打坐。   金乌西沉,黑夜晕染开来只留下一轮明月,月光下江沉阁一身灰鹤色的衣裙恰好与婆娑的树影完美融合。   “你……约我……何事?”   只言片语钻入江沉阁的耳里,她缓缓睁开眼,在黑夜中亮晶晶的。   她没听错,是素琴的声音。   她低头看去,只见两个人影正在松树下谈论着什么。   素琴为何会特意掩人耳目,深更半夜与人相会,莫非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江沉阁立刻联想到道术比试,前十的宗门只有云水宗参加,着实令人惊讶。   恰巧一阵不大不小的夜风吹过,趁着树叶沙沙可以掩盖衣料摩擦声,江沉阁悄然靠近。   素琴对面的男子身披玄色斗篷,只听他一声鼻嗤:“哼,他一向只爱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就不是你眼中的正人君子。”   素琴冷声道:“所以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听你贬低他?”   “贬低?我不过是阐述事实,至于信不信由你。”斗篷男子递出一个细颈小瓶,“只要你让他服下这里面的东西,即使是一滴也可以。作为交换,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我保证晏怀竹是你的。”   晏怀竹。江沉阁心头微震。   听到他的承诺,素琴的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压下来,警惕地问:“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   斗篷人摘下帽子,江沉阁想看清他的真容,奈何角度问题,他恰好背对自己,且这已经是不被神识发现的极限距离,她不能更近一步。   斗篷男子很快戴上帽子,徒留素琴惊愕神色。   素琴问:“你、你没死?”   “现在你该信了吧。”斗篷男子将那只小瓶留在素琴的手中,“他的心思绝没有表面上的简单。按照计划行事,日后我会继续联系你。”   话罢,他已融入夜色,不见踪影。   松树林里,素琴抬手想将小瓶丢下,几次后,她还是紧紧握住。   江沉阁沉思,她想自己还是要找个机会去给晏怀竹通风报信。   深夜回到主峰,寝宫黑漆漆的一片,玉璃宫有几分灯火,走进一看却是甬道两旁的长明灯不眠不休地燃烧。   晏怀竹不在主峰。江沉阁便回到寝宫等他回来,可等到午时三刻他都没有回来。   江沉阁掐着点赶到第二峰的时候,道术比试第二轮已经开始,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查看规则,腰间的玉牌就已经响起催促声:“十忽内极乐宗无人应战,算自动认输,灵月宗获胜。”   其它两处圆台的结界已经升起,上面早已站着两名修士在斗法。唯有正北方的圆台只有一人。   江沉阁想也没未想,飞身前往正北处的圆台。   对面的女子身穿水红仙衣,周身飘带环绕,环佩叮咚,她轻悠悠地启唇:“你就是极乐宗的弟子?听说你长得很美。”   “呀,是灵月宗的女修,听说灵月宗只收女弟子,里面的女修各个美若天仙,是修真界颜值最高的宗门。”   “她们的修炼功法据说是阴阳调衡,只是对于男修的遴选条件太苛刻,不然我也想上。”   “得了吧,我看是采阳补阴差不多,我有一个好友上个月才与她们宗门的女修一同修炼后,整个人都是虚的……”   江沉阁摇首:“你说的不对。”   女子诧异,“哦?你不是极乐宗的?”   江沉阁:“我不止听说很美,你亲眼所见应当也是你见过最美的。”   女子一听秀眉倒竖,“狂妄,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头顶结界封锁,比试开始,灵月宗的女弟子早就看江沉阁不爽,明明穿得不起眼,却身手翩然不凡,引得不少男修惊艳连连。她不服,她习菀定要把她打趴下,让那些见识浅薄的男修们好好看看,谁才是沧云十三州容貌最佳的宗门女修。   习菀的气场霎时间变了,周身环绕的飘带像凝在半空中,随着她的心意飞向江沉阁的所在。   习菀摸清江沉阁的出招方式,借助结界来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她的本命法器天蚕红绫柔软无力,实则暗藏杀机,对付她最好不过。   江沉阁身形变化,方躲过她的一轮进攻,没想到飘带犹如一条狡猾的蛇,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进攻,飘带边缘如剑,江沉阁躲闪不及,面纱被削去一角,露出光洁的下巴和半片樱唇。   “哼!戴着面纱装神弄鬼,不过是个丑八怪罢了!”那意外露出的雪白和嫣红刺痛了习菀的眼,她不仅要赢她,还要毁她的容!   飘带飞舞困住江沉阁,将她包绕其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球体。习菀嘴角泛起冷笑,指尖的灵光骤然变盛,球体也在急剧缩小。   飘带如刀,江沉阁毫不怀疑,当飘带束缚住自己的时候,等待她的将是万刀剐肉的痛苦。   习菀看着球体缩小,飘带逐渐束缚住某人,形成一个粉色的人形,眼中尽是得逞的快意。   “轰——”飘带忽地碎裂,就连脚下的圆台都被震得下降三尺。   “我的红绫!”本命法器被毁,习菀吐出一口鲜血。   漫天的粉红碎片落下,仿佛下了一场樱花雨,雨中灰鹤色的身影渐渐现出来,风掀起半片面纱,江沉阁睥睨台下,瞬间惊起一串艳羡惊叹。   “灵月宗女修的法器居然被她轻而易举地毁了。”   “好想加入极乐宗啊,他们还收弟子吗?”   “极乐宗的女修简直是恃美行凶……”   江沉阁闲庭信步般来到边缘,她提醒道:“你输咯。你是自己跳下台还是我踹你下去?”   比试场的规则是一方坠下圆台则另一方获胜。   习菀捂住胸口,艰难起身,她的本命法器毁了,却给了对方展现的机会,她好恨。   只见习菀染血的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她的眼睛顿时现出一阵漩涡,要将江沉阁的意识都吸入进去。   习菀顺利看见江沉阁的一双眼睛从光彩夺目到失神暗淡,她给她下了心理暗示。   挖掉你的眼睛,再用指甲划破你的脸。   江沉阁僵硬地抬起手,适逢东南方的比试结束,黑衣劲装少年取胜,他站在圆台上冷冷看向灰鹤身影的方向。   “她怎么了?极乐宗不是取胜了吗?”   “你看那灵月宗女修的眼睛好古怪。”   “据说灵月宗有秘术,不是亲传弟子便不能习得。”   江沉阁的指甲几乎刺碰到眼球,下一刻,习菀眼前一黑,只觉脸上被人掌掴,接着一阵疼痛泛起,左脸流出温热的液体。   掌掴的力量很大,习菀整个人都被掀飞,她攀住边缘,不肯放手。   她费力地往上攀爬,手背却被一只精美的绣鞋踩住,她像一个女王俯瞰罪人。   “你,你为什么没有被瞳术控制?”瞳术是她灵月宗的秘术,无往不利,为什么偏偏在今日折戟失败?   “区区幻术就能叫瞳术?班门弄斧。”江沉阁踩住习菀的手背不让她掉下去,可也不让她上来,“告诉我,你们怎么得来这幻术的?”   她的直觉没错,比试一开始时台下修士的议论被她听进耳里。什么宗门只有女子、容貌极佳、阴阳调衡都与合欢宗大同小异。她便怀疑灵月宗可能与合欢宗有联系,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是准确的,只不过灵月宗只学了个皮毛。   合欢宗的阴阳调衡是需要双修的两人彼此交心,在修炼中水|乳|交融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从天地中汲取更纯粹的力量。所以合欢宗的心法只会对双修的二人都有裨益,只有贪心的修炼者才会汲取对方的元阳,此即采阳补阴,短时间看虽然对修炼有意,但长远来看势必会被体内多余的“阳”反噬。   其实,合欢宗与无情宗是两个极端,道法不同却又相似。无情宗看似无情,实则有情;合欢宗看似无心,实则有心。   看来,她日后定要去灵月宗一探究竟,找找合欢宗的留存。   江沉阁挪开绣鞋,习菀坚持不住掉了下去。   “灵月宗挑战极乐宗,灵月宗败,极乐宗名列第五名。”   若有所思的江沉阁正要下台,不想那个黑衣少年跃至圆台上,说:“听说你很美?第十一名忘忧宗前来挑战。”   江沉阁:……???   作者有话说:   黑衣少年:听说你很美?不,我明明见过这世间最美的人,被她听见会不开心的,先收拾你这个赝品再说。   江沉阁沉吟:好像你之前见的那个美人也是我……   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qaq 第五十四章   江沉阁不想与他对上, 但此时退缩就是不战而输。   头顶的结界法阵已封锁,他们包括整个圆台在内被流光溢彩的球形结界包裹。   他们两人都出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却在此次道术比试上大放异彩, 两匹黑马对上, 自然吸引无数修士的注意。   少年人狠话不多, 先发制人,一束赤红色的灵光从指间射出。   江沉阁敏捷躲闪, 只见原先站立的位置已经被劈成焦黑色。   他出招又狠又辣,更让江沉阁心惊的是一次交手下来,她居然看不透他的境界。   表面上她是出窍期,其实内在灵力比出窍期更浑厚, 她居然看不透他的境界, 只能说明他身上有隐藏境界的法器,或者他的实力在出窍以上, 是分神还是合体?亦或是洞虚、大乘?   她宁愿相信前者,若是一个有着分神合体修为的人,决不会是无名少年。   若非法器, 不管是年龄还是其他方面来说, 都太不符合常理了!   趁着她思索的片刻, 少年周身灵气暴涨,就在众修士认为他要凝聚灵力, 会力一击时,黑色的身影陡然在圆台上消失不见。   站在边缘的江沉阁环视周围,十丈大的圆台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他竟凭空消失。   不好!   她再次躲开, 但还是慢了一步。背后的空间竟像被撕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少年从空间裂隙中出现, 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一股强悍的力量扑面而来,连圆台的一角都被削碎。   黑衣少年站立的玉砖碎裂掉落,他竟凭空悬浮在上面,对她说了第二句话:“倒是小看你了。”   江沉阁依旧淡然地站定,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滴落,浸在灰鹤的衣裙上,让人分不出是汗水还是其他。   只有江沉阁知道,她还是慢上一步,被灵气刮伤手臂。   这个神秘的少年有着令人发指的强悍实力,与他对上不是江沉阁想要的。她虽然能唤出体内焚身之剑的残影与之一战,但依旧胜负难分。   就算她赢了,也会因消耗过大而虚脱,无法参加明日的决赛。   思来想去他们对上都是两败的局面。   “那个……”江沉阁心塞,一副好商量地劝道,“要不你认输或者我认输,然后你换一个挑战的?”   少年看她如困兽挣扎,也不急着打,反而好气地解释道:“你不会连规则都没看清吧?规则上说每个人只有两次挑战与被挑战的机会,前十名才能晋级决赛。你想认输也不是不行。”   她的确是连规则都来不及看就被迫应战,都怪晏怀竹,就不该回去等他。   按照少年说的,他们都是已经战胜过一轮,消耗一次机会的,如今是最后一次机会,想要进入决赛,他们必须要赢。   一场比试只有一输一赢,怎么可能有双赢的局面?   江沉阁心塞,决定求助天道:“天道你赶紧想想办法,我肯定打不过他,打过也是个半残,什么道术比试什么聚宝树都没有命重要,你再不帮我我就认输!”   “……别急,让我想想。”   “怎么不急啊,他看我的样子好像一匹狼,明明我一点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哪想天道反问:“你确定不认识他?你再好好想想。”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一点熟悉……不是,你快给我想办法!”   “有办法了。”   “嗯?”   【叮——道术比试上你遇到绝无仅有的强大对手,此时的你有两个选择:1、放弃挣扎被大佬打趴,无缘决赛。2、迎难而上,为了源源不断的灵璧聚宝树搏一搏。检测到该任务难度较大,若宿主选择迎难而上可获得善缘值300点。】   天道:“善缘值是我最大的善良,宿主加油。”   江沉阁:……???   天道撇下一句话就再无声音,之后无论她怎么叫唤,天道都不再出现。   “如何?想好要认输了?”对面的少年嚣张道。   若是三千年前,她会想也不想就认输投降,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她惜命想见一见天界的霁光君,哪怕是一面也好。可三千年后,她的敌人是天界众仙,若此时便后悔退缩,她拿什么去跟那群败类拼命?   她江沉阁,除了一条命便什么都没有了。   厚密的云遮住耀日,阴霾笼罩下来,冷冽的风吹起裙摆,猎猎作响,江沉阁声如寒铁:“出招吧。”   明明是再纤弱不过的身形,却像是铁树野草般柔韧坚毅。少年第一次正眼看她,“有几分骨气。”   江沉阁手里凝出焚身剑影,出其不意朝少年发起攻击,少年的面前突然升起一片赤红色的结界,剑光打在结界反弹在圆台阵法上,阵法有些微松动。   波光潋滟的狐狸眼一眯,她感受到了结界阵法的波动,心生一计。   黑衣少年手指掐诀,一道灵光向江沉阁如箭矢般袭来,江沉阁纵身跃起躲避,他像早有预料般,指尖蓄势待发的第二道灵光再度袭去。   江沉阁避无可避,焚身之剑横于身前,大部分的攻击打在阵法上,只见球形结界有了一丝裂痕,裂痕犹如蛛网迅速蔓延。   她也没好到哪里去,纵使避开大部分的灵光,剑影被打散的同时她心口生疼。   “嘶——沧云十三州何时出了极乐宗和忘忧宗这么厉害的宗门?你看连苦禅大师和点沧派长老布下的阵法都要被打散了!”   观战的修士纷纷被二人所展现的实力所震撼到,即使另一边是位列第十三的峨眉宗挑战位列第一的云水宗,都没能吸走他们的目光。   江沉阁飘下,踩在坚实的玉砖上脚步有些虚浮,她说:“我有一个办法我们都不会输。”   “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少年本不欲与她纠缠,她伪装得再好他也知道她只是强弩之末。   发髻后的面纱系带在交战中断裂,在肆虐的风中飘落于地。   她面色发冷地看着他,完全不在意露出真容。   少年的话语戛然而止,面具后的双眼瞪大,不可置信。   “你不信?那来吧,我的确不能赢你,但认输投降也不可能。”江沉阁释然道,她唇色发白,像风雨中飘摇的荼靡花。   她闭目,等待着被击落。   “好,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少年从震惊中脱离,铿锵有力道。   随后,他指尖掐诀,一道氤氲灵光自天洒落将二人包裹,不过刹那,灵光汇聚成柱直冲云霄,强大的波动荡漾开来,震得前排围观的修士都头脑发懵。   众人只见本就布满蜘蛛网裂痕的球形结界破出一个大洞,阵枢毁坏,结界消散。   玉砖圆台失去阵法维持坠落于地,溅起烟尘。   烟尘中,一灰一黑两道身影同时落地。   苍老的声音自二人腰间的玉牌响起:“第十一名忘忧宗挑战第五名极乐宗,平,二宗均列第五名。”   若二人同时落地,就是不输不赢的局面只会再战。可将阵法捣毁,二人便是平局,可并列名次。   这便是江沉阁所说的办法,少年起初不屑一顾是因为毁坏阵枢远比打败她要费力得多,可为何半途又改变心思,江沉阁也想不通。   “天啊,阵法居然碎了!”   有修士查看玉牌的排名,大惊失色:“不分胜负,忘忧宗和极乐宗并列第五!”   “这实力叫不知名的小宗门?”   少年抿唇,眉心的赤焰灵纹变得炽热,他还不能与她相认。从灵识空间掏出一个物什朝江沉阁丢去。   江沉阁接住,是一个琉璃小瓶,打开瓶塞轻嗅居然是疗伤圣药,她再看去的时候少年已经钻入人群中,只来得及捕捉一个背影。   【叮——任务完成,获得善缘值300点。】   看着那背影,江沉阁心头浮现一丝熟悉感。   失去面纱遮面,已有被她真容惊艳的修士回过神来觉得眼熟,江沉阁为避人耳目,选择离开第二峰回到灵气充沛的主峰,为了明天的决赛,她要在余下的时间内尽快恢复。   *   丹心山的山脚下是宁州府,八宝阁引领沧云十三州的潮流,在各大州府都有分店,宁州府有自然也不意外。   今日的八宝阁依旧迎来送往,在形形色色的女修中一名身穿水蓝儒袍的年轻修士跨入,眉心一滴冰晶琉璃,面带和煦莞尔,一走进便令在场的许多女修愣了神。   他向一旁的侍者吩咐:“将当季流行的女式衣裙都包起来,我现在就要。”   周围的女修闻言丧气,不知是哪个好命的小娘子能得他垂青,玉树临风又出手阔绰。   趁着侍者去清点的功夫,掌柜上前谄媚道:“当下流行的衣裙至少有十来套,价格不菲,客官要不要再挑挑?”   “不必。”晏怀竹掏出一块上品灵璧,瞬间止住掌柜的喋喋不休。   掌柜眼睛大亮,拿起两套法衣推销道:“此云间青鸾与另一套松间归鹤乃是一套,想必客官与道侣穿上定是一对璧人。”   晏怀竹微微一笑,“那就一齐包上吧。”   柜台上十三个红木锦盒里,十三套衣裙都被整齐地码放在内,掌柜贴心道:“客官你看看是否要送上门?费用不多,十块中品灵璧就好。”   他摇手示意不用,将十三个宝盒都纳进灵识空间,他要亲自带回去给阿阁赔罪。   走出八宝阁后,八宝阁的掌柜追出来,“客官慢走,这是小店最近热销的口脂,送给客官还望不要嫌弃,下次再来。”   晏怀竹打开雕刻着夏雨睡莲的小盒,见是普通的口脂便欣然收下。   掌柜送完口脂后回到八宝阁,进入无人的后厢,禀道:“已经办妥。”   一块流光的灵璧被放在掌柜的手上,素琴面无表情道:“多谢掌柜。”   掌柜拱手:“仙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送区区一个口脂只是小事一桩,如无要事,在下便不打扰仙子告辞了。”   掌柜退下后,素琴捏紧拳头,低下眼睫掩住泪光,“晏怀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元旦快乐鸭~~~~ 第五十五章   第三日午时三刻, 第二峰聚集大大小小的宗门,今日是道术比试的决赛,由佛宗的苦禅大师、无情宗的长老、云水宗的素琴琴仙与点沧派嘉圣长老作为裁判, 共同见证魁首的产生。   中央圆形祭台上站了十一个人, 他们分别出自云水宗、紫云宗、流明宗、碎星宗、极乐宗与忘忧宗并列、隐月宗、峨眉宗、天罡宗、镜月宗、五蕴宗。   晏怀竹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参与, 当他看见祭台上黑衣少年旁的江沉阁时瞳孔微缩。   苦禅大师眉眼慈善,浑厚力量的苍老声音在山峰间回响:“辛苦各位了, 此次比试以道术会友,所有比试点到即止。”   语罢,一幅画卷在众人面前展开,画上是如梦似幻的江南小筑丹青图, 湖面一簇又一簇莲花荷叶, 亭台楼阁、水榭芳庭,湖心亭上的顶端有一只木雕翠鸟, 整幅画卷栩栩如生。   “规则很简单,请各位参赛者进入画卷幻境,能拿到木雕翠鸟者为魁首, 离木雕翠鸟者最近者第二, 再次之为第三, 若落入湖水者将被淘汰。”苦禅大师掌心一合,“诸位开始吧。”   十一名修士接二连三进入画卷幻境, 他们一进去就化身为画中的小人,移动跳跃间身后跟着长长的水墨痕迹。   江沉阁一进入幻境就痴了,接天莲叶无穷碧,阵阵荷香扑面而来, 怔愣间, 已有修士争分夺秒地直奔湖心亭。   不想, 在他即将到达湖心亭时,半空出现一个透明的结界,他一头撞上去跌落半空掉进湖水里被淘汰。   镜月宗的修士们都傻了眼,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有镜月宗的前车之鉴,峨眉宗、隐月宗、紫云宗和碎星宗更加谨慎,他们踏风行至四个不同的方位,每个方位都会触碰到一层结界。   “看来湖心亭周围布下了一层阵法,需要破掉阵法才能接近。”古雪观察好局势,抱琴说道。   在第一日无人敢挑战云水宗,因此云水宗稳坐第一,第二日才有宗门敢挑战云水宗,毫无疑问沦为炮灰被打败。三日下来,古雪是修士中损耗最少,精力也最充沛的。   身为第一本就是全场焦点,此时她一说话,引得所有人侧目,连江沉阁和黑衣少年都齐齐看向她。   古雪自然也看到了江沉阁,囿于上次在玉璃宫之事她也只能和江沉阁装不认识,二人没有交流。   在第二日她就知晓江沉阁以极乐宗的身份参加比试,她想她或许也对流殇秘境感兴趣。毕竟是迄今已来沧云十三州最强的仙人秘境,不知里面会有多少宝藏,若能到仙人传承说不定就□□登仙界。   但,是否能获得魁首还事关云水宗的颜面,她古雪也不能拱手相送,只能装作不认识,大家各凭本事。   “既然是阵法那么一定就有阵眼,会是什么呢?”古雪环顾四周,脚下是蜿蜒曲折的长廊,前面还有雕梁画栋的楼阁,周围皆是莲荷湖水。   就在她思考破阵时,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动手。   “管它什么阵法,打碎结界就行,实在不行合我们十人之力它再坚硬也会碎掉!”隐月宗的修士掐诀,一道灵光打在结界上。   “嗡——”像敲打编钟发出的沉闷声响,灵光如泥牛入海被结界吸收,结界纹丝不动。   隐月宗的修士撇撇嘴,表示无奈,不想那结界陡然迸发出一道灵光,赫然是刚刚他发出的。这一下猝不及防,修士被自己的灵光打中掀翻落入湖中。   众人不敢再妄动,只见紫云宗和碎星宗的修士突然联手发动进攻,余下峨眉宗的修士一时不慎被击落入水。   紫云宗的修士踏风说道:“我觉得少一个人便少一分竞争。”   碎星宗的修士附和,“我也这么认为。”   方才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便有了计量,打算联手对付剩下的人。紫云宗和碎星宗本就是同属一个宗门,三十年前因修炼的道术有异而分别开山立派,这几十年中两个宗门之间虽然仍旧有竞争,但对外却是一致的。   “卑鄙无耻!”五蕴宗的弟子变了脸色,他恰好是第十名,实力也是最弱的,紫云宗和碎星宗联手对他最为不利,不难猜他们下一个将会对他下手。   于是他心急如焚地提议道:“几位道友不若我们也联手吧,将他们两个卑鄙无耻之徒先淘汰再说。”   如今场上去掉被淘汰的三名修士,还剩下八名,紫云宗和碎星宗联手,他想拉动余下的人形成同一阵营。   紫云宗的弟子笑了笑,也开始拉人,“哎!那个黑衣服的,要不要我们联手,他们一定会被我们淘汰。”   被点到名的黑衣少年扫他一眼,冷然道:“我为何一定要与你们联手?就凭你们,呵……”   不仅被拒绝还被看低的紫云宗弟子气急,“双拳难敌四手,你就这么肯定能斗得过我们?”   “休要与他废话,看招!”碎星宗的弟子手举旋锋锤引来天雷阵阵直击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只是轻轻抬手,“借天势引来天雷,也不过如此。”雷电汇聚在他的指尖,朝紫云宗和碎星宗袭去,那强大的威压使他们根本无法动弹,眼睁睁瞧着自己被击落掉入湖泊。   画卷幻境外的一众修士看了都不禁汗颜,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一进入幻境,黑衣少年锋芒难掩。   “既然道友修为如此厉害,不如想办法破了结界?”五蕴宗的弟子壮着胆子问。   古雪不赞同地提醒道:“湖心亭周围有阵法,道君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黑衣少年瞥了她一眼,仙衣柔软洁白,周身气度似苍山之巅的雪,静雅端庄。   江沉阁眼尖,瞧出一丝不妥,“湖心亭周围有阵法,想必也有阵眼,只要把阵眼找到阵法也就破了。你看对面的廊桥边上的那一株菩提水仙不觉奇怪?”   顺着江沉阁所言,跨过湖泊,对面曲折的廊桥边上放了一株孤零零的盆栽,种的正是一株菩提水仙。   “不妨试一试。”古雪拨动琴弦,盆栽受到音波的攻击顿时如幻影消散。   天罡宗的弟子心切,小心翼翼地飞向结界周围,试探一番后道:“结界果然没了!”   其余修士也松了一口气,令人头疼的结界阵法终于破了,接下来的各凭本事。   真这么简单?江沉阁环顾四周没有立即动身飞往湖心亭。   忽地变故陡生,只见飞在半空中的修士向被抽离了丹田中的灵力,齐齐失力掉入湖泊。   还在岸上的人一惊,没想到脚下的地砖也突然坍塌,他们无法飞行,法器也不管用,只有落水一个结果。   江沉阁是最早发现异样的,她动身轻盈地落在湖畔荷叶上。   古雪也如法炮制落在一朵盛开的粉色菡萏上。   黑衣少年离菡萏荷叶最远,廊桥坍塌时他定来不及到达,只见他一个漂亮的马踏飞燕,踩在一个即将到达荷叶的修士身上借力。   离荷叶只差三尺距离的修士被无情踩入湖水中淘汰。   变故只在转瞬间,当他们回神时,原先的亭台楼阁所有建筑都已消失不见,只有波光粼粼的湖泊与大片的莲花荷叶,以及湖心亭。   “呼——幸好荷叶够大够密,虽然不能飞行,但可以踩着荷叶去湖心亭。”幸存下来的修士心有余悸,立刻动身前往。   谁曾想,他踩中的荷叶竟半空消失,人也直直落入湖中。   十一名修士接二连三淘汰,最后只余下江沉阁、古雪与黑衣少年三人站立于荷叶莲花之上。   古雪紧锁眉心,“又是阵法。”   观战的修士也沸沸扬扬,有人质问道:“不是说好的道术比试吗?怎么全是阵法?”   苦禅大师掌心相合,念了一句佛语,才开口解释道:“第一层阵法为囿天地,第二层为步生莲,若是比拼武力道术昨日与前日已经比过,最后一轮则是炼心。”   作为修道者无论修炼的是何种道术、何种心法,最后殊途同归,必要修心。   质疑的修士反应过来顿觉羞愧也不再问。   他们将注意力转移回画卷上,谁也想不到最后会是两个不知名的小宗门脱颖而出,云水宗自不用说,这两层阵法也都是古雪先发现的,她的赢面也更大。   “阵法就在这片荷叶莲花。”古雪沉吟,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猜若一步走错,脚下的荷叶就会消失,只有找到正确的路我们才能破掉阵法。”   可正确的路到底在哪儿?   清风袭来,荷叶与莲花波涛似海地摇晃,清香扑鼻。   清香?为何没有闻到荷叶的香,只有莲花香?是不是说眼前的荷叶都是假的,是幻象?   江沉阁惊异地发现,可就算荷叶是假的,不是正确的道路,但莲花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她说出自己的发现,“荷叶是假的,没有香味。”   黑衣少年出声:“可我们脚下的荷叶都是实实在在的。”   古雪茅塞顿开,“我明白了,阵法启动需要时间,我们踩在荷叶或者莲花上还未启动,荷叶便是真的,当阵法启动,荷叶便是假的,只有我们脚下还未受阵法影响的荷叶是真的。”   那么阵眼的范围已经大大缩小,就在莲花上。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江沉阁看着眼前的阵阵莲花, 陷入回忆。   星空璀璨的夜下,她坐在苍山之巅,窝在玄衣黑甲的男子的胸膛里, 外面的风雪一点都没能侵扰到她。   江沉阁整张小脸都裹在狐狸毛领中, 鼻尖冻得红通通的, “没想到雪山上的也有这般灿烂的星星。”   身后男子笑道:“若你运气够好,还能看到如飘带如云朵如纱幔一样的绚丽多彩的神光。”   “神光?”   “对, 神光,那是天界的神君给凡尘的馈赠。”   “神君……”江沉阁定定地遥望星空,仿佛透过天幕看到一个仙人身影。   “今日你看不到神光,但还是可以看一看星星, 你看那七颗星星连在一起像不像一把勺子。”   “我听人说过, 那叫北斗七星是天空上最亮的星。”   “不仅如此,在阵法中也会运用到北斗之阵, 借星运之势来增加阵法的力量……”   ——“再不能破阵,脚下的荷叶也要变作幻影了。”古雪的声音将江沉阁带回现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脚下的荷叶逐渐变透明, 这个阵法还有时间的限制。   既然如此, 不如拼一把。江沉阁捏紧拳头, 找寻到一朵盛开得圆满的莲花,纵身跃了过去。   她踩对了, 没掉下去!   江沉阁顿时有了信心,顺着脑海里北斗七星的形状去找对应的莲花,她如今站在摇光位,若不出她所料, 湖心亭应该在天枢位, 那么只要找出剩下五个位置对应的莲花就是通往湖心亭的路。   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江沉阁依次找对位置, 渐渐接近湖心亭。   黑衣少年在她走在第三个玉衡位时便反应过来,竟然是借北斗之势……   他紧随其后,古雪也不甘落后,最后三人成功到达湖心亭。   距离木雕翠鸟仅一步之遥,三人大打出手,没有宽阔的场地,古雪的琴音竟一时占了上风。   幻境外,嘉圣长老收回前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看来最后是云水宗胜出。”   这一句话落在素琴耳朵里,她神情怡然,仿佛已经预见古雪获得魁首后众人的庆贺。   “长老此话尚早。”晏怀竹不以为然,他总觉得阿阁才是魁首,虽然惊讶阿阁会参加道术比试,但他不会插手,并且他坚定地认为她一定会赢,只因为她是阿阁,独一无二的江沉阁。   高位上晏怀竹灼灼的目光令嘉圣长老心生疑窦,他看着画卷中的灰衣女子,只觉那身形越看越眼熟,直到一张绝色无双的容貌浮现,他猛然一惊,随后佯装镇定,只一双眼牢牢锁向晏怀竹。   若说黑衣少年之前还有所隐藏,此刻他完全是锋芒毕露,找到古雪音攻的破绽,翻身跃上亭檐,脱离战局。   古雪猜到他的想法,掐了一道诀缠住江沉阁,追了上去。   没想到黑衣少年竟然是一个假动作,他上了亭檐便守株待兔,只等古雪上来趁其不备将她击飞。   “扑通——”洁白的人影落入湖水,湖泊泛起涟漪,古雪淘汰。   “啊?”画卷外的修士大吃一惊,谁能想到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云水宗竟然爆冷出局了?   现在场上只剩下忘忧宗和极乐宗两个小宗门,可经此一事,谁都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是籍籍无名的小宗门,今日后必将名扬十三州。   晏怀竹觉得那个黑衣少年出招方式极为眼熟,便对下属弟子吩咐道:“查一下忘忧宗。”   画卷里,江沉阁挣脱掉束缚,同样翻身站在亭檐上。   黑衣少年没有急着拿下木雕翠鸟,仿佛在等着她。   他不想再次伤到她便劝道:“你没有机会了。第二名也很好,放弃吧。”   江沉阁笑了笑,“我的目标本来也是第二名,但魁首近在眼前让我放弃实在心有不甘。”   “已经晚了。”他抛下一句话,身如鬼影转眼间便到达木雕翠鸟。眼见就能拿到木雕翠鸟,他却硬生生因为一句话止住了动作——   “真的吗?”江沉阁说罢,背对湖泊往后倾倒。   停顿一瞬,他终究还是决定拿木雕翠鸟,木雕翠鸟却突然活了过来,飞向空中。   江沉阁落入湖中,冰冷的湖水钻进鼻腔,无边无际的窒息感让她恍如回到瑶山下的封印。   “扑通——”黑色的身影潜入水中,脸上的面具被激流冲掉,露出一张少年邪佞不羁的脸来,眉心的火焰纹灼灼发光。   他的手上空无一物,没有木雕翠鸟,在接近她的时候,她捧起他的脸。   随后,他看见她笑了,清透的嗓音带着了然钻进耳里:“小九……”   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思念,扯开她的面纱,吻住唇瓣,双唇相贴便是至死不渝地碾磨。   江沉阁有一瞬间的震惊,她是猜到他的身份没错,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出格地吻自己,像是早就做过许多次,轻车熟路。   “阿阁!”她听见本不该在这里的声音,旋即身体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扯开,纳入一个怀中,定睛一看是那个水蓝仙衣的清润君子。   湖泊幻境消失,众人回到祭台上,衣衫干燥,没有半分濡湿的痕迹。   江沉阁被晏怀竹带到祭台边缘,之后他二话不说唤出秋水剑与黑衣少年缠斗在一块儿。   不止江沉阁,就连台下的一干修士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本好好地透过画卷观战,眼见那个神秘莫测的黑衣少年就要拿到木雕翠鸟,不想木雕翠鸟突然飞走,他身形一滞竟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秘境资格反而跳下莲湖。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时,主位上的凌苍子居然也跟着进入幻境跃入湖泊。   而湖水中的景象其他人却是看不见的。   祭台上一蓝一黑灵光乍现,小九手无寸铁换作平常晏怀竹一定会碍于面子不轻易出手,可如今他只想用手中的秋水剑把对方劈成两半!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吃瓜的修士们却被殃及,不少修为较低的修士都头晕目眩,更严重者甚至口吐鲜血。   古雪捂着胸口,她受了不小的内伤,回来的第一时刻向素琴请罪道:“请师尊降罪。”   她一连说了几声,素琴都没有反应,只好抬首看见素琴咬唇,视线凝着台上翻飞的蓝色背影。   失去面纱遮挡,素琴一下就认出江沉阁,她虽不知道湖下发生什么,但一定与她有关。居然引得凌苍子大庭广众下不顾情面出手,她果真是一个祸害!   红色的灵光与黑色的灵光轰然对炸,祭台周围的招幡破碎成片。   二人相对站立,中间隔着三丈。   黑衣少年也就是江沉阁口中的小九,一振衣角率先道:“我从不知点苍派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粗鲁、蛮不讲理。”   一道虹光闪过,晏怀竹收回秋水,反唇相讥道:“那也要看是不是客。”   苦禅大师手持画卷法器,道了声佛号。   一番斗法后小九气定神闲,他不再与晏怀竹争辩,倒有一种轻蔑,“佛宗一向中立,苦禅大师更是公正,不知能否将魁首的彩头赠予在下。”   晏怀竹体内气血剧烈翻涌,若非强力压制恐怕得见红,一交手他便知眼前人的修为远远在自己之上,他到底是谁?!   “规则说拿到木雕翠鸟的人才是魁首,你几时拿到过?”晏怀竹越发看他不爽,特别是水下一吻让他刺目不已。   小九不屑他,只将目光投向苦禅大师。   见他不理自己,晏怀竹更是胸中愤懑,他身为掌门何时被人忽视过?   苦禅大师为人委实公正,纵使晏怀竹如何表达不满,他依然按照章程办事,颔首道:“确是忘忧宗获得魁首。”   他说罢,从灵识空间中拿出一颗金刚菩提子,“此乃信物,恭贺道友。”   晏怀竹正愁没有办法治住小九,正巧他之前派去打探的弟子回来,并传音给他。   就在信物交接时,晏怀竹岔道:“慢着。苦禅大师言忘忧宗获得魁首,可如果根本就没有忘忧宗呢?”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我就说十三州几时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宗门,我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是假的,根本没有忘忧宗……”   “那他到底师承何门?总不可能是一介散修?”   晏怀竹神色凛然,“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居心叵测捏造身份参加道术比试?”   围观修士群情激昂,而位于前十的大宗门也打着心底的算盘,按照黑衣少年在道术比试的表现来看,他就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无人知他的实力到底如何,仅仅是展现出的冰山一角就足以令他们正眼相待。   如果将他放进流殇秘境,那便是多了一分竞争,他们怎容许?   局面顿时难以控制,台下的修士纷纷不承认小九的魁首,除非他能报上宗门。   一个无师无门的散修居然可以夺得魁首,不是在打他们这些在宗门支持下修炼资源丰厚的弟子的脸吗?   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小九身上,他却无所顾忌,一双眼只望向江沉阁。   江沉阁对上他的视线,只有她知道他为什么会用假身份参加比试。忽地眼前被水蓝色的身影挡住,晏怀竹像一堵墙,替她挡住狂风暴雨却也遮掩了她的目光。   小九被迫看着晏怀竹,黑眸似能结出冰霜,他淡淡勾唇一笑,“我不说,是为你们好。”   他话音方落,飓风涌起吹动乌云遮住晴日,第二峰的山头上惊现一片衣着各不相同的人,他们有的身着儒袍似文士,有的赤|裸上身似悍匪,有的赤足腕上戴着一对银铃好似苗疆女……但他们给人的气场却是相同的诡异可怖。   有的修士认出后,惊慌失色地大喊:“魔宗!是魔宗!” 第五十七章   人首作酒杯, 饮尽仇雠血。这便是魔宗的可怕之处。在正道看来,魔宗门人无不是为达修炼,不择手段之人。若说正道是以天地灵气为源泉以此修炼, 化为己用, 而魔宗则是掠夺、弑杀、屠戮修士的内丹来增进自己的修为, 因此在正道之人看来,魔宗就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江沉阁曾与魔宗打过交道, 她听了魔宗掠杀的修炼方法后似懂非懂,彼时有那么一个人对她说,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道理,你怎不知魔宗的修炼方法其实也是另一个小千世界的运行法则呢?   他的话蕴意深厚, 她一时未能参透, 但却记在心里,或许真有那么一个运行法则与魔宗相似, 却与沧云十三州的法则截然不同的世界。   魔宗带来近乎一百余人,其中手持羽扇的儒士朝小九欠身行礼,“属下程阴拜见少宗主。”   他一说, 身后赤脚戴银铃的灵动女子以及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的男子都出声行礼。   小九在魔宗的地位并不低, 江沉阁知晓, 却不代表其余人都知晓。   “少宗主?听闻魔宗的少宗主修为不在宗主苍霄之下。”   “魔宗也太目中无人了!当我们都是饭桶吗,区区百来人就敢闯点苍派。”   “我看不一定, 就算他们不看点苍派的面子也该看看佛宗的面子。”   晏怀竹的脸色并不好,他着实没想到那个黑衣少年竟然会是魔宗的人。相传魔宗除了宗主苍霄是个武痴,境界不俗,可与佛宗已入渡劫的苦禅大师一较高下外, 魔宗的少宗主也是神秘莫测,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 他神秘之至,连姓名都知之甚少。   但无人会轻视他,能在吃人喝血的魔宗位居宗主之下,他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此外,晏怀竹还敏锐地嗅出端倪。苍霄消失了三千年,少宗主也销声匿迹三千年,苍霄一朝现身,少宗主也出现在点苍派,说他们没有任何干系,晏怀竹是不信的。   但是令晏怀竹挫败的是他三千年前打不过苍霄,三千年里他勤于修炼、进展神速,居然还是打不过苍霄之下的少宗主。   魔宗的人不多,但人人都身披血腥,单单站在那里便给在场的人极大的压迫感,仿佛暴雨前的乌云压顶,让人喘不过气。   “现在苦禅大师可否将信物给在下。”失了面具的遮挡,苍白不羁的少年淡淡冷笑着。   众人不服他的轻视,什么叫为他们着想所以才编造身份,他们像是见到魔宗就闻风丧胆的人吗?   可腹诽归腹诽,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做出头鸟。   苦禅大师双手一合,慈眉善目道:“魁首乃忘忧宗。”   小九眼眸危险地眯起,“看来大师是不想给了?”   “狂妄小儿!苦禅大师最是公允,他若不给你自然是你使出龌龊下流伎俩,当不得魁首的名头!”器宗的长老看不过去魔宗嚣张的气焰,率先出头道。   他一出声,随即越来越多的宗门开始附和,皆是说魔宗根本就不配参加道术比试,掩饰身份参加道术比试一定别有他意,云云。   这下,晏怀竹眉梢微挑,袖手旁观。江沉阁在他身后,不是不想帮,只是她自身都难保。   面对千夫所指若怕了就不是他,小九眉心的烈焰纹灼目耀眼,众人见他手指凝出灵力,衣袂无风飘扬,众修士便像漏气的气球,声响渐小。   张扬肆虐的风扬起他的发丝,少年苍白昳丽的脸庞变得凝肃,“若有不服者可向我挑战!”他眼神如刀,环视周围,被他扫视而过的修士都噤声不动如鹌鹑。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苦禅大师打破僵局,道了一声佛号,“非贫僧有意为难,少侠以假身份参加比试,若不如此处理实在难以服众。”   苦禅大师出来主持大局,与其他几名评委商讨后决定,若魔宗能以一战胜在场宗门,连胜五局就将能获得魁首。   江沉阁听后眉头微皱,规则听上去很公允,但变数也不少。首先,苦禅大师没有说明在场宗门是否包含天涯榜前十的大宗门,十大宗门不是吃素的,五打一总不会毫无胜算。其次,正道人多,若是以阵法、奇门等施行人海战术,魔宗区区百人胜算实在不高。   怎么看这都对魔宗不公,但魔宗除了应下外并无其他选择。   这一点不止她明白,小九也明白。   道术比试的附加赛开始,之前未下场的十大宗门都摩拳擦掌,商榷后决定器宗参与第一局的比试。   魔宗赤|裸上半身的肌肉汉子叫盍功,他身形如同一座小山,走起路来地面都要震上三震,“就让盍功来替少宗主打赢第一局。”   器宗弟子唤出方才长老偷偷递给他的法器,一块高一丈,长三尺通体金色的盾牌。   他扬眉胜券在握道:“我不与你斗法比试,这是我宗门炼出的金钟盾,若你能将它打碎这局就算你赢。”   盍功听后得意地笑起来,他修炼的功法使他刀枪不入的同时又力大无穷,第一局正中他怀。   器宗弟子冷笑心道,别得意得太早。金钟盾之所以被称为器宗最坚固的法器,是因为上面下了上古阵法,受到的攻击通通都会反弹,用多大的力气便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果然,只见盍功气沉丹田,沙包大的拳头携着灵光挥向盾牌,“砰——”地一下盾牌纹丝不动,盍功反而被震得倒退数步。   盍功满脸横肉毫不掩饰愕然,怎会如此,那一拳他使出了十之八九的力量,居然徒劳无用。   “盍功,将你全部的力量凝缩起来,攻击盾牌的一个点。”摇着羽扇的雅士传音道。   盍功稳住心神,将所有的力量都凝在拳头上,拳头挥舞,灵光形似针尖击打在盾牌上,只听哗啦清脆的声音,盾牌破碎,拳头落在盾牌之后的器宗弟子胸口,将他击飞,口吐鲜血。   第一局魔宗胜。   第二局乾元宗出战,穿银赤足的苗疆女子走出来道:“魔宗灵月特来应战。”   最后,以乾元宗的女修佩剑被毒蛇绞断,身上爬满斑斓的毒虫而失声尖叫中得出胜负。   第二局魔宗胜。   第三局魔宗胜。   第四局……不得不说魔宗因为人多修炼的功法也各不相同,十大宗门都败在他们的旁门左道下,眼看第四局也是魔宗将胜,正道修士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发黑。   场上除了一向保持中立的佛宗大师依旧人淡如菊外,还有江沉阁安之若素。说实话她并不关心魔宗是胜是败,也不关心正道的颜面能否捍卫住,她只关心聚宝树什么时候能给她。   若一定要牵挂些什么的话,她倒宁愿是魔宗胜,否则魁首可能会顺位给第二名的自己,秘境资格她不感兴趣,只想搞钱。并且她不能保证自己和忘忧宗一样的假身份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顺利拿到彩头。   可江沉阁想低调,偏偏有人不想要她低调好过。   魔宗已经连胜四局,这最后一局事关正道仅存的颜面,因此正道商量了许久都未能选出合适的宗门出来应战。   这时素琴状似无意地说道:“诸位不若听我一言,让道术比试的第二名迎战魔宗?”   她一说便有人深思后道:“琴仙言之有理,道术比试的第二名固然没能战胜魔宗少宗主,但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我看可行。”   随之附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宗门出来迎战是一个原因,另一个羞于启齿的原因则是不想将最后一局的压力放在自己宗门身上。在这两个原因的推动下很快他们决定派出第二名。   “第二名是哪个宗门?”   一直沉默不言的嘉圣长老忽然开口道:“极乐宗。”   有人觉得今日的沧云十三州属实魔幻,先是出现两个不知名的小宗门在道术比试上大显身手,虽然其中一个是魔宗的马甲,但更魔幻的是要派出另一个小宗门去捍卫正道的底线。   当苦禅大师宣出第五局派出极乐宗后,所有的目光包括魔宗都集中在那一个角落里,树影下灰鹤色衣裙的女子身上,她似乎常年与阴影黑暗同行,完美融入其中不让人发觉。可当她走出阴影,立于日光下,艳丽的样貌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江沉阁镇定迎战,当她经过晏怀竹身旁时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晏怀竹清朗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锵金鸣玉,他道:“这一局,我去。”   江沉阁有些错愕,他明不明白这一局只能胜不能输,若输了,正道失去颜面的罪责都会被强行冠在他头上,她看得出来他作为点苍派宗主并非表面上的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否则也不会主峰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伺候。   可她输了却是无事,极乐宗是一个小宗门,输了就输了。   江沉阁柔软的手挣出他的掌心,笑盈盈地说:“多谢凌苍子掌门的好意,此战我极乐宗应下了。”   她一言化解,让其他人认为晏怀竹只是担忧她一介小宗门碰上魔宗会吃苦头而挺身而出。   不看晏怀竹的表情,江沉阁走在祭台中间,她看向魔宗的方向。   波光潋滟的狐狸眼与少年澄澈的目光在一瞬间碰撞上,江沉阁一愣,笑了笑,以最轻柔的嗓音道:“在开始前我有一个要求,我想选魔宗少宗主讨教一二。”   众修士无不倒吸一口气,都是吓的。   黑衣劲装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江沉阁欠身行礼道:“请。”   观战的修士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像个花瓶一样的女修居然能与少宗主拉扯,打得你来我往,不显败势。   实则,小九有意放水,二人趁着短暂的交手聊了起来。   江沉阁并指如剑,欲点对方的死穴,半途中却被阻拦下来,她毫不在意地调笑道:“小九,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没长高。”   三千年小九只在她耳边,现在还是一样。   小九像被戳到痛处脸色一黑,“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江沉阁隔开他扑面而来的灵光,苦笑道:“身不由己,脱不开身,何况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了。”   三千年啊,沧海变桑田,昔日无数的大能都抵不过岁月,陨落化作天上的繁星;数不清的宗门也都湮灭在长河中,化作宣纸上的寥寥数字。   小九道:“你应该来找我的,就算你不想我,你不想见见我哥吗?”   小九的哥哥是苍霄,知道这一点的屈指可数,她刚好就算其中一个。   提及苍霄,脑海中浮现出那玄衣乌甲的伟岸男子,她时常见到他的后背,因为他总是像一堵墙挡在自己的身前,江沉阁愣了愣。   少年的眼眸有些黯然,他说:“我哥说他知道错了,他很后悔。”   江沉阁想扯出一个笑,发现根本扯不出来,她说:“都过去了。”   苍霄是她被捉回天界前最后见到的人,她曾以为他是自己的救赎。   然而,都过去了。   二人一直胶着,时间一长让人瞧出不对劲。   无数由灵气凝成的箭矢铺天盖地袭来,本来可以躲避的江沉阁忽然身形一滞,被其中一道灵力箭矢肩胛,扶伤单膝跪下。   小九想去拉她,却被她的话止住——   “我输了。”   江沉阁扶住伤口,鲜血濡湿她的衣裙却并不明显,她走下祭台。   江沉阁的输在修士心里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但也有出乎他们意料的一点。她竟能在魔宗少宗主手下撑这么久,并以受了一点轻伤收尾,她急于认输恐怕也是因为体内灵力不支吧。不过他们扪心自问,在魔宗手下过几百招他们做不到。   然而,更出乎他们意料的还在后面,只见那高高在上、揽月入怀的凌苍子一把将她抱起,连宗主君装上沾染了血迹也毫不在乎。   男修闻到不寻常的意味,倾心已久的女修都禁不住失声,素琴讶然旋即怒目而视,小九则攥紧了拳头。   嘉圣长老冷哼,出声道:“方才值守的弟子来报,地牢里的瑶山妖物逃跑多日,我看凌苍子怀抱的女子与那妖物十分相像,敢问凌苍子如何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八章   江沉阁从未入过地牢, 而嘉圣长老言之凿凿说她从地牢逃出,看来是已经猜破她的身份,开始当面发难。   “实在不行你将我投入地牢。”江沉阁妥协道, 她靠在他的怀里有点恹恹, 她没拿到聚宝树还受了伤, 委实有点难受。   她自愿入地牢也是为了给晏怀竹解围,不让他难做, 只希望他的好感值能多涨一些才不辜负自己的一番好意。   晏怀竹低首,下巴便贴在她的发顶,“一切交给我。”   那一瞬的柔情,始终关注他的素琴没有看错。   晏怀竹转身, 柔情消失后他又成为端方的掌门, 只不过面色微冷,“劳嘉圣长老费心, 妖物已俯首认罪,本宗主怜她身世,便决定将她带在身边教化。”   江沉阁偏首靠在他怀里, 隔绝旁人试探的目光, 垂下的手腕上浮现一串金色的符文禁锢, 像是验证晏怀竹的话。   素琴面无表情道:“既然是教化,为何能让她以假身份参加道术比试?说到底还是宗主受蒙骗了。”   她还是狠不下心来, 她大可以说是晏怀竹授意让江沉阁以假身份参加比试,那样他会面临在场所有点苍派长老,以及沧云十三州数百个宗门的质疑的发难。   “并且凌苍子当日曾言,若遇见瑶山妖物定当如见魔宗一同诛杀, 这才过去几日就忘了?”嘉圣长老煽风点火道。   就在下面的一干长老皱眉不赞同, 认为晏怀竹的行为不妥时, 魔宗那一边却传来一个声音:“呵,我魔宗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碰瓷的。”   江沉阁掀开眼帘,她知道小九在为她解围。   在场的修士都对瑶山妖物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更在意一旁虎视眈眈的魔宗,现在听魔宗这般说更对瑶山妖物不甚在意。   低眉善目的苦禅大师忽然开口道:“万物有灵,若是瑶山妖物有罪,千年的封印已能抵罪。”他这般一说便是站在江沉阁一边,为她撑场子。   晏怀竹怀抱江沉阁不便给他施礼,便略微颔首道:“大师所言正是本宗主之心。”   有的修士听后若有所悟道:“大师心善,吾等望尘莫及。”是他们格局小了。   “本宗主还有事便先行退场,至于魔宗,我点苍派向来大度包容,来者是客,若想留下自不会刻意刁难。剩下的事物就交给嘉圣长老辛苦了。”他说罢,抱着江沉阁踏风而去。   小九从魔宗走出,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再等等,只要再等一会儿,他不会让她再离开自己。   事情已尘埃落定,苦禅大师吩咐随行弟子将菩提信物交给魔宗后就退场,不想耳边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岚烟水月,雾云霏雨,许是须弥芥子处。”   苦禅大师一愣,缓缓道出佛号。   他开口为她解围,她便以点拨回报。江沉阁荣登天界后,曾遇到一个寻到须弥菩提界而得大道的佛宗,他常常将此句挂在嘴边,她便借花献佛还苦禅的人情。   *   丹心山的主峰。   宽敞奢靡的寝宫内,晏怀竹像手捧瓷器一般将江沉阁小心翼翼放在软榻上,接着便去解她的衣带。   江沉阁握住他的手腕,“做什么?”   晏怀竹只得直视她,乌黑的眼眸中并无旖旎之色,“看看你的伤势。”   “不用了,你将伤药留下我自己上药。”江沉阁坚持道,晏怀竹奈何不了她,只好将伤药给她。   江沉阁拿到伤药,“还要看吗?”   晏怀竹转身,但还是担心她的伤势,微微侧身看见她的肩胛处有一个小针样的红点,伤势不重,但出血量不少。像是被她雪白的肌肤烫到,他移开眼神。   只有滚动的喉结表明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平静。   一阵衣料摩擦声音结束后,晏怀竹猜想她已穿好衣物,便转过身。   江沉阁靠在软榻上,进入灵识,她看见手镯镶嵌的蓝色玉珠里面的灵髓没有任何变化,有些丧气。   忽然忆起经过三次任务获得的奖励,包括100点晏怀竹专属好感值以及用命换来的300点善缘值,江沉阁将它们全部加在蓝色玉珠上。   蓝色的玉珠仿佛擦掉尘土,变得光润,其中晃动着十分之四的灵髓液。   江沉阁有些欣慰,离开灵识回到寝宫后便见晏怀竹正直勾勾地凝着自己。   她不知道,陷入沉思一动不动的她有多么诱惑,像乖巧听话的尤物,任君采撷。   晏怀竹是这么想的,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顾及肩胛的伤,江沉阁猝不及防被扑倒。   说是扑倒也不是那么恰当,他只是按住她并未受伤的肩膀,俯身稍显暧昧地擦拭她的唇。   修长的手指在唇瓣流连,似在拨弄琴弦,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江沉阁心想难道加的好感值起效了,怎这般快?   “他亲你,我都看见了。”晏怀竹说这话时忍不住咬牙。   江沉阁也是一怔,她也没想到小九会做出格的举动,她还是个初入修真界的小菜鸡时偶然认识了小九,他们趣味相投,曾在一段时间是她的大腿。说起小九又是一段不短的故事。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并不需要她回答,晏怀竹继而说道:“我很不开心,那一瞬间想用秋水杀了他。”   他的力道加重,江沉阁感觉自己的唇有点痛,她拧眉道:“现在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小九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魔宗的少宗主,你杀他没那么容易。”说完后,她又补了一句,“我们是旧友,或许是太久没见,我没想到他会亲我,我也很意外。”   好歹是自己目前攻略的对象,江沉阁觉得还是要顺顺他的毛,解释一下。   事实上,晏怀竹听后的确心情转晴,眼里的侵略之意褪去。   江沉阁侧开脑袋,将自己的唇从他指腹下救出,闭眼道:“我累了。”   知晓她又是历经画卷幻境,又是受伤,晏怀竹没有再为难,压下误会解开后的愉悦,悄然退出了自己的寝宫。   确保他完全离去后,江沉阁才睁眼,绕过紫竹屏风,悠悠来到内殿,宽阔的大床上看起来很久没有使用过,摆满了红木锦盒,仔细一数竟有十三个。其中一个锦盒敞开,里面赫然是做工精致的女式衣裙。   【叮——你见到晏怀竹精心准备的衣裙首饰,知晓是他为前几日同你争吵后的歉礼,你选择换上衣裙并梳妆打扮以此表明自己接受他的道歉。任务完成可获得善缘值100点。】   江沉阁心动的同时又察觉到不对,她累死累活才赚300点善缘值,现在打扮一下就能有100点善缘值,怎么想都很奇怪。   “为什么我换个衣裳就能有100点善缘值?”   天道一本正经道:“为了剧情,请宿主履行好任务。”   江沉阁无言,打开余下的十二个锦盒,只见样式不同、颜色不同,但做工都是一等一上乘的衣裙呈现在眼前,有缥缈若仙的,有端庄典雅的,还有灵动俏人的……加上螺钿、珍珠、绒花、点翠等不一而足的首饰,相信这等珠光宝气的衣物摆在任何一个女子前都很难不心动。   她挑了一件火红艳丽的衣裙,收紧的腰身凸显她的不盈一握,朱红的披风令她英姿飒爽。   江沉阁在镜子前照了照,眉眼舒展很是满意,只是衣裙的红色更衬得她失去血色的面容愈发苍白。   她顺手拿起锦盒旁的口脂,将其抹在唇上,唇色红润增添了好气色。   “阿阁,我去州府买了清甜可口的梨花花露,你……”晏怀竹手捧玉瓷小碗看到那一抹烈焰背影愣在原地。   他才发现她不仅低挽秀发时好看,梳起高髻时也别有一番洒脱,乌亮的发被高高束起,她明艳的五官便展露无余。她的衣裙是天边的晚霞织成的,容貌如花似玉,如此惊艳卓绝的尤物只有在瑶台月色下才能遥遥见之。   江沉阁也有些意外他的去而复返,没想到短短时间他已然下山去了山脚州府,还特意带回花露。   他很有心,她也不能再刁难,那就显得太刻薄任性了。   江沉阁从善如流地接过他的小碗,淡黄的花露盛在玉色小碗中,上面还漂浮着白色的梨花瓣,她饮下,屈指擦了擦唇角,笑道:“很好喝。”   晏怀竹见她饮过花露后润泽的唇畔,忽然想尝尝那花露是否如想象中的香甜。   他扶着她的后脑,削葱五指插进她的发间,想也未想俯身而下。   唇瓣相贴后,晏怀竹心道,果然香甜得紧。   被他偷袭成功,江沉阁反应过来推开他,略微愠怒地擦了擦唇,手背除了水渍空无一物,方才涂抹得口脂悉数被他啃了去。   晏怀竹情难自已后也觉唐突,匆匆抛下一句“阿阁你好好休息”便落荒而逃。   他溜之大吉,江沉阁也没办法撒气,搁下手中小碗。   【叮——任务完成,恭喜获得善缘值100点,已自动加在蓝色玉珠里。】   进入灵识一看蓝色玉珠的灵髓液又涨了十分之一,原来这才是天道任务的意图所在,让她用美人计引诱晏怀竹。   江沉阁:计策很好,下次别用了。   修炼合欢宗的女修心道,她也是有底线的,用亲吻换好感值不就是玩弄人家的感情吗?这样不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小九算是0.5个攻略对象。 第五十九章   肩胛的伤看上去十分唬人, 其实并不严重,比它更重的伤江沉阁受过不少,因此这压根不算什么。   百年祭祀大典接近尾声, 晏怀竹又开始忙忙碌碌, 江沉阁借口养伤也甚少见他。   一只纸鹤在空中飞舞, 身后拖曳流光,穿过山间岚烟, 钻入枝叶繁茂的树叶,轻悠悠地在绣着红莲金纹的肩头盘旋。   江沉阁盘膝而坐,待体内的小周天运行结束后才不急不慢地接过纸鹤。   纸鹤落在掌心倏地化成点点星光,星光凝聚成几行漂浮的蝇头小字, 待江沉阁看清后, 星光如尘消散,手心哪还有纸鹤的影子, 只有一枚戒指。   江沉阁迫不及待唤出灵识戒指里的物什,一棵参天大树幻化在主峰青色的山头上,郁郁葱葱的宝树浓荫蔽日, 站在树下仰头看去只见数不清的灵璧灵石挂在树枝上, 直将枝桠压弯, 随手一摘就是一块灵髓充盈的上品灵璧。   江沉阁绕着聚宝树看来看去,没有发现传说中的神兵利器, 但却有数不尽的灵璧。   “天道,我好高兴!”江沉阁直言直语,宣泄她的欢喜,“从瑶山出来后我便为了许多东西发愁, 为自己的性命发愁, 为修为发愁, 为钱财发愁……就算是鲛人族给我可指挥鲛人亲卫的贝壳信物我也没有多么欣喜过,那太虚幻,太遥远,远远没有堆积在一起的财宝来得实在。”   天道听不出什么喜乐,一如往常平静道:“如你所愿。”   江沉阁一双狐狸眼弯弯如月,“苦禅真是个守信的人,临走前还真的将这等宝物通过晏怀竹转交给我。”   江沉阁恨不得大喊一声,有钱的感觉太好啦!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财,她就能买许多的天材地宝修复自己的内丹,提升修为,再找回焚身之剑,上天界教训教训那群假神仙!   江沉阁欣赏了很久,东摸摸西碰碰,顺便摘下足够多的灵璧存起来,终于爱不释手地将聚宝树纳回去。   忽然,高高翘起的唇角一滞,她察觉到体内经脉有刹那的阻滞。   若是修为低等的人只会认为是身体不适,可到她这个境界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一点点不对都是危险的信号。   有问题!   不知为何,江沉阁直觉自己中了毒,但她素来小心到底是什么染上的毒?   蓦然,她想起了那盒口脂。可口脂是晏怀竹送的,他怎会下毒害自己?   江沉阁心底升起一丝被背叛的后怕感,她要找到晏怀竹,她要亲口问他。   *   第二峰。   天鼓沧音响彻云霄,数百名宗门齐聚山头虔诚地祈祷,与天同寿,羽化登仙,毕生追求矣。   当鼓音停下,余音回荡在山谷,水蓝君装的温润道君在鼓声余韵中将英招玄湖的水洒向天际。   神水从天际降落,坠在每一个修士身上的一瞬间便没入肌理,他们只觉一股清气从头顶直坠而下,令人脱胎换骨、心旷神怡。   众修士千里迢迢来到祭祀大典便是为了沾一沾最后一日的福泽,得到福泽洗礼后,各个宗门也一一告辞。   没有过多地送别告辞的宗门,晏怀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他手捧一个玄晶瑞兽紫金钵,里面是前来参加祭祀大典所有修士的灵力供奉,由点苍派历代掌门宗主呈献英招神。   余下的事物交由各峰长老,晏怀竹稳稳当当地托着玄晶瑞兽紫金钵孤身来到第七峰的山门前。   取下腰间的掌门羽令放进山门凹槽中,晏怀竹松手,紫金钵在空中静静悬浮,他眉眼低敛,水汽凝成一根冰针刺破食指指腹。   一滴,一滴……鲜血滴入凹槽后却消失不见,像是被山门贪婪地吸食干净。   须臾,轰隆隆脚下大地震颤,山门大开,晏怀竹虔心而平静地步入宗门禁地。   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无波如镜的湖面上,说是湖面,更像是一块冻结的冰面,晏怀竹踩在湖面上如履平地。   玄湖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冰窟,他要将集千百家灵力供奉给英招,百年如此,历代宗主如此,万古不变。   忽地,晏怀竹停住了步子,前方朦胧白雾处出现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晏怀竹冷了声音,“此乃禁地,擅闯者以命赎罪!”   那人却浑不在意地挑衅道:“我不惮于用你的命来赎罪。”   晏怀竹欲召出秋水剑,却发现他和秋水的联系被切断,且浑身的经脉都被一种潜藏在血脉里的粘腻物体阻滞。   他中毒了!   “灵力被封的滋味如何?缚魂虽然不致命,却是能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毒,用来对付多疑敏感的你再好不过。”   晏怀竹额间渗出细汗,忍住身体不适,“我早已辟谷,不食不饮,身边更无任何可亲近之人,你如何能给我下毒?”   可当他一出口便灵光一闪回想起来——前日他曾吻过阿阁。   是啊,他不食不饮,这些年来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很少有人能近他身,可他还是百密一疏。   可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阿阁?他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信。   如果阿阁将毒药抹在唇上,再诱他吻落,那么他自然而然会中毒。而阿阁只需要在事后服下解药即可。   晏怀竹只觉身体越来越虚弱,手里的紫金钵愈加沉重,紫金钵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汇聚千百名修士的灵光如萤火惊扰飞散。   五脏六腑像是被活生生搅碎再重组再搅碎,剧烈地疼痛使他无法支撑,倒在地上,渐渐地,连眼皮都变得沉重。   晏怀竹唇瓣染血如寒雪腊梅在洁白的脸上绽开,他咬唇令自己头脑清醒,“为什么……山门的禁制只有历任宗主才能打开,为什么你能进来……”   斗篷男子俯视脚边的他,心中是说不出的胜利快感,“哼,那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我在山门凹槽做了手脚,只要你将掌门羽令放进去我就能复刻出一模一样的羽令。”   说罢,斗篷男子拔出一柄青色的剑抵在晏怀竹的脖颈动脉处,剑身的纹路和冰冷的触感令晏怀竹倍感熟悉。   晏怀竹连声音都是颤的,“不,不对……”   斗篷男子手持青剑在他的脖颈上划出血线,“你是不是很疑惑山门禁制的钥匙除了羽令,还需要历代宗主的血?”他蹲下身,万分憎恶道,“当年你明明使计杀光了晏家所有人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但你还是棋差一招。晏怀竹你根本不配姓晏!”   他猛地扯下斗篷,遮掩的面容在晏怀竹模糊的视野中变得清晰。   “你……!”晏怀竹惊骇,他竟然是晏寒英!   “去阴曹地府向晏家先祖们赎罪罢。”晏寒英神色冰冷,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手中利剑高高举起落下,便要斩断他的头颅。   溅洒的鲜血滴入他的眼眸,所见皆是一片血色。偏偏一道女子妙音撕裂了他的苦海,将他从痛苦中拯救。   “抓紧我。”是梦么?他听见了阿阁的声音。   晏怀竹几乎要将自己的唇咬掉,双目中不断淌出温热的液体,让人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   江沉阁一袭张扬的红裙翻飞,她本来寻晏怀竹要个解释,不想一路跟来第七峰,被破坏的山门没有阻拦她的脚步。   晏寒英绝对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是那螳螂,而她就是黄雀。   她见过晏寒英,知道他曾是点苍派大名鼎鼎的寒英道君,更是前任宗主引以为傲的儿子,若不出意外,当宗主羽化后他必定会继承他父亲的衣钵。   他们之间说到底是君子之交,远远没有晏怀竹与她的关系亲厚,加上天道忽然派发任务,她便出其不意对晏寒英使出瞳术,伺机救下晏怀竹。   晏寒英维持挥剑的动作,他猛然清醒过来,眼前除了一滩血迹便再无任何人影。   剑柄似要被捏出指印,“晏怀竹你逃不掉的,今日以后你将会是一条丧家之犬,狼奔鼠窜、疲于奔命!”   *   鲜血染红他的视线后,晏怀竹便再也不能视物了。搭在肩上的手不断有鲜血滴落,晏怀竹知道那是阿阁抓住晏寒英剑刃所留下的伤。   江沉阁知道他的状况十分糟糕,“我带你回玉璃宫。”   “不,不能回去。”晏怀竹否决,“晏寒英能进入禁地背后一定有帮手,我遭此大难却无任何救助,说明宗门内已经出现叛徒。”   “那去哪里?”   晏怀竹无奈,“去哪里都好,总之别回宗门。”   “好。”   接下来一路无言,江沉阁知晓他并不好受,便让他依靠着自己稍加休息,她则加快速度御风赶路。   二人下了丹心山,再走几里路前面就是宁州府。   江沉阁有些力竭,她虽然中毒比晏怀竹轻,但又是逼毒又是施展瞳术,丹田灵力消耗得很快。   于是她搀扶着晏怀竹前往州府,途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一队人马。   他们约百来人,领头四人一个是手摇羽扇的儒士,一个是赤|裸上半身的肌肉大汉,还有一个是苗疆银饰打扮的女子。   第四个人的身量很高,站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般显眼,那男子身穿玄色暗纹的衣裳,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也完美呈现他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的身材。   听闻动静,他转过身来,江沉阁只觉得脑袋嗡地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滴——富婆卡。   终于,第三只前任出场了。 第六十章   【叮——探查到重要人物——魔宗宗主, 渡炎尊上,苍霄。】   灵识中的五花缠枝手镯上的曼珠沙华绽开,露出赤色的玉珠花蕊, 上面赫然刻着“霄”字。   江沉阁定定望去, 他脸型略长, 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鬓角若刀裁, 剑眉星目之中蕴含坚毅,眉心有一簇赤红的火焰纹。   他一身玄色衣裳、高束的头发与一袭红裙、扎起马尾的江沉阁的装束不谋而合,二人像一对璧人,屏蔽了四周山林人影, 遥遥相望。   最终, 还是晏怀竹打破静谧局面,他咳嗽道:“我们遇见谁了么?”   “小子, 你遇到的可是魔宗哦。”苗疆女子灵月嗔笑道,等着看他屁滚尿流爬开的滑稽场面。   对于正经修士来说,魔宗的名号无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果然, 晏怀竹的呼吸有一刻的不稳, 落难之际居然遇上与点苍派势不两立的魔宗, 天要绝他。   晏怀竹此刻发髻散乱、满面血污、腰间的玉佩碎了,宫绦纠缠, 让人难以与平素着装讲究、一丝不苟的清润君子相联系。他扬起苍白的笑容,“阿阁,你放下我走吧。”   江沉阁看他一副认命赴死的模样,“说什么呢, 你先在这儿等我。”   她将他扶着靠在一棵树后, 临走时, 晏怀竹抓住她一片衣袖。   “我不会有事的。”扯开衣袖,她坚定道。   魔宗恰好在山脚下与自家的宗主相逢,便休整队伍准备回驻地,正好让江沉阁碰见。   昳丽的红衣从浓郁的苍翠茂叶中步出,不知是红与绿的鲜明对比令灵月刺目,亦或是女子艳冶柔媚的五官令她不忍逼视。   灵月微眯眼眸,此人太过耀眼。   魔宗不相信一个看起来柔弱纤瘦的女修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都冷冷看着她走近,江沉阁一直走到离魔宗一丈的位置。   灵月拦住她,“你不能过去。”见到魔宗没有屁滚尿流爬开,她敬她有骨气,但不代表可以放任她。   江沉阁没有看她,就在原地缓缓抬眸,对上那一双墨色深浓的瞳仁,“苍霄?”   灵月只觉一股巨大的风将自己掀到一边,身后出现无数的惊呼,她稳住身子定睛一看也震惊地愣在原地。   苍霄不顾余下弟子的想法,众目睽睽下他用上最快的身法,来到那烈焰火红的身影前,一把将她拥入怀。   这个拥抱相隔了三千年,是漫漫黑夜里疯狂生长的想念,是死寂混沌中手脚冰冷的锁拷,是天界宫门前喷洒的鲜血,是……那么多东西将他束缚缠绕,可在听到她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时,一切藩篱都破碎解开。   如果说水下的亲吻是情不自禁,那么现在的拥吻就是失而复得后的深情。   这个吻漫长而热烈,江沉阁几乎快要窒息,就在即将晕过去时,她被松开,从未觉得空气是那么香甜清新。   江沉阁定定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他没有太多的话语,但墨眸只有她的倒影,满是想念。   肌肉汉子盍功安好掉落的下巴,问:“我们什么时候有了宗主夫人?”   旁边手拿羽扇的儒士也不要扇子,哑然道:“我也不知……”   盍功打断他,“你怎么可能不知,你父亲跟随宗主的年份最久,离世时不都将宗主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你,就希望你接替他好好照顾宗主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程阴闷闷,“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宗主对她有意是真的。”   说罢,程阴和盍功偷偷觑了灵月一眼,灵月神色十分难看,眼里是说不清的羡慕与嫉妒。   他们都是宗主身边的人,对彼此也十分了解,他们的父亲或母亲都是当初追随宗主的人。三千年前宗主传闻陨落,实则是闭关,但也只有程阴的父亲了解内情,焰山荒凉,又怎是闭关的绝佳地点?宗主是受了情伤,将自己画地为牢罢了。   程阴的父亲去世时便叮嘱程阴,要他待宗主出关后,一心一意追随宗主。事实上,程阴也那么做了,不仅是程阴,盍功、灵月也如此。   灵月生性跳脱,游戏人间,本对灵月母亲的临终嘱托不甚在意,可当宗主出关后,她便收起爱玩的性子,满腹心思都放在宗主上。   魔宗里是人都瞧得出来灵月喜欢宗主。   可如今看来,灵月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一番依偎后,江沉阁将晏怀竹在宗门禁地受伤的原委说出,并说他们没有去处。   苍霄听后朝身后的门徒下了命令,留下五十人,其他人先回宗门。   吩咐下去后,苍霄凝视着江沉阁,身经百战的江沉阁也被他盯得脸颊发烫。   就在这时,虚弱的声音打破他们之间暧昧的氛围,晏怀竹撑着树木,虚弱道:“阿阁……”   江沉阁被惊醒,见他朝着与自己南辕北辙的方向叫她的名字,不由心中一紧。   她离开苍霄的怀抱,握住晏怀竹在空中乱抓的手,“我在这儿。”   像是淹死的人抓住救命绳索,晏怀竹抓住她的手不放,嗓音嘶哑道,“阿阁我看不见了,你不要走……”   苍霄似乎并不在意他夺取了江沉阁的注意,于他而言,一个丧家之犬没有任何威胁。   于是他走上前道:“他的伤势很严重,我们先去州府,那里有治伤的药。”   晏怀竹却拉紧江沉阁的手,不安地问道:“他是谁?”他是故意出声的,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让阿阁不惜暂时抛下身负重伤的他的男人是谁?   苍霄也放缓脚步,竖耳聆听。   “我曾经的男人。”   晏怀竹苍白得脸上一片死灰,魔宗,修为高深,阿阁曾经的男人,他若还是猜不出是魔宗苍霄就太蠢笨了。   如今苍霄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没有斩杀苍霄的气力。当日他曾放话,如见苍霄定诛杀,不止是为了维护正道的秩序,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是阿阁的修炼对象。   就晏怀竹所知,在阿阁为数不多的修炼对象中,他苍霄占据的重量只重不轻。   今日之耻,不管是晏寒英还是苍霄,他都忍下。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宁州府,魔宗虽然身穿各色衣物,并没有像其他的宗门一样有统一的门派服,但衣襟最显眼处都会绣上一条黑底的金色蟠龙。   在蟠龙绣纹的震慑下,不少修士都自动绕道,也只有毫无修为的平头百姓看魔宗就跟看其他的宗门一样,就是看起来不太好惹罢了。   宁州府客栈内,江沉阁用重金寻来宁州府最好的医修,晏怀竹得到治疗后在自己的房中渐渐睡去。   医修说他中的毒名唤缚魂,无色无味,让人不知不觉中毒,中毒后初期会无法使用灵力,形如普通人,若强行运功则会毒素倒逼,损伤五感,之后毒素深入肺腑,整个人都将会陷入沉睡,但意识却是清醒的,无法支配身体,就像神魂被束缚在□□的束缚中,在惊恐害怕又无能为力中死去。   这就是缚魂的可怕之处,江沉阁听后不由脊背发麻,好在她唇上的口脂都被晏怀竹悉数啃了去,若是时间一长,她也会中毒。   江沉阁送走了医修,回到客栈自己的房门前,左边的房间里有沉睡过去的晏怀竹,右边则是苍霄的房间,两个人既是她曾经的修炼对象,又是黑白两道的头头,光想想就令人头大。   头脑一团乱麻,江沉阁索性上了客栈屋檐,此时暮色降临,人间忽晚,路上的人赶着回家,很快街道冷清,只有仗剑而行的修士,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凡人房屋,屋内门前点亮烛灯,天上月的冷辉哪能与人间暖暖的烛光相比。   身边的位置被人坐下,苍霄待她心绪平静才说:“你打算拿晏怀竹怎么办?”   江沉阁放下心,幸好他不是来质问自己她和晏怀竹的关系的,便也老老实实道:“他之所以会中毒也有我的原因,我不会抛下他,一定要解开他身上的毒。”   “可他到底是点苍派的宗主,虽然逃得了一时,但他的对手一定还会不竭余力地追杀他,届时你当如何?继续救他,让自己陷入点苍派的宗门之争吗?阿阁,你根本不是点苍派的人。”   江沉阁的心情又落了回去,低低地说:“我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晏怀竹的好感值没有刷满前她是不能离开的,加上苍霄也是自己的攻略对象,她还要想办法顾及苍霄的好感值。   看到她忧愁的模样,苍霄于心不忍,爽朗大笑道:“罢了,若你真打算插手点苍派,我苍霄便与你一起。别忘了,我还有五十名弟子对付点苍派足矣。”   不去想他到底是过于自信,还是魔宗弟子各个都身怀绝活能以一挡十。江沉阁感动道:“谢谢你,苍霄。”   苍霄摸了摸她的发顶像以前一样,他叹了口气道:“阿阁,对不起。”   江沉阁一怔,她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只听苍霄说:“我曾去瑶山找你,也在梓州府呆了很久都都没有寻到你。直到点苍派百年祭典上出现了瑶山妖物,我才赶过来只为寻你。”他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这些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却不敢见你。”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端水好难qaq 第六十一章   苍霄的话将江沉阁拉入回忆中。   江沉阁负伤来到药宗却被拒之门外, 心灰意冷下她只能选择离开,离开的时候遇上了晏怀竹。   晏怀竹护住她的心脉,将她留在山林间的一方洞穴里。   可从夕阳残红等到夜幕降临, 她都没有等回晏怀竹。   江沉阁决定先走, 并非她怀疑晏怀竹的品性, 久等未来她担心的是晏怀竹的安危。   他是不是被天界的人拦下了?此刻,他是不是在与抓捕自己的人交手?天界的目标是她, 如果她走了晏怀竹的处境会不会好一点?   她没有选择先找晏怀竹,现在的她连剑都拿不稳,就算找到了不也是给他添乱吗?   江沉阁唯有自救,于是她趁着夜色摸黑逃走。   纤瘦的身影若风雨中展翅欲飞, 却总是被暴雨击倒的蝶在黑夜中跌跌倒倒前行。   江沉阁摔在地上, 她已不知痛,胸口的疼令她麻木。   “吼——”头上传来野兽的低吼, 她的血勾起了野兽的食欲。   想她半生飘摇,全村覆灭的天劫没能夺去她的性命,波云诡谲的地宫没能将她的命留下, 就连霁光神君的剑都没能一下夺去她的命, 到最后她竟然要命丧野兽之口……   不甘呐, 真的好不甘心……江沉阁手里紧攥着几根野草,柔韧的野草就好像她的一生……   野兽喷薄的呼吸逼近脖颈,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一个湿润的舌头舔舐她的脑袋。   江沉阁抬头看去,那是一只皮毛油亮、威风凛凛的黑豹,有着铜铃大的琥珀眼, 怜爱地舔舐自己的伤口血迹。   “小, 小黑……”江沉阁灰暗的眸亮起来, “小黑在这儿,苍霄呢?苍霄是不是就在附近?”   抓住小黑粗糙的舌头,江沉阁让它带自己去找苍霄。   可没走几步她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小黑只得驮起她,奔了几里路赶上队伍。   穿银赤足的女子看见小黑,娴雅的脸上露出诧异,“小黑,你出去觅食一趟怎么还托回来一个女人?不吃野兽改吃人了?”   小黑鼻腔喷气,撞开那个苗疆打扮的女子,径直跃上马车。   马车内宽阔,车壁贴着柔软的锦布作内衬,车板上海铺着厚厚的毯子,小桌上的鎏金紫香炉白烟袅袅。   小黑几个跳跃,将迷迷糊糊的江沉阁弄醒。   小黑来到车内,俯趴下来低吼一声,试图引起座位上的人的注意。   那人一袭玄衣银甲,睁眼见到小黑背上的人神色一震,眼里闪现出挣扎,最后还是强压下来,不动声色。   江沉阁看到的是他的冷眼相看,似乎她只是路边的一根草,生死与他无关。   他也不愿帮自己了吗……   小黑低低地哼唧了几声,却依旧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驮着心如死灰的江沉阁下车。   黑色的猎豹完美融入夜色,它奔赴一段距离后,在一处山崖上放下江沉阁。   江沉阁仰倒在地上,浑身虚脱无力,“小黑,你的主人不要我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小黑低吼几声,舔了舔她的脸。   粗糙带倒刺的舌头舔舐皮肤其实很疼,但那是它唯一能做的,它在安慰她。   “你走吧,随他去吧。”江沉阁最后揉了揉它的大脑袋。   小黑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决定追随它的主人。   冷月下的黑夜是那么无情,不肯施舍一点光辉于昏暗山崖,江沉阁的伤口又崩裂,身下晕染出一片血色,她想,葬身天地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处。   江沉阁认命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忽然,传来脚步声。   现在能找上她还有谁呢?恐怕是天界来捉她的人吧。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失血过多而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个荼白的人影。   “我不会回去的,你们给我定下的罪,我没有犯过,更不会认罪。”   江沉阁做了一个决定,她跳下身后的山崖,宁愿葬身山野也不回去认罪受罚。   江沉阁脑海里的最后的念头。她死了,但她的清白还在。   *   “啊——流星,是流星!”天边划过一个光线,凡尘的小孩蓦然看见欢呼道。   孩童的欢呼把江沉阁从回忆中拽出,她看着流星划过的夜空,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冷静:“师尊说过无论合欢宗还是无情宗,一个放纵□□,一个消灭□□,追根究底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逆天而为。我从情中得到的越多,将来反噬也越多,道理在那儿,我从来都知道,于是当众叛亲离的一天到来时,我能接受。”   苍霄抓住她的手,此时的她有种超然出尘之意,似乎再不抓住,她就能从自己的眼前羽化飞走。“天地玄奥才衍生出各式宗门心法,我虽未曾修习过合欢宗,但千万种心法我都熟记于心,功法没有对错,即使有,也不是你的错。”   江沉阁就由他抓着,“不是的,不管是白曛、还是晏怀竹,你们都恨我,恨我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包括后来生死之际你们的袖手旁观,我都能接受的。”   “阿阁,你别说了……”让她想起往昔,无异于是掀起她的伤疤。   “你们都恨我用情不专,可若要我掏出心来说,在面对你们每一个人的时候我都是毫无保留的啊。”无论是苍霄、白曛、晏怀竹还是赫连东狐,面对他们时,她从来没有一心二用。   至于霁光,那是高高在上的天界神君,她只不过是给家破人亡的自己找到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适时出现的霁光便成了她的信念。   可有时候缘分总是弄人,它将两个人凑在一块,就在拔掉刺、流了血后的他们以为彼此会永不分离时,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让历经苦难才变得契合的两个人各奔东西。   “以我所知,你们都不是背信弃义的人,若你们憎恨我,希望我死而后快,可为什么三千年后当我遇见你们的时候,你们又一个个都黏上来,对我示好?这不是恨啊,恨是我被封印在黑暗中数万个日夜,恨不得出去一口口咬掉伤我污我之人的血肉。”   江沉阁一双狐狸眼里是坚定的光彩,“所以我想你们一定有苦衷,才对我见死不救。苍霄,你告诉我,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苍霄身躯一颤,他道:“如今都过去了,我苍霄不是个贪念过去的人,可若你想知道我悉数告诉你。”   江沉阁仔细聆听。   原来,三千年前江沉阁飞升不久后,作为沧云十三州最有潜力飞升的苍霄也不甘落后闭关苦修。   苍霄不知他闭关多久,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炼化的灵力并不多,他早已到大乘期,若没有江沉阁这个异数出现,他无疑是沧云十三州的神话。   年仅八百岁就达到万千修士摸都摸不到的大乘期,苍霄身后的骂名里也不知有多少是其他自诩正道的修士的妒恨。   但这远远不够,即使在灵气极为浓郁的修炼宝地修行,他的修为都没有提升。   苍霄抬头,目之所及是干净澄澈的天空,明明触手可及但无论如何他都够不着。   “你想要什么?”   猝不及防出现的男声令苍霄身体崩紧,此人境界高深连他都不能察觉,若是他有意谋取自己性命,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你要什么?亲人的性命、与天同寿、地位名利,还是无穷无尽的力量?”男子浑身泛着炫目的白光,看不清他的容貌。   苍霄放下了警惕,绷紧的身体放松,笑道:“若我想要一步登天的修为你还能给我不成?”   “并非不可。做个交易如何?作为交换,我给你渡劫期的修为。”话音方落,只见一片月桂叶若飞刀射向苍霄。   那速度之快连苍霄都来不及躲闪,当他反应过来时,树叶已经融入体内,没有流血没有疼痛,反而丹田内多了一团从未感受过的纯洁精粹的灵力。   苍霄脸上轻松的笑消失不见,他正视对面的神秘男子,“什么交易?”   “三日后,你见到她不能说一字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你体内的力量我会收回,此外你的修为也将尽数散失。”   男子说完后身影像一团雾散开,空中浮现一幅昳丽柔媚的女子画像。   苍霄看清画像后,呼吸一滞,竟然是她……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如你当日所见,黑豹将身负重伤的你带到我身边,我却只能视而不见。”他不知不觉加大力道,捏得江沉阁的手出现红肿,“阿阁,那一刻是我苍霄这一生最无力的时候。”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后来他为了找到她,亲身上天界,斩杀看守天门的开明兽,妄图找到那日的神秘男子。   阿阁飞升天界不久,能算计到她的人必定出自天界,苍霄便是要找到那人替她报仇。   但叱咤沧云十三州的苍霄才知道实力的差距,他不仅没有找到那个神秘男子,还被打伤,道根受损,即便修复也再没有飞升的可能。   江沉阁听后恍然大悟,又是月桂叶。海州府的黑蛟体内有一片月桂叶;白曛为救母亲,将她拒之门外也有月桂叶的存在;就连苍霄得到可堪比飞升的修为也是因为月桂叶……   关于她的所有事都与一个神秘的月桂男子有关,目前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绝对不是霁光。   江沉阁觉得自己在一团乱麻里抓住了一根线头,顺着这根线她似乎很快能看到真相。   如果说白曛、苍霄都是因为月桂,那么晏怀竹呢?   “我去找晏怀竹问些事!”江沉阁纵身飞落屋檐,只寥寥抛下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月桂叶:我单独宣布,这篇文的主角其实是我。 第六十二章   江沉阁来到晏怀竹的房间外时, 发现房门是打开的,里面也燃着烛火。   这么晚了,他不是应该早就睡了么?   房间里传出争吵, 随即就是瓷器被杂碎的声音, 江沉阁正要进去, 与捧着瓷碗碎片的小二碰了个正着。   江沉阁问:“里面发生何事了?”   小二满脸无奈,“小的依照客官的吩咐, 待里面的人一醒来就就将汤药熬好让他服下,不想他一见到小的就大吵大闹,小的好说歹说都没有用,明明是个病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把药碗都掀翻了。”   将一块流光剔透的中品灵璧放在小二手上, 江沉阁让他别挂在心上,顺便再重新熬一碗药来。   小二绽开笑容, 拿着灵璧点头哈腰退下。   江沉阁走进房间,绕过水墨松鹤屏风后,只见地砖上有一滩黑褐色的药汁, 其中还有细小的瓷器粉末。   经过医治后, 病恹恹的道君只着单薄的衬衣躺在薄被床榻上, 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脸颊上也有几道擦伤痕迹, 他双目空洞地望着云锦牡丹床帘顶端,恍若失了灵魂。   江沉阁皱眉,“为什么不肯喝药?”   失魂落魄的道君终于有了反应,扬着手在床边虚无地乱抓, “阿、阿阁……”   看不下去的江沉阁一把抓起他的手, 坐在床沿边, “你身中奇毒,若不谨听医嘱服药,会伤到根本。”   晏怀竹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以为你不要我,把我丢在客栈就走了,只要你在我会好好喝药的。”   江沉阁无言,她急切地想问晏怀竹知不知道有关月桂叶的事,但一看到他病弱易碎的模样,她不敢开口刺激他。   晏怀竹后知后觉感到眉心少了冰凉的琉璃饰物,他急问道:“我额头上的琉璃珠子呢?”   江沉阁道:“你换下的衣物都叠放在衣柜里,琉璃珠子大概也在那里。”   晏怀竹听后依旧惶惶。   江沉阁起身,晏怀竹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别,别走。”   “我只是去给你拿琉璃珠子。”   听江沉阁并不是为了离开他,晏怀竹这次讷讷地放开手,随后紧抓着身侧的锦被。   江沉阁打开床脚的梨花木雕镂芭蕉纹衣柜,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晏怀竹换下的衣物,染血的水蓝君装上放着变形的银丝玉冠,磕碎一角的环佩以及浅蓝琉璃珠抹额。   拿起那条浅蓝琉璃珠抹额放进晏怀竹的手里,他牢牢握住,另一只手也死死地抓住江沉阁的衣袖,生怕她会离开自己。   她忍不住问,他苏醒后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第二个想到的就是常年佩戴的抹额,“抹额很重要吗?”   晏怀竹触摸抹额,失去双目的他更能感受到琉璃珠的冰凉,他怀念道:“上面的冰种琉璃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原来如此。江沉阁明了便不再去深究。修士的寿命比寻常人都要长久,突破元婴期后在延龄的丹的加持下活个千八百岁都不是问题,是以修士入道常会与凡人亲人划清界限,也是为了斩断尘缘,潜心修炼。   她没见过晏怀竹的母亲,想必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凡人,早就湮灭在浩浩岁月中,只留下冰种琉璃给他做念想罢。   即使看不见,晏怀竹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早年间的摸爬滚打教会他看人用心而非眼,“我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她留给我的也不是琉璃珠而是一块琉璃佩件,是我将佩饰磨成珠子日日佩戴于眉心。”   江沉阁看他的状况比最初好了许多,也有了倾诉的欲望,她想要不要旁敲侧击一下当年的事。   “砰砰——”小二端着重新煎熬的汤药,在外叫喊,“客官,你的药煎好了。”   被打断思路的江沉阁不假思索起身,倏地被晏怀竹拽住,他情绪有些失控地吼道:“你又要走!”   江沉阁被他吼得懵了,垂眸,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去给你拿药。”   晏怀竹一愣,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他极轻地说了句“对不起”便扭脸向床内侧。   江沉阁开门接过小二的托盘,小二见容貌姣美的姑娘面色有些沉闷,再联想方才的吼声,聪明伶俐的他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都懂他都理解,他可是过来人啊。可怜了一个仙女似的姑娘,照顾脾气古怪的病患还要受气。   没有发现小二眼中的感同身受,江沉阁合上门,回到床前给晏怀竹喂药。   二人无言,也许是因为晏怀竹的歉意,这次吃药他很是乖巧,江沉阁喂一勺他便吃一口,即使最初有点烫他也只是皱皱眉。   一碗汤药很快喝完,宁州府不比宗门,没有立刻见效的灵丹妙药,只能暂时压下他的毒。   失了双目的晏怀竹听觉更加敏锐了,窗户外没有喧闹的吆喝声,想来已是深夜。   晏怀竹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唇角弯了弯,“阿阁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感受坐在床沿的人起身,走了几步就不再动了。   江沉阁犹疑万分,下定决心现在就问以免夜长梦多,“晏怀竹。”   床上的人一怔,只听她接着说:“我想问问你,三千年前你把我留在洞穴里,孤身离开未归是为什么?你是不是真的也抛下我了?”   他想了很久才道:“三千年前的那件事我本不愿说,但是你想知道我就全都告诉你,阿阁你过来。”   江沉阁回到原先坐着的位置,被他拉住手,似乎这样他才能安心。   只听他缓缓道来,“点苍派前任宗主晏剑洲与我母亲有情,他们说好等晏剑洲回宗门告知父尊便举行结道大典,许下同心誓言。可晏剑洲一去就再没有回来,我母亲空等三月,却等来了点苍派少宗主晏剑洲与凌影宗圣女结为道侣的婚讯,我母亲受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在她心灰意冷时却发现已经怀了我。   她不顾身体执意生子,她明明可以选择流掉这个孩子来保住性命的,可是她没有。她身体不好,生下我后修为尽散形如废人,再也攀不上丹心山的山巅,找到那个负心人。   我与她在丹心山脚下生活数年,直到我十五岁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行了,散尽钱财求点苍派的一个外门弟子带我上山。可是后来她不知的是,一个看在钱财上能私自将外人带进宗门的弟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那个外门弟子带我上山的一个月后就因为贪污宗门资产而被逐出宗门,而我只能待在被遗弃的山峰食不果腹地度日。如果没有那日阿阁走错路来到八十一峰,赠我沉香木珠,我又怎会成为杂役弟子在点苍派存活下去。”   江沉阁茅塞顿开,“你是说那个沉香木珠?可那是我捡到的。”   晏怀竹笑了笑,“是啊,你随手所赠便改变了我的命数。沉香木珠里有一颗上品延龄丹,正是晏剑洲无意中丢失的。借着延龄丹,我见到了我的生父。我第一看见他的时候是在玉璃宫偌大的宫殿里,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高位上,朝我看来时神色明显一怔。   我遗传了母亲的七分容貌,我以为他看见我的脸会想起母亲。他拿到丹药后却将我扔给了第九峰的长老,他第一次见我眼里是藏不住的如狼似虎,后来我才知道他□□甚重,狎亵娈童已是众所周知,而宗主与第九峰的长老历来交好。”   听闻此,江沉阁不禁呼吸一窒。她太能理解容貌带来的祸事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柔弱的美人只能沦为玩物,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将美丽化作武器。   晏怀竹语含沉痛,颤抖道:“我被他当做了礼物,我被我的生父当做了礼物!   我恨他!我好恨他!哪怕我有与母亲七分相似的脸他也只会将我当做一个美丽的玩物送人。那一刻我想说母亲你错了,十五年对一个修士来说不过眨眼云烟,你真的等错了……”手心里的抹额被他捏得发皱,他吐纳几次,沉下心绪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刺伤了第九峰的长老,他恼羞成怒本想一掌拍死我,却看在我是宗主送来的礼物的份上,留我一命将我贬为第九十峰的杂役弟子。   