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宝宝五岁半》 作者:我是宝的贝儿   文案:   林小鸢被遗弃那夜,正好遇上饕餮、九尾狐、刑天、朱厌、谛听、穷奇……等数位大佬小聚。   现出真身的异兽将人类幼崽团团围住,怪纳闷的,怎么还不哭?   襁褓里的粉团子忽然绽出一笑,露出两只软乎乎的梨涡,圆大的黑瞳里映出异兽们的轮廓,一点儿都不可怕。   烛龙老大哥倒地蹬腿:啊……我不管,我要养她! 第1章   南城靠山向水,四季宜人。   初秋深夜,朝曜公园湖边的网红老桂树正值花期,夜风轻漾,满园都是馥郁花香。   树下,平滑的石头上铺了一张四方形的绒毯,女婴被放在毯子中央,身旁留有一只信封,里面有她的出生日期和一张涂掉关键信息的健康证明。   小家伙是醒着的,安静的团在襁褓里,黑玻璃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在同天上的月亮打招呼。   蓦地,她肉嘟嘟的脸忽然一紧,握紧奶拳——   “咿、呀咿唔、啊#%¥@……!”   【我、怎么回事啊?!】   林鸢发出无能之怒!   她出生在一个糟糕的原生家庭,父亲重男轻女,母亲软弱盲从,六岁时家里终于有了弟弟,父亲便起了将她送人的心思。   是外婆杵着拐杖追到火车站,牵起她的小手,把她带回乡下小镇,相依为命。   祖孙两过得清苦,却也苦中带甜,有滋有味。   转折发生在高三那年,一场急病说来就来,外婆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林鸢的清大通知书,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鸢一下子失去依靠,也失去世上唯一的牵挂。   昂贵的学费逼迫她向现实低头,第一次与父母联系,向他们求助。   结果之惨烈……   后来,林鸢在邻居和高中班主任的帮助下申请到助学贷款,下定决心与父母切割。   她以为与这个家的缘分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大三开学前,林父突然来学校找她,说母亲病了,想见她一面。   林鸢心软,谁知回去就被收了手机,关在房间里。   原来夫妻两投资失败,欠下巨额债务,房子也抵押出去。   林父有个暴发户朋友表示愿意帮林家渡过难关,但有条件:林鸢和他家三十岁的傻儿子结婚!   夫妻两没犹豫,当下决定卖女儿!   林鸢永远都忘不了被骗回家那天,母亲隔着房门对她苦口婆心的劝话。   “女孩子书读得好是没有用的,嫁得好才是本事。”   “亲家公亲口承诺过了,办完订婚宴就给家里清债。”   “你也别回学校了,明天住过去和女婿圆房,争取三年抱两,生女儿给十万,生儿子奖励一套房。”   “等你到结婚年龄再去领证,你可要努力啊,爸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嘴上说着‘为你好’,做的却是推亲生女儿跳火坑的孽事!   林鸢寒了心,深夜用床单做成绳,想从六楼窗户逃出去。   意外就是在那时发生的。   再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桂树下,周遭静悄悄、黑漆漆。   而她变成了一个……婴儿?!   这是、重生?   返厂重修也返得太彻底了吧!   三更半夜,哪个大聪明把她扔在这儿?   林鸢精神的睁着眼,持续震惊。   突然之间,风止,云静,鼻息间的桂花香味戛然结束,如同凭空消失。   林鸢愣了愣,只见夜色凝结了起来,缓慢的挡住残月,形成深蓝色的……穹顶?   与此同时,有什么从穹顶外渗透进来,形成庞然大物之姿,将她围起来,围在中心。   林鸢:“……”   林鸢努力平静的闭上眼,再睁开。   它们,还在。   一个蛇身人首,盘绕在她正前方,身上随便一枚泛着红光的鳞片都比她现在的个头大!   一个白毛猩猩,体型堪比摩天大楼的,身披金甲,手持巨斧,目露凶光。   一个人面兽身,好像没有眼睛,脖子很长,长了对粗实的黑羊角,举在半空的前爪竟然是只枯瘦细长的人的手!   一个无头半裸男,身高十几米,如磐石般的腱子肉,眼睛长在胸上,嘴巴长在肚脐眼上!   还有一个通体黑色,背上有对巨大的翅膀,獠牙和长角是标配,特点是单看外形似乎像老虎?   林鸢不确定,各种不确定。   其他那几位,她也没勇气看下去了。   逃避的闭上眼,再一次。   那些凝视着深渊说一点儿都不恐怖的人,只因为不了解里面蛰伏着怎样的怪物。   重生成被遗弃在公园里的婴儿已经让她感到荒谬,而眼下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她对世界的认知。   这还没完,怪物们开口说话了——   刑天一拍大腿:“我说什么来着,就是有人丢孩子!老远我就闻着味儿了,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香得很!”   九尾狐捏着下巴,戏谑的望了他一眼:“阿饕都没发话,怎么你先惦记起孩子是什么味儿了?”   饕餮冷冷撇清:“我不吃孩子。”   朱厌凑近糯米团子,仔细的瞧:“她这闭眼睁眼再闭眼,几个意思?嫌我长得辣眼睛?”   他嗓门粗如雷鸣,惹得烛龙轻斥:“你小声点,别吓着她!”   朱厌委屈:“哪里吓到了,她都没哭……”   对呀,她怎么不哭?   身为被记录在《山海经》里的神兽凶兽异兽,大家对自己的外形一直很有数。   此刻又都是真身本形,为了方便活动,稍微控制了一下身形大小而已。   即便小了十几号,威慑力也足够了,何解这糯米团子会嫌弃得闭眼睛?   这般想着,忍不住向团子靠拢,直勾勾盯着她瞧——等哭。   所以,我要哭吗?   林鸢早就把这项技能给叉掉了。   她贯来忍得,外婆去世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   有问题就解决,解决不了先放一放,哭是最没用的。   况且哭给一群怪物听,万一它们嫌吵,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她生吞活剥了啊……   林鸢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说不定它们看一会儿觉得无聊,会去别的地方找乐子?   刚想罢,身体忽而腾空,谁把她抱了起来。   奇异的香味涌入她的鼻息,浓郁却不逼人,她不自觉松弛了心神,睁开眼……   女人穿一袭红旗袍,金色的蝴蝶自身前飞出,在林鸢面上玩耍翩跹了片刻,重新回到旗袍上,变做栩栩如生刺绣。   竟然自带裸眼3D效果?!!!   女人见糯米团子眼里泛出惊奇,如丝媚眼向上一挑,勾起红唇,冲她笑得明丽动人,妖娆不落俗套。   林鸢心跳瞬间漏掉两拍!   九尾欣喜地‘呀’了一声:“小家伙心跳变快了。”   世人皆爱美,初生婴孩也不例外。   朱厌嗤地笑道:“尽会蛊人!”   话才说完,他周身腾起白烟,又散去,白毛猩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气质粗犷的年轻男人。   目测身高一米九,头身比例极其优越,穿黑色飞行夹克、口袋很多的帆布裤、系带高帮军靴,戴着露指皮手套的左手拿着一副潮到爆的墨镜,身后还有一辆酷炫的机车做陪衬。   穷奇紧随其后,化作手执水墨折扇,身穿深紫锦缎唐装的斯文长发书生。   刑天哎哟哎哟地哼:“谁还没个人样!”   英俊的脑袋长出来,腱子肉收一收,穿上花衬衫和沙滩裤,头戴圆草帽,脚踩人字拖,凭空变出一只巧克力雪糕,整齐的牙齿咬出一个缺!   我是炎炎夏日里那一缕凉爽的风。   谛听见大家突然卷起来了,忙不迭跟着变。   冷白皮,厌世脸,个子不用太高,178够了,这样才能体现时下最流行的脆弱感。   亮橙色的耸肩西装和七分裤穿起来,搭配白球鞋,身前挂一把火焰电吉他,两个比人高的巨大音响立于斜后方。   万人演唱会说开就开,绝不怯场!   穷奇斜眼:“怎么还用上道具?”   谛听反问:“谁开的头?”   朱厌捏着墨镜腿,靠在机车边上,一脸嘚瑟:“善用法力,获得加倍的快乐。”   刑天扔掉了手里的雪糕。   “行吧!”   九凤展翅,打开到极致的羽翼在夜空中化成一道道绮丽的流光。   光彩缠绕到她身上,变作一袭渐变色的星空长裙。   “好了好了,轮到我了!”   烛龙期待得蛇身直扭,竖在额心的独眼倏尔睁开,绽出媲美白日的光亮,瞬息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某著名白毛动漫形象!   谛听看得一窒,咬牙直呼‘可恶’,同为老二次元的他居然没想到COS!   变身游戏几乎走完一圈,还剩饕餮端端正正蹲坐在花里胡哨的‘人类’之间。   他倔强的把头撇向一边,冷冷地:“我不。”   大家都嫌他扫兴,林鸢也遗憾的垂下眼皮。   不过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攀比,她对形势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果她没疯,这也不是一场梦的话,自己遇到的应该是《山海经》里异兽们……   抱着她的是九尾狐,笑骂九尾蛊人的是朱厌,无头男是刑天。   摇滚少年、高贵大方的小姐姐还有书生暂时猜不出来。   饕餮始终维持原样,比她想象中高冷,声音很好听,清泉似的冰凉,和它霸气的外表反差强烈。   COS二次元白毛的那位来头最大!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   林鸢大一暑假在书店打工,生日那天店长送了一本新上架的《山海经》绘本给她,第一页就是烛龙。   她都想起来了。   绘本里的烛龙已经气势非凡,现实中更有一种古典的威严感,美得震撼人心!   林鸢暗暗盘着大佬们的身份,另一边,九凤注意到石头上的那只信封,拆开来看不到两句,她就笑了。   朱厌问:“写了什么?”   “这孩子的姓氏、生辰八字,迫不得已弃她的原因,至于为何会把她弃在这座公园……”九凤话到此,抬起头表情复杂的看了谛听一眼。   谛听被她看得心虚:“作甚?!菩萨是教我慈悲没错,可没教过我开孤儿院!”   “你莫会错意。”九凤道,“此处乃南城富人区,她生母自己不愿养,便妄想这孩子被有钱人捡回去,富贵一生。若说她心狠,她是盼着孩子好的,说她心善,她却连亲生骨肉都扔得,人类的心思,千百年来都如此难懂。”   九尾狐认同的点头,再去看怀里的糯米团子,这也是个人类,能活的年岁不长,心思却多得很,眼下是可爱得很,谁知道以后呢?   想到这儿,她抿了抿唇,把小家伙放回原位。   异香消失了,温软的怀抱也没有了。   林鸢心里空落落的。   明明先前还怕得要死,到底在期待个什么劲儿啊…… 第2章   热闹看完,确定刑天的猜测没错,然后呢?   ——当然是回去喝酒。   攒局的谛听打破沉默:“今日乃我乔迁之喜,说好不醉不归,走走走,我那儿还有上次跟毕方打赌赢的火烧牡丹酿。”   朱厌收拾心情,附和道:“你早说呀!走!”   刑天跟在他两身后,走时不敢再多看团子一眼。   九尾狐努力打起精神说‘回去吃酒了’,话音里早失了兴趣。   九凤看出穷奇犹豫,对他劝道:“我们也走吧。”   说好不再插手人类的事,多想无益。   饕餮还在原地,不言不语,不太聪明的样子。   烛龙巴巴的望了他一眼,又去看糯米团子,安静的躺在那里,不哭不闹,不管命运如何捉弄她都接受,实在招人疼。   烛龙急了,冲大家嚷:“就这么走啦?”   谛听头不回:“你可以把她送去福利院。”   刑天道:“或者打110,警察叔叔靠谱的。”   九凤给他建议:“河滨路天蓝福利院,方圆五百里内条件最好,没有之一了。”   “你怎么知道?”烛龙稍微动摇了一下,猛地摇头清醒,“不对!我不行!”   没有办法对被遗弃的小可怜视而不见!   烛龙冲到饕餮面前,拽着他颈上那撮流光溢彩的长毛:“饕饕你看啊,她还那么小,眼睛那么大,皮肤那么白,身上香喷喷的……”   饕餮以为他在内涵自己:“她香喷喷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了我不吃孩子!手撒开!”   烛龙彻底没了指望,六神无主的去到团子那边,手伸出去,又不确定的缩回来。   饕餮笑他:“连抱起来都不敢。”   “谁说我不敢?我只是怕力度控制不好,不小心伤到她。”烛龙嘴上做着强辩,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香团子。   急得恢复本形,围绕石头上的小家伙团团打转。   林鸢反而淡定。   很显然,她是没有选择的,更不想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地球一直转,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来,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都会努力活着,努力呼吸,努力长大!   林鸢打心底感激烛龙对自己的忧虑和放心不下,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份暖意。   足够啦!   襁褓里的粉团子绽出笑容,露出两只软乎乎的梨涡,圆大的黑瞳映出烛龙庞大的轮廓,一点儿都不害怕。   这一笑,直击烛龙内心最柔软那处!   “啊……我不管,我要养她!”   倒地,蹬腿,放大招!   没走多远的九凤一众齐齐止步,很懂的交换眼色:就知道会这样……   刚做好再次被弃之不管的心理准备的林鸢:咦?咦?!!!!!!   眼见天快亮了,烛龙跟谛听打商量,先带团子去他位于公园附近的新家稍作安顿。   谛听跟他一场兄弟,自然是应了。   去的路上,烛龙还是不敢上手抱团子,用法术给她造了个颇为精致的婴儿提篮,外面加一层玻璃球似的结界。   防风,透气,180度半全景视角。   飘在半空中,稳健无震感,自带跟随系统。   给林鸢新鲜得不行。   被传说中的异兽收养,似乎也不错。   作为上古存活至今的神兽,谛听属于完美融入人类社会的那一类。   别看他跟老伙计们玩变身游戏时很是放得开,人前可正经了!   他给自己取名‘周谛’,以固定的‘人形态’在世间走动,目前年龄为39岁,职业是历史学教授。   日常做点神话传说的相关研究,带学生写写论文、搞搞课题,全当给自己和‘故人’作传了。   之前数年,周教授都在帝都授课,七月间受聘于南城大学,从北到南,换一个新的生活环境,有利于身心健康。   昨天刚从学校教职工宿舍搬出来,搬进新家。   他有两个随侍,跟了他千年。   一颗吸纳天地灵气、小有修为的核桃,名为胡圆,人形是约莫四十岁的胖阿姨,心思细腻,力大无穷,不仅家务全能,还烧得一手好菜。   另有一块成精的璞玉,名叫阿湛,因为生来顽皮,稚气未脱,谛听索性给他上了户口,划到自己名下,平时在邻里和学校演演单亲家庭父子情深的戏码,总体来说,挺好用的一道具。   到家,谛听唤来胡圆,让她帮忙照料糯米团子。   胡圆做过各种家政培训,还有正儿八经的护士资格证,带孩子不在话下,扛着婴儿提篮去到二楼客房,给小家伙擦洗、换尿不湿和崭新的宝宝衣,冲一段奶粉喂她。   林鸢早就饿了,奶嘴刚碰到嘴唇,生存的本能驱使着她张嘴咬住,卖力的咕嘟咕嘟起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橙色的光源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笼出一片温暖柔软的区域。   团子进食的声音是微小的、可爱的,一阵一阵,持续不断。   种子破壳而出,嫩芽正奋力的钻出土壤,想要沐浴阳光,想要茁壮成长,想要好好的认识这个世界。   人生才刚刚开始,要加油呀!   烛龙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好乖啊……”   胡圆坐在床边,一手托抱着小团子,一手掌着奶瓶,慈蔼的将她注视着:“是很乖,我以前也照顾过不少人类婴儿,从没见过这样不哭闹的,好像她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是啊,最好还知道自己的处境。”谛听环臂靠在门边说风凉话,“上古知名异兽准备把她当宠物养,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吓多一点?”   林鸢咬着奶嘴:嗯……非要说的话,我觉得还是惊喜多一点,就蛮期待之后的发展。   她已经迅速适应婴儿身份,并轻易满足于被投喂的现状。   烛龙愤慨:“没有当她是宠物,对生命的基本尊重我还是有的好吧!”   谛听二话不说,冲胡圆扬了扬下巴,示意:“孩子给他抱。”   烛龙:“……”   林鸢:“……”   胡圆为难的站起来,孩子递过去。   烛龙表情微变。   林鸢把‘抗拒’写在脸上!   谛听只管催促:“快点,抱不好就送去福利院,免得误人误己。”   “烛龙大人您别紧张,就像这样,手臂曲起来,重点在于托住她的背、颈和头。好了,宝宝交给您了,稳住,不要抖就对了!”胡圆耐心做着引导,完成交接仪式。   “我我我我抱住了……”烛龙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好轻啊,像一根羽毛,都没什么重量。”   胡圆不遗余力的鼓励他:“您可是这根羽毛唯一的指望。”   烛龙听懂了,嘿地憨笑。   “饕饕他们呢?”他也想让大家都抱一抱,感受一下生命的重量。   “走了。”   “都走了?”   “不然呢,留下来帮你带孩子?”   烛龙撇撇嘴,抱着团子转身背对。   胡圆连忙表示道:“没关系,我会帮大人渡过难关。”   谛听偏向于劝烛龙把孩子送走,眼下事情正朝着他设想的反方向发展,只好冲胡圆不满的皱眉头。   胡圆认为烛龙大人内心温柔,又喜欢人类,既让他遇到了这孩子,那就缘分。   自上古以来,异兽与人类的牵绊只多不少,以好居多,何必硬生生将他们分开?   主仆两眼色交换间,烛龙开始抱着团子在房间里走动,很快掌握了抱孩子的诀窍。   “我觉得我能做好。”望着臂弯里的香团子,他越发有信心。   胡圆顺势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阿圆!”谛听低声斥她。   一旦有了名字,牵挂便有了具体的模样,想要割舍放下就更难了。   “取什么名字好?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紧张!心跳都加快了!”   烛龙用的还是先前公园里COS的白毛冒失鬼形象,跟他此刻的反应相称极了。   胡圆叠手站在他身旁,笑眯眯的看着宝宝:“可以先从姓氏入手,对于人类来说,好听的姓氏在很多时候是可以帮她赢在人生起跑线上的。”   “这么讲究吗!”烛龙表情认真起来了。   谛听:“……”   这两个家伙,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你觉得‘林’这个字,怎么样?双木林。”烛龙说,“我们是在公园的老桂树下找到她的,那是颗难得的连理树。”   胡圆点头道:“双木为林,字音也很柔和,给女孩子当姓氏正好。”   姓就这么定下了,还差名……   烛龙似乎想起了什么,抱着林姓宝宝四下张望,终于寻看到挂在椅子上的绒毯。   找到团子的时候,那张厚厚的毯子垫在她下面,帮她隔绝了石头的凉意。   毯子正中是个漂亮的风筝图案,传统的燕子形状,花花绿绿的颜色带着童趣,鲜艳好看。   烛龙有了主意:“就叫她林鸢吧!”   胡圆道:“鸢即为鸟,也是风筝,两者都有展翅高飞、翱翔天际之意。”   谛听忍不住插嘴:“鸢还指猛禽。”   翻译过来,一个女孩子叫林鹰、林猫头鹰,好听吗?   她长大会怪你们的!   烛龙直接将他无视了,用手指轻轻戳着团子的梨涡:“小鸢,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林鸢心情就有点儿复杂。   对这个名字也不能说不喜欢,毕竟不难听,而且习惯了。   回想起外婆‘小鸢小鸢’的轻声唤她,内心总能重新感受到那一片切实的暖意。   只是很遗憾,这辈子,她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而有些东西仿佛早有注定,一如她随风飘摇的命运。   “林鸢,林小鸢。”烛龙一声声的叫她,对她说,“你安心做一只快乐没烦恼的小风筝,我会牵着你,不让你迷失方向,等你长大了,我会放手,让你乘风飞翔,飞得更高更远,飞到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蓦地怔住!   乘风飞翔,去想去的地方……   她可以吗?   烛龙说:“只要你想。”   怀中的糯米团子直楞楞的望着他,眼睛睁得圆大,像黑色的玻璃球,内里蕴着纯粹的光华。   对视中,那光渐渐有了温度,化作热泪,在眼眶的边缘跃跃欲试的向外伸探……   烛龙手足无措的向胡圆求助:“她眼睛湿了,她要哭了,怎么办!”   胡圆伸手抚摸宝宝的头,安慰说:“不是所有的小孩生下来就能得到疼爱,这不是你的错,想哭就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以后就好了。”   林鸢再也忍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统统爆发了,哇地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灌满整个房间。   以后就好了,以后会好的。   只要她想!   谛听:“吵死了……”   烛龙:“好大声,好有力气!”   胡圆:“一定会健康长大的。”   窗外,天边泛起晨光,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3章   天下间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林鸢在十二岁以前,天真的以为爸妈把她送给别人养是一个误会。   她带着疑问,跑回城里去看爸爸妈妈。   那是个炎夏的周末,她用捡瓶子换的钱买了一张回城的车票。   1小时35分钟的车程,再从车站步行到小区,走了足足两个小时,终于来到家楼下。   正午时分,打扮时髦的妈妈先从楼道里走出来,爸爸抱着弟弟跟在后面。   他们有说有笑,讨论着先带林宝去新开的商场吃汉堡和炸薯条,然后看新上映的动画大电影。   林鸢站在十几步开外,呆呆的望着幸福的一家三口朝自己走来,发生短暂的眼神接触,然后擦肩而过……   没有认出她。   那一刻,她对父母、对亲情的渴望化作无数根尖利的刺,狠狠扎在她的心上,痛得她喘不过气。   她终于知道了,爸爸妈妈是爱孩子的,遗憾那份爱只属于弟弟。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不是所有的小孩生下来都能得到宠爱,这不是你的错。   从来没有人告诉林鸢这个道理。   终于,释然了。   都过去了……   林鸢哭着睡去。   之后的一天都迷迷糊糊的,饿了才会恢复少许意识,只消她轻轻一动,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奶瓶已经送到嘴边。   吃完了,她又心满意足的接着睡。   傍晚时分,悠转醒来。   林鸢躺在一张被粉色纱帐包裹的婴儿床里,一只与她等身大的棕色泰迪熊玩偶陪伴在旁侧。   她被移到了客厅里,电视开着,声音调得很低,胡圆在厨房做饭。   烛龙和这家的男主人正在对话,内容与她有关——   谛听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送走?”   烛龙是不想理他的,瘫在沙发里玩消消乐,过了几秒才分心道:“周教授,这个问题你再问一千遍,我的回答还是不会变——不送,养着!”   “怎么养?”   “管我怎么养。”烛龙被问出了小情绪,“你当初去学校授课育人,我也没质疑你能不能干好,怎么轮到我,你就处处针对?”   谛听有他的顾虑:“这不一样,我教的都是成年人类,这孩子还不满百日,从小到大是个过程,时刻都要操心,你玩心重,居无定所,连稳定的生长环境都不能给她,莫不是以后她的吃穿用度,你全用法术给她变?”   “这些我早就想到了!”烛龙通了一关,嘴角舒适的勾起,接着点进下一关,“我会经营一个固定的人类身份,名字就叫‘林筑龙’,房子我也看好了,闹中取静的老城区,附近住的都是大学教授,音乐家、画家、这样家那样家……总之,为了小风筝,我会努力跟优质的人类交朋友。”   胡圆端着开胃小菜从厨房走出来,帮腔道:“今天您去学校之后,烛龙大人做了很多功课,婴儿床和泰迪熊都是他亲自去商场选购的,没有用法术。”   烛龙嘚瑟起来:“身份证、户口什么的,西王母说帮我包圆了,等这些东西啊、手续啊都弄齐,我就带着小风筝搬出去,不跟你住一块儿!”   听他已有计划,谛听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儿。   只不过他这副形容……   扎眼的白毛,稚气未脱的脸,十七岁不能再多了!   最不能忍的是他的坐姿,没骨头似的瘫陷在沙发里,左腿挂在扶手上,歪着脑袋,那双桃花眼源源不断的释放出对这个世界的挑衅,是想招惹谁呢?   谛听忽然想起被他强行送去寄宿学校的阿湛……   为什么是寄宿学校呢?   因为眼不见,心不烦。   “第一关姑且算你过了。”谛听抛出第二个问题,“林筑龙,请问你打算做这孩子的大哥还是爸爸?”   烛龙被问懵:“周谛,请你有话直说。”   谛听懒得多言,在他面前唤出一面铜镜。   烛龙看着镜中的白毛小子,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个样子,确实稍显年轻。”他捏着下巴打量完左脸,再去欣赏右脸。   别说养孩子,他自己看着都是个孩子。   谛听给他台阶下:“这么说,要做爸爸?”   “人类有个词叫‘父爱如山’,我也想让小风筝感受一下。”烛龙是有追求的。   林鸢听着,倒也不反对。   以烛龙的实际年龄,当她祖宗都够了。   就是不知道他准备弄个什么样的人样……   其实他们这些异兽早就幻化出固定的形象,昨夜在公园那轮比拼,大家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施法搞造型,区别在于年龄大小。   唯独烛龙特立独行,连脸一起换。   这样有个好处。   上古以来,没几个人见过他的人形真容。   在世间走动玩耍,敛去灵气,能从茫茫人海里把他找出来的老友,一只手都数不完。   二次元白毛和爸爸的形象不符,换一个就是。   烛龙略作酝酿,开始变。   谛听在旁边当评审——   “太老了。”   “太潮了。”   “太平庸……”   “这脸还将就,不过你穿成这样,准备去给哪家楼盘开业助兴?”   “说两句就摆臭脸,以后小风筝到了叛逆期,惹你不高兴,你怎么办?狠狠地揍她?”   烛龙古怪道:“怎么说起养孩子,你怨气这么重?”   谛听轻呵了一声:“这个问题很快你会找到答案,继续,晚饭前把你的外形定下来,我帮你把关。”   烛龙总算感受到一点微薄的兄弟情,没多想,接着调整外形。   林鸢听得着急。   让我看看!   我对我爸长什么样有绝对的一票选择权!   激动得小腿一蹬,摇篮轻晃。   下一刻,男人陌生的笑脸映入眼帘。   年龄大约在三十左右,生得剑眉星目,神采奕奕,高挺的鼻子丰隆饱满,唇形也好,薄厚适中,不奸猾、不薄情,更没有油腻的性感。   总体来说,是一种极为标准的‘正’。   凛然正气中,又带有古典男子的俊俏之美。   烛龙弯身凑在摇篮边:“我们小风筝终于醒了,睡得好吗?饿不饿?有没有梦到爸爸?”   小风筝欢喜得伸手手:“哇啊、咿,呀……”   林鸢:这个可!像我爸!!!   烛龙以为她没认出自己:“不认识我了?我是爸爸啊!”   旋即,又变回昨夜那个二次元白毛。   小风筝兴致不高的垂下眼皮:“咦……”   林鸢:变回去!   谛听起身来到婴儿床前:“她喜欢你刚才的模样。”   烛龙半信半疑:“真的?”   隔着粉纱帐,谛听望了一眼养足精神的团子,眼底晃过一丝复杂意味。   他反问:“我是谁?”   “什么你是谁?”烛龙问罢反应过来,脸上绷起戒备,“你偷听我们家小风筝的心声?!”   谛听皱眉:“此乃天赋,到你这里怎么有了宵小之嫌?再说也不是‘听’,是感受。小风筝见你一头白毛,心下只有抗拒,对之前那副模样却是欢喜的。”   谛听的话,烛龙还是信的,重新变回三十岁男子,拿起拨浪鼓去逗小风筝:“喜欢这样的爸爸?”   小风筝笑了,脸上绽出两朵软乎乎的梨涡。   喜欢!   烛龙也笑,夸她有品位:“这可是我人形的本来面貌,帅吧?既然你喜欢,以后都这样,再也不变了!”   谛听有些诧异:“难得你肯为她定下来。”   烛龙为人父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我现在是当爸爸的人了,应该稳重!”   谛听不说话了,默默的看着他。   烛龙被望得莫名心虚:“你这是什么眼神?”   谛听本来不想提的:“稳重是好事,不过你有没有……”   话到这里,手机响了。   谛听和烛龙同时看向茶几,前者气定神闲,后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逐渐紧绷。   “接啊。”谛听用眼神示意。   “你的手机响,为什么让我接?!”烛龙往后退了两步。   胡圆笑眯眯地走过去,拿起手机划了接听键:“喂,请问您找——”   “是胡圆吗?我是炎禾!听说我家烛龙大人捡了个女娃娃,还要养她长大!是真的吗?他在外游荡多年,丢下我等在钟山不管,现在居然要去帮人类养崽?!烛龙大人你回答我!我知道你在!”   不用开免提,炎禾的大嗓门足矣让在场所有人听清楚,包括林鸢在内。   胡圆无视烛龙手舞足蹈‘跪求说我不在’的暗示,笑答道:“是真的,小风筝很可爱,我家谛听大人也很喜欢她呢。”   炎禾受伤的倒抽一口凉气,悲伤逆流成河!   他那边的通话背景里,还有几个声音追着问:怎么样,什么情况?我们现在赶去谛听大人家里能堵到他吗!   烛龙苦着脸拿过手机,走到后院去解释。   胡圆念叨着‘今天天气不错,再做一道糖醋鱼’,好心情的钻进了厨房。   剩下谛听站在婴儿床旁边,小声嘟囔:“我才不喜欢她……”   完了,转头,侧目,对上小风筝那双发亮的黑眼睛,不禁愣了一瞬。   林鸢:“……”   她确实在打量他。   没想到昨夜的摇滚少年,会是传说中伏在地藏菩萨经案下的通灵神兽——谛听。   更让她在意的是,刚才大佬准确的‘听’到她的心思想法,哪怕只是一种感受,也很要命了。   林鸢大学念的是建筑,对于《山海经》的了解很片面。   谛听不是《西游记》里辨出真假美猴王的那一位吗?   怎么还兴串场的呢?   除了她对烛龙爸爸外貌的喜欢,他有没有感受出别的?   比如她这个婴儿的精神年龄有足足十九岁那么多……   林鸢越想越毛骨悚然,谛听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沙发那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阅起来。   她刚松一口气,却听他道:“《山海经.西山经》载: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说的就是我。”   大佬,你在跟我说话吗?   林鸢紧张!   “我在同你说话。”谛听话声平和,“你对我有惑,我便解释给你听,我确实知道一些烛龙他们不知的事,关于你。”   很肯定的,关于你。   林鸢近乎屏息。   谛听早就想和她单独聊聊了,眼下烛龙不在场,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无需害怕,像你这样从另一个界来的人,我遇到过很多次,烛龙也遇到过。”   “世间存在很多个天地,很多个界,这些界有些相似至极,有些又截然不同。”   “能跨越界,获得新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能力。”   “你心中有怨愤、不甘,还有不解,想来在原先的界过得并不圆满。”   “因而,我不同意烛龙留下你。”   “不过你悟性高,昨夜胡圆一句话将你点醒,让你释然,眼下你身上的怨愤少了很多,这是很好的。”   “人类短寿,区区几十年,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眨眼瞬间。”   “既来了,既相遇,好好生活下去罢。”   “上天待你不薄,以前没有的,在这里都会得到。”   “我不会将你的秘密告诉烛龙。”谛听对她了承诺过后,倏地笑了,“烛龙非人,你也有你的特别之处,你们这对父女……”   真是令他期待。   婴儿床里,小风筝先是紧张得五官凝成一团,接着松适少许,听到最后,总算安心。   林鸢:谢谢你接受我!   谛听翻着过期的杂志,无声莞尔。   烛龙在电话里安抚了钟山的老老小小,回到客厅,发现气氛有些微妙。   小风筝躺在婴儿床里傻乐,难得的是谛听也面带笑容,通身随和。   虽然他们隔着一定的距离,但直觉告诉烛龙,刚才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聊天了?”烛龙双手扶腰,质问好兄弟。   谛听不给眼神:“我跟一个话都不会讲的团子能聊什么?”   林鸢:没有!   “没有最好。”烛龙伸手把小风筝从婴儿床里抱出来,抱在怀里轻轻的摇啊摇,“林小鸢,过几天爸爸就去给你上户口啊,开不开心?爸爸帅不帅?你说爸爸的生日定在哪一天好呢?或者我们先选星座?”   谛听:“白羊座吧,傻白甜适合你。”   烛龙:“闭嘴!你这个腹黑天蝎!”   谛听:“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天蝎座?”   烛龙:“我们林小鸢是狮子座,勇敢的小狮子!”   谛听:“白羊爸爸和狮子女儿,可以,这很拿捏。”   烛龙:“安静,别说话……我还没想好。”   林小鸢:只要是爸爸的决定都好啦! 第4章   烛龙决定将人类身份的生日定在遇到小风筝的那天,以作纪念。   养崽这件事,他是认真的。   次日早晨,西王母亲自送来‘林筑龙’的户籍资料和记录着人生二十八载重大事件的履历。   西王母酷得要命,穿皮夹克,脚踩12cm高跟鞋,骑重型机车,一头极具质感的波浪长发束成高马尾。   腰是腰,腿是腿。   眸光犀利,红唇潋滟。   怎一个‘飒’字了得!   西王母现在的名字叫钟婉滢,职业是私家侦探,在整个南方颇有名气。   她手里还运营着一家专门为弱势群体维权的律所,不过没几个人知道她是幕后老板。   她说现在网络发达,信息传输快,户籍不如以前好办,愿意稳定下来是好事,他们这些活在上古传说里的老家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让日子多一点盼头。   钟婉滢今天来这一趟,主要是拿林鸢被遗弃那天放在身旁的信封、襁褓,还有那张风筝图案的绒毯。   这些都是调查线索。   查清楚小风筝出生的医院,生母身份、血缘关系上的亲人有哪些,彻底了解她原生家庭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上户口,这事儿走常规程序不仅难度大,流程还相当繁琐,所以不可避免的需要用到法术。   相对的,也就会多花上一些时间。   烛龙的需求很简单,林小鸢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户口上的关系必须是‘父女’。   西王母和他想法一致。   人类心思复杂,想法又多变,等她找到这孩子的家人,是直接抹掉记忆还是做少许改动,一切视情况而定了。   西王母抱着小风筝轻声细语地哄着玩了一会儿,走时,又送她一块通透的火玉当见面礼。   火玉产自昆仑山地底深处,常年被岩浆浸润,戴在身上,只穿单衣置身冰天雪地里,不会感到寒冷,不会被冻伤。   烛龙笑得合不拢嘴,美滋滋的替女儿收下了。   送走西王母,一回头,发现谛听站在家门口,像游戏里的守关Boss,堵在通往下一关的大门前。   “怎么?”烛龙把火玉护在怀里,“这是西西给小风筝的!”   “我还不至于抢小孩子的东西。”谛听冷哼,“户籍的问题解决,有了人类的身份,然后呢?别忘了你说过要给小风筝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稳定的条件有哪些,好好想想。”   作不出令我的回答,我就剥夺你养崽的权利!   林筑龙胸有成竹:“有了身份,接下来当然要搞搞事业。”   事业是成年人在社会上的立足根本,而事业的成功与否,不仅决定了生活的质量,还直接与社交圈的质量挂钩。   谛听有心激他:“用法术?”   林筑龙伸出手指,拒绝的晃了晃:“什么都用法术,那有什么意思。你周教授能做学问赚钱,我也有我的生财之道。”   “很好。”周教授决定给他加点难度,“丑话先说在前面,我最多收留你们父女三个月。”   “不用那么久,一个月足够。”   又过两天,清晨时分,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周教授家门口。   司机将后座门打开,一位衣着绅士、杵着拐杖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   他站定后,仔细将着装整理了一番,又端肃的看了看面前的别墅,脸上难言激动之情。   缓了片刻,他转头吩咐身旁的秘书:“文件给我,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秘书不放心:“可是……”   老者摆手:“我要见的那位不喜生人,他对我们盛家不止恩情这么简单。此生能见他一面,是我的荣幸,你就不要打扰了。”   秘书不懂,更无解。   老先生都八十多了,早就不过问公司的事,前日下午在家里接了一通神秘电话,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当天就决定将集团里最有价值的商业大楼,连同名下所有股份无偿赠与一个叫林筑龙的男人!   秘书看过林筑龙的资料,家庭学历都平平无奇,模样倒是周正,但跟盛家的人一点都不像,而且今年才28岁!   一旦他在相关文件上签字,即刻坐拥泼天巨富,十辈子都不用努力了。   而整件事最诡异的部分在于——进展之顺利!   从家族会议到叫来首席律师准备文件,内斗得厉害的盛家竟无一人反对。   简直离奇!   今日此行,老先生作为家族代表前来,用的是司机自己那辆十来万的车,也不让保镖跟着。   问就是保持低调。   这会儿盛家其他重要的成员都在家里等消息,难得的齐家齐心。   这个林筑龙,到底是何方神圣?   秘书将公文包交给老先生,看着他走向别墅,每一步都走得端正、肃然,要求自己尽量把腰挺直。   这是去面圣啊……   须臾,周教授家客厅里。   年轻男人靠坐在沙发中央的主位,长腿交叠,自若舒展的左臂搭在沙发上,面容隽逸和善,通身斯文俊雅。   在他左臂指尖的方向,摆着一张被浅粉色纱帐笼罩的婴儿床。   刚满双月的宝宝躺在床里,好奇的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林小鸢:快让我听听今天来的是谁。   盛晋坐于年轻男人右边的客位,毕恭毕敬的将文件递上后,开启静待模式。   不时悄悄的看一眼年轻男人,眼神睇过去,瞄个大概的轮廓就‘嗖’地一下收回来。   他是不敢正眼打量的,生怕不小心变成冒犯。   老先生连串的小动作,配上肉眼可见的心理活动,在胡圆看来是可爱得不行!   谛听也在二楼观察。   只看盛晋见到烛龙那一脸克制的狂喜,不问也能猜出大概。   他们盛家兴旺了百年有余,生意做得满世界都是。   烛龙要做事业,跟盛家开口,拿的都是现成的,比用法术更省时省力。   可恶啊,是他疏忽了。   安静片刻,烛龙合上文件,抬首看向面前头发银白的老先生,眼里晃过一丝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复杂。   盛晋连忙陪着小心道:“这只是我们盛家的一点心意,若是大人觉得不够的话,容我准备一段时间,将集团……”   “太多了。”烛龙平和的打断道,“是我那日在电话里没有说清楚,我想自己试一试,而非直接从你们盛家拿取。”   文件里,光是那栋商业大厦一年创造的纯利润都足够普通人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   更不要说盛晋还要把自己名下的全部财产都赠给了他。   这不是烛龙想要的。   盛晋不太明白,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您的意思是,您想创业?”   “是的。”烛龙知道自己提这种要求有些滑稽,但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对这方面毫无经验,保有联系的人类也不多,正好你家世代从商,我又需要人指点一二,所以才想向你家请教。”   烛龙大人的请教,盛晋可不敢当。   “原来大人想学做生意。”他思索半响,眉心的折子比先前还多出两道。   对于盛家来说,这比直给的难度大多了!   盛晋掂量着年轻男人的脸色,硬着头皮问:“不知、不知大人对哪些领域感兴趣,之前可有想过从何处入手?”   完了,他又低声自语:“怎么会突然想学这个呢……”   莫不是活太长,吃太饱,日子过得太无聊?   要是教不好,赔本都是小事,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会不会迁怒盛家?   还有他旁边的婴儿床,难道是小烛龙?   活了大半辈子,黄土快埋到耳朵根了,没听说山海经里的神兽会生小神兽啊……   玄,实在是玄之又玄!   烛龙看出他的顾虑,主动道:“人都会生病,病了就要去看医生,故而我想做这方面的投资。暂时还没决定以医疗器械的生产为主,还是直接经营私家医院,这需要你给我一些专业的意见。按照我的构想,我想以‘医疗’为核心做出规模,医学研究所的赞助、医药研发的支持,乃至生物科技的涉及。”   盛晋听得频频点头:“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总体提高,国家重视全民医疗福利,大人目光长远,医疗投资是非常不错的。”   烛龙继续:“此事我会以林筑龙的身份全权主导,按照你们人类规矩来,目前我有两个需求:其一是启动资金,其二是一位带我入门的老师。”   盛晋是生意人,商海浮沉半生,听罢就跟上他的节奏:“您说的这些都不难。公司可以先创办在集团旗下,这样一来,集团的资源脉络,均可为大人调动使用,等将来发展出一定规模再从中分离出去,显得更顺理成章。至于老师……”   话到这里,盛晋面露苦色:“不瞒大人说,盛晋教子无方,膝下三子一女,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还都想与您攀上关系。无论他们当中的谁与您建立联系,我都放心不下,倒是孙辈中有两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可以考虑,以他们的年龄、资历还有阅历,绝无资格做您的老师,给您当助手打打杂,处理日常事务,倒是勉强可以。”   烛龙不反驳他,还恭维了一句:“这次要借盛家的威势了。”   盛晋激动得站起来:“大人言重了,盛家今日拥有的一切,全赖大人当日的照拂,为大人做事,报以恩情,是盛晋此生最大的荣幸!”   “坐下说话吧,上次见面,你还是个五岁稚童,如今都杵拐杖了。”烛龙忽而感叹面前这种生物的脆弱。   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小风筝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烛龙下意识向婴儿床看去,宝宝发出可爱的咿呀细语,偶尔抬起小手,偶尔再蹬一蹬腿,不吵不闹,玩得挺好。   相处五日,除了第一夜嚎啕大哭,之后女儿就没再流过一滴泪。   仿佛她知道自己安全了,以后都会好的,放心的将一切交给他。   得女如此,怎能不努力?   然而这父女的缘分只有短短数十载,想到这一点,烛龙就受不了。   不对啊……   他是谁?法力无边的上古神兽。   只要小风筝愿意,他有的是帮她延年益寿的法子,永驻青春都不是难事。   四时主那厮不就用咒将云琅坑了千年,让他活到今日么。   烛龙不知不觉想深了,再一回神,小老头双手杵仗,乖巧的坐在沙发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不敢吱声……   “抱歉,我走神了。”烛龙言归正传,“公司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先按自己的想法做一份企划,到时还需你帮我把关。”   盛晋拿捏着分寸:“今日回去,我就将两个孙儿叫回来,对他们略作考验,把我满意的那个派来做您的助手。”   烛龙果断道:“不用,两个都过来吧,我常在各处游玩,让我写美食攻略易如反掌,做生意却是一窍不通,多一个人在,我学得快些。”   竟然用了‘学’这个字眼。   盛晋看着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暂且忘掉神话里那些玄妙的传说,一不小心,他就会把他当做初入社会的后辈。   年轻人心怀大志,挽起袖子准备干一番大事业,通常都是这样的表情。   一旦想起他真实的身份,想起那人首蛇身的本形,想起幼时无意中直面的对视……   盛晋心里止不住的胆寒。   烛龙说:“我已经决定用‘林筑龙’的人类身份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多,你也不要再唤我大人了,直呼姓名就好。”   盛晋收回神思:“一切都按照……小林你的意思办。”   这声‘小林’,着实把烛龙喊乐了。   盛晋不知他笑什么,只当是纯粹的开心。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烛龙径自乐了一会儿,忽然敛起笑容,用那种很轻、很飘忽的语气问:“对了,你父亲……他还好吧?”   盛晋微愣,好像没听清。   不等他确定什么,烛龙浅浅道了句‘无妨’,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盛晋是个靠谱的,聊完正事就走,不该问的,饶是心里再好奇都不会多嘴。   他走后,烛龙把小风筝从婴儿床里抱出来,抱着她在客厅里慢步,问楼上那位:“我这打算如何?”   谛听也不藏着掖着,直言说:“没有完全依仗盛家的实力和财力,这点做得很不错。不过最终能做成什么样子,还得再看看。”   烛龙不理他了,转去女儿保证:“爸爸是靠谱的,会努力赚钱养小风筝!你信不信爸爸?”   小风筝:“呜哇、啊——啊!”   林小鸢:信!爸爸棒!   楼上,谛听还在纳闷:“你跟盛家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我还看到盛晋父亲入院的新闻,好像已经104岁了,在人类中算很长寿的了。为什么盛晋会说盛家的今天全靠你?”   烛龙随口答:“不过是百年前在河边捡了个孩子,养了一段时日,自此以后……”   自此以后,再也放不下了,而已。 第5章   与盛晋见面的第二天,烛龙征用了周教授的书房,开启创业之路。   工作的时候,他会将婴儿床移到书房去,保证女儿随时能看到自己。   处在婴儿期的林小鸢每天至少要睡十五个小时,醒来无事,便安逸的躺着监督爸爸工作。   原先她以为上古神兽会在创业之初闹出一些乌龙。   为此她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爸爸这么努力都是为了你,要是他有哪里做得不对不好,搞错了方向,绝不可以笑话他!   结果现实打脸。   林筑龙先生比想象中靠谱……许多!   企划书用电脑写,需要的资料在网上查,敲起键盘行云流水,完全不存在生涩的卡顿。   要是一时陷入困境,他会习惯□□叠十指置于唇边,长眉微蹙,幽深的眸子望着屏幕持续思考,直到豁然开朗。   有天晚上家里的网突然没了,给学生出期中试卷出到一半的周教授崩溃嚎叫。   最后是烛龙爸爸修好了网,还顺手帮他恢复没来得及保存的文档。   完了,回书房继续写企划,都不骄傲的。   这满分表现,跟初见时玩cosplay、说倒地就倒地,说蹬腿就蹬腿的白毛完全是两个人!   林小鸢认真反思:初印象误我,草率了……   爸爸和盛晋通话时更帅!   握着手机站在窗边,双目远视,认真听取通话方的内容,及时给出反馈,准确表达自己这边的需求。   全程稳重。   每当那个时候,指点江山的霸总气势不自知的外露。   通话结束,年轻的爸爸放下手机,侧首与婴儿床里的宝贝女儿对视,温柔展颜。   小风筝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发动婴儿语彩虹屁攻势:爸爸帅!爸爸是坠棒的!   为了更快更丝滑的适应人类的生活,林筑龙给自己制定了一张作息表,还开始在穿搭方面下起功夫。   他是有思路和想法的。   28岁年轻有为的爸爸,必须具备成熟的衣品。   深秋的风衣,禁欲系的高领毛衣、具备质感的纯色衬衣、休闲裤、西装裤……哪怕运动装都要追求头身比例。   严格遵守‘身上的颜色不超过三种’的基础原则,穿出风格,穿出年轻爸爸低调而不张扬的魅力!   