可笑的是,第九十峰只有永无止境的脏活累活,没日没夜的劳累磨灭掉我对他的恨意,我可笑地想也许他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不输晏寒英,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骨血,他就不会那么待我了。”   江沉阁也回想过往,“所以当你无意中得到五品金莲时,才一心想它献给你的父亲。可是我不明白,你想用献金莲的机会再见前宗主,又怎会自己毁掉它?”也是那一日,让江沉阁撞破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晏怀竹苦笑道:“因为我发现他的眼中只有晏寒英,我宁愿毁掉金莲也不愿将它用在晏寒英的身上。金莲毁掉后我暗地发誓,我一定要努力修炼,往上攀爬,站得比他还高,届时我再告诉他真相。”   江沉阁恍然大悟,三千年前晏怀竹与携待月桂叶的神秘男子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六十三章   “阿阁, 你想知道的事不如你自己来看,我知道你会催眠,可以进入我的记忆。”   “瞳术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你确定……”虽然她真的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她还是将风险告知。   “阿阁我没那么弱, 可以的。”   “好。”江沉阁俯身靠近他,乌亮柔顺的青丝垂下, 晏怀竹得以抚摸她的发,渐渐地,江沉阁的狐狸眼里隐现出漩涡,他抚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   拨开杂乱的野草, 露出山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洞穴, 洞穴仅深七八尺,堪堪能容下一人。   晏怀竹脱下外袍铺在地上, 才将怀抱的满身是血的人轻轻放下。   他让她倚靠在石壁上,尽可能是一个舒服的姿势,随后他掐诀为她止血, 江沉阁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颗冰种琉璃珠摇摇晃晃。   “阿阁, 我去州府找医修来救你!”   经过简单止血后江沉阁的视野也变得清晰, 只见那个身穿八卦纹门派的道君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晏怀竹忘记自己是为何来到药宗,当他看见浑身是血的江沉阁倒在路上时,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原以为此生不见,从未想过还会有再见的一日,且还是这般危急。   他御剑,丹田内的灵力高速运转, 前面已有州府城墙的影子。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就好了。   然而还有比他更快的影子, 从身后疾驰而过,将他半途拦下。   拦下他的人身穿点沧派门派服饰,不过弹指间,后面稍慢的人都悉数跟上,一齐阻拦他的道路。   晏怀竹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八人,暗道糟糕,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这时候。   那领头的弟子道:“怀竹!你给第九峰长老投毒的事情已经败露,宗主派我们将你缉拿回宗门,束手就擒吧!”   晏怀竹身形颀长,单薄中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向亲润的脸上浮现冷嘲,“我不找他,他倒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不将他斩于秋水剑下,留他全尸已是我的仁慈。”   “既如此,我们只能将你捉拿回去!”领头弟子召出利剑,指间掐诀,一剑分七直直向晏怀竹刺去。   与此同时,水蓝的灵光一闪,秋水剑横于胸前,砰砰七声,挡住攻击,空气宛若湖水荡出灵光涟漪。   这一接,令晏怀竹气血翻涌,对方的境界远远在他之上。   领头弟子正色道:“我乃嘉圣长老座下首席弟子,境界远在你之上,不要再抵抗了,乖乖束手就擒与我们回宗门听后宗主发落罢。”   “休想。”他的身后还有阿阁,焉能退缩?   没有退路了,八人齐齐动身,晏怀竹的秋水在一次次抵挡中出现裂痕,他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颀长的身影跌落空中,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晏怀竹猛地侧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他的肋骨早已不知断了多少根了。   “何苦呢,第九峰的长老已被宗主救回,宗主仁厚,与我们回去受罚你未必会丢掉性命。”   “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绝不会……”   领头弟子与其余的人见了鬼一般,只见那个已无反抗之力的人摇摇晃晃支剑站起身。   领头弟子道:“结阵!”   八人站势形同八卦,手中利剑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直指晏怀竹。   晏怀竹双目赤红,他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这一击了,眼见秋水剑断,断裂的剑身映出他渐渐阖目的景象。   阿阁,对不起……   剑吟穿脑,晏怀竹脑中空白一片,待万物俱寂时,他才睁眼赫然看见天翻地覆的场景。   只见一片飘落的月桂叶凝在空中,八名执剑弟子一动不动,表情凝固在脸上。   而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一个被白光笼罩,看不清模样的人。   “你是谁?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晏怀竹难以置信。   那人开口若金石相击的声音,“不用在乎我的身份,我只想知道你还想不想攀到最高峰,做那山巅之人,俯瞰脚下的山河与蝼蚁们?”   晏怀竹恍若未闻,捡起一旁断成两半的秋水剑身,往州府方向走去。   与神秘男子擦肩而过时,听得他说:“你想救人也要看你有没有能力,我一走这些人立刻会再次追捕你。”   如他所料,晏怀竹果然停下离开的脚步。   “做个交易如何?只要你现在立刻孤身回宗门,你想要的权势地位名分,通通都是你的。”   “那阿阁呢……”   男子听他亲昵的称呼,唇角勾起讥哨的笑容,“一个将死的女人罢了,就算你将她救下,她也会回归天界,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为了她你至于么?”   晏怀竹抬首直直看向那人,但入目的只有刺眼的白光,他听见像是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好。”   晏怀竹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丹心山,他刚一进宗门,便听闻下山历世的寒英少主在堕魂川失踪,堕魂川凶兽迭出,而他的魂灯也已熄灭。   晏剑洲悲痛欲绝,这时出现了晏怀竹,他声称自己是他的骨血,晏剑洲本是不信,可他却用自己的血打开了第七峰的禁制。   或许是在失去引以为傲的儿子的悲痛之下,晏剑洲信了。寒英逝去,上天却给他留下了怀竹。   晏剑洲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没有半分存疑,反而将曾经给晏寒英的疼爱百倍加诸于他身上。   从晏怀竹口中得知他的母亲已逝世,晏剑洲并无多少伤心之色,晏怀竹看在眼中,神色黯然。   几日后,传闻晏剑洲因失去儿子而哀毁骨立,伤透了根本,便将宗主之位传给晏怀竹,之后隐居于玄圃山脉,数年后离世。   晏怀竹成为宗主的第一日便将所有长老召集在玉璃宫,他冷眼看着台阶下各个神色不同的长老们,或轻蔑、或惶恐、或猜疑、或不忿……   那一日没人知道玉璃宫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那些或多或少流淌着晏家血脉的长老们回到自己的山峰后,不出几日便相继离世,只剩下嘉圣长老闭了死关,一闭就是千年。   而那时候晏怀竹也已经在宗门立足,宗主之位难以动摇。   江沉阁化作风、化作叶、化作尘埃,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全局。   又是那个拥有月桂叶的男子,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见到他时江沉阁的心还是有一丝波动。   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招惹了此等厉害的人物,有凝滞时空、生将死人、给予渡劫修为的能力……他绝不可能是沧云十三州的人,那么就只有天界了。   验证了猜想的江沉阁打算抽出灵识,她的灵识入侵得越久,晏怀竹也会受到越大的伤害。   可眼前的场景一变,熟悉的黑暗洞穴、金色封印、冰冷铁链让她不由为之一怔。   但见一只迷路的兔子误入洞穴,蹦蹦跳跳来到封印法阵前,想再接近一步时“咚”地一下撞在结界上。   纤瘦得快要融入黑暗的女子动了动,似乎太久没有说话,她低眸看向那只兔子笑了笑,想伸手去抓它,却被结界烫伤。   女子像是没有痛觉,即使手被烫伤她也只是动作迟缓地收回手,说:“你还是走吧,我这里没吃的,连根草都没有。”   兔子红着眼睛蹦跳着走了,或许它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似乎过了数年,在黑暗的洞中时光已死,只有不断生长的发丝能让女子依稀辨认出过了多久。   一只弥尔兽出现在洞中,它体型小巧,动作灵活,外形很像耳廓狐。   它蹑手蹑脚地来到封印前,一圈又一圈地打转着似乎想办法进去。   女子看着它,似乎在等着看它一头撞上结界的滑稽模样,似乎又是因为无事可做,什么都没有想。   封印的力量在经年累月中慢慢消散,结界已有松动,金光一闪弥尔兽已经穿过结界。   女子一愣,喃喃念道:“倒是忘了弥尔兽本就有穿越空间的本领。”   她伸手,弥尔兽奇怪地不退反进,舔了舔她的手指,跃进她的怀里撒娇打滚蹭人。   半日后,女子微微一笑,“谢谢你陪我解乏,你走罢。”   弥尔兽再次穿过结界,离去时一步三回头……   *   江沉阁抽回灵识,回到客栈房中,方才所见的一切都令她错愕。   她怎么都想不到,在那个暗无天日被封印的日子里,偶尔出现的飞禽走兽竟然是晏怀竹所幻化。   一个玄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正是苍霄,他抬手按在江沉阁的肩膀。   本是打算验证猜想的她,无意中撞破晏怀竹掩藏的秘密,若他想要自己的谅解,为什么一开始在梓州府相遇的时候就不说,之后在丹心山也有那么多次机会,终归是她把他推得太远,没有给他机会。   江沉阁早就炼成一颗百炼成钢的心,她眼神复杂地看向床榻上病弱的人,“苍霄,我好像想错了一些事。”   苍霄安慰道:“不,不是你的错,是天错了。”   “你说的没错。”江沉阁脸色稍冷,所以她定要捅上天界,把躲在背后暗中布局,将他们耍得团团转的人抓住报仇。   再看去时,江沉阁软了语调,“睡吧。”   她再次动用瞳术催眠,希望给他一个香甜的好梦,思来想去发现他的一生中值得回味的幸福生活少得可怜。   或许他和他的母亲在丹心山脚下的生活是美好的吧。   江沉阁勾起他曾经的回忆,时光翩擦时,她不经意见到那个妙丽的女子。   她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像是昭昭星野,发髻上簪着蝴蝶珠花一颤一颤的,恍若蝴蝶振翅,女子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将一块冰种琉璃的腰佩交给他手中。   琉璃易碎,很少有人用其制作腰佩,那琉璃腰佩色泽清润,剔透干净,雕刻的纹路清晰,好似只有一半。   回到现实的江沉阁落眼于他手中紧握的琉璃抹额上,吹灭了灵灯。   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这样的晏怀竹小天使们觉得狗么?qaq 第六十四章   翌日。   江沉阁一早去拜访医修, 顺便又重金买回了一些药材,一来一回已是辰时刚过,客栈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客栈第一层是用膳喝茶的地方, 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诶, 你听说了吗?点沧派最近出了大事!”一个身负重剑的大汉握着茶杯道。   “略有耳闻, 听说是曾经的寒英少主死而复生了。”另一个较瘦的修士道。   “不仅如此,他一复生就接替了宗主位置, 你说一个死去那么多年的人怎么说活就活过来了?”   “听说他当年并未陨落,只是在堕魂川身受重伤,这些年一直在调养,凌苍子与他乃亲生兄弟, 近日找到了方法便将自身修为悉数渡给他。这可是嘉圣长老放出的消息, 假不了!”   大汉撮一口热茶,砸吧几下嘴, “我看不一定。点沧派这等大宗门势力盘根错节,这些年在凌苍子的肃清下虽然好了不少,也能让我们这些小宗小派分一些蝇头小利。百年祭典刚刚结束, 凌苍子连个面都没露出就退位, 事情绝没有表面上的简单。”   “谁又知道呢……”   江沉阁将这些闲言碎语都听了进去, 就在这时天道再次下发任务。   【叮——晏寒英与嘉圣长老合谋李代桃僵晏怀竹宗主之位,你决定帮助晏怀竹夺回宗主之位。任务完成后可获得善缘值300点。】   江沉阁默默接受了任务, 加上之前获得的善缘值,手镯上的蓝色玉珠里已经有二分之一的灵髓,如果此次任务能顺利完成,晏怀竹的好感值刷满指日可待。   客房在楼上, 江沉阁在楼梯拐角处遇见了一脸苦色的小二。   “客官, 我听你的吩咐一早将莲子粥拿去给天字号房的病人, 可他不肯吃呀……”   晏怀竹身中奇毒,经脉被封,比普通凡人还要体弱,更不可能辟谷。   江沉阁接过托盘,摸了下瓷碗还有余热,道:“我懂了,辛苦你了。”   眼前的女子不仅貌美出众,还出手阔绰,理解大方,小二也就客客气气退下了。   江沉阁来到晏怀竹的房间外,甚至连门都未敲,径直走了进去。   “昨晚不肯吃药,现在又不肯吃东西,你到底想做……”江沉阁不可能不动气,她几经生死都没有轻言放弃,自然是看不惯他这样自暴自弃的作为,可一见他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床顶,整个人消瘦得快要融入锦被里,她的重话也戛然而止了。   原本光风霁月、仪容讲究的道君,如今形销骨立,任谁都能揉捏,这样的滋味不好受。   “晏怀竹……只要还活着,你失去的所有都会回来的,可你一旦死了,那些东西便再回不来了。”   仿若提线木偶的晏怀竹有了反应,瞳仁转向她,念念有词道:“让阿阁担心了,阿阁喂我,我就吃。”   既然他有了生的欲望,无论他提出任何要求江沉阁都会尽量满足,不过是小小的喂饭而已。   莲子粥还有余温,不需要吹凉,江沉阁舀了一勺递在他唇边。   从梓州府以来,晏怀竹何时被江沉阁体贴入微地照顾过,眼下患难见真情,不由十分感动。   张口就要吞下唇边的热粥,到嘴的热粥竟飞了。   “阿阁辛苦一夜了,不妨让本尊来喂你。”苍霄使出一计乾坤手,原先在江沉阁手里的热粥变魔术般出现在他的手上。   晏怀竹脸色霎那沉了下来,整个人都冰冷冷的,“不劳魔尊费心。”他又扭脸看向江沉阁,冰雪消融可怜道,“阿阁我想要你喂我。”   江沉阁正要开口却被苍霄挤开,他舀起一勺粥直愣愣地往晏怀竹嘴边送,直撞到他的下颌。   “你……”晏怀竹虚弱无力,就连瞠目瞪人都中气不足。   苍霄半劝说半威胁道:“阿阁为救你耗尽灵力,你却连普通喂食都要让她劳心劳力,晏怀竹你未免太不知好歹。”   晏怀竹捏着床褥的拳头紧了又松,他与苍霄身为黑白两道,本就水火不容,如今落寞却只能在苍霄的眼皮子低下苟活,凄惨狼狈样尽数被他看了去,他晏怀竹心中怎能不忿?   可为了阿阁……他能忍下。   晏怀竹装作无事,对江沉阁浅笑道:“阿阁快去休息吧。”   江沉阁还没有动,苍霄就又舀着粥递在晏怀竹唇边。   晏怀竹皱眉,敌人递过来的吃食他根本咽不下去,“冷了。”   只见苍霄眉心的火焰纹闪烁,捧着瓷碗的手心升起一团赤红色的灵光,很快冰冷的粥又热气腾腾。   晏怀竹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接着苍霄又舀起冒着热气的粥喂到他唇边,他抿了抿唇道:“太烫。”   一会儿太冷一会儿太烫,伺候人的苍霄还没有发作,江沉阁就看不去下了。   她夺过瓷碗和勺子,直接塞给晏怀竹,狐狸眼一瞪,“你自己吃!”   她算是看明白了,一个趁病装柔弱博可怜,另一个吃味看不过眼就来横插一脚。男人就是麻烦!要是两个男人还是对家,更麻烦!若还都是前任,最麻烦!   晏怀竹还想再装一把可怜,夺得江沉阁更多关怀,可看她一副不可分说的模样,他心中竟破天荒地生出了委屈,硬气道:“我不吃了。”   病弱苍白的道君只着中衣,捧着青花瓷碗的手背上有着根根分明的淡青色血管,他沮丧垂眸的样子似美人怜花垂泪,双眉低弯,郁郁而不得。   心肠再硬的江沉阁还是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冷硬的心软了一分,可她还没想好安慰的话,就听一阵咕噜咕噜的腹鸣声从病弱美人的腹部传出。   晏怀竹呆若木鸡,他修道以来辟谷千年,已绝五谷,此时此刻肚饿打鸣要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最后,为了掩饰尴尬的晏怀竹决定还是把那碗热粥吃掉,江沉阁却嫌弃它几经转手,叫小二重新做一份饭食上来,晏怀竹才得以填饱肚子。   食完后,江沉阁将自己在客栈听到的关于点沧派的传言悉数说给晏怀竹听。   “如今你是何意?”说完后,她问。   晏怀竹道:“我是因……那人才得以活过三千年,除此外点苍派也只有闭了死关的嘉圣可以做到,晏寒英却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还能活到现在。”他用过膳后气色也明显好了许多,沉吟片刻,“要想夺回宗主之位光有你我二人不行,我需要人手。”   江沉阁颔首,“人手的事情我可以想办法。”   晏怀竹想的是沧云十三州也有专门拿钱卖命的组织,只要他们用钱财诱之,总能招到足够的人手。   “剩下的事你且不用烦心,好好休息。”江沉阁与苍霄一同离开。   关上房门后,江沉阁邀苍霄来到她的厢房。   她给他斟了一杯香茶,“如今时局紧要,只有粗茶相待。”   她奉的茶他自然是要一饮而尽的,空空的茶盏在手中把玩,苍霄道:“阿阁你有求于我。”   苍霄没有那些千回百转的弯弯肠子,与这样的人说话最是爽快,江沉阁也不遮掩,直言道:“我想向你借魔宗的人手,晏怀竹想找专门卖命的组织,但点苍派乃正道之首,且不说有多少人愿意得罪点苍派,用钱财招收的人也会被更大的利益而诱惑,他们不可靠。”   苍霄截过她的话,“所以你便想借我魔宗的人?只要我的命令,魔宗的人一定会听你指挥,因为他们无论生死都是魔宗的人。”   “嗒”的一下,杯盏被放在桌案上,苍霄道:“点苍派与我魔宗势如水火,你却让我魔宗的人为他晏怀竹卖命,阿阁你不觉得太过残忍了吗?”   江沉阁也觉得自己的委托是强人所难,可这是目前的最优解,就算知道毫无希望她还是要求一求,可她忘了苍霄之所以能在魔宗有如此大的威望,不仅仅是他强大的无人能敌的实力,还有一视同仁的手腕魄力。   在他眼中,魔宗之人不像弟子属下,更似兄弟。   “是我僭越了,我再想其他办法。”他的拒绝在江沉阁的意料之中,她满含歉意道。   她要走,苍霄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去找卖命的修士然后在关键时刻反水,将你置于危险境地?阿阁,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一点都不想见你受到伤害。”   甚至他都不想她插手关晏怀竹的事,对于他来说,晏怀竹死了比活着更有益处。   可是她偏要去插手,他不能阻拦,更不会眼睁睁着看她置于生死攸关的境地,他会帮她的,只要她低下身姿来求他。   苍霄觉得江沉阁太刚强了,过刚易折,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女人就该躲在自己的身后,而不是站出来面对那些疾风暴雨。   “苍霄我们做个交易吧,如果你能借我人马,灵璧、天材、地宝、法器只要我能找到的,我都给你。”江沉阁想有时候人情难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做个买卖,谁也不欠谁。   苍霄一愣,她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眉心的火焰纹颜色变深,如他此刻的心情,不过只维持了一瞬,苍霄淡然一笑,“好,我借你人马助晏怀竹,无论事情成败你都要与我回苍山。”   这下换江沉阁怔愣,她看了一眼灵识里的无花缠枝手镯,代表着苍霄的朱红玉珠还是黯淡无光。   之后,她听见自己说:“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苍霄:居然有喂情敌吃饭的一天。   晏怀竹:居然有被情敌喂吃的一天。   江沉阁:咱能快点吃嘛? 第六十五章   若想夺回助晏怀竹夺回宗主之位, 很多东西都还需要部署,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开晏怀竹中的“缚魂”。   宁州府的医修有两把刷子,最后竟真的被他找出解毒的药方, 但还需要一味重要的灵草。   江沉阁今日清晨去见那位医修时, 他似乎一夜未睡, 眼窝深陷,整个人愈加苍老, 但那浑浊的眼瞳却还是透出犀利的光。   江沉阁放下一块上品灵璧,那是聚宝树结出的灵气最浓郁的一块,她感恩道:“谢谢医修大人,此乃小小心意不成敬礼。”   仙风道骨的医修却推诿回去, 捋着胡须, “若是老夫看重钱财便不会救他了。”   一时没想清楚他这自相矛盾的话,江沉阁疑惑地看向他。   年老但头脑清明的医修语重心长道:“老夫不知道大宗门里面的深浅, 老夫只知道在凌苍子的带领下,东破邪祟,西镇恶兽, 如今的修真界百花齐放, 太平清和。”   江沉阁惊讶得微微启唇, 他竟是知道晏怀竹的身份。   随后,他给了江沉阁一卷只有指头粗的小画轴, 上面所绘的灵草是一味重要的君药,万万不能缺少,需要她前去寻找。   江沉阁便揣着画轴回到客栈,给晏怀竹喂完莲子粥, 再向苍霄借人手, 最后收拾了一些用的着的东西便动身去寻药。   将晏怀竹留在苍霄的眼皮子低下, 她一点都不担忧,她对苍霄十分了解,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相反他倒希望晏怀竹将伤养好,拔出秋水和他痛痛快快打一架。   那一味重要的君药名唤“长生”,生长在常青谷,一年四季中几乎都在土里,只有夏季才会破土,如今正值隆冬时节,江沉阁也只能去碰碰运气。   为图尽快到达常青谷,江沉阁花费三百块中品灵璧买下良驹坐骑才上路。   *   灰蓝色的天空下,山野被银雪覆盖,白蒙蒙的一片,万物在其中酣眠,枝头积雪被寒风一吹过,扑簌簌地落下。   一队华盖宝顶、纱幔轻掩的马车压在枯枝和细雪上,嘎吱嘎吱作响。   马车停下,从车厢内钻出一溜儿水灵的女修,即使冰天雪地她们依旧穿着单薄飘逸的仙衣。   当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圆脸杏眼的黄衫师妹,她率先跃下马车,搀扶出里面的人,“习菀师姐当心。”   在道术比试上意气风发的习菀戴着一张面纱,当初她嘲笑江沉阁面纱下是一张丑陋的面容,没想到一语成箴,她变成了丑八怪,姣美的脸上留下了疤痕。   那疤痕蕴含合体期的灵力,她遍寻灵药也无法完全消去,疤痕像一条蜈蚣贴在脸颊上,随着表情变化而张牙舞爪。   “行了三五日的路,在马车上憋得慌,再往前就到宗门了,下来透透气也好。”黄衫师妹叫黄莺,叽叽喳喳的如同莺雀,一会儿捏雪球和其他的师妹师姐闹着玩,一会儿掰下一枝寒梅,跑到习菀跟前,想别到她的发髻上。   “师姐人比花美,戴起来……”黄莺话没说完,就被习菀冰冷的眼神止住,动作僵在半空中。   习菀脸部受伤,如今听这些奉承的话儿,只听出浓浓的嘲意。   她太恨那个女子了……习菀从黄莺的手中抽出寒梅,迎风绽放、不惧严寒的梅花在她手中捏成泥。   远处窸窸窣窣出现马蹄踏地的声音。   “姑娘,借问一下常青谷怎么走?”   听到这个自己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习菀浑身一震。   一匹枣骝色的马驹停在马车队伍的末尾,马驹四肢粗健,马蹄铁走在雪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马背上驮着一个红裙女子,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十分扎眼,好似寒霜血梅,美得惊心动魄。   被问路的女修被她极具冲击力的浓艳五官晃眼,好几个呼吸后才回过神答道:“你问路算是问对了,我们是灵月宗的弟子,宗门就在常青谷里。”天呐,她真是太美了,即使同为女子也忍不住感慨。   “灵月宗?”她听着耳熟,认真想了想这不是道术比试上被自己打败的宗门么?她还记得灵月宗的功法与合欢宗相似,却只得皮毛。   她记得自己动过想去灵月宗找合欢宗留存的念头,可如今事关晏怀竹的性命,去灵月宗也只能押后再议。   江沉阁道谢后便告辞了。   习菀一双眼死死瞪着那策马飞扬的火红背影,手中的腊梅枯枝捏碎成齑粉。   黄莺颤着胆子问:“师姐怎么了?”   习菀气极反笑,“便是那人毁了我的容貌。”   黄莺一惊,方才那人她单单一瞥,虽然看不清全貌都已觉惊艳,可万万没想到她和师姐竟还结下了仇。   黄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提议道:“师姐我有方法能让你出气。既然那人去哪儿不好,偏偏要去常青谷,撞上我们灵月宗的地盘,不妨我们邀她一道前行,届时到达宗门你再让宗主为你做主,宗主是你的师尊,她不会任由自己的弟子被人打了脸的!”   习菀眼刀飞去,“你说什么?打脸!”   黄莺捂住嘴,惶恐道:“师姐师姐,是我说错话了。”   习菀也不再与她计较,冷哼一声,“你说的有些道理,便依你所言。”   江沉阁驾着宝马神驹疾驰常青谷,半道被灵月宗的人拦下。   灵月宗的女修格外热情,说她们的宗门也在常青谷便大方地邀请她一道同行。   美艳女修热情似火,加上单薄的纱裙被寒风一吹便隐现春色,若换做普通的男修只怕就没有江沉阁那么好的定力了。   江沉阁心道与其自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碰运气,不如就去灵月宗,说不定能寻到想要的“长生”或与之相关的线索。   双方一同前行,江沉阁很快融入灵月宗的女修们,女修们时不时唠唠嗑说着小话,打打闹闹,聊聊时下流行的着装打扮,江沉阁有点恍然如梦,像是回到了三千年前的合欢宗。   合欢宗里也是这样其乐融融,她年岁最小,天资却是极好,受尽了师姐们的疼爱。   可惜,江沉阁飞升后等待她们的不是一荣俱荣,而是赶尽杀绝。   江沉阁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沧云十三州纪事里的天灾灭门只是借口,罪魁祸首只有天界那群道貌岸然的小人。   一日后,江沉阁到达了灵月宗,邀请她的女修也从江沉阁的口中得知,她来常青谷是为了寻药。   被请入灵月宗后,邀请江沉阁的女修走在前方引路,奇妙的是宗门以外正逢冬季,冰天雪地,而灵月宗门依山傍水,一片翠绿景色,建筑都建造在谷底面积广阔的桃花潭上,拱桥长廊宛若棋盘上的线条,大堂院落星罗棋布,轻盈灵动的女修在湖面上蜻蜓点水,起起落落。   此情此景,像是从寒冬走进暖春,江沉阁几乎在靡靡的桃花纷飞中醉了。   江沉阁被领进了会客厅,女修让她稍等片刻。片刻后,一个宝髻高束,乌黑的发中簪着玉蝉金雀三层插,诃子裙上彩蝶绘凤,外罩百花珍珠大袖衫,铺红叠翠,打扮雍容的女修款款而来。   纪玉如今已九百岁,脸上仍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就是你来寻‘长生’?”   说话期间,纪玉也在细细打量江沉阁,只见她乌发高束成马尾,由一根红色的宫绦系住,一袭红衣,肩上裙袂都用金线绣着牡丹,高调张扬的装扮配上她艳丽的五官,着实让人艳叹。   更令纪玉艳羡的是自己竟然看不出她的实力,纪玉已是出窍期,看不出一个人修为意味着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端端看她明明是女子中最美丽的岁数,十六七岁的模样。   沧云十三州何时出了一个又年轻又厉害的修士,她怎能不吃惊?   江沉阁放下手中香茶起身道:“我寻‘长生’是为了救朋友的性命,还望宗主能给我一些关于‘长生’的线索。”   “哦……”纪玉淡淡应了一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江沉阁未摸清她的意思,也只好跟着一起沉默,良久后,纪玉才开口:“道友想要‘长生’也不是不可,虽然时值严冬,可你也看到我灵月宗有阵法相护,宗门内却有一处‘长生’生长旺盛的地方,但里面有我宗门先辈的遗迹,我们进入乃大不敬。”   江沉阁了然一笑,恍若灼灼盛开的红莲直将纪玉看得眼神都直了,“我可以自己进去。”   “好,那本宗主便派人带你去赤兰涧。”纪玉按着胸口收回视线,唤了一个弟子带领江沉阁去寻赤兰洞。   江沉阁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黄莺便搀着习菀来到纪玉跟前。   习菀恭敬行礼,语调中带着啜泣颤抖道:“谢师尊替弟子找回公道。”   纪玉呷了一口玫瑰花露,“那女修的资质在你之上,若非时机不对,本宗主倒真想收她为弟子。”   习菀一怔,看向她的眼神透露着惊讶,但又很快压下。   纪玉放下玲珑戏蝶茶杯,削葱的手指在空中画符,一块水光潋滟的碧水镜冉冉升起,上面正清楚映出女弟子带领江沉阁前往赤兰涧的情景。   作者有话说:   纪玉想收江沉阁做弟子,熟不知阿阁的修为不仅远在她之上,年龄也能做她的姑奶奶了orz 第六十六章   赤兰涧东、西、北三面环山, 只有南方无山壁阻挡,既是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蓝天白云下碧草万顷,草海随微风掀起波涛, 一会儿又像天女的缎带摇摇曳曳。   入口伫立一块三丈高的岩石, 阴刻着朱红的赤兰涧三字, 女弟子便站在石碑下道:“往前走就是赤兰涧了,我不能进去, 只能给姑娘引路到此处。”   江沉阁颔首,只身步入石碑之后,炽热似火的身影在茫茫的草海中好似一点红,那么不起眼, 但那足有半人高的野草却怎么也吞没不掉那朱砂般的一点红色。   “长生”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冬季破土而出, 她正愁来常青谷的时间不对,却来到四季如春的赤兰涧, 总比她在寒冬之中碰运气好。   可眼下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难题,在繁密茂盛的同色草海中找到一株小小的灵草,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她实力不弱, 可放出神识探查周围百里的奇花异草, 比一点点大海捞针有效率得多。   江沉阁闭眼缓慢地走着, 渐渐走入赤兰涧腹地,赤兰涧的二分之一几乎都要被她勘查完, 仍旧没有找到“长生”的影子。   但江沉阁也不是毫无收获,她诧异地发现赤兰涧里竟没有飞禽走兽,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野草的簌簌声, 脚下的泥土结块连翻土的蚯蚓虫类都没有。   鸟兽对危险的直觉是敏锐的, 若连一只活物都很难寻到, 说明此处危机四伏。   此处更像一块儿表面平和的死地,这个念头撞入江沉阁的脑海,倏忽她身处的天地变了模样。   蓝天白云被黑灰色吞噬,茂盛的植被顷刻间枯萎,土地干涸开裂,风中带来腥臭腐烂的味道,“吼吼——”耳边风声更像吃人凶兽的低吼。   远处竟然出现村落,村口的大石头和栀子树,茅草与压片搭建的屋檐,村落上空被一片乌黑的雾气笼罩,这些无一不令江沉阁熟悉。   她瞳孔一缩,那赫然是当日邪祟逃窜,屠戮村庄的场景。   爹娘的惨死,满目鲜血,红染的大地……昔日惨烈的景象在江沉阁脑中逐渐浮现……   *   会客大厅里。   习菀站在纪玉的身侧,静静看着碧水镜上的画面。   眼见江沉阁陷入幻境,面纱下的唇角弯起,习菀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灵月宗的祖师爷在赤兰涧布下杀人阵法,若有朝一日宗门危难之时,可入赤兰涧避难,入侵者若要追击就会被幻境阵法困住。   幻境因人而异,能造出入境者心中最害怕的事,让人精神崩溃,胆破而亡。   碧水镜里江沉阁站在草长莺飞的草海深处呆若木鸡,不出所料她已经陷入幻境了。   “可惜了一个好苗子。”纪玉端着青花瓷的茶盏,两根手指捻着茶盖,喟叹道。   灵月宗近年来门徒凋敝,根骨好的苗子又不够美,面貌姣美的根骨又不够好,长此以往,宗门势必没落,纪玉也才这么爱才好士。   习菀虽不忿自己的师尊看重江沉阁,但她将要殒命,也由不得师尊喜爱了。   “咦——”纪玉惊呼,随后美目一亮,望向自己的徒弟道,“莞儿,为师答应为你出气,引那女子去赤兰涧,若她走不出幻境便化作草海的肥料,可若她走出来了,你这仇怨也得一笔勾销。”   习菀启唇大睁着眼,怎么都不敢相信纪玉所说的话,难道她走出幻境了。   她不顾仪态地抢在碧水镜前,只见碧野草海里的红裙女子一双狐狸眼澄澈如洗,面容平静,半分没有被幻境影响而癫狂的模样。   她,她怎么轻轻松松就破掉了祖师爷留下的幻境阵法?!   纪玉看向碧水镜的眼里盛满欣赏,陡然她脸色一变,“不好,她要去师祖旧居了。”   *   且说另一边,江沉阁打破幻境回到赤兰涧,那制造幻境的人的确有几把刷子,能唤醒她心中最惧怕的事,可惜的是往往越真实的幻境就越容易漏洞百出,偏偏碰上的还是精通瞳术、善于催眠造境的她。   破掉幻境后的江沉阁心里毫无波澜也是不可能的,她心情变得沉重,只想尽快找到“长生”离开灵月宗。   一路向前,江沉阁的心也越来越沉下,她被灵月宗的人骗了,赤兰涧根本没有“长生”,原本她看在“长生”的份上即使纪玉给她指了一条不归路,只要找到“长生”她都可以既往不咎。可如今耗费精力,连“长生”的影子都见不到。   江沉阁走到正北方的山壁下,她从南方进来,一直走到北方斧劈似的山壁,说明整个赤兰涧都已经探查结束。   山壁下有一汪清泉,清泉边有一座木屋,它们是这草海里出现的独特景色。   江沉阁推门走进木屋,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屏风床榻都布满了灰尘,看起来久未有人居住。   这里断然是不会有“长生”的,江沉阁转身要走,却被红木雕刻山岩松鹤屏风后的一副画像吸引住。   画像透过绢布的屏风显得朦朦胧胧,上面画的是美人图,依稀可见那美人的鼻尖有一颗小痣,就是那颗痣吸引了她的目光。   江沉阁绕过屏风,画卷泛黄看来岁月已久,上面描绘的美人却风采依旧,她红衣罗裙,在寒梅树下静静打坐,花瓣似雪洒落在她发顶、肩头。   江沉阁一见画中人,便红了眼眶,呢喃道:“烟萝师姐……”   从另一处隐秘通道赶来的纪玉听见她的呢喃,一脸惊愕地现出身形,“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师祖名唤烟萝?”   纪玉走得急,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   江沉阁眼尾泛红,眼睫上挂着泪珠的眸子向纪玉看去,将纪玉刺得一痛,面对阵法幻境时都未见过她伤神难过。她与师祖到底是何关系?   江沉阁看见纪玉身后晚来一步的习菀,那眉眼的张扬跋扈她还记忆犹新,瞬间明白纪玉的所作所为,“若你是为了给她复仇,区区幻境就想对付我?”   纪玉心底慌乱,下意识要避开她的眼神,只是为时已晚。   江沉阁只用中阶的瞳术就已控制住纪玉的心神,营造的幻境比赤兰涧的阵法还要恐怖百倍、千倍。   习菀只见自家师尊原地不动,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美目瞠大显得扭曲。   “师尊,师尊!”她试着摇晃纪玉,可怎么都叫不醒她,习菀扶住纪玉,愤懑地看向江沉阁,“你到底对师尊做了什么!”   江沉阁不温不热道:“你们之前对我做了什么,我悉数奉还罢了。先是诱我来灵月宗,再诓我入赤兰涧,骗我陷入幻境,欲置我于死地,可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习菀又惊又惧,她从未想过江沉阁的深浅不是她能把握的,阴谋诡计只能伤害自己。   灵月宗也是修行摄魂之术的,岂能不知被摄魂的人沉湎得越久,对精神的损害就越大,久了可能会成疯子、废人。   “砰”地一声,习菀跪在石板上,扬起灰尘,“姑娘是我错了,诱骗你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主意,师尊怜我才答应的。”   她不停地磕头,额头先是红肿再是青紫,最后竟流出血来,面纱也掉落在地,露出左边脸颊丑陋的伤疤,此时的习菀哪里还有张扬跋扈的脾性。   江沉阁收回瞳术,她并不是因习菀的磕头认错而动容,烟萝师姐的画像挂在此处,她有很多事情还要询问身为宗主的纪玉。   纪玉回到木屋才后知后觉发现背部的衣衫濡湿,方才的幻境她梦见自己容颜衰老、功力尽废,宗门里的女修都被恶人欺凌侮辱,一朝之间灵月宗覆灭。   现在想起来还是阵阵后怕,纪玉看见自家弟子的惨状,加上方才经历的梦魇,她心绪复杂道:“姑娘,如今习菀悔过,我也因冒犯姑娘而知错,便就此算了吧,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她捏紧衣袖,想了想补充道,“宗门库房里还有一株极品‘长生’,若姑娘需要就赠送给姑娘。”   江沉阁见好就收,也不多纠缠,“在此之前,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姑娘请说。”   “那女子……与你们是何关系?”   纪玉见她指向画卷中的人,神态不由变得敬重道:“我任灵月宗第四任宗主,彦灵尊上是我师祖的师尊,也就是我的曾师祖。”   “和我说说你曾师祖的事。”江沉阁掐了一个清洁咒,布满灰尘的桌椅登时变得洁净,她坐在梨花木雕镂荷花桌边,仍看向那幅画卷。   “曾师祖是三千年前来到常青谷的,那时候灵月宗还不是宗门,只是女子散修的聚集地,曾经无门无派的女修们便在此互帮互助,为了抵抗其他宗门或者势力的侵扰,曾师祖便将摄魂的修炼心法悉数传给师祖,师祖依靠摄魂术在修真界站稳脚跟后建立了灵月宗。   可曾师祖似乎受过重伤,没过多久就仙逝,为铭记曾师祖,师祖便在赤兰涧的旧居依照记忆给曾师祖画了一幅画像。”   江沉阁听后久久才能回神,当初天灾灭门烟萝师姐死里逃生来到常青谷,之所以传授给灵月宗师祖,恐怕也是为了合欢宗不会消亡吧。若是烟萝师姐能逃出,其他的师姐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可三千年过去,只有实力高深的大能才能活到这般岁数,若是大能岂会在世上无名?这般一想,江沉阁的心又沉了下去。   纪玉看出江沉阁对曾师祖的事十分关心,便壮着胆子问:“敢问姑娘与曾师祖是否有什么渊源?”   她没想到江沉阁的回答将她震在原地。   “你曾师祖烟萝是我的师姐。”   作者有话说:   阿阁以后会找到自己宗门的旧友,只不过不是烟萝。 第六十七章   纪玉大为震撼, 回过神来时立刻矮下身子,恭敬行礼道:“晚辈见过曾师叔祖。”   满头是血的习菀也呆呆的,眼里全是惊骇。   没有江沉阁的同意, 纪玉根本不敢起身, 怪不得她能破掉师祖的阵法, 面前的女子居然是曾师祖的师妹,她有眼无珠认不出来就算了, 竟还抱着收徒的想法。   在纪玉的胆战心惊中终于听见江沉阁的声音,她如获大赦,银丝滚边的衣袖花纹都被她抓得抽丝。   江沉阁并非有意为难,她也没想到三千年后还能寻到烟萝师姐留下的痕迹。既然因烟萝师姐灵月宗在冥冥之中创建, 或许这就是合欢宗的传承也说不定。   江沉阁启唇, “烟萝师姐留下的修炼功法原本叫做合欢宗。”   合欢宗?灵月宗挤不上天涯榜前十,能获得的资源有限, 合欢宗对纪玉来说也只是古书上的三个字。   “合欢宗的修炼功法玄妙至极,你们现在所习得的只是皮毛。”   可单单是皮毛就能令她们在修真界打出名声。   纪玉正想她是否有将摄魂术修炼到最顶层的一日,就听得江沉阁悠悠说道:“若你们想修习, 我可悉数传授给你们。”   纪玉一听为之大惊, 她还来不及应下, 身侧的习菀却失魂落魄地说:“即使有再玄妙的功法又如何,我的脸毁了, 根基也毁了。”   江沉阁看向她,没有怜悯没有鄙夷,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合欢宗的功法靠美貌不假, 因美貌于合欢宗的女修而言是武器, 可武器毁坏你就不能继续修行了吗?刀豁口了你懂的换, 剑折了你知道修补。”   习菀还是失魂落魄。   “摄魂术的高级秘术靠的不是脸,而是一双眼。”   习菀身形晃了晃。   纪玉看在眼里,劝道:“莞儿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容貌有瑕疵的事,多谢曾师叔祖开导,日后她会想明白的。”   随后,江沉阁将合欢宗的心法和功法倾囊相授,加上自己在修行中获得的感受一并说于纪玉。习菀在一旁耳濡目染,渐渐也听了进去。   临走时,纪玉去库房拿出一个锦盒,“曾师叔祖,里面就是你要的一株极品‘长生’。”   江沉阁接过,打开盖子一看,是一株青碧色的仙草,顶端还有洁白的米粒小花坠着,形如麦穗的穗子,仙草泛着闪烁且柔和的绿光。   将医修赠予的画轴一并打开,与画上一模一样,江沉阁这才将画轴与锦盒收入灵识空间。   “曾师叔祖留步。”   江沉阁停下步子,等她说话。   纪玉笑容友善,美目中带着希冀,“我灵月宗虽说比不上十大宗门,但在修真界也是能叫得上名号,若是曾师叔祖需要,他日必当鼎力相助。”   说着,她交给江沉阁一块儿白玉做的令牌,上面用金笔勾勒出常青谷的线条,谷峰遮掩一轮弯弯的月亮。   江沉阁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手,灵月宗有意相助她就大方收下。   告辞纪玉,蹬上枣骝马,江沉阁打马疾驰离开常青谷。   纪玉站在常青谷之巅,天地辽阔,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一点朱砂般的红。   “师尊?师尊?”习菀一连唤了好几声。   纪玉回神,摇了摇头,步摇流苏也跟着轻晃,神色似叹似慕。   *   两日后,江沉阁顺利回到宁州府。   宁州府正值上元节,没有宵禁,百姓们穿上新衣,载歌载舞,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街边,年轻天真的师妹换上锦鲤红裙,羞答答地给倾慕的师兄系上剑穗;穿得红通通圆滚滚的孩童骑在父亲的肩上,欢欢喜喜地看花灯;冲天的烟花此起彼伏,在画布似的夜空中绽开五颜六色的花儿。   江沉阁身处热闹的人流中放慢脚步,到达客栈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口才依依不舍地进入。   她生于山野,长于山野,幼年时过年最欢欣的无异于穿新衣,吃甜食,放炮竹。   后来在封印中待了数不清的岁月,对这人间的喧闹也有了留恋。   可她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未做完,那份热闹开怀只能留待以后享受。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江沉阁回到客栈,敲响了晏怀竹的房门,等了三息无人应,她便推门而入。   锦被掀开,她摸了摸冰凉的床褥,早已无人。   他不能视物,身无分文又孱弱得很,此时能去哪儿?难不成出事了?   江沉阁急匆匆地离开房间,正好碰见客栈小二。   小二托着酒壶,看到江沉阁有些惊讶。   “可有见到里面的人去了何处?”江沉阁抓住小二问道。   “啊?哦!里面的客人让我转告姑娘,他在玉湖园等你。”   玉湖园位于客栈的后方,是人工造成的荷花湖,冬日荷花尽数凋零,湖边用鹅卵石嵌边,游廊小亭位于湖面上,湖面倒映出圆月,构成一副静谧的画面。   江沉阁来到玉湖园时,清冷的月辉照出悄无一人的园内情景,如画如梦,静谧幽暗。   她沿着蜿蜒长廊行走,忽地黑幽幽的小亭里亮起一簇火花。   白衣淡雅的道君手执燃烧的烟花,火光映照出他无神的双目与缠绕白布的脖颈,平和的面上是微微扬起的笑容。   晏怀竹转头,眉心的琉璃珠似水滴般晃了晃,“阿阁。”   烟花燃尽的刹那,他玉白的双手留下被火花炸开灼伤的细小伤痕。   黑暗中,江沉阁的一双眼亮晶晶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晏怀竹想都未想便自然而然地答道:“阿阁走路的声音与别人是不同的,步长约一尺半,脚跟先落地,脚步也很轻,像猫儿一样。”   “阿阁你还想看么?”他又拿起两根新的烟花,一点淡淡的灵光点燃烟花,火花四射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的灵力恢复了?为何不好好休养?”他双目失明出来放烟花是给谁看,江沉阁想都不用想。   “因为愚蠢至极的某人想让你开心。”肆意豪放的声音斜插|进来,玄衣银甲的魔尊身材魁梧伟岸,从另一端长廊走来,手里提着一个与他不搭调的玲珑兔子灯。   晏怀竹笑容落下,夹枪带棍道:“难道你不想让阿阁开心?”   苍霄愣了愣,将兔子灯杆塞进江沉阁的手心里,嬉皮笑脸一副无赖模样道:“怎么可能?只要阿阁能开心,本尊甘愿做那愚蠢至极的傻瓜。”   “所以,玉湖园无人都是你们做的?”不会是苍霄武力胁迫,让其他人不敢进入吧?要知道玉湖园不失为上元节最佳的赏月地点。   苍霄讪讪道;“包下玉湖园不过几块灵璧尔尔。”   谁知一旁的晏怀竹却冷笑道,“我竟不知闻名遐迩的魔尊身上连几块灵璧都没有,还是当了我的衣裳饰物换来的。”   “你那衣衫沾染了血迹,也值不了几个钱。”   “所以你将我碎掉的玉佩和玉冠一个不剩的全当了,它们的玉料可是上好的南雪冰种玉,买下整个玉湖园都足矣。”晏怀竹咬牙,“而你却被人骗了,只换了十块上品灵璧。”   苍霄摸摸鼻子,“本尊一向视钱财如粪土。”   他俩拌嘴,江沉阁看得不亦乐乎,面上的表情都有点崩不住。   怪不得晏怀竹今日所穿的阔袖长衫素净得连暗纹都没有,原来是手头拮据了。   “阿阁你面色有点古怪,可是哪里不舒服?”苍霄投来关怀的目光。   晏怀竹目不能视,一听苍霄这般说,手里的烟花也不管了,任由它燃尽熄灭,周遭又恢复一片昏暗。   昏暗中,只听“噗呲”一声笑,绽开的笑颜仿若能驱散黑暗,照亮四周。   “我觉得你俩拌嘴的时候挺像一对儿的。”江沉阁忍俊不禁,数日不见他俩的关系倒有些缓和,换作以前谁能想象一个正道之首,一个魔道中人能相安无事地在上元节玩烟花,赏花灯呢?   二人极为默契地咳嗽,异口同声道:“阿阁,莫要打趣。”   说完后俩人具是一愣,互相对视道,“你怎学我?”   当然,晏怀竹是看不见的,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江沉阁一看更乐了,憋不住逸出笑声。   苍霄扶额,无奈道:“阿阁,别笑了……”   说罢,牵起她的手,“走,本尊带你去看更好的。这几根烟花算什么。”   晏怀竹有些慌张,无人带路他哪里都去不了,说不定还会走错路,一头栽进湖里。   于是,孱弱的道君清眸湿润,生怕被遗弃地嘟囔,“阿阁,你要丢下我么……”   “怎么会。”江沉阁抓住他的手腕,为他引路。   黑衣银甲的修士当头,拽着稍后一些的红裙少女,少女提着一盏兔子花灯,在湖水的倒映下如天上的明月在黑暗里熠熠生辉,照亮了后方的素衣道君。三人沿着曲折游廊,一直走到尽头,尽头是一十丈大小的小岛,岛上平阔,中央有一棵参天的百年玉兰树。   正值冬季,玉兰树花叶凋零,却并非空无一物,在并不明亮的月色下看不清树上挂着的东西。   苍霄握着江沉阁软绵绵的素手贴在树干上,神神秘秘道:“凝一点灵力试试。”   江沉阁眨眨眼,面露狐疑,在苍霄的鼓动下依言照做。   一缕灵光沿着树干蔓延,一路分支冲顶,直至树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灵光所过之处点燃了树上挂着的一盏又一盏转鹭灯,荷花的、元宝的、猫儿的……成千上百的花灯被逐一点燃,亮了半边天。   可这还未结束,只见灵光到达树冠,所有的转鹭灯都被点燃,又在顷刻间发生变化,花灯倏忽飘散,灯盏里藏起来的烟花被点燃,五颜六色的火花从灯盏中溢散出七彩的光,一刹那更吹落,星如雨。   烟花不仅在夜幕下的玉兰树上盛开,也在江沉阁一双秋水潋滟的眸中盛放。   晏怀竹仰头,只能听见噼里啪啦地烟火声,“阿阁,美吗?”   江沉阁发自肺腑道:“美,真的很好看,很美。”   提着兔子灯的红裙少女漾开最真诚的笑,从出生山野到封印黑暗,她从未见过这般美的烟花。   作者有话说:   今天心情很好,也想写甜一点。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第六十八章   静静伫立的丹心山凝视着山脚下的灯火辉煌的州府, 与人间的通宵达旦相比,宗门便显得静谧无声。   然而,一束直冲云霄的光打破宁静, 山门被巨大的力量摧毁, 第七峰的守山弟子急匆匆赶去报信, 却在下一刻被冲出山门的怪物扑倒吃掉。   那怪物身形似羊,头顶有四个角, 张开血盆大口里面是锯齿状的獠牙。   山门倾塌,禁制被毁,第七峰的冰湖破了一个大洞,不计其数的怪物从洞中爬出, 四处奔逃, 一瞬间让毫无防备的点苍派弟子死伤无数。   *   月色流淌,玉湖园里各色的转鹭灯在湖面上悠悠漂浮, 好似流萤。   空寂的长廊里却有三人对酌,江沉阁倚在美人靠上,手里还执着一壶佳酿。   她仰头倒了倒酒瓶, 最后几滴佳酿也入喉, 她“咚”地将空酒瓶掷如湖中。   看完烟花后, 他们三人便搬来美酒佳酿赏月赏花灯,晏怀竹是最先倒下的, 在另一边倚着廊柱沉沉睡去。   江沉阁饮了三两瓶美酒后也有些醉意,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地看向天上的月。   只有苍霄头脑清明,饮下区区几瓶酒如同饮水, 根本不能让他产生醉意。   江沉阁在赏月, 他坐在美人靠上赏她的侧脸。   清冷的圆月被一团乌云遮盖住光辉, 天地间变得更暗了。   “云怎么飘来了?挡着我看月亮了!”迷醉的江沉阁站在美人靠上,晃悠悠地指着天空。   深怕她栽进湖里,苍霄护住她的腰,“阿阁快下来!”   江沉阁却越闹越大,掰开腰间的手,嘟嘟囔囔道:“不要!我要赏月,我要看月亮!”   打遍修真界无敌手的苍霄此刻束手无策,只好顺着她的逻辑哄道:“好好好,乌云一会儿就走了,你先下来好不好。”   “诶,乌云真的飞走了……”   飞走了?苍霄抬头,只见那一团挡住明月的“乌云”像鸟群一样乌泱泱四散飞离,与此同时,大地仿若在颤抖,震动的程度越来越强烈。   苍霄扛起江沉阁,一旁的晏怀竹因震荡,导致额角撞在廊柱上从而苏醒,懵懵然地眼睛还未全部睁开便被苍霄提起。   苍霄肩上扛着江沉阁,另一只手里拎着晏怀竹,在湖面上蜻蜓点水,穿过流萤般的花灯,就在他落于客栈地面的一瞬间,方才蜿蜒曲折的长廊小亭悉数碎裂。   像是有数以千计的走兽奔逃而过,地面不停地摇晃后又渐渐平静,随即而来的血腥味儿将江沉阁惊醒。   被血腥的夜风一吹,江沉阁酒醒不少,她落在平地上与苍霄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疑。   远处的山峰像承受不住重量般轰然倒塌。   晏怀竹揉着额角的动作停下,讶然道:“是丹心山的方向。”   苍霄斩钉截铁道:“应该是点苍派出事了。”   晏怀竹双眉死死拧起,语含自责道:“宗门里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事,嘉圣和晏寒英要对付的只是我,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点苍派毁掉的……”   江沉阁安抚他道:“先不要多想,我去外面探探情况。”   苍霄则不同意,“天现异象,外面太危险了。”   江沉阁一笑,“我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苍霄何时婆婆妈妈过?她洞虚期的修为放眼整个沧云十三州也鲜有敌手,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苍霄叮嘱道:“速回。”   “嗯。你们先在客栈布防,我探明情况就回来。”江沉阁甚至没来得及去马厩牵上枣骝马,便只身离开客栈。   可当她一来到街道上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数不清的土蝼侵占了整个宁州府,它们张开大口见人就咬,鸳鸯大小的钦原尾部带着毒针,蜇人则死,数量极多若蝗虫遮天。   百姓修士们走的走逃的逃,动作慢上一步的人被钦原蛰中后背,毒发倒下让土蝼吃了去。亦有修士使出毕生所学斩杀妖兽,可在数量众多的钦原和土蝼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整个宁州府似乎成了修罗地狱,街道两侧的摊贩东倒西歪,精致的花灯被踩得稀碎,残缺的尸首尸横遍野,街道上赤红的地毯用鲜血铺就。   江沉阁捡起倒在地上,穿锦鲤红裙女修的佩剑,一路奔向回春居。   客栈在城北,回春居位于城南,所过之处皆是满目血色,偶尔遇见陷入危险的人都被江沉阁救下。   快点,要再快一点。   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回春居时,朱红的大门已经被撞破倒在一边,上面尽是妖兽踩踏啃噬的痕迹。江沉阁穿过庭院来到正房,只见大开的门扉里有数十只土蝼围攻中心的一人。   白发苍苍的医修屈翁视死如归地环视周围的妖兽,回春居的弟子为保护他而死,他身上的毒粉也已经用完,灵力枯竭。   “哼,一起死吧畜牲们!”丹田灵力暴涨,屈翁欲自爆和众多的妖兽同归于尽。   就在此时,他的主脉被人以灵力点住,暴涨的灵力陡然消失。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她手持一柄女剑,轻而易举地在妖兽群里穿梭,所过之处妖兽腥臭的鲜血洒落。   五息后,所有妖兽皆被斩去脑袋,江沉阁回到屈翁身旁,她一身红衣鲜血滴溅在上面也看不出区别,只下颌沾染了飞溅的血滴。   屈翁呼吸沉重劫后余生,还没有缓过神来。   “医修大人,事急从权,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江沉阁丢下一句话就带上屈翁回到客栈。   客栈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用灵力画上古朴的图纹,两头尖端六面体的灵石在图纹上漂浮,从其中直射出柱子一样的灵光,四根灵柱在客栈上方汇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像倒扣的碗将整个客栈密不透风地罩住。   江沉阁解决掉徘徊在客栈阵法外面的几只土蝼,拍门放声道:“快开门!”   守门的魔宗弟子认出江沉阁,将门开了一个缝隙。   面临危机,住在客栈里还幸存的人都聚集在客栈大堂,他们其中大部分的人衣袂上都绣着魔宗徽记。   江沉阁带着屈翁穿过人群,冲回上房,一脚将房门踹开。   坐在桌边的苍霄放下早已凉透的茶,松了口气道:“阿阁。”   同样坐在桌边的晏怀竹一双空洞的眸子也转向她,还来不及开口,江沉阁已经拎着人来到他跟前,只听她说:“医修大人,我已寻来‘长生’现在可否速速给他解毒?”   屈翁终于回神,接过江沉阁递来的锦盒打开,果然见到泛着青色灵光的“长生”,他压下心中悲痛,沉静道:“老夫早就备好解毒的其他灵草,现在就可炼制解药。”   “好,多谢医修大人。”   屈翁:“还有一件事。”   江沉阁眉头一凝,“还有何事?”   “此乃极品‘长生’,老夫原先预计服下解毒丹后还需要时间祛除余毒,可极品\'长生\'药效极佳,想必之后的疗程都不需要了。”   江沉阁一喜,“多谢大人!”   晏怀竹却是有些怔然,他因中毒从云端跌入尘泥,做一个普通凡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好,不用脚不沾地去镇守四方妖兽,不用去处理大大小小的门派事物,只需要安安静静的,身边有阿阁作伴,如今毒素将去除,心中的欢喜似乎没有那么浓烈。   屈翁从灵识空间里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捣药罐和炼丹炉,将所有的灵花灵草一一摆放,开始炼制解毒丹药。   江沉阁又下去找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客栈小二,他被拎上来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掌柜死了……掌柜死了……”   江沉阁摇晃他,“掌柜死了你就是新的掌柜!现在,那边炼丹的人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你就想办法找给他!”   做完后,江沉阁这才有空余将自己探到的状况说出,“想必你们也知晓了,点苍派出了大事,从丹心山上涌下来的妖兽土蝼和钦原将宁州府变成了食人地狱。”   晏怀竹沉声道:“相传上古凶兽相柳性情暴戾,所过之处食人无数,归附于它一同作恶的便有土蝼和钦原。后来相柳被禹帝所杀,魂魄则被保护世代和平的英招所镇压。”   他顿了顿,“一定是第七峰出事了。都是因为我,即宗主之位时我便不明白为何点苍派历代宗主都需要举行百年盛典,且最重要的就是要将数百种不同修炼功法的灵力汇集起来,献给英招。我中了晏寒英的招,没能将那紫金钵里的供奉献给英招神,英招神怒,才因此招致祸事。”   江沉阁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点苍派的情况还未得知,你不要妄自菲薄,若像你所说英招是保护世代和平的保护神,它又怎会因为没有供奉而发怒,放出土蝼和钦原祸乱人间?”   “呵……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何况手握无上力量的神?沧海变桑田,就算是曾经的善神也能变作如今的凶神。”苍霄嗤之以笑。   江沉阁一时无言,苍霄的话她亦有同感。   就在无言之际,屈翁呼道:“解毒丹炼好了!”   屈翁手捧一颗紫金丹药,递给江沉阁后便瘫倒在地,浑身的肌肉都因脱力强撑而颤抖抽动。   江沉阁道谢后,将那颗紫金丹递给晏怀竹。   晏怀竹接过丹药,却没有立刻吃,他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微笑,问道:“阿阁,我们还能和现在一样吗?”   江沉阁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没有。”他笑了笑,吞下解药,药丸在喉间就些许化开,竟是那般苦涩。   作者有话说:   暴风雨来了~ 第六十九章   屈翁靠在墙上, 有气无力道:“丹药解毒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期间需要有一名境界在合体期以上的大能输送灵力,激发他凝滞的经脉。”   现如今能有合体期实力的只有江沉阁和苍霄两人。   江沉阁向苍霄看去, 他也正看过来。   她沉了沉声说:“妖兽源源不断, 我必须上丹心山一探究竟, 阻止更多的妖兽下山。”   苍霄蹙眉,“不急在这一时, 等到天亮我们再一同前往岂不更好?”   “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我们等得了,可州府里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等不了。”   四方阵法能抵挡妖兽的攻击,却无法阻碍声音穿透, 土蝼的低吼声、钦原扇动翅膀的声音, 人们的哀嚎惨叫在月夜下响起,在四下静谧的房间里如放大一般令人闻之惊心。   苍霄终究是妥协了, “那你去罢,我们随后跟上,不能有任何损伤, 否则本尊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江沉阁颔首, 来到晏怀竹身前, 手掌盖住他紧抓自己衣袍的手,“别想太多, 我在丹心山等你们。”   晏怀竹扬起一笑,手却握得更紧,“好。”   江沉阁安排好,让苍霄给晏怀竹打通经脉, 她则先一步前往丹心山阻止妖兽下山。   江沉阁一出客栈便在街巷拐角处遇见两个修士正对抗数十只钦原, 她顺手解救并将他们带回客栈。   江沉阁对守着阵法晶石的魔宗弟子嘱咐:“若在客栈外发现落单的人, 无论是修士还是百姓,都要想方设法让他们进来。”   客栈成了避风港,江沉阁前往丹心山的途中遇到幸存者都让他们去城北浮尘客栈。   出城后离丹心山越近,妖兽的数量越来越多,江沉阁最开始绕行,但到了城外山脚下,她除了一路斩杀没有别的选择。   她甚至不能御剑飞行,天上飞满了钦原,它们只有鸳鸯大小,尾部有毒针,蛰种树木,树木就会枯死,蛰中活人令人当场毙命。   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枝掩映下,州府城外的钦原数量反而稀少。   可土蝼却有城内的三倍之多。   江沉阁用了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才堪堪登上丹心山,在晦暗的光线下前方隐约有山门的轮廓。   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数不清的土蝼如洪水从山门涌出,江沉阁像一叶孤舟逆流而上,劈开一只扑上来的土蝼脑袋,差点震飞手中剑。   她已记不清斩杀了多少妖兽,成百、上千、成万……不计其数,握剑的手忍不住抽筋,虎口开裂,剑刃有了大大小小的豁口……   山门近了,还有不到十丈的距离。   江沉阁旋身横剑挡下背后偷袭的一只土蝼,“咔”遍体鳞伤的女剑终于承受不住折成两截。江沉阁手下发狠,不得已用半截残剑刺入土蝼大张的口中,划破它的肚子后,江沉阁唯一的兵器也一同落入它的腹中。   偷袭的土蝼肚破肠流倒在地上,江沉阁也手无寸铁,浓烈的血腥味刺激了妖兽们,数以百计的土蝼将她一层又一层包围。   她所有的退路都被挡住,除了天空,可天上也被密密麻麻,挥舞翅膀的钦原占据。   “吼……”土蝼一声低吼,露出尖利的獠牙从四面八方扑来。   江沉阁手中掐诀,弹指间结界还未升起,一杆一丈二长的银色梅花枪从天而降贯穿了当头的妖兽,死死钉在地上。   尘埃飞扬,土地裂痕从枪尖蔓延,顿时所有妖兽都被这杆梅花枪散发出的生平从未有过的恐怖威胁所震撼,它们不约而同顿住,下一刻龇牙咧嘴地扑来。   黑衣银甲的修士一马当先,站在江沉阁的前面,拔出入地三分的梅花银枪。   他手执染血银枪背在身后,侧头只见他清晰英冽的轮廓,他身躯魁梧,好似有他在的地方即使天塌下来也不会害怕。   他向江沉阁投来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儿。   她没能照顾好自己,他不高兴。   后赶来的晏怀竹见江沉阁像从兽血里捞出来的一样,手臂上是被妖兽牙齿划破的伤口,他与苍霄一样怒火中烧。   “我们来比比看谁杀得妖兽更多?”   “好。”   面临乌压压的土蝼和钦原,二人并不看在眼里,反而谈笑风生地打起赌约来。   在行云流水的杀招中砍下一个又一个妖兽头颅。   自他们赶来后便护在江沉阁的身前,别说妖兽连一滴血都未溅染到她。   眼见同类一个接一个死去,山门前的最后一只钦原发出凄惨恐惧的哀鸣,就要逃离。   晏怀竹与苍霄互看一眼,同时起身。梅花枪贯穿了钦原的心脏,与此同时秋水剑斩断其脖颈。   苍霄收回梅花枪,抬高下巴,“三百一十六。”   晏怀竹:“三百一十五。”   击杀最后一只钦原时,苍霄的梅花枪比他的秋水剑更长也更快。   两人身后的妖兽尸首堆成小山,二人相对而立,同时侧身看向身后的江沉阁。   浓浓的墨色夜幕下,一黑一白两个颀长的身影向江沉阁看来,彼此对立却又有种不可名状的默契。   江沉阁擦了擦脸上未干的血,举步跟上。三人踏过红色的土地,经过点苍派被岁月洗礼的山门,入眼遍地狼籍。   飞泉漱流不复清澈,是血染的鲜红;幽冷潭面漂浮着身穿八卦纹门派服的弟子,潭水粘稠殷红;随处可见或倚或趴,失去气息的弟子。   夜风似刀,吹得人脊背发寒。   晏怀竹眼眶泛红,他虽恨晏剑洲,但对点苍派却没有那么大的恨意,何况他对宗门建设呕心沥血,稳住点苍派位于正道之首的地位,不失为一个称心称职的好掌门。   来不及伤神,乘着腥臭的风三人赶往第七峰。   第七峰坍塌,一片尘埃废墟,冰湖破了一个大洞,嘉圣长老与晏寒英率领精锐弟子结出七星剑阵,抵抗从洞窟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妖兽。   此外,还有仙衣飘飘的云水宗一干弟子,或操琴或吹笛或拨弦,以音攻助阵。   江沉阁甫一踩上冰湖,冰湖就剧烈地颤抖,只见洞窟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生物要破湖而出。乌云遮月,散去后,圆月赫然变成一轮明晃晃的血月。   若万千婴儿的啼哭从洞窟中传出,魔音入脑完全压制住云水宗的音攻,洞窟里的凶兽终于露出它的模样。   它身形高大似山峰,青黑色的皮肤上布满虎纹,蛇身九头,婴儿啼哭声从九张嘴里发出。   “相柳!”江沉阁一声惊呼,传闻相柳九头蛇身,一口便能吞下一座小山,口中喷出的洪水能淹没田地。   它作为上古凶神,肉身早被杀灭,魂魄又被英招镇压,为何还会出现在沧云十三州?   它明明没有张口说话,但怪异刺耳的声音还是在众人的脑海里响起,灵魂都为之一颤,“英招已殁,如今是我相柳的天下了!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能在此时幸存的弟子皆是点苍派里的精英,他们受嘉圣长老和晏寒英的指挥,结出必杀剑阵,向相柳发难。   命令下达后嘉圣长老带着晏寒英就要趁乱溜走。   “宗门里的弟子即使心中再惧怕,都听令行事,用性命去对抗相柳,可你们一个身为门中长老,一个使计夺我宗主之位,晏寒英你千方百计得到手的宗主之位现在就要抛弃吗!”白衣素雅的道君,手执利剑,挺直的身影如松挡住他们的去路。   晏寒英身上的掌门君装褴褛破烂,精致的绣线断裂,衣袂缺了一块,头上的玉冠歪歪斜斜,与一身素衣浴血而来的晏怀竹一比,犹如云泥之别。   他目眦欲裂,眼中被恨意和羞愧染红,一番挣扎最后还是恨意占了上风,“晏怀竹,我不去找你,你倒还不怕死地出现在我面前。”   “莫与他废话!”江沉阁捏诀制住嘉圣长老。   嘉圣长老被她偷袭得手,拼命挣脱不得,浑浊的眼球暴突,眼中充满狠戾之色。   晏寒英有所提防,拔出本命法器与晏怀竹战作一团。   点苍派弟子结出的剑阵落在相柳的身上,非凡没有伤它分毫,反倒激怒了相柳。   它浑身一振,更多如黑潮一般的妖兽群从身下冰湖洞窟涌现,相柳九个头颅仰天长啸,叫声令人头脑发晕,实力较低的修士七窍流血。   可这还没有结束,洪水从相柳的口中喷出,修士们纷纷结出结界,飞至空中。   反应较慢,被臭气熏天的洪水沾染到的人立刻毙命。   混乱中,江沉阁的右手被苍霄握住,晏怀竹与晏寒英战得密不可分,两人都身影将被洪水淹没。   江沉阁心下一紧,想飞身去往晏怀竹的身边,奈何握住她的大手捏得极紧,她只能哀求道:“苍霄救他,快救晏怀竹!”   若是晏怀竹就此毙命,她的任务失败,自己也将不复存在。   苍霄心脏揪痛,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字,只见仙衣洁白的女修弹奏一曲,琴音有形,撞在晏怀竹头顶,即将浇落的洪水上。   晏怀竹无虞,不远处的素琴松了口气。   江沉阁亦然,抬眼却见苍霄凌厉的五官染上一层霜寒。   他将江沉阁留在结界中,手持一丈有余的梅花枪,只留给她一个伟岸的背影,“在这儿等着。”   说罢,他向那个可怕的庞然大物冲去。   作者有话说:   苍霄:拳头硬了,想打一架。   即将遭殃的相柳:???干我何事   顺便说一下,苍霄是目前为止的武力天花板,毕竟是曾经还未飞升就打上天界的男人。 第七十章   在相柳这个庞然大物面前, 一身玄衣猎猎的苍霄如同沧海一粟。   他专挑相柳的薄弱处进攻,梅花枪尖刺入相柳其中一个头颅的眼睛。   相柳仰头痛呼,似乎没想到区区一介凡尘修士竟然能伤到它。   相柳长啸, 九个头十七只眼睛瞪如铜铃, 齐齐看向苍霄。   它声音带来的威压使众人都受了严重的内伤, 就连处于苍霄结界里的江沉阁都气血翻涌。   苍霄也□□横在胸前抵挡。   另一边,晏寒英躲避不及被洪水吞没, 瞬间失去挣扎的能力,被晏怀竹打捞起才侥幸活命,此时他已皮破肉烂,浑身都是被相柳毒液腐蚀的伤痕。   晏怀竹将他关在一个气泡般的结界里, 便投身与相柳的战斗中。   他们的帐还未算完, 晏寒英还不能死。   晏怀竹与苍霄仿佛有心灵感应,一人攻相柳的命门, 一人用剑阵截断相柳的退路。   相柳一时无法突破万千剑阵,又不能护住命门,只好放弃自己另一只幸存的眼睛。   可它未想到的是, 苍霄这一刺凝聚渡劫期的九成力量, 梅花枪如箭矢, 从它的左眼穿透脑袋,狠狠扎在第二个脑袋的右眼上。   剧痛令相柳在浑浊的毒液洪水中滚动, 搅起惊天骇浪,天空降下含有毒液的雨,第七峰方圆十里草木枯死。   疼痛翻滚中,蛇尾扫过第六峰的山头, 登时山头如被巨斧削平。   苍霄将手中银枪掷向空中, 银枪撕裂乌云与夜空, 露出淡金色的天光,从那裂口中飘落殷红的梅花,一刹那如临仙境。   可当柔弱的梅花花瓣落在相柳身上时,它只觉得无数把刀子在切割皮肤,又化作钢针深入肌理,顺着经脉游走,带来极致的痛苦。   这一招几近耗尽苍霄三分之二的灵力,晏怀竹看出他的勉强,急中生智,将秋水剑倒插入洪水之中。   蓝色的灵力从剑尖蔓延至整片洪水,所到之处凝结成冰。洪水本如出笼猛兽奔腾下山,掀起的滔天巨浪将要淹没整个宁州府,城内的幸存修士或百姓要么尖叫着逃离,要么呆呆站在原地。   当腥臭刺鼻的气味来临时,倏忽,洪水被冻结在州府的上空,维持波涛翻涌的形状。   相柳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初被禹杀死都没这般痛苦,梅花落处,宛若凌迟。它想逃跑,但硕大的身躯显得笨重,远远不及冰封的速度。   相柳连同洪水被封进冰块里,可它不甘地想撞碎冰块。   它才刚刚重获自由,它不甘心!   晏怀竹只有合体期的实力,凭一己之力冻结数百里的洪水后,他已是强弩之末,就在脱力之时,苍霄掌对掌输送灵力。   玄色的灵力入体,晏怀竹感到一丝熟悉。   与此同时,由苍霄凝结出的结界变得薄弱,江沉阁击碎结界,握住苍霄的手。   集三人之力,相柳终究是被冰封在自己喷出的洪水之中。   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山,相柳□□、狂戾的神情一并被封印。   死里逃生的数十名点苍派弟子和云水宗的弟子,从空中落在冰面上,软倒在地。   那可是上古凶神啊,他们居然战胜了它,活了下来。   今日一事传出去必能在沧云十三州掀起风浪。   这都多亏了临危赶来的凌苍子,若没有他想出冰封相柳的法子,他们一行人都要全军覆没。   最可恶的是嘉圣长老和新任的掌门晏寒英,居然用其他弟子的性命去给他们换取逃命的时间。在这其中,尤属点苍派的弟子最为为痛恨,他们在前方舍命作战,换来的却是抛弃。   若非凌苍子及时赶到,他们定当葬身相柳口中,死不瞑目!   如此想着,投向晏怀竹的目光便也更加敬重。   对待嘉圣长老,江沉阁并未心软,她在结界的上方特意留下几个小孔,任洪水灌溉,在狭窄结界里被束缚的嘉圣避无可避,头发和胡须都被洪水腐蚀脱落,头顶留下斑秃。   至于晏寒英,江沉阁曾见过他早些年的模样,彼时他青衣儒袍,手持玉骨扇,端的是疏朗明轩。   可如今再看去他完全变了模样,且不说皮消肉烂的伤痕,即使没有伤口,他面容和前胸爬满乌黑色的纹路,脖子以下的肌肤浑然如皱缩的老树皮。   修士寿命较长,可也不能在固步自封的情况下长寿,不知他是用了何种歪门邪道的修炼方法,强行延长自己的寿命,遭到了反噬。   在场之人中,惟江沉阁一人完好无损,晏怀竹躺在冰面上大口喘气,苍霄也好不到哪里去,支着梅花枪单膝跪倒,在晏怀竹和苍霄的保护下她没有再受一点儿伤。   “借你银枪一用!”江沉阁说道,苍霄将手中□□抛给她。   红衣如血的女子手持银枪踏过软倒一片的修士们,来到冰山前,清澈的冰面映照出她坚毅的面容。   梅花银枪足有一丈三尺长,银白色的枪身挥舞起来宛若游龙,握在手里沉甸甸地,可江沉阁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强,枪尖刺入处留下梅花形状的伤口,故曰梅花枪。   相柳被冰封,但神魂依旧有意识,它咆哮的声音传进面前渺小如蝼蚁的红衣女修耳里,“吾乃相柳!陋鄙凡人竟敢伤吾!”   江沉阁唇角弯起冰冷的弧度,抬手银枪如箭矢直射向相柳的心脏,“哗啦”一下冰山破碎成渣,相柳的身躯也在破碎的冰中风化,空中久久回荡它不甘的啸鸣。   在相柳魂魄消散之后,一颗青色的内丹漂浮进江沉阁的手心,那是相柳的内丹,里面蕴含了它这几千年来蛰伏修炼的力量。   相柳的肉身早被杀灭,如今留下的不过是没有实体的魂魄,随着梅花枪的刺入而魂飞魄散,此后世间再无相柳。   相柳一殁,余下为数不多的土蝼和钦原好似发了疯地袭击在场众人,众修士看着向他们奔腾而来、露出獠牙与毒针的妖兽,心底寒凉,难道他们没有死在相柳口中,却窝囊地殒命在相柳部下宵小的口中?   想反抗,但有心无力,连本命法器都无法握住。   而另一队约莫五十名的人倏然出现在冰湖上,在苍霄的指挥下,他们衣裳样式各不相同,但相同的便是衣角绣着魔宗徽记,他们身形诡谲,面对发狂无脑的妖兽,斩下它们的头颅如切萝卜一般轻松。   妖兽已被悉数伏诛,活下来的修士恍然若梦。   天际泛起鱼肚白,血色的月亮被金乌取代,洒下晨曦日辉,随之飘落的还有绵绵细雪,洁白的雪覆盖血污与死亡,宁州府里幸存的人从客栈出来,从旮旯逼仄的角落出来,从地窖中出来,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却是活着的感觉。   天亮了。   第七峰的冰湖上,突如其来的魔宗弟子让点苍派和云水宗的弟子都有些胆颤,如今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若是魔宗弟子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也是无法抗拒的。   可魔宗弟子只戏嘲地觑着他们,随后老老实实站在自家宗主身后。   原以为相柳已殁,妖兽已死,此事便也到此为止,不想变故陡生。   “师尊!”古雪的失声叫喊在辽阔的冰湖上回荡。   只见被捆住的晏寒英不知何时解开束缚,召出利剑以千钧之力飞速刺向毫无防备的晏怀竹的后心。   谁也想不到会横飞出一个雅黄色的女子,为晏怀竹挡下致命一击。   晏寒英一招失手便知再没有杀晏怀竹的可能,惨笑着束手就擒。   古雪冲上前,接住素琴软倒的身子,汩汩流出的鲜血沾染她的裙袂,如今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小琴仙的样子,翩翩白衣不止被泥点子沾染,还有兽血与人血混杂在一起的腥味。   “师尊,徒儿给你找丹药,你坚持住……”古雪掏空了自己的灵识空间,任由她灌进多少仙露妙药,都止不住素琴的血。   晏怀竹神色复杂地看着素琴。   素琴见他还愿看自己,便知足地扯开一个笑容,然而不断流出的鲜血将她的笑分割得支离破碎。   晏怀竹喉咙像被棉花堵住,所有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   素琴却强忍着吐血道,“不用说我何必如此,凌苍子,这是我素琴欠你的。那日你去八宝阁,我便将用‘缚魂’做的口脂让掌柜转送给你,我想,那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她呕出一大口血,“可是你还是做了,如果你不与她亲热你根本就不会中毒的……可是你偏偏还是那般做了……”   江沉阁向她投去的眼神里意外地夹杂着一丝怜悯,素琴做了一个赌,她料定江沉阁一定会换上新衣后涂抹口脂,她赌的是若晏怀竹对她的情意不深,就不会有装扮换衣后的一吻,晏怀竹就不会中毒,而中“缚魂”的人就会变成江沉阁自己。   江沉阁不觉得她有多可恨,更多觉得她是那么可怜,心上人的一点喜欢她都要机关算尽。   作者有话说:   素琴领盒饭了,就给她最后多一点笔墨吧~另外素琴死后,古雪也才是真正的成长起来。   还是和简介一样,不黑原女主,古雪也不会黑化,她会成为女主的最强助力之一,也是破局的关键。 第七十一章   素琴苦笑道, “当初晏寒英找上我,说只要我帮他让你服下‘缚魂’,你便是我的, 可我没想到他想要是你的命。”染血的手拉住晏怀竹的衣角, 素琴的眼里噙满爱意, “现在想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你对我一直都是疏远淡漠的。”   “江沉阁……你真的好幸福, 幸福得让我妒忌,你不仅得了凌苍子的喜欢,还得了那么多人的喜欢。”她的血已流尽,面色惨淡地遥遥看向江沉阁。   “可是我释然了, 因为从此后我会一直在他心里……”不会再是那个被淡漠疏远对待的云水宗琴仙, 更不会是青梧山脚下毫无记忆点的小师妹。   青梧山脚下,那时的素琴还是初出茅庐的云水宗小师妹, 与师兄师姐们下山历练,却遇到出窍期的高级妖兽,遍体鳞伤之际, 那个水蓝清润的道君从天而降, 秋水剑鸣, 斩杀妖兽拯救他们一命。   她还记得那清风入怀的道君不惧脏污,将泥垢里断了弦的古琴捡起还给她, 并和蔼可亲地说:“修士的武器可不能丢弃,即使它坏了,也是曾经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救你一命的恩人。”   她想做他的武器, 为他承担致命一击, 身死魂消也无畏……   抓住衣角的手终究是无力地松开, 掉在冰湖上面晕开血迹。   晏怀竹低下身,手掌轻抚,合上素琴仍睁着看他的眼,低哑道:“对不起……”   他握住江沉阁的手,那么紧。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别的人便再进不去了。   怀中之人的体温正渐渐退去,古雪的眼睫上全是眼泪冻成的冰霜,“师尊薨了……”   “晏寒英掀起点苍派的内斗,我本欲按照门规将他关押处置,可如今他害死素琴,他的命便任由你发落。”   古雪将素琴平放在湖面上,梳理她散乱的发髻,擦干她脸上的血迹,让她能安详干净地去极乐世界。随后,古雪拿起掉落的残剑,来到晏寒英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晏寒英被云水宗的弟子控制住,他抬头看着上方的古雪,据他所知这位云水宗的小琴仙素有救死扶伤之名,手上从未沾染过血腥。   晏寒英脸上的嘲弄不加掩饰,仿佛在对她说,我杀了你师尊,可心慈手软的你敢杀我吗?   即使如此,古雪眼中噙着冰霜的也只会令人感到冰冷,没有伤害。   她将残剑仍在晏寒英的面前,转身抛下一句:“自戕吧。”   晏寒英突然仰天大笑,在他的笑声中古雪垂眸,指甲掐进掌肉里,她回身拿起残剑毫不犹疑地刺进晏寒英的心脏。   笑声戛然而止,她喘着粗气任剑柄滑落掌心。   眼见晏寒英身死道消,嘉圣长老也颓靡不振,心如死灰。   随着相柳消亡,点苍派的内斗也结束了,余下的门派事物如宗门重建、治疗伤患等,都交由晏怀竹处理。   此次一役点苍派损失惨重,门内弟子死伤众多,被摧毁的建筑不计其数,但好在一切可以重来。   江沉阁和苍霄等人被安排在主峰,晏怀竹便马不停蹄地去处理事务。   靠在银杉树下,江沉阁蓦然听见天道音。   【叮——任务:协助晏怀竹夺回宗主之位。该任务已完成,获得善缘值300点。另外意外斩获上古凶神相柳,额外获得200点善缘值。】   将获得的500善缘值加入蓝色的玉珠里,只见玉珠里的灵髓饱满,手镯上的兰花似吸满灵气,开到最盛。   晏怀竹的好感值已经满了。   江沉阁很久没有进入灵识,此时竟还有一个意外发现。代表苍霄的玉珠里居然有了十分之三分灵髓液。   属实是意外之喜,她不用紧巴巴地去攒善缘值了,就连看苍霄的眼神都温柔许多。   苍霄和相柳打了一架后,消气的同时也消耗不少灵力,此刻趁着主峰浓郁的灵气打坐,运行一个小周天后就见一双潋滟的狐狸眼,含着秋波盯着自己。   此时天光大亮,她一身红衣在皑皑白雪里显得那么秾丽,托腮定定凝着他,一双眼透出的狡黠与雪地里的小狐狸一样灵动。   苍霄吞咽,喉结滚动,“阿阁可是与我想回苍山了?”   江沉阁这才想起她答应过苍霄,借他魔宗人手助晏怀竹重回宗主之位,如今嘉圣长老被剔道根,晏寒英身死,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也到她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江沉阁默了默,“我想给晏怀竹道个别。”   苍霄浅浅的笑容淡了,眉心的纹路烈焰火红。   江沉阁又道:“我并非食言小人,来日方长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知是不是江沉阁说的“来日方长”,总之苍霄脸色缓和,笑容更盛。   *   日暮之后,金光洒在细雪上时,晏怀竹回到自己的寝宫,没骨头一样靠在圈椅上,揉着酸痛肿胀的额角,嘉圣和晏寒英留下的烂摊子太大,他就算日夜不眠也不一定能在几日的时间中收拾好。   有的事情急不得,他先把手头最重要的清点幸存人数,治疗伤患,清点宗门库房等事情处理好,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已是日暮时分。   日光渐熄,寝宫里既空旷又昏暗,晏怀竹缓了缓,再睁眼时眉眼间虽然还有疲倦之色,但已是十分清明。   他终于有时间去寻阿阁。   拉开寝宫的门,玉石台阶下一个红色身影静静伫立。   江沉阁率先开口道:“我猜想你在休息,便没有打扰。”   晏怀竹眨了眨眼,似乎有点不敢相信,“阿阁你找我?”   “恩,”晏怀竹的一丁点欢喜还没有升起就听她说,“我是来向你辞别的。”   唇角落下弯起的弧度,“你一个人能去哪儿……是因为苍霄吗,你想和他回魔宗?阿阁,魔宗皆非善类,苍山贫瘠苦寒,你为何一定要与他掺和在一起……”   晏怀竹念念叨叨大有不劝住江沉阁就不罢休的趋势,江沉阁不得不打断他,“那也是我的决定。嘉圣受罚,晏寒英已死,如今你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宗门中惟你说得算,也不会被长老们掣肘,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听后,晏怀竹却问道:“苍霄是不是胁迫你了?”   江沉阁无奈地看向他,“他好歹救过你。”   忽然觉得与他无法好好说下去,江沉阁甩袖欲走。少年的苦难加上这些年的如履薄冰造就了一个多疑敏感的晏怀竹,他对其他人的好总是心怀顾忌。   “阿阁!”晏怀竹从玉阶上步下来,站在高处看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遥远。   “是我想错了,可魔宗毕竟与点苍派势如水火,我也是下意识……”他低声解释道,语气低弱生怕又惹她生气。   忽然,他仿佛忆起什么,“那日在客栈,你出发为我寻药之前,是不是答应了苍霄什么要求……?”   江沉阁面色平静地答道:“没有。”她不想让晏怀竹知晓她和苍霄借人马的事,说到底她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够完成任务获得善缘值。可晏怀竹知晓此事就不一样了,她不想承他的情,再继续纠缠下去。   然而晏怀竹却找到端倪,抽丝剥茧出来,“如果你没有答应苍霄要求,魔宗又为何会屠杀剩余的妖兽群而不对其他人下手呢?”他怔怔道,“我知道你答应他什么了……”   清润的面容上漾起自嘲又显得支离破碎的笑,“若我的宗主之位是你用委曲求全换来的,我宁可不要!”   江沉阁又气又恼,勾心斗角、耗尽心血才得来的宗主之为他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你想撂担子不干也不是你能决定的。点苍派从建派开始历任宗主皆姓晏,三千年前你初登宗主,几乎所有流淌着晏家血脉的长老都被屠戮。仅存的晏家血脉晏寒英已死,嘉圣也毁了道根,无法修炼,现在除你外还有谁能继承这个位子?”   晏怀竹想不到当初为搬开绊脚石而清除的一干长老,会在数年后的某日反噬自己。他死死捏着拳头,骤然想起一人。   *   玄圃山脉的第八十一峰,灵气枯竭,草木不生,清泉干涸,早已废弃。   踏上自己曾生存了数月的山峰,晏怀竹心中莫名感慨,彼时他还是弱小得连肚子都吃不饱的草芥,如今锦衣宫阙,既是世人眼里的高洁道君又是宗门万人之上的掌门宗主。   江沉阁跟在晏怀竹的身后。此处草木不长,土壤缺失,露出光秃秃的黑褐岩石,他们在一座小小的岩石山前停下,只见晏怀竹掐指念诀,眼前的场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岩石山移开,露出黑黝黝的地洞。   地洞下是长长的台阶,直入地下足有十丈,台阶消失后是一个地底洞穴。   江沉阁从未见过这样的洞穴,比封印她三千年的瑶山还要漆黑,她方一进来就像被如有实质的漆黑掐住喉咙。   洞穴里只有石桌、石椅、石床,岩壁上还有斑驳的刀刻痕迹,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团坐在石床上,若不是神识告诉江沉阁他还活着,否则她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石像雕塑。   晏怀竹摘下腰间掌门羽令,丢在他面前,“自由,权势,宗主之位我都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攻略苍霄,和晏怀竹的苦大仇深不同,阿阁在苍山会过得逍遥快乐得多~ 第七十二章   老人杂草一般的白发里两只眼睛幽幽地看来, 江沉阁不由脊背发发寒,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仿佛在问为什么?   “晏寒英死了,这宗主之位我不要了。”说到后半截话时, 晏怀竹握紧江沉阁的手。   “寒英……死了……?”老人像是只听到前半句话, 一双眼变得呆滞。   忽然, 在死寂的地下洞穴中他猛地拔高音调,刺耳的声音像鸟兽临死前的挣扎鸣叫, “你还是害死了他!你还是害死了他!我儿还是死了……”   “他是……”江沉阁转头看向晏怀竹。   晏怀竹颔首,吐出三个字,“晏剑洲。”   晏剑洲居然没死,而是一直被困在丹心山荒芜的第八十一峰。   江沉阁看去, 面前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前任宗主的模样, 须发又长又白,衣衫破烂堪堪蔽体, 浑身脏污散出臭味,怪不得他起初没有任何反应,提及晏寒英时才“活”了过来。   “是你将他关在这儿的……?”江沉阁咬唇,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暗无天日、失去自由的滋味。   晏怀竹急于解释, “不, 不是……当初他将宗主之位传给我后,自己在此处画地为牢, 我曾多次劝说不得,也只能由着他去。”   他是恨晏剑洲,可这恨意在晏剑洲传位给自己,并且画地为牢、不问世事, 在地底洞穴隐居三千年后, 已经消淡得差不多了。他们的身体里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脉, 他还没有狠心至此。   江沉阁忍不住道:“晏寒英掀起宗门内斗,点沧派几乎全灭,他还想取晏怀竹的命。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一死一伤,在你眼里就只有晏寒英吗?”   晏剑洲发出古怪的笑声,“谁说晏怀竹是我的儿子?”   江沉阁却觉得他疯了,他被晏寒英的死刺|激得六亲不认。   晏剑洲却仿佛豁出去了一般,突然暴起喊叫道:“你娘就是个贱|人!勾引了我,又勾引了大哥!你就是个野种!”   江沉阁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个水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晏怀竹拽住晏剑洲的衣襟,“你!什么意思!”   晏剑洲的脸涨成猪肝色,眼角猩红的晏怀竹却并未察觉,江沉阁眼见情况不对,她迫使晏怀竹松手。   江沉阁紧抓着晏怀竹的右手手腕不放,一方面是担心他,给他安慰,另一方面也是阻止了他失掉分寸害死晏剑洲,那样就再问不出什么了。   “你说清楚。”江沉阁冷静地对晏剑洲道。   晏剑洲跌在石床角落,捂着脖子,“咳咳……哈哈哈哈……”   见他装疯卖傻想要逃避,江沉阁语带威胁,“想清楚了再说,事关你的性命。”   “事到如今我还会怕死吗?当年我对青棠一见倾心,向她献殷勤,百般讨好,她都不屑一顾。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眼里只有大哥,大哥风度翩翩,又是修炼之才,我因为有一张与大哥六分相似的脸,在修炼上虽不似他天资聪颖,但也算勤奋,可还是难免有人将我与他做对比。   若是没有遇见你娘那个贱|人的话,大哥会继承宗主之位,光大点苍派。大哥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连宗主之位都要舍弃,你娘就是一个祸水,更别谈她还出自合欢宗。大哥为了她,道根尽毁,几成废人,她却视若无睹、转身就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住在丹心山脚?我监视了你们十余年,若不是大哥的遗愿,你娘早就该去陪他了。我刻意不让她知道点苍派的宗主早已换人的事,让她在山脚下,离大哥最近的地方备受煎熬,忧郁死去。她没了勾引人的本领,又转过头来找我大哥,她凭什么!   你和她长得那么像,就应该替她偿还欠下的债!你该死的!为什么你没死,死的却是寒英……天神大人啊,我已经按照你说的传位给他,为什么寒英还是死了……”   说到最后,晏剑洲跪趴在地上,喃喃自语。   至于他口中的“天神大人”,江沉阁猜测是那个身携月桂叶的男人。   江沉阁紧抓着的大掌被挣脱,晏怀竹一步一步往后退,江沉阁却不敢上前触碰他,此刻的他好似一尊琉璃雕像,一触即碎。   直到被身后的台阶绊倒,晏怀竹才停下,“不会的,不会的,我娘不是那样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脑海中有关母亲的记忆,一幅又一幅闪过,慈爱笑着的,垂头忧悒的,小心希冀的……   “砰砰砰——”晏剑洲突然朝着阶梯的方向,不停地磕头,额头的鲜血流经眉眼、鼻尖、流进嘴里,他嘻嘻张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黄黑牙齿,又是欢喜又是惧怕地道:“剑萧大哥,你来了,你又来了……不是我的错啊,我不是故意杀你的,晏家男儿即使身死也比做一个废人来得好的,我是帮你解脱啊……”   晏怀竹爬起身,踉跄地跑上台阶。   江沉阁也紧紧跟随,站在洞穴出口,她对那癫狂的晏剑洲道:“你们的事无论谁对谁错,都与晏怀竹无关,若是你没有那么多算计报复,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告诉他真相,晏寒英不会死,你还会有一个令你感到骄傲的侄儿。”她顿了顿,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说到底,你还是怨恨他的母亲当初为何没有看上你,怨恨你和晏剑萧长得极像,却永远都是他的影子。”   江沉阁走了,在她之后,晏剑洲顺着台阶膝盖颤抖着,一步又一步往上走。   夜幕低垂,星月璀璨,走出地底洞穴的他眯了眯眼,他望了一会儿夜空,随后在第八十一峰山巅直走。   “错了,终究是错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山巅边缘。   *   山门倾塌,被视为禁地的第七峰夷为废墟,冰湖不复清澈,被一层厚厚的黄浊洪水淹没,在凝成冰的洪水之中插着一柄泛着青寒幽光的女剑。   江沉阁一路寻到第七峰,秋水剑与波涛汹涌的洪水一并冻结,暂时没有办法取出。   天地辽阔,一人一剑伫立在冰面上。   渐渐地,那个孑然的人慢慢蹲下,在秋水剑旁蜷缩成一团。   江沉阁无言地走在他身旁,抚了抚他的脊背。   晏怀竹取下抹额,那颗冰种琉璃珠被他捏在手心,好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道:“我母亲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我见过她的模样,她不是那样的人。”怕晏怀竹不愿相信,江沉阁补充道,“何况这只是晏剑洲的一面之词,他对你母亲有偏见,自然有意诋毁无法做到客观。”   “阿阁,我觉得好冷。”明明已经完完全全是他人眼里值得尊敬的宗主,明明已经有了超群的实力,明明不缺金银玉石、锦衣华服,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   江沉阁与他并肩坐着,肩挨着肩,他忽然觉得好累,难以抵抗的疲惫席卷而来,缓缓地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夜风吹拂,冰湖在星月照耀下显出一片宁静,江沉阁手指卷着他的发梢,清瘦的道君面容憔悴,唇色苍白,身侧秋水的剑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清寒之色。   “嗒嗒嗒”脚步声由远及近,眼帘里突然出现一片黑色的衣袂和同色金线的皂靴。   苍霄眼底幽深,“走吧。”   “嗯。”   苍霄将晏怀竹抱回寝宫,放在软床上,江沉阁为他盖上被子。   疲倦的道君还沉沉睡着,眉头紧锁,并不安稳。   有些东西的获得是用某些东西的失去换来的,无论是否愿意,是否会在某一日后悔,它都不会改变。   再见了,晏怀竹。   *   江沉阁算是功成身退,点沧派的内乱终于平息了,她便遵守约定随苍霄一同回苍山。   灰色的苍穹下,一座山峰在冰雪中白了头,若说宁州府丹心山头上的雪是绵软的,那么苍山上的雪就像是含着冰刀,与寒风一同刮切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饶是江沉阁也在紫罗兰色的诃子裙兼大袖衫外,裹了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狐裘,整日窝在魔宗的宗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实则,她意外收获相柳的内丹,正想办法融合。   布置简单的屋中,江沉阁盘膝而坐,青色的内丹漂浮在胸前,绽放的光芒照亮整个密闭的空间。   吐出一口浊气,江沉阁看着明显缩小一圈的相柳内丹,再进入灵识看见自己内丹上的缝隙已经被修补好。   太好了,她不知天界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发现她已逃脱,可能是在明日、亦或是后日,她没有时间耽搁,只要能尽快恢复到以往的实力,什么办法她都可以去做。   