每天下午五点是林总的固定充电时间——跟着胡圆学烧菜!   时刻谨记:你的言行举止、赚钱能力、气质风度,穿衣品味,乃至在关键时刻云淡风轻做出一桌好菜,都将成为女儿的对外吹嘘的资本。   类似‘爸爸是我们全班最帅爸爸’的话,林筑龙已经期待听女儿亲口说出来了。   林小鸢一个上辈子考上清大的高材生,明显感到落在双肩的压力。   我得优秀成什么样,才能配得上发展这么全面的爸爸啊……   一场小雨簌簌落下,深秋染上了凉意。   林筑龙完成企划的那天下午,盛家派人送来一个消息:家里那位快不行了。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一个人活到80岁,他的这一生大概会遇到2920万人。   那么从上古至今,烛龙到底活了多少个80年,遇到多少人呢?   恐怕他自己都无法回答。   但毫无疑问的是,总有几段相遇、几个人,会让他一直记住。   其实林小鸢一直很好奇烛龙老爸和盛家那位的过往,奈何那天谛听没有继续问下去,具体的,她也无从得知了。   收到盛家的消息后,烛龙借口‘企划还有部分需要完善’,把自己关进书房,天黑了都没有出来。   晚饭毫无气氛。   没有老友坐在旁边和自己斗嘴下饭,周教授提不起丝毫食欲。   吃到一半,他停下来不得劲地叹:“放不下就去看,闷在房间里算什么……”   胡圆抱着糯米团子,笑着说:“没事的,会好的。”   林小鸢缩在胡圆的臂弯里,咬着奶嘴眨眼睛:让爸爸独处一阵子,会好起来的!   周谛‘听’到她的想法,抬起手将她指了指。   襁褓里的团子连忙正色,在心里狠狠表示:等我长大一定好好孝顺爸爸!   周谛气笑了:“等你长大,黄花菜都凉了。”   林小鸢嚼奶嘴的动作停下,一脸的无奈:这种事情只能靠自己消化掉,你也不能劝他乐观。   “虽然略显无情,不过你在理。”周谛放下筷子,回房间忙去了。   他不是人,吃不吃,吃多少,全看心情。   少吃点也不会死……   胡圆抱着团子后知后觉:“没曾想你还能与谛听大人聊起来。”   林小鸢松开奶嘴,咿呀地笑。   胡圆又点了点她的梨涡:“快点长大吧,做烛龙大人的小棉袄。”   夜深,雨越下越大。   雨水在屋檐上汇聚成流,从边缘落下,满世界都是噼里啪啦的滴落声,敲打着谁难以平静的心。   林鸢睡不着,心里挂记烛龙老爸。   今夜对他来说一定很难熬。   不去会留下遗憾,去了也留不住什么,还更难受……   就算她现在是十九岁的林鸢,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烛龙爸爸。   卧房的门被打开,烛龙缓步来到婴儿床边,一眼望进去,沉暗的光线下,和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对个正着。   他愣了愣:“没睡吗?”   林小鸢忙不迭向爸爸抬了抬手——抱!   烛龙会意,把她抱起来,走到窗前,去看窗外的雨夜。   静默片刻,终于有了决定。   “既然你也睡不着,不如陪爸爸去见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有些特别的人。”   林小鸢不知道烛龙爸爸是怎么做到的,前一刻,他们还在她的小房间里,下一秒,烛龙往前迈出一步,周围的景物发生变化,就像电影里时空被扭转的特效,他们已经来到城南,盛家的豪宅外。   冒雨蹲守的记者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车辆不断进出,有谁站在雨中打电话,大声的让谁现在就滚过来,这次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气急败坏的话语声,给足记者想象和发挥的空间。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紧迫,在心里,期待而又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盛家的世纪老人,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结。   没有人发现烛龙和林小鸢,或者该说,没人能看到他们。   他漫步在雨中,雨却落不到他身上。   他穿过每个挡在眼前的人的身体,踏过荷塘的水面,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连涟漪都不曾泛起。   最终,他止步于一间宽绰华丽的卧室。   雨还在下着,雨声试图掩盖豪宅里嘈杂的人声。   世界很吵,又很静。   百岁老人平卧在床中央,没有子孙陪在身边,反倒是五花八门的电子仪器将他包围。   卧房门外的走廊上,主治医师一遍又一遍的对盛家人的解释,老先生已经陷入昏迷,不知道还能不能清醒过来……   却在这时,老人缓慢睁开眼睛,看到烛龙的那一刻,满足的笑了:“我知道你会来。”   他也一直在等。   烛龙盯着他看一会儿,嘴里发出嫌弃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还要老,丑死了。”   “104岁的我,让你、失望了吗……”老人声音沙哑,一句话要分成好几段。   “那倒没有。”烛龙表情隐忍,脖子都是僵硬的。   老人反而坦然,抓紧人生最后的分秒与他说话:“那天,阿晋见了你以后,回来对我说,你身边有一张婴儿床,当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成家了。”   烛龙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小风筝,向他介绍:“她叫林小鸢,双木林,纸鸢的鸢,是你的妹妹。”   老人诧异了一瞬:“我的、妹妹……?”   烛龙没跟他开玩笑:“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父亲,那么,她就是你妹妹。”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烛龙的‘如果’,只要求道:“把她放到我身边,让我看看、她。”   烛龙依言。   林小鸢躺到了哥哥的身边,瞬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令人悲伤的气息。   她难过的嘟起嘴,想哭。   老人歪头打量着委屈巴巴的小团子,问烛龙:“她多大了?”   “再有一周满三个月。”   “不满百天,真小……是人类?”   “是。”   “你从哪里捡来的,又是河边?”   烛龙恍惚的笑了笑:“公园里,一颗老桂树下。”   “那我知道了,是朝曜公园吧,那是颗难得的连理桂树,还是我、出资给它周围修建了围栏。”老人有些得意,“你居然在那颗树下、捡到她,是缘分吧……”   烛龙没接话。   当年从河里捞起一个哭哭啼啼的臭小子,也是缘分。   老人轻声对林小鸢介绍自己:“我是你的、哥哥,我叫盛朗轩,盛开的、盛,明朗的朗,器宇轩昂的……轩。”   说完,他哑声笑得停不下来。   就在三分钟前,烛龙爸爸还嫌弃他太老、太丑呢。   烛龙笑不出来,复杂的情绪胀满整个胸腔,暂时剥夺了他基本的表达能力。   老人只好继续跟初次见面的妹妹做交流。   他说:“你看,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哥哥住的房子是不是、很大?没错啊,哥哥很有钱的,要是早点见到你,我就能、提前为你、准备一份礼物了。不过,没关系,有爸爸在、你想要的,他都会给你。”   林小鸢眼睛湿了,拼命憋着才没哭出来。   别这么煽情,我只是个两个月大的宝宝,自控力没那么强哇!   老人夸她勇敢,又假意对她叮嘱道:“我老了,就要走了,以后就靠你陪伴在、爸爸的身边了……”   烛龙忽然道:“你还想继续活吗?我可以帮你。” 第6章   传说中,在西北海之外,赤水北岸,有一座山名为章尾山。   山中有一位神,他长着人的脸,蛇的身体,全身都是红色!   他的眼睛竖立长在额头中央,闭上眼是黑夜,睁开眼是白天。   他不吃饭,不睡觉,也不呼吸,只以风雨为食物。   他的身体长达一千里。   他能照亮西北极地的幽冥国。   他是烛龙,也被称为烛九阴。   林筑龙就是烛龙,他站在盛朗轩的病床前,以神的身份问他:想活下去吗?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是回到青春洋溢的十七岁,还是直接跳到充满无限可能的二十五?   想要享受三十而立的成熟也没问题。   或者,先重温淡定从容的四十岁,再感受一次学会放下、学会和解的五十岁,然后在眨眼的瞬间,一下子倒退至青涩的少年时代。   只要盛朗轩想,全都可以!   “不必了,我们人从生下来,到死亡,活的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老人洒脱回绝,移开眸光,回想这漫长一生,是那么的精彩、跌宕,犹如一场没有结局的大冒险。   再让他重来一次,大抵都不会有第一次的充实、曲折,对于不确定的忐忑,面临选择时的不安与纠结……   生命的可贵之处,不正是在于不能重来么。   烛龙唯有默然。   老人豁地笑了,反过来开解他:“你要学会接受死亡这件事,就像落叶归根,我只是、要回到原本就属于的那个地方,你应该为我、为我感到高兴。”   说完这一句,他用力的吸气,再努力克制着,缓慢吐息。   这副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因为还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才勉强靠精神力支撑着。   终于,他等到了。   弥留之际,他喃喃低语——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呢?”   “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我活得太长了,长到有时,都记不清自己的岁数。”   “这一生,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你。”   “谢谢你今天,带着妹妹来、看望我。”   “真好啊,能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我没有遗憾了。”   “但愿我没有让你失望。”   “再见,父亲……”   深夜雨势渐大,以倾盆之势冲刷着南城。   繁华的霓虹被晕染开,相互交融在一起,潮湿的心情随之变得模糊。   城市的新地标建筑位于市中心,是一座高达458米的摩天楼。   烛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或许想看看朗轩口中念叨的‘拥有全世界的风景’,也或许是,这确实是适合缅怀的地方……   他坐在顶楼正面的护栏上,双腿垂悬于天台边缘,怀里还抱着一个未满百天的糯米团子。   透明的穹顶在他们上空展开,隔绝了雨水冰冷的侵蚀,却没将闹人的雨声屏蔽。   他需要一些声音来做引导,然后,长久的沉陷在过去那段回忆里。   许多以前都忘记的片段,在朗轩离世后,一幕幕的涌现出来,涌到他的眼前。   无比的清晰、深刻……   他应接不暇。   林小鸢熬不动了,张开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呵欠。   为了不让爸爸为难,她用肉乎乎的小手挡了一下。   但就是连这样的遮挡,也被烛龙完全捕捉。   他面露歉意:“困了吗,先在爸爸怀里睡会儿吧。”   林小鸢用力挤眼睛,挤掉蕴在眼角的泪星子。   不困!陪爸爸!   烛龙摸摸她的小脑袋,不管她的举动真正意味着什么,也不管她能否听得懂,径自道:“我没事,只是……需要时间缓缓。”   还需要倾诉。   林小鸢意识到这一点,转过头,用脸在爸爸的胸口蹭了蹭,乖乖闭上眼。   不再被任何一道目光注视,烛龙稍微轻松一点儿了。   他试着讲述起来——   “朗轩出生在一个大家族,那个年代,还分长幼嫡庶。”   “他是嫡子,出生时没选对时候,母亲难产死了,父亲宠小妾,哥哥姐姐与他都不亲。”   “老管家把他带到六岁,也病死了。”   “他那继母不善,吩咐亲信将他带去河边,想将他淹死。”   “那么巧,被我撞见。”   “原本我是不爱管人类的闲事的。”   “那个年代乱得很,处处都在打仗,活下去已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   “我躺在树上晒太阳,看那小鬼在水里扑腾,眼睛里都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有一瞬,他发现了我,拼命用眼神向我求救。”   “最终,你也知道了。”   “朗轩见我身手不凡,想拜我为师,还说要跟我浪迹天涯,赶都赶不走。”   “我嫌他麻烦,现出真身吓唬,没想到他不怕,还对我说回去横竖也是死,不如我一口吃了他,干脆点,给他个痛快。”   “救下他,不管到底的话,倒成了我的不是……”   “大抵我太闲,答应帮他出头,护他一阵子。”   这一护,就变成了责任,成了习惯,成了难以割舍的牵挂。   “起初我只在暗中保护他,他那继母确实黑心,下毒、放火、买凶……无所不用其极。”   “直到那一次,饕餮来找我去城里喝酒,我才分神一刻钟,朗轩被叫爬去屋顶捡风筝,失足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接连数日,我去那恶妇梦里将她鞭打,醒来时满身鞭痕,疼得钻心,她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造次。”   说到这里,烛龙面上扬起一抹快意,怀里的小团子也抿着嘴,努力忍笑。   “为了彻底治好朗轩的腿,我跑了不少地方,废了不少力气,幸好不是无用功。”   “虽然我时常去敲打那恶妇,但还是担心哪天再出意外。”   “于是我去了一趟大騩山,那里有一种稀世草药,人吃了之后不会过早死亡,还能长寿。”   林小鸢:怪不得朗轩哥哥活到104岁!   “小风筝也想长命百岁?”烛龙注意到女儿在怀里动了动。   林小鸢只管用心声跟老爹贫:我不止想长命百岁,我还想试试长生不老呢。   “想吗?”烛龙垂下头,看着女儿,神色认真。   这时她才察觉,爸爸在害怕失去。   害怕不久的将来,像失去朗轩哥哥那样失去她。   怎么办,我要怎么安慰他?   “啊呜呀、呜啊忙忙忙忙……”小风筝对着爸爸砸吧嘴,再将小手握成拳头,凑到嘴边,专注的啃起来。   “饿了?”烛龙眸光微动,从悲伤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起手,修长的指尖在夜空中划开一个约莫九寸大小的金红色圆环,把手伸了进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随身空间吧!   林小鸢惊奇得睁大眼睛。   好想钻进去看看到底有多大,放了多少宝贝。   所以爸爸要给我吃灵花仙草了吗?   随便垫垫肚子,我的人生就要百岁起步了。   很好很好。   结果烛龙拿出一只充好奶粉的奶瓶,把她的手手从嘴边拿开,奶瓶送过去:“吃吧。”   作为优质奶爸,随身空间里怎么可能少了这些必备之物。   林小鸢:“……”   见女儿没动,烛龙困惑道:“不吃吗?”   莫不是他会错意?   吃、吃点儿吧……   林小鸢勉强咬住奶嘴,掂量着爸爸好很多的脸色,咕嘟咕嘟。   女儿胃口好,对烛龙来说就是最直接的安慰。   雨小了一些,眼前的城市也变得清晰起来。   湿哒哒、娇滴滴的霓虹,柔化了建筑群锋利的轮廓。   烛龙抬首望去,再度被回忆包围。   于是随意起个头,继续——   “朗轩十二岁时,我开始亲自教他读书识字。”   “不管我讲什么,他听一遍就懂了,自己多读几遍,还能倒背如流。”   “他学得快,我教得也有兴致,不知不觉就教到他十六岁。”   “他对建筑感兴趣,跟我说想去留洋,以后要在家乡盖一栋最高的房子,还要以我的名字命名。”   “那年,盛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家主忽然暴毙,朗轩那继母带着大部分家产跟一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私奔了,连亲生骨肉都没带上。”   “盛家四分五裂,剩下一息被朗轩的二叔把持。”   “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有个同他一般大的弟弟被骗去赌场,欠下一身债务,还有个妹妹揣着明星梦跑到海市,最后做了交际花,死在烟榻上……”   “我本想带朗轩走,结果他拒绝了。”   “盛家还有衷心的仆从,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他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我很生气,吓唬他要么跟我走,要么自己留下。”   “他不为所动,我便离开了。”   盛朗轩一生大起大落,是南城的传奇。   十八岁时,口袋里揣着两块大洋,只身前往海市闯荡。   在码头搬过货物,夜总会门口擦过皮鞋,买过香烟报纸,也拉过黄包车……   后来,他成了南方响当当的船王。   沉默了好一会儿,烛龙妥协道:“我自然是陪在他身边的,不然他还没混出名堂,就死了八百回了。”   说完笑了声,心中百种滋味。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林小鸢把理解打在公屏上!   就想问,你们是怎么破冰的呢?   烛龙也正回想到那一段。   盛朗轩二十九岁创办盛隆船业,那时已是前呼后拥,保镖都有三十几个,出街阵仗比市长还大。   烛龙觉得时机到了,主动现身道别。   对于他多年的保护,盛朗轩一直知晓。   否则最落魄时,破床垫下怎会凭空多出几块大洋,饿得饥肠滚滚时,还能在家门口好运捡到一包热腾腾的锅贴?   那一见,烛龙和盛朗轩都敞开心扉。   回想起来,当初那点争执根本算不上什么,谁也没想到这一怄,就过去那么多年。   中途,年仅五岁的盛晋跑到书房来,被烛龙的真身吓得尿了裤子。   盛朗轩抱起儿子,动情地说:“莫怕,这是爸爸的爸爸。”   烛龙没有遗憾了。   “在此之后,我回了钟山老家,一觉睡了七十年。   “醒过来,人间天翻地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朗轩举家迁回南城,成为这里的首富。”   “这几年我到处玩耍,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说到原因……终究是我软弱,不肯面对他的衰老。”   “倒头来,竟让他反过来开解我,叫我放下。”   那爸爸,放下了吗……   林小鸢很想问。   烛龙仿佛听到了女儿的心声,又或许想表达一种态度。   对于当下,对于将来,更对自己。   “我以前以为‘时间’是无限,是永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托他的福,让我知道原来‘时间’是这样一种……宝贵的东西。”   他抱着女儿起身,悬空浮起,来到大厦的正对面,看着顶端被灯光照耀得无比璀璨的‘筑龙大厦’四个字,眸光里闪烁的情绪,由悲伤化作了感动——   “在有限的时间里,你们却创造出无数奇迹,真的很了不起。”   “我会像守护朗轩那样守护你。”   “好好长大吧,我的女儿。” 第7章   雨接连下了数日,像是对盛朗轩的缅怀。   葬礼结束后,盛晋派了他最看中的两个孙子来协助烛龙开公司。   二十九岁的盛连成,临床医学博士,有自己的医学研究所。   二十七岁的盛赞,律师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被老爷子召唤回来之前,一直在国内顶尖律所攒经验。   兄弟两都是名校毕业,长在经商之家,还没学会走路,已经能把算盘拨得哗哗响。   见面当天,烛龙和他们简单聊了一会儿,只消开个头,两人便能顺着他的思路拓展延伸。   林小鸢躺在婴儿床里听完全程,受益良多!   恨不得拿个小本本出来摘抄重点!   她上辈子考上清大建筑系,梦想就是在世上留下一座惊艳的建筑!   那么巧,朗轩老大哥也喜欢这个。   虽然后面他做了船王,没有成为建筑设计师,可他在离世前盖了南城的地标建筑,还以爸爸的名字命名。   卷,太卷了!   老大哥定的起点太高,将满三个月的林小鸢每天都在冥思苦想:我长大以后做点儿什么才能哄爸爸开心……   如是忧虑下,林筑龙先生为公司的前期准备忙碌起来。   事业要搞,家庭也必须兼顾到位。   先前看中老城区好地段的那套房子价格不菲,什么都用法术变,来得太容易,这有违‘给小风筝创造良好正确成长环境’的宗旨,怎么办呢?   林筑龙决定向盛晋——借钱!   电话是晚饭后当着周教授挖苦的眼色打的。   林筑龙开口就是一个亿,连本带息,三年内还清。   为此,还专门做了一份正经的还款计划,回头让盛连成带回去给盛晋过目。   盛晋听他说罢,不多问,笑着应下,第二天钱就到账了。   买到梦中情房,林筑龙跑了南城十几家装修公司,从中选定了觉得靠谱的一家来打造新居。   不管多忙,他每晚都会在睡前向女儿汇报当天的工作进度。   今天爸爸去给公司选址了,三个选择。   一处离新家近,骑自行车只要五分钟,缺点是建筑老旧,需要重新装修。   一处在市中心商圈,办公环境没得说,就是离家远,开车都要两个小时。   最后一处则中和了前二者的优缺点……   林小鸢的建议是:再看看。   前提爸爸能从她的咿咿呀呀里会意。   接着,林筑龙又讲起新家的装修。   客厅地板选了稳重灰白色,主体风格简约干净,后院那面墙被敲掉了,换成一大块落地窗。   花园很大,要好好设计。   林筑龙打算在园子里搭一座双层树屋给小风筝当秘密基地。   一层做小书屋,有可爱的懒人沙发和公主纱帐,再摆一堆不重样的毛绒玩偶。   二层有漂亮的妆台、存放宝物的宝箱,外面还要有可以和小伙伴开茶话会的露台。   林小鸢听得心动无比。   好想快点长大啊……   忙碌中,日子过得很快。   林小鸢百日宴这天,林筑龙早早出去买菜,准备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为宝贝女儿庆祝。   周教授嘴上说着没兴趣,下午从学校回来,手里拎着一个水果蛋糕,上面写着‘百日快乐,百岁无忧’八个大字。   什么叫口嫌体直?   这就是了。   晚饭时间,林筑龙掌勺,胡圆老师从旁做指导工作。   客厅里照旧开着电视当背景音,周谛坐在他的老位置上给研究生看论文。   身旁,今天新入的婴儿床里,林小鸢呈俯卧状,昂起小脑袋,憋足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向上撑,一二三,起——   此展示柔韧度的姿势维持将近1分钟,失控的倒下去。   起不来!   林小鸢五官拧起:“啊——咿呀呜、诶!”   翻译:站都站不起来,你有何用!   周谛听笑了:“乐观点,今天你才满一百天。”   林小鸢折腾累了,平瘫着跟他闲唠:听说你给我买了一个蛋糕,谢了。   “应该的。”周谛一向有礼数。   林小鸢歪过头去,视线从木栏中间穿过,落在斯文儒雅的周教授身上——   周谛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平静道:“想问什么?”   林小鸢:随便聊两句啊,下周就要搬走了。   “不想聊。”周谛拒绝得很彻底。   婴儿床里飘出奶声奶气的遗憾。   林小鸢: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也难熬。   这话周谛是认同的,然后敷衍:“长大就好了。”   林小鸢:道理我都懂,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有时候我挺佩服你们,上古到现在都过来了,活那么久,不会觉得腻吗?   “问得好。”周谛被问到了心坎儿里,“大约我是活腻味了,才想到去教书育人,带四五六七八个研究生,每天被他们参差不齐的论文折磨。”   婴儿床里飘出了宝宝脆亮的笑声,哈哈哈哈的,可欢快了。   林筑龙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我们小风筝怎么忽然那么开心?”   周谛顺风顺水的接:“百日宴,她爹亲自下厨,能不开心吗。”   林筑龙比谁都高兴:“今天随便庆祝一下,周岁的时候爸爸给你弄个大场面!”   林小鸢大声应和:“啊!”   好哇!   林筑龙缩回厨房继续忙,周谛兴致缺缺的合上笔记本,再看婴儿床里那位——   林小鸢歪着脑袋,冲他讨好的眨眼睛:就聊几句!我长大了会像孝敬爸爸那样孝敬你的!   周谛失笑:“罢了,你说。”   世侄女是个人精,殷勤成这样,肯定有她的小算盘。   林小鸢不客气了:已知我和爸爸下周搬去新家。   周谛:“你面临的问题是?”   林小鸢:老爸正在事业上升期,我又还小,不能自立自强,能不能让胡圆姨姨过去照顾我一段时间?   周谛拿余光斜睨向厨房:“知道心疼爸爸了,没白疼你。这件事他上周就同我提过,找了几家家政他都不满意,只有胡圆最放心,加之你来到之后,一直是胡圆在照料,她对你也割舍不下,两边都有意向,我没有把她拘着的道理。”   林小鸢:周谛叔叔你人真好!   周谛懒得给她眼神:“称了你的心意就是好,要是不称呢?”   傻子才去回答他的问题。   林小鸢:还想请你帮一个小小的忙……   周谛:“说。”   林小鸢: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对话的时候吗,有人打你的电话找爸爸。   周谛:“记得,那是他钟山老家的侍从,打来电话的那个叫炎禾,是烛龙所吐火焰中生成的火灵。另有一个叫落麟,由他原身掉下来的一块鳞甲幻化而成。还有一个叫姜瑀,是他们钟山的地灵,也就是你们所熟悉的土地公……你问他们作甚?”   林小鸢:能不能把他们叫来?   周谛神情一顿:“何故?若是想找帮手为烛龙分忧,盛家那两个能力很强的小子就足够了。”   林小鸢有她的想法和考虑:不是的,我想家里热闹一点。   周谛又是愣了一下,似乎懂了:“你看出来了?”   林筑龙先生还没有从盛朗轩的离世中走出来……   林小鸢认真的‘嗯’了一声:爸爸经常不自觉走神,一看就是在想我那老哥哥。   周谛丝毫不同情:“都是自讨苦吃。”   他这话有两重意思,大的那个刚送走,小的已经养起来了,再过百年,又是免不了的一场伤心。   林小鸢不认同:话不能怎么说,你刚还抱怨研究生难带,论文写得辣眼睛,笔记本关上不到五分钟又打开来继续看,你说图什么。   周谛哑火了,脸上表情逐渐黑化。   林小鸢连忙强行拉回话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对于你们来说格外难接受,所以我想家里人多一点,热闹一点,能适当帮爸爸分散注意力,让他开心多一点。   周谛是个记仇的:“早点把你扔了,长痛不如短痛,也能帮他分忧。”   林小鸢:周叔叔,别这样……菩萨说,慈悲为怀。   “行了,我答应你。”周谛贫不过她,拿起手机给炎禾发短信。   林小鸢意外:你答应了?   来的太容易的事,总是有些蹊跷和古怪的。   周谛隔空向她展示手机屏幕:“信息已经发过去了。”   话罢,屏幕上蹭蹭蹭刷出数条回复。   林小鸢看不清内容,单看跳出新信息的频率,都能体会到对方雀跃的心情。   林小鸢:……   林小鸢:虽然来不及了但我还是想问,他们三个跟我爸的关系……   周教授脸上绽出舒心笑容:“讨厌宠物的人被硬塞了一窝拆家小猫小狗。”   林小鸢只好强行安慰自己:人多才热闹!   周谛的手机还在收短信。   他笑容不减,幸灾乐祸:“但愿你不会后悔。”   林小鸢是没想到,菩萨经案下沐浴佛光的通灵神兽性格如此恶劣,当年孙悟空怎么没一棒子打死你!   周谛:“不要骂我,我‘听’得见。”   林小鸢再一次岔开话题:突然很好奇,这个界有大圣爷吗?   周谛:“你猜。”   林小鸢:猜不出来,但有一点我很肯定。   周谛:“?”   林小鸢:我们搬走以后,你一定会很寂寞,虽然你嘴上也一定不会承认。   周谛笑了,短促的单音,却包涵了浓烈的自嘲意味,以及对刚满百天的小风筝一无所知的讽刺。   林小鸢:?   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伴着少年活力无限的大嗓门——   “月休时间,小爷我回来啦!啊哈哈哈哈!”   张狂笑声充斥在客厅里,天花板都要被掀翻了。   “我会寂寞?”周谛轻飘飘的反问婴儿床里的团子。   林小鸢满头雾水,哪位啊这是?   周湛站在家门口呼吸了一大口混着米饭香味的空气,小旋风似的旋到婴儿床前,屁股撅起来,脑袋伸进去,怼脸——   “我的妈,烛龙大人真的养了个女娃娃!”   林小鸢看着五官都被放大的少年,刚生出几分头绪,少年探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从婴儿床里捞出来,举在面前打量。   “小家伙长得挺可爱,眼睛大大圆圆的,睫毛真长,挺灵的啊!不许噘嘴,我又不吃你。”   周谛口头上警告:“不想死就赶紧把她放回去。”   林筑龙也阴恻恻地在厨房里喊话:“周湛,我女儿掉一根头发,我就剥掉你的皮。”   “好家伙!”周湛把糯米团子放回原位,鼻息用力吸了一口气,酝酿出悲戚的哭意,扭身跪倒在周谛的腿边,“爸爸!儿子不孝!”   周谛不为所动:“说吧,考了多少分。”   周湛眼里泪光闪烁:“这次题特别难,考试那天我还感冒了,脑袋晕乎乎的,就没发挥好……”   “多少分?先报语文。”   “就……你自己看吧。”   周湛一秒收了情绪和表情,站直了,从书包里把成绩单拿出来,递过去!   周谛接到手里,垂眼一看,冰封的面容逐渐暖化,露出隐忍的欣喜之色。   “没发挥好的意思是、是比年级第一少了三分,遗憾拿了个年级第二?”老周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但摆得他心里挺舒服……   周湛把他拿捏得死死的:“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以为我成绩一落千丈?不可能!并没有!我爸可是南城大学高薪聘请的教授,我说什么也要保持年级前三,问就是家族遗传,脑子太好使,没办法。”   周谛愉悦点头:“不错,很好,这次双周加元旦五天假,好好放松一下。”   “好的嘞!”   林小鸢:……   成了精的玉不得了,一出现,把周教授不近人情的气场都改变了。   不过,真好啊。   没有什么比陪伴更重要。   入夜,开席前,林小鸢的百日宴,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 第8章   九尾狐和西王母在小区门口相遇。   前者手里拎着十几只购物袋,全是婴儿用品,后者手中就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给林小鸢上户口需要用到的全部证明。   狭路相逢,长袖善舞的九尾先主动打招呼:“西西,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在做私家侦探,还用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好像叫做……钟婉滢?有点耳熟呢。”   西王母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帮我取的,不记得了?”   “记得的。”九尾狐摇曳着身姿走到她面前,倾身至她耳边低语,“那件事之后,混耍了这么些年,我也想定下来了,原本还想用这个名字,没想到被你抢先一步。”   扑鼻的异香袭来,西王母皱了皱眉,仰身后退,拉开距离:“这名字是你当初想来赠我,我也用了六年,莫非你现在要收回去?”   “那倒不会。”九尾态度始终暧昧,“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我也想弄一个人类的身份,过过稳定的日子,既然你做了钟婉滢,我再想别的名字就是了,叫什么好呢……”   西王母无动于衷,任她发挥。   多年姐妹,九尾对她的脾性了若指掌,压根不指望她说什么,假意思索了一会儿,遗憾道:“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呢,饿了,先去吃饭吧。”   西王母抿和的红唇微动。   “有话要说?”九尾期待了一瞬。   西王母松开了唇齿,几经犹豫。   “没有。”   须臾,周教授家的门铃响起。   刚哄得一部新款手机的周湛去开门,见到门外两位祖奶奶,不禁往里缩了一下。   她两曾经做了几百年的好姐妹,后来闹翻了,没人知道原因,也不敢问。   而今维持着‘从朋友的朋友口中听说你很好就好’的关系,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一起来了?   “小湛,月休了呀?”九尾跟平时一样,言笑晏晏,喜怒情绪藏得极好。   西王母见里面比往常热闹,似乎在庆祝什么:“有喜事?”   周湛连忙道:“今天是小风筝的百日宴,烛龙大人亲自下厨,两位来得正是时候,请请请,席上坐——”   完了,一溜烟跑到周谛跟前,小声通传:“冰山和火山遇上了,还一起杀到了家门口!”   周谛闻言,额角突跳:“麻烦……”   身旁的婴儿床里,林小鸢来了精神:有故事!   晚饭时间。   冰山和火山很给烛龙面子,晚饭保持用餐礼仪,聊聊小风筝的成长计划,再听烛龙说说即将展开的新生活,送上美好的祝福。   忽略两位祖奶奶相互不对付的气场,氛围还是很不错的。   直到九尾主动说起打算弄一个人类身份,过一段稳定且长久的生活。   阿湛兴致勃勃的问:“想好名字了吗?”   胡圆也道:“名字可是很重要的。”   九尾娇声点头:“是的呢。”   林小鸢很想提醒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西王母的脸色?   林筑龙注意到了,假咳了两声,岔开话题道:“我觉得从事的职业更重要,这关系到你奋斗的目标,对生活的憧憬。你看老周,他这大学教授虽然每天都痛并快乐着,但只要把学生培养出来,他的内心就能被满足。”   周谛把飘在汤面上的葱花一颗一颗的挑出来:“不如你养女儿有成就感。”   “我想尝试做演员。”九尾语出惊人,“二十年为期,从普通边缘的小角色演起,一步一步往上爬,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到期限就宣布退圈。”   “九尾大人天生就该吃娱乐圈这碗饭。”胡圆已经开始期待了,“希望早日在电视上看到大人。”   九尾眉眼弯弯的冲她笑:“我也很期待,不过眼下还缺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得,又绕回去了。   周湛啃着鸡腿,嘴里含糊着支持:“女明星的名字都很好听,必须慎重!”   这过程,胡圆熟悉:“不如从姓氏开始吧,想一个能与九尾狐大人的姿容匹配的姓氏。”   九尾狐犯难:“可有好的提议?”   周湛积极加入探讨:“周啊,周就很好听!”   胡圆问:“林呢?”   九尾狐道:“周和林都好,却不入我心。”   稍微知道一点内情的林筑龙和周谛阻拦无望,对视了一眼,拿起杯子碰了碰。   什么也别说了,喝酒。   林小鸢:看出来了,你们山海界对名字有执念。   胡圆周湛快把百家姓数完,九尾狐总能挑出不满。   西王母淡定夹菜,一脸‘这题我会’表情:“钟吧,暮鼓晨钟的钟,之前在门口遇上,你不是还跟我说想用钟婉滢这个名字么?可惜了,被我先用去多年。”   胡圆:“……”   周湛:“……”   好的嘛,原来如此,小丑竟是我自己?   林小鸢:开始了开始了,终于进入正题!   九尾狐做恍然状:“对的呀,钟字好,原先我就喜欢,不然也不会想到如此好的名字来赠你了,我也用钟吧,至于名字……”   她沉吟片刻,眸光忽地一亮,问大家:“就叫钟婉漓,如何?”   林小鸢明显感到爸爸护着自己的手臂往里收拢了些,风雨欲来,他有家有女,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周教授垂着眼皮,开启老僧入定模式,你们随意。   紧迫气氛下,周湛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很好啊,钟婉漓,钟婉滢,一听就是好姐妹。”   胡圆在桌下对他竖起大拇指:搞事情,你是专业的。   九尾得到想要的回应,转头笑问西王母:“你可介意?”   砰地一声脆响,西王母捏碎了酒杯。   火烧牡丹酿从她指缝里流淌而出,血红色的酒液化作火焰,把她纤纤玉手包围,灼烧着她的皮肤。   林小鸢看到那只漂亮的手不断的被烧出水泡,再迅速愈合,如此反复,想来酒液不烧干净是不会停下的。   疼吗……   她都看疼了。   小风筝:“啊啊、唔——”   林小鸢:快灭火!   周谛愠怒:“这酒是毕方用旷野之火烤制而成,三百年才得一坛,不想喝就放下,莫要浪费!”   胡圆勉强笑着,圆场道:“一直听说火烧牡丹酿中的‘牡丹’指漂亮的女人,若是不小心把酒打翻,浇在女人的皮肤上,女人生得越漂亮,火就烧得厉害越持久……我去拿无支祁大人赠的水灵珠,可以褪火。”   “不必。”没等她站起来,西王母将手一震,火势瞬间褪去。   生机勃勃的藤蔓从指尖生出,绕到她的手背上,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水晶莲。   莲花花瓣与花蕊剥离,一片片将她手上还余遗火烧痕迹的皮肤覆盖、渗透。   顷刻间,那些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事就好。”九尾狐不走心的说罢,追问,“那名字的事……”   “随你。”西王母起身离席。   西王母被激到了,本来吃完饭就要走,饭罢索性往客厅里一坐,然后呢?有没有娱乐活动?   九尾向来不怕事大,逮着机会招惹她,也笑眯眯的望着周谛,今晚一定奉陪到底。   周教授见她们‘兴致浓厚’,吩咐阿湛摆麻将桌,打吧,有什么不快,尽管在牌桌上宣泄出来。   于是钟氏姐妹花上了牌桌,成为对家,周谛和林筑龙作陪。   周湛借口写作业,溜上楼,关房间里打游戏去了。   胡圆给他们备好茶点,抱着糯米团子回房洗漱。   不到九点,林小鸢躺在卧室的摇篮睡床里,望着天花板,抓心挠肝。   结束了?没有了?   不讲个前因后果,只给我看中间矛盾碰撞的一段,不道德!   夜又深了一些,周教授家客厅里的牌局持续。   胡圆第三次续茶时,九尾说有点累,让她替自己一会儿。   片刻,林小鸢房间的门被打开。   随着异香的倾进,九尾狐在摇篮床边坐下:“对不起啊,搅乱了你的百日宴。”   咦!   特地来跟我道歉吗?   林小鸢正发闷呢,开口发出‘呜——哇——!’的欢喜的音调:没生你的气呢!   被遗弃在公园的那晚,最先抱起她的就是九尾狐。   林小鸢始终记得她柔软的怀抱,迷死人的笑容,还有此刻再度围绕她的香味儿。   “我也不想招惹她,就是忍不住。”九尾狐懊恼地说。   口中的那个‘她’,只能是西王母。   林小鸢又捧场的:“唔——”   九尾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叠在摇篮床的边缘,长睫浅垂,遮挡了眸中的光彩。   林小鸢再接再厉:“啊咿——”   翻译:说出来心里好受一点,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用爸爸给我搭的小树屋做保证!   九尾狐似是察觉了她眼里期待听故事的意味,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这小八卦,不听我讲完,今夜当真睡不踏实了?”   林小鸢合上小嘴,一本正经:我只为漂亮的姐姐们排忧解难!   “行吧,告诉你也无妨。”九尾没辙的笑笑,转而,怅然了起来。   “我和西西是不打不相识。”   “那还是上古时,她庇护的子民和九尾的狐子狐孙因地盘争抢打得不可开交,我与她天生对立,见面必有恶斗。”   “有一次连战十日,不眠不休,我实在太累,便问她饿不饿,我烤鱼给她吃。”   “你是没见她当时那个表情,又震惊,又无解,还有几分认同。”   西王母那个人,一板一眼惯了,不晓得变通。   遇上八面玲珑的九尾,倒是互补。   “允我暂时休战,算是她难得的妥协。”   “后来我请她吃了鱼,她拿出子民供奉的酒给我喝。”   “那酒的滋味十分美妙,我到现在还怀念,是用麦子烧的,跟现今的麦子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   “可惜再也喝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我交到了朋友。”   “那次之后,我和西西再打起来都会手下留情。”   “私下里,我们相约饮酒,四处玩耍,我同她倾诉子孙难以管束,她就教我整治调教之道,她的子民之间起了纷争,我便授她维和之法。”   “我们取长补短,感情一直很好,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说起这段过往,九尾的眼里发着光,被暗色笼罩的面庞始终洋溢着笑容。   “有一天,西西突然跟我说,她想做人。”   “你可知人是最难做的,只有一次机会。”   “一旦踏进那条河,跨过去,去到岸的另一端,我们就会变成真正的人。”   “是不是很神奇?”   “其实她不提,我也早就生出数次为人的想法。”   “万物皆有始终,我们都活得太久了。”   “若为人,一次,一生,姐妹两互相作伴,不会孤单。”   “有了决定,我们开始做准备,定下居所,决定身份,挑选职业,还有……取一个好听极了的名字。”   “结果西西食言了……”   “我在荒芜尽头等了二十年,后来还是穷奇代她传话,让我不必等,她改了主意,暂时不想做人。”   “小风筝,你说,我该不该气她?”   林小鸢:这种情况,确实该气的……   不过荒芜尽头那条淌过去就能变成人的河,就神奇!   荒芜的尽头又是哪里呢? 第9章   九尾爱恨分明,她视西王母为重要的朋友,一起淌河做人那么重要的事,无端端被爽约,要一个解释,不过分。   “我猜西西在赴约前遇到了什么事,对她影响很大,所以会做侦探,开律师事务所……不想把我牵涉进去,干脆与我划清界限。”九尾把西王母的心思想法盘得明明白白,“我气的是明明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她却选择独自承受。”   每一次见面,故意说一些话来激恼对方,全当小小的报复了。   想起西王母在饭桌上阴着脸捏碎谛听的酒杯,九尾忍不住低笑。   反应那么大,说明心里还是在乎她这个朋友的!   林小鸢观察着漂亮狐狸的神色变化,莫名觉得这对姐妹花很萌。   她也还剩最后一个问题:西王母做侦探开律所,去娱乐圈发展,没有交集啊……   婴儿床里,糯米团子发出明显困惑的咿呀声。   “你是问我为何要做演员?”九尾连蒙带猜,竟也对上了,“当演员是我一早就决定好的事,你想,等我有了名气,打开电视就能看到我,社交软件的开屏是我,大街小巷的广告代言还是我,西西想逃避都没有办法。等到合适的机会,她会对我敞开心扉,告诉我真相的。”   林小鸢:很有格局。   九尾敛起眸中的笑意和得意,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我也不是一心想着和西西对着干,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计划,有目标……好像只有我还留在原地停滞不前。”   这种感觉,林小鸢曾经有过。   刚升高三的时候,班主任做了人生心愿卡,发给全班的同学填写。   卡片上有三个问题:最想考的大学?将来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以及,为什么?   林鸢茫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前后左右的同学聊志愿、聊出国,聊以后要成为医生、警察、水果店老板、职场女强人、精致的家庭主妇、制霸某领域的巨鳄……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那天回到家,外婆发现了她的沮丧,追问之下,她吞吞吐吐道出烦恼。   外婆笑了,说这没什么。   目标啊,人生方向啊,只要用心找,总有一天会找到。   林鸢不这么想,她高三了,连考大学的事都没定下。   外婆说她是个傻孩子,成绩好还怕没大学要?   林鸢反问,那要是她选错了专业怎么办?   外婆果断道:“那就换!”   机器都会出错,何况是人呢。   “不要害怕失败,无论你做什么,外婆都会支持你,做你的粉丝!”   外婆的话回响在脑中,暖暖的,林小鸢鼻子发酸。   不要害怕失败。   还有,支持很重要!   林小鸢从外婆语录中提取出精髓,对九尾大声:“哈!咿——呀!”   提前祝你在演艺圈找到全新的自我!   九尾望着冲自己手舞足蹈的团子,这次是真的读懂她想传递的信息,不可思议道:“你在给我打气吗?”   林小鸢:“昂!”   九尾心头一暖:“谢谢,我会加油的。”   元旦节的最后一天,九尾狐传信息给周谛,正式签约经纪公司‘嘉和日上’,从今天起就是钟婉漓了,还请周教授等一干亲友多多支持!   周谛看着短信,笑说:“没作品要怎么支持?”   林小鸢:很快就会有的。   周谛侧首看去,小家伙瘫在胡圆怀里,享受午饭后的辅食投喂,一脸的笃定。   胡圆削了半个苹果,用勺子刮苹果泥给她吃,一边惋惜道:“以前九尾大人和西王母大人感情很好的,总是形影不离,九尾大人像一朵招展多姿的彼岸花,西王母大人如同开在山间雾谷冷艳的荼蘼,相得益彰,走到哪里都是风景。到底因何变得不睦呢?”   林小鸢: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们。   周谛又是愣了愣,笑着收回目光,编辑了一则祝福向的信息回复给钟婉漓。   他也知道,也不会随随便便说给谁听就是了。   “女人之间的友谊是很玄妙的。”周湛唉声叹气,“想到晚上又要回那无间地狱受苦受刑,我命苦哇!”   林小鸢:好好学习,才有前途。   周谛:“好好学习,才有前途。”   周湛:“啊——啊啊啊啊啊啊!”   腊月十九,宜入宅。   早上天还没亮,林筑龙开着新车,带着宝贝女儿出发了。   老城区在城南,这里生活气息浓郁,省重点的中小学、三甲医院、休闲公园和综合商场,不管深巷里卖了几十年的小吃,还是老牌连锁餐饮……应有尽有。   交通方面,新修的几条大道已经通车了,进城出城都方便。   闹中取静的千景华庭,包涵两栋28层的电梯房、十八栋独立别墅,三面环水,绿化面积是住宅的3.7倍!   小区定位高端,物业一流,隔壁是国内排名前三的音乐高校。   去的路上,林筑龙把车速控制在每小时20公里以内,美好的畅想道:“等小风筝长大一点儿,看她喜欢唱歌还是对乐器更感兴趣,请南音的老师到家里来教,不要求她成为音乐家,当个爱好就行!”   胡圆抱着团子坐在后座:“我看电视上的千金小姐都会弹钢琴,长发飘飘,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琴前弹奏,特别有气质!”   林筑龙眉飞色舞:“家里有专门的琴房,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听说开独奏会的钢琴家都用那个牌子,外观漂亮,音质好,就算不弹也可以当收藏品。”   胡圆特别捧场:“光是想象长大后的小鸢坐在琴前的样子都觉得十分美好。”   林筑龙对此毫不怀疑,频频透过后视镜,望着女儿,绽出老父亲无敌期许欣慰笑。   林小鸢:等于是说,我爸花大价钱给我买了个摆拍道具?不妥不妥,我会用心学的,谢谢爸爸。   她一高兴,嘴里发出欢快软糯的宝宝音,听得林筑龙心里那个舒坦啊……   “就快到家了!爸爸给你准备了一份超大惊喜!”   林小鸢:这么巧,我也给爸爸准备了惊喜。   半小时后,千景华庭别墅区,0016号住宅前。   电子大门打开,林筑龙还坐在车上,一眼向自家正门望去,就见家门口的台阶上排排坐着三个家伙。   从左到右依次为:一只微笑天使萨摩耶、一个十六、七岁穿着校服的人类男孩,一只姿态骄傲的黑色孟买猫。   胡圆盯着中间的少年‘咦’了一声:“校服和阿湛的一样,这气息……是炎禾吗?”   还没见过他的少年形态呢,长得真俊!   如此看来,狗狗是姜瑀,猫咪是落麟没错了。   林筑龙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谁让你们、来的……”   炎禾蓦地站起来,伸出双手:“爸爸,我们来投靠你了!”   姜瑀:“汪!”   落麟:“喵。”   林小鸢:家人们,欢迎入住! 第10章   7点05分,进新家!   胡圆哼着最近学会的流行歌,一头钻进厨房,给大家准备早餐。   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真好呢。   客厅里,年轻帅气的爸爸抱着宝贝女儿居中而坐,肃然扫视面前的三个家伙,用下巴点了中间穿校服的小子代表发言。   