如今,她融合了相柳内丹,已经升到大乘境界,甚至摸到了渡劫期的壁,只差一点她就能突破,重回巅峰。   可如果贸然升到渡劫期,势必会引来天劫,她的行踪也会暴露,只好慢慢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升阶。   “砰砰砰——”屋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一个清脆如铃的女声响起。   “姑娘,不好了不好了,有人上门挑衅还破坏山脚阵法,你快去看看罢!”   江沉阁一时默然,确定她喊的是自己而不是苍霄后,才悠悠起身去开门。   有人上门挑衅与她何干?为什么还非要她出面?   罢了罢了,既然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解决上门挑衅之人当做她的房费也不是不可。   作者有话说:   叮——苍霄线开始。 第七十三章   重重宫宇依山而建, 漫天的鹅毛大雪覆盖在青砖黛瓦上,宫宇好似与山势融为一体。   云瑛站在长廊下,檐角的风铃被寒风吹得铃铃作响, 她梳着双丫髻, 发髻的蝴蝶珠花对称地别着, 一张圆圆的小脸缩在粉色的绒毛领子里,被冻得通红的手急促地敲打魔宗里最大宫宇的殿门。   得到回应后, 她就在殿外静默,只有窝在丝锦缎子手捂里,紧紧相扣的食指泄露她不安的情绪。   半晌后,殿门打开, 紫衣昳丽的女子未施粉黛, 面如桃夭,身量苗条似柳, 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风姿,一颦一笑勾人心魄,叫人看得痴了。   江沉阁蹙了蹙眉, “发生何事了?”   云瑛这才回神, 摇了摇脑袋, 心急如焚道:“玄云宗的人破坏山脚阵法,带人上山了。”   江沉阁看着眼前圆脸杏眼, 穿着大棉袄子圆滚滚的小姑娘,似在回忆,“你是……”   云瑛从善如流道:“啊,我叫云瑛, 自小就在宗门里长大, 宗门就是我的家, 可惜我没有灵根,无法修炼,不能像其他宗门弟子一样发扬光大,成为宗门之光。”小姑娘叽叽喳喳,完了还嘟囔道,“明明五日前我们还见过一面的,怎就把我忘了呢……”   她一连串的自我介绍才让江沉阁想起来,五日前苍霄带她来魔宗的时候,的确派来一个小姑娘照顾她的起居顺便给她作伴,游览苍山,领略雪山风光。   可她压根没有兴趣,关上殿门就开始炼化相柳内丹,没想到一晃眼就已经过去五日。   这五日里,她后知后觉自己竟连苍霄的一面都没有见到。   “你们宗主最近在忙什么?”江沉阁问。   “宗主啊,我,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挺忙的,宗主很少回来,要不是姑娘你来了,招摇殿又要空置不知多少年。”   江沉阁又问:“听你说,招摇殿总是空置?为何空置?”   她侧身瞥了一眼自己住了五日的宫殿门匾,不正是“招摇殿”三个大字。   “啊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今年十三了,还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见到宗主第一面的,在此之前招摇殿的确无人居住,那可是宗主的殿宇,谁敢登堂入室。”   “你在魔宗十三年,为何最近才见到苍霄?”   “据说宗主闭关了,不过因为什么闭关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修炼功法吧,要论境界,整个十三州都没有宗主的对手,还会有什么功法值得宗主闭关多年,那可就触及到我的认知盲区了。”   小姑娘一问三不知,若是知道的也是一知半解,江沉阁索性也就不问了。   “糟了!”云瑛一怕脑门,脑袋上的细雪簌簌落下,“我差点把急事给忘了,姑娘求求你了,去看一眼山脚阵法吧,玄云宗的人声势浩大,他们觊觎苍山这片地方许久,都不是善茬。”   江沉阁环手倚靠在门边,懒懒道:“来者是客,我既然是你们魔宗的客人,焉有让客人去解决麻烦之礼,魔宗的长老们呢?”   云瑛掰着手指,“程阴长老去给受伤回来的弟子们采购药材炼丹了,盍功长老也不在门中,至于灵越长老……”   “嗯?灵越长老怎么?”   “我,我也不知道,总之灵越长老是除了宗主之外最神出鬼没的人,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云瑛急得跺脚,恨不得把江沉阁拉去山脚,但又怕自己身上的风雪玷污了这样风华天成、美得不可接近的人。   云瑛急得眼眶泛红,黑白分明如同稚子般纯洁无瑕的黑瞳望来,“姑娘,求你了,玄云宗的人不安好心,不知怎么得到宗主和三大长老以及精英弟子都不在门中的消息,决定攻上宗门,等他们破掉最后两重阵法,我们一定会死的……”   江沉阁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云瑛心底发憷,手捂里的指甲都被她掰断。   江沉阁收回迫人目光,或许真的是她多想了,一个灵根全无的小姑娘如何能加害于她,只不过是恰好碰上这么多看似不寻常的巧合罢了。   拢了拢狐裘,江沉阁无奈道:“走吧,去瞧瞧。”   随后二人步入茫茫风雪之中。   *   苍山山腰。   一行人约三十名,其中二十人身背玄铁重剑,腰佩三尺轻剑;其余十人则头戴方巾,屈肘搭着拂尘。   头戴方巾的十人手指掐诀,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指尖溢出,拧成一股合力对抗遮天的第二重阵法。   “阵法快破了,再使把劲儿!”   一束树干粗的灵力击打在透明的结界屏障上,击打处现出裂痕,随后裂痕如蛛网蔓延,轰地一下,整个结界都随之破碎。   “破了!”   他们举步欲前,可结界破碎后,漫天飞雪之中,隐隐现出一个身穿粉袄的圆脸小姑娘,而稍稍落于她身后的是一名身披雪白狐裘,身量高瘦的女子,若不是寒风掀起她紫色的裙袂,她几乎要融于雪景。   对方从山上而来,很可能就是魔宗中人,玄云宗的人身体绷紧,大喝:“你们是何人!”   可他们的严阵以待换来的却是对面之人轻蔑的不予理会。   江沉阁将帽檐拉低,挡住肆虐的风雪,淡淡问:“你说的就是他们?”   “嗯嗯嗯。”云瑛小脸红红,点头如啄米,“他们很厉害的,前阵子在山脚撞上云锦师兄和他们起了摩擦,他们二话不说就仗着人多欺压师兄,可怜师兄刚刚才结的金丹就裂了。”   云瑛现在说起来还是一阵害怕。   江沉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魔宗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窝囊了,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宗门都敢随意欺辱,“你师兄受的气,我帮他报了。”   抛下一句,江沉阁就要上前迎敌,玄云宗其中二十一人融合期,另七人金丹期,最后两人元婴期,在如今几乎渡劫期的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思索间,狐裘披风被拉住。   云瑛没头没尾地突然发问:“姑娘,宗主真的很喜欢你么?”   喜欢么?江沉阁瞥了一眼灵识中,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有十分之三的苍霄好感值发愣。   “你自己去问他。”她甩话离开,迎着风雪向前。   望着江沉阁以一敌十的纤弱背影,云瑛眼眶泛红,咬着下唇,“对不起……”   而对于玄云宗的人来说,他们本就是趁着今日魔宗布防稀少才敢上门挑衅,眼见一个女子从魔宗的方向孤身朝他们款款行来,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太过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实力深不可测,竟敢单挑他们三十人。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抵挡他们攻上魔宗的决心。   “擅闯宗门者,死。”清丽的女音在风雪中如羽毛,一吹就散,偏偏像有魔力般清晰地在他们耳中响起,引得众人的心弦没来由地一颤。   玄云宗的人一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区区一人就敢阻拦他们,怎么可能?!   的确,他们境界对江沉阁来说不高,但胜在人数众多,就算是大能也会双拳难敌四手。可她刚刚融合相柳内丹,不妨用他们试试相柳的威力。   “结阵!上!”玄云宗的人先发制人,十名手持轻剑的弟子从十个方位刺向江沉阁,身负重剑的弟子则将剑倒插在雪地里,封锁她所有的退路,最外围从拂尘中迸射出十束箭矢般的灵光,直直射向江沉阁。   江沉阁被包围了,玄云宗的人一出手就是死招,云瑛躲在岩石后面闭眼,不敢再看。   可意想不到的是,即将欺身的轻剑弟子猛然被江沉阁周身散发的气场震开,倒在雪地上,呕出鲜血。   十束灵光也被反弹,回击在手持拂尘的弟子上。   浑厚的气场散开,荡在重剑弟子身上,即使他们有重剑相抵,也被震得头脑发晕。   见此情景,云瑛张大了嘴,在她身后,一个浑身白色裘衣、佩戴银饰的女子脸上闪过惋惜,正是灵越。   “还要继续向前吗?”江沉阁的声音不温不热。   “洞虚期!不!不止,难道是大乘期?”手持拂尘的玄云宗长老,满脸不可置信,魔宗何时出了一个大乘期的人物他们竟然不知?   说好的今日魔宗布防最为松懈,是他们攻上魔宗的最好时机,怎么一切都变了呢?现在想来这个消息也是夜半子时送来的,来源根本不清楚。他们急于求成,没想到却中计了。   白皑皑的雪地里忽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小黑点形成黑潮向玄云宗移动,玄云宗的人一看,那哪里是黑点,分明是数不清的毒蛇虫蚁,他们不停地用剑砍,用灵力打散,可毒蛇虫蚁只会越来越多,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不多时,玄云宗的人被虫蚁咬噬,身上脸上肿起大包,不幸被毒蛇咬到的,脸色更是变得青紫。   纵使他们再不甘心,也只有拖起受伤的同门,朝身后唯一没有被虫蚁毒蛇蔓延的道路跑去。   “此仇,我玄云宗记下了!”放下狠话,他们狼狈逃下山。   雪地里黑压压的虫蚁如潮水散去,再度钻入地里休眠,等到来年惊蛰时,再破土苏醒。   江沉阁收回招式,她还没有完全动用相柳的力量,至少钦原和土蝼都没有召唤出来,只就地取材召唤出现有的毒蛇虫蚁。   魔宗和玄云宗的恩怨她管不着,也不该管,只赶跑他们就好了。   远处藏身在岩石后的云瑛大张的嘴还没有合上,就这样结束了……?   身披银白狐裘的女子转身往回走,即将经过岩石时,云瑛方回神,正要挥手大喊“我在这”,倏然一个手掌捂住她的口鼻。   等江沉阁走远后,云瑛才被松开,她看见身后的人,怯怯道:“灵越长老,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办事不利。”   五日前江沉阁来到苍山,云瑛被苍霄指派给江沉阁,她也极为听话,日日守在XX殿门口,只盼江沉阁出来时她可以好好带她游览苍山雪景。   三日过去,殿门始终未开,她没等来江沉阁,却等来了灵越长老。   灵越长老平素就待她极好,她不能修炼,担忧其他宗门寻仇自然也就不能下山,只有灵越长老执行完任务还记得带山下的糖葫芦、杏花糕等好吃的小礼物送她。   灵越长老告诉她,明日会有玄云宗的人上门挑衅,届时宗门内人手空虚,情况危急时要她去招摇殿将里面宗主带回来的姑娘请出来。   灵越喜欢宗主苍霄是全宗门上下都知道的事,当宗主带回来一个姑娘时,云瑛还担忧灵越长老会伤心,听她说完后忙不迭答应。   外面的野花哪里有灵越长老好,她当然要帮自家人咯。   面对来势汹汹的玄云宗,云瑛发怵的同时才明白,灵越长老是想姑娘去送死,试想有谁能在玄云宗三十名精英弟子的围攻中活下来。   而她云瑛也就成了帮凶。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玄云宗的人打跑了,别说受伤,他们连姑娘狐裘披风的狐毛都没碰到。   姑娘还活着,她既高兴又忧心,没想到一转身就碰到了灵越长老。   灵越的眼眸闪过一丝暗光,低丧道:“我都看见了。”   云瑛看出灵越心情不好,又怕她迁怒于自己,便趁她愣神时溜走,想去找江沉阁,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   寒风似刀,江沉阁裹紧了披风,绵绵落雪落满头,江沉阁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移动的雪团子。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可大雪茫茫,目之所及一片白色,几无差别,放出神识也只在十里之外看见被隐藏在风雪中的宫宇一隅。   罢了,一直朝前走吧。   江沉阁一路行,一路碎碎念叨,不理解苍霄好好的忘忧潭不住,偏偏举宗门搬来这不毛之地。   要知道三千年前魔宗的驻地可是在风景秀美、气候宜人、灵气浓郁的忘忧潭上。   远远瞧见宗门,江沉阁脚步变得更急,不小心踩上被白雪掩盖的突兀石块,身体向后倾倒。   她正要旋身稳住,却陡然落入一个温厚的怀抱,醇厚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饱含思念,“阿阁。”   江沉阁被苍霄扶直身子,秀眉一竖,“你还知道回来?”   听不出多少愠怒,更多的是嗔怪撒娇,江沉阁眉梢一跳,连忙补充道:“当初是谁利诱带我来魔宗,又把我丢在魔宗五日都不见一面。”   苍霄摇头,笑道:“怎能说是丢呢?我不是指派云瑛陪你作伴吗。”   “一个未修行的小姑娘,我也不好发泄不满。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儿?做了何事?都要给我一一道来。”   苍霄无奈道:“阿阁,你可是给我捅了一个大|麻烦。”   江沉阁讶然,“是点沧派?”   她让苍霄救晏怀竹,让魔宗弟子帮忙镇压相柳之乱,原本按照他们的形势来说,魔宗不落井下石就不错,更何况是去帮他,帮点苍派。   这也是她老老实实兑现诺言,随苍霄来魔宗,并在没有苍霄的看管下,依旧乖乖呆在魔宗的原因。   他的牺牲不比晏怀竹小,她只能尽力补偿。   “是,也不是。”苍霄长叹一口气,事情要麻烦得多,相柳之乱后应该是点沧派休养生息、重建宗门的时候,可不妨晏怀竹动用正道之首的权势,让其他的宗门来对抗魔宗。   魔宗分散在十三州的势力被他们一一拔出,苍霄出马才去各州平稳局势,若埋在州府的势力都被拔除,苍山就是魔宗最后的坚守。   江沉阁是第一次听苍霄叹气,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精神萎靡的模样,下巴满是青色的胡茬,狭长的眼睛里充盈着血丝。   “苍霄,我不是柔弱的笼中鸟,我可以帮你。”   苍霄闻之一怔,随后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像初见那样大掌抚摸她的头顶,“瞎说什么呢,都已经解决好了。不说这些了,走,我带你去做好玩的事,弥补我这些天的失陪。”   鹅毛大雪终是停了,巍峨苍山被缭绕的云雾包裹着,青碧苍穹下的雪峰并不孤寂,鹰隼的拍翅声,野狐的嘤嘤声,回荡在山峰之间。   苍霄从灵识空间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箩筐,恰好能筐住山鸡野兔的大小,随后又飞身折一段枯树枝干,枝干一端缠绕绳线,另一端支起倒扣的箩筐,箩筐下放了一串红色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尤为显眼。   做好一切后,他牵着江沉阁来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二人俯趴在雪地里,身下铺了厚厚的毯子。   苍霄将绳子的另一端放在江沉阁的手里,大掌覆上她的手背,两人同时握住绳子。   江沉阁轻声问道:“你要捕野兔还是山鸡?”   食指竖在唇边,苍霄道:“嘘,不捕野兔也不捕山鸡,我们捕雪狐。”   看他认真的神情,江沉阁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说话,只得传音给他:“为什么不用灵力去捉?不更省事吗?”   苍霄唇语道:乐趣。   乐趣就是冰天雪地猫在这里挨冻?江沉阁撇撇嘴,“你这陷阱未免太过粗陋,狐狸性狡,怎么会自己钻进筐里去?”   苍霄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苍山的雪狐喜欢吃朱玉果,它们是抵挡不住朱玉果的诱惑。不信?不信就等着看,待会要是有狐狸钻进箩筐,你可要第一时间拉倒树枝,我再上前按住筐,能不能捉到雪狐就看你了。”   江沉阁依旧不信,可看苍霄信誓旦旦,她也只好耐着性子在雪地里等待。   山风砭骨,她忍不住哈气,温暖裸|露在外的手。   “冷了?”苍霄解下黑狐披风,盖在两人身上,顺势将江沉阁往自己的身侧拉近,左臂揽上她的背部。   这般一来,江沉阁整个人都被他纳入怀中,与他紧紧相贴,源源不断的温暖从他的身上传来。   “注意,要来了。”苍霄在她耳旁低语,温热的气息熏染耳尖。   江沉阁一时心乱,拉动绳子的力道过大,箩筐盖落后还拖移了一段距离。   苍霄飞身按住躁动不安即将被掀翻的箩筐,嘤嘤的声音从其中传出来。   江沉阁揉了揉发红发烫的耳朵,摇头甩掉旖旎的念头。   “快来看看。”   掀开箩筐,里面是一只小巧的雪狐幼崽,尖尖的狐狸脸,粉润的鼻子和圆圆的耳朵,无一不透露出可爱。   它在江沉阁的手里死命挣扎,发出凄惨的嘤嘤叫声,与此同时不断挥舞着四肢,江沉阁怕被抓伤,下意识脱手,狐狸幼崽掉在柔软的雪地,落地时,露出它雪白的腹部皮毛上的血迹。   江沉阁一凛,细细检查一番,“这血不是它的。”   苍霄拿起地上完好无损的朱玉果,“它不是被朱玉果吸引来的,倒像是把箩筐当做庇护。”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决定沿着狐狸幼崽的足迹前去查看。   幸得雪停,足迹没有被落雪覆盖,他们很快在三里之外的一处山坡发现了狐狸洞穴。   狐狸洞旁倒着一只肚破肠流的成年雪狐,一只与雪狐差不多大小的羌鹭正啄食它的血肉。   羌鹭的羽毛暗褐带灰,额、腰皆是白色,嘴和脚却是鲜红色,性情凶悍,是雪狐的天敌之一。   而羌鹭的身旁还躺着三只与怀中雪狐幼崽体型相近的雪狐,皆已死去。   地上留有拖拽的血迹,那三只狐狸幼崽是被羌鹭从洞穴中拖出来啄食的,江沉阁一指灵光,正中贪婪觅食的羌鹭,只见羽毛四散,羌鹭倒在地上。   江沉阁将怀中的小狐狸放落,它摇摇晃晃地来到成年狐狸的身边哀鸣。   苍霄道:“羌鹭以雪狐为食,你救得了一次却不能次次相救,此乃天地万物运行的法则。”   “就好像魔宗的修炼法则?”江沉阁蹲下,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你曾经对我说过,魔宗掠夺其他修士的内丹来增强自己的修为,不过是另一个界面稀疏平常的法则罢了。”   苍霄颔首,“那个界比沧云十三州残酷得多。”   江沉阁对那个界没有好奇心,更不想知道关于那个以残忍掠夺为法则的界的事情。   手心的小狐狸得到安慰,蹭了蹭她的狐裘,像是找到亲人一般嘤嘤叫着。   抚摸的手顿住,江沉阁嗟道:“有时候人也和野兽一样残酷。”   她就要解开身上的狐裘,却被苍霄抬手制住。   只听他说:“你不必有负担,我给你的狐裘是用苍山上死去雪狐的皮毛做的,羌鹭啄食完血肉后,会留下皮毛,做狐裘的人收集皮毛,比直接捕杀狡猾的雪狐要容易得多。”   “谢谢。”江沉阁这才没有解开狐裘披风。   苍霄抱起小狐狸,或许是迫于他强大的气场,狐狸在他手中异常乖巧,乖巧得瑟瑟发抖,“许久以前见你眼巴巴地望着别的女修豢养灵兽,今日原本是想和你一起捕捉雪狐,再将它送给你豢养逗你开心的,没想到却令你难受。”   “我没有难受,”江沉阁迅速否认,望着他深邃如寒潭的黑眸,浅浅道,“更何况你还记得。”   江沉阁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时,见别的世家宗门女修豢养的灵宠,可可爱爱,软软糯糯,像个雪白的奶团子,一看就很好摸,敢问哪个女修不心动?   没见过世面的江沉阁也淌下了羡慕的口水,可一打听市面上随随便便一个稍有品相的灵兽都要数千灵璧,贵得令人咋舌,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苍霄忽然凑近,金雕玉琢的俊朗五官近在咫尺,江沉阁被他的突然靠近愣住。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瞪着圆圆的狐狸眼略显呆意,苍霄轻笑一声,带着浓郁沉水香的气息喷薄在江沉阁的脸上,“那就带回去养着吧。”   *   苍山之巅,灵越跪在招摇殿前,望眼欲穿地盼着那个玄色身影,即使他的到来,预示着她将要受到惩处。   一道玄色身影穿过月门,灵越还来不及欣喜的心就倏然坠地,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紫衣女子。   二人如胶似漆,逗弄着女子怀里的小狐狸,亲密得令人艳羡。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终于从老家回来了,给久等的小天使们磕头道歉qaq,特意送上大肥章,明天还有肥章还有糖。   ps:避免和灵月宗混淆,苍霄手下的长老之一,就是那个苗疆女改叫灵越。 第七十四章   迈上台阶, 来到殿门前,苍霄亲手为江沉阁掸落头肩上的雪。   雪花簌簌落在木质的长廊上,落在灵越跪倒的双膝旁, 她紧了紧嗓子说:“拜见尊主。”   苍霄乜起凤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卑不亢道:“灵越有罪, 特来领罪。”   大好的心情被灵越一搅合也散得差不多,苍霄握住江沉阁的柔荑, 源源不断地输送温暖灵力,他道:“何罪之有?”   江沉阁站在苍霄宽阔的身后,静静瞧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装扮很不寻常, 头戴牛角形状的银冠, 银冠下是一头及耳的短发,脖戴银锁、银珠、银链做的项圈, 看起来就很沉,这么冷的天她只裹了一件裘衣,裘衣里是深蓝色手绣繁复刺绣的短衣, 露出纤细的腰肢。   飘来的雪花落在她的腰肢融化, 白皙的肌肤上沾染水泽, 灵越平静道:“今日玄云宗上门挑衅,我擅离职守让他们破坏了山脚阵法, 特此向尊主请罪。”   几乎是在她的话尾落下时,江沉阁怀中的小狐狸不安地鸣叫,似乎是肚子饿了。   江沉阁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小狐狸,见它肚饿就要回招摇殿, 苍霄紧随其后, 对灵越抛下一句“自行去刑堂请罚”便走了。   殿门合了又关上, 扬起的风吹乱灵越耳边的短发,短发遮住脸,从发丝里滴落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液体,坠在长廊上凝结成冰珠。   “灵越知道了。”空荡荡的院落响起她带着哭腔的轻语,很快被风吹散。   *   原本空置已久,布置简单的招摇殿如今新添了不少家具。无论是芙蓉刺绣纱幔,炉鼎袅袅升腾的沉水香,还是窗沿的金鱼碗莲,中心由灵石供给的长燃不灭暖炉,都透出主人的用心。   江沉阁一时找不到好的软料给小狐狸搭窝,摸着美人榻的垫料软软绵绵,索性拆了美人榻,给它作窝。   鲜红牛肉切成小丁,整齐码放在洁白银盘里,江沉阁用小叉叉起一块小肉丁喂给小狐狸。   小狐狸吃得忘我,翻着肚皮,任人揉搓。   招摇殿里暖洋洋的,江沉阁褪去狐裘,单薄的紫色诃子裙紧贴她的腰身,该瘦得地方瘦,没有一丝赘肉。   待小狐狸吃饱后,一人一狐在辽阔的殿内玩耍嬉闹。   苍霄半卧半靠在被拆得只剩下木架子的美人榻边,默默望着。   江沉阁蹲下身,小狐狸一个轻盈的蹦跳跃进她的怀里,她亲昵地点了点它的鼻头,“辛亏你足月可以吃肉了,不然还要辛苦苍霄去山里给你找个狐狸奶娘。”   苍霄不禁莞尔,江沉阁抱着小狐狸转过身,他倏地收敛笑意。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应该去忙你宗门内的事务么?”江沉阁绕着小狐狸的耳朵,酸溜溜地问道。   苍霄捂着胸口佯装受伤,“有了灵宠就要赶我走了?阿阁你好狠的心……”   “我只是提醒你,之前你不也是忙得五日都见不着一面么?”   苍霄呵笑,“听阿阁这么说,倒是我冷落了你。”   他站起身,仗着自己的身量凑近江沉阁,故意在她耳边呵气,他不久前发现只要轻轻的刺|激,她的耳垂就会红润如樱桃,让人忍不住含在嘴里。   果然,粉红的颜色逐渐从耳尖蔓延至整个耳廓,江沉阁推开他,“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苍霄低低一笑,没有说话。   “再说了,我是为你着想,今日玄云宗的事是我解决的,在场的还有那个名叫灵越的女子。”   苍霄微讶,“她也在?”   “嗯,她有意遮掩气息,但还是被我的神识所捕捉,事情才过去半日,她身上的气息我不会记错。”   “看来我让她自行领罚还是轻了。”   江沉阁满不在乎,只一心逗弄狐狸,随口一问,“什么惩罚啊?”   “值守不利,依照门规罚三鞭。”   “才打三鞭?果然是轻了。”   苍霄也轻抚狐狸脑袋,小狐狸在他的大掌下不敢动,“的确还是轻了,只打断三根铁鞭。”   江沉阁逗弄狐狸耳朵的手停下了一下,悠悠说道:“你对待自己的桃花都这么冷酷无情?”   将她僵硬的脊背抱入怀中,与她咬耳朵,“这就是冷酷无情么?倘若今日门中没有你,玄云宗当真攻上来,你可知是何结果?她身为门中长老,平日恣意逾矩我可以看在她娘亲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宗门不是任由她耍性子的地方。”   江沉阁兴致乏然,“我与魔宗无干系,你说的这些我也管不着。”   “是,阿阁与魔宗毫无干系,与我苍霄有密不可分的干系,否则也不会插手玄云宗的事。”说完,他舔了一下她的耳尖。   那是一种柔软湿滑的触感,江沉阁像是触电一般推开他,还未发作,苍霄就拉住她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被他的神神秘秘勾起好奇心,江沉阁脱口而出:“去哪儿?”浑然忘记自己刚刚才被非礼的事。   *   夜幕下的苍山之巅,冰雪落在树梢上凝成了冰晶,成片成片的枯树林赫然成为琼枝玉树,像玉雕刻的工艺品,山巅上有一个长宽皆两丈的琼屋,于风雪中伫立不动。   推开屋门,室内的四盏烛灯自动点燃,烛灯罩着纱笼,柔和的光芒照亮整个琼屋,地面是由柔软的白色毛毯铺就,一颗球形灵石包裹燃烧的火焰位于屋子中央,还未进屋,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   窗边置了一张长榻,即使打开窗,寒气也不会进来,江沉阁抱着狐狸坐在榻上,望着薰暖的火光感慨,“三千年光阴,无数个日夜,没想到这里面的布置还和以前一样。”   苍霄挨着她坐下,“我闭关出来时,原先的琼屋已经被大雪覆盖,残碎的房梁瓦片也已化为黄土。”   江沉阁看着眼前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场景,“那这……?”   “我凭着记忆重新搭建一座琼屋,窗户是我开的,软垫是我裁好铺就的,火炉里的灵火也是我点燃的。”   江沉阁看向银装素裹的窗外景色,看向跳跃的纱笼烛火,就是不看他,“明明你可以让下属去办,何必自己动手。”   她心不在焉,不自知地揪了小狐狸的耳朵,狐狸吃痛,张嘴咬了江沉阁的手指,江沉阁不得不将它松开,狐狸落在软软的地毯上,呲溜一下钻进长榻底下。   江沉阁的食指登时出现两个小血点,苍霄二话不说将其含入口中。   温热湿润的软舌完完全全包裹指尖,并不陌生的触感令江沉阁的耳朵尖红得滴血。   明明已历经千帆,在他面前却还是如第一次般羞赧不自在。   “可,可以了……”江沉阁抽出手指,指尖勾着银丝,在他有棱有角的唇际挂断。   他的唇看起来很好吻,下唇比上唇略厚,他不轻易笑,唇角时常抿成一条直线,与刀劈斧凿的锋利五官一般,但笑起来就邪肆得紧,弯起的唇角像是钩子,勾得人魂不守舍。   喉结上下滚动,苍霄眼底晦暗,他的身影朝江沉阁倾倒下来,看起来鹤势螂形的身材是那么高大,不可抗拒。   幸得江沉阁腰肢柔软,被压在长榻上,苍霄屈肘撑在她的脸颊两侧,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听他说:“阿阁,我好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好后悔,当初怎么会答应放弃你。你被封印在瑶山,我便也寻了一处荒芜山谷画地为牢,我解不开瑶山的上古封印,便同你一起饱尝痛苦。   这座小屋是为你建的,上次我带你来苍山之巅,没有看到五光十色的圣光,我想我们以后可以常住于此,总会看见圣光。   阿阁,我们重新开始吧。”   阿阁,我们重新开始吧。   记忆中,好像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江沉阁渐渐失神,她看着眼前在修真界令人闻风丧胆、高高在上的魔宗魔尊,此刻低声下气地乞求她的垂青。   即便隔着银甲衣裳,她曼妙的曲线与体温还是传递给苍霄,他眼角泛起绯红,终究是忍不住,俯身压下了唇。   江沉阁偏头,苍霄的唇便擦过她的唇,落在侧脸。   “罢了,我不逼你。”苍霄眼中的火熄了,他起身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就在这时,久违的天道音响起。   【叮——任务:苍霄对你动情,你需给予他回应,牢牢掌握抓住他的心。该任务完成可获得100点善缘值。接受/拒绝。】   江沉阁:……接受。   天道为什么不早说,早说她方才就顺水推舟了,现在看见苍霄黯然神伤的背影她的太阳穴就突突地跳。   她轻轻呼唤,妄图挽回,“苍霄……”   “我后悔了,即使你拒绝我也不会再放过你。”他转身,眉心的火焰纹炽热灼耀,又恢复到不羁邪肆的魔尊大人,仿佛刚才的低声下气只是错觉。   “你……”不容她拒绝,苍霄抓住她身侧的裙带拉开,江沉阁的诃子裙抹胸摇摇欲坠,她不得不用手拉住,“不可!”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写糖,差点写成肉了…… 第七十五章   不行!她还没有做好献身的准备, 天道只说回应,回应的方式又很多,不一定是献身啊。   苍霄使出大擒拿手, 江沉阁运掌躲过, 二人在长榻上你来我往, 长榻摇摇晃晃,惊得榻下的小狐狸嘤嘤鸣叫。   “苍霄!”她一声怒喝终于制止了他撕扯衣裙的动作。   苍霄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   就在江沉阁以为他不再动手时, 他高大的身影再次压倒下来,江沉阁提膝欲踢,却被他用双腿夹住,双手手腕也被他单掌锁住。   江沉阁瞪着眼睛, 他的实力竟然又精进了, 恐怕已经是渡劫后期,等她将相柳内丹完全融合, 她保证打得赢他。   可这一接触,江沉阁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可怕,几乎可比拟火炉。   “就这么抗拒我?”苍霄想以笑掩饰低落的心绪, 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   “不是的……”她有任务在身, 不能伤了他的心, 可要她献身,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也实在做不到。   他的脑袋压下来, 不能动弹的江沉阁瞬间提起心,骤然听见他在耳边闷闷地说:“阿阁,许我一个美梦吧。”   合欢宗的摄魂术可以编织梦境,修习过百家功法的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美梦。”   “你说呢。”他抬起脑袋冲她一笑, 充满暗示意味的笑容肆意又邪气, 这让江沉阁想到小九。   在魔宗这么久,都没有再见过小九,他人呢?   恍然回神想到他说的话,江沉阁双颊热烫,支支吾吾道:“我只能诱导出你心中最渴望最美好的事,至于是什么事就看你自己了。”   苍霄松开她,修长的身子一翻,就地躺在柔软的毯子上,四肢张开,闭眼道:“来吧。”   看他堂堂魔尊,一副任人蹂|躏的模样,江沉阁忍俊不禁,一点灵光从指尖飞出,没入他的眉心,苍霄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默了几息,江沉阁从榻上下来,俯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玄衣下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   江沉阁的衣裙散开,紫色的裙袂上点缀数不清的白珍珠,精致的海浪波纹刺绣缠裹纤细腰肢,宽阔的裙摆散开如花,而苍霄衣袍上的玄色像是静托浪花的礁石,紫色与玄色在这一刻竟是如此相衬。   削葱玉白的手指从他的额际开始抚摸,像妙笔丹青的好手勾勒他锋利干净的五官线条,窗外又开始飘雪,再静默的时刻,似乎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她的心从未如此宁静。   “还记得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合欢宗的入门试炼好巧不巧抽到了魔宗,原本只想引诱一个魔宗的小喽啰回去复命便好,却误打误撞遇到小九,之后又遇到你。   你可真坏,谁能想到让人望而生畏的魔尊大人会装成一个小喽啰,特意来逗我这个连筑基期都没到的小菜鸡。我当时也是傻,就这么蠢呼呼地信了你,被你拐到琼屋,在冰天雪地里一起看星星。   说到星星,若不是你,苦禅大师的画卷幻境我还不一定能破得了,我还在点苍派遇到小九了,他还……”想到幻境中,她落入湖水,小九放弃木雕翠鸟一同跳入,他们在水下的一吻后,江沉阁忽地噤声,顿了顿她才道,“算了,他还问我想不想你,怎么可能不想,封印里又黑又静,我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   “不过小九呢?我来了这么些天,也没看见他。说起他也挺奇怪的,这么多年过去功力见长,可身高却没长,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少年郎。”   “忘了,你也听不见。”   江沉阁不安分的手指沿着他的下巴划到喉结,忽然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吓得她以为他要醒来。   苍霄双眼闭合,唇角勾起一抹满足祥和的笑,并没有醒来的征兆。   江沉阁微微松了口气,又凑近他,点了一下他弯起的唇角,“究竟梦到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看一眼应该不过分吧……反正他睡着了,况且他的梦境可是自己造的。   江沉阁的眉心与他眉心相贴,进入他灵识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抵抗,但很快发现是独属江沉阁的神魂,抵抗便也渐渐消失。   ……   山涧间,岩石上,松林中,小溪如银带,清泉声叮咚,瀑布飞流直下,一座又一座挺拔翠绿的山峰与一条又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形成神秘静谧的山水画。   忘忧谷得天独厚,山谷间飘荡着如云朵如丝带一般的化成实质的浓郁灵气。谷中漫山遍野的梨树正值春风拂过,一刹那飞雪漫天,下了一场花香馥郁的梨花雪。   “拜见父尊大人!”七岁的孩子身穿与年纪不相符的玄色正装,衣摆上用金丝绣着盘旋的龙,小小的人挺直如幼松,眼中满是尊敬与孺慕之情。   前任魔尊苍麟一袭鸦色重工滚金丝锦袍,威严锋利的脸上绽出柔和的笑意,手里捧着一方沉香木的长匣,“霄儿,今日是你七岁的生辰,长这么大也该有属于自己的法器了。”   小苍霄收到生辰礼物,乌黑如漆的瞳仁亮晶晶的,他满怀期待的打开那方木匣,只见里面躺着一杆通体雪白的银色□□,拿起□□,凛冽罡风掀起他额前的发,露出正闪闪发光的眉心火焰纹,与银枪的冷光相互呼应。   “此乃梅花银枪,出枪如游龙,刺中敌人后只会留下一朵梅花红的伤痕。霄儿,你以自己的神魂滋养于它,假以时日定会孕育出属于你的器灵,威慑四海。”   梅花银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枪身泛起短促的寒光,光照之后依据小苍霄的身量缩短了长度。   “神器有灵,等你日后长大,它也会跟着变长,霄儿你可满意?”   小苍霄稚嫩的脸上毫不遮掩开心,高声回应道:“禀父尊大人,霄儿很开心!”   “许久不见,霄儿已经这般大了。”一道悦耳的女音斜插|进来,小苍霄的脸上浮现一抹呆滞,他呆呆地向苍麟身后看去。   甜腻的风乍起,吹落枝头梨花瓣,那女子款款而来,发髻上簪着蝴蝶珠花一颤一颤的,恍若蝴蝶振翅,温婉妍丽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苍麟待女子走近时,伸手环住她的腰肢,端严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   小苍霄的眼里噙满思念的泪水,极轻极轻地喊了一声,生怕声音一大眼前的人就像梦中泡影般幻灭,“母上大人……”   女子朝苍麟微微一笑,再对苍霄说:“来得及没有给霄儿带上合适的生辰礼物,便将这块腰佩送予你,恭喜霄儿又长一岁。”   腰佩乃琉璃制成,流光溢彩,色泽清润,可只有半块像是展开的蝶翼,若与另半块合在一起便是一只展翅的蝶。   小苍霄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腰佩,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怎么又哭鼻子了,堂堂男儿可不能轻易落泪。”女子蹲下,细腻的指腹抹去他的泪珠。   江沉阁站在树后,他们看不见她,可她却清清楚楚看见女子赠予的腰佩,那腰佩十分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地,她浑身一震,神魂抽离出苍霄的梦境。   窗外簌簌落雪,屋内静静燃烧的灵火,身下柔软的白毯,她又回到现实中。   她想起来了,那腰佩与晏怀竹母亲赠予晏怀竹的大同小异,只不过晏怀竹的腰佩是蝴蝶左翼,而苍霄的是蝴蝶右翼。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脑海,江沉阁站起身。   此时,她的动静惊动了苍霄,他眼皮下的眼珠稍稍转动了几下,随后睁开了眼。   苍霄坐起身,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阿阁,我睡了多久?”   江沉阁模模糊糊道:“约莫……半个时辰。”   苍霄握住她相扣的手,眉心轻皱道:“为何手这么凉?”   “我刚刚出去看了一下落雪。”   苍霄轻笑一声,“外面黑漆漆的,落雪有什么好看的,要是有圣光……”他随意往窗外看去,瞬间失了声。   江沉阁被他拉着走去屋外,一头雾水时,只见苍穹化作幕布,点点星星倒映在夜幕上,散出璀璨的光辉,苍穹下的雪地山林都泅染了一层薄薄的冷青色。   远处的山脉与天际相交接的地方延伸出一片又一片光带,紫色的、橙色的、绿色的、蓝色的……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由窄及宽,随着斗转星移而不断变换,好似九天玄女手挽的飘带,不,这样的人间美景是天界玄女无法媲美的。   江沉阁朱唇微启,方才的所思所想悉数抛诸于脑后,圣光的光辉照亮她清澈的眸子。   她既吃惊又欢喜地看着夜幕圣光,而苍霄则看着她的侧颜,凌冽的眉眼在这一刻也显得脉脉温和,“阿阁,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江沉阁为眼前所见的奇异景观而震撼,心不在焉地答道:“当然记得,我们在忘忧谷的魔宗外门相遇,我还有眼无珠把你当成了小喽啰。”   他从身后抱住她,江沉阁不矮,但他高伟的胸膛与她完美契合,他低笑,胸膛随之震动,他说:“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梨花林。”   可江沉阁没有听见,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圣光景色,人间奇观。   ……   夜幕下,伴着五光十色的圣光,二人并肩坐在琼屋前,身上披着同一件狐裘。   “苍霄,谢谢你,带我看圣光。”江沉阁乖顺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双明亮的狐狸眼诚恳又真挚。   苍霄抬头看天,享受着片刻的温存,“我说过让你看到圣光就一定会做到。”   江沉阁莞尔,眼眶因感动而变得温热,忽地,她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母亲吗?”   母亲?苍霄的面容有几秒的怔然,很快他恢复平静道:“我小时候是父尊带大的,很少见过母亲,只知道母亲出自……”   “恩?出自哪儿?”   苍霄吐出三字:“合欢宗。”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白天还有一更。   所以苍霄和晏怀竹的关系,聪明机智的小天使应该已经猜到了-v- 第七十六章   江沉阁整理狐裘披风的手顿住, “你是说你的母亲是我的前辈?”   她不可能不惊讶,她和苍霄的母亲居然师出同门,江沉阁蓦地想起什么, “所以当初我与你的第一次相见, 因为我也出自合欢宗, 你才没有痛下杀手?”   她咽了把口水,此事想来蹊跷, 苍霄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为何觉得她身份可疑却没有杀她,竟因她是合欢宗的弟子。   苍霄像是被说破心事,面色微愣, 旋即笑了笑, “是,但也不是。”   江沉阁:“?”   他抬指拂过她的柳叶眉稍, 停在狐狸眼尾,眼中闪烁着深情的光,迷人而深邃, “你太美了, 阿阁, 你的美让人一见难忘。”   彼时,她擅闯忘忧谷梨花林, 洁白之中她一袭藕色罗裙翩跹,宛如迷路的精灵,肌肤比梨花还白,潋滟双眸脉脉含情, 流转间动人心弦, 就连第一次见她的苍霄都不由屏住呼吸。   此情此景, 他一生难忘,每每想起恍若昨日。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江沉阁朱唇抿笑,“姑且信你。”她又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苍霄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她修习合欢宗功法,你比我更了解,她不可能吊死在一个男人身上,父尊爱极了她,只要不见只当不知。可后来,点沧派的宗主嫡子对她一见倾心。当父尊知晓时,此事已无可挽回,她只留下一句“剑萧不能没有我”便抛下了父尊,连同我……”   “剑萧?可是点沧派前任宗主的兄长晏剑萧?”   苍霄颔首。   江沉阁心中的猜测肯定了几分,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能完全确定,“你的母亲可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苍霄稍稍扯开玄色绣银线的衣领,扯下一块玉佩,“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恍若被重锤击中,江沉阁恍惚了几下。   那枚玉佩和梦境中见过的一模一样,纯净明澈,光辉照人,形状是一只蝴蝶的右翼。   苍霄环住江沉阁,将随身佩戴,紧贴胸口的玉佩放进她的手心,紧紧握住,他磁性的嗓音缱绻响起:“母亲,霄儿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能感受到么?”   江沉阁默默看着他不羁的五官,一种难以言状的心绪浮上心头。   苍霄还不知道晏怀竹其实是晏剑萧的儿子,而晏怀竹也有一块与他互为一体的琉璃腰佩,两枚腰佩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蝴蝶。   可阴差阳错的是晏怀竹将腰佩磨成琉璃珠子佩戴于眉心,苍霄则藏匿于衣领之下,心口之上。   晏怀竹的母亲与苍霄的母亲竟是同一人。   他们是……兄弟。   江沉阁眼尾泛红,唇瓣颤抖,“苍霄,我……”   “嘤嘤嘤——”琼屋内传来小狐狸不安的鸣叫。   恰好,圣光渐熄,又恢复成一片黑暗,江沉阁眼梢的绯红隐没于夜幕之中。   苍霄浑然不觉地打趣道:“快去看看你的狐狸是不是饿肚子了?”   这一个插曲令江沉阁清醒不少,她在说什么?苍霄和晏怀竹是兄弟只是她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怎能轻易说出口?魔宗与点沧派势如水火,互不相容,说出来只会让他们更加为难,他们不单单是自己,肩上还承担着宗门的责任。   江沉阁吸了吸鼻子,“走吧,去看看。”   琼屋内,小狐狸从长榻下钻出来,在房间里绕来绕去,江沉阁抱起它,它也很顺从地窝着,一阵肠鸣声从它的肚子传来。   “果然是饿了。”江沉阁拿出灵识空间随身携带的肉丁给小狐狸喂食,小狐狸吃饱喝足后温驯地躺进她的怀抱,江沉阁用受伤的食指去逗弄它,它还舔了舔,末了摇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嘤嘤几声,似乎在道歉。   苍霞又往灵球里添上灵火,屋子里变得更温暖,做完一切他才道:“阿阁方才可是有话与我说?”   “嗯?”坐在长榻上观摩狐狸睡颜的江沉阁些许错愕,旋即想起来,“我只是想说我累了,想歇歇。”   说罢,她躺上长榻背对苍霄,窗外落雪深夜,她闭上眼。   无法说出口的事让她的心沉甸甸的,疲乏纷乱的情绪席卷心头,身心俱疲。   江沉阁难得的没有调息打坐,而是入了梦乡。   苍霄静静伫立,待她酣睡之时,饱含不舍的吻落在她的唇边。   “嘤……”小狐狸醒来恰巧见到这一幕。   苍霄微微一笑,学着江沉阁点了它粉嫩的鼻尖,“快睡罢。”   伴着簌簌落雪与静谧的夜,江沉阁陷入沉睡,屋中的玄色身影一闪不见。   再见,阿阁……   翌日,大雪初停。   暖暖灵火还在不知眠地熊熊燃烧,天光与雪光合为一色,洒落在琼屋中,江沉阁睡眼惺忪地苏醒。   屋内静谧无人,苍霄不在。   作者有话说:   嘤qaq 第七十七章   白蒙蒙的天空带着点灰霭, 重重宫宇在雪山中错落有致,招摇殿前的寒梅开得正盛,走在月门前就闻到一股冷香, 清冽又馥郁。   江沉阁一踏入招摇殿的庭院, 就见廊檐下站立着一个身穿粉袄的人。   天气寒冷, 云瑛鼻尖冻得通红,揣着的手捂也换成了更保暖的汤婆子。   “姑娘, 你来啦。”云瑛一见江沉阁就像枯萎的迎春花瞬间回春。   江沉阁脚步缓缓,踩过堆满三尺积雪的庭院,连个足迹都没留下,她站上廊檐, 问道:“你在此是为了等我?”   云瑛重重点头, “宗主让我一早就候在这儿等姑娘回来,好陪侍姑娘。”   江沉阁拒绝, “我不用伺候,外面天冷你回自己屋吧。”   “好耶。”云瑛巴不得回去躺在暖暖的暖榻上,做个宗门米虫, 才不想在这吹寒风。   “等等。”   “嗯?姑娘还有何事?”   江沉阁敛眉, 还是忍不住问道:“苍霄呢?”   云瑛如实回答:“宗主说他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 离开宗门去处理了。”   还有没处理完的事务么……点沧派的施压竟如此难以解决。   “你走吧。”   云瑛如蒙大赦,一蹦一蹦地跟个兔子一样离开。   江沉阁推开殿门, 复又合上,将严寒风雪都关在外面,这才抖落油光顺滑的狐裘披风,一只灵巧的小狐狸从怀中跳下来。   招摇殿感受到有人前来, 殿中的法阵自动开启, 灵火埋在铺着厚毯的地面下, 将整座大殿都烘得暖洋洋的。   江沉阁一点灵光从指尖溢出,一豆烛火点燃莲花缠枝高脚灯柱,像是有感应一般,其余的十一盏宫灯次第点燃。   十二盏宫灯悉数燃烧,几乎照亮了整座宽阔大殿。   如今的大殿比刚来的时候更加华美,大殿的正中修筑九方台阶,台阶上正正方方摆了一把琉璃靠背宝座,宝座后是一幅沧云十三州的堪舆图;左侧被九扇双鹤雪松纹夹缬屏风隔开,屏风后置了一张寒冰玉床,玉床上唯有一个蒲团,床尾还有一铜制莲花顶香炉,投进香丸,袅袅的沉水香便充盈整个大殿。   右侧则有藏书千百策,三面都是书架,围合着中央的楠木案牍,案牍上放着简单的笔墨纸砚。那案牍旁摆着的长榻还是江沉阁来时不久才有的,现在被她拆了,做成狐狸窝。   看着殿内布置,江沉阁想象苍霄的生活。他会在大殿正中宗门砥柱议事;会在寒冰玉床上打坐修炼;会在案牍前细看一卷又一卷包罗万象的修炼功法……   看起来枯燥又乏味的生活,他的生命中除了宗门就是道法,直到遇见了她,他们会一起去雪山之巅看星星,会一起去捕灵兽,会一起建一座毛茸茸的琼屋,窝在里面静看雪落。   她悄悄扫视一眼灵识里的手镯,属于苍霄的玉珠又莫名地增添了几分好感值,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江沉阁心头百味杂陈,她握紧拳头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将灵识空间里的肉丁悉数摆出,按照小狐狸每一顿的分量分成十份,并罩上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结界,结界每过十二时辰都会消散,直至十天后所有的结界都会不见。   她给小狐狸留下十天的口粮,又推开半扇窗牖,若她十日后未归,小狐狸也能自行离开觅食。   将仅有的几块肉丁喂给小狐狸后,小狐狸舔了舔她的指尖,似在回味食物又似在挽留。   江沉阁眼底藏着温情,揉搓几下它的小脑袋和长尾巴。   素来以敏捷著称的小狐狸只觉紫光一闪,眼前的人影消失不见。   茫茫雪山中,一个紫色的小点正飞速移动,肆虐的风雪几乎将紫点吞没。   “呼呼呼——”江沉阁呼吸粗重,呼出的热气瞬间成了冷雾,迷蒙住眼前视野。   她决定了,要去丹心山找晏怀竹问清楚,他的腰佩不是被磨成珠子了么?就算现在看不见,她可以进入他的灵识,找到回忆,看个仔细。   一箭光矢闪过,高山上的巨石被击碎,石块崩裂四落,大的石块滚落山坡,小的石块则飞溅如暗器,眼见一个大石块骨碌碌朝着江沉阁的背后滚落。   江沉阁兔起鹘落避开石块,可旋即而来的雪崩,铺天盖地地将她整个人兜头淹没。   雪崩后,万籁俱寂,洁白宁静。   忽地,雪地里冒出一个光灿灿的光球,光球四周扬起罡烈的风吹开雪花,光球中是结着手印的江沉阁。   洁净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足迹,脚腕上的银铃随足迹泠泠作响,在寒冽的大雪中似弹奏着一首诡异凄美的曲子。   灵越一身银饰苗疆打扮,手持一把紫月弯弓,弓弦泛着令人生寒的冷光。   江沉阁狐狸眼微眯,果然是她在背后下暗手,“我以为苍霄已经给你说清楚了,若你有什么不忿,待我回来后再解决。”   灵越裸|露在外的腰肢冻得有点青灰,她唇色惨白,脚步沉重,打断三根鞭子的刑罚没有让她好到哪里去。   她冷冷看着眼前的紫衣女子,眉目如画,肌肤比雪还要白上三分,鼻尖冻得微红,却格外激起怜爱疼惜的保护欲,柔丽娇艳,似皑皑雪中最幽冷的寒梅。   她就好比天上的日月,而她灵越则是一点萤火。   萤烛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   可笑,她灵越偏要争上一争。   手中紫月弯弓立在地上,灵越决绝道:“魔宗在上,我灵越挑战江沉阁,生死勿论,不死不休!”   将本命法器立插于地,乃魔宗挑战的规矩,且被挑战者不得拒绝。   江沉阁澄明的眼眸闪烁,灵越是宗门长老,苍霄的左右手,真的要废了她么……   不待她多想,灵越拉紧弓弦,箭矢射出卷起暴风雪,直击她的眉心。   紫色身影一闪,江沉阁犹如苍山的雪狐,躲过攻击。   灵越见一击未中,再次拉满弓弦,江沉阁不再给她机会,欺身而上,手中幻化出的焚身剑影刺向灵越的面门。   剑光擦过灵越耳边,削断鬓角的发,她狼狈地在地上一滚,否则断得就是她的脖颈。   仅此一招,她就知晓她们之间的距离犹如鸿沟天堑。   江沉阁再次动身,灵越也不甘示弱,双臂颤抖地拉弓,灵箭射出,穿过紫色裙袂,“嘶拉”一声,白蒙蒙的雪地上插着一支穿过紫色云锦布料的灵箭,灵箭如烟消散,只余一抹浅紫。   与此同时,灵越的脖颈旁横着锋利的剑影。   她几不可察地微颤,吞咽口水,剑影划破肌肤,温热的血滴落,冰消雪融。   “你输了。”手中剑影幻灭,江沉阁收势转身就要离去。   “为什么!为什么尊主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身后传来灵越歇斯底里地声音,她再也承受不住,所有的自信在一瞬溃败。   她不明白,以往尊主风头极甚,一时无二,那时她未出生,但早就听闻尊主是不可多得修炼天才,他不仅将魔宗功法练就到极致,更是倾尽半生追求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功法绝学,无论多么玄奥的功法,他都能轻而易举参透并融会贯通,渐渐成为懂得世间百家绝学的最强者。   她的尊主令世人望其项背,而作为他的副手,沐浴在他的荣光之下的她与有荣焉,一朵爱慕的花便悄悄在心中生根发芽。   可什么时候,她尊崇敬爱的尊主放弃追求武学,蹉跎三千年光阴,只为换回一个人,和她一样的女人?   她不忿,不服,不甘!   指甲在掌心中断裂,灵越情绪激荡不平,气急攻心竟呕出一口血来。   她擦干嘴角鲜血,殷红在冷白的下颌涂抹,透出一丝绝望的诡丽,“尊主为了你答应凌苍子在丹心山一决生死,如今你却要弃他而去,我为尊主感到不值!他在前方为你拼命,为你放下仇怨,去救你心爱的人,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根本不配尊主的喜欢!”   苍霄和晏怀竹一决生死!?江沉阁心神震荡,不去反驳灵越后面的话,使出浑身解数赶往丹心山。   偌大的雪地中,灵越瘫坐在地,望着天际逐渐缩小的人影,扯出一丝释然且脆弱的笑。   尊主,灵越终是没辜负你的重托。   ……   丹心山第七峰的冰湖,冻结的洪水被浓郁的灵气洗净,澄净如一块明镜,倒映出天地一色。   空旷的冰湖上,水蓝飘渺的身影与玄衣猎猎的身影相对而立,间隔十丈。   儒雅道君绝色的面上温润的笑容不复存在,只死死盯着对面之人的一举一动,“你果然是来了。”   苍霄眼眸深深如寒潭,唇角轻勾,“你以阿阁为筹码我怎能不来?说到底论工于心计还是你更胜一筹。”   晏怀竹不以为意,平静说道:“魔宗与点沧派早晚都要有一决。”   “那便来罢。”梅花银枪浮现在身侧,枪尖寒光烁烁,枪身通体雪白凛若冰霜,苍霄将其握住,慢慢背至身后,倏忽流星逐月般弹射欺近。   晏怀竹神色一凛,瞪大的瞳仁有片刻的无神,可很快他调整过来,召唤出含光剑与之相抗。   兵器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打起来,修罗场开打。 第七十八章   含光剑到底不是作为女剑的秋水, 少了三分柔软,秋水与洪水一样被封印在冰中,他惟有重新寻了一把含光剑, 可磨合的时日不长, 并非趁手。   兵器相接, 久久不分,二人之间刮起飓风, 飓风炸开像一把巨斧劈裂坚硬的冰湖。   冰湖沟壑在二人脚下出现,双方对峙,他们完全是在比拼体内灵力强弱。   半丝不得松懈之际,晏怀竹咬住后槽牙, 握住剑柄, 稳住含光剑不被震落,“是你!在宁州府为我打通经脉时留了一手, 把所有的毒素都集中在我的眼部,我日渐不能视物也是因为你!苍霄你当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苍霄从容不迫,轻哼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漆黑如墨的眸中泛起寒意, “趁人之危?你们罔诩正道, 趁本尊闭关之际, 抢我忘忧谷宗门驻地,对我魔宗弟子赶尽杀绝。”   “你魔宗群龙无首, 还怪仇家上门讨债不成!你好好想想多少正道弟子死在你们魔宗手下,而你又吸收了多少弟子的金丹才炼成如今的境界,魔宗就是一个错误,该被天下修士屠之而后快!”   话尾落下, 苍霄赤红的眉心火焰纹路熊熊燃烧, 晏怀竹只觉虎口一痛, 被迸发的灵光震开,退后数步才稳住身形。   晏怀竹轻抚被震裂的虎口,挑衅地浅笑道:“这就气恼了?若是让阿阁知道你的真面目,她还会好言好语对你?若是让她知道你就是……”   “住口!”苍霄大喝,眉心火焰燃烧透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晏怀竹继续说道:“若是让她知道一直受你蒙骗,恐怕从此之后在她眼里你就如路边的一块石子,枯塘里的污泥。你苍霄不仅骗了阿阁,还蒙骗世人,谁能想到纵横十三州的魔宗尊主与魔宗少主竟是同一人。”   三千年前,苍霄失踪,紧接着那个神秘的魔宗少主也销声匿迹,而今苍霄重现,魔宗少主也跟着现身。他早就知晓其中必定有蹊跷,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如果不是相柳祸乱宁州府的那一晚,苍霄给他输送灵力打通经脉,那熟悉的力量涌入,他才敢肯定苍霄和小九居然是同一人!   也多亏在道术比试的擂台上,他与小九短暂地过招,熟悉他的功法与力量。   苍霄此人道法深厚、超凡入圣,弱冠之时便风光无限,一时无二,可物极必反,世间哪有十全十美,即使再铜墙铁壁也有弱点。   晏怀竹勾唇冷笑,“若我将你是魔宗少主之事昭告天下,集天下之力攻之,你魔宗还能撑到多久?”   苍霄变换为魔宗少主时,功力不及鼎盛时的十分之七,这便是千载难逢斩杀他的好时机。   “我不会给你说出去的机会。”   此话一出,苍霄出了杀招,霜冷寒芒在枪尖闪烁,他的周身爆发出掀天动地的气场,湛蓝的天空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劈在梅花枪尖,苍霄携卷雷电,脚尖踏地飞起,朝晏怀竹此去。   此招雷霆万钧,他不惜借天地之力也要诛灭晏怀竹。   晏怀竹面色沉暗下来,不甘示弱地将浑身力量灌注剑刃,不退反迎。   针尖对麦芒,一招定胜负,风卷云涌,天色完全昏暗如夜。   一寸长一寸强,一丈三的梅花枪终是在剑锋抵挡脖颈前,率先刺向晏怀竹的心脏。   “晏怀竹!”风卷残云之际,一道清冷冷的女声带着焚心的急切响起。   江沉阁千赶万赶来到第七峰,路上她还接到天道颁布的任务,让她阻止晏怀竹和苍霄兄弟相残。   因着角度以及苍霄的身量更高大,心急如燎的她只看见梅花□□率先刺入晏怀竹的心口,却没见到与此同时,含光剑尖也刺向苍霄的喉咙。   苍霄有刹那的失神,她还是赶来了,她叫的是晏怀竹,在她心里,是不是晏怀竹的分量比自己更重些……?   梅花枪尖只没入晏怀竹心口毫厘,伤到皮肉,而晏怀竹改变目标,含光在一瞬间柔软如蛇缠绕着刺入苍霄的胸口。   高手过招,稍有偏差就会酿成大祸。   “噗呲——”血肉被刺穿的声音,晏怀竹手腕旋转,锋利的剑刃剜出一个血洞,手中用力,震碎他胸口的经脉与胸骨,随后水蓝衣袂翩然,抬脚将苍霄踢飞。   胸口很痛,是心脏的位置,恍惚间苍霄忆起他们曾经以往的细枝末节。   ——晏怀竹身中奇毒,日渐憔悴,她下定决心:“我要去为他寻解药。”   ——相柳现世,她苦苦哀求道:“苍霄救他,快救晏怀竹!”   ——山巅琼屋,气氛旖旎难以抗拒,被她奋力拒绝后的自己低声压抑道:“就这么抗拒我?”   ——与他在一起,她时常心事重重,即使圣光漫天惊艳之后也是淡淡的落寞哀伤。   或许一早就错了,情深不寿,情深的只有他。   苍霄阖眼,眉心间的火焰熄灭、暗淡无光,脑海中还是深深倒映出纤瘦的身影,像一弯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如今他的月亮终究被揽月入怀的道君偷走了。   玄色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落入冰湖深渊,深渊像一只张开巨口的猛兽,黑黢黢的,吞噬一切生灵。   银色□□掉落在深渊边缘,在光芒中化为一节枯萎梅花枝,零落的花瓣被从深渊而来的风卷入其中。   江沉阁栽倒在地,手臂被冰碴划出一个三尺长的伤口,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直愣愣地看着苍霄坠落的深渊。   天道的声音在脑中宣判——   【阻止兄弟二人相戕任务失败。】   失败……怎么会失败了?换言之,苍霄怎么可能会输?   晏怀竹步履虚浮地急急走来,他用料精致、做工上乘的水蓝儒袍被罡风震得褴褛不堪,束在玉冠里的发丝也显得杂乱,几缕飘落垂在脸侧。   他打败了苍霄,打败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神话,今日之后他也将成为沧云十三州的神话。   可这份喜悦还来不及膨胀、分享,他便看到了阿阁。   “阿阁,点沧派与魔宗终是有一战的……”晏怀竹蹲下身,手抚在她的肩膀安慰道。   不仅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安慰亲眼见苍霄掉落深渊洞窟时,内心有一瞬的不宁,似乎某种隐秘的联系断了,心脏缺了一块儿。   晏怀竹觉得很奇怪,打败苍霄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喜悦与胜利感。   好像弄错了什么……   忽视心底奇怪的感觉,晏怀竹伸手扶她,“地上冰,我先扶你起来。”   江沉阁却一把推开他伸过来的手,重心不稳再度跌倒在冰面,羽睫沾染泪水,像是振翅难飞的蝴蝶,她哭哑着嗓音嘶吼道:“错了都错了!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能再快一步,再快那么一步,苍霄就不会死,或许她不喊出晏怀竹的名字,苍霄也不会分心……   她都看见了,苍霄动作的一滞才让晏怀竹趁机近身,反击成功。   都是她的错啊……   江沉阁站起身,目光呆滞地向深渊走去,手腕被拉住,鲜血顺着胳膊一滴一滴流淌在冰面。   晏怀竹眼眸晦暗,“阿阁你要去哪儿?”   她停住脚步回过来看他,这才发现他们的长相是有几分相似的,唇瓣是同样的上唇偏薄,下唇偏厚,鼻梁挺直,眼眸是同样的璀璨如星,只不过苍霄的更狭长如凤眸,而他的更圆润如杏。   苍霄的轮廓更显犀利,棱角分明,而他温润圆滑,没有那般具有攻击力。   如果,她早一步发现就好了……   晏怀竹不明白她为何看着自己却又像透过自己看向其他人,苍霄的死对她的打击竟如此之大,他出声安慰,两瓣唇上下翻飞,把能安慰的话儿一股脑倒出:“我知道你很伤心,可阿阁你看看我好么,你还有我啊……在你来之前,我几乎不可能打败他,若是我死了,阿阁你会伤心么……”   说到最后,他垂下头,话尾止不住颤抖。   “你们两个对我同样重要。”   晏怀竹倏地抬头,怔怔地看向她。   “可是,晏怀竹这次你真的错,你杀的不是魔尊,”她一字一顿,“你杀了你的亲哥哥。”   像枷锁禁锢住江沉阁手腕的大掌无力垂落,“什么?”   大脑停止思考,脑中空白一片,娓娓道来的女声竭力解释,却只钻进几句只言片语,什么“苍霄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你们有一块相同的蝴蝶腰佩”“你磨成了珠子,而苍霄佩戴在脖上”“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嗡——”   “啊——!”   头好痛,像是被劈成了两半,晏怀竹双手抱住疼痛剧烈的那袋,跪倒在冰冷的地面。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若你不信,找到苍霄的尸首,见了他脖子上的腰佩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江沉阁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平静得可怕,比起晏怀竹,她更担忧苍霄。   洞窟是相柳出世的地方,深渊下曾经封印了上古凶兽相柳,即使相柳湮灭,遗留下的力量也凶险万分,他还受了一剑,胸口碗大的洞,那般重的伤……   江沉阁眼睫上的泪花冻结成霜,遮掩住眼底的心伤,从深渊而来的风吹掀她的裙袂,捡起枯萎的梅花枝,梦境里的一幕浮现——   “此乃梅花银枪,出枪如游龙,刺中敌人后只会留下一朵梅花红的伤痕。霄儿,你以自己的神魂滋养于它,假以时日定会孕育出属于你的器灵,威慑四海。”   突然,江沉阁灵光一闪,梅花银枪是苍霄以魂滋养的,早已是他的本命法器,若主人死亡,法器也会损毁,可如今梅花枪只是折损,并未完全毁坏,是不是说苍霄还有一线生机……   她看着黑洞洞的深渊,深渊边缘犬牙差互,静穆的脸上沉稳而坚定。   她要找到苍霄,无论生死。   江沉阁紧紧握着梅花枝,闭眼向前倾倒,紫色的身影似落花飘零入天堑。   “不!”良久才接受事实的晏怀竹只来得及捕捉她跌落深渊的一幕,嘶吼出声,心胆俱裂。   那抹被黑暗吞噬的艳丽紫色深深引入他的眼帘,他的视野也被黑暗一点点侵蚀……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和苍霄共患难的糖~ 第七十九章   空旷幽寂的谷底, 潭面的平静被一个坠落的身影打破。   江沉阁坠入潭水深处,周身有结界护体,可越往下, 便越深刻地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扼住脖颈, 难以呼吸, 到最后几丈丹田内的灵力也被迫枯竭。   下坠之速,江沉阁几可触到潭底, 冰冷的潭水从口鼻灌进来,她呛了几下,差点昏厥过去。   江沉阁浮到水面换气后又下沉,找寻那个伟岸的身影。   记忆中, 他曾多次将自己护在身后, 高大如玉山,为她抵御狂风暴雨。   这一次, 换她来找他。   神识蔓延整片寒潭,终于在西南方发现一抹玄色,江沉阁奋力游去。   从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如红色丝带在水中飘荡, 江沉阁从背后抱住他, 灵活得像尾鱼游上岸边。   江沉阁正要检查他的伤势, 当看到他的面容时,如遭雷击, 愣在当场。   她擦掉眼睫上的水珠,确保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人居然是……小九……   坠落冰湖深渊的不是苍霄吗?为何她救下来的却是小九?   她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小九胸前的血洞也在告诉她, 他既是苍霄也是小九……   小九与苍霄竟然是同一人……   嗡然发懵的脑袋突然清晰起来——   【阿阁, 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当然记得, 我们在忘忧谷的魔宗外门相遇,我还有眼无珠把你当成了小喽啰。   他从身后抱住她,他高伟的胸膛与她完美契合,他低笑,胸膛随之震动,他说: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梨花林。】   那一日她惊叹于绚烂多彩的圣光,便未曾细想,如今想来她初次来到魔宗,便是在忘忧谷的梨花林里见到那玄衣劲装的邪肆少年。   从小九口中得知,他与苍霄是兄弟,之后相处,发现他们兄弟二人不仅样貌有许多相似之处,就连一些小习惯也颇为相同,可一想到是兄弟便也未加深究。   如今才知根本没有什么兄弟,只有苍霄他一人……   小九在宗门都是辛秘,知晓他的惟有程阴,世人对于小九的讯息也是捕风捉影。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   来不及多想,眼下最要紧的是止血。江沉阁解开他的衣带,掀开破损的银甲与前襟,少年特有的纤瘦胸膛逐渐展现。   和宽厚有力的胸膛相比,如今的他的确要纤瘦不少,可锁骨与肩膀的线条依旧流畅,胸前不失肌肉。   江沉阁甩头抛开绮念,从灵识空间里拿出聚宝树摘下的品级最好的止血药,金色的粉末洒在伤洞上很快融化,血也随之止住。   幸好他的锁子甲阻挡了含光剑的攻势;幸好他坠入寒潭时,即使无意识的状态下身体也运起了龟息诀;幸好她醒悟得够快,一切都来得及……   江沉阁将梅花枝放在他的右手边,沾了水的枝干不再枯萎,稍稍恢复生机。   她这才有时间将自己濡湿的衣裙烘干,捏完清洁咒后,利落干爽的她徐徐打量目前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谷底,东西两边的山壁光滑似斧劈,谷底有一幽深寒潭,潭水幽蓝,平静时像一块蓝宝石,而寒潭的北边与东西两边相同,是一堵山壁,顺着山壁往上看,看不见天,只有雾蒙蒙的一片。   寒潭的南边则是一条溪流汇入,四处静谧无声,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苍霄还在昏迷,她不能走远,便放出神识勘察路况,这一勘察便让她颇为吃惊,她的神识像被扣在一个瓶子里,怎么都蔓延不出去,最远也只能抵达眼前的这片寒潭。   她可是有大乘后期的修为,怎么会因为救人而灵力流逝得这般快?   江沉阁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唯一的解释便是此处的地形限制了她的修为。   失去傍身的修为犹如被拔光利爪的猛虎,她紧紧抓住苍霄的手,感受到他的体温才稍显安心。   低眸看向他苍白而年少的面容,她的眼眸里染了几分缱绻与依赖。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苍霄起伏的胸口忽然一怔,伤口的疼痛将他唤醒,天光落入眼,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并未死去,他还活着,正枕在一双柔软的腿上。   微微侧头,江沉阁恬静的睡颜便撞入眼帘,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纠结起褶皱。   苍霄抬手欲磨平她的眉心,却牵扯到胸口的痛,“嘶”了声,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受着重伤。   江沉阁靠在寒冷坚硬的石壁上本就睡得浅,她睁眼见苍霄捂着胸口伤处,担忧道:“苍霄你感觉如何?”   她又在灵识空间翻找了一圈,拿出装着金粉伤药的小瓶,急匆匆倒在他的伤口上,可没几下就空了。   将她的急切担忧看在眼里,苍霄心口温暖,握住她的手,迟疑道:“你不怪我?怪我骗了你?”   江沉阁闻之,忽然静下来偏过头,羽睫垂落,遮住眼眸。   苍霄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只抓住她的手无论怎样都不放。   江沉阁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可说的话却让苍霄的心为之一颤:“怪?当然是要怪的。”   刚刚被她温暖举动安抚的伤痛,又排山倒海地涌来,苍霄忍受着,脸色发白。   “怪你瞒着我去和晏怀竹决一死战。”江沉阁忽然站起身,放大的声音夹杂着怒气在谷底回荡,“你们一个二个都挺会演戏的,在我面前假装和善,背地里一个又一个手段层出不穷,还约着一决生死,决斗很好玩么?你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一个是魔尊一个是正道之首的宗主,只要其中一人殁了,整个沧云十三州都将天翻地覆……   你们就不能多想想么?就算没有这些,可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希望你俩都能完好无缺,一死一生或是两败俱伤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说到最后,江沉阁泛着泪光,直将苍霄看得心疼,好似那苍山雪地里迷失的小狐狸睁着忽闪忽闪的狐狸眼,明明孤单害怕却强装坚强。   苍霄的心软成春水轻轻荡漾,他揩去她眼角的泪花,“我知晓了,日后定要听阿阁的话。”   得她一言,他已知足。   江沉阁本就不多的怨气也消散得差不多,她撕下苍霄干净的衣袂为其包扎,抬头望了望四周,“我们必须要尽快出去,这里太过诡异,我的药也用完了。”   “不急。”苍霄站起身,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他受了重伤,可只有他知道每一次呼吸都将牵扯伤口带来剧痛。   他欲弯腰捡起桃花枝,但因牵扯伤口而动作停滞,江沉阁观察入微,蹲下来捡起桃花枝递予他。   苍霄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抹熨贴的笑意,桃花枝握在掌心,闪过一抹生机勃勃的流光。   江沉阁搀扶着苍霄顺流而上,朝着唯一的出口南边走去。   茫茫雾气之下,溪流在无声地流动,静谧中透出诡异,在两边如冰晶剔透的山壁中两个人影如蝼蚁般渺小。   沿着溪边嶙峋的怪石行走,蜿蜒的溪流水面突然漂浮着一个又一个小船,那小船只有巴掌大,载着不同的祭品顺水流下。   苍霄夜看见了那些小木船,暗自数了数道:“麋肤、鱼醢、马、牛、羊、鸡、犬、豕、牲血,这都是祭祀用的祭品。”   “尽快找到出口吧,我很不安,流水无声,总觉得方才的潭水之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最开始坠入寒潭的时候,她可没忘记那扼脖的窒息感。   江沉阁的脚步快了些,苍霄冷然地看着那些小船,忽地发现其中一只小船空空如也。   比起黑暗,茫茫浓雾也令人心颤,转角之后,一阵幽绿的光带着沉沉死气扑面而来。   苍霄反应极快,桃花枝幻化成□□,手腕用力挑开绿光,那绿光赫然是一个张嘴獠牙、面目狰狞的透明鬼影。   他被苍霄打散,又很快聚拢成人形,膝盖以下一团模糊,漂浮在空中再度朝他们袭来。   苍霄牵扯了伤口,正疼得冷汗直冒,再没有力气抵抗鬼影的迅猛袭击,江沉阁手无寸铁,只得将他拉向一边。   如此一来,他们得以见到拐角后的另一番景象。   空旷的山谷间,一个又一个泛着绿光的鬼影漂浮在空中,像鬼火一般感受活气便一股脑地冲过来。   只觉得一股死沉之气排山倒海的压来,江沉阁高呼一声:“快走!”   那些鬼影打散了又会聚在一起,他们除了跑别无他法。   可前方是死路,后方是马蜂一般追逐的鬼影,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嗯哼——”江沉阁握住的手陡然一重,她扭头一看,苍霄的脸上尽是隐忍的汗水,胸口包扎的白布已经被血濡湿。   前方溪流汇入寒潭,寒潭后是一方绝壁,他们再无退路了。   苍霄平静地说出事实:“看来,我们要一起交代在这里了。”   “别说丧气话,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江沉阁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身后的鬼影已经追上,她扶着苍霄不得不往潭边后退,而那些鬼影似乎也对潭水有所顾忌,只在周围徘徊。   江沉阁这才发现,无论是溪水还是潭面,都没有鬼影的存在,他们惧怕这一片水域。   就在她的目光逡巡时,一叶小舟出现在潭水正中央。   江沉阁福至心灵,说出心中所想,“你说,出口会不会在水下,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开学快乐QAQ 第八十章   苍霄警惕地扫视面前的鬼影, “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想当然会觉得出口在上,可冰湖封印了相柳, 经过漫长岁月说不定已经自成一界。”   江沉阁讶然, “自成一界?”   “对, 阿阁这个世界上不止有沧云十三州,还有妖魔界, 幽冥界,许许多多的界……想进入这些界需要一些契机,冰湖深渊就是契机之一。”他顿了顿,“这些鬼影应该是人死后的灵魂, 可不知是何原因, 他们没有入轮回,反而演化成了厉鬼, 闻到生人活气便如饥兽见到了肉。”   “管他什么界,就当作是一个阵法,找到阵眼就能破界。”江沉阁巡视一番, “那叶停在潭心的扁舟说不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们去看看。”   二人蜻蜓点水般踏过载了祭品小木舟, 来到湖心扁舟上。   嗅不到生人气息,那些厉鬼索命般的鬼影也渐渐散了。   江沉阁松了口气, “终于安全了。”   身后苍霄幽幽说道:“阿阁,你说上古时期凶神们作恶多端,后来被禹、英招、大羿等击杀封印,可是否有人知晓他们被封印在何处?”   “自然是在当初被封印的地方, 如相柳就被封印在冰……你是说上古凶神被镇压封印后自成一界了?”江沉阁突然毛骨悚然起来, 他们是从封印相柳的地方坠落的, 若猜想是真的,这里不仅封印过相柳还很有可能封印过其他凶神。   苍霄苦笑道:“我本不这样想的,直到踩上这艘船我才觉得不对劲,麋肤、鱼醢、马、牛、羊、鸡、犬、豕、牲血恰好是八样祭品,加上我方才看见的一只空木船,正好是九种祭品。”   “可那只船是空的,没有九种……”蓦然想起什么,江沉阁脊骨发寒,“船上本没有祭品,可我们站上去便有了,最后一个祭品是……人牲。”   上古时期的平民没有修为傍身,不仅要面对天灾人祸,还要面临凶神恶兽的肆掠,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每逢凶神肆掠便供奉祭品,长此以往成了习俗,直到现在还保留着。   祭祀礼品多是珍贵之物,如猪牛羊等,可除了牲口鱼产之外,还有一种特殊又血腥的祭品——人,被当作祭品的人已经不再称之为人,而和其他的牲口一样称为人牲。   江沉阁幡然醒悟,“九种祭品,厉鬼惧怕,是九婴!”   话音方落,一叶扁舟忽然剧烈地摇晃,几乎要落入水中,举目望去,岸边越来越远,仿佛寒潭在无限扩大,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破水而出。   “哗啦——”如海啸般掀起惊涛骇浪,在巨浪之前小舟恍若蜉蝣。   巨浪退去后,一团灵光似萤火虽微小但不灭,江沉阁结起手印稳住船身,丝毫不敢松懈。   面前是一只九头怪物,每一个头似婴儿模样,其□□四个女婴头,五个男婴头,牛身蛇尾,九个头仰天长啸,霎时一阵婴儿哭啼的声音刺耳穿脑。   江沉阁丹田里气血翻涌,而早就身负重伤的苍霄更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血。   传闻九婴为坎、离二卦的精气所化,能吐水喷火,为祸人间,每次祭祀便要用九种不同的祭品来供奉它,最后被大羿射杀于凶水之上,只是想不到的是凶水下落入了另一个界,九婴也在凶水中休养生息。   即使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苍霄还是故作轻松道:“看来我说的没错,我们真要交代在此了。”   “你变成小九的模样,是不是性子也跟着变了?再说丧气话我就拔了你舌头。”江沉阁不由回想起来,以前的小九虽然邪肆不佞,但也跳脱洒拓得很,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他一个也没少。   低笑了一声,苍霄道:“我没想到还会有吃自己醋的一天。”   “少废话留点力气躲在我身后。”从前他为她遮挡过风雨,这次便换她为他撑起一把伞。   九婴表皮粗糙,刀枪不入,被大羿射杀后的它蛰伏万年还没有修炼出实体,只是一个透明的幻影,但仅仅一个幻影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叮——落入深渊后,你决定打败九婴与身负重伤的苍霄一同逃出生天,完成该任务可获得100点善缘值。接受/拒绝。】   接受。   指尖汇聚灵力如箭矢穿过九婴,与此同时江沉阁轻盈的身姿跃落满载祭品的小木船上,木船毫无下沉的迹象。   果然,江沉阁的挑衅成功吸引九婴的注意,小舟上的苍霄暂时无虞。   九婴中间的头大口一张,婴啼声响,其余八个脑袋齐齐喷出水柱,水柱威力极高,被冲刷后定残碎无整。   好在江沉阁身影翩跹,她不善一击必杀,但逃脱的办法却层出不穷。   可渐渐的,江沉阁也发现一味地逃避并不能脱险,深渊谷底毫无出路,待她力竭之际便是丧命之时。   而她的瞳术力量有限,九婴有九个脑袋十八只眼,她能控制住其中的十只眼,余下的四个脑袋也够她喝一壶了。   九婴口吐洪水犹如机枪扫射,江沉阁每落点于一个小木船上,下一刻木船便被水流冲击成齑粉,到最后正片寒潭上再无多余的木船。   脚下踩着最后一只仅存的木船,除此外,只有苍霄所在的扁舟可以落脚。   激流洪水再次来临,江沉阁只来得及寥寥往苍霄所在之处留下惊鸿一瞥,便在水花四溅中跳入了寒潭。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苍霄为之心神俱震,正要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动作迟缓地跳水时,紫色的晔丽纤影从水中飞出。   她手持一柄燃着烈火的三尺青锋,长剑特殊却与九婴相似,同为没有实体的残影。   江沉阁出其不意,气势如虹挥出剑气,剑气若夺命弯月齐齐砍下九婴的头颅,被砍下的头颅在半空中化作烟尘湮灭消散。   落在扁舟上,江沉阁踉跄两步,她朝苍霄扬起了笑,“我说了,你只要乖乖站在我身后就……”   话未说完,还未完全扬起的笑便定格在脸上,下一刻被惊恐取代。   苍霄拼着心脏破裂也要挡在她的身后,一团熊熊燃烧的幽绿火球落在他单薄的胸膛,纵使失去了宽厚高大的身形,他还是一如往常似不倒玉山般为她抵挡一切伤害。   少年的身高不及她,不得不连同双臂一起死死护住她的后背,甘愿被烈火侵蚀。   顾不上被火燎卷的鬓角,江沉阁掐诀引水浇灭苍霄身上的火焰,可空气中还是弥漫开血肉被烧焦的气味。   “九婴!”她目眦欲裂,掷出手中焚身残影,焚身从左至右贯穿九婴仅剩的脑袋,九婴倒入潭水中魂飞魄散,而焚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沉阁的丹田很不平静,她几乎要压不下口中的腥甜。   苍霄的背后一片焦黑,烧烂的血肉与融化的衣物粘连在一块儿,胸前包扎的白布条也被红色染尽,她根本不能碰他,他全身各处都是累累伤痕,一碰就疼痛万分。   引水做垫,铺在苍霄的身后,让水的柔软与冰冷减轻他的痛苦。   江沉阁眼眶泛红,“你怎么这么傻……”   苍霄眉心灼灼的火焰纹正褪去光彩,“当时只想着,若火球烧的是你,你就不漂亮了,爱美如痴的你定会伤心至极。”   “和你的命相比漂不漂亮还重要吗?”   苍霄安慰地笑了笑,她才发现在自己面前,不爱笑的他是经常笑的,“哭什么,不就是一死吗?我欠你良多,如今终于要还清了。”   “你还耿耿于怀当初小黑驮我见你,你见死不救么?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在乎了……”若没有因为误会,她受他一掌炎阳掌;若没有成功飞升,得道升天;若没有小人从中作梗,见死不救后的心灰意冷,曾经的她也有那么几分妄想,妄想与他长长久久,窝在他的臂弯里不拘红尘。   可三千年的黑暗封印让她被仇恨掩埋,只想着有朝一日重获自由后找天上的神仙报仇雪恨。再见时她恨他们,可当迷雾拨开,真相浮现,她才知道他们都是幕后之人的手中棋子,被摆布被玩弄。   她不恨了早已不恨了,白曛为救她擅用神草,被罚命危;晏怀竹为了她不惜突破身为一宗之主的底线,落得个身中奇毒的下场;而苍霄与亲生弟弟相见不相识,生死决战,落入深渊,被火焚烧……   若要说恨,她更恨那个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的幕后小人。   “阿阁,我本就是一个身怀天煞孤星命格的人,注定一生失去至亲至爱,只得将毕生追求寄予大道,如今能为你死,我心甘情愿……你与我不同,我知当初事出蹊跷,你身怀仇恨,还有憾事未了。阿阁,愿你日后抬头望见昭昭星野,能想起我……”   苍霄眉心的火焰纹一点点如指间流沙般散失。   “不是的,苍霄!”任她拼命呼唤也改变不了苍霄炯炯有神的瞳仁在涣散。   灵识中的天道发出警报,那是她从未听过,却短促催命的声音。   【滴滴滴——检测到攻略人物濒临死亡,请宿主尽快施救,若攻略人物死亡则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五花缠枝手镯上五花齐放的模样;意味着她的生命也将终止;意味着她再也不能向天界的腌臜们报仇……   蓦然想起什么,江沉阁道:“苍霄,你醒醒,你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你还有一个弟弟,晏怀竹是你的弟弟!你们是兄弟!苍霄你醒醒……”   苍霄合上的羽睫轻微颤动。   作者有话说:   不会死哒 第八十一章   九婴被击杀后 , 以整片寒潭为圆心,诡异阴寒被驱散,露出清澈碧绿的潭水本色, 溪水淙淙流动, 岸边绿草如茵, 万物复苏。   遮天蔽日的浓雾被驱散后是湛蓝无云的天空,就连冰晶剔透的三处山壁都冰消雪融, 稚嫩的芽儿和纤弱的花儿从土壤中钻出,生机盎然,花草可爱,一如人间。   可身处其中变化的江沉阁却浑然不觉, 清风拂面, 吹起梅花枝上凋零的花瓣,落于她的眼睫, 她才轻颤道:“苍霄,界破了,我们一起回苍山吧, 那天的圣光我还没看够, 还想再看一眼呢。”   少年眉心空无一物, 初显轮廓的面容被燃烧的烟尘熏黑,就连那乌黑光亮的发都已烧成一团糟。   记忆中, 苍霄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   吸了吸鼻尖,江沉阁掬起一捧清水,可手脚发抖,那捧水才掬起便从指缝间流失了。   她索性用手指沾取, 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的灰黑, 饱满平滑的是他的额, 笔直高挺的是他的鼻,薄厚适中的是他的唇……   指尖流连,少年干净的面容逐一展现。   为她擦拭干净后,江沉阁心中竟是意外的平静,身处潭心正中一叶扁舟,颇有种置身天地的茫然感。   岸边山坡后有人走动的声音,他们数量众多,正步步靠近潭心。   江沉阁如惊弓之鸟,将苍霄护在身后,指尖蓄起灵力。   他们来到岸边便停下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出来摆手道:“姑,姑娘,我们并无恶意。”   江沉阁指尖的灵力消散,显然她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只静静望着苍霄,不言不语。   老者也不管江沉阁是否在听,兀自说道:“我们生前深受九婴的迫害,它要猪牛羊我们杀了祭它,它要麋肤鱼醢我们给它,可最后它居然要吃人,我们为求全村自保,便只能挑选壮年男子当作人牲供它食用……渐渐的,村里的壮年死了有十之七八,可它还是不满足,到最后屠灭了我们全村,只为饱腹啊……”说到生前之事,老者浑浊的眼满是泪水,“村子灭亡后,大羿将九婴射杀于凶水之上,我们也随着九婴一同被封印,千万年的怨气累积,轮回嫌恶,只得成为厉鬼终日游荡。”   老者跪下来,激动地磕头,身后的族人也跟着下跪磕头,“是姑娘杀了九婴,释放了凶水里枉死之人的怨气,我们才得以转世为人。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你们不用感激我,我也只是为了自保。”她抬头望着与人间相同的湛蓝云天,“你们可知这个界的出口在哪儿?”   有人诧异出声:“界?出口?”   听他们这般说,江沉阁便知晓他们并不知道此处已经自成一界,不愿再多费口舌,抱起少年的身躯跃落岸边,围着的村民都自主退开。   草木荣荣,景色宜人,她却无心欣赏。   怀中之人的重量轻得似片羽毛,生命正在流逝。   “姑娘。”老者及时叫住即将离开的江沉阁,“我看你怀中的……朋友命不久矣,若你愿意我们可以救他。”   “你说你们可以救他?”江沉阁留步,转身问道。   “我们乃寿族,寿族之血可令人长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血液的特殊我们族人才避世而居。”老者的眼眸中闪烁出坚定的神采,“为报答姑娘的恩情,我们可用血来换姑娘朋友的命。”   江沉阁迫不及待地询问:“你们该如何救?”   老者有些为难道:“不瞒姑娘,我们可派出一个青壮男子来一命换命。”   江沉阁不言,他们便当作默认,随后老者下达指令,选出族中最强壮的男子为苍霄一命换命。   几经讨论后,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结实身材的男子站出来,老者与他说了一番话,都是些族中荣耀,为族牺牲之类的鼓励话语,男子聆听着,眼中泛出泪花。   确定好人选后,老者又安排了八人做好祭礼的准备。   趁着准备的空档,那男子走在一边与家里的母亲话别,年迈的老母亲早已泣得上气不接下气,男子原本是安慰,可到后来也禁不住暗自抹掉眼泪。   经历了数千年的游荡,他们才重新为人,真的要为了一己之私去夺取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吗?   她甚至还不知道那献祭自己男子的姓名。   “族长,我不用了。”   正在做准备工作的族长老者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她,没有人会拒绝重生的诱惑不是么?否则他们一族也不会迁徙至无人之地隐居。   江沉阁精致的下巴微微颤动,鼻翼翕合着道:“我没有资格去剥夺一个人的性命。”   苍霄对不起,说她软弱无能也好,妇人之仁也罢,她真的不想那样做,除此之外,即使用她全身的修为来救他,她也在所不惜。   男子母亲听后止住了哭泣,其余的族人也都面面相觑。   “除了这个方法,其他我都可以接受,我有大乘后期的修为,族长你想想办法能不能用我的修为保住他的性命?”说到最后,江沉阁几乎带着哀求。   族长沉吟,半晌才为难道:“用姑娘的修为辅以寿人的血,或许不用一命换命,但委实说我也不知能否成功,此前从未先例啊……”他劝道,“姑娘救了我们全族,阿良为救姑娘的朋友献出生命,也算是我族报答姑娘的恩情。”   阿良也站出来道:“是啊,区区一条性命算得了什么,若是没有姑娘,我与母亲都还飘荡着,无法|轮回!”   族长欣慰地点头,“姑娘的办法虽好,但风险太大,阿良能活下来,可到底要消耗姑娘多少修为我们也未可知,或许是一半或许是全部……”   江沉阁坚明地重重颔首,“ 我都可以!修为没了还可以再修炼回来,若是性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族长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仪式很快准备好,苍霄平躺在绿茵软草上,江沉阁躺在他的左侧,阿良则躺在右侧。   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以族长为首的九人齐声高唱古怪咒语,唱完后,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阿良,阿良割破手腕顿时血流如注,可那鲜血一滴落在苍霄的手上便消失了。   江沉阁也运功,将浑身修为渡给苍霄。   少年的身上逐渐发出莹蓝色的微光,从左臂开始游走全身,光路俨然是脉络的样子。   只觉得丹田内的灵力越来越少,快到结尾时如干涸的河床,江沉阁眼皮沉重,黑点在视野中扩大,直至昏厥……   *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贫穷干净的室内,阳光下尘埃在其中飞舞,飞舞着落在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江沉阁的眼睫动了动。   【叮——任务:斩杀九婴,该任务已完成,获得100点善缘值,另外宿主意外拯救被九婴束缚的寿族,额外获得100点善缘值。】   江沉阁倏地坐起身,她完全醒了,眼前是一个空空如也但干净整洁的屋子,身下的床板很硬,明显制成不久,还带有淡淡的木叶香。   “恩人醒了!”一个打扮朴素的小姑娘听到动静进来一看,喜出望外。   随后,乌泱泱地涌进来一堆人,将本就窄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江沉阁在其中见到熟人——族长。   在她的追问下,族长说明了当时的情形,祭礼十分成功,阿良只消耗了五分之一的鲜血,性命无虞,苍霄也开始好转,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不知她到底损失了多少修为。   江沉阁这才沉下心探清丹田,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用洞墟期和大乘期的修为换他无恙,值了。”   族长被她温柔的自信所震撼,那只差半步就能跨过生死轮回,直登天界的修为她说舍就舍,好似有十足的把握能再次修炼回来。   这般想着,族长也变得越发尊重。   江沉阁提出想见苍霄,族长也立即派人带她前往。   来到新修的茅屋前,苍霄俯趴在里面,他的身下铺着一层兽皮,寿族百废待兴,兽皮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布料。   掀开盖在苍霄身上的粗布麻料,江沉阁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的背上布满刀伤、枪伤、剑痕、烙痕……本就伤痕累累的后背也因为烧伤而没有一块儿好肉,那该有多疼啊,无怪他昏迷着也还紧蹙眉头。   江沉阁从灵识空间掏出伤药,是从聚宝树上新摘下的。将淡绿色的药水洒在背上,她用指腹轻柔涂抹,轻得像一根羽毛落在无波湖面上。   “嗯,哼……”   见苍霄转醒,江沉阁用干净的手抹掉眼角的湿润,苍霄睁眼第一眼就见到她鼻尖红红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春日明媚,为何阿阁还像在苍山一样冻红了鼻子?”   江沉阁莞尔,旋即又收起了笑,“你还真是打不死的臭虫!命硬!”看似在骂,嗔意更浓。   “未得阿阁允许怎敢轻易死去?”   看他和以往在自己面前一样没个正经样儿,江沉阁悬着的心终于完全落地。   苍霄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薄唇吻落在手腕内侧,凉凉的,温软的舌伸出抵在她跳动的脉搏上,不住地变换形状,沿着手腕向上,吻落在掌心,舌尖化作细细的描笔描摹她的掌纹,唇顺着削葱手指移动,倏忽出其不意地含住她的指尖。   江沉阁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却被苍霄稳稳抓住,他喑哑着嗓子道:“别动,我很想你……”   他唇瓣湿润,脸颊绯红,眼底满是欲色。   江沉阁扫了一眼就像被烫了般移开视线,如今的他少年模样,病弱的状态加上消瘦的身材一推即倒,可他偏偏强撑病痛在她的裙边舔舐讨好,似在求……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来点糖渣,然后就换攻略对象啦。   赫连东狐/楚孤霜摩拳擦掌中:终于该我登场了么! 第八十二章   江沉阁倏地把指尖从温软的口中抽出, 佯装镇定道:“现在不可!”   少年低垂着头颅,乌发垂下遮盖他的眉眼,虽然让他的心情十分低落, 但总算是制止了他的逾矩。   江沉阁暗自松了口气, 可那口气却在他突如其来的话语中凝滞, 不上不下。   他说:“阿阁你是不是嫌我……小了?”   江沉阁石化,满脑子都在回荡“小了”, 什么小了,是她想的那样吗?   鼓嚢嚢的胸膛像被扎破的气球霎时泄气,江沉阁唰地站起身,“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阿阁为何说现在不行?”   “你背后有伤, 需要静养。”   “那待我养好伤是不是就行了?”   “……我去外面给你采集疗伤的药。”不再看他充满□□的眼, 江沉阁只想尽快逃离这热得跟火炉一样的房间。   “呼……”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江沉阁才完全松懈下来, 其实根本用不着去外面采药,只要进去灵识空间守着聚宝树就好。   溪水潺潺,草木青葱, 江沉阁化作惊鸿跃上参天树梢, 极目远眺只见重重山峰与茂密森林, 远处雾岚弥漫,连绵的山脉若隐若现如同泼墨山水。   这个界像是真的一般, 或许它本来就是真实的,一个没有沧云十三州、没有药宗、没有无情宗、没有点沧派存在的界。   江沉阁在树梢盘膝打坐,静享与世无争。   白云苍狗,日子在枝叶中悄然擦过, 一连数月, 江沉阁无事便在树梢打坐, 只有苍霄换药时才下来。   日出月落,斗转星移,她在树上看了很多,看那历经灾祸又重获新生的寿族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开垦荒野、修建屋舍、织布搓绳,生生不息地延续人类的生命。   大道便是这般神奇,看上去手无缚鸡的凡人聚拢在一起,也能繁衍不息,传递薪火,当真是应了那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修道之人虽然有通天本领,可到最后争不过天劫,也只能落个魂飞魄散,永远消逝于世间。   正兀自出神,忽闻树下传来叫唤声。   “恩人!恩人!”   江沉阁垂眸看去,不是寿族的族长还能有谁?念在他年迈体弱,江沉阁也不好端着架子,跃下树梢,轻盈落地。   族长如树皮般皱巴巴的脸上展开喜气洋洋的笑容来,“恩人,今夜我们寿族为庆祝新生、重建家园,故而举行了篝火晚会,恩人可要前来?我们问了恩人的朋友,他答应了,现下只差恩人了。”   江沉阁眉梢一扬,“他答应了?”看来他伤势刚好利索,灵力尚未恢复便迫不及待想去凑热闹。   族长颔首,希冀道:“若恩人答应,我们所有族人也会为恩人的前来而欢欣不已。”   不好婉拒族长的一片盛意,江沉阁只得点头应下。   她倒要去看看素来孤身一人的苍霄为何突然答应凑热闹了,莫不是真的憋坏了。   走进屋前,与之前漏风的茅草屋不同,经过一番修葺后,屋前再也不是稻草编织的门帘,而是竹条编成的竹门。   江沉阁伸手还未触及门面,竹门便自动打开,竹香扑面,沁人心脾,她怔然地看着开门之人。   苍霄身穿藏蓝色与褐色相间的粗木麻衣,额前长发小辫垂在胸前,衣裳并无袖子,袖口也极大,能看见他结实的胸腹肌肉,他健壮的手臂一抓,将江沉阁按进自己的怀抱,“换好等你许久了,怎么来得这般慢?”   江沉阁张着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恢复了?”   “这不是都看见了吗?”苍霄再不是小九般的少年模样,连性子也更不羁了,“现在你可不能嫌我小了。”   “去!”江沉阁一把推开他,省得他再不正经。   瞧见江沉阁绯红的耳尖,空气中回荡他爽朗的笑意。   时间差不多了,江沉阁便要前去参加篝火晚会,苍霄却拉住她,“你这样穿着可不行,他们还送来一套女装放在屋里。”   “不早说。”白了他一眼,江沉阁入了房间,关上房门,似还不放心,又在门后玉手一点设下障目结界。   苍霄轻手轻脚推门,欲探头去看,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结界上,什么都看不见。   屋内传出噗呲轻笑,苍霄捂着红红的额角也不由失笑。   半晌,江沉阁推门而出,令他眼前一亮。   寿族的衣裳大部分都是无袖的,而女子的上衣不仅无袖还露腰,她纤细的腰肢便裸|露在外,下着及膝的同色藏蓝短裙,脚上穿着一双酱色布鞋,衬得她的足如三寸金莲。   “觉得如何?”江沉阁转了一圈,让他欣赏到全部。   苍霄赞不绝口,“阿阁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有点美中不足,太过素净。”   他说得无错,短短几个月寿族自给自足都还是个问题,她身上穿的衣裳毫无装饰,但针脚细密,已是他们目前做出的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江沉阁支着下巴思忖,随后响指一打,“这还不简单?”   她从聚宝树上摘下若干五颜六色的灵石灵璧,化灵力为丝线,串成赤、蓝、白、黑、青五色璎珞套在脖颈,再加上自己随身携带的各种首饰,七彩珠网、珍珠手链、银白脚环……不过一会儿,给素净的她点缀了不少亮丽之色,加上她秾艳的五官,颇有种异域的别样风情。   这下不仅苍霄满意,就连她自己顾影溪边也深觉满意。   清风明月,旷野之上篝火昭昭。寿族所有人齐聚一堂,围着篝火团坐,口中唱起古老的歌谣,感恩天地,感恩日月,感恩万物。   这时,江沉阁与苍霄携手而来,男的鹤势螂形、身姿挺拔,女的容貌冶丽、曼妙婀娜,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他们一出现,连昭昭篝火都暗淡几分,众人莫不投去艳羡的目光。   “恩人是我们寿族的救星,若无恩人世间也再无寿族。”德高望重的族长从众人的簇拥中拄着拐杖走出,他弯下双膝,“请恩人受我寿族一拜。”   身后的族人也跟随他下跪,虔诚地磕头,高声道:“请恩人受我一拜!”   “无须多礼。”江沉阁道。   族长在江沉阁的搀扶下起身,“还未知恩人姓名。”   她抿唇,犹疑着,“英雄不问……”   族长却是认真道:“得知恩人姓名,我们才能为恩人祈祷供奉,恩人乃修道之人难道不知供奉的力量吗?我寿族愿倾全族之力,为恩人祈福,望恩人早登大道。”   一只脚踏入天界的她怎不知供奉的力量?位列仙班后需三千世界的供奉,供奉越多,自身的力量便越强。   她犹豫不答时,望见众人严肃的神情,他们是那么真心诚意地想帮她,即使是再微小的水滴凝聚在一起,也能汇成河川。   她莞尔一笑答道:“江沉阁。”   得知她的姓名,众人欢呼雀跃,篝火晚会开始如火如荼进行,江沉阁和苍霄加入他们,坐在人们围坐的中心,离篝火最近,听他们唱起古老而神秘的歌谣。   前排的姑娘们唱罢,纷纷站起身来,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起舞来。   火光映照出她迷人的轮廓,江沉阁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脸上扬起笑意。   后排男子粗犷的歌声骤然升高,她扭头去看,便直愣愣地撞进一双缱绻深眸。   趁着她发愣之际,苍霄含着笑意,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定要吻下去,“你不去与她们一块跳舞?”   江沉阁眨眨眼不说话,只盯着眼前的篝火,试图将脑中挥之不去的绮念压下去。   “莫不是……阿阁不会跳舞?”   “谁说我不会?”她下意识反驳,眯了眯眼看向欢欣跳舞的女孩们,像只昂首阔步的小狐狸走了过去,“你好好瞧着!”   江沉阁加入女孩们,与她们手牵手一起舞蹈,她从未学过,但身形灵活悟性又极高,不过几息就已经完全掌握,舞姿跟随男子们的歌声律动,间或腰肢摆动,间或举手仰面,间或足尖交叠……   就连旁边的女孩儿清澈的眼中都浮起浓浓的钦羡。   一曲舞罢,稍作休息,江沉阁回到苍霄的身边,抬着下巴尖,像只斗胜的开屏孔雀,“刚刚是谁说我不会跳舞的?”   “是个有眼无珠的人,”他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侧脸蹭着她的鬓边,小声说,“我刚刚已经说过他了。”   江沉阁洋洋得意,他苍霄总是不愿低头,可在她面前低头折腰也不是一次两次。   忽然,她发觉不对,拢住自己的怀抱越来越热,温度几乎可比篝火。   她稍有挣扎的动作便被他完全制住了,只觉他的气息如火,又带着股酸酸的味道,“阿阁为何要逃?你可不知方才随着歌声舞动的你有多么诱人,几乎攫取了在场十之七八的男子的心。”末了,他还补充道,“我很不开心。”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她从他的怀里探出脑袋,随意往后方一瞥,正好撞上一个注视着她的男子的目光,那男子是个年轻俊秀的,被她发现,淳朴的脸上登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还说不是?嗯?”苍霄将她的脑袋按回怀里,再不给别人看她容颜的机会,“回去可要好好补偿我。”   “咳,才不与你说了。”她身姿柔软,以一个不可思议地姿势溜出他的怀,与方才那些跳舞的女孩坐在一块儿。   她们羡慕她头上的彩石,江沉阁大方地摘下赠予,收到礼物的女孩们各个脸上洋溢着笑脸。   明月西沉,晨光熹微,一夜|欢娱后众人都酣睡在柔软的草地上,以天为被,枕着清风入眠。   江沉阁与苍霄精神抖擞,肩挨着肩等着东边的日出。   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突然亮起光柱,如银河倾泻而下,点点星光照亮半边天空。   二人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惊诧之色。   天现异象,莫非是此界的出口?   时不待人,他们必须要抓紧机会。   江沉阁换回原先的紫色衣裙,与苍霄追随光柱而去。   众人酣睡未察觉,只族长人老觉浅,起身看见天边消失的人影,湿了眼眶,俯首虔诚叩拜。   他们随着光柱回到最初的寒潭边,此时的潭水已无九婴作恶,恢复原先模样,绿得跟块儿绿宝石般,而那白色光柱从天落进潭水深处。   “看来如你所说,出口是在水下潭底。”苍霄牵着她的手,“记得抓紧我。”   江沉阁得意地扬眉,“那是自然。”   倏忽她想起什么,面色犹豫不定,“苍霄,回去以后你不要再找晏怀竹的麻烦了,他也不会再来烦你……”也不知当时重伤的他听见自己说的话没有。   苍霄微怔,了然道:“好,我答应你。”   江沉阁这才放心,二人一同入水,只见潭底光柱的尽头是一片白色洞穴,越接近便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当她触到光芒时,眼前一晕,整个人都被不断挤压、翻滚……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赫连上场,苍蝇搓手。 第八十三章   穿越界面的滋味并不好受, 江沉阁觉得自己仿佛被揉碎成渣再重新组合,全身无不酸痛,那是一种无法叫出声的疼痛, 要么硬撑, 要么消亡。   当她神志重回大脑, 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一片月色星空, 感知逐渐回归,背后的触感粗糙干燥,风拂过,略带冷意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是在一根树枝上……?   江沉阁试着强撑着麻木的身体, 挪动位置……   明月高悬, 星光暗淡,距离京州府十里路的外郊, 一辆三只鸾鸟拉着的水晶鸾车在宽阔官道上急驰,鸾车速度极快,可日行千里, 但车内平稳, 坐车之人很少受颠簸之苦。   下一刻, 急驰的鸾车陡然勒马停下,车内小几上的茗茶洒出, 车厢中的人皱眉还未发作,外面便响起侍从的声音。   “主上,半路突然掉下来个人拦住了去路。”   他用金线刺绣云纹的丝巾擦干茶水沾湿的手指,圆润的指甲苍白无血色, “移开继续赶路, 还用我教你吗?”   听出主上语气中的愠怒, 姜尧不敢耽搁,也不管那掉下来的人是死是活,赶紧拖拽到路边野草丛中。   “嗯……呃……”江沉阁从树上坠落摔晕过去,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拖行,粗砺的石子摩擦后背将她疼醒。   视野模糊,只隐约看见一个青丝高束的紫衣男子,她无意识地喊道:“苍霄……”   声音细若蚊吟,在并不凛冽的夜风中一吹即散,可偏偏钻入鸾车内男子的耳里,他浑身一震,“等等!将那人的面容带给我过目。”   已经将人甩进杂草丛生里的姜尧:“???”   早知道刚才就不扔得那么远了。   姜尧将那人找回,见她是个女子,还是个容貌冶丽的女子,不知为何坠落于此,看上去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生出几分疼惜,抱在怀里走向鸾车。   轻纱帷幔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一双褐色的眼将她此时狼狈不堪的样貌悉数看去。   头发散乱,草根沾染,头戴五颜六色的珠网像风雨摧残后的蜘蛛细网破洞百出,一身异族打扮,露出的腰肢被树枝擦伤,可那容貌却是没有变过,仅仅是闭眸,合起来的长长羽睫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待她睁眼时该是如何的惊艳。   褐色的眼深邃了几分,浮出几分难消的恨意。   姜尧只觉得手中一轻,怀里的人瞬息被主上夺去。   “继续赶路。”   鸾车里,烛火摇曳,一阵刺骨寒风吹入,熄灭烛火,车内一片黑暗。   江沉阁一半身子落在车板,一半身子靠在车厢,白皙到近乎惨淡的手抚上她的脸,在暗色中白到反着光,“终于,又抓到你了……”   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像冷血滑溜的蛇,江沉阁眼皮动了动。   *   潭水、坠落、窒息、疼痛……江沉阁呻|吟一声,从梦魇中醒来,剧烈地喘息后打量着如今的处境。   这是哪儿?   入目皆是暖黄色的玉砖,这是一个长宽皆一丈的房间,六面都用玉石筑成,玉石白璧无瑕,莹莹泛光,打磨成饰品、玩物都是上品,用来建造房屋着实奢靡。   她试着动了动,铁链碰撞摩擦的声音响起,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均被锁住,整个人被束缚在房间内唯一的物件——玉床上。   江沉阁心底一凛,就想挣断铁链,可试着运转丹田才发现身上一片酸软无力,屋中飘荡着淡淡的熏香,原是迷香。   她开始慌了,铁链、桎梏、封闭这些无一不和瑶山一样,只不过黑暗换成暖白。   到底是谁谁?要囚禁她?   “有本事出来,是仇是怨一并解决!把我拴起来算什么!”   玉石墙面陡然变成水一般,漾起涟漪,现出一扇门的形状,玉门打开。   来者有着一头与眼睛同色的褐色长发,长及膝盖,油光顺滑,额前散着细碎的刘海,其余半束在高高的金冠中,金冠以金簪固定,两端有红色的丝带垂落,丝带末端缀着掐丝青金石。   他身穿浅白色的暗纹锦袍,外罩朱红毛领大氅,双手戴着深驼色皮手套,手握镶蓝宝石乌金木权杖。   江沉阁呆呆地看着他,不掩惊诧之色,半个字都吐不出口。   “你醒来的时间比我预想得要早。”他来到玉床前,高挺如松柏的身形俯下来便是一片阴影。   在这片阴影中,江沉阁垂眸,除了慌乱还有如临大敌的畏惧感,“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觉得我活不到再见到你的时候么?”   “不,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权杖靠在墙上,坐在床沿,扫了一眼微微战栗的她,“你在怕我?怕我什么呢?”   他的手隔着皮套按在她的腰间,从她的腰侧向上抚摸,抚过肋侧、胸骨、肩胛、锁骨,停在她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上。   轻柔似恋人之间的爱抚,可只有她知道,那只手透出来的温度是多么冰冷,足以冰冻血液。   江沉阁快要哭出来了,她死咬着唇,不敢松开,怕一松开就会逸出哭声来。   “一个人为何会这样惧怕?要么她是一只羔羊,被囚|禁待宰;要么她是一个无|耻的欠债小人,欠了一笔血淋淋的债等着去还。”   江沉阁非常不走运,她不仅是砧板上的鱼,还十分不幸地欠了他那么一点点债。   这种债和白曛、晏怀竹、苍霄他们之间的情债不同,还混合了鲜血。   可那不是她想的。   “赫连,你母妃的死不全是我的错,我当时已经尽力了,当时情况危急你不在场,怎知……嘶——”她说到一半,赫连东狐抓住她的青丝,狠狠一扯,她觉得那块头皮都快要被扯下来了。   帝王之怒,流血千里,赫连东狐毫无怜悯之心,他阴沉着脸色,“你还有脸叫我赫连,还有脸说我母妃!”   “我说了你的母妃之死不是我的错,你应该去找当时害她的人!”他的狠心倒让江沉阁认清了现实,起了反骨。   “当年的人已经被我肃清,株连九族,女为娼妓男为奴隶,现在我总算找到你,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算清这笔账!”   江沉阁明了,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索性在他转身之际,尽可能地抓住他飘扬的发梢,狠命一扯,果然一缕褐色的发丝断在手中。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赫连东狐,他欺压下来,虎口扼住江沉阁纤细易碎的喉咙。   “只要我略微施力,你知道后果的。”他施加了力气。   已有窒息感涌上,她瞪眼,“那不是更好?你抓住我,我就没打算活下来了,死前也薅你一把头发,薅回来。”   “真想就这样杀了你。”到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赫连东狐松开力道,拿起墙角的权杖转身离去。   “你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放了我,否则我一定会不让你好过!”   赫连东狐顿了一下,“以你现在合体期的修为?可笑至极。”   玉墙再次现出大门的形状,待赫连东狐走后,又恢复成墙壁。   合体期在沧云十三州算不上多么厉害的大能,但也算是佼佼者,在小一点的宗门都能当作上卿,可在他眼里却不值一提。   他的境界到底有多深?方才那一交手,她根本探查不出。   如果不是为救苍霄,舍了两层境界,谁虐谁还不一定。   江沉阁仰躺在玉床上,他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合体期的自己若有自保的能力也不会受制于人了,可若不想办法出去,她又怎样才能恢复实力呢?   进入灵识空间,将所得的所有善缘值都加在代表苍霄的玉珠中,玉珠光华流转,已有十分之九。   她试着和天道联系,可怎么都得不到回应,难道失去修为,就连与天道的联系都被削弱了吗?   手中攥紧那缕褐色发丝,赫连东狐你等着吧,日后定让你后悔今日留我一命。   玉屋中不知昼夜更替、不知时间流逝,江沉阁只能依靠运转丹田来判断时辰,一个大周天需要一百二十日,一个小周天需要七日,她已运行了两个小周天。   不知来源的迷香酸软了她的肌肉,但丹田运转不受阻碍。   忽闻一阵喧闹争执声在屋外响起,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屋中显得格外清晰。   “陛下哥哥到底养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连本郡主都不让看一眼?”   “按照陛下吩咐,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还请青阳郡主不要让属下为难。”   “本郡主可不是闲杂人等,我是陛下哥哥最宠爱的郡主,大内之中没有本郡主不能去的地方,你让开!”   “郡主不可……”   墙上阵法再次开启,青阳郡主从门外走进,好奇地打量着玉屋。   她打量的同时,江沉阁也在打量她,青阳郡主乌发云鬓的头上插满步摇珠钗,身穿浅粉绣蝴蝶的华丽宫装,长裙逶迤成花,手执海棠春睡缂丝团扇,身后跟着个鹅黄衣衫的宫婢,她好奇的眼神转到江沉阁身上时,有了变化。   “本郡主道是什么稀奇的灵兽,竟然是个人,嗤——”她抬脚就要走,未想身后响起妖娆的女声。   “你怎知我不是什么灵兽?”江沉阁故作妖媚,合欢总的魅术修炼道极致,对男女皆有效。   青阳郡主果然转过头,走向玉床,警惕地扫视她,一身异族衣裳倒真不像是本土人,“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乃狐妖。”   “狐妖?我见过白狐灵宠,有过狐皮披风,可从未见过狐妖。”   身后的宫婢瑟瑟发抖道:“郡主,奴听说妖兽什么的都很危险,你别再向前了,霍侍卫也只给我们半柱香的时间进来,眼看时间就要到了……”   “你怎么也跟他一样叽叽喳喳地阻拦我?莫非你和他有一腿?我说了只是看看。”   宫婢被污清白,也不敢再说话,深怕青阳郡主迁怒。   “你既说自己是狐妖,我陛下哥哥捉你做什么?”青阳郡主好奇地询问,像发现了什么新奇有意思的玩意儿。   江沉阁似有口难言,“他捉我是为了寻欢作乐,用铁链绑住我是为了驯服我。”   青阳郡主惊呼出声:“寻欢作乐?!”   “不信?你瞧。”江沉阁扭了扭腰肢,仰起尖尖的下巴,青阳郡主本是不信的,据她所知他根本不是纵情声色,还专门为了寻欢作乐而去驯服狐妖的人,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难以寻到献身的机会。   可面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以及她腰肢和脖颈的青瘀都不像在说谎,莫说陛下哥哥了,就连同为女子的她面对江沉阁都很难不想入非非。   “郡主,求你救我。”江沉阁柔弱哀求道。   青阳郡主还没应,外面就传来侍卫的声音催促她赶紧出来,她走过玉门时,扭头晦暗不明地看了江沉阁一眼。   屋中再无人,江沉阁静静等待,青阳郡主是一个突破口,不管是出于她性情纯善,还是嫉妒怨怼,对于她都是有利的。   想起青阳临走前的一眼,江沉阁觉得恐怕是后者更多些了。   翌日,青阳郡主果然再度找上门来。   作者有话说:   现在赫连有多怨恨,之后就有多打脸,有多香。 第八十四章   玉床上, 江沉阁仰躺着放空自己,算了算时间,自她被锁住已有半月, 除了一开始见到赫连东狐, 此后再未见过。   屋内迷香依旧浓郁, 她略微动了动手腕,冰冷的铁锁下现出一片青紫破皮。   能不能出去就看青阳了。   玉屋外响起侍卫的声音, “郡主,您不能进去……”   戛然而止,接着是有人倒下盔甲撞在地砖上的摩擦声。   玉墙上的阵法开启,玉门隐现, 青阳郡主宫装华丽逶迤从外步出, 后面紧跟着宫婢小桃。   小桃捏着手掌,惴惴不安道:“郡主, 霍侍卫会不会有事啊……”   青阳郡主道:“不过是打晕他罢了,能出什么事?”   可,可……郡主明明是趁着霍侍卫毫无防备时用装着石块的香囊下的手, 霍侍卫头上都开了一个口子, 流了好多血, 看起来很是可怕。小桃不敢多说,只得在心里腹诽。   青阳郡主迈着从容的步子来到玉床前, 从怀中掏出一把黑铁钥匙,抬起下巴说:“如今钥匙在我手上,我辛苦救你,你不给我一点补偿吗?”   江沉阁伏低做小道:“郡主救了我, 我自然会报答的, 狐族的养颜术不知郡主是否有兴趣?”   养颜术不过是她胡诌的东西。   “养颜术?听说狐妖有一身好皮囊, 最擅蛊惑人心,若是我习得了,陛下哥哥会不会……”青阳郡主想入非非,嚯地红了脸。   她后面细弱蚊吟的话语江沉阁并未错过,心道难道她和赫连还真有一腿?   “你现在就教我!”   江沉阁老老实实道:“我手脚被束,未得自由,没有办法教郡主。”   “哼,你不先教我,我就不给你解开。”青阳郡主就像一个从小到大被宠坏的小孩,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江沉阁面露难色。   青阳郡主特意将钥匙凑近,钥匙尖就悬在江沉阁的鼻尖,她颇得意地说道:“你可知我为了这把钥匙付出了多少么?钥匙被陛下哥哥贴身放着,我只得给他说我就看一眼,陛下哥哥才将钥匙给我。”她唰地收起钥匙,转身向门口走去,“本郡主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若你不教我,也别想我放你出去。”   一旁的小桃秉着一片忠心劝说:“郡主,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若让陛下知道你放走了她,陛下会怪罪的。”   可青阳郡主满不在乎,“陛下哥哥为何会怪罪我?我只不过放走他一个宠物罢了,顶多说我几句。”她转脸对江沉阁说道,“你想好教我了吗?”   江沉阁只觉这个青阳郡主没有她想的那么好容易对付,恐怕她一旦习得养颜术,也不会解开自己。   “你过来,我教你。”   青阳郡主上前,小桃出声提醒,“郡主别去,她可是妖物……”   “她被锁着,能掀起什么风浪?”   江沉阁待她上前,“养颜术的秘诀其实是……”忽地,她乌黑的狐狸眼现出漩涡,用瞳术控制了青阳郡主。   “给我解开铁链。”   青阳郡主双目失神,呆滞地将钥匙插|进锁孔。   “郡,郡主?”站在门边的小桃发现不对,尝试唤了一声。   青阳郡主没有任何回应,依旧解开锁链,解开了双手,便去解双脚。   她一侧开身形,紧紧关注她的小桃便直直撞进一双狐狸眼中,脸上的忧惧被呆愣取代。   “哐当——”铁链坠地。   江沉阁玉手轻扬,青阳郡主和小桃都软倒下去。   她本不想动用瞳术,青阳郡主之前才被她用瞳术引导过,再一次使用会损害她的身体,可没想到青阳郡主会如此难缠,只得对不住了。   原本她还想被解开后,虽教不了她养颜术,但她可以用聚宝树上的珠玉宝物来报答。   如今,都不需要了。   江沉阁拖着疲软的身体从玉门走出,果然见得外面倒着一个昏厥的侍卫。   她不敢耽搁,寻找出路。   玉屋像是一个小匣子被套在大盒子里,出了玉屋外面是一座宫殿的内部,而玉屋位于宫殿偏殿。   她要离开,就必须要经过正殿,正殿装潢豪奢,九尺水晶帘箔云母屏风后是鎏金红木拔步床,床幔重重,锦绣富贵。   方形黄花木云鹤茶几上风炉、交床、罗合等二十四器一应俱全,各色茶具于他而言得心应手,仿佛演练了千百遍,即使是烹茶取乐他也未摘下手套。   碧绿色的茶汤倒入碗中,茶沫漂浮,构成了一副青绿湖面山水画。   茶煮好,半个时辰也该到了。   “青阳呢?”赫连东狐吹散热气,抿了一口茶汤道。   姜尧挠了挠头,“不如属下去看看?”   赫连东狐没有出声,便是应了。   姜尧行了一礼,前去偏殿。   靠着龟息功躲在帐幔后的江沉阁暗自焦急,此时若是出去,定会被他瞧见捉个正着。   偏殿传出姜尧惊讶地声音,“陛下,人不见了!”   执着茶碗的手一晃,茶汤洒出,透过手套浸润,带来烫意,赫连东狐也不做计较,放下茶碗赶去偏殿。   他行走的步伐极快,带动偏殿垂落的层层轻纱帷幔。   帷幔后,江沉阁钻出,溜出宫殿。   望着碧瓦飞甍、雕梁画栋的雄伟宫宇,江沉阁才完全确定自己被带到京州府的皇宫禁内。   皇宫上空是一层透明的结界,表面有紫色的光辉在暗暗流动,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很难飞出去。   梓州府的结界阵法和皇宫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一时半会她找不到破绽根本出不去。   况且,皇宫分禁内和禁外,每一重门都层层把控。   约莫半个时辰,江沉阁猫在皇宫的某处花团锦簇的花圃中愁眉苦脸。   “陛下谕令,增派人手抓捕逃犯,整个禁内都未找到,我们需搜索禁外和京州府。”   一队巡逻卫被临时征用,看得出来赫连有多么想抓捕她,不惜动用禁内巡逻力量。   江沉阁沉下心的同时计上心头。   她决定搏一搏。   江沉阁用瞳术控制了末尾的士兵落单,打晕他,将他的盔甲套在身上,静悄悄如鬼影般跟上队伍。   她身高比寻常女子要高,甚至少年时期并不矮的苍霄都只及她耳边,穿上盔甲只显得瘦弱了些。   江沉阁混入其中,跟随队伍一路出了禁内,眼看过了最后一个关卡就会出皇宫。   “等等!后面那个人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生呢?”   江沉阁屏住呼吸,手中暗自凝了三分灵力。   “嗐,老李你真是草木皆兵,他是太中大夫的嫡次子,刚选上来的,一个新兵蛋子你当然见着脸生。”   老李啧了一声,“怪不得瘦瘦精精的。”原来家境不俗呐。   有惊无险出了皇宫,江沉阁寻得机会溜走,脱下盔甲。   艳阳高照,此时早已过了立夏,街上的行人纷纷,作为沧云十三州的枢纽,京州府人口众多,有达官贵人、千金公子,莫不穿金戴银,亦有仙风道骨、长袍飘飘的修道弟子,无论是背着的剑鞘还是腰边荷包与令牌都做工上乘,价值不菲。   江沉阁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游览京州府的十三桥、桃源湖、挽星阁等风光胜地,她的目标是城门。   京州府的城门高大宏伟,石砌的城墙斑驳,城外是一条人工凿成的三丈宽的护城河,正值秘境将开启之际,四海八荒的修道宗门都成群结队地从城外而来。   百姓手持过所,脱离红尘的修士则手握令牌,井然有序地通过城门。   而出城的通道便没那么繁琐,江沉阁戴着面纱,尽量低调。   前面还有三人时便到她出城时,一个宫卫打马而来,手持令牌,来到城门盘查的士兵前道:“陛下有令,严查出城之人,特别是姿容姣美的女子,若无过所可疑者立时捉捕。”   出城的盘查顿时严密起来,江沉阁无法,只好暂且放弃。   她又回到熙熙攘攘的京州府大街上,街上行人众多,倒成了她的掩护。   街上众生百相,拿着银酒器沽酒小跑的店小二、戴顶帽穿披背的裹香人、身穿皂衫角带的当铺伙计,士农工商诸行百户各自有专属于他们的衣着,就连乞丐都身着破烂布丁的衣衫,行乞时言语有规矩,绝不死缠烂打。   乞丐?江沉阁福至心灵,用聚宝树上的一颗雪白珍珠换来一个小乞丐的衣衫。   衣衫褴褛,还有异味,套在她身上也并非合身,江沉阁将整个人弄得灰头土脸,才再次前往城门。   盘查的士兵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整张脸灰土土的,光站在那里都飘着一股难闻的酸味,便催促着让她过关,也没要过所,毕竟有过所的良家子也沦落不到当乞丐的地步。   江沉阁顺利出城,换下乞丐服,捏了个清洁咒,寻了个僻静的郊外树林打坐起来。   她想了想,以自己如今的体力也赶不了多远的路,不如掩藏气息,待迷香的影响消散,身体完全恢复再说。   暮霭沉沉,这一打坐便到了夜晚。   江沉阁收回沿着经脉游走的最后一缕灵气,收势时瞥了一眼灵识,只见代表着赫连东狐的玉珠还是灰扑扑的,明珠蒙尘,她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以往无论是谁,见到的第一面玉珠都会有些反应。   “那是因为赫连东狐对你的好感值是负数。”   “天道?你出来了?”   “我出来是为了给你布置一个任务。”   【叮——流殇秘境开启在即,你必须想办法获得秘境资格,进入秘境,该任务完成可获得50点善缘值。此为强制性任务,不可拒绝。任务期限:5天。】   “诶,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感觉不到你……”任江沉阁如何喊话,天道都再无回应,让江沉阁怀疑它真的只是布置个任务就走了。   江沉阁嗟叹,“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负数……”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攻略赫连东狐的难度不简单啊……   天道早不说,现在又说什么进入秘境,早知道当初在道术比试上就争取第一名,再不济央求苍霄带带自己进秘境也好,可现在也不知道苍霄怎么样了,只有短短五天时间她根本没有办法找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   “看看,这里还有一个落单的美人!正好和灵月宗的女修一起绑去享用。”树林外,走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龌蹉剑修。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楚孤霜出来 第八十五章   灵月宗?   江沉阁本想反抗, 这些喽啰和落在她衣上的尘埃没有差别,一拂即逝。可听到他们口中的灵月宗后,她还是决定收回指尖的灵力, 佯装被他们捉住。   被捉后江沉阁得知, 他们应该是出来放风的, 恰好撞见自己,便起了歹心。   两个相貌猥琐的修士一人钳着江沉阁的一只胳膊, 走回营地。   营地位于一片开阔的地方,中央燃着篝火,营地边停留着六七辆华盖马车,灵月宗的十余名女修都被从马车里拎出来, 用捆仙索束缚在地。看守她们的有三十名衣着不同, 法器不同,看起来鱼龙混杂的修士, 其中一名须髯大汉,坐在最为华丽的马车顶,擦拭着自己的重剑。   “昆漆大哥, 原本以为来晚一步城门关了, 我们得露宿荒野, 没想到碰上灵月宗的女修们来慰藉我们兄弟,我快等不及了!”一个尖嘴猴腮, 腰间别着判官笔的修士来到华丽马车下“性”高采烈道。   被叫做昆漆的大汉,唇边的大胡子一扯,“别急,先给兄弟们分配好再慢慢享用。”   灵月宗的女修心慌生惧, 肩膀忍不住颤抖, 而鱼龙混杂的修士则迫不及待地挑选。   挑选出来做什么?自然是双修, 可若是寻常的双修她们又有何惧,只是这群人不是善类,双修起来只会将受制于人的她们吸干榨尽。   跟个瘦猴一样的修士名叫侯文,他的修为在里面最低,只有开光期,却瞪着两个绿豆眼不住打量那些貌美身娇的女修们。   “啧啧,跟着大哥我侯文也有艳福不浅的一天!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咋还戴着个面纱遮遮掩掩的!”侯文一把扯开习菀浅梅色的天蚕面纱,只见一张姣美清丽的脸上有一块如蜈蚣般丑陋的伤疤,他惊得倒退两步,抚着胸口,“还以为有多美!结果是见了鬼,吓死我了!”   手脚酸软的习菀不但被言语羞辱,更难以忍受自己的面容被窥见,如今见他这般反应,一双眼赤红怒瞪着他。   “还敢瞪我?我侯文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我的威风!”说罢,他抓住习菀肩膀的薄衫,轻薄如蝉翼的衫衣立时撕碎成片。   “啊!”习菀忍不住发出尖叫。   “大哥,我们又抓来一个美人!你瞧瞧,真是漂亮极了!”绑着江沉阁回来的小弟高声道,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就连侯文也停下了动作。   只见那女子眉如远黛、目若秋水,樱桃小口不点而赤,她身材高挑,腰肢曲线曼妙,像是攀附大树生长的藤萝,柔软依人,又似幽幽湖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秘,而这份难得的神秘感最能诱人心魄。   在场男修皆吞咽口水,就连见多识广的昆漆扫了一眼后也挪不开视线。   习菀抖如鹌鹑,她背对着江沉阁来的方向看不见她,可习菀却看见对面华丽马车下同样被绑住的宗主纪玉朱唇微启。   “干得不错,老规矩。”昆漆回过神来,甩来一枚丹药。   两名小喽啰赶紧接住,一个人要去喂江沉阁,另一个则打算封住她的穴位。   手指还未触碰到她的衣裳,其中一名小喽啰捂着被折断的右手惨叫连连,而另一个小喽啰则被踹中□□要害,手中的丹药也飞进大张的嘴里。   没人看见她是如何出手的,一众杂修回过神来,立刻拿起各自的法器冲上前。   江沉阁化作轻烟消失在原地,随后她身影若轻烟,所到之处一个皆一个杂修倒地。   灵识中也传来天道播报的声音。   【任务:灵月宗有难,你义无反顾决定插手救之。该任务完成可获得善缘值100点。任务完成条件:击败在场所有杂修。   0/30、1/30、2/30……27/30、28/30、29/30。】   她在见到那两名小喽啰时就听到天道发布任务,正愁没有善缘值可以挣,偏巧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解决完地面上站着的所有男修,一把重剑从天而降,朝着她的头颅劈去。   “轰——”大地龟裂,篝火堆被炸开,火焰四散。   一击未中,昆漆拔出重剑,眯眼放出神识,欲用神识化实去压制江沉阁。   可江沉阁哪里看得上他元婴期的修为?   她非但没有被压制,昆漆连她的影子都摸不到。   “呵……”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昆漆循声望去,夜月冷辉下紫衣翩跹的女子立在树冠,那平静的眼神像俯瞰蝼蚁一般。   “啊啊啊!”昆漆怒吼,运起全身力量冲向树顶,可江沉阁却在半空消失,下一刻如同鬼魅出现在他的身后。   江沉阁往他腰眼踹去,即使有重剑抵挡,他依旧被踹飞数丈,折断了两棵粗大的树干,倒地不起。   【任务:拯救灵月宗。该任务完成,获得善缘值100点。】   满地都是东倒西歪的男修,在纪玉大睁的水眸中映出那道纤细却强大的身影。   江沉阁掸开衣袂灰尘,整理衣襟,才踏过倒地的杂修们,来到纪玉的跟前蹲下身,擦去她脸颊的灰。   在师门中她对烟萝师姐的感情很深,对于纪玉这个后辈也有不一样的亲厚感情。   纪玉的眼角泛起泪光,一颗又一颗的泪珠落下,她被解开穴位后,才哑着嗓子道:“呜……曾师叔祖……”   “你是堂堂宗主,不可轻易掉泪。”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受此欺辱怎不委屈惧怕?“罢了,只许你落泪这一次。”   “呜呜呜……”纪玉靠在江沉阁怀里嗷地一声哭起来。   安抚她一顿,江沉阁问道:“你们怎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又是什么宗门的,居然敢在京州府外下黑手。”   纪玉擦了擦眼泪,扶住云鬓金钗,这才娓娓道来,“他们是赤龙宗的人,赤龙宗鱼龙混杂是流殇秘境消息传出后临时组建的宗门,他们原本就是些不入流的散修,未想今日我们栽在了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里。   我们来得晚,京州府已经城门关闭,在宿营时他们假称路上遇到凶兽,许多兄弟手上,希望与我们一同宿营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心软便答应了,谁知他们事先服下解药,又在火堆里下迷|药,我们才中招。”   说到最后,她自责道:“若不是曾师叔祖出现,我门下弟子都要受尽耻辱,我纪玉妄为宗主……”   江沉阁听后将她脸颊边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安慰道:“你心善纯良,要怪只能怪他们卑鄙无|耻。”   又诉说一番后,纪玉也连忙给其他的女弟子解开穴位。   习菀获得自由后就去找那杯扯下的面纱,可沙砾杂乱,杂草丛生,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习菀快要急哭了,只觉得自己被扯下的哪里是面纱,而是遮羞布,就在此时一张刺绣精细、做工上乘的面纱被捧在她面前。   “多,多谢……”习菀连忙戴上,抬眼一看,竟是江沉阁。   江沉阁又拿了一株灵草扔给她,转身走开。   习菀定睛一看,手里正是遍寻不得,专门祛除伤疤的灵草。   她眼神晦暗,泣不成声。   一番休整,灵月宗女修体内的迷|药也尽数散去,她们将那三十个杂修头朝下倒吊在树上,用鞭子笞打、伤口撒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这般下来,天将明,开启城门的时间到了。   灵月宗以为江沉阁也是来参加流殇秘境的,在灵月宗的帮助下她轻而易举混入京州府。   由于流殇秘境开启在即,京州府的客栈一度爆满,灵月宗重金也只求得一间天字号房,纪玉便让给江沉阁,自己去住了下一层的地字房,而其他女弟子就没这般好运,只得两三人挤在一个小房间。   傍晚,江沉阁在客栈内龟缩了一日,她担忧赫连东狐发下来的追捕令,但一夜过去,似乎所有追捕令都撤了。   难道他打算饶过自己了?   江沉阁摸不透赫连东狐的想法,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摸透过。   【叮——提示:获取秘境进入资格任务还剩下4天。】   四天……短短四天她能去哪里获得资格,尤其是她从纪玉处得知,秘境资格不是说夺一个人的菩提子就能混进去的,每个菩提子都印上了主人的印记,若毁掉印记,菩提子也会自动销毁。   此举也消除了宗门之间私底下互相残杀,夺取秘境资格的可能性。   而获取秘境资格的选拔赛正巧在江沉阁掉入九婴界期间圆满结束,她想争也没有办法争。   除了……纪玉说到此处时不由顿住,让江沉阁又看到一丝微茫的希望。   纪玉嗟叹后才道明,除了赫连皇室,他们手上还有秘境资格,可赫连皇室人丁凋敝,已经很久未插手外界之事了,只勤勤恳恳地管理着平民百姓。   江沉阁很愁,她想要秘境资格,只能去找赫连东狐,可赫连东狐又不听她解释,恨极了她。   趁着无人,她离开客栈,也离开了灵月宗。   她终究是担忧灵月宗被自己连累。   日落西山,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吝啬收回。   街上果然不再有关于她的追捕令,即使她揭下面纱招摇过市,亦来去自如,只不过多了许多因样貌出众而粘附在身上的目光。   她忽地想通了,赫连东狐早就算准她会回去找他,故而才撤了追捕令。   牙关咬紧,赫连东狐才是真真切切的狐狸!还是很最难以捉摸的那种。   江沉阁被逼入绝境,可她也不傻,焉能再回去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说到底,整个沧云十三州还是实力说话,若是她重回巅峰,区区皇宫能耐她何?   她手里还有未吸收完的相柳内丹,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拿出,眼下局势紧迫,她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炼化。   城西一处荒芜的破庙旁,百年榕树垂下丝丝缕缕的枝叶,枝繁叶茂如一个龙钟老人伫立远望,在树下似乎还能嗅到经久不散的香火味儿,一片宁静祥和。   江沉阁在榕树后打坐一夜,被晨曦染成金色的树叶飘落在她肩头,只觉通体经脉被打通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吸纳进丹田,她成功踏入洞墟期。   与此同时一道光柱通天,浑厚的力量如涟漪四散开来。   京州府的浮尘客栈上房,无情宗的修士们都聚集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流殇秘境,一阵波动的灵力席卷而来,有人不由感慨道:“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在紧要关头破界升阶,看来此次秘境变幻莫测。”   倚在窗边的银衣道君,望着那夺目的光柱,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他抛下一句:“师尊,容弟子去去就来。”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口嫌体直楚孤霜,摊手ㄟ( ▔, ▔ )ㄏ 第八十六章   天亮时, 江沉阁成功升阶,而眼前漂浮的相柳内丹也只剩米粒大小,不如尽数吸收, 赌一赌能否再升一阶?   为避免被人打搅, 江沉阁结出阵法, 一个半圆形的结界罩住她,隐匿了她的身形。   最后一点内丹在空中消弭, 炸出淡绿色的灵光,结界的波动如一片树叶坠落湖面。   可这一丝轻微的波动,亦让她泄了气息。   如珠子落在玉盘上的淡漠男声响起,那一瞬江沉阁简直如置冰冷雪峰, 寒冷颤栗。   “我说过, 若再次见你会杀了你。”   江沉阁睁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银白阔袖鹤氅的道君孑然独立, 那冷若冰霜的神情似古老破旧的寺庙中见过众生百相、生死福祸的佛像一样的古井无波。   霁光?不,他是楚孤霜。   他和霁光一样的冷,一样的是高岭之花, 但霁光更冷, 霁光的眼中从未有过自己。   看着他和霁光一样的脸, 江沉阁沉声道:“好啊,我现在无法动弹, 你想杀我手到擒来。”   楚孤霜何其敏锐?否则也不会仅靠细丝般的波动就找出她,察觉到她没来由的愠怒,他不禁皱眉。   “我不会趁人之危,姑且等你运功结束。”抛下一句话, 他径自走到榕树前, 与江沉阁相背的地方, 于树下静候着。   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他,江沉阁反而能认认真真运功、事半功倍。   然而不止楚孤霜,江沉阁升阶带来的波动引来了不少人马,楚孤霜脚程更快些,随后紧跟着出现两个不怀好意的修道弟子。   “师兄,我没有看错,天明时的那道冲天光柱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两名身着褐衣长衫、脚踩皂色布鞋的冲虚弟子冒出,远远望见菩提树下有一人默然长立,便放声道:“我们乃冲虚宗弟子,若无事还请你速速离开。”   对于普通修士来说,升阶后会因为暂时无法压制体内膨胀的力量,而进入短暂的虚弱期,力量虽强但不能得心应手地运用,就如一个三岁小孩面对千斤重锤,照样无法使出威力。   一般修士进阶都会选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或者搭建阵法,直接闭关,而如江沉阁选择在人多眼杂的闹市中升阶的几乎闻所未闻,除非她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   一个散修升阶能有如此耀眼的天象,绝不可能是靠她自己,说不定是凭借一些极品难求的天材地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他们两人就是准备趁火打劫的。   楚孤霜置若罔闻,他不屑言语,从树荫中走出,那两名弟子一看他的装束和他手中的佩剑大吃一惊。   “紫发银衣、蟠龙剑寒,他是无情宗的无晴道君?”   另一名弟子惊讶之余,目光瞥见树干后打坐的江沉阁,“苦修无情道的无晴道君怎会与女子混在一起?”   相传,无情宗的修炼功法第一重就是斩断情丝,再往上便是斩断亲情、友情,直至最后摒弃七情六欲,则六根清净,方得大道。   两名弟子互看一眼,无言默契中提剑冲上前。   他们不相信,真的无晴道君绝不会孤身与女子独处。   楚孤霜品行端正,平素最看不起趁人之危的小人,二话不说拔出蟠龙。   利剑出鞘,只闻一声龙吟,两名弟子被寒冷剑气逼得后退,站稳时最先用来抵挡接触的佩剑已结上一层冰霜。   他们手中的剑已废,惊恐地异口同声道:“无晴道君!”   “不好,他在给那名女子护法。”高个弟子眼尖瞧出情形不对,若是对上无晴道君,他们两个人都不够打的,只得悻悻地落荒而逃。   外界的喧嚣都被江沉阁一字不落地听去,最后她在心里总结两字——有病。   换作是她,遇上自己的仇人,定会趁他病要他命,而非等他病好,两人再起来打一架。   再不济,面对寻仇仇人的,也会选择袖手旁观、借刀杀人。   楚孤霜,真是修仙修到狗肚子里了。   最后一缕游走的灵气被收回丹田,江沉阁感觉通体顺畅、灵台清明,她摸到大乘期的壁垒了,只消再努力一点就能突破。   偏偏紧要关头,她刹住了脚,一方面是不想因为二次升阶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则是她没忘记身边还有一个楚孤霜。   大乘后期的她身轻如燕,借助老榕树足有五人合抱才抱得住的粗壮树干遮掩身体,她悄然跃上了树枝。   一阵清风恰如其分地吹过,树叶沙沙压住她衣裙摩擦声。   她伸长脖子俯瞰树底,阳光下的树影铺在地上如同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湖面,而他长身玉立,黑中透紫的长发一半用一根丝带系好,另一半自然垂下及腰,他很适合穿银月色的长袍,如同夜幕上的皎月可望不可及,独有自己的倨傲与清冷。   他闭眸养神,暖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也失了温度,倒将他用料不俗的衣袍析出银光,点点光晕如众星捧月,最是相称。   这幅场景让江沉阁不由看得痴了,诱出她脑海深处的另一副画面。   宁静仙台的菩提树下,有一道君身穿皓白君装,墨发如瀑一手执书卷,另一手爱抚着掌下主动凑过来的雪兔,一只灵鹿踱步而来,在他的身后用鹿角轻顶。   那岁月静好的情景,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甚至在往后的一段时日里她对灵鹿和雪兔吃起了醋。   可没过多久,被刺入心口的那一把剑毁得干干净净,那个时候她听到梦碎的声音。   江沉阁脸色沉了沉,欲悄然离去,但又鬼使神差地用灵力结出传信纸鹤,并画了什么东西,之后才离开。   她离去后,那纸鹤便有意飞落在楚孤霜的发顶,忽闪着小翅膀。   在它接触到自己发顶前,楚孤霜似有感应,接住了它,纸鹤顿时化作一张展开的纸条,纸条上画着一个简笔画的猪头。   像是故意等他看清,十息后,纸条才啪地一下消散。   淡漠的眼神扫过树后,那里空无一人。   他说过,他最讨厌小人。   可为何心里没有厌恶,反而浮现一丝从未有过的悸动?   那,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医院看病了,更得有点少,果咩。   现在就是楚孤霜开始有点点动情了,谁知道他在几个月的面壁思过里都在想谁呢,一被放出来就开始不安分~( ̄▽ ̄~)~ 第八十七章   离开破败寺庙, 江沉阁去了朱雀大街,皇城正门上皆金钉朱漆,两侧阙亭巍峨, 守卫森严, 昨日她仓皇逃出, 今日却能大摇大摆地告诉守门士兵,自己就是追捕令上的人。   守城士兵感到困惑, 还是第一次见人在撤下追捕令后自投罗网的。   江沉阁被押进了大牢,大牢里只有一扇三寸长宽的小方窗,阴暗潮湿,随处可见爬行的臭虫老鼠。   她根本不愿待在此, 周身捏了结界, 抵挡那些臭虫老鼠的侵扰,静静地立在方窗下。   夜幕升起, 那一束微弱阳光也消失殆尽,眼见主线任务的期限正一分一秒过去,可她还是见不到赫连东狐。   她这才明白, 他是故意的, 故意晾着她, 关她进大牢也是为了让她吃苦。   既然他不找她,她也有办法。   江沉阁对不远处的守卫说到:“你过来。”   她隐于黑暗之下更显纤瘦, 手无寸铁,看起来毫无威胁。守卫也对昨日发布的追捕令略有耳闻,可追捕令之上只描述她容貌显眼出彩,并未说明修为实力如何, 赫连东狐是笃定了她深受迷|药之害, 没有反抗的余力。   那守卫看了她一眼, 心道一个弱女子能犯着什么大事,为何还要下皇城大牢?可想归想,身体依旧岿然不动。   “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被抓么?”以为只看她一眼,她就不能施展瞳术了吗?错了,有时候声音也是可以蛊惑人心的。   那声音好似撩拨琴弦,守卫心中微动,但到底是忍住没过去。   “叫赫连东狐来见我!我没有时间浪费。”   守卫神色一凛,喝道:“大胆!陛下名讳岂是你能说的!”   可他一转身,就被一双黑得纯粹的狐狸眼蛊惑住,神情呆滞。   “解开门锁。”江沉阁循循善诱。   守卫摸下腰间的钥匙,钥匙插入锁孔,只差一拧就能打开,突然一道男声横插|进来。   “姑娘神通,何必连累我一个小小士卒?”姜尧从天牢的深处走出来,原来他一直都藏在暗中观察着江沉阁的一举一动。   此举,江沉阁早就知晓,可等了一个白日都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她沉不住气,只好使些手段逼他现身。   “叫赫连东狐来见我。”   姜尧虽面带笑容,但笑不及眼底,“想逃离皇城的是你,现在想见陛下的也是你,你怎么就那么令人捉摸不透呢?可任有你再怎么折腾,都翻不出陛下的手掌心,若你逃走了便也罢了,你不知陛下撤掉追捕令正是因为他料到你会自己回来……”   江沉阁打断,“我知道,现在把他叫出来,我没有时间与你废话。”   喋喋不休的姜尧被强行打断施法,心中不爽,但也没表现出来,只袖子一甩,老老实实按照赫连东狐说的照办。   看他要走,而自己还被关着,江沉阁眉头下意识皱起来,“你做什么?”   姜尧两手一摊,肩膀一耸,撇嘴道:“你不随我来,难道真想陛下屈尊纡贵来见你?”   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主线任务,谁去见谁,她并不介意。   “咔嗒——”门锁解开,江沉阁推开挡路的守卫,忽地那守卫回过神,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牢,瞪着绿豆眼。   “别怕,人我带走了——”从天牢出口传来姜尧洪亮的声音。   夜幕之下,皇城禁内灯火如昼,十步一阁。碧瓦飞甍,只听闻巡逻士兵的铮铮步伐声,一片肃穆森严。   望着碧瓦朱墙,江沉阁喃喃道:“还和以前一样,从未变过。”   姜尧听闻,插了句嘴,“看来你真和陛下是旧相识。”   江沉阁道:“他和你说过我的事?”   “陛下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会与我说这些,我是猜的。”姜尧右手握着腰间剑柄,整个大内也只有作为陛下近卫的他能带兵入殿,“陛下对你很是不同,他很少能被外物影响,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哦,陛下就是那样的人。”   江沉阁不咸不淡,“他对我只是恨而已。”   “就算恨也是不一样的,在你之前陛下对青阳郡主不同,有着一丝比白水还淡的疼爱,可那疼爱更像是对待自己心爱的宠物。”   “青阳郡主?”   “青阳郡主你都不知道?你别整天看那些天涯榜,若青阳郡主也修道的话,她的名声比天涯榜前十的人还响亮,她是陛下叔父的舅舅的表兄的次嫡女,三年前陛下见了她一面,就将她接进宫养着,莫说金银玉石、绫罗锦缎,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都能用南海珍珠一针一线绣到鲛纱上,给她造出一片星空来……”   “到了。”   “恩,诶?”姜尧抬头一看,二人已然到达宫殿的玉阶下,他道,“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去进去吧。”   踏上阶梯,江沉阁出声叫住他,“若我没记错,你可是姓姜?”   不明白她何出此言,他挠着脑袋回:“是。”他什么时候有提到过自己的名字么?   “你和你曾爷爷相比,真是粗枝大叶。我看你这样的人,厨房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江沉阁说罢,推开沉重殿门走进去。   独留姜尧在夜风中怀疑自我,什么曾爷爷,她还见过他曾爷爷不成?还有归宿是厨房又是什么意思?他蓦然想起厨房中大厨捞菜、滤汁常用的大漏勺,想通后,脸色黑如锅底。   *   大殿内,二十四盏笼纱宫灯静静照耀,烛光下映照出玲珑棋局上的黑白棋子,身披朱色大氅的赫连东狐衣襟严密,端正地坐于案前,脊梁挺直如乔木,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   江沉阁一进来便见到这样的他,荧荧烛火下他的容颜更显白皙,甚至透出苍白,他的唇色极淡,像开得正盛的梨花被暖光照耀透出的颜色。   光阴待他不薄,三千年的光阴里即使是年少饱受寒毒之苦的白曛都被蹉跎,变得成熟,可岁月在他的眼尾无迹可寻,只有那从乌黑变棕色的及腰长发在诉说他不再是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   【叮——距离主线任务结束时间还剩3日。】   江沉阁开门见山道:“赫连东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执黑棋的手一顿,向她淡淡扫来,毫不遮掩眼底的嘲色。   被他一激,江沉阁上前一步,与此同时,赫连东狐转动右手边的棋篓,一个玄铁打造黄金镀表的笼子从大殿主梁坠下。   若非江沉阁及时收脚,否则定要被笼子的边缘砸断脚背。   笼子重量足有千斤,砸在地面上,整个大殿都晃了三晃,落地处,一个禁锢阵法泛起亮光。   ——她被锁在里面了。   江沉阁试着打断笼子手指粗的铁丝,但无济于事。   她双手抓着笼丝,目光如刀直射向他,“赫连东狐!你太卑鄙了!”   他起身,似一只渡水而来的丹顶鹤,踏过宽敞的大殿,优雅从容地走近,“你有什么资格同我做交易?”   看着金丝笼里江沉阁愤懑的目光,他升起一份快|感,转身,朱色的大氅扬起轻快的弧度,“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江沉阁愈发咬牙切齿,但还是强压着性子,“你连我的筹码都没有看,怎么断定我没有资格?”   他坐回案前,冷漠又绝情地看来,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江沉阁拿出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串起佛珠的丝线毛躁,原本圆润的佛珠也被侵蚀得不规则,布满虫蛀小洞。   懂行的人看了也为之叹息,小叶紫檀是上好的材料,可佛珠手链着实损坏得厉害,毫无价值可言。   然而漫不经心的赫连东狐随意一瞥,便再也挪不开眼,大步跨下来,他甚至觉得不够快,动用法术瞬移至江沉阁的面前。   他伸进来手,誓要夺下江沉阁手中的佛珠手链,她本不欲给,但佛珠丝线岌岌可危,不得不松手。   力道骤失,抢得佛珠的赫连东狐往后倒退几步,他细细抚摸佛珠,像是触碰到母亲的温度。   抬起头,他的神情不再一如既往地平静,眼眶赤红地喝道:“我母妃的佛珠为何会在你那儿?!”   江沉阁却是异常冷静,“我用柔妃的佛珠换进入流殇秘境的资格,你答应与否?”   他死死盯着她,宛若被激怒的穷途末路的孤狼。   “你不想知道你母妃的临终之言么?”她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来,“若你杀了我,你就再也不会知道她说了什么。”   他不说话,瞪着她许久许久,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穿她的灵魂,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佛珠上残留的痕迹,似乎是母亲布满掌纹的手,赫连东狐直将眼眶瞪到湿润,他转过身,一滴泪坠落,滴在佛珠上。   他没有说只字片语,恢复到以往沉郁的模样,只不过离开时手里多了一串佛珠,步履不似往日稳健。   空旷的大殿中只留下江沉阁一人,她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仰头看着笼子顶端的金钩,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关在华丽的金丝笼中。   赫连东狐不知道的是在他看见佛珠失控的那一刻起,他已不在占据主导。   这般想着,江沉阁既来之则安之,盘膝打坐,巩固修为。   她会让赫连东狐知道,关在金丝笼里的不是折翼的鸟儿,而是凶猛的鹰隼。   如她所料,当三更钟声敲响,赫连东狐再次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枚菩提子。   作者有话说:   终于能入v了,这本书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好几次都在放弃的边缘,但还是在小天使们不离不弃的帮助中坚持下来。入v后会保质保量,加速完结,还希望能继续得到小天使们的支持。最后还是要感谢一直支持我,不放弃的你们!qaq 第八十八章   一颗菩提子扔过来, 江沉阁接住,是秘境资格。   他好整以暇,但提到母亲时身体有轻微的颤动, “该你说了, 当初我母妃……临终前都交代了什么。”   江沉阁像困在沙漠即将渴死之际遇见绿洲水源的人, 按捺不住内心激动,进入灵识却发现主线任务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为什么?她不是已经拿到秘境资格了么?   天道提醒, “菩提子是假的。”   “赫连东狐你耍我!”她将菩提子掷在地上,菩提子被摔得粉碎,“我真心实意与你和谈,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我, 做人不要太卑鄙!”   “说到卑鄙, 我亦逊色于你。当初八皇弟帮助三皇兄逼宫,对我和母妃赶尽杀绝, 待我即位后,寻了个因由将他打入大牢。彼时我中他一暗箭,后来我用一百支羽箭扎满他全身, 他像一个刺猬蠕动着求我赐死, 以为就这样便完了么?八皇子全府上下男的剁碎了喂狗, 女的为奴为娼,可即便如此还是难消我心头之恨。如今你尚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破口大骂, 我待你还不够仁慈吗?”   “皇位之争对于手足本就可悲,八皇子助纣为虐,你取他性命便是,为什么还要连累全府上下, 府中的稚子何其无辜。赫连东狐你就是个魔鬼!”   “江沉阁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他蓦然转身来, 目眦欲裂, 一双眼因激动而绯红。   “我……”她凝噎。   他半张脸掩在黑暗中,可字字泣血,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她的心上,“曾经我是多么相信你,才将我最珍重的人交给你,可你呢?留她一人在地宫里等死,我寻到她时,她被毒蛇虫噬,面目全非,若不是手腕上的镯子,我根本辨认不出……江沉阁她是我的母妃,她待你不薄,你如此对她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呐……”   一个是对他有养育教导之恩的母亲,一个是他在纷乱红尘中知心交心的知己。   他像失去所有力气,软倒在地砖上,发间坠落的青金石珠子撞在台阶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当年,他们之间是多么默契,佳偶天成,他庆幸上天让他们相遇,结下缘分,此生不再孤独。   他看重她,与看重自己的母妃一样。可她辜负了他的看重。   竟是这样的么……江沉阁走近站在金丝笼的边缘,直视他充满恨意的眼眸,坚定执着道:“赫连东狐你过来,你不是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与其我空口无凭,不如你自己来看。”   赫连东狐趔趄走来。   江沉阁双手抓着铁丝,二人隔着一层笼子,她不动声色,双瞳隐现漩涡。   一时大意,赫连东狐中了瞳术,眼中恨意逐渐被呆滞取代。   江沉阁趁机进入他的神识,一下子便被眼前之景震悚。   满目疮痍,如同战后的废墟,荒芜一片,举目远眺皆是灰色。   为什么会这样?瞳术能看到受控者内心深处的欲望,加以放大,达到控制的目的。   可他心中一片荒芜……他没有欲望么?权势地位、金银财宝、江山美人、爱别离、求不得……世人逃不开的欲望挣扎无非这些,可在他的灵识里,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他一定有的,只是被藏起来了。   他的母妃,那个亲和慈爱的柔妃,一定是他心中的不可说。   江沉阁用自己的记忆填充他空白荒芜的神识,只见阴暗的地下宫殿中,一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保养极好的清丽女子,身穿层层叠叠的绛色宫装,鬓发微乱,身后咫尺距离是挥起战刀的大批兵马。   脑袋剧烈疼痛,江沉阁的神识被强行弹了出来,两耳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江沉阁你又骗我!”赫连东狐怒吼。   江沉阁捂着脑袋,剧烈的疼痛良久才平息,她一抬头就见他愤恨至极的目光,满满的期望落空变成了愤怒与绝望。   “放了我。”她伸出手,却被一闪而过的阵法打了回去,手背多了一道电击的痕迹。   “呵,你就是个骗子,三千年前骗我将后背交予你,你却在我心上狠狠扎了一刀;现如今又用母妃引我上钩,对我使用摄魂术。”他右手捏紧,指甲几乎折断,“让你就这么死简直太容易了,你就好好呆在里面,说不定哪一日孤善心大发,让你死得干脆。”   随着他的离去,大殿的宫灯一个接一个熄灭,黑暗如张开巨口的恶兽。   “别,别走……”她不要,这种失去自由,囿于方寸之地的感觉太过熟悉,像是重回瑶山,仿佛她逃下山后的一切都是虚幻,兜兜转转又回到无边黑暗。   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一层又一层解开衣裙,像一朵含苞绽放的昙花。   赫连东狐冰冷地勾起唇角弧度,不加掩饰地嘲笑着她如同小丑般地举动。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还沉溺于美色不能自拔么?以为她委曲求全地献身,就能让自己放过她?   最后一层亵衣也被解开,江沉阁鼓足所有的勇气,背对着他褪下衣衫。   赫连东狐的嘲笑僵硬在唇角,他似乎是没有看清般走近,透过一层金色铁丝,后背光洁细腻,脊梁微微凹下去,一道近乎一尺长的陈年伤疤贴在她的脊梁上方,再深一寸就会伤及脊柱,变成废人,而伤疤又因处理不当,愈合后异常丑陋,像一幅美丽端庄的仕女画的脸被匕首划开口子。   江沉阁嗓音沙沙,带着不容忽视的哭腔,缓缓解释道:“赫连,当年地宫中为救你母妃我是真的尽力了,我在想如果当初我能早些给你解释清楚,我们后来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你根本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三皇子兵败后你下发海捕文书,只要抓到我无论生死,我被逼逃命,与你越走越远,再相见时我们竟已成了仇人……   柔妃的死我怎会不难过?当初你给我的十二精卫无人生还,我一人护她到最后,不慎脊柱受伤,后背的伤口就是她给我缝合的。”   冰凉的手触碰赤|裸的后背,她不由轻颤,呜咽道:“赫连我真的尽力了,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你会为我感伤须臾么?可若我死了,又有谁能护柔妃平安逃出地宫……”   当年之事如玲珑棋局,无论怎么走都是死局,她身负重伤,无法带走柔妃,就算让柔妃先走,她断后也撑不了多久,到最后柔妃还是难逃抓捕。其实她当时已经有了舍身成仁的打算,她答应过赫连东狐,会将他的母妃安然带回。   面对要么两人同死,要么一死一活的局面,柔妃却斩钉截铁。   柔妃婉约的面容上一双水眸炯炯有神,她坚决道:“江姑娘,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为了狐儿你已仁至义尽,你先逃罢,只不过我有一个请求,待我死后,一定要将我的尸首毁去。三皇子想用我威胁狐儿,狐儿孝义纯良,哪怕是尸身他也会选择放下一切束手就擒。”   她松开汩汩流血的腹部伤口,从手上取下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届时你将它交给狐儿,狐儿一定会明白的。”   ……   “赫连,我只能说这么多,若你真的想知道当年原原本本的所有事便拿秘境资格来换,抱歉,用你母妃的事来威胁你,我不想,可这是我仅有的筹码,你能理解的,不是么?”   他们两个是如此的相像,所以即使地位悬殊,一个是嬉闹江湖的合欢宗女修,一个是游历山川的少年皇子也会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倍加珍惜。   正因为太过相似,他们才会在遭受欺骗与背叛后不敢再相信对方,一次又一次地试探。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说动他,赫连东狐收回手,转身离去,最后一盏宫灯也熄灭,与大殿一同陷入黑暗的还有一个硕大的金丝笼。   笼中,江沉阁抱膝蜷缩在一隅,似一只柔弱的雀鸟又似掩藏锋芒的鹰隼。   赫连东狐的沉默已然告诉她,她赢了。   从踏进皇城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场对赌,庆幸的是她没有输。   *   宫殿窗牖变得白蒙蒙的,黑暗被昏暗驱散,地砖有些潮湿,外面雀鸟落在枝干上叽叽叫着。   江沉阁坐在地上,靠着金丝笼,仰头看向窗户,乖巧的样子仿佛表示她已认命。   沉重的殿门打开,赫连东狐扫了一眼金丝笼,径直走到案前,转动残局旁的机关,房梁上的铰链转动,金丝笼升起。   伏低做小的江沉阁登时身如猎豹,动作迅猛地从笼子底端尚未完全升起的缝隙钻出,她快但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赫连东狐比她更快。   一个铁质的项圈套在她的脖颈上,咔哒一声完全锁死,江沉阁像被猎人捉住,负隅顽抗的狐狸,欲挣脱桎梏。   “电。”   轻轻一字,江沉阁只觉脖子上宛若数万根针扎进皮肉,她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想扯开,却根本使不上劲,疼得眼泪直冒。   “如你所愿,你什么时候说出我母妃的临终遗言,我就把进入流殇秘境的资格给你。”他将铁链的另一端扣在手腕上,“在这之前,你只能做我的女奴。”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你听我解释。   赫连东狐捂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江沉阁:……   赫连和女鹅就像一对影子,因为相像,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也因为太过相似所以才会相爱相杀。不过依照赫连的性子,就算误会解开,恨没了,但怨也会在。摊手 第八十九章   她瞪着他, 但眼睛因疼痛而不争气的湿润,让她显得楚楚可怜,毫无威慑。   赫连东狐走过, 二人之间的铁索拉直, 他左手一扯, 一种针扎的疼痛感油然而生,逼迫着江沉阁跟着他走。   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宿主冷静!”江沉阁近乎焚灭一切的怒火唤醒天道。   “他根本不把我当做人来看, 用一条狗链子拴着我,我能忍?!”   “杀了他,你的任务也将失败,攻略人物死亡, 我会启动自毁程序, 谁都活不了。”   “你在威胁我?”   “你已攻略了三个人物,还差最后两个, 此时自毁,你所有的辛苦就白费了。”   江沉阁闭眼,胸膛剧烈起伏, 指甲掐进掌肉里, 天道说得对, 她一时冲动是解气了,可人一死便什么都没有了, 都不消天界的人来捉她。   “我懂了,不就是一个攻略人物么?逢场作戏罢了,可我江沉阁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吃下的苦我会悉数奉还回去。”江沉阁自我催眠。   安抚好江沉阁, 天道暗自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就满盘皆输, “念在任务难度艰巨,可以延长主线任务的时限,已延长至五天后。”   这么说,她还有七天半的时间去获得流殇秘境的资格。   届时,无论是偷是抢,她都不会心软。   两人一前一后,中间的铁链绷紧,她盯着赫连的后背,怒火汹涌,想将他的后心盯出一个洞来。   赫连东狐见不到她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但后背的视线犹如实质,她越气愤他就越愉悦。   夜幕低垂,香池苑灯火通明,偏殿设了一处汤池,汤池长五丈宽三丈,宛若一个中等大小的人造湖,然而这仅仅是皇宫中数量甚多的一处浴殿,浴殿用大理石玉砖铺就,百来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幕上,巨釜与汤池相同,温度适宜的热水汩汩从另一侧的隐间流入。   九折扇缂丝山水翠鸟屏风之后是氤氲的热汤,汤池边摆放了百合莲子汤、玫瑰八宝茶、红枣桂圆藕粉等小食,以及巾帕、胰子与换洗衣物,一应俱全……   赫连东狐那厮绝对是故意的,整整一日乘着轿撵绕了皇城足足一圈,从清晨走到天黑,即使江沉阁身怀修为也累得够呛。   而坐着轿撵悠闲一整日的赫连东狐竟然还腆着脸说累了,打算沐浴一番,洗去尘浊。   被强行带到浴殿,江沉阁没有选择,她在屏风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席地而坐。   “进来。”   江沉阁不动如山,她对窥探别人沐浴没有兴趣。   脖颈上的铁链被扯动,立时感受到针扎般的疼,“嘶——我过来,你别动。”   起身走进屏风后,要多慢有多慢。   屏风之后,赫连东狐褪去衣物,只露出锁骨以上的肌肤,其余的肌肤隐在氤氲水汽下,温热的水汽熏染他苍白的面容,脸颊粉润,唇若桃瓣,他微微抬起羽睫,说不出的慵懒恣意。   江沉阁觉得那浴汤里定是下了催情的迷|药,否则她为何会心头燥热,觉得此时的仇人秀色可餐?   “水凉了。”   她恍若未闻。   赫连东狐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   “呃!”江沉阁回神,这不能怪她,她怀疑赫连东狐有意用美人计蛊惑自己,她爱美,以美貌为武器,自然也欣赏美丽的事物。   她指向一侧的隐房,“要不我去找人个你烧水?”   还未等他回答,她走向隐房,可行至一半铁链拉直,再无法前进半步,她指着脖颈的枷锁无辜道:“你不把它打开,我怎么去隐房叫人给你烧水呢?”   “我何时说过要隐房烧水。”   他意有所指,江沉阁脑袋一歪,“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赫连东狐没说话,但看着她的目光已经表明他是认真的。   江沉阁深吸一口气,她怕她会忍不住一巴掌拍碎他的脑袋。   “好,我给你烧水。”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一道红色的灵光从指尖射入汤池中,汤池的温度迅速升高,浓浓的水雾充满整个浴殿,让人如临云巅仙境。   “烫了。”   江沉阁佯装听不清,敷衍地甩了一句,“你说什么我看不见。”   脖颈上的铁链感受到牵拉,江沉阁害怕地补充道:“我听见了,听见了,马上降温!”   另一只手射出蓝色的灵光,很快,汤池的温度迅速降低,弥漫的水雾也凝成水珠滴落下来,水雾散去,汤池变得清晰可见,见到一双修长的腿,江沉阁非礼勿视,闭眼加速灵力运转。   水的温度凉得刺骨,赫连东狐的湿发结出冰霜,他沉声道:“够了,你要将我冻死么?”   “烫的不行,凉的也不行,我又不是你的烧水奴,你要不嫌麻烦就自己来。”江沉阁才不会承认她是故意的,一副我真的不会的无辜样。   赫连东狐使力一拉,江沉阁被他猝不及防地拖入水中,一时不防,呛了好久口洗澡水。   那深度哪里是浴池,压根就是个小水池,江沉阁浮上水面,连连咳嗽,万分厌恶道:“你到底放了多少香料,是要把自己腌入味好煮来吃?”   背后响起“哗啦”水声,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动作,江沉阁急急转身抵挡,不想见到他起身踏上浴池阶梯。   锁骨精致,背后的肩胛骨若展翅的蝴蝶,胸前两点暗红色的茱萸,再往下是窄瘦有劲的曲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每一下都是致命处,就算是几经生死的杀手,身上的伤痕都没有这般多。   他贵为皇子,即使经历过同室操戈的腥风血雨,也不会有这么多深浅不一、年月不同的伤,而之后他即位登基,整个沧云十三州唯他是尊,他又如何会受那么多的伤?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赫连东狐道了一句:“暗杀、下毒、自戕,不过是想死不能死的惩罚。”   这是他第一次在江沉阁什么都没有问的情况下主动开口,可他这般一说江沉阁更迷惑了,他为什么要自戕?为什么想寻死?惩罚?惩罚又是什么?难道是不能死吗?长生不死怎么会是惩罚呢?   左手腕一扯,江沉阁只觉得自己差点被一口气噎死。   她中断自己的胡思乱想,跟上赫连东狐离开冷冰刺骨的浴池。   眨眼间赫连东狐已经穿好月白微黄的长寝衣,而浑身湿透的江沉阁正要掐诀风干自己。   大拇指刚掐上无名指指节,一团白色的衣衫就扔过来糊了她一脸。   “脏了就换掉。”   *   “嗒……嗒……”黑玉与白玉做的圆润棋子交替落在玲珑棋盘上,在百无聊赖的江沉阁耳朵里如同催眠曲。   “嗒……嗒……”   “你每落一个棋子,我面前的烛火就偏斜一次,往右偏了七十九次,往左偏了八十一次,赫连东狐你已经下了接近两个时辰的棋了,不累么?”一日疲倦,她想好好打坐休养生息,再不济倒头就睡也行。   “嗒……嗒……”   江沉阁无语凝噎,梗了半晌道:“赫连东狐,你放我自由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说出我母妃的事,我什么时候就放你自由。”   “你先放了我,我再告诉你。”   下棋的手微顿,“你不想要流殇秘境的资格了?”   “我不要了,我不信找不到其他办法进入秘境。”再这么被赫连折磨下去,她有没有命活着进秘境都不知道。   “江沉阁,你想的太简单了,流殇秘境需要九大宗门德高望重的长老上卿汇聚毕生力量才能开启,每进入一个人,他们就要多耗费一丝气力,因此才严格控制人数,你若想混进去,比登天还难,一旦发现没有资格的人进入,流殇秘境的门就会关闭,届时你将承担其余还未来得及进入秘境的修士的怒火,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   他每说一句,江沉阁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赫连皇室许久不问修真之事,故而此次秘境开启不需要出人出力,可一旦我为了你争取秘境资格,一切都会不同。”他放下黑棋,乜她一眼,“你有多少价值值得我为你去做?”   “所以你锁着我,也只是想折磨我满足你的扭曲的变态欲望。”江沉阁周身威压散发,罡风乍起。   赫连东狐安之若素,白色的棋子在掌中把玩,佯装成金丝雀的鹰隼终于是要露出爪牙了么?   江沉阁握住脖颈上的铁链,用力一捏,枷锁碎成两半。   她不玩了,原本想着苟在赫连身边早晚都有机会得到菩提子,才佯装被他控制,伏低做小。可如今知晓真相,不如趁着时间还多,去想其他办法,不一定非要吊死在他这棵树上。   “江沉阁。”赫连东狐叫住她,松了口,“若是你能下棋赢我,我就给你菩提子。”   “你认真的?”她倏地转身,“还是你又要拿个假的来耍我。”   “君子一诺。”   江沉阁掀袍坐到对面的座位,“好,要是你食言,我就……”   赫连东狐平静无波的瞥来。   她神色一厉,“打爆你的头!”   “求之不得。”   唇角微扬,哪里是凶猛的鹰隼,就是一只沉不住气又蠢的狐狸。   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月上中天,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风云诡谲的棋局也大局将定。   狐狸一样狡黠的江沉阁还是抵不过赫连东狐这只老狐狸,赫连东狐执黑子,每一枚棋子在他手里都如同骁勇善战的将军,杀得江沉阁溃不成军;每当江沉阁想断尾求生时,那黑子又诡异地摆成玄妙之势,挡住她的去路。   “输了。”赫连东狐淡淡道,说的却是江沉阁。   江沉阁将手里的棋子一扔,“这不公平,我是按照你之前下的残局往下走,谁知你会不会早就动了手脚,只等着我上钩。再来!”反正又没说几局几胜。   然而下一局,她还是输了,棋差一招,就差一点点,每次当她要获胜时,黑子就犹如天将神兵,翻盘成功。   她不信那么巧合,只能说赫连东狐在耍她,让她眼巴巴地看着胜利,却怎么也得不到。   江沉阁刷地站起身,居高临下。   “要认输了?”   她最讨厌他露出一副云淡风轻,拿捏着自己死穴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她是有反骨的人,怎会如他所愿。   赫连东狐眼前一片白色闪过,身后已站了一个人将用灵力凝成的薄刃抵在脖间。   “你已是洞虚期?”赫连东狐眉头挑高,微讶。   修炼到一定程度,可以对自己的修为境界收放自如,她到底留了一手,没露出全部的底牌。   “将菩提子给我,否则……”薄刃逼近一分,登时划破雪白的皮肤。   “你杀不死我的。”他的话像是嘲笑江沉阁不自量力,又像是在陈述事实。   “你会流血,也会死,你的生死在我手中,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   “菩提子需要佛宗苦禅大师的亲自认证,不是一时半刻能给你的。”   江沉阁看他的神情不似在说假话,她也亲眼见过,道术比试上菩提子是经过苦禅大师的手亲自交给苍霄的。   正在她愣神的瞬间,赫连东狐手疾眼快,不惜颈部被薄刃划伤,也要将枷锁套在她的脖上。   赫连东狐将枷锁的另一端栓在自己手腕上,原先的另一根已经被取下,他扬唇些许得意,“你心软了。”   江沉阁怔怔,熟悉的被禁锢的感觉再次重现,她木木地看着赫连东狐,白皙若纸的脖颈上是一道狰狞的伤口,若非她移开薄刃,方才一番动作,他早已命丧自己手中。   终究是棋差一招。   可江沉阁明白,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论狠心我的确是比不过你。”江沉阁自嘲地轻笑,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他,为什么当初视若知己的两个人一定要互相猜疑伤害呢?   她鸦羽睫毛垂落,掩盖晦暗不明的眼眸,像一只误入陷阱被猎人蒙骗的狐狸耷拉着耳朵。   赫连东狐喉结滚动,眼中透出挣扎之色,“我答应你,三日后一定会给你菩提子。”   江沉阁抬眸,眼中像洒落星光璀璨,举起手掌,“一言为定,到时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嗯。”纤长瘦削的大掌与她轻轻一击。   江沉阁笑得眼睛弯弯,像个偷吃蜜糖的小狐狸。   她才不说,刚刚那一刻,手镯上代表赫连东狐的玉珠有了反应,尘埃散去,不再是灰扑扑的样子。   *   “你是修道之人怎还要就寝?”江沉阁因意外而拔高语调。   拔步床里,藕丝青绡绣帐重重,被挡在外面的江沉阁坐在柔软的浣花百团簇拥地毯上,果然,听不见他的回答。   索性不再追根究底,他爱睡就睡他的,她要偷偷打坐,卷死他!   盘膝而坐,全身放松,感受灵气在经脉中游走,暖流自丹田涌向全身……   脖子被拉扯,如鱼得水的灵气顿时被中断。   “不许打坐,太过喧闹。”   “???”她打坐根本没有声音好不好。   才不管他,正欲扯开脖颈上的枷锁。   “火。”   江沉阁的手被火烫了一下,连忙缩回,而脖颈也被烫红了一圈,疼得她禁不住呜地一声,差点哭了。   肯定熟了,还留疤了。   她、要、杀、了、他!   江沉阁走近拔步床,却无意中瞥见一旁的金银平脱镜,脖颈上白皙一片,哪里有什么伤口?   她摸了摸,的确不疼,也没有伤疤。   江沉阁忍不住询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法器?看起来做工劣质,却能随心所欲地施加刑罚,还不会留有痕迹。”   “……”   “不说算了。”也没指望他会开口。   想了一会儿法器名字的赫连东狐:“拴狐链。”   “噢。”敷衍道,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不让她打坐,她能做什么呢?只有发呆。   将大殿内的布置一一看遍,水晶云母屏风、累丝镶红石薰炉、次间榻边的小炕几,二十四盏红牛角双鱼宫灯被灭灯铃盖灭,只余三两盏在黑暗中摇曳。   静谧无声,间或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从窗外传来,就连巡逻的士兵都放轻脚步,只有铁甲与护腕轻微的摩擦音。   风声、铁甲、空寂、寒冷……因为阵法秘术,屋外连一个小黄门都没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孤单么?   似乎除了地方更奢靡一些,比自己的瑶山洞穴好不到哪里去。被封印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孤独才是最折磨人心,那种折磨与环境的好坏无关,若非神志足够清醒,若非有天道陪她说话,她早已疯魔……   江沉阁蹲坐在地上,曲膝抱住自己,宽大的亵衣似夜半绽开的昙花铺满身下,赫连东狐给她的亵衣不是女式的,而是依照男子的身量定制,干净且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将头靠在右臂上,自然而然视线放在拔步床,透过层层帐幔,他胸膛起伏,呼吸平稳。   睡得真香,江沉阁暗道,轻手轻脚去撩开帐幔。   “咚——”铁链撞在沉香木床框,发出不大不小的闷声。   江沉阁咬唇,该死,睡觉都不松开自己。   应该没醒吧?   她从帐幔缝隙中往里觑了一眼,在她上一步,赫连微微凸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指尖凝出墨色的灵气,一支饱蘸墨水的狼毫笔出现在手中,她不杀他,但也有诸多办法不让他好过。   就在笔尖即将点到他的额头时,赫连东狐翻身,从平躺变作侧卧。   江沉阁像受惊的兔子,钻回高高的床榻下。   心脏差点要跳出胸口,等到他呼吸再次平稳时,江沉阁才冒出头来。   这次一定要成功。   笔尖悬在上空,正要落下,江沉阁却愣住了。   纤细如鹤的脖颈边是数不清的伤疤,那伤疤不大,似是匕首所伤,有年岁久的也有最近才形成的,泛着粉白。   伤口的走向,无论从何处看都是自戕所致。   想到什么,目光落在他就连睡觉都戴着手套的手上。轻轻翻开手套,只见细腻的手腕上也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另一只手被他压着看不见,可已经不必去看了。   浴池中,他的前胸后背遍布伤口,脖子与手腕上自戕的痕迹,他隐晦的话语……   【暗杀、下毒、自戕,不过是想死不能死的惩罚。】   这还只是她看见的,看不见的呢?像他所说的那样,下毒,肠穿肚烂、非人的疼痛。   江沉阁忍不住叹道:“你到底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像个千疮百孔的布娃娃。   背对着她的赫连东狐眼睫轻颤。   也只有他放下戒备的时候,江沉阁才能像以前对待挚友一样,为他担心。   她多么想念那时的鲜衣怒马、策马扬鞭打闹间游历山水,让人沉浸其中,暂且忘却一切烦恼。   若是让疼爱他的柔妃知道如今的赫连遍体鳞伤,恐怕也会难过。算了,她收回狼毫笔,谁知一点墨迹正好飞溅在他的下颌。   墨迹微小,犹如一颗小痣。   江沉阁退出帐幔,静悄悄地靠在拔步床外框,闭目养神。   “陛下,有信来报。”姜尧手握腰间佩剑,大步走进正殿。   正殿一反常态无人,就连烛火都熄得只剩三两盏,姜尧明显愣了愣,“陛下?”   感受到侧殿有呼吸声,江沉阁从x屏风后探出头来,手指比在唇上,“嘘……”   指了指拔步床,她做出口型道:“你们陛下睡啦。”   刚被惊吓的姜尧还未缓过神来,又被她说的话差点将下巴惊掉,陛下什么时候会就寝入睡了?   他走进偏殿,果然见得拔步床内侧躺着一个人影,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揉了揉眼睛,他待在陛下身边几十年的确没有看错,是陛下的体型。   为什么你会在在这里。姜尧无声地比着口型,可刚说完他就眉头一皱,用密音传给江沉阁。   “这你要问你们陛下。”   一想起陛下平时总是一副阴森森的表情,姜尧搓了搓手臂,“陛下才不会告诉我。”   江沉阁摊手,“你有什么信直接告诉我,我再转告给他。”   姜尧迟疑。   江沉阁晃了晃脖子上的枷锁,手指顺着锁链,指向拨步床内。   姜尧恍然大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九大宗门联合来信两日后邀请陛下商榷流殇秘境开启的事,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回心转意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秘境降落,也不见陛下动过进入的心思,偏偏这次就想进去,还要佛宗批下入境资格……”   江沉阁眼前一亮,原来是入境资格的事。九大宗门?岂不是点苍派和药宗都要前来?   看来,摆脱桎梏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   位于皇城的一角,举京州府之力耗时四十年才建成一座宫殿,雕甍画栋,峻桷层榱,琉璃瓦熠熠生辉,殿头的牌匾上用烫金大字龙飞凤舞地书写着“琉璃宫”三个字。   “陛下让你做他的剑奴。”   手里接过一柄巨剑,足有百斤,剑身平且宽,剑刃锋利,一般巨剑无鞘,捧在怀里一不小心就容易受伤。   身穿浅蓝色的剑侍服的江沉阁将其接入怀中,登时剑刃擦过的登时划了一个口子。   “……”   江沉阁沉着脸,走进大殿,穿过长长的廊道,便到了专门用来会客的殿宇。   这才一小会,抱着巨剑的胳膊已经有了酸麻似蚂蚁咬噬的感觉。   殿内,沧海十三州前十的宗门汇聚于此,左侧从高到低分别是点苍派、佛宗、无极宗、碧落宗、无情宗,右侧从高到低则是药宗、苍羽宗、云水宗、青云宗。   每把芭蕉黄花梨圈椅上都端正坐着宗门内德高望重的道君,有的是宗主、有的是上卿、有的是长老,旁边也伺立着一两名得心如意的弟子。   主位空悬,赫连东狐还未到来,众人耐着性子等待,身为沧云十三州的帝君派头自然是非比寻常。   众人候着,有人撑着下颌沉思,有人指尖叩着扶手,有人暗中左右打量,亦有人什么都不做,各怀心思。   无极宗的宗主着金棕撮缬锦袍,一条宝蓝角带系在腰间,他已将近四千岁,但仍品貌非凡、身躯挺直,抿了一口苦茶道:“茶都凉了,怎还不见人影。”   其余的人皆未应答,只佛宗身披朱红袈裟的苦禅大师,道了声:“阿弥陀佛。”   沧云十三州的现任帝君脾气古怪,阴郁沉抑,他甚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也就罢了,如今也不知道碰到哪个弦,竟让他起了进入秘境的心思。   厚重的殿门打开,众人齐齐望去,难道是久等未至的帝君终于驾临了么?   江沉阁身穿普通的蓝白衣裙,样式简单,毫无点缀素净至极,三千青丝挽成凌寰髻,行走间如天上漂浮的白云一样轻盈了无痕,她戴着白色面纱,露出在外的眉眼平静,不娇不躁,自有一股气韵,让人觉得此女并不简单,若说让人觉得不和谐的便是她脖颈上的铁锁,长长的铁链坠在地上,拖在身后。   第二眼才看见她手中那把非同凡品的巨剑,巨剑无锋,大巧不工,她抱剑走过,便带来一股极为霸道的气息,引得在场不少人的佩剑都低吟颤抖。   那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剑,令天下群剑见之皆俯首。   站在无情宗宗主身旁的楚孤霜按紧腰间的蟠龙剑,剑随主心,他的心修炼得还不够坚硬。   当江沉阁走进来时,仅凭眉眼,他就知道定然是她。天底下还有谁会有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状如狐狸,狡黠多情。   站在药宗白宗主的身边,白曛按捺不住激动,大睁着眼眸看她一步步走来。   坐于右侧第三的圈椅上是已经成为云水宗代宗主的古雪,素琴死后,代理宗主的重担便落在身为大弟子的她的肩上,与之前相比,她依旧着雪白锦缎的法衣,只不过绣满了纹云纹团花锦暗纹,黑暗中无光自亮,发髻也不再低挽成花,束在高高的发冠里,目光中的悲悯被藏了起来,俨然一副宝相庄严的女菩萨。   她看向抱剑女奴的目光微微闪烁,随后暗淡一如平常。   左下首入座的乃是正道之首点苍派的宗主晏怀竹,他变化较众人都大些,眉心不再佩戴冰种琉璃抹额,而以白绸覆眼。   他微偏脑袋,聆听来者的脚步声。   步长约一尺,脚跟先落地,脚步也很轻,像猫儿一样,只不过多了铁链摩擦地面的声响……   轻叩扶手的指节停顿,一个激动的答案呼之欲出……   “阿阁!”白曛率先沉不住气,在她擦肩而过时,拽住她的手腕。   “曛儿!”白宗主和无极宗主一同喝道。   白曛急切激动到“你怎么在这儿?你可知我寻你寻了多久,点苍派有你的消息我便赶去,可刚到你就消失不见,为什么不愿等我,等我醒来……”   “白曛!”白宗主拉开白曛,可白曛死死不放。   众人议论纷纷。   “她到底是谁?竟和药宗宗主之侄,无极宗宗主之子白曛扯上关系。”   “我见她有些眼熟。”   “为什么帝君迟迟不现身,派个剑侍来糊弄我们……”   “阿弥陀佛。”   无极宗宗主白洪拉不下老脸,站起身下了最后通牒,“曛儿放手!”   白曛梗着脖子,涨红着脸,“我不放!我好不容易找到她,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   坐在对面强行按捺激动声色的晏怀竹心道,好大的脸!   负手而立的银袍道君垂眉在心中评议,妄念。   眼见局面越来越混乱,如越烧越沸的水,渐渐压制不住场面。   白曛握住她的手,近乎恳求道,“阿阁与我回青州府,若你不想去青州府看蝶谷,我们还可以去海州府看鲛人古树,去红枫林赏落叶奇景,只要你愿意,去哪儿都行。”   看着自家儿子(侄儿)卑躬屈膝的模样,白宗主(白父)恨不得拎他回去,狠狠抽他一顿。   奴颜卑恭就算了,对方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剑奴啊!   “姑娘,侄儿无礼,还请你不要计较,放过我家曛儿,你们地位并不相符。”白宗主半是威胁半是警告,言下之意他已经知晓江沉阁是瑶山妖物的事,他的侄儿是药宗与无极宗将来的继承人,而她只是一个妖物,就算洗脱了妖物的名头,也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剑奴,断然配不上白曛。   她瞟来一眼,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块野花,“白宗主莫不是人老眼花?明明是白道君抓着我不放。”   “姑娘,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无极宗主站出来面色不善。   呵……抱着巨剑真是手酸,现下心情更是不爽。   “白曛,你看见了吗,放开我。”够了,一个攻略人物攻略完就失去价值,她也不必心软。   看见了他都看见了,宗主威胁她,父尊为难她,他都看在眼里,但要他放手也绝无可能。   “我不……”   “你们要对孤的剑奴做什么?”赫连东狐的声音骤然在殿门前响起,殿内似乎刮进死寂腐朽的冷风,让人为之颤栗胆寒。   权杖一下又一下点在玉砖上,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有着铁血手腕的帝君,他能打破赫连皇室早夭的诅咒,又不轻易入世,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牌如何,神秘、未知才是最让人可怕。   “帝君。”作为修真之人,他们对外宣称超脱红尘,同时又不得不身处红尘,并未像平民百姓、臣子官人见到君主行磕头大礼,而是站起身垂首表示敬意。   赫连东狐走在台阶上,冰冷的琥珀眼扫过白曛抓住江沉阁的手,白曛立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从脊背升起,他带来的冷和楚孤霜不同,他的冷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尸冷。   “放手。”赫连东狐拧眉,他早在暗室里看见时就很不爽,若非白曛这个变故,他还不会那么快现身。   白曛不由自主加重力道。   “哼……”江沉阁闷哼,惊醒了差点失控的白曛,他手腕一松,与此同时,赫连东狐拉住她的另一侧手臂靠向自己。   抗拒他突然的靠近,江沉阁挣脱了一下,谁知他下手更狠,江沉阁差点痛呼出声。   阴冷的气息吐在耳边,“别动,乖一些,别惹事。”   赫连东狐端肃坐上主位,江沉阁抱剑跪坐于他下首,身后是沧云十三州的浮雕堪舆图。   失了江沉阁,白曛忿忿回到白宗主身侧。   白宗主吹胡子瞪眼,用眼神警告他,回去再收拾你!   无极宗主也坐回位置,脸色稍霁。   接下来,沧云十三州的首脑都汇集在一块儿谈论着流殇秘境的事务,江沉阁无心聆听,木然地跪坐着,只觉得胳膊很酸,第二天怕是要抬不起来了。   她无所事事,可场下还是有不少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赫连东狐道:“监天司推测,秘境将在半月内降临。”   众人一听,顿时放下了心,此次商谈,赫连皇室会出五个洞虚期的大能相助开启秘境,以此来获得十五个秘境资格,他们一致同意。   将散时,青云宗的长老提议道:“秘境开启在即,京州府涌入大量的各界修士,客栈爆满,客房数量紧张,我等弟子都三五人挤在一个客房,未能得到充足休息,就算进入秘境也战力不佳,可否请帝君将新建的琉璃宫赐予我等弟子居住。”   琉璃宫并非一座宫殿,而有一处正殿,三处中殿,五座侧殿,楼阁□□,池园十数,可容千人,俨然是一座宫中宫。   想住琉璃宫,好大的胆子。   “帝君大兴土木、耗费财力不计其数,修筑琉璃宫想必也是为了今日秘境盛举。”   赫连东狐冷哼,“谁说琉璃宫是为你们修筑的?琉璃宫,你们也配住?”   除了无情宗以外的众人一时面色难堪,气氛降至冰点。   青云宗的长老忍不住问道:“帝君是何意思?”   他直言不讳,“琉璃宫,你们不配。”   “你!”   青云宗的长老气运丹田,就要释放出威压,可那威压还未接触到赫连东狐就被反弹,倒将自己逼得口吐鲜血,这一下他才清醒过来——   为何赫连皇室在他之前人人短命,最长不过三十,犹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却还能掌控沧云十三州万年?因为他们天授君权,只要不飞升天界,无论是凡人还是渡劫期的修士都受制于赫连皇室,若对皇室中人不敬,必被反弹。   换言之打伤他的人不是赫连东狐,而是自己。   “青云宗施主莫要冲动。”慈眉善目的苦禅大师打圆场。   青云宗长老即使再有所不满也只得和打碎的牙齿一样往肚里吞。   “孤累了。”赫连东狐手肘往扶手上一支,侧首靠上,褐色的发如瀑垂落。   众人告辞,人影散乱。   “请苦禅大师留步。”高座上的赫连东狐出声道。   苦禅大师猜想他是为了菩提子的事,止步不动。   赫连东狐朝江沉阁乜了一眼,她看懂了,那是让她退下的意思。   沉默中,和其余的人一起离开。   抱着巨剑,缓步行走,江沉阁无疑成为众矢之的。   有人七嘴八舌议论着,说她狐假虎威,说是剑奴,可姿容过人,说不定是赫连帝君以色侍人的□□玩物。   白曛站在台阶下任白宗主劝说就是不走,楚孤霜也放慢脚步,对无情宗主耳语几句后停在庭院之中,以白绸蒙眼的晏怀竹走得稍慢,落在后面。   待江沉阁走出时,便见到台阶下一碧绿一银白一水蓝的三位道君呈三角之势站立,分外疏远冷清,待她出来时,齐齐看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章   “阿阁!”   “阿阁。”   两道锵金鸣玉的声音同时响起。   即将散去的各宗主、长老、弟子都不由停驻, 一副了然的神态,恐怕不出一日,今日的桃色绯闻就要传遍整个京州府, 成为沧云日报上追逐的热点, 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姜尧作为帝君身边的近臣, 此次职责乃接引与送别各大宗门,眼瞧事态不妙, 赶紧分散注意道:“诸位道君随在下来吧,陛下不喜无关人等在琉璃宫驻留。”   白宗主的脸拉得老长,无极宗主已经看不下去,怒气冲冲道:“我要收拾这个逆子……”   青云宗的长老凑上前, 挟着无极宗主离去, 嘴里劝道:“令公子不是三岁稚子,年轻人的事没必要事事搀和, 再说了,惹恼了帝君也不好呐……”   前半段话是借口,后半段话才是事实。他是被帝君的威压吓怕了。   走至月门下, 宝相庄严的古雪侧身, 如夜色湖面上的清冷月辉, 那投去的一眼晦暗。   皇城中不允许乘坐车辇、更不能乘坐骑法器,众人走得走, 散得散。   熠熠生辉的琉璃宫登时空寂下来,雕栏玉砌边,白曛瞪向晏怀竹,晏怀竹看不见, 唇角勾起冷笑。   江沉阁走下台阶, 向晏怀竹走近, 双目失明的晏怀竹感受到她的接近,竟没来由地紧张。   “你的眼睛怎么了?”她记得缚魂的毒明明早就解开了。   晏怀竹泛起一丝苦笑,“余毒侵扰,失了双招子。”说到底还是命运弄人,苍霄为他打通经脉时留了一手,将少许毒素积压在一处,待他发现时为时已晚,目力一日不如一日。   他以为自己最终会被余毒耗死,便迫不及待地与魔宗宣战,妄图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也死而无怨了。   可怎能想到,他和苍霄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与亲手屠杀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相比,失去一双眼睛又算得了什么?   他无比痛心道,想去伸手拉她的手,“可惜,以后不能再见到阿阁的容颜笑貌了。”   谁知被白曛半路截胡,白曛拉过江沉阁,朝晏怀竹啐道:“凌苍子患有眼疾还是尽快回去吧,免得出现意外。”   他话里话外是藏不住的讽意,只可惜晏怀竹双目不能视物,否则定会看他高高扬起的下巴。   江沉阁眄了他一眼,方才在大殿当着众人的面被无极宗主和白宗主出言讥讽,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自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点沧派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江沉阁当着白曛的面向晏怀竹嘘寒问暖,被她忽视的白曛面色霎时难堪。   “我不知……”晏怀竹扬起一抹笑,像是在抚慰她担忧的心,他比之前更瘦削了,脸颊两侧凹下去,白绸覆眼,目不能视,孑然站在那里仿佛能被风吹走,精致又脆弱。   江沉阁犹疑了一下,“若有机会,我可以送你出去。”只是手里的巨剑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她现在还是赫连东狐名义上的剑奴。   “可你……”他迟疑,“阿阁你是不是被赫连东……帝君所威胁,他对你做了什么?”他虽然看不见,但却能听见她被枷锁压住而沉重的呼吸,以及身后拖动的锁链。   那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却被用一条铁链限制住自由,赫连东狐……此仇他记下了。   被江沉阁彻底忽视的白曛蔫蔫的,看着她和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谈笑风生,关怀之意溢于言表,他心底就止不住的发酸发涩。   提到赫连东狐,他可没忘记一开始握住阿阁时,他望来的眼神,高高在上,眼中的独占欲令他尤为不爽。   “阿阁,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可以带你走。”白曛握住她的右臂。   另一边的晏怀竹不甘示弱,牵住她的左臂,“这青州府有什么好玩的,阿阁不如与我同回丹心山。”   “丹心山才被凶兽相柳祸了山头,一片狼藉,晏宗主不趁着百废待兴之际重建宗门,还跑到京州府来拐人,这就是你作为一宗之主的风范?再说了丹心山怎又能比得上我药宗的青山绿水,钟灵毓秀。”   白曛不止是毒门长老,浑身浸毒,就连一张嘴也是毒舌,一通话噼里啪啦落下来,装得再温润的晏怀竹笑容也有了一丝龟裂。   二人僵持,江沉阁位于二人僵持的漩涡之中,一时难以脱身。   一旁久久未言语的楚孤霜忽地出声,声如古琴,低沉中带着悠扬古意,“你们还未问过她自己的想法。”   “楚孤霜?”晏怀竹讶道,他目不能视纵然感受到身边还有一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也不知晓他的身份,现在他主动出声,他便听出来了。   白曛也嚼着这三个字,有些耳熟,却从未见过。   他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阿阁是什么关系?   晏怀竹与白曛二人互看不顺眼,甚至互呛,可当楚孤霜一出现,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二人异口同声,同时问道,“阿阁,你呢?”   左边是水蓝仙衣,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道君,右边是碧绿长衫,意气飞扬、脾气火爆如同小辣椒的少年郎,江沉阁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自愿的。”   白曛和晏怀竹错愕。   “走罢,我送你们。”她还记得,再有两日就能拿到菩提子,再忍两日就好。   江沉阁抱剑走在前引路,而白曛打算与她并肩同行,被晏怀竹以目盲不能视物拉下来,两人互相抓着对方的手暗自较劲,倒让江沉阁落得个清净,独自前行。   一向沉默如冰山般的楚孤霜与她并肩,“那日,你不战而逃。”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活了三千多岁,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个五百岁的后辈捡漏。   是不是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甩开互相钳制对方的手,决定先一致对外。   而前方的楚孤霜还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只听江沉阁淡然回道:“难道还要乖乖等你打我?嘶——不过说实在的,你虽然天资聪颖,是难得的修炼之才,许久不见你已经连升两级,可你再怎么迅速,区区出窍期的你拿什么和我打?”   不是她狂妄自大,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出窍期对上大乘期,不用交手则胜负已分。   楚孤霜薄唇动了动,未吐出一个字,又沉默下去。   江沉阁也不再主动同他搭话,长得和霁光一模一样,光看着就令人心烦。   “阿阁,他是谁?”白曛两步并作一步跨上前,将楚孤霜挤开,整个人都散发出酸溜溜的气味。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   白曛不信,“阿阁,你在敷衍我。”   楚孤霜被白曛挤走,落后几步与晏怀竹并行,晏怀竹语调轻缓,却是笑里藏刀道:“你和阿阁是什么关系?”   楚孤霜想起当初在梓州府,他与江沉阁互换身体之事,此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用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回:“我与她的关系,比你们都密切许多。”   颇有种三月杏花、占尽春风之意。   无论他是否故意,成功激起了二人的敌意。   可眼下身处皇宫,不是动身的地方。   三人之间的火焰味儿愈来愈浓烈,而在前方独自行走的江沉阁却想,春光明媚,两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   琉璃宫中,赫连东狐留下苦禅大师后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所求。   苦禅大师两手合掌,低眉应道:“帝君想要秘境资格菩提子,三日后贫僧自会做好奉上。”随后,他抬眸,看向上方主座的慵懒帝君,“可否容贫僧多嘴,帝君是为了谁要菩提子?”   赫连东狐一怔,不再懒怠,正襟危坐道,“苦禅大师已经见过了。”   想起那个轻纱蒙面的女子,为了她,道术比试上凌苍子不惜与魔宗少主相争;琉璃宫里,药宗毒门长老白曛也不顾众人,与其相认,痴情可见;而今高座上的赫连帝君,他对自己以礼相待,又是为了谁?   苦禅大师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应下后也没有其他事,苦禅大师就要告辞,赫连东狐走下台阶来,作势相送,苦禅觉得不必,摇首推诿,可看帝君阴沉的面色,他才恍然大悟,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要送便送吧……   *   怀里抱着的巨剑俨然是最大的令牌,重重宫门前把守的禁卫见到那把君子巨剑,如见帝君,纷纷低首叩拜。   一路送到禁内的最后一重宫门宣正门,江沉阁止步,“沿着主道直走,通过朱雀门,就出了皇宫。”言下之意,她就送到此处了。   眼看将要分别,白曛仍是不死心,“阿阁,你不随我一起走么?这破皇宫有什么好呆的?”   “随你?白曛,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白宗主与你父亲是如何看我的?若是我真的和你一块儿走了,他们不把我剥皮拆股已是仁善。”   白曛反驳,“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可说到最后,他没了底气。   是啊,论修为,他只是出窍期,比不上晏怀竹;论地位,药宗独门长老,远远不及沧云十三州的帝君……而阿阁身边群狼环伺,每个人都非同凡响,这样的他拿什么去争?   不会的,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他会证明自己,不比他们差。   “阿阁,你多保重,我住在xx坊的浮尘客栈,若你有难可去找我。”晏怀竹八面玲珑,猜测江沉阁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定是为了重要的事,他不耽误她,但可以成为她的后盾。   楚孤霜一如既往,冷若冰霜,举步先走了。   送走三人,江沉阁转身往回走,不期然一个朱红身影撞入眼帘。   “孤的女奴,你要逃走么?”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两章含醋浓度有点高,还没写到赫连吃醋,差一点,明天周末会多更qaq 第九十一章   托词送别苦禅大师的赫连东狐放出神识, 才在禁内最后一重宫门的宣正门找到江沉阁。   江沉阁:“你看错了,只是送送故人。”   她拖着锁链往禁内走,经过赫连东狐身旁时, 锁链一紧, “咔嚓”一声, 赫连东狐将锁链的另一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江沉阁:“……”   趁着她愣神之际,赫连东狐拉着她往禁内走去。   这种被人牵着脖子走的感觉很不好, 江沉阁忍住想把怀里的巨剑砸在他头上的冲动。   还没走两步,宣正门外忽地平地一声巨雷,透过高高的宫墙可见散乱的地砖瓦砾,烟尘四起。   江沉阁乐了, 是谁居然胆敢在皇宫放肆, 甚妙!   自家皇宫被炸的赫连东狐,本就阴抑的脸色更是沉冷, 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森森气息。   宣正门外的广场宽阔空旷,无花无树,原先平整光滑的白玉石砖地面被炸出一个大洞, 砖瓦碎裂, 满地狼藉。   皇城内巡逻的士兵气势汹涌地赶来, 却在看到那化作青、白、蓝三种灵光不断纠缠、分离、再缠斗在一起的声势赫赫的三人而傻眼。   那毁天灭地的气势修为,别说是去抓人了, 就算是劝架也是劝不住的。   “无情宗主平日疏于管教,今日我就代其好好教导你什么是尊敬前辈。”白曛一边说着,手里的毒粉不忘洒落。   带着剧毒的紫色雾气弥漫,晏怀竹以袖口捂鼻, 后撤数步, 皱眉对白曛道:“你也是。”   楚孤霜不动声色地拔出蟠龙剑, 挥出三道剑气,劈开紫雾,冷道:“冠冕堂皇。”   三人大作一团,将宣正门外搅得天翻地覆。   广场边由三百零八尊大水缸组成的门海被凌乱的剑气震得七零八碎,水花四溅。   晏怀竹刚躲过蟠龙剑气,举起含光剑朝楚孤霜的方位挥出剑光,楚孤霜轻身化飞鸿,剑气落空,削掉了宣正门上的碧瓦飞檐,掉落的瓦片砸得皇城卫兵抱头逃窜。   白曛见缝插针,素手一扬,朝下风口的楚孤霜洒了一把毒雾,春始南归的雀鸟刚飞过皇城上空,就被毒雾误伤,栽倒落地。   两人一个出窍期、一个合体期,而楚孤霜刚踏入出窍不久,在他们的合力围攻下,也难免吸入少许剂量的毒雾。   头脑发昏,事物模糊,他咬破舌尖维持清醒,可下一刻便见含光剑闪烁着锋利的光芒,直至眉心。   浑身发软,无力躲闪,只得平静阖目。   “锃——”,利剑相撞,蕴含的力量如涟漪一般波动开来。   罡风吹乱刻板的鸦黑中带着紫辉的发丝,在发丝凌乱之中,睁开一双冰冷寒霜的眼眸,眸中不经意流露出动人心魄的震撼。   那象征至高无上,号令群雄的帝王之剑,被纤瘦的女子握住,反手为他挡去攻击,只留一个被铁链束缚的背影,可那背影已让他为之一颤。   “阿阁!”惊讶于江沉阁的出现,白曛甚至忘记自己正在下毒,手里的毒粉渐渐发烫,掌心烧出血泡才回过神扔掉,呼呼吹起手掌。   晏怀竹接住被反弹的含光剑,惴惴不安,他就算看不到也知道方才差点误伤了阿阁,心中很是自责。   他们竟敢在大内动手,不把赫连皇室放在眼中,赫连东狐本就心情差到极点,偏偏还被火上浇油——牢牢握在手里的女奴扯碎铁链,奋不顾身用他的剑去救那不相干的人。   赫连东狐差点没将指节捏骨折。   “没事吧?”江沉阁旋身对楚孤霜道。   她浓丽的姿容顿时盈满眼帘,让楚孤霜分不出心去想其他的杂念。一开始,他上瑶山斩杀妖物证道,却被她戏耍,二人不明不白换了身体;之后京州府相遇,他本是遵从师尊命令杀她以保清誉的,哪想被她逃了。   当时,就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发现她逃走,两人之间免于一战是怒是兴……   他对她展现所有的敌意,为何她还会这样关心他的生死?   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积于胸口,难以启齿,“无,无事……”   江沉阁长舒一口气,无事就好,可总感觉他变得怪怪的,盯着他看了几息,楚孤霜面上坦然,阔袖下的手悄悄握拳。   空气中漂浮着甜腻的气味,江沉阁恍然大悟,“你不运功排出毒气么?”定是白曛下的毒让他看起来分外不对劲。   楚孤霜脊背一僵,随后颇为“听话”地就地打坐。   江沉阁彻底放下心,灵识中的天道也响起系统音。   【叮——任务:阻拦晏怀竹与白曛二人在皇城斗殴,救下深陷囹圄的男主楚孤霜。该任务已完成,获得100点善缘值。】   江沉阁心情大好,她活络几下酸胀的脖颈,感到轻松,少了些什么。   她刚刚好像在赫连东狐面前扯开了锁链来着……   看着阿阁对楚孤霜嘘寒问暖,白曛只觉口中酸到泛苦,眼巴巴地凑过来,“阿阁……”   被打断思绪的江沉阁横眉喝道,“这里是皇宫大内,你们私自出手斗殴,惹出祸事,还不将你的毒都解了!”   “解,我马上解,阿阁别生气了。”白曛抓出一把白色的粉末,看也不看,撒上天空,顿时如柳絮般散开,落在被毒晕的皇城士兵和南归的鸟雀身上。   皇城士兵摸着后脑,迷迷糊糊地醒来;南归鸟雀也啾啾地交了几声,东倒西歪地飞离。   溜了溜了,皇宫太危险。   “实在抱歉,本宗主造成的一切损失会自己承担,还望帝君海涵。”晏怀竹嘴角噙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笑。   白曛附和。   可赫连东狐根本不予理会,方才江沉阁急切关怀的眼神令他如鲠在喉。   他手握权杖走来,权杖点在湿润的石砖上,溅起水花。   江沉阁被他的低气压压得心底发憷,试图转移话题,她指了指脖颈上残破的铁链,嘟囔道,“好像质量不是很好呢,一不小心就断了。”   “咔嚓——”赫连东狐摸出一副新的枷锁套在她的脖颈上并将原先的丢掉。   江沉阁:“……”到底做了多少副啊。   算了,你高兴就好。   赫连东狐半字未说,脸色不善地将江沉阁牵走。   白曛和晏怀竹同时担忧地唤她,随后出手。   紫绿的毒雾洒向赫连东狐,含光剑划破毒雾直指他后心。   赫连东狐几乎是下意识将江沉阁拉进怀里,可在旁观者的眼中,却是他拉江沉阁做盾。   赫连东狐周身泛起淡金色的结界,毒雾不侵,含光像是刺到极度坚硬的物体,砰地一声反弹落回晏怀竹手中。   “留下阿阁!”晏怀竹笑容落下,撕破表面温和的伪装。   一而再再而三被添堵,赫连东狐阴森到极点,“孤真是给你们脸了……”   白曛拱火,“我白曛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非要救出阿阁不可。”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僵持不下,浓浓的火药味飘散在空中,局势一触即发。   一把巨剑砸在三人中央,地砖碎裂,裂缝在三人脚下停止蔓延,成功止住制住他们,只听一个清丽的女声道:“够了!”   打打打,有完没完。   一个男主,三个男配,四个攻略人物,打起来万一哪一个挂掉,她就可以当场圆寂了。   江沉阁对白曛道:“回你的青州府去,你我误会解开,早已毫无干系。”   白曛一听,脸色骤白,毫无干系么……   对晏怀竹,“身为一派宗主双目失明,就不要出来凑热闹,出了什么事,你呕心沥血经营那么多年的宗门该怎么办?”   晏怀竹全当她在关心自己,不去在意那话语中的疏离。   对远处打坐结束的楚孤霜,江沉阁思来想去,“你乃无情宗,我出身合欢宗,本就势如水火,我不愿以修为欺你,可也忍不住你一次又一次搅扰、挑衅。若你想一战,等你和我一样境界时,我给你个机会。”   到时候,定会让你后悔,她想揍霁光很久了。   楚孤霜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视线回到面前的阴抑帝君上,江沉阁泄了气,闷闷道,“记得你我的约定。”两日后就给她菩提子。   不看赫连东狐是否回应,她兀自往前走,丢掉的巨剑也不要了,反正姜尧也会善后。   赫连东狐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的心中积攒了多少怒火,握住她的手腕,愈发用力,直到青紫。   江沉阁想要挣脱,可他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下来。   他的语调类似丈夫捉到红杏出墙的妻子,咬牙切齿道,“若不想受火烧电灼之痛,就乖乖地跟孤回去。”   江沉阁怕极了疼,虽不会留下伤口,但那种滋味她不要再次体会。   晏怀竹与白曛还想上前阻拦,但皇城修为高深的暗卫已从禁内赶来,十二人结阵,不是他们二人一时半会能突围的,只得眼睁睁看着江沉阁被赫连东狐带走。   *   飞霜殿中的窗棂关闭,拉上重重帷幕,让整个大殿陷入昏暗迷离。   青阳郡主从袖中掏出一枚香丸,放在累丝镶红石薰炉中,松木香逐渐被甜腻腻的催情香所取代。   “郡主,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么?万一陛下知道了……”小桃捂着胸口,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陛下哥哥不会的,他若责怪我,当初就不会带我回皇宫,更不会金银玉器、好吃好喝地供养我,还不忘提携父亲大人。”青阳郡主深信不疑,那个被陛下哥哥锁住豢养的狐妖倒点醒了她,陛下是个正常男子,也是个有需求的男人,她被陛下哥哥捧在手心里那么久,自己也该做些什么回报他才好。   “小桃,你出去把风,若陛下哥哥来了就学三声猫叫,记得藏好了。”   小桃低眉退到门口藏好身形。   殿内,只余青阳郡主一人,她褪下身上的散花锦绣百蝶宫裙,里面只着了一件石榴色绣鸳鸯的小衣,外罩妃色薄纱,身材修长,有着十六岁年龄的青涩与纯诱。   “喵喵喵——”殿外响起三声猫叫,是小桃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急促。   浮想翩翩的青阳郡主并未察觉不妥,连忙躲在三重床榻的拔步床里床,缩在锦被里像是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等着人来拆开,收获惊喜。   飞霜殿光线昏暗,在无声之中锁链晃动的声响尤为清晰,回荡不休。   锁链声骤歇,江沉阁被推倒在洒金团花地毯上,手掌擦过粗糙的铁链,顿时破皮。   她欲起身,嵌蓝宝石的权杖却摁在她眉心,将她压下。   赫连东狐扯开她的面纱,脆弱的面纱在他手中碎成片,似雪花洒落在大殿。   “我怎么就忘了你这副容貌最能招蜂引蝶。”   “他们是我的旧友。”曾经一起修炼的道友。   “仅仅是旧友?你敢说除了旧友你们没有别的干系?”   江沉阁简洁明了:“有。”   赫连东狐瞳孔一缩,跨在她腰上,一双手恨不得捏死她。   心里猜想是一回事,可亲口听她承认确是另一回事,或许是胸口止不住的抽痛,让他始终无法下手。   他僵冷近乎尸体的温度令她背后泛起鸡皮疙瘩,江沉阁忍住不适道:“你我初识,我没有任何隐瞒告诉你我的宗门,我以为你并不介意。”   怎会不介意?可若是介意,连相知的机会都没有。   “你告诉过我,你早已与他们断了联系。”   “是,我早就与他们断了。”如果没有天道,她不会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   “你又骗我!”赫连东狐拽住铁链,强行将她抱在怀中,任她挣扎打骂,双臂犹如桎梏,一步步朝拔步床走去。   事已至此,若猜不到他想做什么,江沉阁就太有辱师门了。   “电。”   数万根针扎入血肉中带来的疼痛,令她大脑骤然空白,在空气中慌乱地抓扯垂落的床幔。   她从他的怀中挣脱,跌落下来,靠在里床边缘,呼呼喘气,试图平复疼痛。   被扯落的床幔落在床榻上,掩盖了略微拱起的锦被,气氛焦灼,二人都没有听见床榻上传来的细小惊呼声。   锦被里,青阳捂住嘴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飞霜殿除了自己得到陛下哥哥的首肯可以进入,平日依靠灵术打扫,连清扫的仕女都不能进,还会有谁能进来?   这种唯一的地位被抢夺的滋味令青阳并不好受,她咬着指节以防发出声音,对那个陌生的女子起了恨意,可随后外面传来的碎帛声令她浑身一惊。   江沉阁被言灵之术折磨得软弱无力,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针脚细密、做工上乘的衣裙在他手中化作碎片、齑粉,很快露出她单薄的隐约可见小衣的白色亵衣。   亵衣下的肌肤如三月春桃,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诱人忍不住咬上一口,汁水便在唇齿间炸开。   此番春景落在他的眸中,鼻间仿佛已嗅到春桃香甜的气味,他俯身以唇覆之。   冰冷的唇落在锁骨上,紧接着是温热湿润的啃咬。   “不,不行……”江沉阁用尽全力推开他,捏住领口,双肩颤抖像只无助的兔子。   这不对劲,她战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体内升起的燥热,一股股热流像海浪在体内汹涌澎湃。   赫连东狐的心怦怦跳,好像要炸了一样,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心脏恍惚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疼痛难抑,他眼尾绯红低吼道:“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就我不行!”   藏身锦被的青阳猛然一颤,指节被咬出鲜血。   她听见了什么啊……陛下哥哥向来是运筹帷幄,平静得给人一种近乎消沉的感觉,她从未见过他情绪有极大波动的模样。   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他不是不会失控的……他的失控,他的情难自已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江沉阁脑袋变得不清晰,她终于察觉到了异样,香味……飞霜殿里怎么会有催情香?   晃了晃脑袋,她死命抓住脑中仅存的理智,“赫连东狐,有人放了催情香,我们中计了……”   计谋被人发现,床榻上的青阳沉不住气,她轻微的颤动正巧被赫连东狐看见。   恍若被一盆冷水从头至脚浇下,他被算计了……   掀开重重叠叠的床幔与锦被,几乎整个床板都被带动,锦被下露出了身穿薄纱小衣的青阳郡主。   皮肤因汗水而发粘,薄纱贴在肌肤上,青阳又羞又惧,紧握床被的指尖发颤,怯娇娇地喊了声,“陛下哥哥……”   “出去!”他喘着粗气,一方面是因强行压抑体内发泄的冲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得知被算计的愤怒。   青阳郡主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语无伦次道:“陛下哥哥,我……”   赫连东狐却完全不想听她的解释,抬手将她拂落床榻,“孤叫你滚!”   青阳跌落在地上,薄薄的轻纱被刮破,看到同样衣不蔽体的江沉阁,连呼吸都停滞。   她姿容明媚动人,狐狸般勾人的眼角染着不正常的绯红,呼吸急促,下唇因忍耐而咬出血丝,白皙的锁骨上有一朵如霜雪中绽开的红梅。   是她,是那个骗她说是狐妖的女人。她根本不是什么狐妖!假意逃跑不过是要陛下哥哥亲自去捉他,欲擒故纵的手段!   为了她,陛下哥哥居然能对自己动怒,他从不对自己生气的……   “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青阳拉扯住破烂的薄衫,泪水止不住流下,她灰溜溜地离开飞霜殿,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回看一眼。   她看见那自称狐妖的女子被陛下哥哥抱上了床榻……   哭泣的面容有片刻的僵硬,随后扭曲,眼中的嫉恨几乎要溢出。   青阳郡主被赶走,可赫连东狐的疾风骤雨还在持续。   作者有话说:   赫连作着作着快作到头,┓( ??` )┏ 第九十二章   奢靡的飞霜殿中弥漫着淡淡的甜腻熏香, 床帏咯吱咯吱地晃动。   江沉阁咬破舌尖,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她保持住了清醒理智, 但却阻挡不住衣衫破碎。   很快, 只剩下最后一件衣衫, 背后的衣带被人攥在手里,脆弱易断。   他温热的气息吹拂耳垂, 透着隐忍的□□,“你不是出自合欢宗么,宗门没教过你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们都中了情毒,一同双修既可以解毒又可增进修为。   江沉阁紧闭的眼睫颤抖, “师尊说过男女双修一定要互相有意, 否则收效甚微。”   小衣的丝带被扯断,隔着一层手套都觉滚烫的掌落在圆润的肩头。   她如入定的老僧, 岿然不动,只一张红唇沾染了殷红的血色娓娓述说,“可我觉得师尊说的不对, 两个人一定要互相喜欢, 双修才是真正有效的, 不然也一定会有一人受伤牺牲,要么采阴补阳, 要么采阳补阴,只有互相倾慕,才能成全彼此。   无论是苍霄、白曛还是晏怀竹我都真心实意地对待过,只有彼此喜欢才能双修。赫连东狐, 我并不喜欢你。”   她话音落下, 只觉从肩膀游走到腰肢的手蓦地僵住, 滚烫的温度渐渐消淡。   她睁眼,不期然撞进他的瞳眸,震惊、呆愣、受伤……像碎裂成片的琥珀。   一瞬间茅塞顿开,她柔弱而自信地嫣然一笑,雪白的肌肤在重叠的帐幔里宛若盛开花蕊中的妖精,勾人心魄,“我不喜欢你,可你,却爱上我了。”   那是一颗少年时被暗自种下的种子,即使后来用失望、愤怒、怨恨的腐朽埋葬,它还是开出了鲜艳的花。   而今,这令他难以启齿的花被她亲手折下。   像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公之于众,赫连东狐脸色惨白地向后退去,他扶着红木雕刻祥云的床框,紫金发冠歪着,长发散乱,胸膛剧烈地起伏。   最后一缕白烟从累丝薰炉中散尽,大殿之中只余粗重的呼吸声。   身体里的燥热达到了最高点,江沉阁抓握着锦被,汗水濡湿了背后扯落的帐幔。   好难受……   将要失去理智之际,猛地咬下舌尖,浓烈的血腥如花般绽开。   冰冷带着鹿皮套的手拂开她唇际的血,在唇瓣来回抚动,像是在为她涂抹上口脂,好似开在晨雾里的玫瑰妖异中透着娇艳欲滴。   绵软的娇躯被人抱起,江沉阁神智渐渐从脑中消失,那人肌肤冰凉,贴在他身上很舒服……   她动了动手指,想主动攀附上去,可下一刻整个人被摔在柔弱的地毯上。   铰链转动,房梁上高悬的金丝笼坠下。   她清醒了许多,懵懵然地看着他。   赫连东狐只留给她一个背影,逐渐连背影都隐入昏暗之中。   临走时,他下了言灵术。   江沉阁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脖颈上的针扎火烧之疼惊醒,脑中的昏沉骤然被疼痛取代,待她将要承受不住晕厥过去时,针扎火烧的折磨停下。   但并不是消失,像是在等她停歇片刻,便如疾风暴雨般再度袭来。   疼痛、停歇、疼痛……以此重复,一种非人的折磨。   江沉阁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她所有的力气都为了对抗疼痛而散尽,没有一点一滴的可能扯断锁链,逃出牢笼。   她想这就是他的目的,他达到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沉阁的意识从昏沉到清醒再到昏沉……   身体适应了疼痛变得麻木,大脑一片空白。   厚重的宫门打开,穿着金丝履的脚步落在大理石砖上。   江沉阁后知后觉感受到一人的存在,可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青阳郡主身穿霞彩散花云缎裙,熠熠生辉,打扮得珠光宝气,丝毫不见之前的狼狈。   她手持一卷画纸,似蛇般怨毒的眼神落在被锁在金丝笼中的女子身上。   青阳双手握紧,画卷被捏皱,“拿过来。”   紧紧跟随的小桃捧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有一把铁梳,梳子由整齐严密的铁针组成,旁边还有一盆沸水。小桃捧着托盘的手止不住颤抖,沸水洒出,落在她的手背,忍不住发出轻呼。   青阳转动机关,金丝笼升起,她将画卷朝江沉阁扔去,画卷摊开是一幅图纸,青阳咬牙切齿道:“陛下哥哥待你真是不薄,就连你身上的铁链都是他亲手铸造的。”   江沉阁心底冷笑,亲自打造铁链来锁住她,这种福气你若想要便拿去。   金丝鞋履踩在江沉阁的铁链上,“你骗我放了你,就是因为你,陛下哥哥才讨厌我的,他从不动怒,都是因为你!”   疼痛袭来,江沉阁闭眸,她衣不蔽体,裸|露出的细腻如玉的肌肤刺痛了青阳的眼。   她拿起铁梳,“你只是陛下哥哥用来取乐的玩宠,我就算是把你玩死又能如何?”   她的完美无缺、她的娇艳欲滴,她的一切一切都令她无比嫉妒,恨不得即刻毁去。   “你知道什么是梳洗之刑么?”青阳拿着尖锐的铁梳在江沉阁莉脸边比划,轻轻一划,便在滑嫩的肌肤上留下血丝划痕。   “先用热水将你的后背烫熟,再用梳子一下又一下地刮洗,最后露出白色的骨头。”   一边的小桃被青阳阴涔涔的笑容吓得发毛,手里的托盘几乎托不住。   青阳端起沸水,手稍稍倾斜。   言灵术停歇的间隙,江沉阁蓄起灵力——   “啊!”   滚烫的沸水泼在肌肤上,顿时红了一片。   青阳跌在地上虚捂被烫伤的胸口,银盆摔落,溅洒出水滴。   江沉阁只觉一阵眩晕,便被人抱在怀里,朱红大氅挡下了溅洒的热水。   脸侧是月白色绣玉兰花暗纹的长袍,再往上是高高的领子,领子露出一截带有伤疤的脖颈,江沉阁只能看到他割金断玉般的下颌线条。   青阳郡主万分委屈,疼痛难过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她浅浅唤道:“陛下哥哥……”   赫连东狐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愠怒,“出去。”   昨日的暴怒历历在目,青阳郡主不敢耽搁,踉跄着走过。   因赫连东狐突然到来,小桃僵在原地,手里端着托盘,当青阳郡主走过面前她才回神,诚惶诚恐地抚着她离去。   “等等。”   青阳郡主立刻回身,眼角的泪花在闪烁,眼中藏着惊喜。   她就知道,陛下哥哥不会不管她的。   他只是讨厌自己擅作主张动了他的宠物罢了。   “陛下哥哥……”青阳走回来,忍着胸口的烫伤,低着一幅乖乖认错的模样。   可赫连东狐不屑于她一眼,沉声问怀里的人:“她伤你哪儿了?”   江沉阁微怔,这才发觉言灵术已经解了,脖颈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有些体虚乏力。   她挣开赫连东狐冰冷的怀抱,下了地。   怀中的软玉温香陡然消失,他眼中闪过低落,穿戴鹿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捻动。   江沉阁只着亵裤和小衣,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她环抱手臂,如实道:“脸颊被刮伤了。”   一件朱红大氅披在肩上,遮住外泄的春光。   赫连东狐对青阳道:“将衣服都脱了。”   青阳娇躯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目光深邃似寒潭,没有一丝温暖,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那一刻,青阳明白了什么,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被豢养的玩物。   颤抖着手解开衣衫,青阳的动作极慢。   赫连东狐走向小桃,小桃被他身上的戾气骇得腿软倒地,他只捡起她脚边掉落的银梳,交给江沉阁。   “她划你几道伤口,你便千倍奉还。”   一句话如同判了青阳的刑,她再也支撑不住,涕泪横流地哭喊道:“陛下哥哥我错了,求你不要那样,青阳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就算不死,全身留下伤疤变成丑八怪,还不如一死了之。   江沉阁手执铁梳,走向青阳。   青阳向后退缩,直至退到殿内大柱,退无可退。   锋利严密的铁梳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几乎能要了她的命。   青阳抱住江沉阁的脚踝,再无半点郡主的仪态,哭着恳求道:“姐姐你饶了我吧,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铁梳铛地落地,江沉阁抽出脚踝往回走,“算了。”她还不至于小气到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再说了,她被自己带来的沸水烫伤也算是恶有恶报。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青阳死里逃生,根本不敢看赫连东狐一眼,带着小桃就逃离了飞霜殿。   唤宫女收拾干净满地狼藉,并送来一套崭新的衣裙给江沉阁换上。   二人一时无言,江沉阁只一心念着菩提子,算算时间还有一日她就能如愿以偿。   在此之前,她暂且可以不计较赫连东狐对她动用言灵之术带来的痛苦,就当没有这个人,江沉阁在大殿的一隅打坐。   忽然,脸颊上出现冰凉的触感,是赫连东狐用玉板挖取药膏在为她涂抹上药。   江沉阁想说不用,那点伤口算不得什么,凭她如今的修为,过几个时辰就能愈合,几日后就看不见任何伤疤,可触及他的眼神,便吐不出一个字。   他板着一张精致秀美的脸,向来静如死潭的眼里破天荒地现出细碎的光,从光里透出一份固执。   作者有话说:   再来一个大事件,赫连的单人part差不多就结束了 第九十三章   固执地擦着她脸上的伤口, 像是精心保护的水晶娃娃不小心沾上了泥点,用自己的袖口一下又一下仔细地擦拭着。   他要抹到什么时候?就算不照镜子江沉阁也觉得脸侧被涂抹了厚厚一片。   她佯装痛呼:“嘶——”   赫连东狐执着药板的手一颤,随后将其和药膏一同丢下。   就在他转身时, 狐领镶边的朱红披风被她拽住。   身后传来柔软似捣染了月光的锦缎的嗓音, 她浅浅道:“赫连东狐, 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浅色的瞳仁赫然放大,回身带动披风差点刮掉江沉阁脸上的药膏, “你说什么?什么以前?你、不怪我那么对你……?”   江沉阁摸了摸脸侧的药膏,还在,“就是与你初相识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 一如知己, 快意恩仇。”随后她想起什么,垂眸不看他, “只要你不怨我没能平安救出柔妃,我也可以不怨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她的眼眸暗了暗。   随后是赫连东狐无尽的沉默。   真的要放弃,再退回知己的位置?他之所以这么做, 是因为害怕, 害怕再不用强硬的手段挤进她的眼, 她根本不会在意自己。   从无情宗在瑶山证道,无晴道君与她一同消失数日;再到海州府药宗毒门长老解决涿水之毒, 其中亦有她的身影;最后丹心山道术比试,晏怀竹的身边也有她的影子。   若不是流殇秘境她需要菩提子,否则定会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见自己……   如果真的给了她菩提子, 她如愿以偿后, 自己还有什么能将她留下的筹码?   他不知道……   他的眸底有什么东西在波澜起伏, 即将掀起惊涛骇浪、汹涌而出时,却在下一刻归于平静,被强行压下,“凭什么?”   “凭什么?”她用手支着下巴,仰头望他,狐狸眼闪烁狡黠的光,“凭你心里有我。”   赫连东狐佯装从容地转身,来掩盖他身体的轻颤。   江沉阁却认为他又想走,站起来大声道:“赫连东狐你就承认吧,你心里有我!”素手一张,一个木头盒子便从帐幔凌乱的拔步里床飞出,稳稳落在她手上。   拿着盒子,江沉阁贴着他身侧转到他面前,衣袂散开若花。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凭证?这就是凭证。”抽出盒子,盒子只有她半个巴掌大,里面垫着红色的软布,软布上静静躺着一只草编的蟋蟀。   “诺,这就是证据,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让我帮你回忆回忆,三千年前你我在红枫山一见如故,你将头上的玉簪赠给我,我身无长物,只好编了一只草蟋蟀给你。”   没想到他居然保留了这般久,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寻常的保存方法,莫说三千年,就是三十年那草也枯萎断裂,正因盒子和草蟋蟀上都施了法术,才得以保存至今。   且不说他是沧云十三州的帝君,就算是以前的他也是身份显赫的皇子,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没见过?为何偏偏对一只草蟋蟀情有独钟,放在床头。   如果不是昨日发生的荒唐事儿,她也不会摸到那木头盒子,并暗自用神识探查。   赫连东狐伸出手要去拿那草蟋蟀,就在她洋洋自得以为他会亲口承认,二人的关系将要得到缓和时,金色的光在指尖乍现,脆弱的草蟋蟀化作齑粉。   江沉阁的笑凝固在唇角,那费心费力保存三千年的物什他想毁就毁了,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现在,她倒真的有点拿不准赫连东狐的心思了。   明明趁着催情香,想霸王硬上弓的是他;差点被青阳郡主用“梳洗”之刑折磨,出手相救的人是他;脸颊被刮伤,认真又固执地替她上药的还是他……   可只字未说,毁掉草蟋蟀的也是他啊……   江沉阁一直以来在感情上的自以为是,难道都是错的么?   她想到脖子上的锁链,是啊,若是真的心里有她,为何又像拴狗一样将她锁住,再用言灵术以此来折辱她?   “我不是你以前的那些男人,三言两语便被你骗走了心。”   江沉阁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故而没有听见他话语中淡淡的吃味,她笑了笑,想通了什么。   “砰——”地一下,小木盒子被她扔在地上。   赫连东狐袖下的拳头握紧,垂落的发丝散在肩上胸前,看不见他的神色,一如来时,他执着权杖离开。   空荡荡的飞霜殿内,只余江沉阁盘膝打坐。   世事繁杂,她需静心。   *   幽兰殿中琉璃玳瑁床的四周围着紫粉色的绣帐,殿中布置得贵雅精致,无论是罗汉床、美人榻,还是窗牖边花架下粉白的碗莲和游曳的几尾鲤鱼,无不透出金彩珠光、锦绣华美。   七折扇的云母屏风后,青阳郡主坐在梳妆台前,澄黄的镜子照出她胸口大片的烫伤,红成一片,起着大小不一的水泡,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青阳郡主在镜前看了许久,从最初的伤心、到呆愣,再到愤恨,镜子里的面孔逐渐扭曲。   “郡主,夜凉了。”   小桃给只着小衣的青阳披上一件轻盈的外衫,前襟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胸前,青阳像被踩到痛脚般猛地推开小桃。   “蠢货,你弄疼我了!”   小桃捂着腹部,瑟瑟发抖,许久等不到青阳的训斥,她悄悄退了下去。   半晌,她又颤颤巍巍地回来,小心翼翼地离青阳有三尺远,“郡主,赫连正大人前来拜访。”   “爹爹来了?”青阳微怔,虚虚笼好衣衫,才出去见人。   赫连正乃是青阳郡主的生父,赫连东狐将青阳带回宫豢养后,便给赫连正这个远得几乎攀不上关系的旁亲连提数阶,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   赫连正身着鸦青色锦纹的圆领袍,腰束金银错蹀躞带,大腹便便,不过二十九的年岁油腻程度得几乎可比四五十分老汉,这全因他多年声色戎马,纵欲过度。   他一跨进幽兰殿,就见青阳泪水涟涟,赶忙问:“玥儿是怎么了?有陛下护着,皇宫里有谁敢招惹你?”   青阳止住抽噎,这才将她给赫连东狐下催情香没想到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要惩治那个小贱|人时,又被陛下救下,反而伤了自己这一些事娓娓道来。   赫连正听后大惊,他看不清赫连东狐的心思,若说他对玥儿有意,玥儿及笄时便能让她入后宫,可如今后宫早已荒废;就在他以为赫连东狐那事儿不行时,却又传出他豢养女奴,与其红被翻涌的事情来,且因那女奴,玥儿的位置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青阳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几乎是说那女奴仗着陛下的喜爱多么嚣张跋扈,用沸水烫伤自己,又埋怨陛下翻脸不认人,对待她跟对待死物一样。   赫连正更是慌了神,这些年因着玥儿,他们这家被遗忘到角落里的旁支才有机会出现在朝堂上被巴结讨好,眼看荣华富贵还没享受完就要到头了么?   他牙一咬,心一狠便将心头埋藏了许多年的事说出来。   小桃在一旁越听越心惊胆战,就连青阳都瞠目结舌。   “爹爹!您这是……!”说到一半青阳噤声,用唇形比了“谋反”二字。   赫连正扼腕,“这也是迫不得已,玥儿下月就是为父三十岁的生辰,你真的想看着为父去死么?”   青阳郡主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去死,那是一个极其恶毒的诅咒,赫连皇室自建立以来就没人能逃得过。   彼时的沧云十三州并没有如今的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到处都是为了争夺修炼资源而烧杀掠夺,无所不用其极的邪修,那时的沧云十三州堪比人间炼狱,无论是修士还是百姓,只要对修炼有益,都会被剖肚挖丹、饮血食肉。   赫连氏要统一沧云十三州,并镇压那些为寻找长生之道而利欲熏心的邪修根本是痴心妄想、难于登天,可偏偏他们做到了。赫连氏天授君权,代天上神君管理沧云十三州,他们可不受道术的伤害,从而征服了当年的十三个州府。   一方面为了让凡人百姓休养生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修真界不至于没落衰败,赫连皇室便与修真界达成了共识,修真界不得对平民百姓出手,不得以掠夺为手段,而身为赫连皇室的人也只能修炼最基本的功法,不得与修士抢夺修道资源。   赫连氏成了沧云十三州最辉煌的氏族,可花无百日红,赫连氏遭受了反噬——无论男女,皆活不过四十,或意外横死,或一梦不醒,或旧病沉疴而死……不得善终。   若一直这般下去,赫连族人便也认了,直到赫连东狐登基,他非但没有遭受反噬,还活了三千余岁,只不过后来赫连族人的寿命也更加缩短,大多活不过三十。   赫连族人中便也有了这么个传闻,若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便会与天同寿,逃离诅咒免遭反噬。   这么多年来,下毒、暗杀、行刺、谋反……无一成功,反而将本就势微的赫连皇室斩杀得如寒风中摇曳的一豆烛火。   但眼下赫连正没有别的选择,无论之前有多少人死在赫连东狐的手下,他只当看不到那些失败的前车之鉴,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能打破诅咒,杀了赫连东狐登上帝位。   青阳郡主也是真的喜欢陛下,但她更爱自己,更爱绫罗绸缎、荣华富贵,她无法想象自己失去陛下的宠爱,会不会如一只臭虫一粒尘埃被他厌恶嫌弃,一拂即逝。   “爹爹,你打算怎么做?”   “为父蛰伏已久,早就在等待这一日,只不过需要玥儿帮忙。”   他从玥儿处听说赫连东狐极为珍爱那个女奴,莫不如先拿她试试深浅,若是成功自然最好,若是失败便可说是女儿间的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   父女俩儿探讨计划,可又该如何将那女奴从飞霜殿引出来呢?   一旁的小桃搓着手臂,不经意抬头看到那渗人的目光。   ……   翌日一早,晨曦穿过薄雾,启明星还未隐去。   江沉阁便扯断脖颈上的锁链,按捺不住去找赫连东狐,该是他兑现承诺给自己菩提子的日子了。   曲水苑栽种着名贵花卉、四季皆有不同的花盛开,假山流水,幽静雅致。   天还未亮,正值半明半暗之际,江沉阁疾步快走,不经意听到一声粗重的呻|吟。   会有谁在皇宫花苑里偷藏?听起来似乎还受了很重的伤。江沉阁并不打算管闲事,可那潜藏之人却叫住了她。   “姑娘,救,救我……”   假山后跌跌撞撞跑出一个身影,正是浑身染血的小桃,她右手从肩砍断,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只有黑黢黢的两个血洞,若非她常年在宫中行走也断不会摸索到飞霜殿前。   这般惨状,就连江沉阁都怵了一下。   小桃扶住假山岩石,“姑娘,你快走快去找陛下……郡主,郡主她要捉你去引陛下上钩……”   江沉阁狐狸眼一眯,察觉到不对劲,“你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件事?”   “姑娘,你快走……”小桃面露恐惧和痛苦,但还是固执地告诉她。   一个将死的宫女又能如何呢?江沉阁心想。   小桃一口气上不来,直直地倒下去。   江沉阁闪身接住她,谁知胸口一痛,针扎一般,她顿时失去意识。   小桃倒在江沉阁的身上,断臂处流下的血液越来越多,脸上两个血洞不断渗出鲜血,犹如两行血泪。   青阳郡主从暗处款款而来,让人捡起昏厥的江沉阁,“小桃,本郡主念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会答应你,放你家人平安。”   小桃的脸上有了一丝解脱,“谢,谢郡主……”说完便咽了气。   青阳郡主妒恨地看着那一张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脸,握紧了手中的银针,好戏将要开始了呢……   *   江沉阁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酸软,她悠悠转醒,后知后觉眼下身处的形势很糟糕,身边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你喜欢我。”   赫连傲娇:“我不喜欢!”才怪。 第九十四章   幽深的地宫中黑黢黢的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长期未有阳光照耀,阴暗潮湿。   作为历任帝君祭拜祖先或逃命的避难所地宫, 里面的构造复杂多变犹如迷宫。   江沉阁为救柔妃出宫曾有幸进过这处隐秘的避难所, 彼时她只有十二护卫, 还要带上娇弱的柔妃,同时被三皇子的私兵追击, 加上地宫各种机关阵法,不可谓不凶险。   地宫中的喋血逃亡令她至今难忘,每每梦到必是惊醒。   而如今,她好巧不巧又回到了地宫。   地宫里静静立着的八根方柱象征沧云十三州的八荒, 其中还有隐藏在地宫深处的四处机关名为四海, 以及一处赫连皇室历代君王的祭祀之地,八、四、一组合起来刚好对应沧云十三州的“十三”, 而赫连皇室刚好就是那个统一了沧云十三州的唯一的氏族。   而江沉阁就在其中一根位于“离位”的方柱顶端,方柱极粗,是以顶端的面积也极大, 可容四五人并排躺下。   江沉阁迷迷糊糊醒来, 才发现自己回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醒了?”醇和的嗓音响起, 江沉阁一愣,她差点听不出来这居然是赫连东狐的声音, 他的语气比以往都要柔和了不少。   “为何会在这里……”江沉阁打量四周,咽了咽唾沫,她指的是地宫,一个令她毕生难忘的地方。   赫连东狐简明扼要, “避难。”   江沉阁:“???”据她所知, 如果不是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 地宫通道也不会打开。他说避难且如今只有他们二人,并无其他人,看起来极为仓促,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天灾,难道是……   “有人逼宫?”江沉阁大胆猜测,实际她也不确定。   赫连东狐却是颔首默认,他一点儿担忧的表现都没有,更没有半分焦灼,让江沉阁简直不相信是逼宫。   【叮——主线任务时限即将结束,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江沉阁俩忙进入灵识扫了一眼,原先还有四天半的时间现在已经只有七个时辰。   她大惊,“我睡了多久?!”   “自进入地宫已有算起已有四日。”   江沉阁不敢置信,她醒来时以为顶多过了半日,没想到却是四日之多,若非早些醒来,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桃呢?”   “被赫连正斩断了一只手,戳瞎双眼,血流致死。”   “赫连正?”   “青阳的生父,此次逼宫也是他纠结了昶王,偷换皇城守卫率领白虎营的士兵一同谋反。”   然而当时的情况并非如他口中说的轻描淡写,赫连正携江沉阁以令帝君,让他拟下传位圣旨昭告天下并交出权杖和玉玺,用退位换来她的安全。可赫连东狐知晓若他真的拟下传位圣旨之时,便是他丧命之日,而放了江沉阁也变成一纸空谈。   柔妃死后,他的性子完全变了,变得更沉郁阴暗,捉摸不定。   也唯有这样,加上他破除了赫连皇室长久以来的短命诅咒,在外人眼里他既是帝君也是修罗。   可无论是帝君还是修罗一旦有了情,便有了弱点。   她成了他的弱点,可他却没有办法将这个弱点除去。他假意顺从,趁着机会救出江沉阁,开启地宫通道,与其一同进入地宫。   他的举动完全在姜尧的意料之外,就连他自己也在坠入地宫后才觉得不可思议。   他只想她在自己的身边能够平安无事,即使是用铁链拴住也在所不惜,事实证明他不是错的,一旦离开了自己便是将她放在危险之中。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江沉阁被他们下了毒蛊,表面上与常人无异,但会陷入梦魇中,长梦不醒,此蛊毒并不猛烈,但溶于血脉,生生不息地繁殖,极难祛除。   为了给她祛蛊,他几乎耗尽了全身三分之二的灵力,还以血为引,引出毒蛊。   而这些他不说,她便永远不知,只当大睡了一场。   他碰了一下左手腕上用亵衣简单裹住的伤口,低垂下眸。   赫连正和昶王准备谋反,此事他一直都知道,更是早有准备,却不知事情的导火索会是江沉阁。如今皇城没有他坐镇,剩下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姜尧肩上,希望他不要让他失望。   而站在江沉阁的角度,已经没有时间纠结他到底怎么做的君王,连自己眼皮子低下的守卫被换了都不知晓,江沉阁只想尽快拿到菩提子。   她摊开手,“时间到了,可以把菩提子给我么?”   赫连东狐被她一梗,是否在她心中自己的安危并不重要,她的眼里从始至终只有菩提子。   隐于黑暗中,他勾唇扯起一个冷笑的弧度,“可以给你,但菩提子并不在我身上,只要你能出地宫,我才可以拿来给你。”   江沉阁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语调又冷硬了许多,似乎方才的柔和只是假象。   “该怎么出去?”   赫连东狐指了指他们头顶上的圆形穹顶,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穹顶上以浮雕的技法刻出白泽、烛龙、朱雀等上古神兽的纹饰,栩栩如生,而一众神兽围绕着中央的圆孔形的凹槽。   “只要将钥匙插|进凹槽,穹顶的机关就可以再次打开,届时我们自然能出去,而钥匙便是我的手杖。”   那手杖是赫连东狐时常戴在身上的,之前一直以为是帝王的象征,却不想还有另外一层用处,是打开地宫大门的钥匙。   江沉阁心急如焚,“那你快用手杖打开。”   “逃得急,忘了。”   为什么他能说的这么理所应当,换作江沉阁心梗。   若没有权杖做钥匙,只有另一个办法,穿过地宫,从通向皇城外的另一个出口逃出生天,那条通道是江沉阁走过的,且当初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出去。   可眼下只有这个方法,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江沉阁欲纵身跃下方柱,谁知来到边缘一看,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蛇蝎蜂虿……各种毒蛇毒虫,它们感知到活人的气息纷纷涌在方柱下,露出地面一堆又一堆的森森白骨。   吓!若没有赫连东狐拉她一把,此时她已被百虫咬噬,变作白骨。   无怪赫连东狐把她放在方柱上,也只有方柱是唯一的落脚处。   “地宫的入口放满百种蛇虫,做成一个巨大的虿盆,若妄想进入的人没有指点,一旦进来就会掉落在虿盆里被万虫啃噬。”被他拉怀进里,温热的呼吸熏染耳尖,让江沉阁猛然想起那一日迷乱的场景,推开他,站在一边,假装观察局势。   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赫连东狐顿时觉得放血的手腕伤口疼痛难忍,他周身气压下意识降了下来,可在看到她的脸侧时,那阴森的气压又散了。   “当初我进来时,怎么就没有见过这些?”   “是在你之后做的,为了防止重蹈覆辙,地宫里的机关还重新布置了一番。”   也就是说她这次要突破的是升级版的地宫?江沉阁眼皮一跳。   圆形穹顶下,八根方柱以八卦方位排列,在生门的位置,有一处石门,是整个足有九丈宽阔的蛇虫虿盆唯一的出口。   “可有想到出去的方法?”江沉阁转身问他。   赫连东狐不动声色,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江沉阁也不奢望金尊玉贵的他能带自己出去,否则也不会困在方柱上四日之久。   她掐诀,灵力化作巨斧横扫虫蛇,虫蛇爆裂出绿色浆液,散出恶臭,她刚将方柱下的一块地方清扫干净,可不过瞬息又被前仆后继的毒虫爬满。   毒虫数量众多,光杀是杀不完的。   赫连东狐道:“劝你不要白费力气,静静等待姜尧镇压谋反之乱,他会带着权杖来带……”   “我没有时间了!”江沉阁打断,“已经等了四五日,若他能镇压早就镇压了,我必须要尽快拿到菩提子。”   赫连东狐的双拳渐渐握紧,经脉贲张,本就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丝丝鲜血滴在石面。   在她心里,菩提子就这般重要……   赫连东狐也不再劝她,静静立在一边,只一双浅色的眼落在她的身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重新翻修的地宫由他亲手设计,其中的机关阵法一环扣一环,他不信在没有自己的帮助下,她能安然度过。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只见江沉阁结出繁复的手印,倏忽,一条人面蛇身的九头凶兽残影如一簇绿色的火苗出现在她手心。   她怎么会忘记,自己吸收了相柳内丹,自然也拥有它的能力,果然,将相柳残影放落,所过之处虫蛇皆退避三舍。   她面露欣喜,拉起一旁陷入震惊的赫连东狐跃下方柱,迅速来到石门前,按压下凸起的机关,轰隆隆石门开启,虿盆犹如发生地震而剧烈晃动,这种晃动致使虫蛇不安躁动,残留的相柳威压已经影响不了它们。   江沉阁手疾眼快,灵光如箭矢击落一条即将缠绕上赫连东狐后脚腕的银环毒蛇,她还来不及责备就拉着人往石门内闪,前方漆黑一片,她语带责怪,“金尊玉贵的帝君大人,我不奢望你能保护我,但你能不能自我保护一下,别让我分心?”   为了给她引出蛊毒,加上失血,赫连东狐已有虚弱疲惫之感,否则也不会连脚边的毒蛇都未能察觉躲避。   若是被咬他也认了,反正又死不了,大不了承受蛇毒摧心剖肝的痛苦,捱过去就好,这么多年他经历的苦痛还少么?   可偏偏,她想都未想出手相救……   赫连东狐正回味着她对自己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责备,但无不透露着关心。   脑补过多,一时无法自拔,猝然想起什么,他猛地拉住江沉阁,阻止她继续向前……   作者有话说:   出了地宫,赫连的单人戏份几乎就没了 第九十五章   “慢着!”   江沉阁快步前行, 即使听到声音也无法立刻止步,脚尖悬在边缘,只差半步她就会坠入眼前的深渊。   而深渊下有无数的蛇虫攀爬声, 窸窸窣窣, 令人头皮发麻。   “此处设有阵法, 常人刚从虿盆出来以为这里会是唯一安全的通道,实则前面是一个更大更深的虿盆。”   听他解释, 江沉阁一阵后怕,怪不得她散发出神识也看不见脚下的陷阱,原来是因为阵法。   “为什么不早说?”   赫连东狐:“……”他才不会说是他沉浸在她的关切之中,一时忘却。   前方是深渊, 相隔百丈的对面隐有长明灯的烛光, 二者之间只有一根婴儿手臂粗的铁索相连。   她可以依靠铁索过去,就不知赫连东狐了, 正好可以试试他的深浅……   “我可以自己过去,你呢?”   他很是平静地陈述,“我的灵力不支撑我能到达对面。”   得了, 他的深浅不用试。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   赫连东狐没否认也没肯定, 而是轻飘飘地吐出三字:“菩提子。”   言下之意, 只有他知晓菩提子的安放处,她想得到菩提子必须靠他, 若是半路抛弃,她也就得不到菩提子。   拳头硬了……若是带上他江沉阁也能渡过铁索,但加上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和他过于亲近。   一个计策浮上心头, 江沉阁灿烂一笑, “好, 我帮你。”   语罢,她动手去解他的腰带,腰带是上好的朱色天蚕丝锦缎制的,中间用一个玉扣扣住腰身。   赫连东狐按住她作乱的手,如死水一般死寂的眸中露出惊讶和些微的慌乱。   “松手,我不‘要’你。”   品出她的“不要”另有深意,赫连东狐的心被咚地撞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忽然僵住。   她就这么嫌弃他?   江沉阁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象牙白的锦袍失去束缚显得有些宽大,可只有江沉阁知道在他那宽大的锦袍下的身躯是多么的有力。   果然,扯下他的腰带后江沉阁就不再继续,赫连东狐垂眸,有微微的失望感。   将腰带对折搭在铁索上,试了试结实度,柔软顺滑的天蚕丝在此刻有了用处,可以轻易地从铁索滑过去。   “诺,你用这个滑过去,我会跟在你身后,要是你手软掉了下去,可就不管我的事。”   身后毒蛇吐信和毒虫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江沉阁心底着急,见他不为所动,于是先行跃上铁索,飞身而过。   她每十丈便在铁索落脚,以节省体力。   身后传出铁索滑行声,江沉阁加快脚步,率先到达对面平台处。   此处与之前一样用石砖砌成高高的平台,后面是一扇三丈高的石门,长明灯的烛火透过石门缝隙,与石门外的阴冷幽暗相比,显得有些温暖。   江沉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可没过多久,她又再次绷紧。   赫连东狐怎还未到?滑行声也听不见了。   她动身返回,在铁索的三分之二处找到了那抹停滞在半空的影子。   赫连东狐手中的腰带绣满金丝银线云纹,被锁链摩擦后绣线断裂,纠结成一团好巧不巧卡在铁链连接的缝隙中。他尝试过挪动,却越弄越紧。   一时别无他法,他陷入了不上不下的窘迫境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做工精细的腰带在摩擦中不止绣线断裂,就连布帛和玉扣的连接处也开始出现缺口,那缺口越来越大,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就在腰带断裂之际,一抹翩然而至的纤影紧紧抓住他下坠的手腕。   脖子上朱红色的毛领披风的系带骤然散开,披风张开坠入深不可测的深渊,披风坠落的动静激起一阵又一阵躁动的虫潮,啃咬的声音让人脊背发寒。   赫连东狐仰头看去,乌发贴在她雪白的脸颊,额头和鼻尖冒出细汗,嘴唇咬得发白,却还是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赫连东狐心底涌起感动,可那感动尚未完全涌上心头,就被他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下。   他冷着脸,仿佛身处危险的不是自己,“菩提子放在飞霜殿案牍右边的暗盒里。”   江沉阁一只手抓住锁链,另一只手还要去牵他,二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看起来十分吃力。可只有她知道,那并不费力,她有大乘期的修为,区区拽住一个男子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想动用苦肉计,看能不能触动他的心,给自己刷一点好感值。   此时听他这般说,江沉阁便明白他为何时而对自己温和,时而对自己冷淡,原来都是因为菩提子,在他看来,她之所以接近他,全是因为想拿到秘境资格。   “赫连东狐,你听着,我救你不是为了菩提子。”   她坚毅而固执的神情,看得赫连东狐微怔。   他唇角扬起极淡极淡的弧度:“可你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一直想着能在她心里占据更多的分量,直至充满她的心,让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历经蹉跎后,他发现,如今只要得她这一句话就好了。   江沉阁坚决不放手,“会有办法的。”他死了,她的攻略计划可怎么办。   然而赫连东狐却觉得她只是在强撑,便用另一只手去掰开她的手指,她的手指纤细如玉葱,指尖的温度对他冰冷的体温来说是一种奢望。   “赫、连、东、狐!”她咬牙切齿,“我不许你死!”   他看向她,绽开笑容,若春水回暖,桃花始开,直将江沉阁看得怔愣。   “我不会死的,三千年前把你交给天界后,我与魔鬼做了交易,我要打破赫连氏的短命诅咒,想要长生,想要不死。他答应了,可后来我才知道长生不死竟然也会是一种惩罚,我偷了族人的寿命,强加在自己身上……只要还有一个赫连氏的族人活着,我就会不老不死。   我是一个怪物,偷走别人的寿命的怪物……”   江沉阁一双狐狸眼瞪大,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种情况听到当初的原委。原来他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无怪他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试想他能活下去全靠族人的献祭,而族人并不知晓,因此而怨恨上他,就算知晓了那怨恨也只增不减。   他脖子和手腕的伤疤,是他寻死以求解脱留下的疤痕。彼之蜜糖甲之□□,长生不死在世人看来是天赐的恩惠,可对他而言,却是一种惩罚,死亡变成了一种奢望。   其实她早就猜到,从白曛到晏怀竹再到苍霄,每个人弃她而去皆是因为背后有一个从中作梗的人,那么向来短命的赫连氏为何独赫连东狐一人能活三千岁,答案昭然若揭,可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他说却是另一回事。   “江沉阁,我还没完全拥有你,我不会死的。”他彻底掰开她的手指,像一尾转瞬即逝的流星一般陨落在黑暗之中。   她的胸膛不再起伏,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直到脑中滴滴的警报声唤回她的理智,她松手跃下。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赫连东狐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层薄薄的结界,托住他下坠的身体。   江沉阁脚尖落在结界上,随着她的每一步移动,脚下出现灵光涟漪。   她大乘后期的修为完全释放出来,虿盆里众多的毒虫蛇兽闻之不敢靠近。   她来到赫连东狐身前,伸出手,“抱歉,我也骗了你,故意隐藏实力。”顿了下,她说,“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不会死,但被虫子咬噬也是会痛的,更不要自戕。”   本以为他知晓真相后会愠怒,不给她好脸色瞧,哪想他没有太大的惊讶,仿佛早就知道,“我早就料到,若你没有万全的准备不会再回来自投罗网。”   江沉阁一叹,“赫连当真是我的知己呐。”   说完后她便盯着他,一动不动。   “为何看我?”   江沉阁神神秘秘地一笑,“你没发觉自己变了么?”   他不浓不淡的眉毛颦了起来,“变了?”   “嗯!”江沉阁坚决肯定。灵识里代表着赫连的玉珠有了十分之一的好感值,他的心,开始松动了。   赫连东狐正要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她却话锋一转,“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的结界维持不了多久,得先上去。”   “如何上?”他体内的灵力尚未恢复,这虿盆足有百丈深,他尚未有能力回去。   “我带你。”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在她充满自信的笑容中看到一抹狡黠。   最终,赫连东狐还是被江沉阁轻而易举地带回平台,只不过方式令他难以启齿。   江沉阁放下被自己公主抱的赫连东狐,方一站稳,他就直挺挺地立在一边。   “不会再有下次。”   江沉阁:?自己又如何招惹他了?语气这么不善。   赫连东狐走向石门的步伐顿了顿,“还有,不要告诉别人。”   江沉阁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觉得被自己公主抱上来很丢人啊。   她嘁了一声,“那可得看本姑娘心情。”   “会让你心情变好的。”他放缓脚步,待她跟上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唇角扬起一抹笑来。   像是一潭死水被注入了新的源泉,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眉宇间的阴翳扫清了许多。   好。江沉阁在心中答道。   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将手覆在石门两侧上,互望一眼,同时运功。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时间竟让人喘不过气。   石门后是一座有着数百个洞坑的坑葬,每个洞坑边燃烧着长明灯,照得洞坑亮如白昼,同时也照亮了洞坑内的景象,只见一个又一个军士铠甲屹立不倒,仔细一看,每个铠甲里都有着一副人体骨架,但骨架并非白色而是黑色。   数万铠甲排列成士兵方阵,透出只有战场上才有的肃杀之意,江沉阁眼跳心凉,惊心怵目道:“这到底是什么?”   赫连东狐也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住,他面色凝重,“万尸坑。”   作者有话说:   阿阁现在还不能展现太多的实力会引起天界的注意,不过很快就能到她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第九十六章   地宫四通八达, 他经手设计修缮的部分也只是冰山一角,另一部分当时并未寻到通道因而修缮作废。当年天圣之乱,三皇子逼宫事发突然, 不仅几个皇子在此乱中丧命, 就连父皇也因此驾崩, 他终其一生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最亲厚的儿子手上。   赫连东狐便于叛乱平复后仓促登基即位, 连登基大典也是事后举行,是故有关埋藏在赫连皇城地宫中的秘辛,他所知不多,只从代代相传的帝君手札中窥得片面, 而万尸坑就是其中。   “安穰帝用三万名将士制成尸俑, 埋藏于地底,并建造奇门遁甲以阻外人进入, 之后各任帝君争相效仿,渐成赫连地宫。”   “你是说,他们曾经都是活人?”江沉阁一想到他们曾经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士, 此刻半人半鬼便心里发毛。   “安穰帝铁血手腕, 麾下的三万军将骁勇善战, 本以为他们会在战事后军功显赫、衣锦还乡,不想最后却被炼作尸俑、永埋地下。”   江沉阁唏嘘, 再看那些军队也不害怕,“自古帝王薄情,没有哪一个多情的帝王会成就一番事业。”   他轻轻覆住她的手背,声若蚊吟, “以后不会了……”   长明灯映照着洞坑里的士兵骨架, 他们至死都低垂着脑袋表达自己无上的忠诚, 忽地,江沉阁“咦”了一声,只见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士兵的黑色骨架开始不停地颤动,尔后一根左肋掉了下来,一落地便散成一摊黑色的粉末,粉末无风自扬,朝着二人的面门袭来。   江沉阁定睛一看,根本不是粉末,而是一只又一只麦芒大小的黑色尸虫,居然是活物!   素手撑起结界,众多尸虫撞在结界上,翅膀拍打发出嗡嗡的声音,江沉阁幼年追猫打狗,上树掏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溪流里的吸血水蛭、草堆里的咬人臭虫,每每尽兴玩耍后归家免不得身上一个又一个大包。   她脊背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你们家的地宫真是令人头大,不是毒蛇毒虫,就是蛊虫怪虫。”她简直怀疑赫连东狐自戕的毛病都是遗传的。   “这不是蛊虫,是尸虫。”赫连东狐不急不躁纠正她,“活人吞蛊,以血肉之躯催化虫体的生长,人死而虫活,这样的虫数量众多又可承袭尸俑的特性,换言之在你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尸虫,而是数以万计的军队。”   他洋洋得意,仿佛在为自己的祖先感到自豪。   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一具骨架上的尸虫掉落,愈来愈多的尸虫坠地飞来,而那催化了尸虫繁衍生长的士兵,只剩一具单薄骨架,承受不住盔甲的重量,若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地。   转瞬之间,尸虫铺天盖地,如征战杀伐的大军压境。它们寻觅活人气息,攀附在结界上,一层又一层覆盖,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虫球。   江沉阁双手撑开结界,与尸虫近距离接触,四对触角不停地摆动,虫体透出金属之色,背部有着人面花纹,虽没有直接触碰,可它们啃咬结界带来的震动,让她只觉数万只虫子在掌心爬过。   她害怕地闭上眼,可那触感更加明显。   支撑的双手不由颤抖。   “它们不过是一群食人血肉的臭虫,勿怕。”   不是的,她害怕虫类,即使它们脆弱得不堪一击,一脚就能踩死,但她就是止不住地害怕。   “遇上尸虫祸福相依,相传安穰帝偶得一宝物,他驾崩后宝物也不见踪影,便有传言修建地宫是为了存放宝物,我从先帝手札上得知,此事的确不假。”他循循善诱,语调安之若素,带着无尽的诱惑,令人深以为然,“我虽不知安穰帝的宝物是什么,可他先是劳民伤财修建地宫,又是用麾下军队培育出尸虫,可以见得那宝物在世间绝无仅有。”   江沉阁被他说服,到底是对那宝物心动了,就算不心动,当务之急也要克服恐惧解决掉眼前的尸虫。   更重要的是,她在为上天界做准备,如今焚身之剑不知所踪,她的修为离巅峰还差一步之遥,如果能寻得一些宝物供她所用也是极好。   “躲好!”她抽出一只手将赫连东狐拽在背后,收手于胸前结出复杂而古老的手印,失去支撑的结界不过刹那便被尸虫啃咬出小洞,小洞相连渐成窟窿,结界碎裂。   尸虫被活人血气刺|激,只知啃咬,好比战无不胜的士兵在沙场上浴血奋战、愈战愈勇。   在它们即将触碰到江沉阁飞扬的发丝时,手印结成,从她身上迸发出一团巨大的灵光向外散开,整个空间都被白色充满,如天光乍亮……   白光收敛后,满室的尸虫俱在光芒之中灰飞烟灭。   江沉阁只觉通体舒畅,被赫连东狐压抑许久的憋屈终于释放出来。   她精神抖擞地转身一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只见他不复以往整洁清爽,一身象牙白的高领锦袍像是被无数匕首割裂,衣摆缺了一大块,腰间和手臂外侧的衣衫也被割开,露出如牛乳般白皙的皮肤,隐约可见陈旧疤痕的一部分。头上的紫金玉冠也歪在一边,朱色绸带的青金石珠坠也一长一短,半隐在褐色的发间。   赫连东狐将紫金冠取下扔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她能幸灾乐祸到何时。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释放的雄浑力量换作其他人怕是早已力竭瘫软,惟她非但没有半丝疲累,反而容光焕发、精神盎然。   他把紫金冠一摘,发丝失去束缚便自然而然如瀑泻下,穿着宽松的长袍,少了分帝君的威严,多了一分慵懒恣意。   江沉阁发愣,忽地脚下剧烈震动犹如地震,数百个坑洞齐齐塌陷下去,就连落脚之处也不可避免。   裂缝蔓延至赫连东狐的靴边,他尚未作出反应,便被人拦腰抱起。   赫连东狐:……   江沉阁抱着他漂于半空,只见地面塌陷,盔甲下数以万计的将士骨架都被沙土掩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始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的埋骨之地会是赫连地宫,离赫连世代帝君墓葬最近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也算另一种荣耀。   砂砾不断从头顶上落下,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像是毁灭又像是新生,从塌陷之中升起一个方形的平台,平台四个角皆有奇怪的兽首青铜雕塑,平台下方支撑的是圆形的石柱。   尘土散尽后一切归于平静,江沉阁二人落于方形平台上,一方铜盒静静地摆在中央。   铜盒被一重又一重的锁链缠绕,表面镌刻着镇压符文,它从地底冒出,可又不被尘土沾染,与锈迹斑斑的铁索相比干净如新。   赫连东狐也不由向前一步,安穰帝不惜耗费举国财力修建地宫,并用军队殉葬以此守护的宝物究竟是什么?   江沉阁看出他眼中浓烈的占有欲,直言不讳道:“你很想要?”   被她提醒,赫连东狐眸中的欲望淡了许多,他差一点就失控。   他摇了摇头,“方才很奇怪,我对它并无多大的欲望,可一旦看到便挪不开眼,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我倒觉得这盒子里的东西非常古怪,若非我修炼摄魂术,心性比一般人要强,否则差一点就要中招。”而赫连东狐则是因为心死如枯井无波,灵识荒芜一片,不然即使江沉阁出声唤他,他也会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直觉告诉江沉阁盒子里面的东西很危险,一旦打开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灾祸。但理智又告诉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这儿,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就这般放弃着实是憋屈。   不待她犹豫,赫连东狐手腕一翻,一道灵光从指尖射出,年岁长久的锁链一碰化为齑粉,盒子嗒地一声被打开。   盒子开启,月华溢出,银色的光辉在静谧地流动,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磁石,形如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①   只一眼,赫连东狐惊呼出声:“帝流浆!”   江沉阁对帝流浆有些印象,相传每九百九十九年的七月十五月圆之日,在天地灵气氤氲之地便会诞生出集日月精华的帝流浆,精魄食之可成妖,草木有性无命,食之可有命,修士食之则可以增加千年的修为灵力。   本以为只是个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   帝流浆在空中悬浮,缓缓飞至江沉阁的面前,她摊开手,帝流浆像有灵智般落于她的掌心,敛尽一室月华。   江沉阁有点不知所措,毕竟是从他赫连皇室的地宫里拿出来的,当着赫连后人的面,就这般拿到手还真是有点不踏实。   瞧出她的不自在,赫连东狐道:“它对我无用。”   他这么说便是将帝流浆完全交给她了,也对,赫连皇室中人有规定,只能修炼基础的养身功法,不得过高,争抢了修真界一干修士的资源。   江沉阁便坦坦荡荡地将帝流浆收入灵识空间。   帝流浆到手,江沉阁二人还在方形平台上发现一个楼梯,直通地底。他们本就是从地面坠落,想要出地宫也因往上走,可除此通道再无其他入口,不得不进入。   幽深昏黑的石梯一直往下,不知深浅,像是蛰伏起来的猛兽张开巨口。   而他们正沿着猛兽獠牙做成的阶梯,一步一步走进。   作者有话说:   ①部分引自“帝流浆百度百科”。   下一章就出地宫了,赫连的单人戏份也快结束了,不过接下来的流殇秘境是更大的修罗场,可以期待一下~ 第九十七章   甫一走进石梯, 目之所及皆是漆黑一团,江沉阁从灵识空间里的翡翠珊瑚钗上摘下一枚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荧荧光泽照亮前方道路。   四周静谧得只有脚步声, 他们顺阶梯而下, 越往下走便越觉寒冷, 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方无路。”   尽头处是一方低矮的空间,再往前便是墨色的死水, 江沉阁将手中夜明珠抛掷,荧光照亮看不见边际的黑水,咚地一声夜明珠入水,溅起一朵粘稠的水花。   赫连东狐道: “看来应是地宫‘四海’之一的黑水死海。”   “黑水死海?”   “黑水死海如同黑沼泽, 所过之处可吞食万物, 说是死海它更像是有自主意识。”   “说到底就是一摊看上去黑黝黝的水而已。”江沉阁不信邪,将那枚失了夜明珠的钗取出, 指尖用劲弹射出去,钗如箭矢,平静的黑水表面突然涌起手一般的波涛将钗卷了进去。   “现在可信了?”赫连东狐乜了她一眼, 他祖先的智慧可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攻破的。   江沉阁:“……”她选择原路返回, 另寻出路。   赫连东狐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地宫四通八达,每一处都是机关, 我们走进石梯开始,上面的出口就已经封闭了。”   江沉阁皱着眉,苦恼道:“那可怎么办?”她只有四个时辰的时间了。   赫连东狐却是丝毫不慌,“碰到死海, 说是不幸也幸运。”   江沉阁不信, 也不接话, 只等着他解释,要是说出的话不合她心意就把他扔进黑水死海里好了。   “根据先帝传下来的手札,黑水死海引渭水加上草药炼成,因借渭水地势,所以离外界不能太远,否则不能引水进入。”   江沉阁恍然大悟,“所以渡过死海,便是出了地宫。”   赫连东狐微微颔首,她果然是一点就通。   江沉阁心头沉重,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除死海之外的其他出口,就算找到了还要赶回飞霜殿,才能拿到菩提子,她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折腾。   可是死海不死,是鲜活且有意识的,水面高涨,上空低矮,也不容许她用法术飞过。   该怎么办呐……江沉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索性将灵识空间里的所有法宝都一一掏出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赫连东狐瞧她纤手一翻,掌心里便出现一株上品灵草,再一翻,就是一块灵气浓郁的灵石,又一翻是一柄淬炼得锋利的寒光长剑……凤头金攥斧、玉清存聚丹、天玑芝草回灵丹、流仙裙、流明枪、青野杖……   她四周的法宝越来越多,渐渐堆满脚下石梯,赫连东狐太阳穴一跳,第一次见她的小金库的藏品竟比赫连皇室的库房还要多。   这些都是从聚宝树上结好掉下来的,她掏得手都酸了也没见底,嘀咕道:“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   “若是你将它们丢进水里,撑死死海也不是不行。”   江沉阁两手一拍,“我怎么没想到。”   瞧她真要把那些有市无价的天材地宝扔进水里,赫连东狐深吸一口气,“你当真的?”   “咚——”那柄寒光长剑便被她扔进水里,“我像是在说笑?反正这些东西我又用不上,放着也是占位置。”   之前掏出的法宝都下饺子一般接二连三被扔入水,死海也变得不再平静,掀起大大小小的波涛,吞噬一切。   黑水死海:够了够了,虽然它无论死物还是活物都‘吃’,但一下子‘吃’这么多还是会受不了的。   江沉阁又扔了几把流星锤一类的武器,黑水死海掀起的波涛也渐渐无力,直到最后,开始装死躺平,无论她扔什么灵丹灵草都掀不起一丁点的风浪。   就是现在!江沉阁双眼一亮,拉上赫连东狐,不待他反应,二人便一头扎进水里。   赫连东狐下意识屏息以免呛水,手腕的伤口一沾这污浊的水便刺痛得厉害,血丝散在黑沉沉的水里,黑水死海受到血腥味儿的刺激,叫嚣着翻起滔天巨浪。   它要活物,要血肉,单单是冰冷的死物已经满足不了它!   无形的黑水开始变化,千百只黑色的人手从水中伸出,缠绕水中的二人,它们像是为了建造地宫而死的工匠的亡魂,被死海吞噬不得轮回,执念化作实质,仿佛抓住一个活人便能代替自己被困在黑水死海中。   黑水像冷粥一样变得浓稠,江沉阁使出全力也游不出半丈,而胸腔里的空气在不断耗尽,她一停下便被一只黑手抓住,随后是数十只手抓住她的头发、肩膀、小腿、脚踝……不过转瞬,她整个人都被束缚。   一只黑手张开五指遮住了她的眼睛,湮灭了眼里最后的光。   缺氧的胸膛剧烈疼痛,快要爆炸……爆炸……?   她不再挣扎,反而沉静下来,丹田在高速的运转,巨大的力量被不断压缩,压缩直至最小,迎接她的将是猛烈的爆炸……   赫连东狐也被死海化出的手抓住了衣襟与大腿,眼见越来越多的黑水淹没住那个纤细的背影,心脏像被揪住一般。   他用力扯回被束缚住的手,解开鹿皮手套的结,正要脱去……   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迸发出来,整个死海从中分开,黑手不甘丝丝拖拽,但还是在光芒乍现的一刻蒸发。五光十色的光芒照亮黑水,净化死海里不甘的魂魄,巨浪合并后,那水面不再浑浊漆黑,而是清澈见底,在七彩光芒的照耀下如一块剔透的蓝水晶。   水面上的七彩之光如丝如缕,宁静而祥和地洒在水面。   可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光景赫连东狐无心欣赏,他潜入水中,捞起那随波逐流的身躯,高悬的心才略微放下。   但下一秒他的心又再次提起,江沉阁双目紧闭,胸口毫无起伏。   赫连东狐将她托上岸边,他用料扎实的衣裳被谁濡湿,极为沉重,手腕包扎伤口的布料早已不见踪影,露出被泡得发白的翻卷的可怖伤口。   “江沉阁!江沉阁!”赫连东狐指间掐诀,平时的冷静被抛之脑后,念了好几次气息诀都漏洞百出。   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流入她的经脉,温暖她的身躯,赫连东狐的脸上显出苍灰色。   江沉阁咳出胸腔里的水液,渐渐苏醒,方才她都做好引爆的准备了,不想一道七彩色的光抢在她的面前,可那一刻箭在弦上,她强行收回灵力的结果就是被反噬。   小腹丹田的位置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一睁眼就见到浑身湿透的赫连东狐在一边,气喘如牛。   见她完好无损地醒来,赫连东狐眸中的慌乱与担忧才隐去,紧接着他扑在她的身上,揪住她的衣襟,恨不得掐死她,怒不可遏道:“你在做什么?引爆丹田的下场是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虽然是掐着,但努力克制,并未使劲,江沉阁缓了一会儿,待疼痛渐渐消去才不急不慢道:“我没有想引爆丹田,”引爆丹田固然能解困,可从此后她也废了,“只是将全身的灵力压缩回丹田,随后再引爆。”   赫连东狐哂笑,“有何差别?”   “自然是有的,我融合了相柳内丹,相当于自己内丹的外面有一层保护壳,当时情况紧急,我双手被缚,内心杂乱无章,又使不出法术,只好出此下策。只不过……”江沉阁抿了抿唇,犹疑道,“当时你可有帮我?”   赫连东狐掐住她脖子的手僵硬,“没有。”他是想的,只不过慢了一步。   “这就是很奇怪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动用自己的力量,就已经被一束强大的力量解困。难道,我的身上还有其他护命的法宝……”江沉阁思来想去,脑中灵光一闪,从胸口掏出两块东西来。   一个是七彩的鱼鳞,另一个是小巧的半块贝壳。   看到鱼鳞就想到那个天真的小鱼星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大概还是在海州府无忧无虑地做自己的鲛人族皇子。而那半块贝壳,鲛人族的信物,自从得到后她从未使用过。   而黑水死海也被净化,想来与水有关的也只有这两个物什。   “这个关头你还在想其他的男人?”赫连东狐冷言冷语中夹杂着浓烈的酸味。   江沉阁皱眉,若真的是鳞片救了他俩,她思念一下小鱼又干他何事?   “起开!”将她推搡下去,江沉阁站起身,活动冷得麻木的筋骨后掐了个风干诀,她收拾完自己又进灵识看了一眼,赫连东狐的好感值还是十分之一,是没有半点变化,涨得真慢!   做完这一番事,赫连东狐还湿漉漉地瘫在地上,江沉阁拧眉催促道:“快走。”   赫连东狐放下心后只觉手脚软绵无力,他为了祛除蛊毒,耗费了本就不多的灵力和气血,一路行来又是虿盆尸虫,又是黑水死海,像是一块海绵,再也挤不出一点儿力气。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性子不容他低头,甫一跟上江沉阁的步伐,身后清澈见底的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身披盔甲的士兵。   一百二十个士兵手执生锈的长刀,行尸走肉地踏水而来,他们的动作出奇地相同,可见之前是多么得训练有素,只是每个人脸上都透着青灰色,手背上是大块的紫色尸斑,他们不是活人。   而在这群尸兵之中,一个男子手握青黑古朴长剑,如镜般刀身映照出一张死灰的脸,他的相貌竟与赫连东狐有三分相似。   赫连东狐眼眸微眯,确认无误后,念道:“三皇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九十八章   天圣之乱, 三皇子赫连穆屠杀四位皇子,血洗皇城,为找出赫连东狐便入后宫抓捕柔妃, 打算用他母亲的性命相威胁, 赫连东狐得到消息委托江沉阁务必带人救出柔妃。   江沉阁被逼无奈, 带柔妃躲进地宫,可还是难逃赫连穆的追捕, 地宫波云诡谲,最后无论是柔妃还是赫连穆永远都没能从地宫出来,只江沉阁一人逃出生天。   彼时江沉阁从地宫逃出便昏厥,七日后苏醒, 方才得知除了她竟无一人逃出地宫。   而知晓这件事的只有赫连东狐一人, 他寻到了十二守卫和柔妃的尸身,却找不到江沉阁, 便知她还活着。在世人眼里,柔妃和三皇子的死更是为赫连地宫添了一份神秘。   “无怪我当初几乎翻遍整个地宫都找不到三皇兄的尸体,原来他们是被困在黑水死海里。”   “还说什么?赶紧寻找出口才是要紧的, 那么多年过去, 他们早就是没有意识的怪物了。”江沉阁人狠话不多, 操起岸边的一柄长剑就迎难而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还剩一个时辰。   她心急如焚, 手中剑砍人就跟削萝卜一样。   这些阴兵就算被砍断手脚也不知疼痛,继续向前,惟有斩断脑袋才能停歇。   不过片刻,一百二十个阴兵被她收拾得所剩无几, 剩下寥寥数个。   阴兵早就死了数千年, 虽然不腐, 但鲜血已经凝固,她身手敏捷如风,丝毫未沾血污。   削掉第一百一十九个阴兵头颅时,江沉阁有些气喘,朝岸边睇了一眼。   赫连东狐靠在石壁上,未束的发丝散开垂下,看不见他的面容,脚下一片水渍,他动了动僵冷的手指,缓缓取下鹿皮手套。   江沉阁解决完最后一个阴兵,来到已经死去的三皇子面前。   三皇子赫连穆的修为比手下的私兵要高深得多,挥剑的速度明显快上不少,可看在江沉阁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她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怎会抵不过死了三千多年的半人半鬼的怪物?   