炎禾身为‘钟山三子’其一,必须站起来讲话:“是这样,这些年你在外面玩耍游荡,我们本来也没想干扰什么,毕竟宿敌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也打不过你。”   林筑龙眼皮跳了跳:“说重点。”   炎禾挺直腰板儿,把手背在身后:“你现在定下来了,我们也想有个家。”   话罢,姜瑀气吼吼的汪了一大声,把林筑龙好一个吓。   落麟没吱声,目光幽怨的盯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盈满情绪:我想有个家,我不说,你自己理解。   “什么叫你们也想有个家?钟山不是家?钟山还是我老家呢!我在外面玩归玩,我没顾你们?”话虽如此,林筑龙还是抱着女儿心虚的往沙发靠背里缩。   林小鸢:类似‘我在外面玩归玩’的话,是典型的渣男句式啊爸爸……   “那我收回先前那句。”炎禾想了想,又看看林筑龙怀里的糯米团子,眼里晃过一丝羡慕,或者别的什么,“我们想和你在一起,你在哪里,哪里才算是家。”   煽情的话要配合煽情的举动。   原本蹲坐的姜瑀呜咽着爬到地上,尾巴都不晃了。   落麟直接跳到沙发上,乖巧的贴在林筑龙身边,仔细感受家的温度,说不定待会儿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呢!   林筑龙被架在火上烤,心已经软了,可要是痛快松口,今天来的是这三个家伙,明天呢?   难不成把整个钟山都搬过来?   “人间不是那么好呆的,况且我有正经事要做。”他委婉拒绝。   “你的正经事不就是养孩子?我们又不干扰你,还做了准备。”炎禾指着趴地上卖惨的姜瑀,“出发前抓阄定下的,在人间,姜瑀一直维持狗的形态。”   “落麟又是怎么回事?”林筑龙知道她素来有主见,不会跟着另外两个瞎胡闹。   “我自愿的,猫省事。”落麟声音轻轻的、凉凉的,像琉璃相互触碰发出的音律。   林小鸢竖起耳朵听得认真:原来是个小姐姐。   炎禾扯着校服说回自己:“我已经入学了,周教授帮忙办的手续,跟阿湛同班,不过他住校,我走读。”   林筑龙问:“什么身份?”   炎禾理直气壮:“你儿子。”   林筑龙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我儿子……”   严格的说,炎禾、落麟从他本体诞生,姜瑀还是颗种子时就被他揣在口袋里,靠他的灵气成长,他们叫他一声‘父亲’,理所当然。   可一旦带入人类身份,只有28岁的林筑龙先生总觉得哪里不对?   炎禾给了他两种选择:“你可以把年龄改大几岁,或者对外称我是你收养的。”   “还算合理。”林筑龙点头点到一半,发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不对,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们?”   他才是一家之主!   “那就是不同意?行!”炎禾背上书包,拖起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行李箱往外走。   林筑龙眉头紧蹙,一言难发,急得差点站起来。   他什么时候说不同意了?   这不是才开始谈吗?   现在的小孩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炎禾走出两步,回头来绽出恶劣笑容:“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门口坐着,等你回心转意。”   姜瑀跟在他屁股后面,呜咽了一路。   “好吧,去门口坐着。”这波落麟选择跟他们闹,闹到最后应有尽有。   正要从沙发上跳下去,她猫身一震,僵着不动了。   扭头看,一只小手揪着她的尾巴,轻轻拉拽着,挽留意味明显。   “啊吗吗呐呐……啊呀!”宝宝糯声发话了。   林小鸢:这种‘猫狗双全,爸爸爱,哥哥疼’的人生幸福模板,我是不会放过的。   林筑龙略感意外:“小风筝喜欢落麟?”   “啊!”林小鸢笑得很大声。   “我可不一定喜欢你。”落麟稍稍用力,尾巴向天花板翘起,从宝宝的手溜走了。   “啊、呜……”林小鸢小嘴一噘,鼻子一吸一吸的,眼睛迅速凝起一片潮湿,要哭啦!   落麟猫脸微怔,连忙把尾巴放回那只跟自己肉垫差不多大的手里。   感受到毛茸茸的温柔触感,林小鸢表情逐渐松弛。   落麟再抬起尾巴。   林小鸢五官聚拢:“呜……”   落麟:“……”   是故意的吧?   一定是故意的!   “小家伙脑袋瓜那么灵的吗……”炎禾隐约感到是怎么一回事,又实在不确定,走过来近距离观摩。   落麟尾巴一抬一放,反复数次,宝宝的反应出奇一致,就跟身上装了开关似的。   林筑龙看不得女儿被捉弄:“你给她摸一下,不,摸一会儿。”   姜瑀趁机把自己的尾巴凑过去:“我尾巴大啊,给你摸个够!”   炎禾抓他现行:“孙子,忍不住说话了吧!”   姜瑀哼哼唧唧:“落麟还不是说了……”   “我又没跟你们打赌。” 落麟将尾巴悬在宝宝脸前,挠她的脸颊,逗得她咿呀直乐。   林筑龙抱着女儿,看她和落麟互动,听旁边姜瑀跟炎禾斗嘴。   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虽然和他想象中的新生活有些出入,但这样真的很不错,更饱满了!   “早餐做好啦,大家都过来吧!”胡圆站在饭厅门口大声招呼。   林筑龙应声站起,走出几步,发现身后三个家伙没跟上节奏。   “不饿?”他转身问。   炎禾摸了摸没感觉的肚皮,纳闷的嘟囔:“吃饭这种人类的日常,不是我的刚需啊……”   脑袋上忽然被打了一下,落麟恢复芊芊少女的姿态,从他身后擦肩:“你是不是傻?”   姜瑀直立而起,化作虎头虎脑的八、九岁孩童,手里自带餐具:“干饭人,干饭魂!”   经过林筑龙身边时,后者特地空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交代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化形。”   姜瑀自信大增:“论萨摩耶的形,全钟山属我最标准!”   炎禾慢吞吞的反应过来:“这么说,你同意了?”   其实来的时候他就跟姜瑀落麟商量好了,若烛龙大人不欢迎,他们也不回钟山老家了,四处游玩一番,哪里好就定在哪里。   先前说坐在门口不走,都是气话。   最多坐五分钟……不、三分钟!   林筑龙看着少年倔强的站在原地,忽而失笑。   三子当中,炎禾跟他最久,脾性也最似他。   是他疏忽了,应该把他们算在内的。   “不是说我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么?”林筑龙先服软,“欢迎回家,臭小子。”   炎禾不可置信的瞠目,笑容在脸上浮现、扩大:“我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烛龙大人!”   林筑龙纠正道:“还叫大人?叫爸爸。”   林炎禾美滋滋:“爸爸!”   “话先说在前面,平时怎么样都行,考试别被周湛摁在地上摩擦就行。”   “保证碾压他!”   “周湛可是年级前三。”   “能用法术吗?”   “不能。”   “那我要怎么办!”   “知道我们老林家地位最低等的是什么生物吗?”   “是什么?”   “学渣。”   “QAQ……”   林小鸢:学渣在我们老林家是没有地位的,加油吧哥哥!   早餐热热闹闹的吃完,门铃响了。   0012号住户家的男业主唐越晨跑结束,看到前院的铁门打开,车也停在里面,便过来打招呼。   唐越三十出头,土生土长的南城人,目前任南音交响乐团指挥,太太陆安安是在南音教小提琴。   夫妻二人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大学没分开过,校服到婚纱,毕业就结婚。   前年家里遇上拆迁,两人一跃成为拆二代,因为早就说好丁克,便将所有的钱都投资了房产,搬到千景华庭。   这里环境好,住户结构简单,平时大家常有往来,还会聚在一起过一些节庆。   林筑龙买的是简装过的二手新房,装修期间跟左邻右舍都熟络了,唐越特地来通知他,今天是尉迟奶奶的79岁生日,派对从中午开始,可以带宠物,不用送礼物,人到就好。   尉迟奶奶是千景华庭的开发商,千景集团的前董事长,丈夫已经去世了,子女们个个都有本事,不过赚钱能力还是没她强。   林筑龙搞人际关系有一手,早早订购了一批礼盒,里面搭配着甜点、鲜花和漂亮的青花瓷茶具,挨家挨户送去,我是谁谁谁,今天开始装修了,若有打扰,还请包涵。   去到尉迟奶奶家时,赶巧遇到她在花园里捣鼓她的绣球。   林筑龙一看就来劲了,这恩古拉开得可真好,旁边的奥塔科萨也多姿,就是这枝叶没有章法,得好好修剪。   二话不说,挽起袖子,给尉迟奶奶免费当了一回花匠。   就这样被记住了。   尉迟奶奶对这个有礼貌懂礼节的年轻人印象极好,近来跟邻居们闲聊,总会提起即将到来的新住户。   小林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踏实务实,可惜太太去得早……   既然来了咱们千景,以后就是一家人,要互相照顾。   他的个人问题,就是我们大家的问题。   总而言之,入股不亏! 第11章   早晨的时间,大家各自收拾整理房间。   三楼是林筑龙的主要活动区域,主卧、书房和冥想室都在这一层。   他的隔壁是婴儿房,衣帽间、盥洗室都按照小孩子的标准做,林小鸢至少能住到十岁。   等她长大一点,要求私人空间了,就给她换到楼下去。   二楼最大的房间被林炎禾强势霸占,落麟挑了有超大飘窗的次卧,剩下一间朝向不太好的,姜瑀看不上,最后挑中四楼有大片斜窗的阁楼,再从自己的空间里搬出些有品味的家私摆设布置起来,别有一番天地。   胡圆只在这边住一段时间,但林筑龙还是贴心的为她准备了舒适的休息室。   午饭后,稍作休息,全家整整齐齐出门了!   尉迟奶奶家很好认,房子外表和其他住户家都不一样。   砖红色的房顶,藤蔓顺着倾斜瓦片无拘无束的舒展开,修饰着白色的窗框,月牙形的阳台……   前院开满红的蓝的粉的绣球,鲜花簇拥着打理得干净整洁的灰黑色院墙,周围错落栽种着一圈高高壮壮的杉木。   远远瞧过去,像童话里的林中小屋,梦幻又可爱。   院外最高的那颗树的树干吊着一座秋千,据说是尉迟奶奶的丈夫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秋千底座是一块深红色的实心木,背面用刻刀刻了一行字:送给我永远的小女孩儿。   去的路上,林筑龙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大家听。   胡圆满心憧憬,林炎禾则完全没get到。   姜瑀化做大白狗,让林炎禾牵着走,不能在外面说话,只好哼哼两声表示赞同。   林小鸢躺在婴儿车里,确定是人类向往的高品质神仙爱情没错了。   落麟安静的蜷在她身旁,闭眼假寐。   既然选择做了猫,就要有猫的孤傲和高冷。   尉迟奶奶是个有趣的小老太太,在家门口的长桌上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卡片,来客自行挑选一张,充分发挥想象力,写下生日祝福,封好放在门口的信箱里就可以了。   派对一点开始,四点结束。   时间不长,主要是想借此机会让大家多聚聚、常走动,增进住户之间的友谊。   林筑龙一家到时,尉迟奶奶家里已经相当热闹了。   站在院门敞开的大门口,林炎禾写完卡片直起身来,眼神直楞楞的往向不断传出人声的客厅,不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忽然有点紧张!   姜瑀抬起萌萌的狗头,鄙视的望了他一眼,每次去电玩城都秀得我头皮发麻,这时候成社恐了?   林筑龙也察觉了儿子的情绪,似笑非笑的睨视他,揶揄道:“学渣在我们家没地位,但承认自己社恐,是能感受到多一点关爱的。”   林炎禾硬着头皮大声:“我才不社恐!我祖传的社交牛叉症!”   林筑龙:“很好,很有气势,爸爸期待你在派对上交到新朋友!”   姜瑀:“汪!”   林炎禾沉着一张便秘脸,说不出话。   林小鸢听到身旁的落麟轻叹了一声:“哎,这个傻子……”   但是傻得很直率很可爱呀!   这一波,小风筝无条件为社恐哥哥打电话!   胡圆最淡定了,写完卡片,投进信箱,笑着对林炎禾道:“整个小区只有十八户,有七户买下这里的房子当度假用,一年只来住十天半个月,平常很难遇到。剩下十一户,半数为南音的退休教授、院长,音乐造诣方面在国内是个顶个的有名。还有一小半呢,也是知书达理的体面人家。尉迟奶奶年轻时在省歌舞团做舞蹈演员,退休之后喜欢办这些小活动,总体来说,小区艺术气息浓,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家。”   姜瑀憋不住了,吐槽说:“万一不好相处的是我们炎禾同学呢?”   林炎禾朝他脑袋上一记猛挥:“闭上你的狗嘴!”   姜瑀张嘴就咬,微笑天使秒变龇牙恶犬。   林筑龙一手拽住狗绳,一手揪起林炎禾的后衣领,把他两个分开,颇为头疼的问:“是不是不听话?”   是不是想挨爸爸的揍?   人和狗瞬间都蔫儿了。   林小鸢:爸爸威武!   这时,前院里有人走了出来:“小林来了啊。”   女性的嗓音质感微哑,字音却透着一股绵延的力道。   透过婴儿车的纱帐,林小鸢见到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妇人向他们走来。   她身材苗条,穿一条简约的酒红色丝绒长裙,褶皱领上佩戴一条粒粒饱满的珍珠项链,银白的头发盘成发髻,仪态端庄,笑容可掬。   好有气质!   林小鸢心里正夸着,尉迟奶奶和林筑龙照面过后,弯身与她打招呼:“你就是林小鸢吧?真可爱。我是尉迟婷,初次见面,欢迎你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奶奶会看着你长大的。”   林小鸢:“唔——啊——!”   喜欢奶奶!   尉迟婷被小家伙积极阳光的反馈逗乐了,说回头要送她一套有趣的小玩意儿。   林筑龙不推脱,先替宝贝女儿口头上谢过,然后介绍胡圆、林炎禾,狗子姜瑀和黑猫落麟。   尉迟婷看着眼前这一家子,审视是有一点儿的,满意也是显而易见的。   派对在明媚的后院举办,有老年乐队轻松的弹唱,有精致的点心和酒水,接地气的烧烤,还有随时可加入的扑克牌局。   林筑龙被尉迟婷带着和其他业主住户打招呼,名为‘为了女儿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此过程中,身为女儿的林小鸢只需要躺。   对于派对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只要不哭闹,她就是宇宙级可爱的人类幼崽!   姜瑀进场就吸引了少年们的目光,多亏了他,林炎禾才得到同龄人的主动示好。   你们从哪里搬来,你有什么兴趣爱好,这么巧我也在南城实验一中……   还有个家伙住校,是隔壁庄老院长的孙子,摇滚玩得贼带劲!   下周学校里介绍你们认识!   小区里有位新手妈妈,也推着一辆婴儿车,坐在阳伞下吃茶点,胡圆主动过去和她攀谈,聊养孩经,不大会儿就熟悉了。   林小鸢全程旁听,了解了不少小区的情况。   就跟胡圆姨姨之前说的一样,算上他们林家,常住小区的只有12户,半数是像尉迟奶奶这样的老年人,平时家家户户清净安宁,到了节假日,儿女子孙全往这儿涌,能把每个平凡的周末都过成红红火火的春节。   新手妈妈名叫刘蕊姿,双胞胎儿子刚满九个月,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到舞台上。   “女人不能没有自己的事业,让我为家庭牺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省歌舞团的前台柱如是道。   三言两语,胡圆就看出刘蕊恣性子辣!   林小鸢也看出来了。   不过她们都喜欢听她说话,直来直去,不藏掖。   唐越陆安安小两口是对神仙眷侣,平时都是他两给尉迟奶奶打下手,在各家之间传个消息、帮帮忙,维系感情。   住在0008号的是位导演,脾气古怪,他儿子是娱乐圈的顶流,起了个绕口的艺名,演技不太好,刘蕊恣不爱看。   对了,咱们这里还住了一位美女画家,年龄和刘蕊恣差不多大,一幅画能买几百万,就是不爱出门,宅得很!   庄老院长是国内著名钢琴大师了,他太太前年过世的,没多久就和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同居了。   因为这个,跟子女关系紧张。   不过庄老院长的孙子跟他住,半个月回来一次。   小女儿一家也会来看望他,陪他吃饭。   “坐那儿弹吉他的就是庄鸣翰,看着年轻吧?都六十三了!别看他参加活动最积极,从来不带女学生出来和大家认识,也不给名分,就让人免费当保姆,糟老头子,坏得很!”刘蕊恣指给胡圆看。   林小鸢:明白了,小区里的重点远离对象。 第12章   午后,暖阳像碎金般洒落,温柔的笼罩在花团锦簇的小花园里。   园中一角,老先生抱着木吉他站在乐队C位,笑容满面的弹唱着动人的校园民谣。   他身高178,身材匀称偏瘦,标准的国字脸配上端正的五官,给人一种浩然正气之感。   再看衣着。   头戴贝雷帽,穿款式简单的灰色飞行员外套,休闲裤,系带皮鞋,整体简洁舒适,一看就是搞艺术的。   唐越端着烧烤盘从老年乐队面前经过,将盘子里用作装饰的红玫瑰献给主唱。   老先生笑呵呵的接过,再一转身,把花赠予为他打节奏的老兄弟,还不忘用眼神鼓励场边羞涩的小年轻,快去向你心仪的姑娘邀舞!   小年轻招架不住老先生热情的眼神明示,鼓起勇气站起来,走向比他年长几岁的女人面前,虔诚地伸出了手。   女人面上犯难,却也不难看出心动了,几经犹豫,似想明白了什么,坦然将手交于年轻男子掌心。   不知他们之前经历过怎样的纠结,但眼下,总算有了像样的开始。   老先生换了一支适合初学者跳舞的歌,还不许在场其他人乱起哄。   大家都被照顾到了,控场水平一流。   “庄院长只是个人作风方面有点问题,当邻居处还是不错的。”刘蕊恣不浮夸,实事求是道。   胡圆认同的点了点头。   刘蕊恣接着说:“那个戴眼镜、长了一张娃娃脸的男生叫宋家许,今年24岁,是个作曲家,十四五岁就写出不少流行金曲,吃一辈子版权费,每年贺岁档啊、影视剧那些歌,总有几首出自他手,南音最年轻的客座教授,才华出众!就是太腼腆了,我们整个小区都知道他明恋阿悦大半年,今天才有点进展,真是急死人!”   胡圆看着借由曲子相互试探磨合的二人,笑道:“阿悦小姐做的咖啡很好喝,是位温柔的美人呢。”   刘蕊恣有些许诧异:“你们见过啦?”   胡圆不慢不紧地:“前段时间家具陆续送到,先生忙不过来,都是由我代为签收,顺便在小区里逛逛,熟悉环境。阿悦小姐的咖啡屋名叫‘深夜’,开在御华长廊,我有天经过,一下子就记住了,后来特地去光顾,她正好在店里,仔细询问我的口味,帮我挑了新鲜的咖啡豆,看她做咖啡实在是一种享受。”   这话说到刘蕊恣心坎里:“我也这样觉得!”   叶悦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小县城出身,没有限制她的大格局。   “阿悦老家那边思想守旧,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家里人扔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她爸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嫁人,要么去打工。区别在于嫁人是给哥哥攒老婆本,打工是帮家里分担养弟弟,怎么选都是消耗她。”刘蕊恣摇了摇头,一脸鄙夷。   叶悦选了后者,17岁只身去往大城市,在五星酒店做清洁女工。   她聪明肯学,又遇到赏识她的上级,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做到酒店管理。   “后来么,阿悦遇上了做生意的老公,结婚前跟家里彻底断了往来,和男人到南城定下,可惜好景不长,上前年出了一场车祸,她老公当场就没了,留下她和9岁大的儿子。”刘蕊恣说得口干,拿起红茶喝了一口,“她老公是独子,前任公婆明事理,现在儿子跟老人家在北城定居,阿悦守着南城的家,舍不得搬。”   胡圆听罢,直说世事难料。   叶悦的人生前半段和林小鸢上辈子颇为相似,她难过得嘟起嘴,愤慨糟心的原生家庭,继而,又松了开唇瓣遗憾的‘啊……’了长长的一小声,叹人生无常,最后双手握拳,表情凝肃,本就生得圆溜溜的眼睛用力瞪着,给阿悦加油打气!   ——否极泰来!   落麟抬起脑袋,狐疑的看着团子,怎么觉得她内心戏有点儿丰富呢?   林小鸢注意到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亮金色猫眼,连忙佯作自然的吐息、发呆,别做出复杂的表情……   落麟将她看了一会儿,懒洋洋的卧回去。   大抵是错觉罢。   林小鸢松口气,然后不可不免的陷入今日份苦恼。   这婴儿的演技,到底能撑多久?   要是有一天,烛龙爸爸突然得知她19岁的实际年龄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觉得受到欺骗,养了个假女儿?   担心始终存在。   唯一知情的周教授并没有帮她解释的打算,而要她自己开口说话,做出完整的表达,最快也需要长到两岁。   试想,两岁的她站在烛龙爸爸面前,口齿清晰的用词汇组成句式,告诉他真相,画面该有多惊悚……   一曲结束,宋家许像根定海神针似的定在叶悦面前,紧张得肉眼可见的发抖:“我真的、真的很仰慕你!如果你想谈恋爱,请优先考虑我!”   刘蕊恣帮忙纠正,说什么仰慕,直接点,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不丢人!   她丈夫孙泉刚从公司那边过来,站在门廊下就听见老婆大人爽朗的喊话声,索性他也隔空示爱:“老婆,我喜欢你!我们家永远都听你的!”   喊完,高举双手,比划出一个大心。   酸死现场的单身人士。   刘蕊恣心里甜美,嘴上跟胡圆嫌弃:“那是我傻老公,开广告公司的,专门做城市广告,他和唐越、安安是发小。”   另一边,叶悦先是羞得面红,很快平复下来了,抬起手揉了揉宋家许的头发,柔声说:“好的。”   宋家许乐颠儿了,垂着头礼貌的回了一句:“谢谢!”   众人爆笑。   尉迟婷领着林筑龙来到场中,让我们一起欢迎新住户,年前最后一次派对由小林承包,时间定在下周,有空都来!   小区的团建活动做得真好!   林筑龙再次感受到人类骨子里友好的那部分,对下周的主场招待满怀期待。   晚饭时间,周教授拎了一只烧鹅过来蹭饭,听说他们今天顺利亮相,已经融入千景华庭别墅区的大家庭,很是玩味的评价:“邻居们体面又和善,不错的开场。”   林筑龙轻哼:“听出你在内涵了。”   大家都活了差不多的岁数,更不是第一次跟人打交道。   自古人心最难测,一种米养千种人,而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道理多了去了,他都懂。   “我怎么样无所谓,重要的是给我们林小鸢小朋友创造一个正常的、适合她生长生活的健康环境。”林筑龙拿着筷子发言完毕,看了一眼宝贝女儿,冲她wink了一下,再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发话,“吃饭!”   林小鸢被负责有担当的爸爸帅到了,与此同时,早先的担忧重新窜上心头。   她躺在婴儿车里,初成形状的小鹿眼转啊转,注意打到来蹭饭的周教授身上。   林小鸢:谛听大人!待会儿私下聊两句可以吗?求求了!   周谛只当没听见,淡定喝汤。   饭后,林筑龙开始着手做派对计划,查看当天的天气,和胡圆讨论招待用的酒水点心,安排林炎禾同学做招待。   周谛叠腿坐在沙发上喝茶,望着维持萨摩耶形态的姜瑀,仔细‘听’了半响,除了林小鸢呱躁的单线对话请求,竟没听到这家伙的声音,好奇问:“怎么不同炎禾一起去学校玩儿?”   姜瑀在地毯上卧成月牙状:“做人太累了,学校有什么好玩儿的,去了就得读书,还要考试,狗子好,只用撒欢卖萌和拆家。”   林筑龙眼皮都没掀起来:“划掉拆家。”   “好的,不拆家,我,高素质微笑天使。”姜瑀端重、识时务,心里特别有数!   此话惹得林炎禾、落麟组队吐槽。   钟山老双面人,说的就是你了!   胡圆问周谛,周末派对那天可不可以让阿湛过来帮忙,林炎禾拍着胸口说星期一去学校会跟他说的。   周谛点头:“若有需要,我也会到场。”   “你必须到场。”林筑龙在记事本上唰唰唰的写着,头也不抬的安排他,“我一个三十不到大男人,妻子刚去世半年,拖儿带女换个城市重新开始,在这里有要好的朋友关照,更有说服力。”   