江沉阁挽起剑花,推剑抵挡,青黑古朴长剑与手中利剑撞击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忽地,三皇子僵硬的面容突然扬起一个不能呈之为笑的笑容,他唇角上扬,几乎要裂到耳垂,发出“桀桀”怪音。   江沉阁心下一凛,正要震剑,可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一个,说不定能刷好感值的念头。   她持剑的胳膊卸力,任由三皇子震飞她的武器,似乎还嫌他的力量不够大,江沉阁脚尖点地借力朝后飞去,跌落在石岸边,捂着胸口倒地不起,一副深受重伤的模样。   她想此时若能呕出一口血来,想必效果会更好。   果不其然,听见赫连东狐略带焦急地声音,“你……可还好?”   她都这样了,他能不能多担忧些?简直和木头没有两样。   江沉阁腹诽,但面上尽显柔弱之态,“咳咳……被之前的阴兵耗了太多气力,一时不慎……”   “砰——”青黑古朴的长剑落空,劈裂了岸边石头。   千钧一发之际,江沉阁被赫连东狐拉入怀中,躲避了三皇子的攻击。   他将她放下在一处干燥的地方,让她靠着石壁,抛下一句“等着”,便向三皇子冲了上去。   可他手无寸铁,该如何去战胜那三皇子?   江沉阁疑惑不解时,恰好见到地面上的一副鹿皮手套。   她抬眼看去,他极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双手,肤如凝脂,比女子柔荑还要细腻,那是手握生杀予夺权杖的手,是握笔挥毫的手,是亲自为她上药的手……同时也是冰冷如刀刃的手——   他躲过三皇子的正面一击,闪身来到他的身后,只见三皇子挥剑转身的动作一滞,左胸遽然出现一个血洞,一只手从后面穿出,与此同时,三皇子的脖颈被人咔嗒一声徒手拧断。   赫连东狐收回手,掌心里还攥着一个心脏,令江沉阁吃惊的是那心脏还在跳动,虽然轻微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跳动。   再看倒在地上的三皇子,脑袋被一百八十度扭转在背后,嘴角抽搐了几下,发出嘶哑得几乎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但还是依稀辨出几个音节:“赫连……东……狐……”   赫连东狐扔掉手里的心脏,跳动的心脏一入冰水便再无动静,沉了下去。   他取出丝帕,仔仔细细地一根一根擦掉手指的血迹,连指甲缝也不放过。   优雅擦拭的赫连东狐淡漠道,“三皇兄,有一句话一直没能给你说。”丢弃的丝帕落在三皇子的身上,恰好遮住他布满尸斑的脸,“你终究还是输了。”   赫连穆为了皇位不惜残害手足,杀害父皇,对皇位的执念早已化作魔种根植入心,即使被困死在赫连先祖建造的地宫里,也因为心中执念而成为一个半死半活的怪物。   忽地,一阵地动山摇,清澈的黑水死海也跟着不住晃动,掀起波涛,岸边的石壁骤然从中间分开,现出背后的石梯,石梯一直向上延伸,共一万零一阶,石梯两侧是一幅又一幅惊心动魄的壁画,壁画上的人有的是工匠,有的是宫人,有的是士兵,无论尊卑,都举手伸向阶梯上方,大张着口,似在呼号。   赫连东狐涉水而来,步步靠近,江沉阁索性闭眸佯装昏厥。   他用那双冰冷的手抱起她,江沉阁被冻得哆嗦,她这才发现他身上的气息与那活死人一样的三皇子极为相似。   他不用法术飞行,似乎耗尽了气力,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怀中抱着人,即使她再是轻巧,可重量还在,他双腿止不住打颤,但还是咬着牙不放手。   【叮——主线任务时间还剩下半个时辰,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江沉阁正要睁眼苏醒,可瞧见灵识里那个极少有反应的玉珠开始变化,玉珠里面的灵髓一点一滴地上升,仿佛他们正踩着石阶往上走。   *   皇城之中,宣正门外的辽阔广场上,乌泱泱地集合两批人马,占据了整片广场。   乌云藏月,夜风呼啸,铁甲折射出冰冷寒光,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下一刻便被斩断马腿,士兵滚落在地,随即便割断咽喉,鲜血满地。   白的是广场玉砖,红的是血,瞪大的眼睛,哀嚎的叫声,给皇城蒙上了一层血腥惧色。   从日暮到深夜,再到天明,皇城守卫军终是不敌,眼看白虎营就要突破宣正门的最后一道防线,进入禁内,而白虎营也好不到哪里去,损兵折将亦有十之八九。   皇城守卫军即将全军覆没之时,一个紫衣长衫的身影御剑从宣正门后飞出,操起一把红缨枪用力一掷穿透了在后方被白虎营保护的x王的喉咙。   昶王大睁着眼,从马上坠落。   旁边的赫连正与阎罗王擦肩而过,亦是被吓得哆哆嗦嗦,握不住缰绳,从马上跌落。   “白虎营听令!”姜尧站在宣正门至高点,高举权杖,振臂高呼,声音传遍整座皇城,“乱臣贼子昶王已被伏诛,此时缴械者不杀,违抗者株连九族!”   大势已去,白虎营剩下十之一二的士兵都纷纷扔下兵器,束手就擒。   鲜血混杂着汗水从额角顺着轮廓流淌,姜尧抬手抹掉,大口喘息,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将怀里烟花放出。   陛下,姜尧终是不负重托……   皇城外的枯树林里,天将明,灰色的天空炸出一朵绿色的烟花。   “太好了,姜尧侍卫事成了!”看到皇城里传来的信号,雪芝高悬的心落下,她身穿云水宗的浅白门派服,回身去看古雪。   古雪站在干枯的树枝下,穿着宗门正装,头戴玉冠,端庄而雅静,宝相庄严得活似一个济世救人的活菩萨。   素琴仙尊陨落后,宗门里不少人都力排众议古雪大师姐成为代宗主,其中就有她的一份贡献。   也不知道大师姐为何要这般上心赫连皇室的事儿,她们身为修士不好直接插手,只得听候姜尧侍卫的差遣,守候在地宫的各个出口。   渭水河畔,一干云水宗的弟子静默守候。   大地开始晃动,石块和枯枝泥土从山崖上滚落,山门开启,从中走出一名怀抱女子的男子,他身穿象牙白的长袍,衣袂被割裂成数块大小不一的布料,发尾滴水,浑身濡湿。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稳稳抱住怀中女子,即使脚步蹒跚、手臂肌肉抽搐也不肯松手。   古雪走上前担忧道:“赫连帝君。”   赫连东狐这才睨了她一眼,见她是云水宗素有一副柔软心肠的小琴仙,眉间的冷冽消融了几分。   两名女弟子上前就要接过他怀中的江沉阁,赫连东狐却侧身避开,让两名弟子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古雪让两名弟子退下,见到怀中女子的样貌,身躯震了一震。   这细微的动作被赫连东狐捕捉到,她认识她……   古雪像是明白了什么,跟在赫连东狐的身后,一行人赶往皇城。   飞霜殿外,姜尧终于等来了他的陛下,陛下虽然狼狈了些,但好歹安然无恙,再看看他自己未来得及换洗的衣裳,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眼见陛下回来,他满腹的激动话儿有了宣泄的出口,可甫一跨入大殿,就被猛然合上的殿门砸了回去。   ……姜尧欲哭无泪。   飞霜殿内,赫连东狐从案牍边的暗盒里拿出苦禅大师早已做好的菩提子,他急匆匆走进拔步床,将菩提子塞进床上昏睡之人的柔荑里。   他冰冷的体温贪恋她的温暖,一握上便舍不得放开。   【叮——主线任务完成,获得善缘值50点。】   江沉阁根本就没有昏迷,一直清醒着,直到天道声音响起,她才睁开眼,入目便是依靠在床沿,沉沉睡去的他,双手还覆在她的右手上,不肯放。   赫连东狐的身体已到极限,稍稍松懈便很快入睡,他睡得深,即使江沉阁抽出手也没有察觉。   菩提子到手,江沉阁临走时,脑海里闪过一句话。   【你给我菩提子,我便将柔妃的临终遗言完完全全告诉你。】   人无信不立,做人还是得讲究诚信,江沉阁从眉间凝出一点灵光,化作萤火虫飞入他的眉心。   沉沉入睡的赫连东狐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三千年前的不眠夜,只不过他已不再是他……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本是和上一章一起的,哪想丢稿了,又重新码了一遍。累死 第九十九章   “撕拉——”胸前的衣衫连带半块袖子一齐被撕扯下来, 一个充满汗臭的男性躯体压了上来。   身体像被疲倦化作的网罩住束缚,连动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哼,找不到柔妃至少抓住了七皇子身边的女人, 让咱哥俩当当七皇子尝尝她的滋味也不错。”   “你别说, 七皇子的眼光是真高, 我曾远远见过香秀楼的头牌,本以为那就是世间最漂亮的女人, 和她一比,那头牌根本入不了眼。”   “你把她带过来些,当心待会动作一激烈就掉下去,没得玩了。”   “哈哈哈哈……”   他们三人乃三皇子的私兵, 地宫地形复杂, 他们与大部队走散,没想到却在此处捉到了七皇子赫连东狐身边的女人。   江沉阁, 不,准确的说是身处于江沉阁意识中的赫连东狐,闻着男子粗重汗臭的体味, 他却没有办法躲避, 身体像比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不得动弹, 只一双眼狠狠盯着。   “啊——”本以为身下的女人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不想她却拼尽身体最后的力量, 将身上的男人抱摔下崖边。   崖下众多毒蚁蛇虫纷纷扑向那坠落的人,啃噬血肉,转瞬间只剩下白骨。   她彻底激怒了剩下的两名士兵,“抓住她!”其中一个脱得只剩亵裤的赤膊男子上去就要拿下江沉阁, 另一个则拿起旁边的长刀。   江沉阁躲过了赤手空拳男子的袭击, 却没能躲过长刀攻击, 背后的伤沿着脊柱划过,鲜血登时如花盛开洒落。   赫连东狐感同身受,那一瞬间的痛感令大脑一片空白,每呼吸一次便带来极度的痛楚。   若是能支配身体,赫连东狐想必会咬碎后槽牙,这就是当时她的经历么……   他为她心痛,可江沉阁却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旦停下露出破绽等待她的将是受辱至死的结局。   江沉阁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那两名私兵解决掉。   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快得像要跳出喉咙的心跳渐渐平息,眼皮沉重,一阵又一阵的疲倦袭来。   可她不能睡,睡了,便再也醒不来了。   捡起长刀支撑行走,她踉踉跄跄地回到地宫的八根方柱,彼时,这里还没有被改造成虿盆。   她来到坤位的方柱,方柱后躲藏着一名女子,赫连东狐看见她的样貌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柔妃高高盘起的发髻散开,宫裙上都芙蓉刺绣被刮破,像朵饱经摧残的花印在裙袂上,她的脸颊沾染灰土,可即便如此仍旧不掩她的婉柔的姿容。   她看到江沉阁背后的伤口禁不住叫出声,“姑娘!”   江沉阁一张脸惨白得不成人样,她从灵识空间里掏出一团丝线和一根针,有气无声道:“柔妃娘娘,能否请你帮个忙,将我背后的伤口缝合起来。”   柔妃犹疑着,倒不是她在怀疑江沉阁,而是担忧自己的技术并不好,缝合伤口就算是太医院的御医都要练习多年。   江沉阁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不赶紧缝合我也会流血而亡,死马当活马医吧,柔妃娘娘不要紧的。”   柔妃终究是接过针线,让江沉阁趴在她的膝头,根据江沉阁所说的缝合针法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她久居深宫,女红绣花自不在话下,加上缝合伤口的针法与女红刺绣的技法有异曲同工之处,柔妃上手极快,不过片刻便缝好。   可纵使再快,针线穿过皮肉对江沉阁也是一种折磨,赫连东狐与她一同承受苦痛,咬破了舌尖。   柔妃将满手的鲜血随意揩在裙上,她问道:“十二护卫呢?”   “他们都……牺牲了。”   像是早有预料,柔妃并未多么惊愕,只是花容月貌的面容暗淡了几分。   江沉阁看在眼里,苍白地安慰道:“柔妃娘娘莫怕,就算是拼尽性命我也会带你出去的,我答应了赫连东狐决不会食言。”   柔妃婉约地笑了笑,她的唇色淡了血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江姑娘,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时间等来援军,为了狐儿你已仁至义尽,你且自己逃命罢。”   “娘娘……”   “只不过我有一个请求,待我死后一定要毁去我的尸身,决不能落入三皇子的手中,哪怕是尸身狐儿也不会放弃的,我不能害他。”   她松开捂住腹部伤口的手,从左手臂上取下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届时你将它拿给狐儿,他一定会明白,不会怪罪于你的。”   “柔妃娘娘……”   “快走,追兵要来了。”柔妃受伤即使用尽全力也只是推开她几步。   江沉阁却像下定决心,将受伤的柔妃背起,伤口被压到带来的疼痛令她呼吸一滞,“柔妃娘娘,我答应过他的,一定会救你离开。”   柔妃无奈又心疼地看着这个不肯放弃的姑娘,她的腿在进入地宫时摔断了,无法行走。   柔妃嗟叹道:“江姑娘,初见你时觉得你姿容过甚会给狐儿招惹是非,之后又嫌你地位低微与狐儿门不当户不对,如今想来倒是我目光短浅。”   此时,柔妃对她推心置腹,江沉阁却觉得隐隐有一种不安宁的感觉。可她只咬紧了牙齿,一步一步地走着。   “江姑娘,狐儿能有你是他一生之幸,我也能瞑目了。”她将一只粉晶镯子塞进江沉阁的衣襟中,推开她,只身跳入一旁的虿盆。   母妃!!!赫连东狐亲眼目睹柔妃自杀,眼泪夺眶而出。   江沉阁本就手脚发软,根本抵抗不住柔妃的奋力一推,跌落在地,眼睁睁看着那温婉柔丽的女子被黑暗吞噬。   江沉阁呆呆地趴在原地,好半晌她才起身,跌跌撞撞地在地宫里打转,她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可待在原地就会被追兵捉住,难逃一死。   双腿无力跌倒在地,怀里的东西掉落在地,她将小叶紫檀佛珠捡起攥在手里,可粉晶手镯不耐摔,已经粉碎。   那一只手镯赫连东狐是认得的,柔妃有一对粉晶手镯,乃家族传家之宝,往日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狐儿什么时候给本宫找个儿媳,好让本宫把这镯子送出去”。   泪水无声流淌,与脸上的血与灰混合在一起,整张脸都显得斑驳,而那双向来清澈明亮的眼睛死灰一片,像是看见了自己死亡的结局。   他感受到她的懊悔、害怕、委屈、绝望……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下来,也许生命的终点就是下一刻。   渐渐地,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白光乍现……   赫连东狐醒了,枕下的床褥已经濡湿,眼角还有未干的泪,他终于看到当年地宫里的隐秘往事,终于知晓真相,知晓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可笑。   他猛然惊醒,却发现床榻上空无一人,那床褥早已冰冷。   春日晨曦照在飞霜殿屋檐的琉璃瓦片,折射出耀眼的光晕,风乍起,吹落一树梨花,似雪落。   *   赫连皇城似一个坐定的老人,纵使再多风雨也不能撼动他分毫,待到晨光破晓时,他才懒懒地睁开眼,扫视这叛乱后的狼藉。   经过叛乱,皇城守卫损失惨重,地砖上是冲刷不掉的暗红色,禁内的防御比以往松懈许多,江沉阁大摇大摆走过御道,踏出宣正门。   宣政门外,一个白色人影的出现令她有些恍惚。   破晓时分,晨曦穿过云层照射在她高束的玉冠上,她侧过脸来,乌发如云光可鉴人,眼中暗藏一丝悲悯。   她身穿雪白绣暗纹的法衣,与江沉阁一袭黑衣黑裙相对,俨然是两种极端。   江沉阁率先开口问道:“你在等我?”   “只是来问姑娘一个问题,为我解惑。”   “我凭什么要为你解惑?”   古雪的眼中看不出恨意,素琴师尊临死前曾羡妒她抢走晏怀竹,她以为古雪当时沉溺于悲痛,再见自己定会寻仇,即使不是,也不该这般平静。   难道是她小人之心了?   江沉阁手指玩弄着胸前的一绺发稍,“要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古雪一怔,随后颔首。   “你说,要怎样才能让一个打从心里讨厌我的人对我好一点。”她勾唇,仿佛早已知道答案般胸有成竹,提出来纯粹是为了考考她的答案是否与自己的相同。   古雪像是洞察一切,“我觉得……江姑娘需告知真相,解开他的心结,心结解开,他便不再厌恶你。”   “可若是真相便是我是个大恶人怎么办?他更会憎恶我。”   “世人最厌欺骗,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况且,依照江姑娘的为人不像是大恶之人。”   江沉阁却听笑了,她一个声名狼藉的瑶山妖物无论做什么都是恶人,洗不白的,“你缘何这般信我?”   “初见时,便有此感觉。”   “感觉是最不可靠的。”江沉阁反驳。风乍起,春日的风可以是温声细语,也可以是疾风骤雨,吹落一树梨花,雪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肩上。   与此同时,江沉阁感受到灵识里五花缠枝手镯的变化。   只见代表赫连东狐的玉珠,涨至一半的灵髓液面猛涨,一直涨到十分之九,便与其他的玉珠一样停下涨势。   古雪正不知如何作答,江沉阁却话锋一转道:“古雪,你答得不错。只不过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给你解惑,下次有缘再说罢。”说罢,她身影化作青烟,随风消散。   身形化烟,整个沧云十三州能做到的也不过三五,她的境界已经如此厉害了么。   梨花如簌簌白雪落在她的肩头,像下了一场浓郁芳香的雪。   古雪心叹她心中的疑惑也解了。   *   京州府,落梅小筑。   一方小几,一簇灵火,一红泥小炉,无机宗主抿了口茶汤,“一夜过去,也不知那皇宫里的事如何了。”   白宗主坐于对面,捋着胡须,“消息传来,昶王身死,赫连正和那青阳郡主下了大狱。”顿了顿,“那青阳郡主说是上吊,可尸首运出宫时,从白布滑下的手臂上尽是刀痕,如同鱼鳞。”   无极宗主放下茶碗,挥了挥手,“宫里的那些事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倒是曛儿,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日待在房间里似乎在闭关,增进修为。”   说到这个儿子无极宗主太阳穴就突突地疼,白曛幼时寄养在药宗,与他这个做父亲本来就不亲厚,他笑了下,“早不知道修炼,现在秘境在即,哪里还来得及。”   白宗主却觉得只要他有上进的心,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宗主,快出来一看!”屋外守门的弟子激动地叫嚷。   两位宗主不急不慢地出门眺望,这一看他们都当场愣住。   头顶的天空漂浮着丝丝缕缕的云朵,一道又一道灵光闪过,穿过云层坠落大地。远处天地交际出现奇异的灵光宛若姚黄魏紫的牡丹次第开放,在这圣光之中,一匹虎首鹿角麒麟身的异兽踏云而来。   京州府中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修道之人抬头便能看见它四足踏过天际,身体半透明,一只冰蓝色的兽眸睥睨人间,张口便是一阵喧嚣飓风。   白泽张口,口吐人言,古老的声音在天上回荡不休,“时机已到,吾住归矣——”   白曛在房中盘膝修炼,忽地睁开眼。   浮沉客栈中晏怀竹正擦拭着含光剑,屋外喧闹,他望向窗外,擦剑的手顿住。   州府外的密林中,苍霄枕着手臂,嘴边叼着一根野草,见到天边异象,啐掉嘴边野草。   此时的监天司乱成一锅粥,监天官道:“白昼流星、天降圣光、再加上瑞兽白泽现世,这个秘境恐怕是天界仙官陨落所化。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通知各个宗门的大能。”   十位大能来临,他们皆是沧云十三州叫得上名号的大能前辈,此刻集结在一起用毕生功力开启秘境。   集数人之力,秘境的大门缓缓开启,每个拥有菩提子的修士面前出现一个漂浮的阶梯,数千个阶梯直通天边的秘境大门。   皇城外的朱雀街上,一银白华贵的道君在俯身跪拜的百姓中茕茕孑立,鹤立鸡群。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瑞兽白泽的睥睨方向正是他的所在,那一刻他的灵魂都为之一颤。   京州府破庙的大榕树下,江沉阁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阶梯,举步踏上。   流殇秘境,她的终极任务就要来了,之后,她会逃离死亡宿命,再不会受制于人。   作者有话说:   流殇秘境=男主们集结=大型修罗场 第一百章   江沉阁踏上阶梯, 直通云端的秘境大门,甫一登顶便被一股无形的吸力吸引进去。   天旋地转,身体扭曲, 灵识里响起天道的声音。   【叮——最终任务:你进入了流殇秘境, 帮助男主楚孤霜获得秘境传承。此任务完成可刷满楚孤霜好感值。】   一路走来, 白曛、晏怀竹、苍霄、赫连东狐的好感值都几乎刷满,只差楚孤霜。   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 江沉阁才难掩欣喜地睁开眼,只见眼前是一片辽阔草原,天空湛蓝无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与青草, 仙果灵草遍野, 花树葳蕤浓郁,当是仙境。   “这就是秘境?感觉一点都不危险呢。”   “师兄, 师兄呢?”   “哇,这不是上品龙髓草么?炼制延龄丹的主药!天呐,这里一大片都是!”   “我没看错吧, 树上结了百岁果, 传说吃一颗就能增长十年的修为……”   进入秘境的修士运气好的三五成群, 运气差得便是与同行之人走散,但无论如何, 他们一看见眼前之景,都忙不迭地去挖灵草摘灵果。   江沉阁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举目远眺,天地连接之处有一个高高伫立的建筑物, 因距离太远, 只能看出一条黑色直通天际的粗线条。   “这里是秘境的地图。”许久未见的天道突然出声。   江沉阁闭目, 漆黑的灵识里显现出一副灵光绘制的地图来,如她所见整个的外围皆是灵草仙果,越往里走便越凶险,整片秘境像圆饼被均分成三片地区,分别是死地、凶地与杀地,秘境的中央是一座圆形的高塔,看来秘境至宝便在黑色的高塔中。   而江沉阁的运气很不好,恰好落在凶地的边缘,她想到达秘境中央最快的距离就是穿过凶地。   没有犹豫,她举步向前,最怕夜长梦多,越是能早点到达黑塔,便能尽快完成任务。   前方花树浓郁,遮住了视野,只听男子粗声粗气的声音与女子清丽婉转的嗓音交杂,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又是你们!”   “当真是冤家路窄,上次运气好让你们逃了,这次定不会放过你们。”   “此处是流殇秘境,你能做什么?”   “正是秘境,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被天道惩罚。”   昆漆带动全身的力量转动重剑,眼见剑锋就要落在当头的纪玉身上。   “砰——”重剑被人一脚踹开,连带堂堂八尺男儿的昆漆都摔在地上,压倒一片价值不菲的仙草。   “曾师叔祖!”纪玉精致勾勒的凤眼瞪圆,眼中充满闪烁的星光。   她站在瘦瘦高高,一身黑裙飒气凛然的江沉阁身后,颇有种小鸟依人的意味。   “还不快走。”江沉阁沉声,向赤龙宗走近几步,赤龙宗的喽啰们纷纷后退,架起被踢得七荤八素的昆漆手忙脚乱逃走。   实在难以相信,一只穿着绣鞋的小脚,明明看起来不用多大的力气就能折断,偏偏有巨大的力量踢飞了他们的老大。   纪玉见到江沉阁就跟见到心上人一般,之前对她是后辈面对长辈应有的尊敬,可在一次又一次被救中,那尊敬中也多了份亲切和依赖。   而习菀也一改以往的跋扈,低眉垂眼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   其余的十名灵月宗女修不是第一次见她,再加上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身姿曼妙,又强大又美好,次次拯救她们于贼人手中,心中更是好感倍增,只不过碍着一旁宗主的身份地位,不得上前亲热攀谈,就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刚刚她那一招太帅了!一脚就把那下三滥的人踢飞。”   “我什么时候能有那样的修为,那般漂亮的容貌天生的我学不来,只好专注修为了。”   ……   “还要跟着?”江沉阁淡淡问道,并非是厌烦,而是担心,“我要去秘境深处,危险重重,外围的修道资源十分丰厚,你们不必冒风险。”   纪玉眨了眨纤长如小扇的睫毛,“正如曾师叔祖所说,秘境深处十分危险,我们作为您的后盾就更要去了。”   江沉阁还想拒绝,纪玉就抢过话茬,“能进入秘境的无不是成群结队的宗门弟子,就算走散也会找寻大部队,我灵月宗虽然没有曾师叔祖那般厉害,但和其它宗门相比也是不弱的,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可是……”   纪玉摇着她的手臂,“曾师叔祖不必太担心我们,温室里的花儿是经不住风雨的。”   江沉阁所有的话都被她堵回去了,只好无奈地点头。   江沉阁打头,带领灵月宗一水曼妙多姿的女修们踏上前往黑塔的路。   另一边,赤龙宗的散修们扛着昆漆落荒而逃,一路上遇到其它宗门的弟子,无不用鄙夷、讥笑的目光看向他们。   “老大你终于醒了。”侯文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的正统修士,随后见昆漆苏醒便一把鼻涕一把泪,余下的赤龙宗喽啰看到昆漆苏醒,仿佛黑暗的日子里终于迎来一丝曙光。   昆漆想起那被女人一脚踹开的丢脸情景,脸色青黑得不成样子,“下次别再让我碰见那女人。”   其余小弟却是心里没底,他们本就是一群散修为了进入秘境而组建起来的宗门,论实力根本没有和其他宗门拼命的资格,别说和正经宗门抢夺资源就算是区区一个女子都打不过。   “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就在这里捡捡矿石灵果就够了,也别进去了,谁知道里面多危险……”   “不行!我昆漆好不容易进来,怎么能轻易放弃秘境传承。”   侯文也跟着附和,“你要是怂,你自己留在这儿,我们得了大宝贝你可别眼红!”想到方才落了昆漆老大哥面子的女人,侯文满脸不屑,“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刚刚是她偷袭,否则老大才不会让她得手,黑衣黑裙的一看就不是好货,等下次遇到,老大定会……嘿嘿……”侯文笑得龌蹉。   昆漆磨着牙齿,咬着唇道:“下次再让我昆漆遇见,一定会让她躺在我身下承欢,再之后把她抽筋拔骨。”   “你们说的女子是谁?”一道男声斜插|进来,带着少年独特的磁性低沉。   赤龙宗一干人循声望去,一个碧绿色的少年垂手站立,发丝尽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尖尖的下巴扬起,颇具意气。   “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侯文看他独身一人,无门无派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一副欠揍的模样。   白曛唇角一扯,漫不经心道:“我再问你们一遍,那女子是谁?在何处?”   侯文想在昆漆面前逞能,拔出腰间的判官笔,灵光如箭从笔尖射去,可还未触及少年就陡然消失在空气中。   “你!”侯文尚在惊讶之中,只见那少年袖口一扬,一团紫色雾气顺风飘来,顿时毒倒了大片人   那毒雾接触皮肤就能深入体内,更别说猝不及防的他们吸了好几口,毒雾深入肺腑,纷纷疼得在地上打滚。   昆漆倒是能忍的,端着老大的架子不像其他人在地上打滚痛呼,咬着牙关道:“那女子不认识,只知道跟灵月宗混在一起,她们往凶地去了。”   碧绿色的影子一闪,便不见踪影。   赤龙宗的人足足疼了半个时辰才略微缓解,流下的汗水打湿了衣衫,脱下拧一拧都能拧出水来。   侯文前胸一片血红抓痕,因忍不住肺腑的痛而自己挠的,他哭丧着脸道:“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是祸害,那穿绿衣服的小子也不讲武德,招呼不打一声就下毒!”丝毫忘记先动手的是自己。   昆漆还没来得及接话,话茬又被一道珍珠落玉盘般悦耳的男音接过。   “你们说的人是谁?”   那人一袭水蓝色的飘逸仙衣,墨发如瀑一半束在玉冠中,另一半披散下来,长相极美却不阴柔,只可惜双眼以白绸覆盖,是个瞎子。   侯文一看不过是个瞎子而已,好欺负得很,“凭什么告诉你!”   “我劝你还是说实话比较好。”晏怀竹浅浅微笑,令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威胁。他方才便听见“漂长得漂亮”“女人”“绿衣”“下毒”几个字眼,便推测是阿阁和药宗那厮,偏偏知晓阿阁下落的这群人又不肯说实话,他心中焦急,手指微动。   侯文看他一副要打架的动作,“等等,你不使毒吧?”   “不使。”   侯文得意,一个瞎子能厉害到哪里去,拔出判官笔就要迎上前。   一柄柔韧的剑从那道君身后直立而起,倏地幻化成数百把剑影,如万箭齐发向赤龙宗的方向射去。   “铛——”   “啊——!”   侯文被击飞脱手的判官笔打在腮帮子,吐出几颗带血牙齿;昆漆用重剑一挡,身受内伤;其余喽啰则被吓得瘫软在地,剑影好巧不巧刺在两股之间。   侯文捂着嘴,模模糊糊道:“那女子去了凶地,那穿绿衣服的小子听后也跟着去了。”   晏怀竹一听,收回含光剑前往凶地。   赤龙宗的喽啰本就无组织无纪律,眼下还没正式开始接触秘境凶险就被其他修士揍得满地爬,纷纷脱离队伍,自行在秘境外围捡漏,绝不往里面迈一步。   余下还剩五分之一的喽啰不信邪,觉得此地不宜久了,便跟着侯文搀扶着昆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可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看见一个玄衣银甲的男子,鸦黑的头发用白色的丝带高束成马尾,鬓角如刀裁,眉心有着火焰纹,邪肆不羁,看起来更是不好惹。   侯文二话不说,捂着鼻青脸肿的面容跪下来哭哭啼啼道:“那长相漂亮的女子,穿绿衣服的小子还有一个穿蓝衣服的道君都往凶地去了!”   苍霄一愣,阿阁竟也来到流殇秘境了。   衣摆一撩,不见人影。   侯文和昆漆等人都松了口气,谁想苍霄又突然折返回来,“你们和口中的女人是什么干系?”   “没,没什么干系。”   苍霄见那被搀扶的大汉背着的重剑上有一个小巧的女子足印,再看他一副肋骨断裂的模样,心中有了一二,“你们出自什么宗门?”   “赤、赤龙宗。”   “秘境里不会再有赤龙宗了。”苍霄撂下一句话,手掌一摊开,赤龙宗众人身上的菩提子皆被吸往他的手心,随后大手一捏,化作粉末。   赤龙宗的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失去了秘境资格,传送出去。   收拾完招惹了江沉阁的渣滓们后,苍霄举步前往凶地。   *   湛蓝的天幕之下,春日织就一层绿色的大网盖住整个旷野,远处黛山似水墨,烟笼雾绕中现出粉色的桃花、嫩绿的柳叶、洁白的梨花……各式各样的花树,树根便长着灵草,树上挂着仙果,就连脚边踢开的石子都是一块上品灵石。   而灵月宗一行人宛若踏春,走在灵月宗队伍前面的有三人,左边的水蓝仙衣的道君,中间的是黑衣黑裙的貌美女修,右边的则是碧青色长衣的少年,三人走在一起极为养眼,自成一道迷人的风景线。   身后跟随的灵月宗女修叽叽喳喳,这两位道君单单看一个背影就已是人中龙凤,若是她们有幸与其双修,不单单能增进修为,还能慰藉心灵,想想就是一桩美事,只是,他们好像都只对曾师叔祖有意。   众女纷纷嗟叹,可如狼似虎的目光还是紧紧粘附在两位道君身上。   “咳咳——”被两男挤开江沉阁身边的纪玉清了清嗓子,这些弟子就不能让她省省心,一副没见过男子的模样实在太丢脸了。唉,那两位道君真真好看,可论相貌还是蓝衣的更胜一筹,但那绿衣的看起来青葱稚嫩,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这般年纪的滋味最是美妙。换作她是曾师叔祖也不好抉择呐……   “不好抉择”的江沉阁被二人夹在中间,冷着脸色说——   作者有话说:   猎罪图鉴太好看了,一下子没忍住就……qaq 第一百零一章   “不好抉择”的江沉阁被二人夹在中间, 冷着脸色说——   “你们没有自己的事去做?费尽心思进入秘境只是为了跟踪我?”   晏怀竹双目失明,但心思却变得愈发细腻,他听出江沉阁声音中的不耐与厌烦。   为什么?他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难道阿阁还在为三千年前的事生气?   而论弯弯绕绕白曛尚不及晏怀竹, “无意中听到阿阁的下落, 便跟来了, 秘境里不但需要警惕阵法杀阵,还要注意修士之间的争夺, 阿阁孤身一人我怎能放心?”   晏怀竹心道假心假意,“呵,白长老还是担心下自己吧,区区出窍期尚不能自保, 何谈保护其他人。”   白曛幼时被白宗主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后来又在医修上造诣高深,前半生一帆风顺, 除了在江沉阁身上失意过,这世上还未有什么东西能难住他,因此养成了一点就炸的脾性, 被晏怀竹夹枪带棍讽刺便被激得发作, “你一个瞎子不去找宗门队伍, 粘着阿阁做什么?”   “我不像一些人有眼无珠,”他和白曛几乎是同时找到江沉阁的, “若说我粘着阿阁,你又算什么?甩不掉的臭虫?处处可见?”   白曛扬手,指甲缝里紫光闪烁,“晏、怀、竹!”   动作干脆利落地召出含光剑, 剑风扬起晏怀竹蒙眼的白绸。   后方的灵月宗女修们传出尖叫, 很快就被捂住口, “天呐,要打起来了么?”   “好诶好诶,谁打赢谁就能抱得美人曾师叔祖。”   还有吃瓜不怕热闹的起哄道:“打起来打起来。”   二人之间一触即发,却还相互对峙着不肯先出手,白曛暗觑了江沉阁一眼,晏怀竹看不见但敏锐察觉她停下了步伐。   江沉阁的手指搅弄着鬓角发梢,一双狐狸眼明灿生辉,见白曛望来,歪头疑惑道:“打呀,怎么不打了?”打伤一个算一个,这样争取秘境至宝和传承的对手就少一个。   白曛高举的手落下,低低似不服气地唤了一声,“阿阁……”   晏怀竹也收起了含光,即使白绸遮住了面容的一部分,还是不难觉察到他流露出的难过。   将缠绕在手指间的发丝向后一抛,江沉阁无所谓地向前走,“不打就算了。”可走到一半她整个人都怔愣在原地,脚下如老树生根,再挪不动半步。   苍霄玄衣银甲马尾高束,一如往旧,江沉阁从未觉得与他再相见会令自心弦泛起波动。随他同坠冰湖深渊,本以为只是为了完成攻略任务,可后来他为她挡下九婴的濒死攻击,她为他敷药守他伤好,他们一起在寿族的篝火晚会上快乐肆意地跳舞歌唱……   苍霄眼里的洒拓浅了几分,随后被浓浓的爱恋取代, “阿阁。”   他们之间有超越生死的默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江沉阁释然欣慰地一笑,“回来就好。”   吃瓜前线的灵月宗女修们,纷纷咋舌,又来一个风姿凛凛的道君。   在这含情脉脉中陡然飘出两缕酸味,纪玉抽了抽鼻尖,“哪里来的酸味儿?”   散发醋味儿的二人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白曛掐了掐脉搏,登时脸色惨白,脚步虚浮,“阿阁,我受到秘境影响有些难受……”   晏怀竹被脚边巴掌大的灵石绊了一下,惊呼出声,“阿阁!”   他握紧手心,以为当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摔跌,不想下一刻被人拉住手腕稳稳搀扶。   飞扬的发丝擦过鼻尖,他嗅到她独有的体香,像一朵静静盛开的深谷幽兰,她柔荑的温度不温不凉与他很是契合。   晏怀竹笑了,如春风拂面,笑动一山景色,再加上他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气度,一时惊艳灵月宗女修们。   他俊美的侧颜微微侧向白曛的方向,白曛心底不是滋味,脚腕一软就要向后跌去。   跌落时被人接住,白曛欣喜地睁开眼,却看见江沉阁搀扶着晏怀竹在自己的前方。   那身后的人又是谁?   一位圆脸杏眼,水灵灵的女修扶住白曛后背,娇声娇气地说:“道君当心身体。”   白曛愠怒地一拂袖,那女修只觉吸入了一阵香腻的粉尘,随后身子起了一颗又一颗的红点,奇痒无比。   “滚开,我对女人过敏。”   其余没抢上机会的女修本是忿忿不平,现在看那女修的下场皆是惊惧。   “白曛!”江沉阁松开搀扶晏怀竹的手,沉着怒气道。   明明只是叫出他的名字,白曛便立即像被顺好毛的猫咪,将一粒丹药弹射进呜呜哭泣的女修嘴中。   那女修咕噜咽下,身上的红疹立刻消了。   晏怀竹摸了摸左臂被江沉阁触碰过的地方,脸色稍暗,“阿阁……”   “晏弟眼睛不好,就不要总是劳烦别人了。”苍霄挤过来,拦截他伸出的手,死死地按住。   晏怀竹手臂肌肉绷紧,面上笑容不变,“是么?”   “在找到点沧派其余弟子之前,本尊便委屈一下担上照顾晏弟之职。”   “那就多谢苍大哥了。”他宁愿没有这个兄长。   苍霄嘴边笑得肆意,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要这个幼弟。   江沉阁抛下三人举步向前,身后三人异口同声:“阿阁要去哪儿?”   “少来烦我。”江沉阁抛下一句。   白曛扬着尖尖的下巴,晏怀竹兀自微笑着,苍霄捏紧他的胳膊,三人谁也不让谁。   纪玉将三人的争风吃醋看在眼里,凑在江沉阁身边问道:“曾师叔祖心里如何?”   “不如何。”   纪玉像是没听见,掰着手指道:“绿衣道君清新俊逸,使毒不错那么医术定然也不错,实乃居家旅行必备良伴;蓝衣道君道骨仙风,长得最是好看;黑衣道君英气逼人,不羁潇洒,好像每一个都不错,实在不行全收了吧。   曾师叔祖觉得怎么样?”   纪玉的眼中闪闪发光,看在江沉阁心底很不是滋味,他们现在对自己献殷勤,可到底是古雪的后宫,他们之间不过是露水姻缘,现在多喜欢之后就有多厌恶。   她不敢奢求,倒不如从未寄托过希冀。   一只灵动的纸鹤蒲扇着双翅飞落纪玉的指尖,提取完里面的信息,纸鹤消散成粉。   纪玉脸色骤变,“云水宗和无情宗联手已经击败了杀地的护法神兽,获得了秘宝。”   其他的人皆面色一沉,流殇秘境单从外围就有许多沧云十三州难觅的宝物,而除却中心黑塔,每一块儿区域都有护法神兽,击杀可得秘宝,秘宝只有这么多,神兽被击杀一只,秘宝便少一个,况且云水宗和无情宗实力本就不弱,传来的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   江沉阁却与别人的凝重不同,两手一拍,“干得漂亮。”   纪玉一愣,巴巴道:“曾师叔祖是希望云水宗和无情宗得到秘境至宝么?”   江沉阁毫不避讳地点头。她巴不得两个主角赶紧把秘境至宝捡了,自己好能尽快恢复自由身,找到焚身上天界收拾收拾那群神仙。   “为什么?”纪玉不解,不止是她,连带其余耳力不凡的三人都凝神去听。   江沉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确切地说我更希望无情宗的楚孤霜拿到传承和至宝。”   纪玉眨眨眼,曾师叔祖实在厉害连修无情道的无晴道君也能招惹上,论这方面她堂堂灵月宗主也甘拜下风。   灵月宗女修们的八卦声更大了,隐隐传出“那可是无晴道君诶”“难以想象修无情道的高岭之花双颊绯红、意乱情迷会是什么样的”“今晚有做梦素材了”云云。   三男不约而同心想果然还是揍得轻了。   白曛倏忽瞪向苍霄,又关你何事?上次在宣正门打架你魔宗根本就没有到场。   苍霄嗤鼻不屑一顾,之前不在,现在可不会让那劳什子无晴道君好过。   灵月宗的队伍比最开始多了几个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他们之间虽然明争暗讽,频频殃及不少吃瓜的女修们,但在江沉阁的威慑下总体还算和谐地走向秘境中心。   天空的湛蓝被灰黑取代,乌云遮盖阳光,越往里走四周的景色都从葳蕤茂盛变作荒芜萧条,地面上有一道清晰的黑线,黑线前方是一片焦土,后方则是来时的茂盛场景。   待众人一跨过黑线,身后立刻升起透明的结界,永无尽头,看不见顶端与出处。   “看来,这就是凶地了。”江沉阁道,他们运气不错恰好落在凶地边缘,而楚孤霜等人应是直接掉落在杀地,否则不会那么快就击杀掉杀地的神兽。   凶地中没有血腥气味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镇守此处的神兽还在,众人纷纷打起精神,按在随身携带的法器上。   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的晃动,似有什么庞然巨物要破土而出,一只巨大的玄龟从地里钻出,他的龟壳长宽数百里,看不见尽头,鸟首虺尾,光是脑袋就有山那般大,它朝空中吐出玄气,玄气化水,躲避不及的人被兜头淋下,身上瞬间结了一层冰壳。   “是,是玄武!”   “不是玄武,只是比玄武还低等的玄龟罢了。”江沉阁御风而立,狂风吹掀她的裙袂,翻飞似黑色的蝴蝶,蝶翼下露出白皙如玉的脚踝,她用一根朴素的月桂木簪挽起被风吹乱的长发。   说实话,她看中了玄龟的内丹。   江沉阁乍听清泠却尾调带钩的声音如飘飞的丝绸钻入晏怀竹的耳朵,“借剑一用。”   作者有话说:   更新奉上~ 第一百零二章   晏怀竹二话不说将含光剑抛给江沉阁, 她稳稳接住,挥出凌厉剑光落在玄龟坚硬的龟壳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玄龟转过庞大的身子, 与之相比, 江沉阁宛若沧海中的微渺一粟, 黑裙猎猎,脸颊的发丝凌乱, 在强烈的大小对比之下更显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灵月宗的女修们得以解救,躲在安全的角落倒抽一口气。   玄龟被激怒,抻长脖子仰天吐出一口玄气,化作冰水朝江沉阁迎面浇下。   白曛捏紧拳头, 玄龟坚硬他一时找不到突破口, 若是使毒便是无差别攻击,阿阁也会吸入毒粉, “不去帮忙么?”   晏怀竹侧耳,“我信她。”   苍霄一双眼紧紧跟随那道纤瘦的身影淹没在冰水中,他瞳孔微缩, 手里□□化出。   江沉阁却破水而出, 身上干燥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濡湿, 她握紧手中长剑,“该我出招了。”   察觉危机的玄龟打算缩回龟壳里, 可那剑光更快,一道白光闪过脖颈断裂,洒落的鲜血如同雨滴落在焦土里,坠落之处长出一株青葱的小草来, 渐渐的越来越多, 整片灰色的土壤都被青绿涂抹, 生机勃勃。   死去的玄龟陡然变小许多,但还是如一座小山。   内丹一般在下腹部丹田处,江沉阁想要他的内丹,就得把玄龟翻个面。   愚公移山还需要子子孙孙,现在短时间想把整座山翻过来,岂不是痴人说梦?   江沉阁用力在龟壳上一劈,迸射出几粒火花,龟壳纹丝不动。   “阿阁仔细了手。”晏怀竹关心道。   被主人忽略的含光剑:明明它也很痛的好不好?   “想要它的内丹?”苍霄将□□收在背后,落下地。   江沉阁点头,“击杀完神兽后就能获得秘宝,可玄龟已死,秘宝却不见踪影,我猜它应该在龟壳里面。”   纪玉用灵力抬了抬玄龟的露出的手爪,咋舌道:“光是一个前爪就这般重,想要整个翻过来怎么可能?”   江沉阁跳下龟壳,围着它转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好的支点,忽地她眼睛一眯,伸出裙袂下的绣花鞋朝玄龟踢去。   玄龟被踢飞,在空中翻转了一个面,肚皮朝上砸在地上,溅起烟尘。   众人挥了挥袖子,将烟尘散去。   灵月宗女修目瞪口呆,“这是在烙饼吧?踹一下,玄龟就翻了个身……”   江沉阁剑指玄龟腹部,尽力一刺只刺出一个小坑。   她皱眉,这玄龟功力不强但异常坚硬,若非她手疾眼快,让玄龟缩进壳里断不会这么快解决掉它。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凶地的结界出现波动,有人进来了。   一众女修们纷纷打起精神,在秘境里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他们废掉九牛二虎之力斩杀了神兽,却被后来者捡漏。   腰间配着一柄三尺长剑的紫衣道君惊异的声音传来,“咦,玄龟神兽竟然已经死了。”   他的身后还有十三人,其中十二个人皆佩剑,着统一样式的黑衣,最后一人披着油光水滑的朱红披风,身穿象牙白色的高领长衫,双手戴着鹿皮手套。   他看了看玄龟腹部上站着的江沉阁,往她脚下的小坑扫了一眼,便抬步走去。   纪玉并不想曾师叔祖千辛万苦杀掉玄龟,又被后来者捡便宜,便上前拦道:“玄龟是我们先杀死的。”   姜尧挡开她的软剑,嗤之以鼻,“我们主上看不上玄龟,就算主上想要,你也拦不住。”   纪玉美目瞪出怒火,他们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你!”   “纪玉,让他过来。”江沉阁悠悠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灵月宗算是合欢宗的延续,假以时日定能壮大;而这些个男人暂时还不能出事,只差最后一关,她不能输。   白曛站在龟壳边缘,拦住赫连东狐的去路,“阿阁让你过来,可还未问过我同不同意。”上次在赫连皇宫他的地盘不能动手,比起楚孤霜来,他白曛还是更想揍这位人面兽心的帝君,他居然敢那般对待阿阁。   赫连东狐死寂的目光穿过白曛,看向江沉阁,“你想要玄龟内丹?”   江沉阁毫不避讳地点头,“你有办法?”根据他千回百转的心思,若想和她争夺内丹就不会光明正大地现身了。   “可以一试。”赫连东狐的目光终于转移到白曛脸上。   江沉阁会意,“白曛让他过来。”   白曛本就因他的无视而面色不佳,加上他看死物一般的目光看向自己,心中的愠怒压制不下就要爆发,“阿阁,他──”   “想要内丹说就是,何必劳烦一个外人。”苍霄邪肆地一弯唇,“若我取出内丹,阿阁可得好好补偿我。”   白曛咬牙,这厮就会占便宜。   晏怀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赫连东狐除了一双眸色更深,没有任何反应。   江沉阁退开位置好整以暇,笑得暧昧,“看你表现。”   苍霄受到鼓舞,握紧梅花□□,刺了数次,只将坑变作洞,离内丹所在还差得远。   其余两人的眼中都透出讽意,晏怀竹白绸下的唇角也弯出讥讽的笑。   苍霄收起□□,不无遗憾道:“看来我还是小瞧了这玄龟的坚硬程度。”   若活着的玄龟他想击杀是不在话下,反而死的才是个令人头疼的存在。   赫连东狐抛下一句,“没能力就比逞能。”   如同平静的湖泊掷入一枚石子,掀起波浪,白曛七嘴八舌地骂道,“你不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除去身份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大放厥词谁不会?”   苍霄也忍不住突突跳动额太阳穴,“听阁下这么说,倒是身怀不同寻常的能力可以拿到内丹?”   晏怀竹本想拱火,但江沉阁调整了姿势,他立刻噤声,隔岸观火。   轻飘飘的四个字彻底止住他们的喧闹,“说够了么?”   白曛被强行打断,看她这般维护那个帝君,积攒了满满一肚子的怨气,“阿阁,我们是在帮你出气,当时他竟那般对你……”   江沉阁用含光伸进凿出的小洞中,玄龟的骨架坚韧如铁,尤其是需要护住要害的腹部,“我说过,我是自愿的。我做他三天女奴,他给我进入秘境的资格。”   “你要秘境资格,可以找我……”   “找你有用么?你不过是药宗的一个毒门长老,连药宗都做不了主。”   白曛的千言万语尽数被堵了回去,“我……”   一众女修们唧唧喳喳的场面冷却下来,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尖叫,“居然是天涯榜排行第二的药宗!“什么叫区区一个毒门长老!”“他就是毒医道君么!”   “那边的蓝衣道君好像是点沧派的,可点沧派出了这么个霁月风光的道君我不可能不知道。”   “仔细看,那个玄衣道君的衣袂上绣有魔宗的宗门徽印。”   晏怀竹朝着女修门的方向微微一笑,“点沧派凌苍子见过各位。”   “啊……”女修们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晏怀竹却笑得越发纯良,阿阁对待灵月宗纪玉有所不同,他也得好好笼络一下灵月宗,拉近与阿阁之间的关系。   纪玉也被那春风拂面的笑容吸取了注意,回神时,她下定决心定要找曾师叔祖好好打听他们几人的底细,一个药宗长老,一个点苍派宗主还有一个魔宗之人,观其样貌在魔宗怕也是地位不低的,剩下一个众星捧月的道君来历也不会简单。   “啊!”突然传出几声女修恐惧的尖叫。   赫连东狐蹲下身,取下鹿皮手套,他的手指玉长,指节并不如其他男性那般粗大,纤瘦精致得似一尊琉璃雕像,可那看上去易碎的手指却猛地插|进玄龟的腹部,几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手指搅动着血肉与内脏,他找到那枚隐藏至深处的内丹才拔出手,玄龟青灰色的内丹捧在他的掌心,血淋淋的。   血腥,恐惧,恶心,胆子较小的女修已被那画面冲击得几乎作呕晕厥。   赫连东狐将那沾满血的内丹捧在江沉阁的面前,仿佛捧的不是内丹,而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这令江沉阁想起在地宫中,他毫不留情地穿透三皇子的胸腔,微微跳动的心脏捏在他的手掌。   她打了个冷颤,不去看他平静中透着死气的眸,他没有问她为何逃走,正是这种无言迫得她难以呼吸,“多谢。”   灵力托住内丹,捏了个清洁咒,将其洗净后才纳入怀中。   赫连东狐这才拿出一张洁白的丝巾,擦掉手上的污秽,他穿透捏碎玄龟的骨头时,指甲也随之断裂后翻,露出鲜嫩的粉肉。   他像不知疼痛一般,擦完后复又带上手套。   江沉阁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正要走时,赫连东狐开口道:“江沉阁,我的奖赏呢?”   江沉阁抿了抿唇,在两男近乎吃人的目光中凑近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印上一吻。   如灌蜜糖一般心底甜丝丝的,赫连东狐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白曛偏过脑袋,眼不看为净。   苍霄移开视线,轻哼了一声,倒给别人做了嫁衣。   晏怀竹虽然看不见,但也猜到情况,笑容有些挂不住。   如小山一般的玄龟化作齑粉忽地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一座金银玉石、仙草丹药堆积的宝山。   灵月宗的女修们沉浸在喜悦中将宝山分了个干净,就连纪玉也得了不少宝贝。   江沉阁只想要玄龟内丹,她的时间不多了,只有靠炼化别人的内丹才能恢复到原来的修为,虽然她并不想这样……   苍霄等人自然也看不上这些身外之物,一行人再次踏上前往黑塔的路。   暮色四合,灰色的天空变暗,翻过这座丘陵便离黑塔不远了,在秘境之中御剑飞行消耗的灵力是外界的三倍,若是遇险容易降低作战能力,还不如依靠两条腿赶路。   纪玉悄悄地睨了那四个风格迥异的男子好几眼,拽上江沉阁的手臂,将自己埋在肚中许久的疑问说出,“曾师叔祖,那穿朱衣、众星捧月的男子又是何身份?”   赫连皇室甚少入世,灵月宗刚好排在天涯榜第十一,认不出赫连东狐也是正常。   “他姓赫连。”   “赫连……”赫连皇室人丁凋敝,能进入秘境且身边高手众多的,也只有那位……纪玉瞪大美目,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一把捂住了嘴。   “嗯,正是你想的那样。”   纪玉震惊得放慢步调,江沉阁擦着她的肩走上前,徒留她在原地失态,直到习菀担忧地唤了她好几声。   纪玉扶住习菀的手,不愧是曾师叔祖,御男有方,这些个男人的来历一个比一个不简单,当真是她师门荣耀!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定要有人看着,灵石若是耗尽必须立马补上……”   无情宗和云水宗进入秘境时,好巧不巧同时落在杀地之中,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镇守杀地的神兽追着打,两个宗门便合力围剿,平分了秘宝。   为了能顺利走到秘境中央,两个宗门便再次联手,江沉阁能在这里遇见他们也证明她离黑塔不远了。   无情宗带队的除了无晴道君,还有一位女弟子华姜,她姿容平凡了些,但胜在眉宇间自有一股清冷卓绝的气质,越看越有味道,此时华姜正沉着冷静地指挥着余下弟子搭好阵法,而云水宗在古雪的带领下则为巩固现有的阵法做准备。   灵月宗一行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他们的注意,众人抬眸,只见当头的一位黑裙妩媚的女修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可那月眉星眼、仙姿玉色,只一眼便难忘。   众人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地停下,引得阵法中的一位银白衣袍的道君的注意,他长身玉立,转身时及腰的长发漾出紫色的光辉。   瞬间,白曛、晏怀竹、苍霄与赫连东狐脑中的警铃大作。   作者有话说:   楚孤霜:加我一个。   四人:??? 第一百零三章   楚孤霜清清楚楚地看见人群中的江沉阁, 恰巧江沉阁的目光也移过来与他对视,二人相对无言,同时移开视线。   仅仅一对视, 却让赫连东狐等三人察觉到些微的不对劲。   “灵月宗怎么会那么早就来了?”   “恐怕是有些不同寻常的门路。”   “哼, 不过是侥幸罢了。”   云水宗的弟子窃窃私语, 在她们看来,云水宗和灵月宗同是女修众多的宗门, 世人也常常将她们做比较,但她们云水宗可与那不入流的灵月宗不同,她们凭借自身修炼,当然也更超尘脱俗。   灵月宗也自然是看不惯她们的, 打算继续向前走。   然, 天边忽然飞来一群黑色的鸟兽,它们速度极快, 不过眨眼就来到众人的头上。   “快,快躲进阵法!”   云水宗和无情宗的弟子躲进七星护法阵的瞬间便有一两只黑鸦俯冲下来,尖锐的喙啄在坚固的结界上断裂粉碎。   云水宗的女弟子不少都等着看灵月宗的好戏, 她们来得更快, 已经提前领略了这群黑鸦的威力, 黑鸦会啄食人的血肉,一个大活人进入鸟群, 待黑鸦飞去后只剩下一副森森的骨架。   果不其然,灵月宗的女修用剑劈开俯冲而来的黑鸦,黑鸦随之被劈散,可很快又再次聚集。   “它们根本杀不死!”   “啊!”慌乱中, 一个女修被一只黑鸦偷袭, 黑鸦尖尖的喙朝她的眼球啄来。   只差毫厘, 她就会失明,然而一道灵光将那黑鸦打散,女修被吓得愣在原地。   江沉阁收势,与此同时苍霄完全释放出威压,那群黑鸦恃强凌弱根本不敢靠近。   “结!”   随着他的一声高喝,登时出现一个半圆形的结界罩住了方圆十丈的地面,将黑鸦隔绝在外。   云水宗的无情宗的弟子震惊万分,要知道他们可是用不少灵石辅助,再加上有人支撑,才在搭建起这个七星护法阵的,可那人居然在须臾间仅凭一人就搭建好阵法,且面积比他们大得多。   黑鸦被苍霄释放的力量所压制,纷纷不敢靠近,转而朝云水宗和无情宗的阵法结界攻去。   无数的黑鸦包绕着七星护法阵,若雨滴一般落在结界上。   云水宗支撑阵法的弟子已经开始呕血。   “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楚孤霜道,“再等等。”根据黑鸦的攻击规律,它们每隔半个时辰出现一次,攻击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自行散去,半个时辰后再次出现,再次攻击,以此循环往复。   可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七星护法阵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裂纹,黑鸦根本没有散去的迹象。   另一边在苍霞搭建的结界之外黑鸦莫敢靠近,灵月宗反而轻松得多。   习菀凑在纪玉身边,分析道:“他们最多只能撑半盏茶的时间,我们要不要搭一把手?”   “不必。”江沉阁道。方才那些女修们轻蔑的神情她尽收眼底,让她们吃吃苦头也好。   再说了,她完全不担心楚孤霜和古雪两个主角的安危,若是他俩会轻易折戟,就不是天道之子了。   “砰——”七星护法阵破碎,大批乌鸦围绕着两大宗门,他们不断挥舞着手中武器,斩杀黑鸦,但黑鸦散了又聚拢在一起,源源不断根本杀不死。   楚孤霜蟠龙剑一出可瞬息寂灭数百只黑鸦,古雪七弦琴奏响,音波切散周身三尺的黑鸦。   华姜知道这般下去,他们只有力竭而死的结局,便杀出一条路,来到结界外面,“恳请道友相救!”   她看见维持阵法的苍霄,玄衣银甲,洒脱不羁,华姜整个人为之一愣,原先以为有瞬间结出十丈法阵的人定是个鹤发矍铄的前辈,未想到会这般年轻。   再看到阵法之中各不相同,但都同样相貌不凡的三名男子,正围绕在那个黑衣黑裙的女子身边时,她更是大为震惊。   “凌苍子前辈!”她认出了晏怀竹,“求前辈施以援手,救救我们。”   晏怀竹本不想出手,可他身为正道之首点沧派的宗主,此时见死不救说不过去。委实说,他不想救,不仅是因为楚孤霜,还有阿阁没有动作,说明她也是不想的,他又何必出头惹她不高兴?   晏怀竹淡淡一笑,“我和宗门弟子走散,受了伤,实在爱莫能助。”他说的半真半假,假的是他受了伤;真的是他与宗门走散,且这个结界出自苍霄之手,他没有权利决定是否留人。   华姜傻了,她想不到素以温润亲切著称的凌苍子前辈会见死不救。   婉拒后,晏怀竹密音传给江沉阁,“阿阁,我做得可对?”   江沉阁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无情宗的阵营,确切地说是无晴道君的身上。   黑鸦编制成了天罗地网,而银衣道君却在其中斡旋丝毫不见慌乱,剑尖锋芒毕露如寒星轻点在黑鸦身上,刹那碎落成粉尘。   与古雪和华姜因渐渐脱力而满头虚汗相比,他的身形如轻烟流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杀出一片神鬼莫近的方寸之地,沉静如水的眸子闪过璀璨的光,拿出从杀地神兽获得的内丹,忽地捏碎在手心,丝丝缕缕的灵气被纳入体内,浑厚的力量使得衣袂飘飞,闭目嘴里念念有词——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结!”   话尾落下,一阵眩目的光晕从他身上轰然炸裂开来,漫天的黑鸦在光中消散,化作点点灰色尘埃落在肩头。   “解,解决了……?”   两大宗门的弟子还维持着作战的姿势,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手指按住琴弦,回旋婉转的琴音渐渐止息,危机解除,古雪松了口气,随即面带莞尔道:“恭喜道君升入分神。”   方才紧急情况下,楚孤霜竟参透了原有的境界,凭借神兽内丹一举升入分神。   他朝古雪颔首,算是回应。   华姜捂住受伤的手臂,眼见楚孤霜升阶,紧咬着淡粉的下唇,眼底有暗光闪过。   “这,这就升阶了?”   “不愧是无晴道君,沧云十三州的修真奇才。”   “无晴道君年纪轻轻就已经分神了!”   苍霄隔岸观火,“呵,倒是有两把刷子。”   赫连东狐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甚在意,他只在乎江沉阁。他没看错,楚孤霜升阶时在场众人或震惊或不可置信,只有她像是早就知道般并无波动。   抬手,撤掉结界,江沉阁抛下一句:“走罢。”   两大宗门的弟子也在简单的调息后再次前往黑塔,走过灵月宗时,他们沉着脸色仿佛在指责方才灵月宗见死不救的无耻行为,可偏偏忘了,一开始他们亦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态,隐瞒了黑鸦将要来袭的讯息。   黑塔高高耸立在一片银色的湖泊中央,湖水宛如流动的银色金属,岸边寸草不生,在冷冷月辉的照耀下静谧得诡异。   湖泊边已经围绕了一圈修士,与最开始相比,少了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减少的修士要么是留在外围,止步不前,要么是修为不够,陨落在阵法之中。   “黑塔!黑塔就在前面,秘境至宝就在里面! ”一名修士喜出望外,喜悦的呼声牵动其余修士的心,他们大都受了不小的伤,能走到这里完全是凭借自身的修为加运气。   他们不要再留在这劳什子秘境了!   那名修士亦是如此,他迫不及待御剑飞行直奔黑塔而去,其余修士也不甘落后紧紧跟随,然而当他飞行在湖泊上空时,像是被抽取了浑身的灵力,长剑失去控制,整个人摔进银色的湖泊里,溅起银色浪花。   他整个人落进湖泊便不见踪影,只余一缕白烟,像是掉进温度极高的岩浆,瞬间尸骨无存。   这可吓惨了紧跟其后的其余修士,纷纷刹车回到岸边。   能走到此处的修士都围绕在岸边,白曛也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白宗主,他往后一步藏在人群中。   点沧派和魔宗的人也分别找到晏怀竹和苍霄。   他们一行人包括灵月宗来得晚,都在人群的外围,挤不进去。   江沉阁环视周围,看清那名修士的下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即使有人使出手段抢先,也照样会被拦住。”   “‘非武’在黑塔顶端。”   “天道?”   “‘非武’是流殇秘境的至宝,由补天石打造的上古神器,可随主人的心念而做出变化,亦可斩仙弑神。”   “斩仙弑神?”江沉阁讶然,兵器是有品阶的,对于天界那群人来说普通的兵器根本无法伤害到他们,但若是上古神器就不同了。江沉阁很快回过味来,“你让我助楚孤霜得到秘境至宝‘非武’,‘非武’能弑神,是不是说楚孤霜日后也会弑神?”   可他不是霁光么,他为什么会屠杀天界的那群人?难道天界发生了什么变化?   天道沉默,她便当它是默认了。   “看来我是说对了?”   天道说:“等你完成攻略任务,再知晓真相也不迟。”   真相?江沉阁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可无论她再如何询问,天道都不置一词。   看来,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就要助楚孤霜得到“非武”。但,面前这片银色的湖泊到底该怎么过去?   一团影子遮住了高悬的冷月,天地之间忽地暗沉下来,江沉阁惊异地看着自天边出现的飞行生物,那是一尾又一尾会飞的鱼,形状像鲤鱼,身体两侧的鳍变得巨大,像是鸟的翅膀,白头红嘴,声如鸾鸟。   夜幕化作海水,燕鳐鱼在空中畅游,穿过修士们的身侧,有眼尖的修士认出,大呼此乃燕鳐鱼,食之大补,温养经脉,有助修行。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修士纷纷去捕捉燕鳐鱼,装进灵识空间或百宝囊。   一时间,人影散乱,江沉阁却嗅出其中的古怪,没有动手捕捉。白曛、晏怀竹、苍霄和赫连东狐四人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其余的人只顾着捕捉燕鳐鱼,争夺哄抢,甚至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局面变得凌乱不堪。   忽地,一个银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江沉阁的身侧。   作者有话说:   更新奉上,下一章会有一个巨变,女鹅只差攻略楚孤霜了。 第一百零四章   江沉阁看着这悄悄出现在自己身侧的道君, 揶揄道:“还想捉我证道?”   楚孤霜却认认真真,并无任何玩笑成分,“待出了秘境, 你不能逃。”   “好啊。”江沉阁双手环抱, 你说不跑就不跑?   她答应得太快, 楚孤霜显然未信,正要开口, 前方忽地传出一声癫狂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岸边,一名青云宗的修士仰天止不住地大笑。   同门连忙去搀扶,“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那修士挣开同门, 拔出长剑见人就砍。   “不好, 他神智已失!”被殃及到的修士将其击退,他倒退数步, 被岸边石子绊倒,仰面跌入湖水中,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然而变故还没有结束, 癫狂的笑声再度响起, 一声接一声, 此起彼伏,转眼间已有数十名修士失去, 他们拿起手中武器敌我不分,见人就杀。   “阿阁小心!”白曛挡在江沉阁的身前。   而赫连东狐苍霄晏怀竹也纷纷围合在她身边,众人看见她身侧的无晴道君都愣了一下。   白曛嘴里不饶人,“你来做什么?上次还没被打够?”   楚孤霜充耳不闻, 只当他是空气。   白曛正要发怒, 被江沉阁的声音遏制住。   “这湖水有古怪, 靠近湖水的人最先发作的。”江沉阁掩鼻,“不管怎样先退开比较好。”   可退了不过数丈,身后陡然出现一片延绵不绝的结界,将他们困死在湖水周围。   前有吃人湖泊,后有结界阻拦,同行的修士又找不出理由地失去神智、残害同门,偏偏他们空有一身高深的修为却没处使,当真是憋屈至极。   白曛急匆匆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一骨碌倒出数枚丹药,“这是提神丹,说不定有用。”   丹药弹射进每个人的手里,若非看在江沉阁的面子上他根本不关心其余人的死活,现在这般做也是为了博一点儿好感,让阿阁知道他至少是有用的。   众人分得提神丹,除了楚孤霜。   江沉阁扫了一眼,将手里的丹药塞给他。   楚孤霜放进口中,浓郁的草药香在舌尖消融,清凉感直冲灵台。   比一般的丹药要甜上一些,他如是想。   灵月宗圆脸杏眼的女修韶银正要放进嘴里,手忽然不受控制痉挛成鸡爪状,丹药掉落在地,她拼命捂住嘴,笑声从指缝间溢出。   旁边的女修手疾眼快点了韶银的穴道,朝纪玉哀求道:“宗主,快救救韶银!”   那些失去控制的修士要么被折断手臂,失去战斗力;要么被其他宗门的人屠杀,以免造成更大的伤亡。   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袭上纪玉的心头,她狠下心道:“先将她的双臂卸下来。”   弟子得令正要执行,哪想韶银受到威胁本能使出摄魂术。   习菀拉过那名被摄魂的弟子,“不好,只能毁掉她的双目,防止她使用摄魂术。”   习菀指尖逸出一道灵光直射韶银的双目,不少女修都别过头,眼睛对她们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失明便再也无法修行灵月宗的功法。   那道灵力触及韶银的眼睫时,被另一股更巨大的力量挡开,众人惊讶于变故发生时,江沉阁捉住身侧空游无所依的燕鳐鱼,塞进韶银大笑的嘴里。   笑声瞬间被止住了,韶银浓黑如墨的瞳孔中焦距渐渐重现,她恢复神智,吐出嘴里被咬了一块生肉的燕鳐鱼。   “韶银恢复了!”   韶银能感知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却不受控制,如今恢复过来犹如重生,想起她差一点就失去了双眼,抽抽搭搭地哭泣道谢:“谢谢,谢谢曾师叔祖。”   白曛不可思议,“阿阁怎么知道燕鳐鱼可以治癫狂?”   江沉阁眨眨眼,随口搪塞过去,“只是觉得笑起来太聒噪,手边正好有燕鳐鱼就用它来堵嘴。”她才不会说,是天道告诉她要想破阵,燕鳐鱼是关键。   白曛愣住,这也行?   其余同行的修士也纷纷效仿,将燕鳐鱼塞进癫狂之人的嘴里,不过一会儿就解除了危机,可亦有修士或多或少受伤,尤其是丧失理智的修士,恢复后宛若被抽干了精气,颓靡不振。   可众人还来不及歇息调整,漆黑的天空忽的出现一点暖色烛火,那烛火越来越近,从天而降,竟然是一尾庞大的鱼怪,它身长十丈,红色的鳞片覆盖全身,额头有一根触角,末端缀着一只红色的灯笼,烛光照亮大张着的巨口。   “快逃!它会吃人!”   距离近的修士还来不及逃避便被怪鱼吸进了肚子里,众人四散开来,但阵法已经启动,堵住了他们去路。   有的修士不愿坐以待毙,主动唤出本名法器,攻击怪鱼,一时间五光十色的灵光闪烁,但那些攻击落在怪鱼身上仿若挠痒痒一般,它摆动鱼尾顿时掀翻一片人。   江沉阁忽然福至心灵——   元水做湖泊,散发出的气体可致使人丧失神智,癫狂至死。但周围偏偏又有可以解癫狂症的燕鳐鱼,如此说来这个秘境的主人并不想置人于死地。   梅花银枪在手,苍霄蠢蠢欲动,却被江沉阁素手拦下,“别去。”   苍霄疑惑,却还是乖乖收回□□。   江沉阁不经意间参透了流殇秘境的玄机,胸有成竹道:“我找到破阵的阵眼了。”她抬眼看向逡巡的怪鱼,“阵眼便在那条鱼的嘴里。”   魔宗程阴听后不敢置信,“你的意思说想要破阵就要进入怪鱼的嘴里?”   灵越也不敢苟同,“那大鱼头顶红灯笼,形状古怪,进入鱼腹焉知是福是祸。”   “你们害怕危及性命不敢进去,那我去。”江沉阁不打算多费口舌说服他们,只身飞往怪鱼口中。   楚孤霜抛下一句,“我信。”紧随其后。   白曛等人也不甘落后,纷纷投身入怪鱼口中。   其余修士怔愣,见过逃命的,没见过将自己送进怪鱼腹中的。有人认出晏怀竹,绝不相信凌苍子会白白送死,难道怪鱼口中别有洞天?   在江沉阁的带领下,不少修士也跟随投入腹中。   红鲤怪鱼就像一个引渡使者,接引人们进入黑塔。   江沉阁进入怪鱼腹中,当漆黑散去后,如同走进一个新世界,从头到脚通体舒爽。   这里赫然是黑塔的内部,她位于第一层,也是面积最大的最底层,仰头望去黑塔的顶层有一个圆形漂浮的平台,圆台边缘散发出温和的白光,黑塔内部是中空的,沿着黑塔内壁凿刻出蜿蜒旋转而上的台阶,台阶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最开始被怪鱼吸进嘴里的几名修士还跌在地上,分不清状况。   江沉阁拾阶而上,从鱼嘴进入的修士有的落在最底层,有的被传送到螺旋台阶不同的高度,她要想通过要么绕开,要么击落拦路的修士。   随后涌进来更多修士,他们纷纷回神,发觉自己身在黑塔之中,而唯一的出路便是盘旋而上的阶梯。   争先夺后,生怕落在最后面,遗漏了秘境传承。   江沉阁速度极快,但身后不断有人阻拦,或是刀剑斧锤、或是音攻毒药,她纵使再快亦是被拖慢。   青云宗的长老从人群中飞身而出,洒出一把铜币,朝着江沉阁的面门袭去,江沉阁腰肢后挽,步子在窄小的台阶上变换,躲过他的暗器偷袭。   “哼——”江沉阁最恨暗中下黑手的人,只见那插入黑塔铁壁的铜币被吸出,快如流星一般往青云宗长老的方向激射。   青云宗长老瞳孔扩大,抓起身旁的一个修士作挡箭牌,那铜币射入修士的体中,转瞬被他丢了下去。   无论有多少武器攻击袭来,都被江沉阁一一化解,青云宗长老看出不对劲,大喝:“你到底是谁!”   无极宗宗主在后方静观其变,他端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先消耗其他人的灵力,等秘境至宝出现再抢夺也不迟,可他同样对那女子起了探究之心,“沧云十三州何时出了一个这般厉害的人?”   白宗主看清那人的样貌,“是她!”   无极宗主诧异,“你认识?”   还未等他回应,江沉阁便在台阶上止步,面对身后乌泱泱的一干修士,而那些修士看清她的样貌一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江沉阁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只见她微微一笑,便如天光乍现穿透云层落入凡间,那清丽的嗓音掷地有声,“合欢宗,江沉阁。”   与此同时,四名风格迥异的男子踏过人群,落于她的身前。   碧绿衣裳的白曛手里握着毒粉,随时随地准备散开,“你们想伤害阿阁也得问我同不同意。”   道骨仙风的晏怀竹手执含光,笑颜温润道:“黑塔顶端危险,还请各位莫要再前往。”   苍霄身后负着一丈三尺长的雪白银枪,单单站在那儿,散发出的威压就令多数人不敢妄动。   赫连东狐手握权杖,贵气逼人,身边环绕十三高手护卫,神秘又诡异。   江沉阁娇艳的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惊异,想不到他们会放弃秘境至宝,心甘情愿为自己抵挡攻击。   苍霄胸有丘壑,完全不将在场修士放在眼里,狂妄又宠溺地对她说:“阿阁,你先去看看那劳什子秘境至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青云宗的长老眼见这四人都不是好欺负的,便想以理服人,“流殇秘境非你们独享,秘境至宝应该是公平竞争。”   其余修士也随之附和,他们不甘心近在眼前的宝贝就这般被人抱走。   赫连东狐睥睨一眼,便止住了那些修士的喧闹,他慵懒恣意道:“按照修为一较高下,也算是公平竞争,不是么?”   修士们敢怒不敢言,若是打得过他们早就开打了。   一时间,两方人马僵持不下。   而江沉阁不多耽搁,快步走向阶梯的尽头,一方宝匣在白光中悬浮,宝匣旁还有一背负长琴的白衣女子。 第一百零五章   江沉阁踏上漂浮的圆台, 圆台有轻微的下陷,古雪站在中央方位,她一身雪白长衫, 发丝低挽, 背负长琴, 仿佛又回到了瑶山脚下梓州府初遇时的模样。   不愧是天道之子,气运好得令人羡慕, 别人还需从最底层攀爬上来,而她一开始就被秘境传送到顶层。   她立在那里,神色平静,看不出对那唾手可得的秘境至宝有多么大的执念。   “你在看什么?”她们两人间比江沉阁预想之中还要平和, 若她没有记错, 按照剧情她便是在这一时刻被古雪斩杀。   悬浮的宝匣静静转动,它让千万人趋之若鹜, 不惜同门相残。   黑色的宝匣上并非空无一物,相反还雕刻了一方青竹,青竹开着淡黄色的花, 如同低垂的麦穗。   竹生花, 便是死日。   古雪抬起头, 不答反问:“江姑娘,你想到什么了?”   江沉阁看见那匣子的刹那, 心脏咚地一下重跳,“没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对不住了。”   说罢便率先出手去夺那宝盒,可那宝盒忽地升高, 自动开启, 降下来一柄被耀眼白光包裹得看不出形状的武器。   一瞬间, 黑塔顶端仿佛被掀开,露出漆黑无光的天幕,而黑塔底部地震塌陷,露出银色带金属光泽的元水湖泊。   阶梯窄小,不少修士于晃动中未稳住身形跌入湖泊,骨肉尽消。   众人大骇,害怕掉入水中,便蜂拥着往上冲去,一时间如飞舞的群蜂乱作一团。   这一下可苦了白曛一行人,白曛手中毒粉将尽;晏怀竹目盲全凭耳力辨认,喧嚣嘈杂他便难分敌我;苍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一杆□□横扫一整片人;赫连东狐带来的十二护卫在乱战中身受重伤。   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江沉阁焉能不知?可每当她想取下那“非武”时,“非武”便像是有意识一般躲开她的触碰。   而每失手一次,脚下的平台就下陷一分。   江沉阁不再轻举妄动,明明那么近,就可以逃离宿命,为什么不行?   【助楚孤霜拿到秘境至宝。】   难道,真的只有楚孤霜可以触碰到“非武”?   江沉阁脑海中有万般思绪闪过,空中的“非武”收敛了光芒,飞进古雪的怀中。   她怔然,随后笑出了声。   古雪一拿到“非武”便觉通体透畅,浑身充满力量,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觉醒。   “将它给我。”黑塔逐渐崩裂,江沉阁袅袅婷婷立在颤动的平台上。   古雪一脸平静,即使拿到世人争抢的神兵利器她也没有半分波动,她问:“为什么?”而非“凭什么”。   江沉阁到底说出了真相,“将它给我,可以救我的命。”换言之,如果古雪不放手执意和“非武”结下契约,任务失败的后果便是她……没有如果,江沉阁坚信,“你不想要我死的,对么?”   古雪若是恨她,就不会有赫连皇宫的那一场对话,她的直觉不会错的。   “我……”古雪的脸上涌出挣扎之色。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高速她:杀了她,杀了她……那声音深植脑海,不断拉扯她的理智。   “给我,让我把它交给它的主人……”江沉阁循循善诱,神不知鬼不觉地动用瞳术,伸出一只手就要接过“非武”。   差一点,就差一点。   古雪头痛难忍地朝她望去,那一刻她看见瞳仁中隐现的漩涡,脑袋仿若被锤子重重一击,“非武”随她的心念而动,遽然炸开力量,脱离古雪怀中。   江沉阁首当其冲,可斩仙官戮天神的“非武”怎是她能抵抗的?灵力炸开掀起气浪,身体不受控制往后坠落。   她抓住平台的边缘,全身的力量仅靠手指支撑,黑塔掉落的碎石与瓦砾碎片从头上不断落下,江沉阁想动用灵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在“非武”绝对的力量前,她被压制了。   “非武”在空中旋转,掀起一阵又一阵气浪,再过不久整个秘境都会被它散发出的力量所摧毁。   “啊!”黑塔解体破碎,失去灵力护体的修士惨叫着从高处坠落。   “秘境要塌了!”修为高强的修士恐惧惊呼,哪里还有心情去争夺那秘境至宝。   摇摇欲坠的平台上古雪白了脸色,她不知道该如何让“非武”停下来,伸手触碰到白光的一刹那便被灼伤。   “非武”完全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直到黑塔破碎的顶端露出一个偌大的窟窿,以夜幕为背景,空间骤然被扭曲后撕扯出一个裂缝,从中现出一个银衣华贵的道君。   楚孤霜被滞留在空间缝隙中,在那里他看到了不属于自己偏偏又那么熟悉的景象,像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无极宗宗主最先反应过来,大喝道:“快抓住那个东西!”   众人纷纷争先恐后去抓住“非武”,仿佛它是一个可怕的开关,一旦开启就会摧毁一切,除非牢牢抓在手里。   一时之间,场面失控慌乱,白曛等四人难以寻到江沉阁的身影。   江沉阁的双手指甲几乎折断,才堪堪翻身回来。   可她方一站稳,便见一个银白的身影冲向“非武”。   一阵又一阵强烈的力量化作刀刃将企图靠近的修士逼退,惟有楚孤霜迎风直上,衣袍在罡风中割裂成片,当他握住“非武”时,鲜血滴落,一柄雪白长剑从光中幻化而出,剑身如冰做成,晶莹剔透,寒气逼人。   江沉阁不敢置信,那柄冰雪之剑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当初霁光就是用它刺入自己的心口……   “咔嚓——”   “非武”认主,整个悬空的圆台也随之碎裂成渣,江沉阁与落脚之处相距甚远,丹田被封,整个人若一只展翅的黑色蝴蝶坠落。   【叮——任务:协助男主获得秘境至宝,该任务已完成,楚孤霜好感值满。】   【叮——白曛好感值满。】   【叮——晏怀竹好感值满。】   ……   五花缠枝手镯上五颗玉珠迸发出耀眼的光辉,白色、碧色、蓝色、朱色、玄色。光芒中五朵花盛开摇曳,缠绕着手镯。   江沉阁还来不及欣喜,与此同时,她听见天道冰冷无情的声音,亦如最初——   【叮——查询到女配剧情任务已经完全结束,开始启动自毁程序。】   头晕目眩,阵阵寒意,在那一瞬间她像是被抛弃在最黑暗的角落。   耳鸣发作,嗡嗡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她能看见白曛被连壁拦住,点沧派的弟子拦住晏怀竹,苍霄被程阴和盍功拉扯,赫连东狐欲跳下阶梯……他们的唇一张一合,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人濒临死亡前,一生的美好回忆便像走马灯在眼前闪现,可江沉阁却觉得不是的,她只听到脑海里那个金属般冰冷的声音在不停地宣告她的死亡。   她是一个工具人,推动剧情的工具人,任务完成便无用了。   可真的是这样么?   就在她即将坠落元水湖泊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身。   在那之前,她看见楚孤霜抛下世人趋之若鹜的神剑,纵身跃下高台,在他追上她之前,她以为他相救的人会是古雪。   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撞入眼帘。   日暮西山,街上人影掉落,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中,他冷清的眉目都镀上了暖光,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噗通——”元水湖泊荡漾出圈圈涟漪……   *   天空如一个多愁善感的新妇,抽抽噎噎、低首垂泪,一连数日后淅淅沥沥的春雨终是止住了。无情宗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四季如春,灵气浓郁,唯一荒芜苍凉的便是惩罚弟子、关人禁闭的思过崖,而思过崖一眼望不到边的浓雾之下,又是一番生机盎然的原野天地。   春雨过后,青草的味道伴随湿润的气息升腾,原野之中坐落一个花草屋子,由藤蔓编制,绿叶做顶,鲜花点缀。   骨节分明的手轻叩了几下扶芳藤做的门,震得从房顶垂落檐下的紫藤花上的露珠滚落。   “进来。”   楚孤霜应声推门,便见那身着水绿如意月裙的女子端坐于荷叶蒲团上,只留一个倩影。   她青丝未挽,身上的衣裙由百花点缀,却并不杂乱,反而将她衬作花中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她稍稍侧过脸,柔软的发丝贴在精致的轮廓,纵使不是第一次见,也让他的呼吸凝滞。   楚孤霜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赫连东狐昭告天下若是有人能提供身穿黑裙、相貌美丽的女子的下落,若是属实可赏百金,修士可另赏百块极品灵璧。”   江沉阁淡淡一笑,神情有些恍惚,“我何时这么值钱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一个月前,她坠入元水,本以为会和其他修士一样魂飞魄散,可楚孤霜和“非武”定下契约,成为流殇秘境的主人,不再受到秘境伤害,而她也跟着沾了光,两人从元水回到了沧云十三州。   由于“非武”认主,秘境传承也悉数传给楚孤霜,秘境自然也就坍塌了,其余的人都被送出。   白曛等人被送出后,发了疯一样寻找她,即使她落入元水“死”在他们面前。   先是白曛以死相逼,动用药宗和无情宗的力量寻找;再是晏怀竹和苍霄两兄弟带领的点沧派和魔宗竟破天荒地联手,只为想办法再入秘境寻找她的踪迹;而后来,连赫连东狐都搀和进来。   “他们看见我与你一同消失,迟早会找到无情宗。”   “可事实上我已经‘死’了,不是么?无晴道君?”江沉阁懒懒散散地躺下,侧支着脑袋看他,“而你不同,你和‘非武’定下契约,所以你活了下来。”   “他们不会相信。”   “他们不相信也没办法,你去看看那些掉进元水的修士,骨肉尽消,连点渣都没留下。”太阳穴猛地一跳,江沉阁挥了挥手,“你走吧,我脑袋又疼了。”   紧接着,又是那伴随了她整整一个月的天道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叮——开始启动自毁程序,自毁程序失败……开始启动自毁程序,自毁程序失败……】   天道音化作千万根针不停扎着脑袋,可她尝试过所有办法,没有任何效果,仿佛只有一死那如影随形的声音才会停下。   她不知道楚孤霜什么时候走的,当天道音暂时停歇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她透过花窗望向那轮皎洁的明月,手握玄龟内丹。   她容忍不住,即使冒着被天界发现的风险,她也要进入渡劫,解决这让人脑仁疼的聒噪声音。   作者有话说:   置之死地而后生,先破后立,先破后立…… 第一百零六章   黑夜沉沉, 只有清泠的月辉洒下,照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央的花草屋子。   花草屋子不安地震动,廊檐下的风铃花铃铃作响, 在幽静的夜中越传越远。   无情宗思过崖上, 楚孤霜立于崖边, 清冷的眸中闪过挣扎与犹疑,浓雾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细小的铃声, 他只愣了一下,飞身跃入崖底。   楚孤霜扣了扣花草屋子的门,无人应。   “轰——”藤蔓制成的门在凛冽剑气下粉碎成渣,楚孤霜方踏入屋内, 一根藤蔓便悄悄缠绕他的脚踝, 将他整个人拉入其中。   他跌落在花草做的绿床上,百花如羽毛般拍漂浮于空又轻轻落下。   在纷纷飞扬的百花之中, 看清状况的他身体下意识僵硬。   他看到了什么?   像是一只狐狸幻化成人,狐狸眼中是好奇纯真的探寻,偏又自带了与生俱来的千丝百媚。软绵的脚掌化作女子的柔荑按在他的胸膛, 力道那么轻, 可他仿若被点了穴道, 动弹不了。   她像是含苞欲放的娇花,本就白皙如玉的脸颊似火烧, 眼睛湿漉漉地俯视他,唇角的弧度像是一把钩子,完完全全勾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她很不正常,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火热的。   走火入魔?   身上之人的气势忽然变得凛冽, 江沉阁红唇启开, 露出两枚尖尖的虎牙, 猛地埋首于他肩胛。   蟠龙剑第一时刻察觉到主人受到危险,不召自出,飞悬在空中,剑尖直指她的后脑。   蟠龙。   楚孤霜眼睛微眯,蟠龙敛住锋芒,乖巧地落下。   领口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扯开,湿润柔软的触感绵绵密密地落在半截锁骨上,引得他喉结滚动,一声轻吟溢出唇畔。   屋子内的温度逐渐攀升,就连清冷的月光都被熏染变烫,照在正悄悄开放的花苞上。   江沉阁的状态很不好,体内的丹田似乎要爆炸,她浑身变炽热滚烫,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上次还是因为合欢宗的修炼功法失控才……   她不敢再想,每每运功便会感受到火热滚烫,急需一个冰凉的物体来解决。   眼下,她终于找到这个令自己冰凉舒适的人形物体,她不经意抬眸撞进那双黑若寒潭的眸子,仅仅一眼,他便无措地移开。   她笑了笑,用目光当作画笔描绘他的样貌,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略薄的唇瓣,绷紧的下颌弧线,俊美无铸,那冰冷如霜的气质世上无人能与之相比,初见时仅仅一眼就撞入她的心田,再也没有变过。   即使是在瑶山封印里,她也在脑海里无数次地勾画他的身影。   可越是得不到,便越想拥有。   “霁光……”   时间、地点、氛围都恰到好处,却被她情不自禁地呢喃打破。   楚孤霜周身的气息在瞬息之间化作冰雪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连浑身燥热的江沉阁都被冻得一哆嗦。   他打算起身推开她,可江沉阁也随之反应过来,比他更快地捏出定身诀。   出窍初期对上大乘后期,就是这般让人无法抵抗。   一旁的蟠龙剑陡然亮起凶冷的光,却因江沉阁的话语而倏忽变得平静。   “我走火入魔了,借你身体一用。”她笑得不怀好意,单手揪住他的衣襟,“相信无晴道君不会见死不救吧?”   楚孤霜不说话,他连侧过脸都做不到,只得闭上双目,眼不见为净。   “就这么讨厌我?”   不,他是讨厌自己,那该死的无法遏制的反应。   “但是,你不帮我,我就死了。”她低下头,唇瓣一张一合擦过他的耳垂,“我死后你就没办法杀我证道,你一直心心念念要杀我的呢。”   楚孤霜宛若一个木头,除了在她说出“杀”之一字时,羽扇般的睫毛有微微颤动,便再无任何反应。   她生出怀心思,拉开他腰间的玉扣腰带,果不其然他起伏的胸膛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还是第一次?”   楚孤霜刷地睁开眼,眸中有不加掩饰的怒意。   江沉阁却不怕他恼怒,继续得寸进尺:“我听说无情宗修的是心,即使不是童子之身也并无干系,日后你修炼总会遇到瓶颈,要不要我今日就将你的后顾之忧解决掉?也算是互惠互利。”   她在说什么?这种事对她来说……怎就如喝水饮茶般轻松?   恶向胆边生,江沉阁抽出他的腰带,将他的衣衫弄得凌乱。   银色的衣袍忽然无风自扬,江沉阁也觉得再逗弄下去也不好,再说她属实是难受得很,急需他的体温降降火。   可渐渐的,身下原本冰凉的体温也开始变热,她难受地扭动,企图找到一处全新的没有接触过的冰凉。   头上响起他清朗如玉的嗓音,“放开我。”   软绵绵的江沉阁连语调都软软得像一个粘豆包,软糯甜腻又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见惯了她的坚硬刚强,此时她的柔若无骨、小鸟依人都令他觉得不那么真实。   她几乎带着央求,“贴着你好舒服,一旦离开,我就要死了。”   片刻后,头上传来他的念念有词,江沉阁水眸潋滟,“你在说什么?”   “在念清净咒。”他顿了顿,随后继续念诀。   过了半晌,他的体温降了下来,连发梢都凝出冰霜。   江沉阁身上的燥热得以缓解,可脑海中的天道音又聒噪地响起,她只得忍耐地询问,“清净咒这么神奇,你教教我好不好?”   楚孤霜念念有词,并没有理她。   “教我。”江沉阁拽了他的一缕发丝。   楚孤霜吃痛,双目清明再无任何欲色,“我只念一遍。”   他念了一遍后,江沉阁一字不漏地记下,连他都不免吃惊。   清净咒是无情宗的中级心法,心中默念可宁静致远,辅以无情宗功法可超脱世俗,不囿俗情。   江沉阁念了好几遍清净咒,那扰人的天道音减弱了许多。   清净咒有用,或者说无情宗的功法有用!   她为了摆脱天道在灵识里的残留,不惜动用玄武内丹,强迫自己升入渡劫,可欲速则不达,她越想回到从前的巅峰,反而受心魔牵绊,走火入魔。   若非楚孤霜即使出现,用相克的无情宗功法解了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恐怕这花草屋子便不复存在了……   她体内的燥热已经悉数退去,却还是跨在他的身上,神采奕奕地说:“你教我无情宗的功法好不好?”   楚孤霜被她压着,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对,“无情宗与合欢宗天生相克。”   “正因为天生相克我才要学,我合欢宗呢遵循七情六欲、男欢女爱,食色性也算是天道的一种,遵循自己的心便也是遵循天道,唯有无情宗强调克己自律,灭人□□,正是我想要的。”天道音残留在她的脑海里一刻,影响也会更深一分,她不容许自己的脑海里有挥之不去的东西存在。   于静心无利,于修炼无利。   “凭什么?”   他这般一问,江沉阁才反应过来他的定身诀还没有解开,连忙解开,又为他穿戴好凌乱的衣裳,将那腰封原原本本地系好。   “现在可以了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   “如果我说,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它不断地重复,折磨我,摧残我,使我心烦意乱,控制不住自己,你会不会相信?”江沉阁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来,她说完后坚定的目光看向他,在他沉静的面上得不到任何回应,“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   “我信。”   江沉阁喜出望外,她道:“一言为定,既然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还差点献身,我也不能太过小气,要不我教你如何驾驭‘非武’?”   楚孤霜明显讶然,他于“非武”结契,自然会知晓其名字,但她又是从何得知,“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名字。”   “我知晓的比你多得多。”江沉阁的笑意淡了些,“包括你自己。”   她说的话十分矛盾,世上了解一个人的唯有自己,从出生到死亡,从年幼到衰老,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期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有自己能体会。   可她却说,她比他还了解他自己。   但楚孤霜却是毫无怀疑,或许是因为他在流殇秘境的空间缝隙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又或许是他对她一直有一份难以自控的情绪——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下意识地想相信。   “你且将‘非武’召唤出来。”   楚孤霜依言照做,一柄晶莹剔透的宝剑赫然出现在手中。   江沉阁看到那熟得不能再熟的旧相识,笑得阴恻恻,指尖触碰到它的寒光便被割伤。   楚孤霜好看的眉头轻皱,“非武”是有傲气的武器,他还不能完全驾驭,只得将它拿远。   “它还需要好好□□。”她会让这把自视清高的剑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翌日,阳光明媚,花草屋子经过一夜的摧残,不少枝叶花瓣凋零在地,宛若一个饱受风雨摧残的少女显得凄楚可怜。   江沉阁站在屋外打了个响指,登时,花草屋子焕然一新,凌霄花重新爬满屋檐墙壁,风铃花在檐角随风轻响,透过花窗,就连屋中的百花床都重新开满了鲜花。   “走吧。”江沉阁带领那银袍不染尘埃的道君,来到一片树林中,指着一棵大槐树道,“现在用你手上的‘非武’去砍柴。”   作者有话说:   没有好感值的进度条,只因他早已动心而不自知。   ┓( ??` )┏摊手 第一百零七章   楚孤霜颀长的身形怔忪, 江沉阁态度强硬,大有你不动手就放着让我来的仗势。   一想到昨夜,她被非武剑气割伤的情景, 楚孤霜还是握紧了剑柄。   非武削铁如泥, 可屠仙戮神, 砍伐区区普通草木自不在话下。   被拦腰截断的树干倒向同一个方向,江沉阁指间捻着清风诀, 将树干悬在空中。   “继续。”   一个上午,上古神剑化作砍柴的斧头,将树干整齐地劈成数块,又被江沉阁码放在一起。   “现在你对非武可有掌控之感?”霍霍了一处树林后, 江沉阁踩着满地树枝, 一本正经地的询问,看不见半丝玩笑。   光凭砍树就能掌控住神剑?楚孤霜摇了摇首。   江沉阁早有预料, “没有也是正常的。”   