今天尉迟奶奶家的派对全程,他观察左邻右舍,邻居们也在明里暗里的考察他是否够资格深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成年人的社交细分下来有很多种,千景华庭这个生活小区,邻里之间和睦融洽,他初来乍到,更需要用心去维护。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刘蕊恣的双胞胎儿子九个月大,将来大概率会成为小风筝的发小,他们会上同一家幼儿园,小升初,初升高……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小到大。   而刘蕊恣性情直率,明辨事理,丈夫孙泉憨厚顾家,这种家庭就非常健康,林筑龙便能放心让女儿和双胞胎一起长大。   刘蕊恣坐着和胡圆聊一下午,也是存了相似的心思。   成长环境就是孩子的第一个社交环境,大家是会互相影响的。   尉迟奶奶是小区里的大家长,她让林筑龙负责年前最后一场派对,有心给他展示实力,加深其他住户对他的了解。   千景华庭算不上南城数一数二的豪宅,但住户质量高,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生意上的合作,大家都愿意积极社交。   要是志同道合,能成为推心置腹的知己,对于成年人来说简直赚大发了。   不能走心也没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   “好,我来。”周谛比林筑龙早融入人类的社会,虽然没有一个人类幼崽要他为之筹划打算,烛龙大人今天的心路历程,他都是体会过的。   很难不支持。   正聊到这里,盛晋致电贺林筑龙乔迁之喜,得知他要办派对,表示盛家有专业的团队可以用。   林筑龙想了想,觉得这种走家庭路线的聚会,自己动手更有体验感,婉拒了盛晋的好意。   结束通话,周谛一语双关的调笑:“烛龙大人,活得越来越有人样了。”   林筑龙沉了沉英俊帅气的脸容,转而,没辙的笑起来:“承你吉言!” 第13章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农历新年了,经过两场湿漉漉的小雨,气温骤降,淡灰色的天空是忧郁的,四季宜人的南城,被赋予了冬天的静态美感。   天气预报说,今天白天,市内局部地区会下小雪。   林筑龙早有准备,提前请专业团队在后院搭起一座长方形的玻璃房,与客厅相通相连,将派对场地最大化。   玻璃房的边角摆放几颗大小不一的棕榈树,屋顶部分挂上漂亮的紫藤花,刻意遮挡部分外景。   这样做,能使到场宾客不过分关注外面,快速的投入到派对中。   透过花藤、透过棕榈树树叶的缝隙向外看去,灰色的云和天空都成为相得益彰的布景。   房里的造景更为精致,利用悉心打理的草坪做毯,小溪蜿蜒着将场地一分为二,溪流边缘由鹅卵石做阻断,再以相应的奇石和草木装饰,打造出独特的、完整的、别致的自然环境。   溪流两边设圆形小桌若干,桌上准备新鲜的食物、可口的甜点,各类饮料和酒水。   每张小桌最多可容三人,大家不在一个位置久坐,换位频繁,各方都能有所交流。   冬天办派对,场地内的温度很重要。   林筑龙早有准备。   他向西王母借了一批火玉铺就在玻璃房各处,包括那些隔断小溪的鹅卵石都是。   只不过布置好以后,烛龙大人巧施展障眼法,将一枚枚色泽通润的深红色玉石暂时‘变’成了鹅卵石。   那条小溪也大有来头。   应龙天外洞府的别院里有根长了数千年的葫芦藤,有回林筑龙去找他吃酒,发现藤上结了数只葫芦,姣姣月辉下还会发光,一看就是好物。   走时,摘了其中一个卖相不错的带走。   这葫芦汲取了应龙的灵水之力,离藤便会吐水不止。   但它吐出去,只让那些水在范围内渗透、活动、感受,顺带拐一些散落在外界的灵力,累积到一定程度,化作水雾重新聚拢到葫芦里,有意思得很。   林筑龙把它放在空间内,用宝鼎养着,当个有趣的小玩意。   这次派对,正好拿出来用。   葫芦通人性,林筑龙安排它顺着自己造的径道吐水,到尽头,自行收回循环。   火玉产热,与冰冷的葫芦水相碰,谁也不让谁,流淌途中蒸发出层层薄纱水雾,贴着草地弥漫开,如缥缈仙境一般。   玻璃房内没有音乐,却有溪水流动跳跃声、鸟儿啼鸣声。   这意境,这格调……即便是见过世面、见惯了好东西的尉迟婷,置身其中都止不住的惊叹。   林筑龙没有请乐队来助兴,为了防止冷场,他设置了许多谜语给大家猜玩,每隔一段时间公布一个答案,最先猜中的人会得到一份小礼物。   谜面或是诗句,或只是一句简单的句子,甚至是个冷笑话。   这无意中又体现出小林先生的文字底蕴,还有性格里天生自带的幽默感。   派对当天,大受好评。   林筑龙乐于带着女儿交际。   他做这一切,原本就是为了她。   下午两点左右,邻居们相继前来拜访。   林筑龙抱着午觉醒来的林小鸢在客厅里周旋,招呼过后,由林炎禾和周湛带去后院玻璃房主场。   胡圆全程掌控厨房,九尾狐给她打下手帮忙。   应该将九尾唤作钟婉漓了。   现年二十一岁,传媒大学播音系毕业的应届生,刚签约知名娱乐公司,准备往娱乐圈发展。   公司总部设在南城,经纪人给她安排的住所就是千景华庭的电梯房单元楼。   说是,不着急给她安排戏,先做全方位的培训,声乐、古典舞、台词,还要请表演系的老师给她上课。   经纪人捡到宝了,给她做的安排规划清晰稳健,明摆着要走细水长流的路线。   这还是钟婉漓对外貌外形做了改变的结果。   若用化成人形的那张艳绝得令人过目难忘的脸、那副尤物身材,加上九尾狐生来就镌刻在骨子里的演技,成名太容易。   一切对于她,说是唾手可得都不为过。   所以她给自己增加了难度,去掉容貌里深刻的、明艳的、妩媚的、还有蛊惑的部分,只留下淡雅清丽的素面,可塑性高就行了。   至于身材,身高必须有要求,体型是匀称标准的,纳入镜头是好看的,姿态仪容落落大方的。   最重要的一点:剧里,她得百变,演什么成什么,而在剧外,不需要任何鲜明的个人特点,把真正的自我融入角色的灵魂深处,藏在银幕后面。   这样的一个钟婉漓,早晨来时,往林小鸢跟前一凑,后者眼睛一瞪,把吃惊写在无邪的脸上,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有趣。   今天的客人比尉迟婷生日那天更多,快过年了,儿女子孙陆续到父母爷奶家,听闻新邻居在家里办派对,都来聚一聚。   大人们在玻璃房交谈,猜谜语,小孩子四处跑啊闹啊,客厅成为撒欢的主场。   林筑龙分身乏术,暂时将女儿放到一楼胡圆的房间。   姜瑀和落麟为了躲小孩子的蹂躏,守在婴儿床边,图个清静。   婴儿体的林小鸢径自遗憾,派对刚开始,邻居们她也没认全,不能参与其中,好无聊啊……   房门外的走廊上,响起自以为隐秘的对话声——   “这里应该没人会过来吧?”   “哎呀不管了,就在这儿抽!”   打火石相碰,短促的‘咔嚓’声之后,两个女人先后发出舒心叹息。   差点憋死了……   姜瑀落麟齐齐抬头,看门外,再对视,原来是烟瘾犯了。   人类真奇怪,家里也没贴禁烟标识,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既然想要躲起来,证明她们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行为,为什么不戒掉呢?   林小鸢倒是认出其中一道声音来自省歌舞团的前台柱——辣妈刘蕊恣。   大大咧咧说不管了的,就是她。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要更年轻一些,话语声温缓柔润,林小鸢自动脑补了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形象。   吞云吐雾间,刘蕊恣老练地开口道:“都给你打听清楚了,独身、创业阶段,跟盛家的交情应该不浅,我家那个亲眼看到盛家两个大孙子跟在他身后,马首是瞻的。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淑女小声犯嘀咕:“他的出息跟我有什么关系……”   刘蕊恣恼她:“知道你大画家不缺钱,这不是尉迟奶奶的意思么。”   原来是小区里那位不爱出门的画家。   林小鸢确定了淑女的身份,竖起耳朵等一个名字。   刘蕊恣也是奉命行事:“你家奶奶跟尉迟奶奶那么深的姐妹情,临终前唯独放不下你的终身大事,你看尉迟奶奶多大岁数了,早过了给人做媒的年纪,我也不爱掺和这些,那是了解你小艾为人,小林也确实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优质人选。”   淑女画家不接话。   刘蕊恣再接再厉:“今天的派对场景是他安排的,有主见,有魄力,还有品味!待人接物气度不凡,模样是你亲眼见到的,俊吧?我要跟我老公离婚,肯定自己上了!”   林小鸢听得差点喷笑出来。   蕊恣阿姨,你老公多可爱多体贴啊,尤其对你比划大心的时候,你不感动吗,好端端的别瞎琢磨离婚这种不吉利的事,少惦记我爸。   小姐姐不乐意:“他有儿女。”   刘蕊恣默了默,换了个口吻语调:“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着,先别跟我生气。”   “恣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能生育,他有儿有女,正好凑上。”   “不是凑,是觉得你们合适,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最后能不能成,都是要你们相处之后自己决定。哦对了,小林的儿子是领养的,原因我没好意思细问,女儿是亲生的,小风筝特别可爱,不闹腾,而且还那么小,方便培养感情。他太太去世了,孩子自己带,说明什么?有责任感啊!这就是成熟可靠的直观体现!他还猫狗双全,有爱心!”   “他太太去世也没多久吧,况且女儿还那么小,怎么你也应该先问问林先生的意思,还有啊,刚才我见他和一个女生相处挺自然的,说不定那是他女朋友?那我是不是要讲讲先来后到。”淑女画家不好直接拒绝,只能逐点找突破。   “那是他远房亲戚,电影学院还是哪儿毕业的,已经签经纪公司,以后要做明星的。还有住家阿姨胡圆,也是远房亲戚,小林工作忙的时候帮他带带小风筝,说是有一层亲戚关系,孩子交给她照顾,他更放心。怎么样,你还有什么问题?”   刘蕊恣是个做事实的人,效率奇高,出手快很准。   画家接不下她的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暂时不想结婚!”   “没让你结啊,先谈恋爱,享受爱情,没准还能激发灵感。”   “爱情是要遇的,我想等我的缘分。”   “在哪儿等,你家里的画室,还是客厅?”   “……”   “哎呀总之我做到这一步,你自己看着办,不勉强,不搞强行摁头那一套,走了走了,让我老公发现我在这里抽烟,家庭地位会阶段性的降低一丢丢。”   “不如戒掉算了。”   “说得轻巧,你怎么不戒?”   “我没老公管啊。”   “嗳!忽然想起来,你对小林没感觉,他那个在南大教书的教授朋友呢?气质绝好,斯文禁欲浓颜系,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恣姐……”   “可惜了,等我离婚再考虑。”   渐行渐远。   房内,林小鸢心情愉悦的回味辣妈和画家的对话。   至于为什么愉悦,她说不清楚。   姜瑀嗤嗤的笑了:“烛龙大人终究难逃相亲的命运。”   落麟跟他头对头的卧在地板上,闭着眼睛,嘴瓣呈上扬的形状,难得八卦:“说起来,烛龙大人感情经历是不是一片空白?”   至少她诞生以来、至今,没听说过烛龙大人与谁发生过情情爱爱的过往,亲眼更是没见过。   姜瑀笑到一半,抬起狗头,于沉默中爆发出后知后觉的惊叹:“我去!我烛龙爸爸还是个牡丹?”   林小鸢也在:居然!   林家的派对搞得有声有色,房间里,猫狗八卦持续。   正聊到‘谛听大人早年在菩萨案下听经,沐浴佛光,想来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要是有的话,可真是嘿嘿嘿的刺激啊!’,林小鸢听得津津有味……   周谛黑着他那张斯文禁欲浓颜脸走进来。   姜瑀落麟吓得炸毛,弹起来,一前一后顺着门缝溜出去。   不跑留下来就是个死!   周谛懒得跟两个小的计较,看了眼不断响起孩童笑闹声的客厅,面无表情的把门关上,在婴儿床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下了。   林小鸢:机会!   “嗯,没错,是个机会。”周教授眼神木然的看着天花板,“让我一次跟你说清楚,我是不会帮你向林筑龙解释你前世今生这些因由的。”   糯米团子皱起淡淡的、长得毫无章法的眉毛,小嘴里发出愤愤的不满:“嘿啊!哼!呀!”   林小鸢:菩萨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周谛朝婴儿床翻白眼:“少拿菩萨来压我。就算我现在帮你跟烛龙解释,他还不是要面对你?难不成把你扔了?或者想法子给你一气弄到19岁?”   林小鸢:可以这样吗?   周谛:“可以,然后28岁的林筑龙和他19岁大的女儿面面相觑。”   林小鸢:……   林小鸢安静的思考了一会儿:我总会觉得,我欺骗了他。原本他那么自由,玩COS的时候笑声爽朗,像个没有烦恼的少年。   现在,为了女儿,为了小风筝,他成为林筑龙,主动承担起养育她、照顾她的责任。   可是他却连她真正的来历都不清楚。   这不公平。 第14章   “对于我们这种从上古活到现在的老家伙,什么事都解释得清清楚楚,活着会很累。”周谛以‘听’辨识世间万物,知道的秘密可太多了。   倘若事事都插一手,他会没朋友的。   林小鸢坚持:这是诚信问题。   “你怎么那么轴呢?”周谛皱眉,稍坐起,侧身瞥向身旁的婴儿床。   肉乎乎的小手从木栏缝隙里探出来,五根短短的、带着白玉般莹润质感手指头逐一张开来,再抓握成拳。   如此反复,似极了一只患上焦虑症的乌贼。   明明生活在斑斓的大海里,却对周围的美好视而不见,成天用一些宇宙起源之类的问题来折磨自己。   就算找到宇宙的起源,跟它一只小乌贼也没多大关系。   活在当下!   这一点很重要!   周谛道:“我帮你去跟烛龙坦白,确实能解决你的诚信问题,然后呢?你们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林小鸢倔强沉默。   周谛决定跟她好好说道一番。   “且不管你这副小小身躯,在原先的界,你活了19年,那又如何?你可知你爸活了多少个19年?做你祖宗都足够了。”   林小鸢负气:周教授,你在混淆概念。   “我是想告诉你,你太在意你那19年,忽略了当下。在这一点上,你爸与你刚好相反,他很享受抚养你、为你努力的每一天,享受为人为父需要面临的挑战。”   特地用‘你爸’这个称呼,而非直呼烛龙的名字,就是想提醒林小鸢既定的事实。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烛龙认真去做一件事,我们从天地初开活到现在,见过的奇人、经历的趣事,遭逢的巨变,都是你无法想象的。你当真认为他会在意‘我女儿原本有19岁,从另一个界跨越而来’的小事?”   林小鸢:可是……   “我了解的烛龙从不轻易做决定,更甚与人结缘。盛朗轩死的时候,他有多难过,你是亲眼看到的。现在与他坦白,打乱的是你们刚开始的新生活,他可能会无措,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与你相对无言。若等你长大一些,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告知他真相,他得到的会是‘小风筝竟是从另一个界过来成为我女儿’的惊喜,如今无奈的隐瞒也算不得什么了。”   周谛说罢站起来,都来到门前,又转身道:“烛龙拜托西王母为你落户时,曾做了一个细微的更改——在你的名字中间加上一个‘小’字。你可知为何?”   林小鸢自然是不知的。   她短暂的困惑过。   或许,林小鸢比林鸢更可爱一些?   周谛想起那更改的缘由,无奈的笑了笑,不近人情的脸庞泛出一丝温柔。   这点温度,是被他那烛龙老友感染触动的。   “他说在人类的视角,仿佛小的都是可爱的。林小鸢,单单听起来都注定备受宠爱与呵护。”   林小鸢怔忡了一瞬,鼻子酸了。   周谛还在说:“这就是他对你的态度,是你父亲赠予你的第一个祝福。那日从公园里把你捡回来,他也是一直这样做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幸运,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何不放下烦恼,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父女之情。至少,心意作不了假。”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天空变得昏黄浑浊,空气里潮湿冰冷,要下雪了。   小林先生家,派对进行时。   玻璃屋造景惊艳全场,陆安安特地回家换了身漂亮的汉服来拍照。   叶悦让店里送来热咖啡和新鲜出炉的披萨与大家分享,庄明翰组了个解字谜小组,玩得投入。   林炎禾、周湛、庄老院长的孙子庄浩宇,加上小区里另三个年龄相仿的,非要拉着尉迟奶奶玩剧本杀。   六个人的阵营本,林炎禾当主持,戏多会演,表情夸张搞笑,逗得旁观的大人捧腹。   再小一点儿的孩子们都被林叔叔聚到客厅去,动画片大法——出击!   在奥特曼的正义维护下,世界都清净了许多……   到点儿了,胡圆正好空闲下来,把林小鸢抱到厨房进行科学投喂。   钟婉漓试着抱她,给她掌奶瓶,温声细语地说:“下周我就要进行封闭式培训了,公司给我排满了课程,春节都没儿同你们一起过呢。”   怀里的团子松开奶嘴,冲她一顿咿啊呀。   钟婉漓只当小家伙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胡圆去外面帮忙,留九尾大人和小风筝说悄悄话。   厨房空间大,钟婉漓抱着团子去落地窗边那边坐下,正好能看到后院人气超高的玻璃房。   烛龙老大哥的新生活算是开了个好头,她也有了新目标。   真好呢。   钟婉漓笑着跟团子道:“告诉你个秘密,经纪人问我有没有属意的律师团队,我点了西西开的那家,以后她的律所会全权负责我的合同,必要的时候还会用法律帮我维护权益。”   林小鸢:这操作,灵!   西王母看到委托人的名字,该头疼了。   钟婉漓也想到这茬:“要是以后合作方坑我,黑粉欺负我,就让西西帮我出头。”   林小鸢一把子支持:等你们互相有了新的了解,过去的误会迟早会解开!   钟婉漓说:“好久没有认真融入人族了,上一次还是一千多年前,我定居长安,家在胜业坊,邻居都是达官显贵、还有皇子!”   她停下来想了一想,回忆起来了:“是唐玄宗的儿子,不过比起废太子李瑛,后来的继位的李炎,他没什么名气,人倒是生得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我与他有一段不了了之的过往,每每回想,还是会心动不已。”   活得长,活得久,就是有这点好处,能和不少历史人物发生交集,甚至成为朋友,或者死敌。   想想都有趣。   钟婉漓的话再一次印证林小鸢对这个界的猜想。   历史轨迹大致相同,该有的历史人物一个不少。   而她则是这个界里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变数。   纠正,是幸运的变数!   周教授那番话,是将林小鸢说通了的。   对于将来,钟婉漓心怀畅想:“我要做一个百变的演员,在戏里体验千百种人生,戏外嘛……”   林小鸢:戏外怎样?   钟婉漓双颊泛出羞赧的红,低头藏笑:“遇一个爱我的男人,同他厮守。”   林小鸢激动得奶都不喝了,手舞足蹈的:我给你当参谋!   钟婉漓一愣,仿佛是理解了,点着她的小鼻子,笑话她:“你才多大,还想帮我做参考呢?”   林小鸢:话不能这么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们九尾狐在影视作品里多出恋爱脑,我得把你看牢了。   钟婉漓抱着她,将自己当做摇篮的载体,前后轻微晃动,径自道:“男人我见得多了,什么样儿都有,踏实稳重的、混不吝的,光用嘴讨你欢心,事实一件不做的……多了去了,等你长大了,小姨帮你把关还差不多。”   林小鸢滴溜溜的转动她那双杏仁儿状的圆眼睛:我有小姨了?   钟婉漓早就做好打算:“你没听错,我要做你小姨,要帮你攒嫁妆,陪你长大。你背着你老爸偷偷早恋,我帮你打掩护。私下给你用不完的零花钱,带你去旅行,买漂亮衣服,认识风趣幽默有责任感,还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审美这种东西,从小就得培养起来。”   团子嘴里发出耐人寻味的咿呀声,还张嘴吃手手。   翻译: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是亲小姨没错了。   她两聊得正好,胡圆愁眉不展的走进来,开冰箱清点食材。   就在刚才,众人一致决定在小林先生家吃晚饭。   “原本尉迟奶奶是打算让家里酒店那边做好了送过来,庄明翰那臭老头,慷他人之慨,说是相信我们家的厨房实力,呸呀!这都快五点了,要准备四五十号人的晚餐,还有一群自带点菜功能的熊孩子,哪里忙得过来。”   胡圆气吼吼的从冰箱里拿出两颗蔬菜,又打开冷冻层,拎出两只收拾好的鸡。   人是一定,茫然得生气都顾不了。   今天家里客人多,林筑龙担心姜瑀他们不小心露出马脚,早上起来先施了个咒。   以家为范围,24小时内,谁也不能用法力,包括他在内。   烛龙的咒,连周谛都破不了,只能等时间结束。   林家遭遇乔迁的第一个危机,罪魁祸首是庄明翰那个臭老头,记住他了!   钟婉漓了解完情况,端得十拿九稳的:“别急,我给你找个帮手来。”   说着,将小风筝放到婴儿车里,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林小鸢离得近了,电话接通,她就听到里面飘出一道带着明显倦意的冷漠男声:“说了不来,他新家请一堆的人,想想都吵死了。”   “那做饭呢?”钟婉漓笑盈盈的问,“一次给四五十个人类做丰盛的晚餐,让他们折服在你炉火纯青的厨艺下,好吃得痛哭流涕,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对方默了三秒:“叫烛龙开一下空间权限,我从那边过来。”   “他给家里施了禁咒,今天来者都不能用法术,怎么办呢?”   “……发个定位!” 第15章   林小鸢几乎在瞬间猜到,小姨联系的是饕餮!   他的声音很有特点,郎朗少年音,缓慢的吐字里透着明显的厌世。   仿佛游魂一般的活着,长期将‘没劲’两个大字顶在头顶,对这世间的所有提不起丝毫兴趣……   今天的家庭派对,爸爸前后邀请了他三次——都被拒绝了!   万!万!没!想!到!   小姨居然用‘做菜’把他勾了过来,而且是为一群他口中‘想想都吵死的人’做。   传说中象征着贪欲,对吃有无尽渴望的凶兽饕餮,最大兴趣竟然是烧菜?   而从简短的通话内容来看,他对此无比沉迷!   距离公园初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林小鸢还记得大家精致华丽的人形态,唯独没见过饕餮。   好奇!   胡圆得到强力外援,安心拿出蔬菜去到水池前洗漱,并期待:“饕餮大人的厨艺,连灶君都赞不绝口,烧菜时的英姿更是让人意不开眼。”   这话倒是提醒了钟婉漓,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苦恼起来,“忘记跟他说,让他穿低调点了。”   胡圆已然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记得饕餮大人钟爱唐装,各色华丽的锦缎,堆叠的刺绣栩栩如生,不过再美,都不及饕餮大人姿容的千分之一。”   钟婉漓吃味轻哼:“一只凶兽,化出一副祸国殃民的皮囊,也是稀奇。”   这是来自同样有着祸国殃民属性的九尾狐大人的认可!   婴儿车里的林小鸢:“咿、啊——哇!”   翻译:可以说是非常好奇了!   五点整,刘蕊恣的公婆来接双胞胎,这会儿在家等着。   她和孙泉一人抱着一个儿子暂时离开林家,陆安安和画家艾与晴跟在后面,前者回家换便服,后者喂猫主子。   外面零星飘着雪沫子,也或许只是水分子在空气里凝结起来的大一点儿的水珠。   南城多雨,对于冬季里这样的天气,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四人聊着林家别出心裁的玻璃房,有说有笑的走出来,还站在前院的台阶上,只见一辆黑色的古董小轿车入了弯,缓缓驶停在林家正门前。   身着制服的司机小跑至后座一侧,用带着白手套的手去拉车门,同时将手中的黑伞在车门上方撑展开。   就在这个瞬间,潘多拉的宝盒被打开了——   正是天光模糊之际,车内先探出一只穿着银纹黑色布鞋的脚,干净的鞋底触地,平稳立足后,年轻男子躬身从车内移出,在伞下站定,长身玉立,看向林家正门。   他身材高挑,趋于零度的傍晚,只着一身单薄的墨蓝色锦缎唐装,介于银灰色和月白色之间的莲花在衣角、袖口和裤腿上绽放,多姿却不妖娆,矜持中,自有高洁品性。   男子应当是很年轻的,宽肩薄背,长发如泼墨倾泄至腰间,发尾用一根银色的线绳束起。   那线绳上柔滑的流苏还轻轻摆动摇曳着,在他显得有些空落的腰间,点缀出一处活泼。   打量的视线,顺着他衣前中线上那排规矩的盘扣往上移,止于齐胸处。   再往上的部分,包括他的容貌,都被伞挡住了。   刘蕊恣四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伞的边缘,忘了收回,均是一脸意犹未尽。   “把车开回去吧,我忙完了,自己回去便是。”饕餮对仆从交代罢了,接过伞,转身跨进了林家前院的铁门。   从铁门到客厅前门,石子铺就的小道有些许蜿蜒。   说到距离,三十米不能再多了。   但就是这三十米,愣是让男子走出了千万年的漫长孤寂之感。   他像是从远古洪荒行来,从海底深处行来,从星河尽头行来,从谁的眼底、心上,行了出来……   别说刘蕊恣了,连孙泉这个唯一的钢铁直男都被完全吸引住。   怔怔然的站在原地,入了忘我之境,只为等待。   终于,男子来到他们所站的台阶下,从容的收了伞,抬首,将他们全部望住,也让他们望清了自己倾世的姿容。   “打扰了。”   饕餮神情薄淡,轻微颔首,与四人擦肩而过。   按响门铃,里面很快开了门。   林筑龙等他很久了,如释重负道:“可算来了,走走走,厨房请!”   一点儿都不讲客气!   又见他穿得精致讲究,少不得唠叨几句:“喊你来帮忙,穿得像是要去梨园捧哪位名角儿的场。”   饕餮没好气的跟他呛:“你管我穿什么,能帮到你不就好了。”   “行行行,赶紧的,你看我这一屋子的人!”   “小场面而已,我既来了,定将局面稳住。”   “靠谱啊兄弟!”林筑龙泪目了。   饕餮尽管轻慢的嘲他,自找的,放着轻松快活的日子不过,都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也只有这种时候,烛龙不敢顶嘴,全程顺毛捋,任由他使性子。   山海界对饕餮有共识,这厮平时就是个一板一眼的铁憨憨,可一旦进了厨房拿起锅铲,全程高光,帅到没朋友!   厨艺更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吃过没有不惦记的。   对话间,经过客厅,那帮动画片都快安抚不住的小鬼瞬间不闹腾了。   完美复刻先前门外的气氛。   而门外,刘蕊恣几人才将回过神来。   艾与晴大呼‘老天爷’,心脏都快不跳了:“这来的是个什么人物!太仙了吧!林先生的朋友圈颜值好高!”   那张阴柔美感的脸,透着一股子水的韧性。   画中人不过如此了。   陆安安裹着和黛玉葬花同款的红披风,看看家的方向,再看看林家稍微恢复几丝人间烟火气的客厅:“我不换了衣服了,我要跟他合影!”   果断返场,申请联动!   孙泉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里挣出来,然后就有点儿暗暗羞耻自己被蛊到的事实。   “听小林的话,他是厨师?”孙泉故意做出不屑的表情,小眼神频频瞥向身旁发呆的老婆,也不知道想力证什么。   刘蕊恣的神魂已经跟着飘远了,眼里残留着年轻男子的身影,摇头叹息:“那也是世间绝美厨子了。”   孙泉:“……”   艾与晴:“这才是人类高质量男性应该有的外表。”   孙泉:“……”   刘蕊恣:“但凡我离了婚……”   孙泉:“???”   饕餮的到来,大范围引起轰动。   跨越性别、不论年龄的通吃,差点把林先生的风头抢尽。   好在客人们都懂得克制,一击即中的惊艳过后,敛起翻涌的情绪,自行消化。   成年人,体面很重要。   厨房里得饕餮加入,一切如水到渠成。   他动作快极,处理食材又利落,细致入微的蒸煮,大火痛快的爆炒,不管调汁还是拌酱,无论油煎抑或焯水,大局把控有度,细节也不会遗漏分毫。   林小鸢和派对客人一样,先狠狠的折服于他的容貌,再被他的厨艺造诣所震撼。   饕餮满足于烧菜的过程,烹饪对他来说,就像顶尖的指挥家站在金色音乐厅指挥乐团演奏,就像画家拿起画笔全情投入在色彩的世界里,就像运动员置身顶级赛场,胸有成竹的去打破一个又一个记录……   林小鸢全程旁观,赏心悦目。   一本满足!   晚七点,玻璃房内的自助晚餐准时开始。   饕餮没忘记在厨房里陪伴自己的小风筝,蒸了一条肥美的黑鱼,剔下鱼身上最嫩的月牙肉,碾成肉泥,再加一点细腻的土豆泥调制口感,当做辅食,就喂了团子小半勺,尝个味儿,意思意思。   吃得她呀,灵魂都得到升华了!   林小鸢:这种长得好看厨艺又好的朋友,爸爸应该加深来往,常请来家里做客!   派对持续到晚9点,客人们陆续告辞。   周谛、钟婉漓和饕餮又帮着林筑龙收拾家里,简单的把卫生搞一搞。   不能使用法术的咒还在,只能自己动手。   许是很久没有这样了,大家还蛮享受清洁的过程。   周谛总结说,这就好比有钱人吃多了山珍海味,突然有一天被路边的串串香吸引,难得一次,成了回忆里不可多得的世间美味。   饕餮恭维他看到了事情的本质,遂将数袋厨余交给他,烦请按照分类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忙完近凌晨,林筑龙提议都别走了,就在他这里住下,明天邀刑天、穷奇几个来,他们也聚上一聚。   林炎禾是个懂事的,把玻璃房的桌椅收拾了,搬来更为舒适的懒人沙发若干,撤掉过亮的灯光,点起香氛蜡烛,再在茶几上准备好菜若干,红泥小炉温着酒,请烛龙爸爸与老友们一道享用。   过12点,静默的天空开始落雪,先是星星点点、洋洋洒洒,而后势头渐大,望出去,冰冷的夜晚变得可爱起来。   林筑龙、周谛、钟婉漓和饕餮各自舒展在糖果色的沙发里,喝到微醺,飘飘然的舒服。   这夜,这酒,这雪,这别致的玻璃屋子,包括劳动过后身上的疲惫感,还有身旁的老友,看哪里都妙得恰到好处。   冷不防,周谛失笑道:“不能用法术就算了,一个两个还不怕死的用起弱不禁风的肉躯,这时若来个仇家,一道雷当头劈下——”   话到此处,默得数秒。   都笑了。 第16章   “你放心,就算打雷的来了,他的雷也劈不到我的地界。”   周谛能想到的,林筑龙早就想到,且做了万全的准备。   活得久不代表活够了、活腻味了。   哪怕是为了宝贝女儿,林筑龙都要确保自己平安百年,守住这安然一隅。   饕餮见他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一副‘我女儿全世界最可爱不接受反驳’的陶醉表情,不禁怀疑:“养孩子有那么开心?”   那日夜入公园,他也在场。   襁褓里的团子粉雕玉琢是真,弱不禁风也是真,一眨眼,这都快四个月了,还那么小……   今天他特地做了食物给她吃,小家伙只浅浅地抿了一下就被胡圆抱走。   说是,人类幼崽的肠胃没长全,消化不好,现在还不能喂这些。   想那天地初开,他刚有躯体时,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吃,吃得越多,长得越快,后来才渐渐开了灵智。   饕餮对只能喝冲泡奶粉的林小鸢充满同情。   不过她抿鱼肉泥的模样着实可爱,樱桃似的小嘴一动一动的,每一下都要细品,牵动着肉呼呼的脸颊跟着动,像蒸锅里弹性十足的白玉馒头。   尤其那双泛着纯澈光华的大眼睛,一个劲的盯着他看,眨也不眨,仿佛想将他记住。   嗯,该记住的。   人生中初次尝到的美味出自于他饕餮之手,这是何等的荣幸。   不对啊,她现在还那么小,他们人类忘性那么大,等她长大了,哪里还记得今日尝到的美味?   饕餮不知不觉想多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眉,又过一会儿,那对俊朗的眉头再度拧起,连烛龙回他那句‘养孩子的乐趣你体会不到’都没听见。   林筑龙也不扰他,留他自个儿回味。   胡圆千般好,却是周教授的大管家,早晚要走的。   衣食住行,衣住和行,林筑龙都能为女儿安排得妥妥帖帖,唯独这食,便是他习得一手好厨艺,接下来也要忙于事业,不能久呆在厨房研究菜肴。   平时有钟山三子搭把手,算来算去,家里独独差个厨子。   饕餮的厨艺,那是没得说的……   林筑龙心里盘算好了,招呼周谛他们喝酒。   不着急,女儿还小,吃不了什么好东西。   放长线钓大鱼。   钟婉漓举着酒杯道:“说起来,许久没见打雷的了。”   周谛抬起头,幽幽目光穿过头顶玻璃房的罩子,投放到更远更高处,烛龙以这栋房子为中心,用身上最硬的鳞甲布下固若金汤的结界,足足用了九片!   不得烛龙大人的允许,山海界任谁都进不来。   加之他今天施的咒……   周谛忽然期待:“我也有点儿想那打雷的了。”   此话惹得饕餮和钟婉漓对他投以异样眼色。   众所周知,谛听大人喜好清净,恨不得世间所有都变成哑巴,连心声都不能有!   那打雷的走哪儿都要搞出气壮山河、撞破云霄的气势,轰隆隆的吵死了。   周谛居然说想见他,他肯定要倒大霉!   “我约了他。”林筑龙半醉在沙发里,拿起手机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是这样?”周谛嘴角一牵,望着夜空的眼色变得恶劣了起来。   饕餮和钟婉漓先送上同情。   这时,飘雪的天空响起阵阵闷雷,由远及近,那雷声也越来越响,   轰隆隆——轰隆隆——   千景华庭刚被冠以‘林’姓的那栋建筑的正上方,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   闪电如银蛇,跟随阵阵雷声在漩涡里穿梭,苍白银芒若隐若现,搅乱了静谧的雪夜。   如此阵势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有余,钟婉漓都等累了,好气又好笑:“他再不下来,我就出去揍他!”   饕餮肃色赞同道:“我与你一起。”   周谛盯着那颇能唬人的漩涡:“我看他是想下,下不来。”   林筑龙哈的大笑,仰起脖子喊话:“摔不死你!”   音落,雷声停。   一道闪电从漩涡深处夺出,扭动着盘旋而下,然后,一头撞在玻璃房的房顶!   谁‘哎哟哟’的痛呼着,电光四溅,碎散成片片碎光,落得满院都是。   林筑龙笑他:“许久不见,怎么变得跟琉璃似的,一撞就碎了。”   碎光被激得齐齐抖动,迅速朝一处汇拢,拼出一个闪闪亮亮的小人儿。   光亮褪去,显出真容。   小人儿约莫一米二三,生得浓眉大眼、神采奕奕,长得圆头圆脑,体型壮实。   他头戴礼冠,身着华贵的银白色锦缎袍子,脚穿鹿皮靴,走路大摇大摆,充满自信。   《山海经.海内东经》有载:“雷泽中有雷神,龙身人头,鼓其腹。”   来者,正是大名鼎鼎的雷神。   不过烛龙他们都喜欢亲昵地唤他为——阿轰。   “你搞了什么鬼名堂!我一靠近就不能用法术了。”阿轰围着玻璃房绕了半圈才找到入口,摸着头上撞出来的大包,气吼吼的走进来。   原来周谛话里是这个意思,钟婉漓和饕餮笑得肚子疼。   林筑龙连忙拿杯子给他倒酒:“今天家里客人多,我早上起来就施了个咒,周谛他们都用不了,大家维持化形之态——足够!是我疏忽了,事先忘记告诉你。”   “行了行了,算我倒霉。”阿轰一屁股占了他的位置,推开他送到跟前赔不是的酒,“酒就不喝了,我待会儿还要去找祝融,赶紧把你闺女抱出来给我看一眼,让我瞧瞧模样。”   烛龙养女儿,没打算藏着掖着。   恰恰相反,他要让整个山海界都知道,他有女儿了,比亲生的还亲!   为此拜托阿轰,等开春,万物复苏,雨季来临,阿轰的雷打到哪里,消息便传到哪里。   这个点儿,正好是林小鸢吃最后一餐的时候。   林筑龙不慢不紧的到厨房冲了奶,拿着奶瓶去楼上,进门就和精神等食的女儿对上视线。   他心情好,自娱自乐的笑着问:“你老人家还没睡呢?”   林小鸢发动婴儿语一顿咿啊呀:谁来啦?   阿轰打的雷,来时搞的大场面,人是听不到,也看不见的。   林筑龙给女儿的背心打了一道灵火印记,连通山海界,关键时候,还能保她性命。   刚才后院的热闹,她都听见了。   林筑龙把女儿抱起来,送上今晚最后的口粮:“爸爸的朋友来了,是雷神。”   林小鸢咬着奶嘴好胃口的咕嘟嘟,分心琢磨:雷神啊,没见过呢,他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林筑龙说了:“雷神会记住你的模样,以雷声绘以图像,传递给整个山海界,让大家都知道你,认识你。”   林小鸢:等于是说,爸爸要把我介绍给整个山海界?   于是问题又来了,就算现在认识,她长大了模样会变呀!   林筑龙事无巨细的对女儿解释:“雷声里的图像还会跟随你的变化而变化,相当于和你做了连通,是不是很神奇?”   不管她能否听懂,老父亲望女成龙的心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萌生的。   林小鸢:原来如此,那开春后我可得矜持点儿了。   春雷一响,烛龙家的宝贝闺女开始直播,万一她在抠鼻子、吃手手,没形象的蹬小腿……会被大家笑话的。   认真思绪间,烛龙抱着她来到后院的玻璃屋。   阿轰直接上手把团子抱怀里,低头端详:“嘿,这细皮嫩肉、唇红齿……总而言之,长得不错,有灵气!”   林小鸢也‘嘿’地冲他笑:对不起啊,我还没开始长牙,但我保证,我的牙齿一定白!   阿轰见她笑开了,一点儿不怕生,心下跟着欢喜:“挺好,一看就有大出息,模样我记住了,会帮你好好传达的。”   他将团子交还给她爹,往布满吃食的桌上扫去,拿了半截黄油玉米当零食,这便告辞去找祝融了。   因为不能化作一道闪电帅气离去,只能走正门。   烛龙还不送他。   气得他啃着玉米,怨念了一路。   这年头,跑腿的活儿不好做哇,真不拿他当外人,送都不送一下!这黄油玉米怎么做的真好吃,林小鸢长得真乖,身上有股蒸熟的大米和淡淡的奶香味儿……   养女儿了不起吼?!   闹死人的家伙走了,大家继续饮酒、赏雪,享受一刻。   林筑龙把女儿抱在怀里,跟她畅想未来。   正月十五,公司开业大吉,爸爸要挣钱给小风筝买玩具,买衣服,买图画书,买小风筝喜欢的全部!   每年的生日是重中之重!   林筑龙连酒都不喝了,抱着心肝宝贝琢磨,一岁的时候爸爸要送你这个,两岁了爸爸再送你那个,三岁四岁送什么,早都想好了。   实在不行,打开空间,小风筝自己去藏宝阁里逛,看上什么拿什么,爸爸的都是你的!   林小鸢听得雀跃,上次看老爸隔空取奶瓶,她就想来一场空间大冒险的活动了。   “小风筝的嫁妆由我来攒!”钟婉漓忽然开口,不准拒绝的口吻,“我要做她的小姨。”   林筑龙愣了愣,眼中晃过一丝明然,大方道:“行!合适!”   林小鸢:合适!   饕餮正好坐在他两中间,看看左边即将进军娱乐圈的预备役小花,再看看右边准备开公司赚奶粉钱的准霸道,忽然感觉自己被落下了,鬼使神差来一句:“我是不是也要找点事情做……”   林筑龙趁机道:“你那么喜欢做菜,不如开饭店。”   饕餮不乐意:“劳心劳力去讨好人类,图什么?”   钟婉漓道:“就图自己开心!寻一处闹中取静之地,做私房菜,一天只招待一桌,没心情时不营业都行!来品尝的食客先做预约,你不忙碌,有大把时间研究菜谱,若是哪个惹你不高兴,把他划进黑名单里,以后都不招待。”   饕餮面上显出几分犹豫。   林筑龙又道:“我恰好知道一个园子在招租,位于老城区深巷,静得宛如世外桃源,园内很是雅致,主阁楼尤其精妙,四面的景观各有特点。还有它的后院,春日有芳草萋萋,夏日有荷塘月色,秋日有红枫满园,冬日嘛……”   且向外看,这一夜的雪过后,明天一早,定有一番韵味。   在美景中享用美食,那是何等的妙事啊……   饕餮心动:“你明天带我去看看,离这里可远?”   林筑龙计划成功了一半,心里偷着乐,脸上只有正派:“不远,我公司开在巷口,要是它位置当街,我都租下来办公了!”   饕餮被忽悠住了:“那行,明早起来我们就去。”   先前他还遗憾小风筝会忘记他为她做过的一道美味,虽然只用了两种食材,没有任何调味料,可食材的选取、火候的拿捏,包括碾成泥状之后做的处理,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出来。   这样的美食,值得牢记在心!   若是开一家私房菜馆,像九尾说的那样经营,他不受累,还能让小风筝长久的吃到珍馐,岂不两全其美?   钟婉漓提醒他:“你该想个名字了。”   饕餮点头:“要的,还有店名,容我仔细想想。”   他们这边聊得投入,林小鸢悄悄摸摸的对周教授做起思想总结:我想明白了,你说得对,之前是我钻了死胡同,只顾自己感受。   周谛余光斜她,饮酒,佯作附和饕餮:“凡事想清楚,莫要后悔就好。”   林小鸢继续:我会享受长大的过程,安心躺平,给你们宠。   周谛轻笑了声,不接话。   笑着声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谁要宠你了?   烛龙诓得饕餮晕头转向,却忽悠不住他。   林小鸢跟他套近乎:话不能这么说,你跟我爸上古来的兄弟情,辈分上,我总得叫你一声大伯吧!   周谛酒杯停在唇边:“大伯?我有那么老吗?”   巧了,林筑龙正和钟婉漓捋辈分,听他在旁边插这句,以为他想做大家的老大哥。   林筑龙:“应龙跟着黄帝打天下,他都与我平起平坐,你竟想做我大哥?”   钟婉漓:“只是人类身份的年龄大了点儿,可别倚老卖老呀!”   饕餮:“早几年,是谁让我们喊他小听听?”   周谛:“……八百年前的黑历史就不要再拿出来说了!”   林筑龙:“小听听。”   钟婉漓:“小听听。”   饕餮:“小、听、听。”   谛听捏碎了酒杯!   林小鸢听他们斗嘴,看着夜空中的飞雪。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   好温暖,好开心啊! 第17章   大雪在天明时分停歇, 南城裹上蓬松厚实的银装。   快节奏被冰雪拖慢了脚步,这座城市变得洁白、可爱,梦幻。   全世界只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陆陆续续有了一些声音。   孩童雀跃的期待,家长温柔的叮嘱。   下雪了, 起床了, 站在院落里做深呼吸,全身心的感受冬季最美好的一刻。   无意中一转头,发现邻居和自己一样,穿着睡袍拖鞋,头发乱糟糟, 并未洗漱的面庞上却洋溢着最简单的笑容。   无所谓了,一起来堆雪人吧!   谁家的大孙子昨晚没将阳台和院子里的花搬到室内去, 这会儿被奶奶扭着耳朵从床上拎起来:臭小子!放假回来正事不干,成天通宵打游戏, 白天不起晚上不睡,叫你搬花你推三阻四,你看看, 现在怎么办?!   中气十足的骂声传开老远, 整个小区都听见了, 无不莞尔。   花都死了, 能怎么办?   奶奶只好问:吃不吃早餐?豆浆油条小笼包,米粉和面也是有的,再给你加两个荷包蛋。   一听就是亲孙子!   不到八点, 庄浩宇礼貌敲门, 找林炎禾、周湛一起帮尉迟奶奶铲雪, 顺带玩雪。   难得落麟有兴趣, 化身妙龄美少女,加入其中。   庄浩宇看呆了,狂用胳膊肘拐林炎禾。   这是你表妹?什么时候来的?昨天怎么没看见!我心动了啊!   这种情况你们林家是不是应该出个人对我负责!   落麟从他们中间走过,冷冷清清的扔出一句:“订婚了,对象是周湛。”   周湛突然被cue,睡眼惺忪的看着少女走出去,头顶问号说不出话,已然没反应过来。   来不及反应了。   庄浩宇向他发起决斗:“十分钟后,尉迟奶奶家门口拔剑,就由我来打破订婚这种封建陋习!”   周教授看热闹不嫌事大,端着咖啡站在二楼给儿子加油,很强势地:“不许输。”   周湛挠头纳闷:“你这攀比心实在要不得。”   再说了,他可不敢打落麟的主意……   钟山三子最能打的就是她,一言不合给你揍一顿,完美继承烛龙大人当年的风范。   惹不起,不敢惹。   中二少年们穿上外套、裹上围巾出门了,姜瑀跑在最前面——欢脱!   林小鸢一觉睡到将近十点才醒。   胡圆抱她到客厅喂食,钟婉漓也起了,因为宿醉没什么食欲,拿着一杯咖啡站在厨房能看到小区一景的窗前,边喝边看孩子们打雪仗。   昨夜雪势最浓时,她坐在玻璃房里用手机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西王母,以分享之名。   她还是决定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选择,今后要走怎样的路,还请多多指教。   突然袭击总是有些恶趣味的。   对于回复,本来没抱希望。   没想到窗外战况正白热化,西王母发来中规中矩的回复:【委托我已经看过了,我们是一家专业的事务所,今后会竭尽全力维护钟婉漓小姐应有的权益。】   钟婉漓略感失望,浓密的长睫下垂,遮住了眼里的光。   西王母又发来第二条回复,这次是私人角度:【做演员很好,很适合你,祝你早日实现梦想,加油!】   钟婉漓盯着两行字看了一会儿,失笑道:“还是那么一板一眼。”   于是西王母发来第三条:【收到林总的邀请,你应该也去吧,晚上见。】   这算和好了吗?   不能算。   西西还欠她一个解释。   钟婉漓计较的想。   西王母越发自然:【对了,刚才合伙人问我钟婉漓与我是什么关系,我说你是我妹妹,希望你不要介意,毕竟我们的名字一看就是姐妹,而且相识已久。】   钟婉漓急了,顾不上别的:【我是姐姐!】   西王母佯作诧异:【你要做姐姐?】   她很大方:【也行,你做姐姐。】   钟婉漓:“……”   感觉被拿捏住了。   西王母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果断结束对话:【我要开始工作了,晚上会带你喜欢的白切鸡过来,姐姐。】   从善如流的‘姐姐’,把钟婉漓气笑了。   不过,总算是新的开始。   以及,这天下间没有任何一只狐狸能拒绝用鸡烹饪的美食!   一边吐槽‘我妹妹一点都不可爱’,一边修改手机备注:钟婉滢妹妹!   用作强调的感叹号,相当醒目。   胡圆喂饱了林小鸢,取出红纸和剪刀,邀九尾大人一起剪窗花。   白云下的城堡,拉着南瓜马车的骏马,提着裙摆躬身行礼的公主,还有冲恶龙挥舞宝剑的勇士。   各种各样的图案,带着童话里的叙事感,每一张都生动非常。   剪好了,贴在门窗橱柜上,便有了迎新的氛围。   林小鸢躺在婴儿床里听胡圆姨姨和小姨聊山海界的八卦,看她们展开一件件、一张张精巧的剪纸,光是这样,已经满足于生活。   曾经,这一切都是她渴望而求不得的。   午饭过后,林筑龙带饕餮去看园子,还没逛完就付了订金,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菜馆的名字——云山樾。   周谛听了直呼妙哉。   钟婉漓从空间里取出一块红得啼血的凤凰木,上刻‘云山樾’,当做匾额相赠。   饕餮找到事情做,心里美,决定承包今晚的晚饭。   林筑龙抱着女儿笑逗:“我们有口福了!”   林小鸢满脸茫然:‘们’字去掉,我还吃不着。   那时她还不知道,饕餮做私房菜馆,她才是最大赢家。   入夜时分,穷奇、刑天、九凤、朱厌尽数登门,贺烛龙老大哥乔迁之喜。   林小鸢还小,没有过多参与这晚的小聚。   心怀期待,早早睡去,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新年几乎眨眼间到来。   除夕那天,周教授携子前来加入,还没给自己取好人类名字的饕餮承包了厨房,胡圆放假!   林筑龙带着一帮小的做大扫除,动手装饰玻璃房,挂红灯笼,布置餐桌。   热热闹闹的吃完年夜饭,也学着人类看春晚,吐槽节目水平。   零点整,鞭炮声响起,神荼和郁垒现身给烛龙等诸位大人拜年,送来新春福字、对联,年货若干。   林小鸢眼睛都瞪圆了!   敢情山海界了还有这二位神仙!   这年过得着实有水平。   年后,大家都忙碌起来。   元宵节那天,林筑龙的公司开业大吉!   有盛家做后盾,他不算白手起家。   公司先从医药和医疗器械代理做起,积累经验和实力。   林筑龙对每一单生意都亲力亲为,上手很快,学得更快。   连续谈下几笔大单,他有了自己的人脉,凭借前景可观的计划,成功获得与盛家实力相当的集团的投资,疗养院项目稳步推进中。   林筑龙专心搞事业,林小鸢也没闲着。   每一天都在努力长大!   