说罢,她又带着楚孤霜来到溪水边,日光折射在水面, 银光闪闪, 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银带, 溪水清澈见底,游鱼清晰可见, 又因此处灵气充沛,鲜有天敌每一尾鱼都被养得硕大肥美。   在江沉阁的指挥下,楚孤霜像个山野村夫将手中宝剑当做鱼叉来捕鱼。   江沉阁坐在溪边岩石上,身旁摆着一双绣鞋, 赤|裸着足在凉爽的溪水里晃晃悠悠。   他自然不会真的像山野村夫那样挽起裤脚, 而是如履平地立在水面上, 可非武倒真像是一把鱼叉,刺入水中,激起的浪花都沾染不了他的鞋履,拔出时便扎了一尾鱼。   不过一会儿,非武剑上的鳜鱼如糖葫芦一样串了一个又一个。   他侧过身,平静无波的眼向她望来,仿佛在问够了么。   “还不够,继续继续。”江沉阁回了一嘴,继续撩拨溪水嬉戏。   她若是多留意一分便能发现,他的目光逐渐下移,落在她光裸的足上,脚踝纤细,玉足浸在水里白腻得不似真实。   楚孤霜收回目光,只觉水底的鳜鱼因没有天敌被灵气滋养得迟钝肥胖,危险悬在头上也不知躲避。   江沉阁没说停下,他便真的一直在叉鱼,若是传出去恐会惊掉一众人的下巴,那最有飞升希望的无晴道君居然不是日日打坐修炼,而是来到山间叉鱼。   叉鱼会增进修为?   叉鱼自然不会增进修为,但却能填饱肚子。   日落之后,黑夜织就了一层宁静幽谧的网,笼罩住山林原野。   溪水边升起昭昭篝火,就地取材,正好不浪费。   简单处理好鳜鱼,江沉阁直勾勾地看着楚孤霜,“借非武一用。”   “你想用非武来……烤鱼?”   又是劈柴又是叉鱼,它非武乃堂堂上古遗留的神兵利器居然被用来做这些事?非武身上的白光暗淡,看起来恹恹的,此刻听江沉阁这般说,也不顾楚孤霜控制,人立在空中。   它散发出阵阵寒气,凛冽的剑光闪烁,斩断江沉阁鬓边飘飞的发丝。   “这就沉不住气了?”江沉阁接住被斩断的发丝,“在秘境中尘封三千年,每一天都恨不得出鞘饮血、大杀四方,好不容易熬到出鞘之日,却被拿来做斧头、鱼叉,很不爽是不是?”   非武身上的光辉闪烁,仿佛在质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江沉阁探手,即将触碰到它的剑身时被楚孤霜握住手腕。   他能感受到非武滔天的怒意,只怕再慢一些,她的手指就会被削断。   江沉阁也没有继续,她只冷冷说了句,“我的心头血好饮么?”   就在她话语出口时,楚孤霜心口一跳。   与此同时,非武亮如白昼,似不肯相信。   江沉阁只当楚孤霜是因非武而有异样,不去深究其中缘由,她和非武之间的账还没厘清,“刺我心脏,断我十根发丝,就算将你回炉重造也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   非武冲出光芒,直袭江沉阁面门,她手腕一转反手抓住楚孤霜的手臂,缩进他的怀里。   这一下,便如同楚孤霜紧紧抱着护住她。   非武停下,它不能伤主,更不能再近一分。   她坏心地将楚孤霜当做自己的盾牌来抵挡非武的攻势,否则她怎么敢去招惹屠仙戮神的上古神器。   江沉阁转了一圈,尖尖的下巴磕在楚孤霜的肩上,探出脑袋坏嘻嘻地看那试图诛灭她的武器。   楚孤霜像一堵墙,任劳任怨地为她遮风挡雨,他抬起手虚搂住她的腰肢。   非武飞快地刺来,江沉阁赶紧缩在他的怀里,手臂与腰肢的空隙缩小直至贴紧,纤瘦的身形与醉玉颓山般的身姿是那么契合。   江沉阁最喜欢非武想要干掉自己,偏偏又干不掉的样子。   它是神器,孕育出的器灵如同人的意识。   今日一番下来,对它来说尽是折辱,可更折辱的还在后面——   一条条肥美的鳜鱼剖腹去腮清洗干净,被串在一根冰雪做的棍子上,楚孤霜手执棍子的一端,烘烤着鳜鱼。   江沉阁提醒,“要糊了,你快转一转。”她恨不得自己代替楚孤霜,可那非武根本不让她碰。   堂堂神器在江沉阁的撺掇下,成了烤鱼的棍子……   晶莹剔透的冰雪棍子渗出一滴液体混合着鱼油一起滴落火堆中,像是在默默哭泣。   “好了可以了。”江沉阁撒上细盐后掐了一丝丝鱼腹放进嘴里,幸福得眯起眼。   “你不吃么?”抬眸,撞进他的眼中,里面像是藏了很多东西可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将指间的鱼肉扔进嘴里,讪讪道,“算了,你和我不一样。”   她静静地望向篝火,火光勾勒出秾丽的五官,忽地他很想知道她的过去。   “我的过去?”江沉阁狐狸眼瞪大,嘴里含着的一小块鱼肉差点掉出来。   修士在入道的时候就了断尘缘,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他的确问得过于冒失,“你若不说便算了。”   反正,她也不会说的,   她却说了,双手托腮,娓娓道来:“我呀,未入道之前就是一个风尘女子,整日在纸醉金迷中与那些腌臜人寻欢作乐,我喜欢笑,客人也喜欢看我笑,他们一笑,我就能有许多赏银。”江沉阁目光晦暗,“我刚入青楼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总是犯错,妈妈便打我骂我,关我进柴房,有一日我实在饿得很,便将水池里的观赏鲤鱼捞起来偷偷烤着吃,你不知道那又腥又生的鱼肉有多么美味,到现在我都还记着……”   江沉阁一面说着,一面观察他的神色,他静如寒潭的眸中闪过怜悯,很淡很淡,但还是别她捕捉到。   “噗——”一下没忍住将嘴里的鱼肉都喷在他的侧颜上,“哈哈哈……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楚孤霜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后悔,迅速与她拉开距离,极其厌恶地擦拭脸上的白点。   “对一个女子生出探究欲对你们修无情宗的人来说可不是好事。”江沉阁掏出丝巾擦了擦唇。   楚孤霜拿起非武就要走,江沉阁脸色一变,“诶,说好的教我无情宗功法的。”   他背对着,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冷冽如料峭寒风,“前提是你能让我驾驭非武,如今荒唐了一日,不过是陪你胡闹。”   “胡闹?荒唐?”江沉阁扯唇,“我劝你最好试过再说。”   楚孤霜尝试着与非武建立起感应,那晶莹剔透的烧烤棍顿时幻化成利剑的样式,握在手中温驯了许多。   江沉阁敛了笑,与他擦肩而过,被握住手腕。   “我教你。”   *   破晓之际,篝火已经完全燃烧熄灭,一缕轻烟飘向半亮的天空。   江沉阁吐掉嘴里的鱼刺,再往旁边阔叶摸索时,发现空空如也,而身后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的鱼骨。   楚孤霜尽心尽力,即使她边吃边听,他也未曾有半刻停歇。   他闭目盘膝而坐,“……无情宗的初级和中级心法我已悉数教于你。”能不能运用就看她自己了。   “啪啪……”江沉阁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整理好坐了一宿而压得褶皱的衣裙,连句“多谢”都未说便率先离开。   他们之间本就是交易关系,她帮他驯服非武,他则教她无情宗的功法,交易完成,何须道谢。   走开几步,江沉阁清丽的声音伴着潺潺的溪水声传来,“道君,能不能杀我证道,就看你的修炼速度了,我可不会停下来等你。”   她还有事要做,一边修炼无情宗的功法一边去找寻三千年遗落的焚身之剑。   回到原先的花草屋子,她本打算一走了之,但这间屋子是从聚宝树上掉下来的法器,深得她心,便回来收拾好再走。   江沉阁离花草屋子还剩三丈时,便深感不对劲。   花草屋子在不断颤抖,随着野兽的一声咆哮而被撕碎,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形,黑衣紧紧裹住丰满的身材,妖妖娆娆地侧骑在一头赤豹背上。   竟敢毁她心头好……江沉阁先发制人,指间掐诀,无数灵光朝女子直射而去。   忽地,她脑袋一痛,又是挥之不去的天道音在不断重复,她分心默念清净咒却并没有太大的效果,发出的攻势很快被女子化解。   女子素手一挥,身下赤豹便凭空消失,下一刻撕裂空间,陡然出现在江沉阁身前。   “吼——”野兽的獠牙几乎要触碰到她鼻尖,因头痛之故,江沉阁躲闪变慢。   一柄雪色寒芒的剑刺入赤豹心口,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吼……吼……”赤豹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死去。   “赤豹!”妖娆女子惊呼出声,忿忿地看向江沉阁,可江沉阁没给她继续用眼刀剜人的机会。   江沉阁抓住机会使用瞳术,迷惑了她的心智,“你为何要杀我?”   “……大人下令,若是能杀了你,便帮我找到他……”   她逃出瑶山的事情终究还是被天界的人知晓,“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   自从出了流殇秘境后她低调做人,不惜隐居于思过崖下,连那四个纠缠的男人都找不到,缘何又能被这样的小角色发现踪迹?   “大人给了我一样东西……”   江沉阁在她身上翻找出一个罗盘,这个罗盘不同寻常,上面雕刻着各个宗门的名字,她只要一动用合欢宗的功法就会被寻到。   她将罗盘纳为己用,这种东西是上古留存下来的宝贝,就算毁了他们不会只有一个。   江沉阁见她神智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就算撤去瞳术也会变成一个疯傻之人,索性抬手给了她一个了断。   一朵血花在空中盛开,女子倒在地上,鲜血从脖颈汩汩流出,江沉阁撤出瞳术时,不经意看到她的前半生。   她身着石兰香草做的衣裳,腰间系着心形的杜衡叶子,手里捧着一束兰花,站在山石上眺望远方。   她在等一个男子来接她。   她本是山中精魄所化,初为人形便在山野之间与那个危在旦夕的男子相遇,他怜她孤苦伶仃便说等伤好之际就要带她离开。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巫山,她采来百种草药,人参、灵芝、雪莲不计其数,为了可以减轻他的痛楚,她不惜用自己的精气为他疗伤。   他的伤好了,说待他回家请求父母便来接她回家。   可她终究是没等来那个男子。   她生于巫山长于巫山,巫山是她的根她的魂,她不能离开,守着这孤冷天地,渐渐沧海变桑田,山林化为平地,巫山成了之后的思过崖。   一日,一个身披霞光的人从天而来,看不清他的模样,更不知是男是女,却告知她若能杀死一人,便能得知他轮回所在。   江沉阁扬起一抹嘲讽的笑,不知是笑她还是在笑曾经的自己。   这巫山神女好好做自己的山神不好么,偏偏要为一个负心男走上不归路。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赤豹和巫山神女的尸首很快腐化,沉于地底,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非武颤动着飞回楚孤霜的手中,他提剑正要离去。   “楚孤霜。”   她袅袅婷婷地站在那儿,犹如星辰般的细碎光芒在眼中盛放,轻笑着道:“我想入无情宗。”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把高岭之花拽下云端的感觉~ 第一百零八章   楚孤霜逃得很快, 几乎没有留下一个字,化作一道白光在原地倏然消失不见。   江沉阁不以为然,他以为这样, 自己就不会想办法入无情宗了么?   她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罗盘上有各种道, 唯独没有无情道,如今的她没有焚身之剑还不能与天界硬碰硬, 可要在天界的眼皮子低下边躲藏边寻找,不是一件易事。   除非,她能入无情宗修炼无情宗的功法,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气息。流殇秘境一事让她知晓, 无门无派在如今的沧云十三州很难立足。   如果焚身之剑被遗落在某一处她寻到就好, 可三千年变数颇多,若是被人捡到, 死后带入洞府秘境,就不是她凭借自身就能混入的。   为了流殇秘境的菩提子,她受人拿捏, 那种滋味不好受, 她不要再次体会。   加之, 她多次试探楚孤霜发现他没有任何关于霁光的记忆,那一夜若是霁光被自己压住, 定不会忍受。   入无情宗,正好可以看着楚孤霜,他迟早会恢复霁光的记忆,自己第一时间知道也能提前布局, 不失为一个一箭三雕的好选择。   自流殇秘境以来, 各个宗门都或多或少牺牲了不少精锐弟子, 宗门内部担忧弟子青黄不接便陆续开始招收新弟子,无情宗亦然。   江沉阁自不会莽莽撞撞就跑去无情宗,她将自己的内丹取出,只留了一些稀薄的灵力在体内,沧云十三州中普通百姓若有门道也会练气,一是为了强身健体,另一点则是抱着那不切实际的长生痴梦。   江沉阁藏锋敛锐,既不会太过引人注目,又不会泯然众人。   初入宗门的考核很简单,教习长老给每人一份口诀,是无情宗的初级心法,能最快学会并运用的前十名则能进入。   在楚孤霜这个人形外挂的帮助下,江沉阁在看到口诀的那一刻便能立即运用,但她等了三炷香,待第一个人习会后,才报上名。   江沉阁顺利进入无情宗作为见习弟子,和其余新入门的弟子一同修炼,一个月后将会按照所学进行考核、划分等级,前五名可成为外门弟子,正式入道,而后五名则要成为杂修弟子,做一些砍柴挑水、采买物资的杂活,等待一年一度的等级考核,方有机会更进一步,但亦有人忙碌于杂活而难以抽出时间修炼,后半生碌碌无为。   无情宗等级森严,有内外之分,她在外门自然是见不到内门的楚孤霜,可十日后,她却意外与其见面。   那时,楚孤霜得到秘境传承的消息已经传遍整片沧云十三州,作为整片大陆炙手可热的人物,无情宗与有荣焉,天涯榜的排名也蹭蹭往上爬,挤下一干宗门,跃居第四。   而今无晴道君身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亦是首席弟子,便于无情宗紫竹林中传道,前来学习者不仅遍布宗门上下,还有捕得风声的别家宗门借交好之名,实行“蹭课”之举。   江沉阁便是见习弟子中的一人,她坐于蒲团上,掩于人群中,静静望着首座上的人。   他一袭银色华贵的衣袍,衣领围着一圈雪白的绒毛,冷峻的下颌线隐约可见,入宗门之后方知,宗内门派服皆是雪白,暗纹布料不同,唯银色乃首席弟子专属。   他在无情道上的造诣已臻化境,整个人疏远淡漠,性情冷淡漠然,就连嗓音都是清清冷冷如玉珠坠盘。   可那清泠寒霜的模样仍博得不少女修的芳心,她们修行道术,心性比一般女子要坚韧,但即便如此,还是拜倒在他的无双风华下。   楚孤霜一丝不苟地传授自己的修行所得,有人皱眉深思,有人恍然大悟,亦有人精神奕奕,直到日暮四合,天边彩霞为他披上一层浅红深橘的霞光,这场传道才落下帷幕。   在众人的感谢声中,楚孤霜一言不发地离场,亦如来时。   结束后,人影散乱,江沉阁趁此机会暗暗跟上楚孤霜。   他没有回内门,而是径直走到思过崖,这里是宗门内关禁闭的地方,悬崖的另一边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屋,四面漏风,呼呼地风声吹过山谷似女鬼哭泣。   十日里,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师尊让他好好修行,加紧速度炼化秘境传承,可他一闭上眼都是那晚的情景,柔软的触感、撩拨的气息、勾人的红唇……   十日了,自上次他们相见已有十日,她应当打消了入无情宗的念头吧?   师尊对瑶山证道一事耿耿于怀,恨不得诛杀她以正视听、找回颜面,发现她身处宗门更会想尽办法除掉。她是疯了才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楚孤霜正欲飞身落入思过崖,一节树枝断裂声引起他的警惕。   “何人?”此处是无情宗,不会有不知好歹的人闯入,更像是宗门内倾慕他而偷偷跟踪之人,这种事楚孤霜不是一次两次。   江沉阁为了更好地掩盖自身,也为了修炼无情道而不与自身道法相冲,便将修为强行压下,眼下她的确只有筑基初期,一时不慎让他发现。   楚孤霜侧身看去,只见眼前女子一袭素白道服,身形娇小又不失玲珑线条,他对女子没有任何兴趣,淡扫一眼便收回视线,可仅仅一眼他也知晓此女貌美,一双杏眼水波盈盈,倒让他想起一人,可此人是副生面孔,应当是前阵子招揽的弟子。   江沉阁正在纠结要不要装作倾心于他的小迷妹,楚孤霜却已经越过她往回走了。   诶?他就是这般对待喜欢他的女子么?   果然和当年的霁光一样,任她捧着满腔喜欢盛在他面前,他也能漠然无视。   江沉阁心中来气,越看他越不顺眼,只想给他添堵,看看他还能不能就这样平静下去。   她用以往尾音上扬的惑人语调说:“好久不见,你不让我入无情宗,可我如今光明正大地进来了。”   楚孤霜脚步停下,回身去看她,她变换了容貌和身形但那柔弱无骨、千娇百媚的风情未变。   他没有向以前一般与她针尖对麦芒,而是平淡中又暗含维护之意,“你不该来的,师尊到处都在找你,他不会放过你。”   这下换江沉阁惊讶,她以为楚孤霜不愿让自己入门是怕在宗门捣乱,没想到他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在楚孤霜这个菜鸡面前,江沉阁绝对算是情场老手,情情爱爱她看的多,自然嗅出了他对她的非比寻常的……情意。   这情意目前来看是好的。   江沉阁惊讶后也软了态度,道出实情,“我入无情宗是为了避难,那日你也看见了,我从瑶山逃出被人追杀,只要我一动用道术很快就会被发现。”   演戏,她最会了。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像一只无处可去的流浪猫,在雨天里被淋湿皮毛,湿漉漉的,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   怕他不答应,江沉阁还补充,“我挺了解非武的,你不想完全驾驭她么?”   怯生生,生怕被抛弃。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涌现千万个不能让她留在无情宗的理由,但都被他否决。   最后,他掀起嘴皮,退让一步。   江沉阁可以留在无情宗,但必须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安分分。   江沉阁可以说是占尽便宜,从最初的瑶山证道,必须争个你死我活的两人,渐渐转换立场,同舟共济。   他帮她打掩护,留在无情宗,可有朝一日被发现,他将受到严厉的惩处,不仅江沉阁,他更是知晓。   至于他为何这般帮自己,江沉阁不去细想,有时候做人不能太过聪明。她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够了。   何况是霁光,他当初那般对待自己,她浅浅利用一下讨回点利息不是应该么?   无情宗坐落于琉璃川,冬看落雪夏赏花,一年分四季,不似药宗四季如春,也不似苍山终年落雪,一转眼三年过去。   江沉阁似乎完全接受了自己无情宗弟子的身份,三年中她借助门派,进入大大小小各种秘境,却找不到焚身之剑的影子,只得到一点儿零散的消息——它很可能不在这个界了。   而在这三年中,思过崖下她隐居过的地方陆续有人找上门,要么恰好被江沉阁撞上解决掉,要么徒劳无获悻悻而返。   不仅如此,她厘清了自己从瑶山出来后历经的一系列事,发现并不简单,背后似有一个无形的大手在推波助澜。梓州府里的邪修老道是受人指使的,而海州府的黑蛟也不是沧云十三州能孕育出的物种,还有许许多多不怀好意寻找她踪迹的人……   三年之中可以发生许多事,比如海州府似乎又有鲛人现身,有人亲眼见过鲛人上岸;魔尊苍霄再度销声匿迹,与此同时凌苍子也甚少传出消息;但这些都没有时下的牢山凶阵一事引人关注。   据说,牢山荒芜人烟,甚少有人涉足,偏偏在最近发生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山岭间的生灵皆奔赴一处后消失不见,有人诧异去寻,结果发现了一处阵眼,那人将消息带回来后,根据八卦阵法推算,此乃凶阵阵眼,与此同时相隔千里的另一地也发现了阵眼,刚好对应的是杀阵。   登时,整个沧云十三州开始人心惶惶,加上近年来天地灵力莫名其妙地枯萎变少,天灾频发,无数人流离失所,便传出整片大陆将在不久后销毁殆尽的传言。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来二去就算是不知源头的流言也逼迫得人不得不相信。   普通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脱离凡尘的修士也并不好过,奋力修炼,期望飞升脱离沧云十三州。   无情宗的紫竹林中,苏凉头上扎着包子头,两腮也气鼓鼓得像个充气包子,他身边那位稍年长的道君一路行来啰啰嗦嗦。   年长道君名唤怀钧:“我们无情宗讲究冷情冷性,不为外物而影响,可你只知玩乐,就连下山历练也第一时间想去最大的酒楼吃吃喝喝,荒废了修炼,被后来的弟子赶超,说起来江瑶师妹也算是继楚师兄之后的又一修炼奇才,下一次天涯榜排名我们能不能跻身第三,就看他们了……”   苏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如同被扎破的气球爆发出来,“天天都是江瑶师妹江瑶师妹,你那么喜欢她就和她双修啊!”他最讨厌三年前招进门来的江瑶,成天袅袅娜娜的,一双眼仿佛长了钩子,心性不坚的男弟子被她看一眼,整颗心都落在她身上,哪里有他们无情宗清心寡欲的样子?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差不多。   最近一次考核排名,他被江瑶挤下排名,江瑶荣升为内门弟子,也是整个无情宗创立以来,最快从外门晋升为内门的弟子。楚孤霜不同,他被掌门宗主亲手带大,先是亲传弟子后来又成了无情宗的首席大弟子。   考核时,苏凉原本抱着好好修理江瑶一顿的心态,结果反而被她吊打,怎能不气不恨?   而怀钧又在他耳旁成天叨叨,他烦死了!   怀钧红了脸,分不清是被气的还是其他原因,指着苏凉的鼻头道:“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和江瑶师妹并无任何僭越。”   苏凉却偏要气他,“正好,你俩结为道侣,退出宗门,做一对神仙眷侣,我的排名还能上升两位,这样不好么?怀钧师兄?”   两人正要吵起来,竹林小径上出现一个人影,两人瞥了一眼纷纷低下头,“华姜师姐。”   华姜是宗门里位居楚孤霜之后的弟子,他们不得不服。   华姜和他们简单说了几句,最后没事就让他们赶紧回去修炼,二人得令,也只好一个不看一个分开回去住所。   劝走二人,华姜独自在紫竹林中静默许久,直到天色暗沉,黑夜时候的紫竹林深处生出几分安静诡异,很少有人涉足,她便也打算回去。   可刚准备动身,就瞥到一个银白华贵的身影行来,身后似还跟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倩影。   三年来,江沉阁化身江瑶,白日听课,晚上让宗门内首席大弟子给她开小灶,进步神速,短短时间就入了内门。   作为回报,江沉阁帮他驯服非武,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非武也很快软了性子,在楚孤霜手上无比乖巧听令。偶然知晓他得到秘境传承后,江沉阁也在暗中引导他渐渐掌握霁光的力量。   她等不及想看到,待楚孤霜完全掌握霁光的力量,忆起从前,他会是什么反应?是气恼得恨不得杀了她,还是心绪复杂左右为难?   无论是何种反应,只要让他冷冰冰的面具出现裂痕,便是有趣且值得的。   “我要走了。听说洛川出现一个秘境,秘境之后我就会离开。”江沉阁绕着发稍,“我给了你三年时间,你才突破出窍、分神,进入合体,离大乘还远着。”她给了他成长的时间,可谁知他不中用。   他依旧背对着她,袖下的手却是握紧,黑夜中他明净透彻的眼中有着细碎的光,像是冰川融化后的片片浮冰,“我会去找你。”   “别来找我,出了无情宗,下次你再对我喊打喊杀,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江沉阁身影一转,扫到一片白色的衣袂,放出神识去探查,原来是华姜。   她说完便要离开的身形微顿,折返回来,在楚孤霜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将他压倒在地,“在离开之前,我得从你身上讨个东西。”   她的手抚上他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脏在砰砰跳动。 第一百零九章   翠绿色的竹叶纷纷扬起, 复又落在两人的身上。   “这两年来我对道君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如今离别在即,不知道君能否赠我一夜露水情缘?”   似乎被她的直球惊到, 楚孤霜半垂的眸忽然瞪大, 含着愠怒, “你——”   江沉阁却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道君是想说我在无情宗修行两年, 怎还不能将以往的轻佻改正?”   楚孤霜撇开眼,梗着脖子道:“你知道便好。”   “可是,这两年里我可以整宿不歇,去给道君收集山峰上的百花凝露, 可以为一颗固本丹不惜深入险境, 只为得来献给道君。而道君嘴硬心软,当我受伤时便会赠药, 我迷惑不解时又为我解惑……”她半真半假、装得情深意切,百花凝露是随便取的山泉水,固本丹不过是秘境里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玉葱一样的指尖在他的衣襟前抚动, 描绘他衣襟上的玉竹暗纹, “我以为道君对我是有感觉的……”   她此话方落, 楚孤霜没有立即反驳,反而沉默下来, 在这沉默的空隙她听到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果然,他也察觉到不对,欲起身却被江沉阁压了下去。   他不得不放弃起身的姿势,否则定会与她纤细柔软的身躯相贴。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你想多了。”   江沉阁的语气紧了紧, 倏地揪住他的衣襟追问道:“我不信, 放眼无情宗, 道君何曾对一个人这般上心过?”   楚孤霜垂眸遮住眼中的晦暗情愫,难得说出一连串话来,“对你多加关注只是不想让你暴露身份,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被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激恼,江沉阁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费尽心思去讨好霁光,却每次都被他忽视。   “我不信!”随着布帛撕裂声响起,江沉阁撕开了他的衣襟,楚孤霜正要挡开她,却扫到她脸侧的一道细小划痕,那是她每日上山采|花露被草割伤留下的。   片刻怔愣,江沉阁已经扯开他的里衣,在竹叶斑驳的影子下,他胸膛的肌肤如牛奶一般光滑洁白,而在那胸口正中偏左的地方,心脏的位置,有一颗如血鲜红的小痣。   江沉阁鬼使神差指尖触碰,仿佛被烫了一下,倏地收回手。   而楚孤霜被她触碰心口红痣,像是被电击一般油然而生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某种感应。   忽然,她站起身,俯视青翠竹叶中的他,眼中不含任何倾慕,冷冰冰的。   无趣,以为他好歹会挣扎一下,没想到这般容易就顺从了。   江沉阁抽身无情,未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紫竹林角落里一个身影默了好一会儿,待地上的道君收拾好离开后,这才敢呼出一口大气。   她看到了什么?若是说出去整个宗门都会为之一震。   葱茏的竹林中,星光洒落,静谧幽深。   江沉阁走在竹林小径上,身后陡然多了一道不属于她的气息。   “江瑶师妹。”华姜叫住她。   江沉阁被迫停下,回身施礼,“师姐好。”   不知是不是华姜的错觉,江瑶师妹见到她并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可转念一想,确是不可能的,若是她早就知晓,又怎会让自己撞上方才的……那一面。   华姜不是一个千回百转的人,但却与江沉阁絮叨了许久,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几次来回后江沉阁也失去耐心。   “华姜师姐有什么问题便直说吧。”   华姜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江沉阁,“师妹,你和楚师兄的事我已经知晓了,无情宗与其他宗门不同,生出不该有的情愫不仅会道心破裂,更是要被逐出师门。”   江沉阁却无半分惶恐,反而安之若素地上前一步,迫得华姜后退,“难道华姜师姐就没有对师兄生出不该有的情愫么?”   “我……”华姜一下子被问懵了。   华姜和楚孤霜的师尊皆为一人,师兄妹青梅竹马,若非古雪天降,怕是最般配的。而今她横插一脚,令楚孤霜分了心,华姜心生妒忌,因此来敲打她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底,都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江沉阁表示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   江沉阁恹恹,她还需要赶往秘境,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来耽搁,施施然行了一礼,“若无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师妹等等。”华姜叫住她,从灵识空间中拿出一颗珍珠般的丹药。   怎么?硬的不行便来软的,打算以利诱之让她放弃楚孤霜?   华姜颇难为情地说:“师妹误会了,我对师兄并无……今日叫住你只是想求你一件事。”那颗宝珠般的丹药荧荧发光,“这是极品养颜丹,不但能永驻容颜更有助于修炼,若你能……”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若你能让师兄喜欢上你,这便是你的。”   江沉阁:?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看江沉阁没有反应,华姜却是急了,将养颜丹塞进她的手中,“江瑶师妹,你也知道全宗门上下唯他师兄马首是瞻,就连师尊也更偏爱于他,我和他同为师尊门下弟子,不比他差,却事事被他压倒一头,别人只知道无情宗楚孤霜年纪轻轻便升入金丹,却不知我华姜从融合连跨两阶升入元婴,我实在是不服……如今你喜欢他,就我所知师兄对你也不同寻常,所以此事就当你助我,可好?”   江沉阁有点晕,试探问道:“所以,你是要我勾引楚孤霜,让他道心破裂,你好上位?”   “咳……”华姜轻咳了一声,“只是想你让师兄分心,延缓一下他的修炼。对你而言得了师兄的心,对我而言,我也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是一举两得之事么?”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以往不知有多少女弟子对师兄心生爱恋,却总是被他拒了回去,只有江瑶不一样,他不仅不拒绝,反而还接受。   在华姜眼里看来,楚孤霜不拒绝就已经是接受了。   “这种缺德之事我做不来,华姜师姐另谋高就。”她轻飘飘地掷出掌中之物,像扔一粒石子般轻松。   华姜连忙接住极品养颜丹,看着掌心,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江沉阁忽觉后脖一阵罡风来袭,本想反手回击,但想到自己离开无情宗须有一个理由,便放下了手。   华姜接住她后倾的身躯,低声道:“对不住了。”   忘情峰上人烟稀少,此处灵力枯竭,鲜少有人涉足,此刻夜风呼啸,苍凉荒芜。   华姜在悬崖下方数丈搭了一个简易的落脚处,并用绳索将昏睡的江沉阁绑缚住。   做完一切,天已大亮,华姜便赶回宗门早修。   她走后,装睡的江沉阁才缓缓睁眼,她以为华姜会有什么把戏,原来只是把她绑住,若是寻常的小师妹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万丈悬崖之上,或许会害怕得瑟瑟发抖,任人鱼肉。   她素手一捏就捏碎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跃上悬崖。   日出东山,晨曦之中一个素白身影渐渐走远,留下一地光辉。   *   “诶,你听说了么?最近很不寻常,宗门内接二连三有女弟子失踪。”   “可不是么?早就传开了,最开始是杂修弟子,原本一两个杂修弟子失踪也不是什么大事,每年都有一些看不见头又耐不住寂寞的弟子下山逃走,可连几个外门弟子都失踪了才引起长老们的注意。”   “据说,最早失踪的是刚刚升入内门的江瑶。”   “啊,竟是她?”   早修结束,华姜经过几名议论的弟子时顿了顿脚步,待听到“江瑶”两个字眼后,她仿佛被惊醒,神色惶惶地离去。   这一幕尽数落在楚孤霜眼中,他凤目微眯,悄然跟了上去。   华姜的修为虽然比不过楚孤霜,但被人跟踪不会毫无察觉,只能说她心中慌乱至极,无法顾及身后。   她来到忘情峰顶,往悬崖底下看去,那片落脚处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根碎裂的绳索。   “华姜。”   华姜骤然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来者,“师,师兄……”   楚孤霜步子沉稳来到崖边,那一幕映入眼帘,再结合华姜之前的不对劲,他沉声问道:“宗门失踪案与你有关?”   “不!与我毫无干系!”华姜矢口否认。   楚孤霜冰冷的眼神扫来,仿佛在诘问“那这又作何解释”。   “师兄你听我说,三日前我,我绑了江瑶师妹来此,并不是想害她性命,可待我早修回来时,她就已经不见了,我去崖底找了两日没有找到她的踪影,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宗门里的女弟子失踪我更是不知道……”华姜说来也是倒霉,江沉阁借她之手脱离无情宗,消失得无影无踪,又碰上宗门女弟子失踪的诡异之事,百口莫辩,索性跌落在地,去扯楚孤霜的衣袂,“师兄,我求你别告诉师尊,若师尊知道,定会逐我出师门的……”   楚孤霜对这个师妹并无多余的感情,她天资不错,但性格争强好胜,师尊曾说过若她不加以改正,日后定会酿成大错。   “女弟子失踪是否与你有关我无法定论,你还是留着这些话去给一众长老解释罢,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当做不知。”   华姜听后满脸死灰,仿若预见自己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楚孤霜却顾不上她,只飞快领了腰牌下山。   路上遇到怀钧和苏凉,苏凉一见到楚孤霜顿时崇拜不已,连连喊他的名字。   楚孤霜停下脚步,苏凉大喜。   “锐锋剑圣的洞府秘境在何处?”   苏凉一怔,怀钧却是极快反应过来,“在洛川。”   “多谢。”   怀钧眨了眨眼,那个洞府秘境等级不高,进入秘境争夺的也都是些小宗门或者山野散修,他们根本看不上,楚师兄为何前去?   *   而离开无情宗的江沉阁完全不知自她离开后,宗门里发生一系列匪夷所思之事。   她同其他修士一同进入锐锋剑圣秘境,因腰间佩戴者无情宗的腰牌,甚少有人找她麻烦,而她对秘境里的普通仙草灵果、铸剑材料也没有多大兴趣,真正令她感兴趣的是剑圣留下的寻影司南。   寻影司南顾名思义,是锐锋剑圣寻找矿石材料铸剑的工具,他凭借寻影司南找到奇缺材料以此铸剑,打造了不少闻名天下的好剑。   锐锋坐化后,曾打造的天下名剑都散落各处,只生前洞府留下许多铸剑材料和灵璧财宝以及锻造工具,因此不值得大宗门出手争夺。   秘境深处,天空灰冷,成千上百的残剑倒插在灰黑色的焦土上,远处熔浆般的河流生生不息地流动,时而迸出点点火光岩浆。   一柄巨大的通天重剑下是一个瘦削的身影,江沉阁懒懒地倚靠在巨剑剑身,头枕双臂,闭目阖眼,远处铮铮兵器交戈声却似摇篮曲催她入眠。   忽地,那兵器交戈声遽然停歇。   终于打完了?江沉阁正准备现身来一招黄雀在后,一道晴冷如霜的声音令她止了动作。   他怎么来了?   一柄通体雪白的神剑从而天降刺入地中,剑气砸出一个圆坑,成功震住了在场打斗的修士们。   纵使他们再是小门小户,光从这柄神剑也可以得知其主人的厉害,纷纷绷紧身体。   楚孤霜银衣惊鸿落下,非武飞回他的手中,乖巧地收敛锋芒。   他问:“可有见过一白衣女子?”   在场之人皆被他的威压震了三震,不得不正视,冥思苦想一番后,其中一穿短打用双枪的修士道:“见过。”   “她在何处?”   被那双眼扫过,那修士冷得一颤,“在,在万剑阵法,或许她没走出那阵法也说不定,总之我没在此处见过她。”   万剑阵法险象迭生,不少进来寻宝的修士都折戟在那儿,他们没在此处见过江沉阁,说明她很有可能被困在阵法之中。   楚孤霜垂目,他一路行来,自然经过万剑阵,阵中血流成河,折戟的修士无不被万剑穿胸,死状凄惨。   想到此,他握紧拳头,非武心随意动打破了锐锋剑圣留下的结界,那被众人争抢的秘境宝物落于他手中,可没有一人敢上前争夺。   他想,她来此秘境为的就是这个宝物,既然寻不到她,也可以先将宝物拿下,待日后寻到再交给她。   而不远处藏身的江沉阁却面上一黑,她算盘打得响,只待那群人因争抢宝物而两败俱伤时,她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也可节省力气。   但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楚孤霜会出现在此处,如今寻影司南在他手上,要想抢夺就得费一番力气了。   正在寻觅什么时机好下手时,秘境深处出现异样。   只见成千上万把残剑止不住颤抖,一朵巨大的妖艳紫花破土而出,灰色的天空忽地变换了颜色,变作诡异的紫红,妖艳紫花散发出一阵又一阵浓郁的芳香,众人来不及反应吸入颇多,修为浅陋者就地倒下。 第一百一十章   经历过万剑阵的修士都认为往后不会再有阵法, 却不曾想结界破碎,真正的最后一层阵法才会开启。   一众人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每个人的面上无不带着笑容, 有人梦到自己飞升上界, 有的人则是梦见自己修为盖世, 有的人则是梦到有花不完的灵璧财宝,每个人都在梦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永沉梦境,恨不得不要醒来。   紫色的巨花在空中摇曳,在欲望的浇灌下它开得更妖异了,然而下一刻它却停止了枝叶舒展, 蓦地僵住。   江沉阁的造梦化境之能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区区梦魔花又能耐她如何?   嗅到梦魔花香气的一瞬,即使进入梦镜她也能很快清醒, 幻境由心生,自她清醒的一瞬,幻境便自行碎裂。   她走出巨剑, 抬头扫了那梦魔花一眼, 梦魔花的枝叶颤了颤。   地面上的修士歪东倒西地瘫着, 江沉阁捡起那存放着寻影司南的盒子便要离开。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最后还是如愿以偿。   忽地, 她行走的姿态顿住,来到那银色身影旁边。   他单膝跪地,非武倒插在土地中支撑着身体,他和众人都不一样, 没有展露心满意足的笑颜, 反而皱起眉头。   奇了。   江沉阁怀揣好奇心, 食指点触他的眉心。   天地一片混沌,楚孤霜漂浮在空中,他睁开眼,身边空无一物不见非武和蟠龙。地面骤然上升,托住他的身躯。   楚孤霜起身,行走在空旷的灰色地面,漫无目的,迷茫而不解。   突然身侧出现了一座金玉堆积的珠宝小山,珠光宝气,璀璨得令人莫敢直视。   他只睨了一眼,看清为何物后,继续向前走去。   再不久,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立在身侧,只待人采撷,他依旧没有投过去一个眼神。   十八般武器化作尘沙消散于风中,脚下的大地忽然变了模样,从他踏步的地方为中心,茵茵绿草延展出去,远处山丘起伏,花草树木从土中钻出,郁郁葱葱,风中带来花果的香甜气味,举目望去蓝天白云,生机盎然。   他微愣,脚边凭空出现几只灰色野兔,亲昵地蹭着他的锦靴。   他被赋予了点石造物、幻化生灵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便能成为这一方天地的主人,闲适隐居,不为尘世而烦扰。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深陷其中,立在草木葳蕤中,凝了眉目,一幅又一幅画面从脑中闪现。   无情宗隆冬时节,风雪肆虐、银装素裹,他在冰天雪地中静|坐修炼。   他鏖战蟠龙神兽,纵遍体鳞伤也不肯放弃,最终令蟠龙臣服,甘愿化为手中剑……   瑶山证道大典,他只身进入阴暗洞穴,金色的封印,寒冷的铁链,禁锢着那个姣美昳丽的女子……   黑塔坍塌破碎,见她坠落高台,他想也未想扔下手中非武,同她坠入元水湖泊……   为什么会忘记?他怎么能忘记?   这不过是锐锋剑圣秘境的一场虚妄梦境,怎能束缚住他的脚步?   睁眼的一刹那,幻境破碎,化成片片晶莹剔透的碎片,朝身后飞散去。   在他的背后,那一棵树灼灼盛开的桃花树下,江沉阁身体半透明,她潜进他的灵识,亲眼目睹了一切。   呵,不得不说梦魔花的伎俩委实拙劣,珠宝财富、神兵利器、造物之主……换做其他人只怕是很难不动心,可放在他的身上,难以引起一点儿波动。   他果然破界了,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快些。   可她却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那冰封的道心有些微融化?   梦魔花的幻境低劣无比,那她就亲手来编织一场梦。   *   梦境五彩斑斓的碎片消散后,楚孤霜手里握着非武,耳边传来清风拂柳声、溪水潺潺声、小贩吆喝市井喧闹声,他鸦羽般的睫轻颤,缓缓睁开,适应了夏日日光的炫目后,得见眼前之景。   他站在一座石桥上,桥下乌篷船轻轻摇晃,碧水波光,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个挑着扁担箩筐的小贩被人群挤过来,撞在他的肩膀,小贩弯腰连连道歉,“诶,不好意思客官,实在不好意思……”   这位客官穿着不凡,那制作长衫的布料比锦绣庄最贵的一匹布还油光水滑,再看其手中宝剑,尚未出鞘都感受到一阵寒气。小贩眯了眯眼,被那日光所眩,看清他的长相后,赫然愣住,连道歉都忘了说。   “无事。”   楚孤霜颔首离开后,那小贩才渐渐回神。   他就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像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   且说楚孤霜避开人多之处,他细细打量着过往行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同的神情,喜怒哀乐,栩栩如生,不似虚幻。   他明明已经破了幻境,为何没有回到锐锋剑圣的秘境,反而来到凡尘界……   楚孤霜冷静地看着眼前红尘,只要是幻境阵法,就有破绽,他只需找出那个破绽即可。   忽然,西子湖畔的一处方亭吸引了他的目光。   西子湖上木桥曲折蜿蜒,从湖畔东岸一直延伸至湖心,湖心中央修筑了一座方亭,抽水工具将清凉的湖水引渡至亭檐,再顺着檐角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形成一道水帘,隔住外面的热气。   今日城中的贵女们聚在一起,办了一场赏荷宴,她们花枝招展,犹如百花齐放。   几个贵女聚在一起,手边吃着时令的新鲜瓜果,“据说镇远侯府认了一个义女,听说她早些年走失,现在才被镇远侯寻回来,当眼珠子一样宠着。”   另一个黄衣贵女咽下嘴里的一小口瓜肉,嗤之以鼻道:“哼,就是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再怎么变也改不来山鸡的模样。”   “诶,别说了别说了,人要来了。”   木桥上,两名女子一前一后行来,前面的女子身着藕色衣裙,高高瘦瘦却又并非弱柳扶风之姿,她手里举着一把玉骨伞,身后的婢女比她矮了一个头。   她撑着伞经过水帘,将伞合上交给身后的婢女。   她摘下头顶的帷幕,露出一张姣美的脸来,眉似远山黛,眼如秋波横,樱桃红唇,姿容艳丽。   当掀开帷幕,她才得以看清那些贵女们的神色,无不是眼含讥哨,促狭地来来回回打量她。   江沉阁脸上的笑意微僵,和婢女浅禾寻到一个无人的美人靠坐下。   她吃了几颗紫葡萄,低着头,玩弄手里的丝帕,看着细腻的阵脚,似乎能看出花来。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全神贯注的时候,有一个人也正默默地注视她。   石头拱桥上,楚孤霜目力过人,视线穿透茂密的柳枝和淅淅沥沥的水帘,落在那个纤瘦的人影上。   即便是坐着,她的脊背也挺得笔直,下颌微收,面容静好,只手中不断被搅动的丝帕泄漏了她的一丝紧张不安。   自她出现时,楚孤霜便注意到了,他想不通,一个是瑶山妖物,轻佻肆意,另一个是侯府小姐,端庄静雅,明明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可偏生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若是梦境,为何这般真实;若是现实,为何如此梦幻?   江沉阁在角落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旁边的婢女紧张地说:“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摇了摇头,头上的珍珠步摇只有轻微的晃动, “若太早回去,母亲会担心我是不是在宴会上受到了什么欺负。”   “可她们的确是在欺负小姐,她们说小姐是,是……”“乡巴佬”三个字在唇边徘徊,可浅禾委实说不出口。   江沉阁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便说吧,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她低垂着头,脖颈纤长如白鹤,乖巧又懂事地猫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幕落在楚孤霜的眼中,有一抹亮色浮现,如冰霜消融折射出的碎芒。   因她低调做人,那些贵女说来说去也觉累了,便不再注意她,反而有人提议乘船近距离欣赏开得正盛的荷花。   众人附和,江沉阁自然不会拒绝,为了避免落单而显得扎眼,她也跟随着贵女们上了小舟。   小舟被贵女们坐得满满当当,婢女们则留在岸上等候,江沉阁戴着帷幕单独坐在船尾,与其他人都隔了一层稀薄的空气。   “那朵荷花真好看,沈姐姐你扶我一把。”粉衣杏眼的贵女探出一半身子,去够那朵粉嫩荷花。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儿就好了……”   她往前一探再探,小舟本就摇摇晃晃,重心一下子偏移,整只船都向一侧倾覆。   “啊!”   “救命!”   “救救我!”   船上的贵女如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落水,江沉阁坐在对侧船尾,没有立即跌落,但落水也只是早晚罢了。   她,她不会水,该怎么办,一定会被淹死吧……   脚腕被一个离得近的贵女抓住,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扯住不放,她整个人顺势滑落水中。   可就在这一刻,一点白影轻点荷花,如惊鸿一般掠过水面,天旋地转间,她已然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头上的帷幕登时滑落,露出她惊讶不已的面容,红唇轻启,一双潋滟双眸瞪大,呆呆地望着他的下颌线。   楚孤霜将其抱到湖畔垂柳下,才放下她。   江沉阁落地后久久不能回神,眼前之人贵气清冷,一头及腰长发在日光下泛着紫辉,竟不由叫人看得痴了。   在她痴迷的眼神中,楚孤霜才确定她果然不是现实世界里的江沉阁。   她从不会这般看他。   “多,多谢公子……”江沉阁磕磕巴巴,差点咬了舌头。   楚孤霜未答话,二人一时沉默无言。浅禾从亭子里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小姐。   眼看无事,他便要走,江沉阁讷讷地问了一句:“不知公子姓名,日后也好报答。”   他走了,只字未说。   回府后,因江沉阁白日差点落水受惊便在闺房中安心静养。   日复一日,江沉阁闲来无事便坐于窗牖前读书认字,可读着读着,书卷上便浮现出那一抹令人惊鸿一瞥的身影。   也不知他是哪家公子?不过衣着讲究,矜贵清寒,想来也是世家公子罢。   浅禾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就见自家小姐看书看得红了脸,便上前打趣道:“小姐又在想那日的公子了?”   她将书卷合上,眼含嗔意,“说什么呢。”   浅禾接过书卷,将那碗冰镇莲子羹奉上说:“那小姐便于奴婢说说刚刚背的是些什么内容呀?”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江沉阁吐了吐舌尖,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冰凉的羹汤沁润心脾,她眯起了眼,恰如一阵清风携着桃花拂面,温柔清爽。   食了小半碗后,她将小碗递还浅禾,下巴搭在手背上,视线落在庭院里的一株枯树上,“要是能看到院子里的那株桃树开花就好了。”   浅禾端着小碗朝窗外看了一眼,“那一株啊,好像年初害了虫,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处理掉,不过现在七月,哪里有桃花会开呀?小姐再等等,明年开春就能看到了……”她说着将剩下的莲子羹收拾好,离开闺房。   说得也是,七月流火,哪会有灼灼桃花盛开?   江沉阁打了个哈欠,有些困觉了,便回到美人榻上午休,浅禾收拾好回来,在她身边轻轻摇扇。   镇远侯府,一抹白色的影子藏在花红柳绿之中,他甫一进来就听见她的愿望,朝那枯死的桃树看去一眼。   问题不大。   一道白色灵光从指尖射出,钻进树根,只见枯树逢春,嫩绿的枝桠从枯萎的枝桠上长出,桃树在转眼间变得枝繁叶茂。   浅禾摇着小扇,脑袋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忽地鼻间飞过一片花瓣让她如梦初醒,她朝窗外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瞠目结舌,“小,小姐,外面的桃树开花了!”   本就浅眠的江沉阁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推开屋门来到庭院,只见那株枯死的老树竟抽出新芽,新芽开出一朵又一朵的桃花。   她从未见过开得如此盛大的桃花,远远看去桃花簇拥在一起宛若天边的彩霞红云。   清风一吹,便下了一场桃花雨,落在她的发上,手心与胸前衣襟。   她接住零落的花瓣,欢欣展颜,那一抹发自内心的笑落在浅禾眼中,她觉得再漂亮的花儿也比不过自家小姐的笑颜。   江沉阁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中双手合掌祈祷,许下一个烂漫的愿望。   【希望可以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江沉阁的心声同时在两人的脑中响起,一个人是她自己,还有一个人是不远处默默瞧着的楚孤霜。   他似被雨滴惊飞的蝶,悄无声息地从树影斑驳下离开。   江沉阁许愿结束,睁开眼便在一片绿油油的葱茏树枝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银白。   她想也不想提裙追去,等她来到那棵槐树背后,发现空无一人。   “我不会看错的,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让桃树开花的。”她瞧着空落落的院落,雀跃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再见我一面呢,一面就好……”   桃花芳菲,他站在屋檐上默默看着一切。   光阴如梭,秋高气爽,九月授衣,今日宜嫁娶   一顶花轿从镇远侯府正门抬出,镇远侯和夫人在府门前相送,夫人泪水涟涟,才寻回不久的女儿便要嫁出门,心中万般不舍。   轿夫抬着花轿游街,嫁妆队伍盛大隆重,抬着满满二十箱嫁妆前往夫家。   游过城中主街,花轿被抬入夫家府中。   江沉阁握着牵红的一端,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凤钗发冠,红盖头遮掩面容的同时也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凭借手里的牵红和旁边喜婆的指引,亦步亦趋。   红烛燃烧,高朋满座,在亲友的祝贺下拜天地,拜高堂。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灰暗绝望,她不喜欢执着牵红另一端的自己未来的夫君,她对他没有感情,就连相貌也只是听媒婆和父母的描述得知。   “夫妻对拜——”   礼成后,他们就会是夫妻了,生同衾、死同穴。   弯腰之际,江沉阁却掀开红盖头,鼓足所有勇气道:“我不嫁!”   满堂哗然,皆被她的出格举动所震惊。   江沉阁甚至没来得及看那新郎官一眼,不顾逶迤嫁衣,奔赴至院中,对着天空寻觅呐喊:“我知道你在,我不想嫁给别人,你带我离开好不好,求求你,带我走……”   反应过来的喜婆和丫鬟捉住她的双臂,不顾她的意愿,拾起掉落的红盖头准备重新盖上。   “求求你,带我走,我不想嫁人……求求你……”泪水夺眶而出,在姣美的脸上纵横阑干,她大喊着,直到嗓音嘶哑都不肯停下。   红色盖头像是盖住了她的余生,从那小小的一个角,她看见那抹银色。   楚孤霜从天而降,威压推开束缚她的婆子丫鬟,她只觉身体一轻落入他的怀抱,头顶盖头飘落随着那红红火火的喜堂一并远去。   城外寺庙,人烟稀少,他才将她放下来。   她的五官本就浓丽,一身红艳嫁衣最合适不过,连杂草丛生的郊外寺庙都变得熠熠生辉。   “此处离城门不远,你且自己回去罢。”楚孤霜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难以自持。   “我不走,我要跟着你。”江沉阁拽住他的袖口,死死不放,“你既然敢抢亲,就应该抢到底,把我娶回去。”   他错了,她的强词夺理还是那般熟悉。   “我都想好了,即使你不是哪家的公子,我也要和你一起仗剑走天涯,从今往后我都陪着你,不好么?”   “你是侯府千金。”他只起了话头,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那又怎样?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飞上枝头的山鸡,他们说我笑我,我却不能还嘴,我没有朋友,只有浅禾,但因为我是她的主子,她对待我不会像对朋友那般推心置腹。我有时候在想还不如就在山里,和伙伴们追猫打狗,上树下河,开开心心就好,这锦衣玉食体会过一番后,也没有什么难以舍弃的。”   她摇了摇他的袖子,“求求你,带我走吧……”   他还是冷硬如石头,不肯松口。   江沉阁咬了咬唇,“难道你真的想一直呆在这紫陌红尘,不肯醒来?”   他遽然抬眸,冷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你吻我一下好不好?”   在他沉静无波澜的眸中,她的满心滚烫渐渐冷却,“承认喜欢我就这么难么?”   不敢再看,为了他已经鼓足这一生所有的勇气,换来的却是一桶冷水浇入心肺,她转身逃跑,鲜红的嫁衣在空中滑过柔美的弧度。   手腕骤然被抓住,她整个人都被纳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唇上印下一片柔软。   一刹那,四周的景色破碎成片,湮灭殆尽。   唇瓣相贴,被他细细啃噬,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骨一直爬至头顶。   良久良久,胸中空气用尽,方才分开。   江沉阁双眼清明,唇角勾起,哪还有半分羞愤哀伤之意。   作者有话说:   江沉阁:承认喜欢我就这么难?   楚孤霜不想说,还是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心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骗我?”   他神色冷淡, 眼神锐利又无情,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宝剑。   被他的眼神一冻,江沉阁脸上的笑意些许凝滞, 却还是轻佻地说:“我哪有骗你?我只是叫你认清自己的心。”   她并没有说错, 幻境是她织就的, 可一旦织成就不受她掌控,能否破阵全看楚孤霜能不能找到阵眼,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阵眼不是一草一木,而是她自己——   只有他承认喜欢她,幻境便不动自破。   而今幻境破了,也就意味着……江沉阁凑上前, 如一条柔软的美人蛇依靠在他胸口。   “够了!”他推开她, 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江沉阁向后趔趄几步,袖中的寻影司南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轻哼一声离开。   认清自己的心……   楚孤霜按住胸口的悸动,他无法不承认,与那幻境一同破碎的, 还有他的道根。   他的道根出现了裂痕……   江沉阁与他擦肩而过, 他想也未想, 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   “松手。”   “与我回去。”   “回哪儿?”   “你还是无情宗的江瑶,自然是要回无情宗。”   江沉阁觉得他真是好笑, 眼下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捉她回宗门,正欲反唇相讥,却因手里的寻影司南而止住了口, 老实说, 寻影司南到底是他帮她寻到的。   “也好, 我还有些东西留在宗门,回去收拾好我就寻个由头离开,你不能再拦我。”   来时为寻秘境耽搁不少时间,可去时直往无情宗,御剑飞行不过半日就回到了山脚。   甫一见到巍峨山门,便有数十名弟子将他们请去刑堂,说是请实则是押解。   刑堂阴冷潮湿,宗门内的长老皆坐在两侧,高座上是无情宗的宗主,他身穿藏蓝道袍,严正又凛然,身后悬着一把乌金长鞭,上面沾染着斑驳血渍。   楚孤霜身为首席大弟子被人“请”到刑堂,而江沉阁就没这般好运了,她被人压着肩膀强迫跪下。   楚孤霜朝那弟子扫过一眼,那弟子心底一惊,松了力道。   高座上的无情宗主威严出声,“孤霜。”   楚孤霜下颌收紧,“师尊。”   “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师尊?”   “师尊何出此言?”楚孤霜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无情宗主一拍扶手,喝道:“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华姜,你来说!”   华姜从一旁的小隔间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块留影石,她走到堂下朝无情宗主毕恭毕敬地行礼,随后敛眉低目,一字一句道:“四天前的夜里,我经过紫竹林,先是遇见怀钧和苏凉,在紫竹林中稍微逗留片刻后居然见到江瑶跟着楚师兄,他们……”她捏紧了手里的留影石,仿佛能缓解她的紧张,“我看见他们在私会。”   此话一出,门内长老或是别过脸,羞愧难当,或是拧眉深思,深深怀疑。   其中心绪最为复杂的莫过于无情宗主,楚孤霜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说是弟子胜似亲子,而他也没有辜负他的精心栽培,年纪轻轻便带领全宗门走向荣耀。   可如今,他居然敢犯下此等大事,无情宗主痛心又气愤,差点捏碎了手下扶手,“惘顾门规,私底下与女弟子私相授受,楚孤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楚孤霜却道:“那一日我和江瑶并非在私会。”   江沉阁也不由冷笑,“那都是华姜的一面之词,再说了她在事后还将我打晕扔在忘情峰,残害同门,难道宗主不追究么?”   华姜急忙反驳,“你休要胡说,若是我绑了你,为何你还出现在此?第一时间为什么不告诉师尊?”   “你叫我诱惑楚孤霜,让他道毁人亡,这样你就可以成为宗门内的大弟子,可我不答应你,你怕自己的腌臜心思让人知晓,便打晕绑了我。”江沉阁一针见血,戳破了她的小伎俩。   可华姜死咬着不松口,“胡说!”   “闭嘴!”无情宗主袖袍一挥,一道极为沉重的威压压在华姜和江沉阁的肩上,华姜被压得喘不过气,江沉阁暗中动用灵力抵抗。   一旁的雪冷长老却是看不过去,他慈眉善目,峨冠博带,像是隐遁红尘的隐士。江沉阁从外门升入内门,若是不出意外,将会拜在他的门下,他对江沉阁这名弟子也心生喜爱,加上爱才惜才,便出口劝道:“此事有蹊跷,宗主不如再好好查一查,莫冤枉了清白之人。”   “哼,”无情宗主嘴角一扯,“清白之人?华姜你将那日所见呈给大家看!”   “是。”华姜身上的威压被撤去,她立刻催动留影石,半刻也不敢耽搁,只见一副画面清晰地投射在空中。   修篁竹林中,一素衣女子将那银衣男子就地压倒,手指在他的胸膛暧昧地轻点,夜色暝暝却不难看出两人的容貌,正是江沉阁和楚孤霜。   若说方才还有疑点,可此时物证人证俱在,刑堂内噤若寒蝉,宗门内出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若传出去他们无情宗的颜面何在?!   “楚孤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无情宗主气得头疼,却还是压抑着汹涌的怒火。   楚孤霜是他一手带大的,他知道这孩子的性子,黑白分明、严气正性,只要他有一点儿否认,他都能保住他。   他是无情宗的未来,无论如何他都会保下他!   可,出乎无情宗主意料的是,楚孤霜闭嘴不语,甚至连唇角都没有扯动,他不说便是默认了。   “你……”无情宗主气得双肩颤抖,如坐针毡,抬指宣告他们的罪行,“楚孤霜与女弟子私相授受,念在其贡献颇多,可免于逐出宗门,思过崖禁闭五十年以示正听。而江瑶藐视门规,勾引弟子,拖下去褫夺灵根,逐出宗门。”   他说完向后无力靠去,瞬间苍老了百岁。   褫夺灵根?从始至终他们三堂会审竟都没有给过她说话的机会,若她要受罚,为何同样触犯门规的华姜不用受罚?江沉阁不服,她正要发作,未想一道声音抢在她之前。   “师尊,你不能罚她。”楚孤霜此时却出声,“师尊你罚我吧,怎么罚都可以,但是求你别罚她。”   无情宗主大怒,“混账!你到现在还在包庇她!”   连江沉阁都呆住了,他竟然会为自己求情?这一愣神便被弟子扣住琵琶骨正要拖下去。   楚孤霜双膝跪地,他为师门取得无上荣耀,特许不用跪拜大礼,但此时他却跪下来,“师尊,若你要罚,真正该严惩的是我,不是她,徒弟心性不坚,动了情,道根……破裂。”   他说完,刑堂内针落可闻,透出几分难以呼吸的压抑感。   “逆徒!”无情宗主猛然站起,带倒了身后的圈椅,“哐当”一下将众人惊醒,“拖下去,都拖下去!”“为师再也不要看到你这个逆徒!”   楚孤霜即使跪着,也挺直了脊梁骨,两名弟子根本不敢触碰他的衣角,他重重磕了一头,歉意中含着决然,“师尊。”   随后,他唤出蟠龙和非武放于地面,自行前往思过崖。   江沉阁被押解着离开,她心中震惊难挡,她应该感到痛快的不是么,他终于从云端跌落,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高高在上的无晴道君居然会动情?   江沉阁被押解到思过崖。   “不是说放她离开的么?”   “对外是这般说,但刚刚接到宗主手谕,封她穴道将她……”那名弟子做了一个用手推人的动作。   另一名弟子犹疑,但在看到他拿出手谕时便不再多问。   “对不住了。”他们以为江沉阁已经被吓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   抬手正要封她穴道,而下一刻她消失在眼前,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掌轻飘飘一推,那作势推人的弟子便被推落悬崖。   惨叫声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另一名弟子看着江沉阁手脚发软。   她淡淡瞟了他一眼,那弟子立刻磕头求饶。   “江瑶师妹饶命,我是身不由己,不是故意想害你的……”他磕了数十个响头,直到地面裸|露岩石上沾染了血迹,才敢抬头,可眼前哪里还有人影?   *   思过崖的石屋充满黑暗,内部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压制修士的灵力,让其形如凡人,感受到寒冷、炎热、饥饿,无尽的漆黑与宁静,消磨人的意志。   石门被人打开,大片的光亮照射进来,他面对着墙壁盘膝打坐,只留给她一个寂寥的背影。   江沉阁收回手中灵力,朝里面喊道:“楚孤霜,石门外的阵法已经被我破坏,你大可以离开。”   “为何要救我?”   江沉阁扭开脖子,别扭道:“想救便救了。”   “你一直都很随性肆意,在无情宗修行两年都未能改变。”他今日变得很不一样,说的话也变多了,放在之前,这些话差不多是他三四日的总和。   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追根究底,她动用原先的力量去破坏阵法,也暴露了自身踪迹,她必须要尽快离开无情宗以免被天界的人发现,“你走不走?”   “你回答我,我便走。”他朝石门走来,却在离禁制还有一步之隔时,停下不前,“我想过许多,这两年来你为我找丹药、采|花露,所作所为我皆看在眼里,我以为无情宗的修行会让你静心,不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可随着时间推移,证明我错了。   当我为你讲解功法时,你常常会看着我的侧脸陷入沉思,仿佛透过我看到另外一个人,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心中喜欢的或许不是我。”   他锐利如刀的眼神像天罗地网,笼罩住她,让她不得退缩,直至最后一句话落下,心脏一颤。   “你想得真多,我只是喜欢看着你发呆。”   “我虽然从未体验过情爱,但不代表我不知。”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腕,以防她逃走,用一种迫人的目光逼她回答,“江沉阁,你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我,他到底是谁?”   江沉阁被迫与他对视,他的眼中冰冷不再,茫然与迷惘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苍凉。   要告诉他吗?他不是楚孤霜,是霁光,那个执掌两界的神君,高高在上的神君。   作者有话说:   无情道就是用来破的,不破就不是无情道(歪理歪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冷笑, “你真的想知道?”   他眼神坚定,抿紧唇角,没有半分退缩。   “好啊, 那我就告诉你。”她扭头, 从他的身边走过, “你是天界霁光神君□□下界历劫,等你得道飞升后便会重返天界, 我知晓这般说你一定不会轻易相信,有一件事可以作证。三千年前霁光用非武刺入我的胸口,我福大命大没有死成,他便将我封印镇压于瑶山三千年, 他冷清冷性, 而你的性子也与他极像。”   得知真相带来的冲击比他预想的还要大,楚孤霜在听到非武刺入她的胸口时, 胸口刺痛,顿时头重脚轻扶住门沿,“我怎会……”我怎会伤你?   “不信么?非武是霁光的本命法器, 不是普通兵器, 我触碰它尚且受伤, 只有你能与它结契。”她道出原委,只觉心中一片冰冷, 没有多少恨,“楚孤霜,我念你是霁光□□下界,并无他的记忆, 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过是转移仇恨, 自欺欺人。”   楚孤霜脑海中时常闪现的回忆渐渐清晰, 画面中总是有一个君装玉冠的男子,要么独坐明镜高台,要么垂钓天湖,要么在凌霄宝殿上受众神敬拜,在那天光不曾暗淡,恢弘而华美的宫宇,时间被无限拉长,漫长到似乎从未变过,他能体会到其中的孤独、空寂,可他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面目,直到她的话尾落下,如拨开云雾见青天,那人孑立葱茏树下,侧过身,暖金色的天光为他轮廓镀上一层鎏金,映入眼帘的面貌与他相差无异……   巨大的震惊之后楚孤霜用颤抖的手扶住额,阖目遮掩眸中凄凉,“所以,你一直都是恨我的,对么?”   她出手拎起他的衣襟,生生将他往前拖了半步,“我当然恨你,若你是霁光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怎么?你想起来了?”   “是也不是。”他睁眼,唇角却破天荒地扬起一抹笑来,只是笑容苍凉,像是被风雨摧残后半开半谢的花,“自流殇秘境后,我不仅得到了非武,还得到了非武中的传承,传承浑厚不是我一时能吸收运用,可见留下传承之人的修为高深莫测,恐怕放眼整个沧云十三州都无法找到如此登峰造极之人。”   江沉阁蹙眉,“那又如何?”能得到非武的人,想必修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楚孤霜问她,“霁光修为比你如何?”   “我无法看透。”彼时她修为不低,就算是天界小仙也不能将她如何,而她连霁光的修为深浅都看不出,意味着霁光的修为比她高得多。   “而我才吸收了传承的小部分,便在短短两年内再度升阶,随着传承被吸收,霁光在天界的记忆也在我脑中浮现。”   “你是说——”顺着他的话江沉阁很难不想到一个结果,秘境传承是霁光留下的。   那怎么可能?修士留下的传承好比得道高僧坐化后的舍利子,惟有身死方能留存,沿袭给后人。   霁光可以将非武解契,流落人间,以助自己的□□得到后如虎添翼,可传承必须身死才能留下来,换言之流殇秘境的主人其实是霁光,他死后洞府留下,遗落在沧云十三州,只待有朝一日开启。   无怪流殇秘境降临时,会有白泽瑞兽现世护法;秘境中有数不尽的财宝,还有玄龟、燕鳐鱼等上古神兽护阵;就连元水湖泊也不是一下子置人于死地,癫狂之症燕鳐鱼可解……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霁光早就算好自己会身死道消,因此才布置好身后事,待千百年后的自己再度寻回。   霁光早就死了?怎么可能……难道她真的料错了?楚孤霜其实不是霁光的□□,而是转世。   她呆呆地望着楚孤霜的脸,这张脸的五官明明能与霁光完全重合,可又不是彻底相像,霁光的眉目间始终有化不开的冰雪,而楚孤霜的眸中染上柔柔水意。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变了……   “我知你难以相信,但霁光身死是事实。”他平静地宣告一个人的死亡,仿佛那个人与他无关,“而如你所说,若霁光的修为比你高深许多,他用非武刺入你心脏时,你必不可能活下来。”非武的力量他能感受到,它有傲气有锋芒,稍有不慎就连身为主人的他自己也会被它的锋芒所伤。   他想那人将非武刺入她心口的同时,也是承担着和她一样的伤痛。   江沉阁仿佛觉得自己在做梦,前半生霁光是支撑她不放弃,最终得道飞升的信念;封印中她恨霁光,恨不得咬下他的血肉,挖出他的心脏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亦是她保存清醒理智的唯一支柱,不然,她早就疯了……   可她的信念在这一瞬彻底崩塌裂解,爱也好,恨也好,在他身死之后便什么都算不了……   “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他怎么会死呢!当初天火陨落,万魔肆虐,他都没有死!他是天上的神君啊,他不会死的!一定是你在骗我,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害怕我报复你所以你才骗我的?!”   江沉阁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心脏像被撕开一个大洞,思过崖上寒冷的风不停地倒灌进来,好痛好冷。   她不相信霁光会死,她当初反击用焚身刺入他的胸口时,他甚至连焦黑的伤口都没有看一眼,抬手将她从云端推落。   如今想来,那时的他眼中噙满痛楚,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受了伤。   她不敢继续深思下去,手中蓄起灵力,“我现在就杀了你!”   楚孤霜不退反进,将她抱入怀中紧紧不放,任由一道又一道的灵力击打在后背。   他内脏破裂,眼冒金星,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但还是仅凭着最后的力气,点住她脖颈后的昏睡穴。   江沉阁气急攻心被人偷袭得手,缓缓软倒进他怀中。   楚孤霜受了不小的内伤,就连呼吸都疼痛不已,他抱着江沉阁慢慢坐下。   这一刻,楚孤霜竟悲凉地想,恨就恨吧,总比她离开自己要来得好。   同时,他也很庆幸那个人早就死了,她把自己当做替代品也好,死人终究是争不过活人的。   寒风呼啸如刀,凄冷的月光洒在一对看似紧紧相拥的恋人身上。   他抬头望向山间月光,明月为鉴,他从今往后定不会让她再受到一点儿痛苦。   可他也知道如今的自己道行已毁,该凭什么来护住她?   江沉阁袖中掉落出一个物什,正是寻影司南,楚孤霜根据司南的指引望向东南方向。   冷月如霜,孤零零挂在山头,不知愁滋味。   *   算不上温暖的晨曦照在江沉阁的眼皮上,她眼珠子转了几下,终是睁开。   她撑着地面坐起,捂着后颈,昨日的记忆悉数回归,她记得自己被楚孤霜打晕,随后又被下了昏睡咒。   虽然脖颈有点酸痛,但她身体并无其他不适,反倒经过一夜休息后,神清气爽。   石屋中漆黑一片,空落落的,他人呢?   江沉阁起身,寻影司南从袖中落下,他动了她的寻影司南。   从洛川赶回无情宗的途中,她便迫不及待地运用寻影司南去探查焚身之剑的下落,根据司南的指示,焚身落在了沧云十三州的东北角,那里是一片极少人涉足的隐秘之地,名唤天之涯,不属于十三州,游离于尘世之外。   她原本计划回无情宗收拾东西后就赶去天之涯,既然楚孤霜已经逃走,那么也与她没有任何干系,可转念一想,若他是真的恢复记忆欺骗自己落荒而逃,那她定要找到他讨债。   江沉阁说走就走,她离开不久后,有弟子就奔赴至思过崖,发现石屋空无一人后立即回去禀明宗主。   *   天之涯游离于红尘之外,不属沧云十三州的管辖之地,云州府与其接壤毗邻。   青山绿水间,一条羊肠旁搭了一个简易的茶水棚,路上往来行人很少,茶水棚也破破烂烂的,江沉阁正坐在缺了半截板凳腿,用一块石头垫高的长凳上。   她一身便捷装束,手腕上的系带绑紧,乌发高束,头戴幕篱遮住容颜,端着粗粝搪瓷碗喝着茶水。   她问过茶水棚老板,那老板也是奇怪,竹编宽帽一遮,躺在躺椅上慵懒随意,她讨了碗茶水才得他作答:“天之涯啊,你往这条路向南一直走,约莫十公里,见得一处芦苇荡,那便是了。”   江沉阁将碗中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味道一言难尽但聊胜于无,她扔下一块中品灵璧就朝南方而去。   等她走远后,那老板才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张遍布刺青的无眉无发的面容来,捡起那块灵璧揣进怀中,“又是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啧。”殊不知那一碗又苦又冷的茶水,会是她在人间尝到的最后一点滋味。   五百年人来人往,莫不如此,他已看淡。   且说江沉阁循着羊肠小道一路抵达目的地,拨开比人还高的芦苇草,之后是一条百步宽的河流,河面水雾弥漫,看不清对岸。   一叶乌篷船从水雾中驶出,在广阔的河面上摇摇晃晃似一尾小鱼。   船靠岸,摇着船桨的老人穿着麻布短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双眼睛浑浊又有神。   他朝江沉阁摊开手掌,讨要道:“船费一百块上品灵璧。”   江沉阁压低了幕篱,“我还未说我要去哪儿,你怎么一开口就收钱?”   那老者轻嗤一声,“我在这里行舟多年,来到天之涯的人不就是为了一步登天,去那天界?”   “天界?”寻影司南指示焚身落在天之涯,难道是指天界?   老者的目光深远悠长,“天之涯乃沧云十三州去往天界的唯一通道,度过这条无名河,就能一步登天。”   江沉阁笑了,若这么简单为何还有人潜心苦修?“那么那些人去往天界了么?”   “他们有没有去成天界我不知晓,我只负责送他们一程。”   四周只有大片大片的芦苇,就算焚身被埋在河底,她也能感受并召唤。   她没有感应只能说焚身不在此处,然而寻影司南不会骗她,难道焚身真的落在另一个界了么?她不信渡过这条河就能登入天界,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恐怕都被传送到另外一个界了。   然,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到焚身。   江沉阁给了老者一百中品灵璧作为船费,她登上船后,老者高喊一句:“坐稳。”摇着船桨驶向对岸。   乌篷船驶入浓雾之中,身后的芦苇荡渐渐消失,往前看也看不见对岸。   小船悠悠摇晃,好似摇篮,船桨划过水波的声音规律又宁静,催眠着人入睡。   一阵难以抵抗的疲倦感袭来,压下了江沉阁的眼皮,她心中警铃大作,可她自身的力量与那疲惫感相比仿若蚍蜉难以撼动大树。   船头的老人朝后看了一眼,调转船头继续摇桨。   片刻后,一艘乌篷船从迷雾中驶出,空空荡荡只有老者一人。   *   江沉阁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眼皮似有千斤重,只感受到自己漂浮在层层叠叠的软云之中,轻飘飘地毫无实感。   她眼睫剧烈颤动,挣脱难以言喻的腾空感,猛然惊醒。   乍亮的天光令她的双目有短暂的盲视,她抬手抵在眉骨上,这才细细打量周遭一切。   湛蓝苍穹之下,宏丽的宫阙建筑由汉白玉搭建而成,云海翻涌,七色彩虹为桥,仙岛林立,花草繁茂。   这一切似曾相识,尤其是碧沉沉的琉璃堆砌的天门,是她三千年前飞升上天界见到的第一幕,她不会忘。   她,回到了天界?   那行舟老者说的是真的?江沉阁确定这不是幻境,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她穿过南天门,走上七彩虹桥,经过朝圣楼,来到凌霄宝殿。   一路经过,竟无一人阻拦,这里和当初的天界相差无几,但处处不同。   而原先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依旧屹立不倒,却浑然变了模样。   跨过高高的彩绘门槛,只见脚下是松软的红色泥土,花草树木生长繁茂,绿植藤蔓攀着梁柱往上生长,清泉瀑布从高高的屋顶倾泻而下,小鹿野兔,蝴蝶飞鸟在广阔的大殿中肆意生活,俨然是另一番天地。   而在百花簇拥中,江沉阁见到一个颀长秀丽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月桂男出场~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他穿着荼白长衫, 背影瘦削如醉玉颓山一般立于花团锦簇中。天光透过琉璃窗牖落在他的身上,朦胧耀眼。   江沉阁第一反应是霁光,他没有死, 还在天界的凌霄宝殿中活得好好的。   确认他身份的那一刻, 江沉阁的理智几乎被怒火燃尽, 她唤出焚身残影,提剑朝那背影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削掉花草树木, 直奔他后心而去,可在即将接触到他的一刹那,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拦了攻势,只留下冷冽罡风扬起他长及脚踝的发丝。   他转过身来, 五官深邃, 浅薄的双唇泛着淡紫色,嘴角噙着一抹略带邪气的浅笑, 及脚踝的长发未束,只在右鬓用月桂银饰别住,其余披散, 一束绮丽红色山茶花捧在他的手中, 刚刚采摘, 娇艳欲滴。   江沉阁怔愣,他不是霁光, 可能有胆量将凌霄殿折腾成这副模样的除了天界神君还能有谁?   她脚尖朝后挪动,太诡异了,这不是她曾经来过的九重天。   她准备逃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僵住, 根本动不了, 他什么时候下的定身咒?   “伤了我就想走?”那男子开口, 声音宛若在山间般回荡。   知道他可能不会信,但江沉阁还是一脸诚恳地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她动了动脚,像是被泥土吸住,难以动弹,“我现在就走,可否解开定身——”她一抬头,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猝然出现在自己身前。   两人相距半步之遥,江沉阁对他的靠近感到浓浓的不自在,眉头不解又带着厌恶地看着他。   此人美艳但危险,犹如含着剧毒的罂粟花,若想远观也是枉然,即便看上一眼也能诱人沉沦。   可这罂粟美人偏生在这一刻露出哀伤的表情,“不记得我了么?用这么一种目光看我。”   他这么说,江沉阁倒愣了,“我应该记得你?”   “我叫封锦。”他折下开得最盛的那朵山茶花,别在她的发间,花与人两相映衬,娇艳的山茶花都落了下风。   江沉阁对他的毛手毛脚并不在意,只要他不出杀招就好,她将“封锦”两字在脑海中搜寻,却没任何印象,“我不记得自己有认识一个叫封锦的人。”   “现在认识了。”他将手中花束抛弃,将江沉阁拉入怀中,他比她高得多,胸膛正好贴在她的侧脸,他双手环住她的腰肢,好似得到了世上最美丽的一束花。   江沉阁脊背绷紧,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他说,“江沉阁,我找了你好久。”   如遭雷击,她脸上的血色以最快的速度褪去,他一个呆在天界的人找了她好久?她从封印逃出必然会被天界察觉并派人寻找,要么就地斩杀,要么捉回去重新封印。   所以,那些像山女一样来寻她踪迹的人,都是封锦派出的?   他找她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可她还不容易逃出来,不要再被封印,不要重回黑暗!   封锦的手指点在她的耳廓上,一点一点描绘她的颧骨、下颌、唇瓣、鼻尖……   江沉阁忍不住颤抖,他的手好冷,和楚孤霜的冰冷霜寒不同,像久在阴影下照不见阳光的阴冷,能透过皮肤,侵入骨髓。   “江沉阁,小名瑶瑶,兖州府清水村江家长女,十三岁时天火陨落,导致沧云十三州的边界破损,数万妖魔从封印逃出,为祸人间,清水村首当其冲,你的家人俱死于魔物手下。 ”   江沉阁的呼吸蓦然顿住,她的手在这一刻竟然能动弹,下意识抓住封锦荼白的衣角。   “你活下来却要面对家破人亡的悲惨命运,于是便入合欢宗,从此斩断尘缘,修心问道。然而你修的是合欢宗呐,多情最是无情,先后经历了苍霄、白曛、晏怀竹和赫连东狐四个双修炉鼎,偶然得到机缘,得道飞升。   你以为飞升后就会见到心心念念的……霁光,熟不知他对你拒之千里之外,更看不起你修行合欢宗,认为你不配成为天界仙官,将你刺伤,封印于瑶山。”   她面容冷静,尽可能压下心中的不平静,“你调查我?”   他低头朝她浅浅一笑,笑里藏刀,“霁光能用往生镜看你的平生,为何我就不能?”   像是被剥光了衣衫,赤条条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江沉阁怒极反笑,她趁其不备抬手出招。   封锦顿时松开她,抽身后退,眼见逼退了他,江沉阁趁着机会拔腿就跑。   被定身咒束缚时,她尝试运功解开,竟阴差阳错时无情宗的功法与自己原本的合欢宗功法融合,反而冲破了定身咒。   她拼尽全力,仿佛身后有猛虎追逐,心脏怦怦直跳,像要炸裂。   碧沉沉的南天门越来越近,只见云端之中隐现出一个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小,仿佛是沟通两界的通道,她想也未想轻身跃进漩涡之中。   “我不会再让你逃的。”宛若魔鬼低喃在背后响起,江沉阁的肩膀被人抓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往回带。   金色封印、沉重锁链、无尽黑暗,一幕又一幕闪现眼前,她不要,不要再回到瑶山,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去。   漩涡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加之江沉阁一心向前,肩头布料被扯碎,她终于一头坠入漩涡中,被传送到另一个界。   而封锦死抓着那一片破碎的衣料不放,在漩涡缩小消失的一瞬间,亦投身入其中。   在空间裂缝中,江沉阁感觉自己成了一团软泥,不断地被揉搓捏扁,渐渐地,她思绪飘远。   焚身以她为剑鞘,她用精血养剑,久而久之,焚身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失去焚身就好比被生生扯成两半,只有一半修为的她拿什么和天界争?   仅仅是一个封锦便让她见识到力量悬殊的差距。单单升入渡劫期已是不够,她是要与天斗,必然要比天还强大。   一阵撕扯后,破碎的血肉骨骼被重组,粘合在一起,虚弱与无力遍布全身,短时间穿过两个界,极大消耗体力,若非意志坚韧,早被空间挤压成碎片。   她连睁眼抬指的力气都被抽干,只感觉到落入一个坚硬的地面,四周先是宁静,最后随着一声惊呼而变得喧闹,再之后她便人事不省了……   *   古色古香的房间十分宽阔,被七折云母屏风隔断,屏风左侧置了一张玳瑁床,床上平躺一个纤瘦人影。   江沉阁贴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她终于从几乎溺毙的窒息感中苏醒过来猛然坐起,捂着疼痛的额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遭现状。   屋中布置并非豪华奢靡,偏向于简单素雅,却能满足日常起居。   “铃铃……”窗边的风铃奏响悦耳的铃声,房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个女子。   阮影每日来查看昏睡之人的情况,这项例行工作她已经做了不下半月,探出一个脑袋看了一眼屏风后的景象,本以为床上之人会和以往一,谁知——   “呀,你醒了!”她眼睛一亮,登时跑了出去。   江沉阁:?若是她没有眼花,那女子的头顶竟长着一双毛茸茸的猫耳。   也就几息的时间,阮影再次返回屋中,身前还有一长身玉立的男子。   长琴一袭苍青色澜衫,一头乌发又浓又密,用累丝素银发扣束在腰后,只余鬓角霜白的两缕发丝垂在胸前,可即便如此,他也未显老,他生得一副好样貌,气质清雅淡然,仪态万方。   自他绕过云母屏风后,江沉阁双目瞪大,木讷道:“长琴……师兄。”   在合欢宗成长的岁月令江沉阁难忘,师姐友爱,师尊亲和,并不像外界说得那般不堪,因宗门内只有十六个弟子,因此作为最小的小师妹,江沉阁得到了师姐和师尊们的宠爱,在这其中,除了烟萝师姐便是长琴师兄对她最好。   合欢宗修炼的功法偏阴,不适合男弟子修行,故男弟子也几乎没有,可长琴师兄,他天生纯阴之体,从小无父无母,遗落在栖霞山下被师尊捡到收养,长大后自愿入合欢宗。   长琴师兄便是全宗门内唯一的男弟子。   一见到故人,江沉阁的眼眶就不自觉地红了,她想起自己飞升后经历诸多磨难,远没有在宗门里开心自在,心中更是酸涩难掩,“我以为你们……早就不在了。”   长琴坐在床沿,双手握住她的手,温言安慰道:“小师妹受苦了。”   她脑中绷紧的弦几乎断裂,苦涩的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师兄,我好想你们……”   长琴用指腹揩去她眼角的泪珠,像从前一样抚了抚她的发顶,“阿阁辛苦了,以后有师兄罩着,师兄不会让你难过。”   害怕自己在做梦,江沉阁紧紧握住他的另一只手,长琴温柔至极,安抚一番后她凌乱的情绪终是平静下来。   吸了吸鼻,她的鼻尖还红红的,打量着四周,“师兄,这是何处?”   长琴笑容不减,只是眼眸变深,拍着她脑袋的手停下,“妖魔界琉璃山庄。”   她以为师兄躲过灭门之灾,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度过余生,不想藏身之所竟不是在沧云十三州,而是在另一个界——妖魔界。   天地运化万物,一花一叶一世界,每个界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就如沧云十三州是修士与凡人并存的界;九重天即是天界,仙官神君依靠信仰之力生存;除此外还有幽冥界、灵界、鬼界……   妖魔界与沧云十三州不同,充满了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这里并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草木成精,野兽成妖,想生存下去比在沧云十三州更加残酷。   江沉阁一面感慨师兄当初从沧云十三州来到妖魔界,该是如何艰难地生存扎根下来,另一面想起昏睡前的景状,很是担忧自己在天界遇到的疯癫男子会追过来。   长琴为了安慰她便透露了一点,妖魔界与九重天是两个极端,九重天无论是仙官还是神君落入妖魔界皆会法力全失,好比待宰的羔羊,而妖魔界的人去九重天亦然,惟有沟通两界的沧云十三州不会削弱任何一方的力量。   江沉阁听后安心不少,正当她松懈时,屏风后的一隅骤然响起一道轻轻□□的男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阮影去了另一侧侧隔间查看后回来禀报:“庄主, 旁边的人也醒了。”   “旁边是谁?”听到那有些熟悉的声音,江沉阁问。   长琴道:“你掉落在琉璃山庄,旁边还有他的存在, 我以为他会是你的朋友, 加上山庄近日人满为患, 只好将你们放在一个房间。”   江沉阁相信眼见为实,她下了床, 脚腕一软,长琴正要扶她,她却扶住一旁的床缘自己站稳了身子。   屏风后,那人穿着荼白长衫, 衬得他样貌愈加浓丽, 唇色淡紫,一双眼却透出懵懂不解, 在看到江沉阁的那一瞬他的眸登时亮了。   江沉阁捏住手心,不知封锦在玩什么把戏,“他便是天界之人。”   苏醒后, 她将自己如何渡过无名河进入天界又来到妖魔界的经历简单说与长琴, 长琴听后迅速将江沉阁护在身后, 挡住封锦的目光。   “是我大意,竟然引狼入室。”   江沉阁垂眉, “怎能怪师兄?师兄并不知道。”   长琴忌惮地看了封锦一眼,他不动不闹,不知在想些什么,将江沉阁带至屏风后, 长琴吩咐阮影:“将他带去地牢, 好好看守。”   阮影点头回是, 抬头看见长琴眼中的暗光,立刻会意。   长琴折身握住江沉阁的双肩,安抚道:“现在小师妹不用再害怕了。”   江沉阁绷紧的弦微微放松。   穿堂风拂过,长琴两鬓边的银丝白发扬起,轻擦过江沉阁的鼻尖,她不禁感慨,以前在合欢宗长琴师兄风姿俊秀,萧疏俊朗,如今时光未曾在他面上留下苍老痕迹,但却有一种过尽千帆的沉淀感。   师兄妹历经生离死别后,自是有许多话倾诉,多半是长琴述说当年情形,江沉阁在一边倾听。   原来当初宗门覆灭,并非是因为世人相传的天灾,而是人祸。一行身穿金甲、执戟悬鞭的人血洗宗门,师尊为护弟子与他们对抗当场陨落,烟萝掩护长琴逃走,长琴逃到天之涯后误入妖魔界。他初到妖魔界时可没有江沉阁这么好运,身负重伤,又面对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幸好遇见琉璃山庄的前任庄主将他救下,才得以活下来。   “可惜半年前灿华命数已尽,若你早来些便能见到她了。”长琴俊秀的眉眼噙满忧伤与思念,摸索着手腕上的一根褪色红绳,“她是那般温柔,与其他或肆意、或恣睢的猫妖不同,她早就知道自己寿命无多,临终前安排好后事,将偌大的琉璃山庄留给我,师妹,灿华她是个很好的人。”   江沉阁没见过长琴口中的灿华,可她非常感谢她,若非灿华,她也不会见到长琴师兄。   “师兄节哀,她将山庄留给你,也不想让你整日沉湎于哀恸之中。”   “这一点你倒和她一模一样,她当时也是这般说的,山庄是她毕生心血,希望她去后,山庄里的繁杂事务能使我不用终日想起她。”长琴抚摸着手腕的红绳,仿佛在触碰她的温度,“可她哪知,山庄里都是她的影子,每处理一件事务,我便更想她一分。”   他忽然偏过脑袋,拂去眼角的湿润后才转回头,歉意一笑,“让师妹看笑话了。明日将是杏林会,师兄还需要去巡视会场,师妹有什么需要等阮影回来给她说就好。”   “杏林会?”江沉阁想起自己的焚身还没有下落,便问道:“人会很多么?”   “当然,届时妖魔界中的各方势力十之八九都会前来。”   之后,江沉阁便从长琴那儿得知,妖界之主于一月前回归,妖王举界欢庆,举办杏林会是为迎接妖王归来。   杏林会的举办地点定在琉璃山庄最大的摘星楼,楼中布局形如斗兽场,中间是直径为数十丈的圆形场地,场地外围着一层又一层厢房,而那圆形场地中灌入流动的清波碧水,碧水环绕着白玉石砖搭建的圆台。   彩绘梁柱悬挂六角灵灯,顶部中空,以天幕为穹顶,穹顶下划分出一块又一块坐席,前来的人被分成三六九等,身份尊贵的便能在高台厢房中参与杏林会。   高台上正对白玉圆台的厢房,也是最大、视野最佳、布置豪华的厢房,长琴站着窗口向江沉阁一一介绍,“这边是明日杏林会的场地,届时小师妹感兴趣也可以来参与,杏林会快到末尾的时候会有一场拍卖会,小师妹看上什么告诉师兄便是。”   江沉阁眨眨眼,状似无意地问道:“那拍卖会和沧云十三州的拍卖行有什么不同么?”   “自然是有许多不同的,在这里你可以买到天材地宝、灵兽坐骑不用说,还有修士的内丹灵根,甚至脔宠……”长琴惨淡一笑,“这便是妖魔界,没有法度可言,唯修为独尊,若是貌美且无自保能力的人或妖都能作为买卖的物品,希望妖界之主回归后能有所改善。”   “妖魔界的界主有这般神通?”   “或许吧,我来的时候他已经隐遁,只听说之前的妖魔界在他的治理下与沧云十三州相比并不差,他消失后,妖魔界被各个势力的领主瓜分,据地为王,一月前他突然归来,一口气收拾了七大势力,现在莫敢有人不从。”毕竟在妖魔界,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带头说话,那些个领主趁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被妖王收拾一番后也伏低做小,乌烟瘴气也少了许多。   这妖界之主竟这般厉害?江沉阁忍不住问一句,“那明日他可会来?”   “他自不会来凑热闹,不过……”   “庄主,地牢出事了!”阮影奔来,上一刻她还在摘星楼入口,下一刻已经来到长琴身旁,她气喘吁吁,十分焦急。   她给长琴耳语后,眉头皱起皱纹。   察觉到封锦出了事,江沉阁道:“人是因我而来的,若有什么事也让我去吧。”   *   地牢,光线晦暗,阴冷潮湿,江沉阁经过一处水牢,还未走近便远远闻到一股腐臭,不知有多少白骨沉于污浊的水面之下。   她跟随长琴一直走到地牢的最深处,相比水牢此处要干燥得多。   地牢中被下了结界和阵法,透过结界与精钢栏杆,只见地牢的角落中蜷着一个白色人影,此外,地牢入口还趴着一名看守,早已死去多时。   “庄主当心,里面的人……太恐怖了。”另一名看守甲四受到不小惊吓,到现在还面色惨白,抖如筛糠。   “无事,打开。”长琴正要进入,脚下却踩到圆柱状的物体,他定睛一瞧居然是两截断指,很明显是那死去看守的食指和拇指。   长琴喝问:“这是怎么回事!”若是里面的人想逃狱杀掉看守便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硬生生削断那看守的手指?   甲四骇得跪在地面,颤颤巍巍道:“我们遵阮影姑娘的命令,要将他带去诛心台,乙二看他长得好看,便摸了他一把,谁知……竟然……”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他当时也起了色心,反正那人都要被处死了,给他们玩玩又有何不可?   哪知他们杀人不成,还被反杀。   江沉阁也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琴师兄担忧她,同时也想为她解决后顾之忧便打算私底下处置封锦,天界之人落在妖魔界好比待宰的羔羊,可封锦若是一般人能随意处置的,就不会让她吃瘪了。   杀又杀不得,可他也不闹不语,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她打算走近,被长琴拦下:“师妹小心。”   她摇首让长琴放心,“师兄都能前去,为何我不能?”   她走到封锦面前蹲下,他依靠在墙角,低垂着头,发丝便如瀑倾泻,遮盖了他的面容,当她到来时,他才缓缓抬头,一张邪气隽美的脸露出。   “你到底想做什么?”甚至不惜跟随她来到妖魔界,天界的人来到妖魔界修为会被压制,换言之现在他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他像被唤醒,有一瞬的怔愣,“不记得了。”   “不记得?总该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他皱眉,“想不起来。”   “封锦,你的名字。”   “封锦?”他自然而然念出,像在念另一个人的名字。   江沉阁不放过他神情的细枝末梢,但没有找到一丝蹊跷,难道一个人的演技真的能做到以假乱真?   她不信,表情可以骗人,但灵识不会。   玉葱一样的指尖点在封锦的眉心,他没有拒绝,江沉阁轻而易举侵入他的灵识中,只见一片空白,空空如也。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手指从眉心,顺着眉骨游走,划过侧脸,停留在下颌,紧接着手腕旋转,拇指覆上。   江沉阁勾住他的下巴,“他摸了你的脸死了,现在我碰了,你又该如何?”   他抬手覆住她的手,凑近,双眸潋滟,淡紫色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像猫儿一样轻蹭着她的掌,“不如何,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江沉阁不可否认,那一瞬,天真无辜与致命邪气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恍惚闻到了罂粟的味道,一闻即醉,他怎么可以,这么勾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鱼上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在他亲昵磨蹭的时候, 江沉阁倏地收回手,本想试探一番,差点被反调戏。   江沉阁站直身, 用一条干净的丝帕擦拭手指。   “师妹打算如何处置?”   江沉阁一笑, “师兄我突然想到一个计划。”   既然封锦是真的失忆, 那她倒不如将计就计,人杀了就杀了, 什么都没有了,若是用他当做人质要挟天界,兴许还有点用处。   江沉阁剑走偏锋,打算将封锦带在身边, 明面上是带, 实则也相当于放在眼皮子低下监视,以防他再生乱。   牢门阵法再次打开, 这次她手里捧了两串赤玉手链,手链由打磨得圆润的火红玉珠制成,晶莹剔透, 成色极佳。   江沉阁蹲下身和他平视, 尽可能地用一种近似诱拐的语气问:“你想出去么?”   封锦的眼清澈纯粹闪了闪, 重重点头。   “你也知道你刚杀了个人,想出去怕是不易, 但只要你戴上它,就能和我走。”江沉阁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顿觉口笨。   可封锦却在听见她的最后一句时,立马答应。   赤玉可以压制修士的灵力、令其虚弱, 平常只需要一颗就够了, 但江沉阁偏偏用了十八颗来做手串。   果然, 封锦一带上赤玉手串,脸色煞白。   江沉阁做完一切才带他走出地牢,封锦摇摇晃晃站起,她却连搀扶的心思都没有,若是可以,她甚至不愿与他说话。   “嘶——”一条黑色的小蛇从封锦的袖中钻出,像一只黑色玉镯圈在他的腕间,支起脑袋朝江沉阁的背影吐了吐信子,仿佛在说“她怎能这样对待主人”。   封锦将它按了回去,抬头看她的眼神却深了。   *   翌日,杏林会拉开帷幕,七大势力于日前抵达琉璃山庄,是以摘星楼中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七大领主坐在高台厢房,因是圆形,也不用分出尊卑,八个厢房坐得满满当当,可江沉阁却并未被安排在昨日的厢房中。   清晨,长琴面色凝肃地告诉她,一位意料之外的贵客到达琉璃山庄参加杏林会,只好将那间视野绝佳的厢房让出,江沉阁对此表示理解,不过能让琉璃山庄不惜退让位置,也让奉其为座上宾的人,势力与七大领主相比只高不低。   她初来妖魔界,对其中的势力不甚清楚,只凭直觉猜想罢了。   杏林会上,有人类修士,亦有草木灵修,用一句不甚恰当却又如此贴合的话来说,那就是牛鬼蛇神应有尽有。   江沉阁被安排在主厢房旁边的一件窄小侧房中,此处虽然小了些,但位置优势仅次于主厢房。   桌上珍馐玉果一应俱全,她抓起一把瓜子悠悠然磕着,倚在窗前看楼下盛景。   “师兄不用去招待人么?”   他摇首,“我只需将杏林会筹备好,招待宾客的事哪里需要我。”   站在长琴身后的阮影也忍不住插嘴,“有那群菟丝花妖招待就好,这种掉价的事何须庄主亲自出马?”   “阮影。”长琴头疼,阮影是灿华生前的侍女,人跳脱了一些,但办事却没有出过差错,灿华走后长琴便将她留了下来,念在灿华的恩情,对阮影也未多加管束,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错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影被说了一句,心情不佳,正好瞧见对面的封锦心不在焉便厉道:“主子还坐着,你不站着好好伺候成何体统?”   江沉阁的身后站着封锦,因赤玉珠,他比常人还要虚弱,不过站立一炷香就摇摇欲坠,只好轻轻倚靠在身侧的半人高百花粉瓷瓶。   江沉阁嗑瓜子的动作没有停顿,封锦被阮影指出后,离开瓷瓶老老实实勉力站直。   “铛——”楼下锣鼓一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杏林会分三日,第一日则是万众瞩目的拍卖会。   “师妹若是看上什么,尽管给师兄说。”长琴为她续上一杯梨花清酿。   “多谢师兄。”江沉阁微微颔首,便将目光投入拍卖会中。   只见拍卖会上各种天材地宝、灵兽兵器,直叫人目不暇接,亦有出手阔绰的势力近乎买断全场,但老油条都知道这仅仅是开胃前菜,更为珍贵的宝贝都在后面。   那些宝物并不寻常,甚至有的是沧云十三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江沉阁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待拍卖会接近尾声她有些疲乏。   长琴察言观色,瞧出她的倦意,“师妹没有看见喜欢的宝物么?”   江沉阁放下手中瓜子,掩嘴打了个哈欠,“暂时没有。”   “师妹若是困了便先回去休息。”   “谢师兄。”   江沉阁起身,拍拍凌霄花袖口的瓜子渣滓便要离开,封锦没有说话撑着灰白的脸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长琴打量了封锦几眼,见他双肩松弛,腰背微弯,步履虚浮,的确是体虚无力,便将视线收回,投入下方热闹非凡的拍卖会场。   拍卖会进行到尾声,众人却是热情不减,都想见今日的最后一件宝物是何?到底能花落谁家?   随着锣鼓声再次敲响,一个蒙着红绸布的柱状物体被四个身体强壮的汉子抬了上来。   这是压轴的宝贝,稀缺度仅次于最后的宝物,一上场就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百三金!那台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还弄块红布遮遮掩掩,搞得神神秘秘!”   百三金捋了捋两撇胡须,慢条斯理道:“不知大家听过鲛人没有?”   台下顿时众说纷纭。   “鲛人?传说是海中神祇,泣泪成珠,织出的鲛纱可以遇水不湿。”   “还有一点你漏了,更重要的是鲛人貌美身柔,当做脔宠倒也不错。”   “说起脔宠,青虺大人酷爱收集美人,无论是狐族、虎族、猫族、人族……但这鲛人族应该是没有的。”   “诶,百三金!别搞神秘了!”   眼见造势造得差不多,百三金也干脆抓住红绸的一角哗啦扯开,只见那圆柱物体由透明的水晶做成,长三丈,粗细需三个男子环抱才能围住,里面盛满湛蓝的海水,宝蓝色的鱼尾在水中隐现,鱼鳞似钻石,熠熠生辉,蓝色的光芒登时洒满整座摘星楼。   水柱里被囚禁的鲛人惊恐地不住游动,可他无处可逃,只得抱住自己的双臂害怕地沉落水底。   “今儿拍卖会的压轴宝贝——鲛人,一千上品灵璧起拍!”   众人一时被那鲛人的容貌所震撼,直到百三金出声才回过神来。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叫价,水涨船高。   “十万。”直到位于四号厢房的人喊价,无人敢应。   四号厢房的人正是青虺,他爱美丽之物,无论活物还是死物,若是活物便用特殊的咒法处死做成木偶,永远保存美丽。   “十万一下,十万两下,十万三……”   青虺拿下鲛人实属意料之中,众人还惊讶于他一开始为何不叫价,原来是等到最后,用至高的价格拍下。   星玄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他仿佛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沦为一个玩物,亦或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他抱住自己,沉在角落不愿面对,直到一个清丽的声音若昏暗海底射入的一缕光——   “十万零一块上品灵璧。”   星玄仿佛活了过来,贴在圆柱上寻觅那道声音。   投过水光折射,他终于在喧闹人群中捕获那个瑰丽的身影,是她,真的是她,他终于找到她了……   一滴泪从眼角滴落成珠,落在水底。   众人正好奇何人敢与青虺叫板,青虺也是这么以为,他眯眼危险地朝那人看去。   江沉阁未遮掩容貌,身姿婀娜挺拔地站在摘星楼的入口。   “十万零一一次,十万零一二次——”   青虺:“十万零二。”   江沉阁:“十万零三。”   “嘶——”众人这是看出来了,此女子就是为了和青虺叫板,不然为何每次出价都只比他高一块灵璧?   实则不然,江沉阁再是富有,也不能挥霍无度,拍卖会的规矩并不严,只需比前一位出价者高就能拍下。   “师妹?”长琴同样也看到了她,虽然疑惑但还是出口拍下。   最后,因长琴出手,结束了江沉阁和青虺的互相叫价,鲛人以十三万上品灵璧的价格被拍下。   片刻后,星玄被送到长琴所在的厢房。   江沉阁也折身回到房中,星玄一见她立刻绽开笑颜,“阿阁!”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江沉阁的手隔着一层水晶与他掌心相贴,“你不在海底神宫好好待着,跑到岸上来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见她动怒,星玄一颗又一颗珍珠从眼角滴落,他红着鼻尖泛着哭腔道:“心鳞告诉我你受伤了,我便逃出神宫,上岸来寻你。”   星玄只能与江沉阁对话,长琴并未听见,便唤她就坐,顺口问道:“师妹喜欢这只小鱼?”   星玄也抬眸看他,见到他样貌的一瞬间如遭雷击。   “说来话长他是我的朋友。”江沉阁简单回答了一句,她注意到星玄的情绪起伏,“你怎么了?”   星玄立即收回视线,再也不敢往长琴的方向瞅一眼,他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江沉阁只当他受到惊吓,一时还缓不过神,恰好长琴师兄需要她的解释便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后面依旧跟着一个荼白影子,封锦默默无言,只不过是经过星玄的一瞬,他弯起一个几不可查的讥笑。   一只宠物而已。   江沉阁将自己在海州府解决海底黑蛟的事一一说来,正说着,拍卖会上锣鼓声响,终于最后一件宝物要上场了。   说完,江沉阁端起杯子抿一口花酿,抬眼无意间看见楼下的拍卖品——   那是一柄三尺利剑,剑身锈迹斑斑,看似布满豁口,但周身燃烧着不灭的黑色火焰,似有斩天破地之势。   作者有话说:   小鱼上岸啦,写到这里也正正好希望无论是考研还是考公,亦或是高考的小天使们都能和小鱼一样上岸~~~~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剑的影子宛若昙花一现, 很快消散在空中,只余下台上的一颗留影石。   然而仅仅一眼,足以让众人震撼不已。   那定是一把绝世宝剑, 还未亲眼目睹单单是一个影子就已让人感受到它以血浇铸后的锋芒毕露, 斩天灭地之气势!   百三金看到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很是自得, 他悠悠介绍道:“今儿个拍卖会的最后一个宝贝各位也看到了,此剑名为焚身, 顾名思义,当初铸造它的铸剑师力图让其更完美,便用自己的血肉开刃,殷红的血浇灌在灼灼滚烫的剑身上顿时转黑, 燃起黑色火焰, 有剑无鞘,以剑主自身血肉作为剑鞘, 人剑合一,战无不胜。   焚身之剑,起拍价十万上品灵璧!”   铜锣敲响, 台下之人趋之若鹜, 纷纷报价, 一片疯狂追逐姿态,恨不得倾尽家产也要拍下。   “哒——”地一下, 杯盏放在桌上,清澈透亮的花酿泛出并不平静的波纹,江沉阁克制住内心的波澜,冷静道:“那把剑我一定要拿到。”   她并没有一开始就加入拍卖大军中, 只待焚身之剑即将一锤定音时才出手, “二十五万。”   百三金一愣, 不止他,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愣,这道女声极为耳熟,不正是方才拍下鲛人的女子么?   有的人猜她是何来历,有的人大呼她怎如此有钱,亦有人循着她的声音看去,眼中藏着危险的目光。   这其中就包括帝炎,他身为妖魔界的第一领主,一月前因界主回归,他并不服气与界主一言不合开战,那一战白昼顷刻转为黑夜,雷鸣电闪,何川倒流,山峦坍塌,战况之惨烈令人不寒而栗,而他的佩剑亦在与界主的一战终折损了,现下好不容易看上一柄宝剑,怎能放过?   他轻飘飘道:“三十万。”   “三十五万。”江沉阁想也未想迅速追上。   “四十万。”   “四十五万。”   “五十万。”   这哪里是拍卖会?简直就是两大坐拥金山的神仙打架。   半柱香后,焚身之剑的价格被抬高至九十五万。   “一百万。”长琴蓦然出口,夺过帝炎的出价。   正在斟茶的阮影手一抖,鲜花清酿洒出杯外,她抬眸吃惊道:“庄主?”   她不知道琉璃山庄的财力庄主还不清楚么?一百万上品灵璧可是庄里财库的三分之二啊,庄主到底在做什么?一百万就为了买一把剑?   然而长琴誓要将宠爱师妹贯彻到底,三分之二财库又如何,就算是倾尽全部,他都要为师妹拍下来。   只因她喜欢,她想要。   有人辨认出横插一脚的乃琉璃山庄庄主,亦是此次杏林会的主办,便好奇又不解地高喊道:“庄主这是你的地盘,跟人争夺传出去怕是不好吧?”   帝炎的随从火上浇油道:“还不知道那女子跟庄主有什么干系呢?灿华尸骨未寒,庄主便要续弦了?”   “我……”长琴正要解释,江沉阁却按住了他的手。   她再次加价:“一百一十万。”   “师妹你……”   “我知道长琴师兄是为了我好,但师兄与我不同,师兄有了羁绊,不像我,且那把剑本来就是我的。”长琴不过出了一次头就引人猜疑,她不知妖魔界的风起云涌,但也懂得要想立足,无异于走钢丝,一着不慎便坠入刀尖林立的深渊,长琴的身后还有一整个琉璃山庄,而她形单影只,了无牵挂。   百三金是个人精,眼看帝炎隐忍不发,他便慢悠悠道:“一百一十万一次,一百一十万两次,一百一十万三……”   “慢着。”帝炎道,“宝剑配英雄,纵使你再财大气粗,拿下宝剑也只是稚子玩物,岂不是糟蹋了宝剑。”   随从附和道:“是啊,大家说在场除了我家领主,还有谁能配得上这绝世宝剑!”   “打起来打起来!赢的人就能得宝剑!”台下之人看热闹不怕事大,巴不得打起来,便纷纷起哄。   百三金在台上擦着额头冒出的汗,说好的拍卖会怎么到最后沦落成比武大会了,“呃,拍卖会的规矩价高者得……”   帝炎雄狮一般的目光扫来,百三金立即噤声。   倚在床前的江沉阁勾起一抹冷笑,这便是妖魔界,残暴好战,武力至上,用拳头说话,只要拳头够硬就能破坏规矩。她能预料到即使今日自己成功拍下焚身,不让帝炎服气,拍卖会结束后他也会来找自己的茬,她无所谓,可恐会连累长琴师兄……   “可笑,你说打就打,堂堂第一领主竟是个不讲规矩的小人。”在拍卖期间,长琴便与她介绍了帝炎的身份。   被人戳破,帝炎脸色一黑,“哼,若你能赢,本尊不但拱手相让,还将之前的九十万上品灵璧悉数奉上。”   他话音方落,一道凛冽剑气横扫而来,扬起他金色若狮子鬃毛的额前碎发,他甚至还未来得及闪身躲过就被那随剑气而至的人的威压镇在原地。   一息,江沉阁便执焚身残影,剑指他的眉心。   她鬓边扬起的发丝虽罡风散去落下,露出一张明媚娇艳的脸,目光却是极冷,犹如闪烁剑芒,锋利刺目,“你输了。”   帝炎一双金棕色的眼瞪若铜铃,若是他没看错,那剑影分明和台上的绝世宝剑一模一样!   “帝炎居然输了!”有人不可思议地尖叫出声。   就算帝炎一月前和界主一战受了伤,可也不会一招未出就被人制服吧?要知道在界主回归之前,他可是第一领主,修为高深,望尘莫及。   一招,一招他就输了。   帝炎不可否认有轻敌的原因,她虽然出其不意,看起来不讲武德,实则在他提出比武的那一刻,只要她应下,战局就开始了。   她用行动应下,也用一招封了他的退路。   “呵……我输了。”帝炎认输,他看着江沉阁的面上却是多出了几丝玩味,“你叫什么?”   江沉阁充耳不闻,踏着窗棂凌空飞回原先的厢房。   终于,因她拍下最后一个宝贝,拍卖会终是结束了,她支付好拍卖金后便等着拍卖会的人员将焚身拿出。   可她等了许久,没有等来焚身,只百三金搓着手,满脸堆笑道:“真不好意思,这最后一个宝贝藏品的原先主人不放心我们托管,便说拍下后需去找他,届时他亲自交付。”说罢,他两手一摊,连忙摆动,“大家也都看到了,最后一个宝物并无实物,用的还是留影石展示……”   江沉阁不想听他的解释,只想尽快拿到焚身,“他在哪儿?”   百三金指了指左边墙壁,“喏,就在隔壁。”   长琴一抬眸,果然是他。   长琴虽然是琉璃山庄的庄主,召开杏林会,但拍卖会并不是他负责,他只负责出一个场地就好,因此对拍卖会上的物品也没有过问的权利。   “师妹,主厢房之人你要当心……”他还想多吩咐几句,道出那人的身份,可江沉阁早已迫不及待,随口应下便迅速走了出去。   封锦如影随形,星玄一时不能离开水柱,只好贴在水晶壁上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甫一踏入房中,房门便砰地关闭,亦将封锦挡在外面,惟江沉阁入内。   主厢房最为宽阔,装饰也颇为大气,此时雕花格子窗牖一合,光线便昏暗了许多。   帐幔重重,一处光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焚身的呼唤。   掀开一层又一层的帷幔轻纱,终于在尽处沉香兰錡上架着一柄燃着黑焰的三尺长剑。   她握住剑柄,长剑一瞬的震动与心脏的搏动在同一时刻发生,一道火红色的灵光从手掌握住的剑柄朝剑尖蔓延开来,黑色烈焰落下化作灰烬,犹如鸦羽飘落。   焚身,真的是焚身。   找回焚身之时,便是她重回巅峰之刻。   正当江沉阁喜不自胜时,兰錡后步出一人,昏寂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轮廓,可当他步步走出,便露出一双携霜带雪的眉目,鼻梁高挺,薄唇轻启,嘴角勾出一丝清淡又欣喜的笑,那眉宇间的清寒便融化了三分,“阿阁。”   他身着质地柔软的月色儒袍,头发束在青色玉簪中,簪子两端垂下的珠玉映人,丰姿隽爽,湛然若神。   在看到他样貌的一瞬间,江沉阁讷讷,“霁光……”仿佛不可置信,她又重复问道,“你真的是霁光?”   “是。”霁光颔首,他颇为欣喜地向江沉阁走去,可下一瞬,一柄燃着烈火的利剑刺入他的心脏,胸襟极快地晕开一抹血色,宛若一朵血色的花在月光中盛放。   “霁光,真的是你。”她毫不留情地将焚身刺入他的心脏,亦如当年,旋即手腕一转拔出剑,温热的血溅洒在她白净的脸上“那便,去、死好了。”   她甚至吝啬于一眼,只留给他一抹决绝的背影,提剑离去。   房门开启又再度合上,周遭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胸口血淋淋的大洞在提醒着他现实。   血汩汩如涓流从伤口流出,他立刻感到头脑发晕,眼前发黑,扶着兰錡缓缓倒地,最后几尺支撑不住身体,狼狈地摔在地上。   心口很痛,然而他那万年冰封的脸上却布满快意,这是他应该的,他不会怪她。   他想,待她刺回一剑后就能消气了吧。   屋门开出一个缝隙,一个荼白的影子出现在霁光身侧,“霁光你居然没死。”他轻笑了一下,“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年你死遁,现在还是要死在我手下。”   他抖落袖口,一条黑色的灵巧小蛇钻出落地,昂首,体型缓缓膨胀增大,直至如蟒蛇一般粗细,吐着信子朝身负重伤的霁光张口咬去——   作者有话说:   阿阁:报仇了。   霁光给媳妇认错:气消就好,随便扎qaq。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廊幽深, 只有脚步声回荡,江沉阁挺直的双肩忽然坍塌。   焚身剑尖的血泛着灵光,顺着剑刃滴落, 那一剑刺出后, 无论霁光是生是死, 她的仇便消了一半。   可为何她的心没有得到宁静,反而烦躁不安像是弄错了什么。   如今她大可以利用焚身杀上天界, 报仇雪恨不是么?   天界……江沉阁蓦然发现身后如影随形的人不见踪迹,仿佛消失了一般。   *   黑蛟张开血盆大口扑向霁光,一道凌厉剑光袭来,它不得不收势躲闪, 如此一来便失了攻击霁光的机会。   那剑光速度极快, 即使它第一时间缩回来,还是被削掉一片血肉。   黑蛟受伤被激发出兽性, 仰天张口嘶鸣,扭身去看那飞剑的来处。   江沉阁瞬息而至,握住剑柄, 拔出插在地板上的焚身, “封锦你果然在做戏。”   她立于霁光之前, 倒像是护住他一般与封锦对峙。   封锦因她折返而惊讶,但很快就平复好, 笑容残忍,“他伤过你,我帮你杀了他不是更好么?”   “我刺他一剑已经扯平了,况且这是我与霁光之间的事, 与你何干?你口口声声为我, 恐怕真正是为了你自己。”   封锦还想解释什么, 屋中陡然出现四名修为深不可测的随从。   “将他押下去,看好。”霁光倚在倒地的兰錡上,神色平静,除了唇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和胸前濡湿的血色,倒看不出有何大碍。   四名随从立即将封锦押了下去,而黑蛟被江沉阁伤到七寸幻化为小蛇被拎尾离开。   待屋内惟剩二人后,霁光才轻声唤她,语带试探,“阿阁……”   江沉阁手臂一挥,响起破空声,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当年我刺你一剑,如今你已经讨了回来,还有什么不满你尽管说来,我竭尽全力去做。”霁光不退不避,态度诚恳,似千年冰山冰消雪融,不复他往日的淡漠疏离。   到底,他也是变了。   江沉阁收剑离去。   霁光却是急了,他清楚知道若今日放她离开,日后她绝不会再看自己一眼。   他踉踉跄跄地扶住胸口站起,好几次都差点痛晕过去,全凭意志强撑,“阿阁,你不想知道封锦的身份?不想知道是谁在算计你?”他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强撑着一口气,“给我一个解释的好机会,好不好?”   江沉阁从未见过他用一种近恳求的目光投向自己,他是真的变了,与楚孤霜莫名相似,抑或是他就是楚孤霜,楚孤霜本来就是霁光。   她答应,“我只给你半柱香。”血流如注,他亦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好。”霁光虚弱道,“当年,我受族中传位,任妖魔界之主,面对妖魔界乌烟瘴气的烂摊子我只觉糟心,便想去人界散心,遇上了同样下界的应龙。难以置信,一个是妖王,一个是天界神君,立场对立的两人偏偏一见如故。”他嘴角扬起笑,但尚未完全扬起便消失了,“只是不久后人界遇天灾,将要覆灭,需有强大修为的仙人献出生命以抚慰天怒,应龙决心赴死,以己身拯救苍生。”   江沉阁不能理解,“天界其他的仙官呢?为什么不集合天界众仙之力去拯救?”   霁光不屑道:“天界众神早就不是当初上古时期的神了,自私自利,怎会去做费力不讨好之事?包括我也劝应龙放弃,他身为上古神兽唯一留存下来的后裔,何必舍身去救区区凡人?一方沧云十三州罢了,天道摧毁一个界,还有更多的界。”说着,他捏紧了掌心,“可他不去,就不会是上古神兽应龙了。   应龙陨落后,我答应给他善后,他担忧自己身死,天界找不到有担当神君职责的仙官,便让我假冒紫薇星君登上神君之位,之后便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成了天界神君霁光。”   江沉阁漠然,“可假的始终是假的。”   “你说的无错,假的不会变成真的,待在天界我的修为日益减弱,应龙显然早就料到,便言仙台神树月桂修成人形之日,便是我交接卸任之时。仙台神树由应龙的血液灌溉,自会承袭他的性格,担任神君再好不过。那个时候,我也是这般想的,可谁知阿阁你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我?”江沉阁蹙眉。   “神树修出了灵智,你飞升后经过树下,他……对你暗生情愫,原本他还需三百年才能幻化人形,可他为了你强行提前修出人形,然,只有人形而人性不全才是祸事。现在你知道封锦的身份了么?”   “封锦是……月桂神树?”江沉阁吃惊抬眼,怪不得她并不认识封锦,可他却一副早已熟稔的模样。她日日路过那棵茂密葱茏的月桂树,在树下偷看垂钓的霁光,给霁光献上自己亲手做的雪莲花露,会因霁光的漠视而黯然神伤,原来这些都尽数被他看去……   “对,他倾心于你,修成人形后想亲自为你授礼,便请求我禅位。”   当时江沉阁倾慕霁光,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小仙可在授职庆典上请求一人为其授礼,江沉阁想要为自己授礼的人正是身为天界神君的霁光。   “我恪守承诺,一定要封锦修出完整的人性后才能禅位于他,即便当时天界有言,这神君之位本就是应龙留给月桂神树的,可能也正是这个流言让封锦认为是我夺了他该有的神君之位,导致他走上歧途。   阿阁,你飞升后月神水妩见你姿容过甚,早对你心生妒意,她寻到机会便撺掇封锦夺位。我在天界日益虚弱,难以抵抗月神和封锦联手,不能在授职庆典上救下你。”   “你那是救我的样子?将非武刺入我的心口,若非我——”她说道一半蓦然想起楚孤霜在思过崖上提到的那句话。   【若霁光的修为比你高深许多,他用非武刺入你的心脏,你必不可能活下来。】   江沉阁咬唇,唇瓣血色退去,难道他真的是有口难言?   “阿阁你也是明白的,当时的你虽刚刚飞升,风头一时无二,但月神定不会饶过你,我担忧自己死遁后,你会受到月神的迫害,魂飞魄散,永远不能入轮回,只好出此下策,我并不想你死。”   她牙关用力,将唇瓣咬破,血涌出似杜鹃啼血,“可你后来,还将我关在瑶山,你知道暗无天日的滋味有多难捱么?”   “我以为你会逃过一劫,可月神不放过你,她命天兵将你捉回,打算诛身灭魂,我只得动用彼时微弱的神君之职将你封印在瑶山。”他有所隐瞒,并未说明那封印出自妖魔界,天界众人无法解开便无法夺她性命,而也正是那封印暴露了他的身份,被众神追杀。   “所以楚孤霜将我放出封印也是你布局中的一招?”   “我用你的心头血加上自己的半缕神魂塑造了楚孤霜,想着我不在时,他能通过感应寻到你,护着你。”   所以,她能和楚孤霜灵魂互换,楚孤霜性情凉薄偏生对她网开一面,屡次照顾她,任由她胡闹任性,因为楚孤霜由她的心头血所造……他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她。   “霁光,还是楚孤霜?我现在到底该将你看作谁?”她眼眶湿润,压着嗓音道,“楚孤霜告诉我霁光早就死了,可他是你的半缕神魂,你归来,他也就不复存在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如果他单单是霁光,她对他的只有恨。   “阿阁,楚孤霜是我的半缕神魂,无论如何他始终会因感应来到妖魔界,唤醒沉睡的我,我们是一个整体,只有当我们合二为一时,才是真正完整的一个人,我是不得不伤过你的霁光,也是不惜一切爱你的楚孤霜。”他想牵住她的手,可又担忧鲜血脏污了她,霁光深情款款,黑若寒星的眸子满是爱意的光亮。   “阿阁,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两行泪水从眼眶流出,江沉阁吸了吸红红的鼻尖,“霁光我恨你,可我爱楚孤霜。”   她被天界的霁光所伤,又被无情宗的楚孤霜所治愈。   而如今,他们两个合二为一才是完完整整的人,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世事无常,她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她只想把握当下,跟随自己的本心。   她抓起霁光的手掌贴在自己的侧脸,泪水阑干,涕泗滂沱,但还是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我答应你,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点难写,所以晚了一点,果咩qaq   不过误会算是解开了,当年霁光也是被害人,甚至比女鹅还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霁光不加掩饰眼中的欣喜, 他伸手将她圈在怀中,在她的耳边呢喃,“以前是我不好, 从今以后不会了…… ”   “那你以后若是对我不好, 我就不要你了。”   霁光哑然失笑, “我不会给你丢下我的机会。”他说着,忽然嘴角涌出的鲜血滴落在她的肩胛上。   一滴一滴, 像血色的珍珠。   “你!你的伤!”江沉阁立时扶住他,方才的漠视烟消云散,只有满满的担忧。   “无事。”霁光想出声安慰,可一张口喷出一朵血花来。   江沉阁封住他的周身大穴以此来止血, 他月色的儒袍已经被鲜血浸染, 胸口赫然一个血洞,这幅情状她并不陌生, 那一剑刺在他身上她有一瞬大仇得报的快|感,可到后来久久弥漫开来的却是心痛难受。   他抬手抹掉她的眼泪,歉然微笑道:“当初我加诸于你身上的痛, 终于有一天返还回来了。”   她吸了吸鼻, 带着浓浓的哭音, “别说这些了,我去找长琴师兄给你找医修。”   几乎只是片刻的功夫, 医修就被江沉阁提领着后颈飞来处理伤情。   五折屏风后,一盆又一盆血水被抬出来,医修抹着满头大汗走出。   候在外面的江沉阁已迫不及待问道:“里面的人伤势如何?”   医修啧啧道:“幸亏他修为深厚,受到攻击时机体下意识护住心脉, 即便如此还是伤得不轻, 需慢慢调理, 假以时日虽不能生龙活虎,但也和常人无异。”   江沉阁松了口气,“那便好……”   医修无论是在沧云十三州还是妖魔界都是备受尊崇的职业,长琴亲自将医修送了出去,又包上一大份灵璧红包才抚平自家师妹对他的不敬。   透过屏风江沉阁见他服下丹药后已然入睡,便悄悄退出屋子,轻合上门。   甫一出门就见长琴表情复杂地将她捉在房檐下的朱红大柱子下,“师妹,你与妖……他是何关系?”实则长琴更想问,你怎能如此鲁莽刺伤妖王?就算想杀他,也要寻个好时机,慢慢筹划。   江沉阁一笑,面上淡然温煦,“长琴师兄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他是我追逐的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如今我终于亲手摘下了那颗星星。”   她这一笑让长琴回想起当初师尊问她为何入合欢宗时,她的回答。   【我无父无母,兄弟姊妹皆丧命于魔物,惟一人将我从血污泥泞中救出,我入合欢宗妄图修道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他。】   那时,她的笑容与现在是一样的。   “当初你说有一人对你意义深重,便是……他?”   江沉阁毫不避讳地承认:“是。”   长琴却是不解,“他是妖王,无论是狐女花妖,只要他想便唾手可得,师妹他对你来说并不合适。”   “长琴师兄什么时候也说起专一来?在合欢宗时师兄最是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不是么?况且我相信他,若他日后胆敢对我不好,不用师兄说,我也会将他扔得远远的。”   长琴无奈,“师兄劝不住你,便也不劝了,不过你如此执意,恐会……伤了那条小鱼的心。”   “小鱼?你是说星玄?”江沉阁疑惑。   “师妹你怎会看不出他对你早已倾心,否则又怎会横跨两界、上岸来寻你?”   “师兄什么时候开始对一个陌生人上心了?”   他垂眸,“只是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特别是当他孤苦无依地蜷缩在水晶柱的角落时,我心生不忍……我说这些做什么,若你有空最好去看看他吧?毕竟他是你带回来的。”   星玄为了自己不惜上岸任人鱼肉,若今日有一处差池,便会落入他人之手,到时等着他的该是如何的凄惨境遇?   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她去看看他又有何妨?   *   琉璃山庄的一处后院,粉墙环绕,假山流水,此处荷花池被人长琴紧急改造成了星玄的住处,荷花池被重新注入海水,蔚蓝如琉璃。   江沉阁蹲在岸边,荷花开得正盛,星玄从娇艳的荷花丛中钻出,宝蓝色的长发贴在他的脸颊,衬得他天真烂漫。   他将手里新鲜采摘的莲蓬送给江沉阁,“这个好吃,你尝尝。”   江沉阁接过,手指翻飞间剥开莲蓬,“你不想回去么?这小小的荷花池怎能畅游?”   “海底宽阔,但没有阿阁。”   江沉阁一愣,她剥开一颗莲子,凑在他的唇边,星玄伸出小舌卷入口中,末了还有意无意地舔舐她的指尖。   “这里不适合你,你也不能一直待在荷花池里。”   她像是在赶自己走,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怎么甘心就这么走了?他咬唇,发丝柔顺的贴在脸颊,“阿阁,我有办法可以脱离海水上岸,只要你帮我。”   “什么办法?”   “你先答应我。”   “若是你的办法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帮你。”要她先答应,而不说方法如何,一定有诈。   “你能做到的,先答应我不好么?”他仰头看向岸边的她,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锁骨凹陷处,蓄起浅浅的水。   “时间不早了,你不说我就走了。”江沉阁拍了拍手,站直身体。   星玄焦急地扯住她的裙角,终于说出来,“鲛人族欢好后才算成人,若第一次欢好的是人类,鲛人就会幻化出双腿和人类白头偕老。阿阁,我,我还没有成人,所以你可以……”   “不可以。”江沉阁断然拒绝,“星玄我对你并没有恋人之间的情谊,那样的事我做不到。”   星玄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的心脏仿佛被唰地撕开一个大洞,冷风灌进,从胸口冷至发梢。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我不介意的……”这一瞬他几乎卑微到尘埃里,恳求道。   江沉阁眉目淡然,她何曾不知满心欢喜被人拒绝的痛楚感受?可长痛不如短痛,她对星玄没有任何爱慕,倒不如趁早了断,以免他越深越深,“星玄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你给我的鳞片曾经无意中救了我一命,现在我不配拥有它了。”   流光溢彩的心鳞和剥好的圆润可爱的莲子一同放进他的手中,江沉阁走了,也无论他是否听见自己最后说的话,“再过几日我会带你回沧云十三州,星玄忘掉这一切吧。”   她走了,星玄垂落手掌,心鳞和几颗莲子落入水中,鳞片沉落池底,暗淡无光。   *   江沉阁回到自己的住所不久后便被长琴师兄邀请去杏林会的晚宴,她打算推脱,然而在阮影的软磨硬泡下终究还是去了。   “姑娘真好看,一定是今晚全场的焦点!”拾掇完后,阮影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江沉阁被迫换上长琴师兄送来的礼服,她身着水红色的珍珠抹胸,后背镂空露出细腻的皮肤,下着勾金丝缕散花长裙,行走间若天边红霞,层层叠叠似海浪翻涌,好看至极。   晚宴依旧布置在摘星楼,艳丽的女妖在中央的环水圆台上随着靡靡之音翩跹起舞,一张又一张小几排列成行,上面放了仙露花果、精美佳肴,或人或妖的宾客穿梭其中,热闹非凡。   而被阮影称为全场焦点的江沉阁缩在一处角落,她担忧着霁光的伤情,可又不能频繁探望打扰到他。   头顶出现一抹阴影,江沉阁抬头,被来人身后绚丽的烛光晃了眼。   金色如狮子鬃毛的长发束在玉冠中,身形伟岸,气质沉稳又豪迈,手里端着两杯暗红色的玫瑰花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摘星楼外的鸢尾花海开得正盛, 远远看去,蓝紫色的花随夜风摆动,似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仔细一瞧, 又如一只只停靠花蕊的蝴蝶轻轻阖动翅膀。   江沉阁被一人抱在怀中, 身体软绵酥麻无力,小腹一股热流涌出直冲天灵。   她无意识地抓着月色的衣角, 呼出的气体曛热。   方才,帝炎端来两杯玫瑰花酿与她寒暄,她本不想理睬,更不愿喝他端来的东西。   “你可以拒绝, 但你身后的琉璃山庄能拒绝本尊吗?”帝炎嘴角带笑,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花酿。   她一个人无拘无束惯了,这才想起如今找到了长琴师兄, 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师兄着想,她也不能随意任性。   帝炎不能将她如何, 但他一定有本事覆灭琉璃山庄。   江沉阁还是将那杯玫瑰花酿饮下, 清甜不腻, 有浓郁的玫瑰香。   花酿中下了药,是令人丧失理智的□□, 她还未饮便闻到了。   她没有办法拒绝,喝完后就将杯盏放下,打算抽身离开。   帝炎打着什么坏心思,不言而喻。   然而, 他岂能轻易放过她?威胁她喝下花酿是第一步, 缠着她等待药效发作便是第二步, 他要一步一步将她带入自己的怀抱。   那样凛冽坚韧的傲骨□□起来该是何种美妙的滋味?他很期待。   江沉阁一时脱不开身,药效发作,她头脑发昏,软倒的身子正要被帝炎接住时,腰肢一紧被搂入另一个怀抱。   胸膛宽厚,除却雪松气息,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随后她躺在霁光的怀里,透过肩膀看见帝炎不忿的眼神,差点捏碎手中的杯盏。   众宾客都汇聚在摘星楼里,楼外鸢尾花海却是一片静谧,觥筹交错声只觉遥远。   “很难受……”   帝炎不会放过她,下的药也极为猛烈,她失了逼出药力的先机,如今药效已经顺着血脉游走全身。   她眼尾绯红,目光迷离。   “霁光,帮帮我。”   她胡乱地抓住他的衣襟,几乎要捏碎手中布料,想更加贴近那一份令自己舒服的冰凉。   “很快,马上就到了。”他的胸口淌着鲜血,脚下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可迷失的江沉阁根本不满足,“我现在就想要,你给我!”   她不容他拒绝,“撕拉”一声衣襟被扯开,霁光被她的力道一带,本就虚弱的身子顺着她滚落一旁。   摔倒时他不忘将江沉阁按紧脑袋护在怀中,两人滚进花海,溅起纷飞的花瓣。   伏在花瓣上歇息的萤火也被惊扰,骤然腾飞,像一颗颗星子飞入空中。   霁光缓了许久,令他大脑空白的疼痛才平复。   那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却刺激了江沉阁,她觉得自己浑身的鲜血都开始燥热不安,凭借本能意识去解开他腰间的玉带。   他握住她的手防止她再作乱,隐忍道:“阿阁,你知道我是谁么?”   “楚孤霜是你,我一直想要的霁光也是你……”她迷迷糊糊地按照潜意识来回答,声音带着哭腔。   回答她的是一个炙热而绵长的吻。   鸢尾花随风摇曳,连弯月都害羞地躲进云层中。   ……   天明前,他抱着沉沉睡去的她回到住所,携霜带雪的眉眼尽数融化。   若是路过摘星楼外的人便会惊讶于生机勃勃的鸢尾花海竟然在一夜之间枯萎凋谢,露出光秃秃一片。   晨曦透过窗棂,空气中尘埃飞舞,浴盆里的水汽氤氲遮住了春光。   温热的水拨动泛起涟漪,江沉阁是在水里醒来的,还未睁眼便觉得有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她的肌肤。   霁光嗓音醇厚,似一坛能催人醉生梦死的桃花酿,“本想帮你净身后再抱你入睡多休息一会儿。”   江沉阁捂着额角,不止脑袋痛,全身上下无不酸疼,她试探性地问出口:“昨晚我们……”   她似乎将昨夜的疯狂肆意都忘了,霁光为她擦拭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一副被负心汉抛弃后的怨妇模样让江沉阁看得心惊肉跳。   “我,我还记得,你别这样。”   说好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高贵神君呢?为何一夕之间就变了?   她还是更习惯他之前的样子,不过现在好像也不错。   霁光的脸色温和了不少,“水要凉了,我去给你拿干净的衣裳。”   月色的素雅长裙被叠得整整齐齐,但江沉阁还是看出那裙子的面料与他常穿的月色儒袍是同一款,穿在一起好似情侣装。   她拿起浴巾擦干肩胛和手臂的水珠,正要站起时往一边的霁光看了一眼。   霁光戳破她的小心思,“又不是没有见过,昨夜……很是美妙。”他虽然这般说着,但还是离开浴房,在七折山水泼墨屏风后候着。   江沉阁红了脸,急匆匆擦干身子地套上衣裙,转身时瞥到一旁铜镜里的自己。   她不敢置信地抚摸后背,光滑细腻,没有一点儿疤痕。   他将她背后丑陋的疤痕连同心上的疤一齐抚平了……   拾掇好后,圆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吃食,两屉水晶虾肉小笼包、一碟清脆爽口灼芦笋、两碗小白粥并一盏新萃花酿。   “这是……”他们早已辟谷,除非想过过嘴瘾,否则可以许久不用吃食。   “只是想与你过一过凡人的清欢生活,顺便将你留下来,你醒来后不会继续留下来的,对么?”   江沉阁抿了抿嘴角,他总是这般了解自己。   食完饭后,江沉阁忽然提了一嘴,“你的伤……”   “无碍。”霁光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除了脸色白了些,哪里有受伤病重的痕迹?   她放下了心,将筷箸放在桌上,神色平静道:“若是这样我也能放心回沧云十三州了。”   他将碗放下,直直看着她,“一定要回去吗?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还是你放不下那曾经与你有过纠葛的几个男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沉阁解释,“我怀疑一件事想要回去验证,况且天界的仇我一定要报,霁光你不想报仇么?”   霁光淡淡,天界那些人对他而言不过蝼蚁,他何必要对一群蝼蚁斤斤计较,“我只是还应龙的情。阿阁,我已经不在乎曾经的仇恨了,抓住当下和往后不好么?”   江沉阁知晓他不是害怕天界,而是害怕两人之间又生坎坷,无法在一起。   无法在一起么……江沉阁蓦然想起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霁光,我也在为奔向你而努力,所以希望你不要逃避和我一起面对好么?”   她郑重其事,仿佛一个被掩藏许久的秘密就要揭开。   作者有话说:   要完结了 第一百二十章   “我知道, 待会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但——”   “你说什么我都信。”他截断她的话,认认真真, 并非说笑。   江沉阁整理了一下复杂的情绪, 这才缓缓道来:“我被封印在瑶山不久后, 便有一个声音出现在我的脑中……”   江沉阁将她在封印中得窥天道之事原原本本说出。   包括她如何被天道带去一个与沧云十三州截然不同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如何在天道的指引下凑合楚孤霜和古雪, 如何尽心竭力地为前任们付出,只为换取好感值。   尘埃在光亮中飞舞,偶尔落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跳跃。   “我知你可能不信, 但天道告诉我, 我们的世界不过是一个话本,你和古雪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子,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霁光回想起当初在梓州府的事情,“所以这就是你将我推给古雪的理由?”   她没有说话,答案不置可否。   “阿阁, 你真的能将我舍弃……?”   江沉阁笑了笑, 指着自己的心脏说, “我也曾紧紧不放,可换来的是伤痛。”她深吸一口气, 自信坦然地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命不该绝,天道也没有那么神通, 你霁光是我的!”   霁光扬起笑容, “好, 都是你的。   不过这天道着实有些古怪,或许你可曾听过心魔?游离于尘世间,没有实体,只能借住宿主的肉身存活,不断地刺|激宿主,放大欲望,最后令人疯魔,行尸走肉,听它指挥。”   “不,不可能是心魔!”江沉阁激烈地否决,但转念一想他说得不无道理,“或许它比心魔更有自主意识。   流殇秘境中我被天道设计,它从没想过救我,只是用活下去的饵诱惑我为它做事,我命不该绝后,天道的声音在我脑海中重复,直到我发现用无情宗的功法可以屏蔽它,但也不能完全屏蔽,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脑中,若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我去天之涯上天界时。   我怀疑,它既然可以进入我的灵识,自然也可以进入其它人的灵识,而封锦假装失忆骗过我,正是因为天道在帮他打掩护。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去查清。”   天道就像是她的肉中刺,她仿佛已经抓到了乱麻的线头,沿着这根线头找寻下去就能发现事情的真相。如今天道和天界有了关联,她想报仇雪恨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突破口。   “那我随你一起去。”   “不,你伤在心脏先养好伤。况且天道曾跟我说过,你和古雪乃天道之子,若是你们其中之一有个好歹,整个世界都将倾覆。”   霁光轻笑,“原来阿阁暗中早就想要我的性命。”   江沉阁没有否认,那时她的确是恨大于爱。   霁光叹道:“往后我的命都是你的,你想如何就如何。”   她受宠若惊,狐狸眼一瞪:“我可不敢随意处置。”   “呵,真不敢相信个人的性命能牵扯整个界……”霁光流光潋滟的眼在晨曦中微眯,天道能骗阿阁一次,焉知这句话是不是同样的欺骗呢?   江沉阁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桌上的手背,“说到你,我一直很好奇你手背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   他可以轻而易举抹去自己背后的疤痕,手背上的疤为什么还会留下?   “你是说这个?”霁光抚上右手手背,目光悠远,“说起来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江沉阁拧眉,她思来想去都不记得,正襟危坐想听他作何解释,结果他却止了话头。   “想知道?等你平安回来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   “嘁。”江沉阁无所谓地翻了翻眼白。   霁光眼神柔和,仿佛看见当年挠伤自己还神气洋洋的小狐狸。   真是长大了。   翌日,江沉阁与长琴师兄道别,长琴想和她一起回去为当年惨死在天界中人手下的同门报仇,但被阮影和江沉阁劝住了,他在妖魔界有了牵挂,不是可以说走就走的人。   江沉阁回去时不忘带上小鱼星玄,在妖魔界的山巅裂隙与长琴挥手道别,霁光没有来,仿佛她只是出一个远门。   他人未至,却捎来了一枚灵戒,戒指里的空间阔大,将一座青绿小山放入都不为过,里面堆满了各种奇门遁甲、神兵利器、疗伤圣药,甚至还有可口的点心、清甜的花露。   将那枚灵戒戴在无名指上,江沉阁带上星玄穿过裂隙。   *   灰色的天空下芦苇荡寂静,河水湍流不息,江沉阁抱着星玄出现在岸边。   她还记得上一刻自己走入界面裂隙,裂隙中空无一物,白茫茫的一片,一阵眩晕后,脚下有踩实感,睁眼便出现在无名河边。   怀中星玄缩进黑色的斗篷里,只露出宝蓝色的发丝,像一只缩在保护壳里的乌龟,闷闷不乐,害怕一出来就受到伤害。   自从那一日说清后,星玄便不再与她说过一个字。   他怨恨自己也罢,总比一直瞒着他要好。   江沉阁蹲下身,就要将他连同黑斗篷一起放入水中。既然星尘能在药宗水云居的湖泊找到她,想必他们鲛人族自有穿梭河流湖泊之间的办法。   斗篷的一角坠入水中,一只带着珍珠光泽的手臂从黑鸦鸦的布料中伸出,拽住了她的手腕。   “阿阁,我不想走……”若有似无的哭腔从斗篷中钻出。   江沉阁扒拉开,果然见他一双盈盈泪眼,“我以为你恨极了我,连一个字都不愿跟我说。”   “我怎么会恨你,我是——”后面的话被咬住下唇,生生止住。   “过河费一万灵璧。”远处摇摇晃晃驶来一只小船,船头的老翁撑篙吆喝道。   船停靠在岸边,果然是那曾经渡过自己的老翁船夫,她抱着星玄直起腰,好笑道:“之前你还是一百灵璧,怎么现在又翻了百倍?”   那老翁将斗笠往上一抬,手指指向她,愣了半晌,“你,你居然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天界空旷寂寥,妖魔界倒有点趣味,只不过我取回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然就回来了。你还未回答我问题。”   听她此番话,她竟是天界和妖魔界都去过一遭!老翁吃惊得差点咬掉舌头,天之涯的确能沟通天界和苍云十三州,但同时也有掉落妖魔界的几率,可谓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而渡过无名河的人大多数都会掉入妖魔界,沦为玩物,很少有人能登上天界,数百年里也未出一人。   而她不禁先去了天界,后去了妖魔界,现在居然还能回来,可不是令老翁啧啧称奇么!   震惊的同时老翁也知晓她的身份绝不一般,修为绝对堪比天上仙官,也不敢有虚言,如实道来:“姑娘怕是不知,山中一梦,人间百年,距离你上次渡河已经过去半年之久。这半年里,柳河、云地、梦泽、璃山等八个方位的阵法接二连三开启,凶阵已成,天罚降临,要么永夜无昼,要么白昼炎炎,与此同时魔物凝结来袭,生灵涂炭,苍云十三州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   唯我天之涯尚未受到波及,日日有人逃难至此,无论是去哪一个界,就算是妖魔界也总比这个即将大厦将倾的沧云十三州好。”   老翁说罢,芦苇荡里奔来三五成群之人,他们衣衫破烂、灰头土脸,修士打扮。   “快,快带我走,多少钱我都能给。”其中一人捧出所有的钱财,老翁挑拣出价值一万灵璧的物品,将那人接上船。   钱不够的修士妄想上船,被一竹竿捅下水。   “姑娘保重,老朽就先走一步了。”老翁收回竹竿,气定神闲地撑船朝迷雾驶去。   而钱财不够上船的修士只得瘫坐在岸边,双目无神,心如死灰地喃喃道:“完了,都完了……”   忽然,天空被乌云笼罩,狂风大作,隐有暴雨将袭。   一只扇形的硕大魔鬼鱼从远处飞来,它浑身被黑雾缠绕,发出刺耳的怪叫,见着生灵便一口吞下,背后有无数的剑伤,鲜血似血雨般洒落。   那魔鬼鱼嗅着生息,张开大嘴直朝江沉阁的方位而来,她脚尖点地,借力飞出三丈外,而原本呆若木鸡的修士已然成为魔鬼鱼的口中食,活生生被吞下。   那修士被尖锐的牙齿一咬,肠穿肚烂,惨叫一声痛苦死去。   “阿阁!”星玄惧怕地捏住她的衣袖。   江沉阁面色沉肃,将星玄放落,并结出结界罩住他,抛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下一刻直冲魔鬼鱼而去。   她手握焚身利剑,当风而立,在魔鬼鱼张嘴咬下之际,轻哼一声,横剑划过它的唇缘。   利剑从唇缘划到尾端,魔鬼鱼被一分为二,从伤口喷涌出鲜血,坠入无名河,鲜血汹涌,将整条河都染成红色。   拥有焚身之后的她,恍若找回了曾经一剑荡乾坤的掌控感,她一招制敌的情形也落入了一行随后而至的白衣飘飘的女修眼中。   她们穿着统一的门派服,手中武器或玉箫、或竹笛、或陶埙,皆是乐器,正是云水总的弟子。   从人群中步出来一人,她穿着端庄静雅的流仙裙,乌发高束,眼眸深处带着普度众生的悲悯,“方才是异变的魔鬼鱼从防线逃出,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江沉阁落地,她转过身来,沉静而秾丽的样貌惊艳了众人。   “江姑娘!”古雪平静的脸上浮出喜色,仿佛故人相逢。   焚身在手中骤然消失,只余燃烧后的灰烬纷纷落下,江沉阁看也未看她,朝星玄的方向走去,将那尾小鱼抱在怀中。   “喂!我们代宗主叫你呢,你怎能如此无理——”女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色的斗篷簌然坠地,露出星玄的鱼尾。   女修的惊呼此起彼伏,“鲛人!居然是传说中的鲛人!”   古雪尴尬地咳嗽几声,将一众弟子屏退一旁,她这才踏过重重芦苇,来到江沉阁的面前,一只灵光闪烁的蝴蝶从古雪的肩头飞离,融入天际。   “你有何事?”江沉阁直接明了,她和她并未有任何干系。   古雪低眉垂首,诚恳道:“我是想为流殇秘境一事给江姑娘道歉。”   江沉阁的眼眸暗了暗,“你向我道歉什么?”   “当时,事出古怪,我无意中伤姑娘……”她指的是黑塔顶层,非武随她的心念而动,炸开灵力,将江沉阁掀落平台,坠入元水。   她顿了顿,脸色涌现出悔恨之意,“说出来姑娘可能不信,当时我的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声音,它想让我……杀了你。”   她倏然抬头,急于辩解道:“可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然而终究是我心性不坚,居然让那个声音趁虚而入,催动非武。江姑娘,我无意伤你,无晴道君和你同坠元水,之后他毫发无损地出了秘境,我便也猜到你必然也无事,一直想着寻个机会找到你亲自致歉。”   她说完,惴惴地看着江沉阁。   窝在她怀里的星玄一听,整颗心都提起来,他竟然不知道她曾经历过这般凶险的事。   “你多心了,我并未放在心上。”   江沉阁一言让她放心下,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想知道关于那个声音的事,它是不是音色似金属,语调冰冷?”   古雪细细回想后重重点头,“的确如你所说那样,并且方才回忆的时候我想起,我曾听过那个声音。”   “什么时候?”江沉阁追问。   “很久以前了,我刚入门的时候师姐带我去执行任务,师姐和凶兽两败俱伤,那个声音便出现在我脑海中劝我……”她闭眼,眼睫轻颤,“劝我趁机解决师姐,拿到凶兽内丹,这样任务完成奖励就都是我的。不过,我当时没听,回宗门后觉得古怪,便告诉师尊,师尊寻来一本出自无情宗的清心咒让我修习,那道声音再未出现过。”   “我知晓了,原来一切都是它的计划。”   她忽然来这么一句,古雪疑惑道:“江姑娘?”   江沉阁却问她:“古雪你可想拯救沧云十三州?”   “古雪在所不辞。”   “你说的那个声音叫做天道,它不仅出现在你的脑海中,我亦然……”江沉阁将天道的事娓娓道来,她这才明白,自流殇秘境中天道未能杀死自己后,便逃窜到封锦的体内,妄图让封锦杀死自己,可封锦对她有情,并未下手。这也就能说明为何封锦有能力杀她,却迟迟没有下手,反而伪装失忆,潜伏在自己身边,恐怕也是受到天道的指引。   若再往深一些思考,或许不仅如此,她一直以为天道在自己的体内,虽然有时候没有得到回应,自然而然以为天道在沉睡,现在想来如果沉睡只是一个借口呢?   它可以趁机进入别人的身体来提前布局,而有能力提前在沧云十三州布局的除了天道还有谁?   或许不仅仅这么简单,天道的背后是天界。   古雪听后久久未能回神,他们要对抗的居然是天?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不隐瞒你,天道这么做的目的我不知晓,但我猜测它是想通过制造乱世为你的飞升推波助澜。”   古雪的目光满是疑惑,“我?”   “古雪,沧云十三州第一个飞升的人应当是你,白曛、苍霄、晏怀竹、赫连东狐包括霁光也就是楚孤霜,他们都将倾心于你,是我‘偷了’你的一切,你可怨?”江沉阁说完后内心是无比的轻松,怎会有人不怨恨呢?   然而古雪却摇头,“你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我并不认为是你偷了我的一切,因为,那本就不属于我。”她浅浅一笑,“这都是你自己努力得到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况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倒还要感谢你。”   这下换江沉阁不理解,“感谢我?”   古雪长舒一口气,“是啊,得感谢你为我承担这么多苦,无论是白长老、凌苍子前辈,还是魔尊、赫连帝君、无晴道君他们都不是善茬,多亏了你为我承担后院起火之苦。”   江沉阁:!!?后院起的火都快把她烧死了好不好。   “怎么,你不信?”古雪笑得神神秘秘,“你失踪的日子我快被他们烦死了,说只要有你的消息就立即传递给他们,刚刚的灵蝶就是我放的,我看,他们应该快到了。”   江沉阁背后发麻,不是吧,他们这么难缠?这都好几年过去了。   她顺着古雪的目光看去,只见天边来了四队完全不同的人马。   白曛挥舞着手臂,高呼道:“阿阁!”旁边是连壁,身后跟着一串药宗青衣弟子。   晏怀竹白绸覆眼,临风而立,身后是点苍派的精锐弟子御剑跟随。   苍霄意气风发,他踏风而来,程阴、阖功、灵越三人紧随其后。   赫连东狐依旧穿着朱红大氅,手握权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黑衣劲装的黑衣暗卫寸步不离。   “你们……”江沉阁心中百般滋味,眼眶微微泛红。   作者有话说:   预计这个周末主线就完结啦,之后就是各种撒糖番外,争取给每个人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年未见, 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白曛依然戴着单眼琉璃镜,碧绿衣裳换成了更为沉稳的墨绿长袍;晏怀竹白绸遮眼,只露出半截光洁额头与精致的唇瓣与下颌, 他似乎早已习惯, 行动自如。   苍霄墨发高束成马尾, 用红绳简单扎住,玄衣银甲, 整个人爽快利落,他一手握着梅花□□,另一只臂膀一伸就要将江沉阁拉过来,半途被赫连东狐截住。   赫连东狐身着高领淡色暗纹长衫, 外罩朱红镶狐毛披风, 苍白而阴郁,他比三年前更令人捉摸不透, 只一双眼朝江沉阁看过来时,眼底的沉郁减少,显得明净几分。   他一言不发地截住苍霄作乱的手, 身后的十二护卫手搭上腰间佩剑, 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苍霄鼻哼一声收回手, 赫连东狐亦松开,他抬眸望向江沉阁, 就在这时苍霄做了一个假动作,迅速将她拉入怀。   江沉阁半旋着落入他充满温热气息的怀抱,惊愕地看着他。   多年不见,他怎么痞里痞气的?   痞里痞气而不自知的苍霄却抚着胸口, 心痛道:“本尊道阿阁为何这么多年未来寻我们, 原来是先有楚孤霜, 后又有不知哪里来的小鱼。”   若非半年前楚孤霜宛若人间蒸发一般骤然消失,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细细调查一番后发现三年前无情宗有一个新入门的师妹,短短时间内就升到内门弟子,且与楚孤霜暗中交好,否则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江沉阁一直掩身于曾经的死对头无情宗。   楚孤霜自半年前消失就再无下落,无情宗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暗中的汹涌只有无情宗主自己知道,他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悔恨万分,当初为什么会将楚孤霜发配至思过崖,如果当初没有那般做,楚孤霜就不会失踪,而他无情宗也不会衰落。   楚孤霜不在,他们无法追究,但小鱼却是实打实地就在眼前,苍霄一说,其余三人也将满含敌意的目光落在星玄的身上。   “我,我是阿阁花了十三万灵璧买来的!你们再盯也没用!”星玄好似家宅中得到老爷青睐,恃宠而骄的小妾一般梗着脖子硬气道。   然,他的话顿时激起男人们的杀气。   晏怀竹唇角一勾,酸溜溜道,“阿阁可真是大方,十三万灵璧就买来这么个玩意儿。”   赫连东狐和他都是花钱不眨眼的人,但对于江沉阁花那么多灵璧就为买一个脑子不太好的鱼,不能苟同,“无错。”   白曛依旧毒舌得紧,一张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花那么多钱买只宠物着实不值得。”   星玄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什么时候变成宠物了?   他被江沉阁护住倒还能与他们还嘴,一旦失去她的庇护,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被这群狼撕碎不可。   江沉阁咳了几下,“好了,星玄是我的朋友,对我有恩,花十三万灵璧也是为了不想惹事而救下他。”她朝众男解释后,对星玄说,“我放你回家。”   她说完就要离开苍霄的怀抱,带星玄去往河畔,眼见情敌要被送走,众男自不会阻拦。   伸入水中,因干燥而褪色的蓝色鱼尾一下子变得湿润,恢复艳丽的颜色,星玄拽着她的手不肯放,眼角的泪水摇摇欲坠。   江沉阁难得好脾气地摸了摸他柔软如海藻般的发顶,“乖,如今沧云十三州不复以前,你就不担心你的族人么?你失踪这么久,他们也会担心你,快回去吧。”   “是不是这一次离别后,我和你就再也见不到了?”   江沉阁继续哄骗人不眨眼,“怎么会,我说过会来找你的。”   星玄无情拆穿她,“你骗人!你根本就没有来找我的心思。”眼角的泪水流出眼眶,化为一粒一粒雪白的珍珠落入水中,“如果不是心鳞,我根本感知不到你的状况,甚至不知道你在哪儿……你骗我,你压根就没有想过来找我……”   这一刻,江沉阁终于明白鲛人为何不轻易上岸,一滴泪,一粒珠,美人垂泪,让人望之一眼便生出觊觎之心。   她抚摸他头顶的手顿了顿,复又轻拍,“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我不信!除非……你将心鳞带上,这样你不来找我,我也能找到你。”他将那枚被抛弃的心鳞捧出,惴惴不安地想她既然都退给自己了,现在还会要么?   许是被他倔强固执的情绪打动,江沉阁指尖捻起那枚流光溢彩的奇异鳞片,“它叫心鳞?对你们鲛人很重要么?”   “不,不重——”   “不许骗我,骗我就不要了。”   星玄急忙改口,“也不是很重要,只不过鲛人一生只有一块心鳞,它是最贴近心脏的一枚鳞片,危在旦夕时相当于鲛人的第二条命。”   这还不重要?江沉阁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发丝柔滑手感极佳。   她笑颜灼灼,攫住了星玄的眼,仿佛月下仙妖,一袭月色衣裙不染凡尘,偏眼眸中勾出一抹动人心弦的媚意。   “好,我收下了,等下次见到你再还你,星玄外面危险,回家吧。”   她答应了!她不仅收了他的心鳞,还答应他下次再见,不过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将心鳞还回来。   “你也是,保重。”星玄取下她抚摸自己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献上一吻。   临走前,他透过重重掩掩的芦苇看见那些男人,身后无不是有着各自的势力能助她一臂之力,他要证明他星玄亦不是无用的人。   姣美的身形鱼跃入水底,宝蓝色鱼尾在水面一闪而过,只留圈圈荡开的涟漪。   小鱼,再见了。   接下来,江沉阁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原处,面对四男的三堂会审。   她一走来,赫连东狐眼尖地发现她手背上的痕迹,掏出针脚细密的巾帕,执起她的手,细致地为她擦掉手背上闪着珠光的吻痕。   在四男冒着熊熊妒火的吃人眼神下,江沉阁干笑几声,本还想着辩解几句,但在他们一个又一个连珠炮似的攻击下,索性直接开摆。   她就是这样一个勾三搭四的人,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她直接摆烂,四男如拳头砸在棉花上,使不出半分劲儿,也不再纠结她和星玄之间的事,转而开始纠结她的归处。   白曛让江沉阁和自己回药宗水云居,就算不回,他们还可以去雁山药庐,被赫连东狐一票否决,“药庐全是药材,又苦又臭,说不定还沾毒,并不适合。”   苍霄横插一句:“不如虽我回苍山,云瑛还日日念着你。”   未想赫连东狐立刻否决:“苍山终年落雪,冰天寒地,属实糟糕。”   晏怀竹虽然承认了苍霄是自己的兄长,但总想令他不痛快,亦跟着附和,“对啊,阿阁莫不如跟我回丹青山,一年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赫连东狐嘴角一扯,“丹青山孤僻寥落,宜人?可笑。”   三个男人纷纷拳头硬了,恨不得揍他一顿。   白曛咬牙,“照你这么说 ,哪里才是宜居的?”   赫连东狐浑然不觉,仗着他们不敢当着江沉阁的面大打出手,腆着脸道:“自然是琉璃宫,琉璃宫竣工已久,我已将公务都搬了过去,这样阿阁也不会一个人觉得孤独。”   孤独?他怕不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半夜好趁机爬上|床?   江沉阁哭笑不得,他何时也学会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了。   “皇宫森严得令人透不过气,阿阁才不会随你去,阿阁你说是吧?”晏怀竹急着从江沉阁处找回场子。   “对。”江沉阁斩钉截铁道,“我一个都不去,我就在这儿。”   怕他们不信,江沉阁从灵识空间里掏出那个尘封已久的花草屋子。芦花一簇又一簇,绵绵软软,轻盈若羽,茂密青翠的花草屋子在芦花丛中竟分外和谐。   四男使出浑身解数,纷纷劝说,都希望将江沉阁拐回去。   宛若一群挥之不散的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江沉阁无可奈何,只好将事情抖落。   她说自己对三千年的封印耿耿于怀,打算渡无名河,上天界□□。   白曛摩拳擦掌,“找神仙打架?我还没尝试过,看是我的毒粉厉害还是神仙厉害。”   晏怀竹捻着飘飞的发丝,“近日境界有突破,正想找人一试。”   苍霄挽了一个枪花,“区区天界,又不是没打过。”他曾经就通过无名河打上天界,杀了看门的两只通明兽。   赫连东狐没有啃声,但眼底显然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   捂着额头,江沉阁觉得他们定然都疯了。   那是天界,不是过家家。   她自然不会让他们前去,但他们又岂会让她独自前往?   几番争执不休后,暮色降临,江沉阁被四男劝说,不得不姑且答应。   一旁被忽略已久的古雪也带着云水宗回到天之涯防线,守住最后一片净土,以防魔物侵袭。   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沉阁,沉重道:“保重。”   江沉阁进了花草屋子歇息,还能听见屋外的争吵,争吵的点大概是为了谁能与她挨得更近。   她当时也未曾多想,随手将花草屋子放在无名河畔,一边挨着河水,另一边则是芦苇荡。   片刻后,争吵声止。   难道他们解决好了?依江沉阁对他们的了解,她所在的位置一面临河,顶多只有三面也就是三个人能围在屋子的旁边,还有一人定然会被落下,无论是谁成为那个被落下的人都会不服气地打起来。   但屋外着实没了动静。   她偷偷开了轩窗的缝,屋子正前方是赫连东狐的水晶鸾车,左侧是白曛的金鬃双翼马车,右侧是点沧派搭建的临时帐篷,而修为最高强的苍霄居然不在。   他居然是那个被落下的人?   江沉阁显然不信,苍霄会不会是在她轩窗能见到的视野之外?她打开对扇的花窗,窗外是湍流不息的无名河,只见一条长长的绳索穿过河面,两端连接着山峰,而那玄衣身影正闲适地躺在绳索之上。   果然……   落日跌入山河,人间忽晚。   江沉阁调息了一个小周天后才睁眼,天将明,启明星挂在枝头。   屋外无声,她悄悄溜出去,未惊动一草一木。   她早就想好了,明明是自己的个人恩怨,怎么还牵扯上了他们?虽然知晓他们是在关心自己,但她没有理由将别人牵扯进自己的仇恨中。   江沉阁趁着弥漫浓雾离开,蜻蜓点水般渡过无名河。   她给他们留了一封信,待他们看到的时候大概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身处迷雾之中,河水在脚下流动,她心里想着天界,一阵短暂的晕眩后,脚下有踩实感,面前是碧沉沉的南天门。   没有犹豫,她飞身直奔凌霄殿,还是与之前一样,一路无人,安静得近乎诡异。   凌霄殿在五彩的天光之下金碧辉煌,历经万年,从未变过。   她登上最后一阶玉阶,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大殿中空荡荡的,只有八根褪色的蟠龙盘绕的大柱,之前生机盎然、万物有灵的情形好似梦境。   江沉阁跨进膝盖高的朱红门槛,殿门轰然关闭,黑暗中只她身上的月色衣裙是唯一一抹亮色。   “我等你好久了。”随着话尾落下,大殿中央泛起亮光,借着亮光江沉阁才看清面前是一棵偌大的月桂树,树枝茂密宛若绿云遮顶,金黄色的月桂花簇拥在一起,花蕊中泛着暖黄的光亮。   而在树下,封锦坐在由藤蔓编织成的翠绿宝座上,他今天的打扮很不一样,穿着瓷青色的君装,头戴冕旒玉冠,青白相间的水晶珠帘遮挡住他的眉眼,看不清神色几何,只见得他轻轻勾起的淡紫色的唇。   封锦作为天界神君,能有办法逃出妖魔界的地牢回到天界,她并不意外。   江沉阁脊背挺直,她毫不畏惧,问道:“天界其他的人呢?”   封锦右手撑住右下颌,“我知道你要找他们算账,我已经将他们都处置好了,江沉阁,这样你可以消气了么?”   “你凭什么做这些?”那是她自己的仇恨,当然要自己来报,他为何要横插一手?   “霁光不是早就给你说了吗?难道他还没告诉你?”   “他说……”江沉阁止住口,她不认为自己有告诉他的必要。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说不出口吗?那我替你说。”他从高座上站起,一步步踏过藤蔓走下来,“江沉阁,我心悦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上天界,由引路仙接引经过仙台时,我远远见你便被你所吸引。那时的你如一只初入尘世的狐狸,好奇而肆意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我见过成千上百从红尘中得道飞升的人,莫不是空洞无所思,说得好听些就是明净澄澈如琉璃,只有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可是后面你也变了,你喜欢霁光,你害怕他嫌弃你的出身,伪装成和其他的女仙一样的纯洁无暇,反倒失了你自己的特色。我原本以为霁光对你无意,可他变了,待你不再与其他女仙不同。他明知你掩身树后制造偶遇,偏还日日前去仙台钓鱼,若是以前,他被人搅扰就定然不会犯同一个错。   授职典礼前夕,你终于忍不住想要他给你授礼,他不留余地地拒绝,你在树下难过了很久,我想安慰你,但无奈没有修成肉身,只得将满树月桂盛开,引你开心。   江沉阁我对你不好么?我只不过比霁光晚一点遇见你。”   他一步步走来,在距离她五步的地方停下。   江沉阁冷笑,心中燃起怒火,“你的好我消受不了,每当我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后你都会将它毁掉,还要我明说么?用对人好的名义来做伤害人的事,你不觉得自己虚伪恶心吗!”   “是,我通过往生镜看到你的过往,看到你与那些凡夫俗子的纠葛,你逃下凡尘界后,也是我屡次插手不让他们施救。”头上的冕旒晃晃悠悠,自鸣得意的笑容时隐时现,“你不觉得很有趣么?他们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但当面对诱惑时,却能毫不愧疚地抛弃你。我只是让你认清他们都并非良人罢了。”   他忽然凑近,抬起她的下巴,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是拉近,相隔的空气都稀薄了不少,“你这次回去,肯定见到他们了吧?别再管他们了,你再与他们有干系我会难过。”   江沉阁扭头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中拯救出来,“我的事与你没有关系。”   “那与谁有关系?霁光么?嗤,江沉阁你能不能有长点心眼,他那么伤你,你还愿意跟他?”他像一朵开得正盛的罂粟,有迷人的香气吸引着人,令人丧失神智,用着诱惑的口吻道:“与我在一起不好么,我哪里比不过他?”   “呵,勾结月神谋权篡位,你哪里比得过他?”   封锦周身的气压顿时降下来,水晶冕旒忽然凝滞在空中,他极冷极冷地说:“谋权篡位?这个位置本就是我的,你真是被他骗得不浅。”   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江沉阁抽身后撤,手里唤出焚身横于眼前,“月神呢?你让她出来。”她找不到当初迫害自己的小仙讨债,还找不到幕后推手月神么?   “你最好祈祷别见到她。”他堪堪说完,一道剑影便挥了过来,藤蔓织成绿网挡在他的身前,剑影触及藤蔓瞬间将其燃烧成灰烬。   漫天的灰烬在空中弥漫,江沉阁飞身而至,她整个人与手中剑呈一条直线,若箭矢划过空气,直指封锦的命门。   “噗呲——”利器扎进血肉的声音响起,在江沉阁的惊愕中,封锦的心脏被焚身贯穿。   她以为他会躲开的,他明明能躲开。   委实说,江沉阁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早已预想过自己此次上天界与他开战会以怎样一个惨烈的方式收场,但绝不是这样轻而易举。   鲜血从心口喷薄而出,他朝后跌落在铺满月桂花的地面,砰地一下,是脊背和坚硬地面相撞的声音。   江沉阁显然没有手下留情,他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唇色变淡,他一张口就呕出一大口血来,“消气了么?我看……你就是这样刺霁光一剑后,就原谅了他……”   江沉阁抽出剑,任鲜血在他胸前肆意绽放,落下一句:“疯子。”   她旋步欲走出大殿,衣袂被封锦扯住,“别去……”   拉紧的衣袂被利剑划破,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江沉阁来到凌霄大殿外空阔的广场中央,释放出神识,足以笼罩整个天界宫阙。   除了凌霄殿内奄奄一息的气息外,天界宫阙中空空如也……   江沉阁双目一睁,望向东南方的浮空殿宇。   她想也未想奔赴前往月瑶殿,靠近月瑶殿天光便变成沉沉黑夜,在黑夜中形单影只的宫殿静立着,背后是一轮硕大的孤冷圆月。   一踩上宫殿玉凿成的地砖上,便觉阵阵寒气扑面而来,从肌肤渗入骨髓。   月神水妩喜静,遗世而独立,她的宫宇也在离中心大殿最遥远的东南方角落,此时殿中帐幔重重,随风飘荡;珊瑚盆景、琉璃烛灯,无不精致奢靡。   大殿正中是一架美人榻,她靠在烟栗色的引枕上闭目小憩,一头捣碎了月华浸染的雪白发丝尽数束起,两鬓别着一朵雾蓝色的绒花,额前珍珠链并鸽子血宝石微微垂向一侧,身穿丁香色诃子裙,外罩金丝勾勒蝉翼薄纱。   江沉阁素来人狠话不多,更不会在关键时刻与人废话,她提剑使出十之八|九的功力朝月神水妩挥去。   水妩却不急不缓,待剑影临面,绛红的豆蔻指尖拂过眼角泪痣,一睁眼,周身结界已成,剑影劈在结界上向两侧消散。   她轻轻一哼:“嗤,果然出身污泥的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   “我上不了台面?那你又算什么?亏你自诩高贵,三千年前煽动封锦谋权篡位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水妩将松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漫不经心道:“他霁光不过是一个欺瞒世人的卑劣妖王,应龙死后的神君之位本就是封锦的,我只不过是助他夺回一切罢了。可惜他封锦自己不争气,偏偏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将自己糟蹋进妖魔界,还要我出马去救。”   “霁光不过是受应龙之托,待月桂神树修出完整的灵识后就会传位给他,你无名无份,凭什么插手还自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如今霁光已经是她的人,江沉阁自然不能让人随意诋毁他,旋即,江沉阁横剑于胸前,喝道,“叫它出来!”   水妩撇开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想装作不知道么?天道先是进入我的灵识,以可以摆脱宿命活命为由欺骗我,让我为它纠正剧情错误,随后假借沉睡之名,找到古雪,可古雪心性坚韧并不听它妖言惑众,再之后它完全放弃古雪,转而继续控制我为它办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古雪飞升而铺路。   可笑我直到流殇秘境才大彻大悟被它骗了,我用清心咒屏蔽天道指令,它便去找上封锦,企图让封锦杀掉我,然而封锦对我有情是它没有料到的,封锦这条路行不通,它只能再去找另外的人,连天界神君都没有办法,它还会找谁?”   江沉阁眼中轻蔑,“它只会去找你水妩,彼时我初登天界时,便清楚地感知到你对我的敌意,你嫉妒我,畏惧我,害怕我会取代你天界第一美人的位置,便一不做二不休煽动封锦,你看上去是为了封锦,其实一切都是为你自己!”   当时天罚降临,天界众仙自私自利,不愿同心协力出手相助,否则应龙根本不会死。   应龙说得无错,天界众仙久未沾染凡尘苦事,早在漫长岁月中滋生出六根,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妒忌狠毒,枉为神仙。   而她今日就要替应龙好好修理这群道貌岸然、不知过错的神仙。   江沉阁提剑正欲催动体内灵力,忽然四周瞬间暗了下来,一束清冷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顿觉体内力量瞬间被抽离,无法调动,下一刻被月光照到的衣角像被火舌燎过,化为灰烬。   拼着仅存的力气,她倒地利用惯性滚落至一片昏暗处。   远离月光的一刹那,她的力量立刻回归。   然,水妩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明枪暗箭可躲,那无形的月光又该如何抵抗?   月光随着水妩的手指哪打哪,她嘴角扬起残忍的笑,似一只猫优雅地玩弄着股掌间必死的猎物,她似乎觉得还不够,挑衅道:“你知道霁光当时是怎么死的么?”   江沉阁东躲西藏,堪堪躲过她上一轮的攻击,听她调笑出声,眼中射出飞刀,恨不得剜下她的肉来。   水妩却倍感爽快,她轻笑着道:“霁光被押入天牢,我好奇他这一向冰冷无情的神君到底会不会对你动心,便用试情水浇在他的身上,啧,你猜怎么着?他脸颊胸膛被试情水流淌过的地方,没有一块好皮,丑陋不堪。   哦对了,我还抽了他的灵根,想看看他到底真身几何。他就像一只秃毛的落水犬,被我一根又一根拔掉利爪和獠牙,明明那么痛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真惨。”   “够了!”江沉阁怒吼,虽然知道水妩说这些就是要扰乱她的心绪,她却还是忍不住为霁光感到心痛,原来,原来他吃得苦痛不比自己少……   原来,她以为的封印樊笼,竟是一种保护……   她身上暴涨的威压化实为风,仿佛能将那泠泠月光吹散,琉璃宫灯摇曳不停,珊瑚盆景吹倒砸碎于地,重重帷幔杂乱飞舞。   水妩抬手掩面,袖子放落时,剑尖已近至眉心。   水妩急速撤退,但还是被剑气划伤了侧脸,她手捂侧脸上口,怔怔地看着指腹上的血,滔天|怒火席卷而来,她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江沉阁轻笑一声,不退反进。   *   天之涯。   茫茫苍穹下,城墙似游龙横亘于旷野之中,这是沧云十三州的修士自发修建的城墙,为了抵抗魔物侵袭,守住城墙之后天之涯的最后一片净土。   此时,远处的魔物如潮水一般侵袭,它们背负绿色鳞片,青面獠牙,嗅到生气便如疯狗一般撕咬吞入腹中,毫无灵智可言,呼出的浊气熏染生灵,亦能将其魔化异变。   魔物不知疼痛,攀爬上布满阵法荆棘的城墙,前者倒下,后者踩着尸首往上爬。   无数修士使出看家本领站在城墙上击落魔物,但也是杯水车薪,难以抵抗。   “宗主!魔物越来越多了,根本拦不住!城墙就快破了!”前线的云水宗弟子冲向古雪禀报。   云水宗真正的宗主被迫中断闭关,后又为拯救云水宗弟子,丧命于魔物口中,古雪临危受命,从代宗主升为宗主。   她抱着那把染血得看不出原来样子的七弦琴,俯瞰不断上涌的魔物浪潮。   不远处,紫雾弥漫,毒倒大批魔物;蓝光剑影,斩断数百魔物项上头颅;梅花银枪挽起枪花,闪烁间横扫一片魔物;就连赫连东狐也摘下麂皮手套,投身战场。   怎么办……目前为止,沧云十三州所有的精锐弟子都汇聚于此,可根本抵抗不了源源不断从阵法中涌出的魔物,城墙之后便是所有幸存下来的百姓,若城墙倒塌……她不敢想象。   “迅速调动所有的弟子,巩固城墙阵法,城墙不能倒……”   她话音方落,灰色的天际忽然出现紫红的霞光,一个人影踏空而来,这一刻所有人如临强敌一般绷紧脊背。   只见那抹人影临空一挥,无数冰棱如骤雨一般落下,魔物顿时死去过半。   十之七八的魔物死去,修士们得以喘息,手上不敢懈怠,不过片刻就解决掉剩下的所剩不多的魔物。   霁光飞至城墙之上,一步步走至古雪身前。   “楚孤霜!”白曛眼尖,正要冲上去找他算账,哪知霁光月色宽袖一挥,一道结界屏障横在城墙正中,任谁都无法通过。   古雪惊慌后立刻冷静下来,“无,无晴道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无晴道君似乎和之前变得不一样。   霁光长身玉立,只盯着她道:“古雪,你可想拯救整片沧云十三州,结束乱象?”   古雪一愣,随后苦笑道:“我能吗?”   霁光眼眸暗淡下来,“你能,且只有你。我在氓山布置了阵法,只需你用己身作为封印,便可镇压魔物,堵住裂缝。”   “我……”   “你要想清楚,若你用肉身作为封印,很可能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我愿意,若沧云十三州倾覆,我焉能安然无恙?”她颔首,笑容轻浅却又那么隽永,“若我一人能换来大家的安宁,我愿意。”   霁光也不由动容,转身望着悠悠天际道:“我还能再撑一日,你有什么心愿了了再去也不迟。”   古雪摇头,“我至始至终的心愿便是以琴音渡世人,以己身渡尘世,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如今,终于是我能完成夙愿的时候了。”   “无晴道君,多谢。”她蹲身行了一礼后,抱着七弦琴奔赴氓山。   巍巍氓山宛若火山喷发,焦土遍野,满目疮痍。   山体坍陷,裸|露出一个黝黑天坑,无数的魔物从坑中爬出,涌入外界。   一个雪白得不染尘埃的身影若浪花一般投入黑色的魔物浪潮中,古雪撤掉周身结界,无数魔物嗅到生气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她的血肉,一朵又一朵血花在她的衣裙上绽放,她闭眼,似乎感受不到痛觉,手指仍不停拂动琴弦。   镇魂曲悠扬,她在镇压那些躁动的魔物们。   渐渐的,琴声消逝,下一秒,一个偌大的阵法形成,一鼎金钟形成从天而降罩住天坑,所有的魔物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   月瑶殿。   江沉阁抓住了水妩的弱点,她不再躲躲闪闪,反而动用灵力在宫殿中布满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镜子。   镜子反射出二人的身形,全无死角。   水妩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江沉阁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玉葱指尖在空中划动,勾勒出轮廓,一面镜子立刻出现在面前,江沉阁手捧着镜子,正好映照出对面的水妩全貌。   水妩不由自主被镜中的自己所吸引,她抬手扶正鬓边绒花。   江沉阁便抓住这一刻时机,趁机使用瞳术,水妩神色一凝,在她的视角中眼前的镜子陡然碎裂,自己的脸也顷刻破碎。   她脸色骤变,死瞪着眼,“不,我的脸!”   水妩心神不宁,任由天道在它脑海中提醒那不过都是幻觉也无济于事。   “叮——”地一声,天道的声音消失,水妩和天道之间的联系完全被切断,没有天道的提示,她完全沉溺于江沉阁编造的幻境中。   “我的脸,我的脸……”她捂着脸嘶吼。她看见了什么,自己的脸被利刃切碎,像蛛网一样破碎,皮肉翻出,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一柄燃烧着黑焰的利剑从江沉阁的身后浮出,随着她心念一动,化成数万道剑影,裹挟着罡风朝水妩而去。   眨眼间,水妩便被万剑穿胸而过,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仰躺在地上。   她身上无数个窟窿,汩汩流出鲜血,却还仍不断呢喃着“我的脸”,妄想抬起已然骨骼粉碎的手去抚摸自己的脸。   江沉阁借由焚身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剑身光芒逐渐变暗,还差最后一点……   她咬住舌尖,步履艰难地走到水妩身前,高高扬起手中剑,牵扯到背后的伤口,衣裙早已破烂不堪,露出被月光灼烧的丑陋伤痕,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利剑落下,水妩顿时没了气息,化作尘沙消散于风。   江沉阁眼前一黑,向后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冰消雪融的嗓音夹杂着心痛道:“都过去了,阿阁……”   黑夜散去,露出天光云影,一切尘埃落定。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便到了半年后。   自古雪以身殉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水妩也身死魂消后,苍云十三州恢复如常,幸存下来的百姓和修士在这片大地上生生不息,孕育着新的希望。   而远在九天之上的天界宫阙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就连南天门都挂了两盏火红大灯笼。   仙台中央是一道曲折的廊桥,将圆形的水池分成两半,两半的中心有着直径为三丈的圆形小岛,合起来形如八卦。   在左边的小岛上摆了一张金丝楠木大圆桌,足足可以容纳二三十人,此时桌上布满了各种山肴野蔌、珍馐佳酿。   霁光难得地脸色阴沉,嫌弃地朝右手的江沉阁的方位挪了挪,沉声问左手的人:“你来做什么?”   苍霄端起酒杯浅酌一口,“今日是人间除夕,大团圆的日子,我为何不能来?”   不止他来了,他们都来了。   晏怀竹治好了眼,举止间尽显美人气质,和之前相比更有一种别样风情,偶尔也让江沉阁看直了眼。   白曛的变化最大,他被寒毒损害的身体已经调养好,短时间长开了一般,再不似以前的少年模样,此时头戴翡翠玉冠,耳边坠着流苏发带,倒透出风雅气质,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赫连东狐眼中的沉郁压抑散去不少,有了几分人气,性子变得温和平静,他动了动唇道:“重建工作耗费心力,便想上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江沉阁点头表示理解,为他亲自夹了一筷子白渫齑送去。   霁光眼见自己觉得滋味尚可的一盘菜肴被送了过去,拳头握紧,调转筷子正要去夹另一盘小煎鹿脯。   白曛忽然出声:“阿阁,鹿脯好吃么?我还没尝到,我给百姓们做灵药累得都快抬不起手了。”   江沉阁立刻端过去,“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白曛夹了一筷子,果然阿阁端来的菜肴会更加美味。   霁光差点将手里的筷子捏断,群狼环伺,他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心中所爱。   思及此,霁光扬起一抹笑意来,状似无意问道:“我打算将传位典礼与我们的结道大典一同合办,瑶瑶觉得如何?”   瑶瑶是江沉阁的小名,爹娘还在时便常常这般叫她,霁光透过往生镜知晓后,想要彰显自己和那群男人的不同地位,就唤她瑶瑶。   霁光此话一出,整个饭局的气氛顿时凝滞。   江沉阁连忙干饭,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嘟嘟囔囔道:“你觉得可以就好。”   封锦被霁光消掉肉身,变回神树模样,将他移植人间,叫他好好感受人间百态。   而天界原本的神仙都被封锦关在天牢里,可天界无人只会乱了套,影响人间,江沉阁不得不将他们暂且放出来,打算秋后算账。   而霁光显露真身,万不能成为神君,神君之位便落到了江沉阁身上,霁光想留在天界便只有与她结为道侣。   晏怀竹垂下眼睫,闷闷不乐道:“阿阁真要与他结为道侣?”   苍霄:“本尊觉得传位典礼可以继续,这结道大典就免了。”   白曛举双手赞成,赫连东狐虽不说话,但弯起的嘴角已是表示。   忽然,仙台水池有了波动,一个蓝色的脑袋冒出来大喊:“我也不同意。”   鲛人族乃海中神,只要有水流的地方他们就能到达。   此次重建沧云十三州,鲛人族净化水源,治理水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江沉阁自然不能亏待星玄,给他拿了碟雪梨果脯。   霁光脸黑如锅底,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冤种,就不该假装大度让这群男人上天界。   然而江沉阁在桌下悄悄勾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有颇多不同意,但霁光是我心中所爱,以前我们因误会差点缘尽,但以后不会了。所以,我不许你们欺负他。”   苍霄了然,他颓然地向后倒进椅背,“若是当初小黑驮你来到我面前,我没有放手,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其余的三个男人也面临着同样的抉择,可世上哪有这么多后悔,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众人吃好喝好后,一朵朵五彩缤纷的小花在云层下盛开,那是人间的烟花,此时此刻站在天界观看竟然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一盏又一盏孔明灯翩然飘落,上面写着百姓朴素的愿望。   江沉阁摘下一盏孔明灯,念出上面的内容:“愿山河无恙,万物复苏。真好,这也是我的心愿。”   “会的,只不过需要时间。”霁光来到她的身后,与她一同捧起那盏灯,低下头与她咬着耳朵:“有一件事终于可以告诉你,我手背的伤疤是你挠的,为了保留证据我一直未祛除,瑶瑶,你终究是要将自己赔给我的。”   江沉阁大惊,脑海中浮现一抹记忆,一只小狐狸被人捉住后脖,它不服气地挠了那人一爪子,闪烁着金色流沙的鲜血滴进它的狐狸眼中,小狐狸登时开了灵智。   完了,江沉阁捂脸,想装作不知道。   霁光握住她的手腕,“瑶瑶可别想赖账。”   来日方长,上辈子的便用余生来偿还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