五个月大时,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天林筑龙加班到深夜,她照例在书房固定的婴儿床里当监工,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口渴了,翻身对着爸爸在的方位,糯糯道:“我要喝水。”   吐字清晰的,我要喝水。   当时林筑龙沉浸在工作中,闻言,点头,要喝水啊?等爸爸忙完这边就给你倒,很快,两分钟。   说完了,敲键盘的手停下,定在屏幕上的视线移至女儿身上,淡定的目光逐渐激烈,不可思议,更多是老父亲的激动!   然后,林小鸢听到爸爸飙了句脏话……   大半夜的,林筑龙打电话给周谛炫耀:“刚才小风筝跟我说话了,特别清楚的‘我要喝水’!这算短句了吧?我家小风筝,怕不是个语言天才!”   被扰了好梦的周教授,态度恶劣:“别人家孩子开口不是叫妈妈就是喊爸爸,为什么到你这里就是使唤的‘我要喝水’?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砸了电话!   林筑龙才不反省,隔天兴冲冲的去找唐越,我家小风筝跟我说话了,特别完整特别清晰的‘我要喝水’,你说她是不是有当歌唱家的天赋?   唐指挥家哭笑不得,又不好扫他的兴,愣是跟林总尬聊半小时。   最后还是来找陆安安去逛街的刘蕊恣说了几句科学客观的话。   五个月大的宝宝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但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指令,或许她只是在模仿,也或者……做梦了?   林筑龙仔细回想,后来给女儿倒了水,她确实没有喝。   遂,期盼女儿成为歌唱家抑或小说家的心情,暂时收敛起来了。   其实林小鸢自己也吓了一跳。   完全接受了婴儿体以后,她以此为乐趣,练习抓握、翻身、坐起来,自己掌奶瓶……定期解锁新功能。   没人的时候,她也啊啊啊的试着发音,想响亮的对着林筑龙叫‘爸爸’,给他惊喜。   胡圆姨姨、落麟喵喵,姜瑀汪汪,还有炎禾哥哥,她都有偷偷练。   没曾想,会在睡得迷迷糊糊时,超级自然的蹦出一句‘我要喝水’。   侧面证明她的大脑比想象中得好吧!   又过半个月,她寻得个父女独处的睡前故事时间,摸着林筑龙有点扎手的下巴,乐呵呵的喊了他一声——爸爸!   林总高兴得当晚失眠,次日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我女儿会叫爸爸了!   恨不得在饕餮刚开张的云山樾摆两桌,宴请亲友同乐。   ‘我要喝水’这件事总算翻篇。   抓周时,林小鸢无意中闹出个更大的乌龙。   那天林筑龙搞了个大场面,请来小区里关系好的邻居,上古姐妹花、周教授、饕餮大厨全数到场,正在搞新兴产业的应龙也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盛晋作为特邀嘉宾,在两个孙子的陪同下前来观礼,坐实林筑龙与盛家交情匪浅的传闻。   秋高气爽,林小鸢身穿浅蓝色棉质公主裙,头戴同色系花花发带,面对铺满整个庭院的、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她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一处,小心蹲下,拿起爸爸公司的印章。   全场哗然!   小家伙以后要继承家业,做商海女强人呐!   唐越拍着林筑龙的肩,让他加油。   刘蕊恣不着边际的开玩笑,女强人好,以后让我儿子入赘,老大老二都行!   艾与晴和陆安安请她理智。   然而真相只有一个:林小鸢不过是想看爸爸公司叫什么名字。   ——胜鼎。   胜利的胜,一言九鼎的鼎。   是诚心的鼎,稳重的鼎。   看罢了,林小鸢心满意足放下印章,双手扶着膝盖‘嘿’地一声,没撑起来,反而往后坐了一屁股墩。   大家笑开了颜,她也咯咯咯的笑,就近抱起一本插画翻看。   全彩页的厚厚一本,太沉了,油彩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有点闷头。   她放下插画绘本,又抓起一支老牌钢笔把玩。   左手也没停下,顺手抓到一张红彤彤的票子。   这是才华和财富都要的意思?   并没有。   林小鸢用实际行动表示,我想要的有很多很多。   余光扫到前方不远处,九凤姨姨送的换装娃娃好精致,去把它拿过来。   饕饕亲手烧制的下午茶全套瓷器好可爱,还有立体的向日葵小花做装饰,必须拥有!   西西那把绑了丝带的钥匙是城北一套房,先拿过来再说。   小姨带来的是T家全色系口红大礼包吗?那是梦想啊,不能放过!   至于周教授的书……   他已经在眼神警告了,也去搬过来吧,人前给他点面子。   还有尉迟奶奶赠的花,胡圆姨姨亲手织的毛衣,炎禾哥哥练习了一个月才学会的烤小熊饼干……   林小鸢给自己攒了一堆礼物山。   林筑龙笑着把女儿抱起来,抱在怀里,问她:“这些都喜欢?”   她咬着手指,黑白分明的圆眼溜溜转,绕场一周,重重点头:“喜欢!”   “那就都是你的。”   只要你想,你便拥有全世界。   时间过得很快,冬去春来,花谢花开,眨眨眼,林小鸢两岁半了。   南城四月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着洒脱与飒爽,热情的涌入宝宝的房间,在阳台前的地板上,罩出一地灿烂闪耀的碎金。   林小鸢总是在7点过时自然醒来,睁开眼睛翻个身,盯着房间某处愣愣的发两分钟的呆,然后开口,糯声糯气的喊:“嘿,希瑞。”   希瑞:我在呢!   林小鸢坐起来了,很有数的下指令:“给我的小姨打电话。”   希瑞:正在给小姨打电话……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亮起的屏幕中,显示的是新晋小花钟婉漓漂亮的怼脸自拍照。   本人拿着手机照的,全球限定,至此一张!   不时,电话接通,女人睡意十足的‘喂’了一声,又停了一瞬,讨价还价道:“再睡十分钟,行不行。”   林小鸢紧忙拿起手机放到脸边,轻言细语的哄:“不行哦,昨天我们讲好的,给小姨打电话,小姨就起来,拍戏了。”   一字一顿的可爱奶音,把钟婉漓的心都喊化了。   影视城扎根八个月,高强度拍戏,面对这样的叫醒服务,实在拒绝无能。   两年沉寂,一朝爆发,钟婉漓凭借精湛的演技称霸去年暑期档,工作已经排到年末,正是发力向前冲的时候,一天都不能懈怠。   “小姨起床了!和小风筝一样早起精神好!”钟婉漓摘掉眼罩,一鼓作气翻身下床。   电话那头,林小鸢放心了,送上加油打气隔空亲亲一套三连,结束,挂线,坐床上再发一会儿呆,‘啊’地一声倒回去。   起不来,再睡会儿吧。   头发乱糟糟。   床边厚实的地毯上,落麟掀起眼皮和姜瑀内涵对视。   今天也是妹妹用手机和九尾大人飙戏的一天。   这小家伙,绝了。   林小鸢的回笼觉没持续多久,胡圆做好早餐,上楼来叫醒她。   今天要穿的衣服,昨天睡前就准备好了。   柔软的长袖上衣,套头连衣裙,裤袜,还有一脚蹬的小皮鞋,从左到右一字排开。   林小鸢可以自己穿。   不过穿好以后,胡圆需要帮她稍微整理一下。   她打小聪明,大人说的话,她都能记住。   很少、几乎不哭。   性子安静,不粘人,皮是有一点皮,可爱的那种,但从不声嘶力竭的哭闹。   许多事情教一两遍,她点点头,便是真的学会了。   林小鸢啊,是千景华庭的模范小孩,大家都喜欢她。 第18章   早餐要吃好!   胡圆做了可口的红糖小馒头、香滑鸡蛋羹, 选几朵鲜嫩的西蓝花,焯水之后捞起来装盘,倒入适量酱油、几滴芝麻油用作调味。   林小鸢坐好了, 拿起她自己的那套餐具,乖乖的吃起来。   姜瑀晃着尾巴围着胡圆转, 落麟纵到窗台边被阳光晒到的地方, 把自己坐成一只优雅的茶壶状。   自从爸爸定下那条规矩,林小鸢再没见过他两的人形态。   他们也几乎不在人前进食,面对客人的投喂,从来都是不搭理的。   这大概是神兽的矜持。   不大会儿,林炎禾起床下楼了。   胡圆应他的要求, 来一大碗馄饨面。   今天是星期天,下午他要坐校车回学校, 接下来的两个月,如无必要是不会回家的。   林小鸢满一周岁那天, 林筑龙给家里立了第一条规矩:日常生活,不使用法术。   这么做是为了女儿,也是为了大家。   人的一生短暂而充实, 既然有了这样的开始, 不如认真一点, 再专注一点, 陪小风筝成长的同时,体会一次属于自己的‘人生’。   为此,他特地让姜瑀、落麟重新选。   狗和猫猫固然可爱, 说到底是家养宠物, 在行动和其他方面多少受限, 总的来说, 不如人形方便。   姜瑀已经成为小区里人见人爱的明星汪,每天自己溜自己,挨家挨户串门,跟这个撒撒娇,让那个挠挠肚皮,再尝尝主人家烘培的新鲜蛋糕,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狗子挺好的,他不改了!   落麟贯来怕麻烦,尤其庄老院长家那孙子,只在他面前现过一次人形、打过一次雪仗,愣是将她记得牢牢的……   做人太麻烦,还是猫好,可以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落麟也不改了。   最后是林炎禾,他所面临的问题很直接:学业为重。   作为家里第一个被明令禁用法术的——人,林炎禾自主搞了一年的学习,从年级吊车尾逆袭到前十,一度追在周湛身后穷追猛打,获得的成就感无与伦比。   他觉得,做人、做学生,可太有意思了!   不管姜瑀落麟如何选,他已经决定继续读书,将来考南大,就是周教授教书的大学,专业待定,计划是先保研再攻博,如此一来,无论留在学校教书还是做学术研究,都可以呆在家里。   从钟山到南城,核心始终是‘家’。   烛龙在哪里,他们的家就在哪里。   炎禾从未迷失。   林筑龙见他坚定,内心是有些触动的,拍拍他的肩,让他享受过程。   作为父子,作为家人,这段路程他们会互相陪伴,谁也不落单。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很遵守林家第一条正经家规,便是和林筑龙辈分相同的那几个来了也不例外。   林小鸢把一切看在眼里,感恩在心里。   很高兴能成为家人们的‘伊始’。   这段路程,她会珍惜的和大家一起走下去。   胡圆把香喷喷的馄饨端上桌:“趁热吃。”   炎禾低头一看,加了他最喜欢的溏心煎蛋,面上泛出喜色:“谢谢圆姨。”   筷子夹起,送到嘴边咬一大口,溏心顺着半圆的缺口缓缓流下,落到汤面上,成为精华的调味。   林小鸢在一旁看得发馋,脑中的回想也随之告一段落。   “想吃溏心蛋?”炎禾耐心问她。   比起两年前,他稳重多了,对身旁这个人类幼崽的态度,从怀疑、不是那么喜欢,逐渐变为好奇、了解,接受和像父亲一样发自内心的疼爱。   人类这个物种实在太渺小、太脆弱了。   他不想将来有一天因此而后悔。   林小鸢先是点头,再摇头,亮晶晶的眼珠子黏在哥哥筷子夹起的溏心蛋上,实在移不开,可是……   炎禾不解妹妹的迟疑,只好靠猜:“吃不下了?”   林小鸢拧起两条淡淡的眉毛,抿着嘴不说话。   胡圆将一叠鲜咸的榨菜放到炎禾面前:“昨天孙家那两个小子过来玩,轮番说她胖,准是听进去了。”   炎禾愣了下,看妹妹的眼色多出调侃:“你才多大啊就在意这些?”   胡圆也说:“不就是个溏心蛋吗,姨姨给你煎!”   林小鸢连忙找借口拒绝:“不了,我……吃不下啦!”   说完,低头望向明显鼓出来的小肚子。   孙胜意和孙胜思这两个小崽子笑话她就算了,昨晚爸爸给她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也捏着她肚皮上的小肉肉,若有所思说:“似乎是胖得多了些……”   然后又补了一句:“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瘦回去。”   林小鸢惨遭暴击。   清明将至,正是雷雨季,万一今年雷神还在电闪雷鸣里直播她,整个山海界都会知道烛龙大人家的崽吃成了有肚子的小胖妹。   “你不胖。”炎禾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跟同龄孩子比起来,只是有点小肚子罢了,不妨事的。”   “就是。”胡圆架起平底锅,开火,舀了一勺细腻的猪油放进锅里烤化。   煎蛋准备!   这猪油是饕餮大人炼制的,几百斤的大猪,取最肥厚多脂的部分,切成四方形、约莫1cm的脂片,加入花椒粉、盐、酱油、极少量的糖和几滴香醋拌匀,腌制半小时,之后再入锅炼成油。   这样的猪油本身已是一味调味料,用其烹饪食物,香气更浓郁入味。   自从饕餮差侍从送来那罐猪油,林小鸢食量渐长。   她实在不想再吃一颗溏心蛋,只好寄往于强力外援:“爸爸呢?”   平时这个时候,林筑龙已经坐在餐桌另一端喝咖啡了。   刚问罢,胡圆转身来,与林炎禾对上视线,眸色里各自复杂。   林小鸢:“?”   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炎禾道:“昨夜爸爸临时有事,外出了。”   林小鸢严肃的撇撇嘴:“那要什么时候回来?”   昨晚她听着爸爸讲的故事进入梦乡,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种情况,还是她长到两岁半以来的头一遭。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与山海界有关?   林炎禾察觉小风筝闪烁在眼睛里的担心,笑着安慰道:“没事的,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他的妹妹全世界最可爱最聪明也最懂事。   不哭不闹乖巧惹人爱,这么跟她说,她不一定明白,但多半是不会追问下去的。   林小鸢果然就此打住。   鸡蛋在锅边利落的轻轻一敲,蛋壳碎出裂缝,整颗生鸡蛋滑进锅里,蛋清迅速在热油上凝结成乳白色,蛋黄稳稳的定格在它的中心。   胡圆盖上玻璃锅盖,用小火慢煎。   等待的过程,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朱厌大人也真是的,这么多年,还跟毕方大人置气。”   林小鸢捕捉到关键信息,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   林炎禾吃着馄饨面,脸上浮现的是小辈搞不懂老年人的问号表情:“两个暴脾气在一件事情上碰起来了,谁也不服谁,干脆打一架?”   多大岁数了,还打呢……   溏心煎蛋讲求火候,胡圆关了电磁炉,不着急揭盖,让余温再停留久一点儿。   这样焖出来的煎蛋,蛋白边缘会有一圈焦脆,溏心是粘稠滑润的,更具口感。   “如今的山海界是大人们消耗半数灵力与人界剥离分开的,哪里经得起那二位在里面翻天覆地、大动干戈……”胡圆和林炎禾想法一样,都觉得没有必要动手。   “打都打了,区别在于谁先动的手,谁伤势重一些。”林炎禾吃好了,放下碗筷,见妹妹睁着一双灵俏的大眼睛,听得怪认真。   他不禁好问:“听进去多少?”   林小鸢赶紧做个愁苦模样,抿着小嘴不说话。   事实是我都听懂了,但我不能告诉你。   原来爸爸去劝架了,而山海界和现在的人界不在一个位面,还是爸爸他们每人消耗一半灵力强行做的剥离。   没用的新知识又增加了。   林炎禾眼带笑意的打量身旁的小不点儿,左肩的背带长了些,耷拉在手臂外侧,将将长过肩膀的头发应该也是自己梳理的,后脑勺的视野盲区翘着一小撮,二次元的萌感到位了。   “爸爸不在家,哥哥给你梳头?梳两个小揪揪怎么样?”他自告奋勇。   “不要!”林小鸢强势护住自己的脑袋。   臭哥哥梳头没轻重,每次都扯得她头皮疼。   “不要就算了。”林炎禾不勉强,神色微敛,很是肃然的叮嘱她,“待会儿哥哥就去学校了,你乖乖在家等爸爸回来,这两天不要出门,知道吗?”   他说的时候,林小鸢注意到姜瑀和落麟都在看自己,用那种,守护的眼神?   “为什么啊……”她茫茫然。   自从学会走路,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千景华庭别墅区这部分,再远的地方,都要爸爸他们带着去了。   况且她那双小短腿,根本走不了多久,摇摇晃晃百来米,就是她的极限。   家里从不限制她的活动。   天气好的时候,胡圆姨姨还会主动溜她,带她去串门。   为什么爸爸去了山海界,大家会开始紧张她的安危?   胡圆笑眯眯的道:“放心,今晚那位大人要来家里做客。”   “那位?”林炎禾想到了,面庞一瞬间松弛下来,“怪不得林总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原来是留了这后手。”   他又问:“既然那位要来,另一位呢?”   “这就不清楚了。”说起‘另一位’,胡圆不自觉笑了笑,期待道,“若是能来就好了,算起来,快到三年一番变化的时候了。”   那位是哪位?   另一位又是谁?   还有什么三年一番变化,怎么变?   美少女战士那种,还是奥特曼那种?还是当年在照耀公园的那种?   林小鸢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急切的站起来,小小的人儿趴在桌子上:“谁要来呀?我认识他们吗?”   林炎禾语态复杂:“你最好别认识。”   胡圆慈爱的将煎蛋放进她的餐碟里:“吃吧。”   吃多多,才能长高高。   那点肉肉不足为惧!   林小鸢看看鼓出来的小肚子,再看看形状完整、香气四溢的糖心煎蛋。   算了,我还小。   减肥是成年人的困扰。   开动了! 第19章   林炎禾本想在家呆到下午, 坐最后一班校车走,谁知午饭过后,周湛打电话来, 说是跨校组了一支实力超强的学习小组,让他赶紧到图书馆集合。   学霸最受不得这种诱惑了。   爸爸不在家, 林小鸢很听话, 只送哥哥到家门口,连台阶都不下。   少年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林家小妹的视线尽头,她放下挥挥的小手,抬起头,似模似样的四下环顾。   原本她不抱期望, 毕竟她一天要在家门口来回穿梭好几次,从来没看出哪儿有不同寻常之处。   没想到今天愣是给她看见了。   近乎透明的罩子, 罩住了整个林家,包括外墙部分。   轻风一阵阵的吹来, 罩子表面漾起层层金红色的涟漪,转瞬即逝。   林小鸢看得真切。   她认得这种金红色,是爸爸的灵火。   她也十分确定, 以前绝对看不见。   莫非是爸爸回了山海界, 在人界的灵力有所减弱?   哥哥紧张的理由也就说得通了。   那么, 那位和另一位到底是谁和谁啊……   林小鸢的好奇心达到前所未有的最高点。   为什么能让爸爸放心回山海界, 哥哥听说以后又露出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难道性格很恶劣吗?   跟周大伯比怎么样?   落麟和姜瑀蹲坐成一排,盯着林小妹颇有深度的后背,拿不准她是想顶风作案溜出去, 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无法自拔。   冷不防——   林小鸢懊恼的发出‘哎呀’一大声, 跺脚、转身, 气鼓鼓的返回客厅, 眼睛鼻子别说多严肃了。   落麟:“?”   姜瑀:“??”   都说成年人类心思莫测,他们却一致认为人类幼崽更难懂呢。   不外出的大多数时候,林小鸢都会呆在后院的树屋里玩。   树屋造得比最初爸爸描绘给她听的还要好!   从一米高的圆圆门进去,第一层是间十平米小客厅,三分之二的地面被厚实柔软的地毯覆盖。   环形的墙壁,自上而下放满了书,中外名著的连环画版本,小动物的绘本,带拼音和图画的百科全书……   林小鸢栽进龙猫形状的懒人沙发里,随手抽一本翻阅,累了就闭上眼眯一会儿,不受外界打扰。   顺着绳梯爬上第二层,这里主要被一张南瓜马车床占据。   拉开床尾的暗门,里面有一只雕文古朴的木箱。   林小鸢的宝贝都珍藏在箱子里。   打开第二层的对折门,外面连接着一片宽绰的露台,会客的小圆桌、小坐垫,都是藤编的。   天气晴朗时,铺上玫瑰花的桌布,拿出茶具,林小鸢就可以在这里招待小姐妹喝茶吃点心了。   不过截止目前为止,露台还没有接待过任何一位客人。   小区里,林小鸢的同龄人只有孙家那对双胞胎,她跟那两个小崽子玩不到一块儿。   大多数时候,享受独处。   家里也不会一直冷清。   胡圆人缘好,最近刚解锁了织毛衣的新技能,一发不可收!   厚厚的编织大全,随便翻开一页,任点一个样式,她看看就能打出来,还能打出升级版。   继烘培之后,再一次让小区里年轻的妈妈们臣服于她不重样的格子裙下。   周末这天下午,胡圆老师的毛衣小课程又开讲啦!   刘蕊恣、陆安安和叶悦认真听讲,有丰富织毛衣经验的尉迟奶奶给她们当助教。   艾与晴抱着速写本把她们当模特,随手涂涂画画,随口聊聊天。   开课的教室被安排在偏厅,有一片弧形的落地窗与后院相邻,与树屋的直线距离不到五米。   胡圆把窗户打开,让染了阳光的暖风吹进来。   今天的聊天内容只有一个:庄老院长和他前任小女友的感情反转。   “没想到啊,以前老庄吊着小张,不给名分,不带人出来参加活动聚会,也不介绍她给我们认识,现在可好,小张在外面谈了年龄模样都不错的小伙子,换老庄急眼了,买钻戒去求婚,碰一鼻子灰!完了,还搞失恋买醉那一套,真当自己是十八岁的小伙子呐!”刘蕊恣话语里满是对老头子的不屑。   艾与晴有些惋惜:“我跟小张聊过好多次,她对庄老院长是真心的。”   “肯定是真心的,无名无分的委屈自己呆在那个家里,听说还给庄浩宇洗衣服做饭,家务全包,佣人还拿工资呢,她得什么?老庄那几个子女逢年过节回去,还拿眼色给她看。”刘蕊恣说完,仿佛才回味到现实里最要命的部分,“傻啊!真是个傻姑娘!”   “好歹醒悟过来,没接受庄明翰的求婚。”尉迟婷岁数大了,阅历比她们几个丰富,眼下的结果,在她看来已算不错。   聊到这里,陆安安忽然噗嗤笑了。   大家都看不解的看向她。   刘蕊恣正色:“陆老师,请你分享一下你的笑点。”   陆安安只好如实道:“过年时,我姑妈一家不是回国来玩儿吗,我和唐越办新年派对,庄院长请尉迟奶奶跳舞,被我姑妈看在眼里,后来她一直念叨你们相配,前几天在电话里还问我你们成了没——叙述完毕,尉迟奶奶别生气!”   气氛凝固数秒。   尉迟婷皱起眉头,表情比吃了苦瓜还愁苦:“嗨呀,作孽!”   相配个屁!   她才不跟那糟老头子组西皮!   刘蕊恣她们全笑开了,胡圆笑得最大声。   林小鸢合理推测尉迟奶奶话里的‘作孽’与‘晦气’是一个意思。   千景华庭多好男人,以唐越、孙泉为优秀代表,林筑龙都要等到评选优质奶爸的时候才排得上号。   反观庄明翰这个老头子,风流韵事一箩筐,不守男德,活该被甩!   笑声持续了一会儿,陆安安顺着气,总结外加推测:“老庄求婚失败,又去咱们南城著名的网红酒吧街连续买醉数日,回来就说要卖房子,离开这个伤心地,你们说,他这是在演戏呢,还是演戏呢?”   艾与晴断言:“那肯定是觉得千景华庭的舞台容不下他这样的大咖,寻思着换个地方卷土重来。”   尉迟婷跟上节奏:“怪我,做千景华庭这个项目的时候想着留一套给自己养老用,别墅区的住户追求少而精,没给老庄凑够观众。”   胡圆想不通:“老庄手里不缺钱吧,这样的小区环境可不多了,他当真要卖?”   刘蕊恣有确切信息:“中介是我们家孙泉介绍的,帝都音大返聘老庄回去上课,过两个月庄浩宇高考结束,房子一卖,换个地儿潇洒,风度翩翩老教授人设永不倒。”   原来如此。   叶悦若有所思:“照这么说,我们小区很快就有新住户了。”   如胡圆所说,千景华庭别墅的房型好,绿化做得漂亮,处在老城区的中心地带,旁边好几所学校。   最重要的一点,业主少,不杂乱。   在尉迟奶奶的悉心经营下,邻居和睦,陆安安刘蕊恣艾与晴她们都处成好朋友,这在其他小区也是极其难得的。   “庄明翰卖房子搬走,我是没意见的。”尉迟婷先把话放在这里,“至于新住户,咱们可以先期待一下。”   林小鸢缩在树屋里听得直点头。   庄明翰总是约爸爸去泡酒吧,说什么,年纪轻轻、模样生得这么俊俏,不趁现在多出去玩,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人。   呸呀!   老不正经,自己出去浪就算了,还想带坏我爸!   千景华庭男同志的整体素质都被他一个人拉低了,赶紧搬走!   我爸以事业为重,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偏厅里那几位比林小鸢更迫切,已经发展到庄老头搬离那天在谁家办欢送会,大肆庆祝!   聊得太开心,艾与晴从飘窗上摔下来,尉迟奶奶笑得找不到眼镜,刘蕊恣、陆安安毛衣都打错了,胡圆忙不迭给她们修正,手忙脚乱的。   又在这时,孙泉带着双胞胎来找妈。   两小魔王午睡醒来,没见到刘蕊恣,划拉开嗓门,兄弟二重奏,从自家唱到了林家。   见到落麟和姜瑀的一瞬,齐齐止住哭声,一个去抱猫,一个要去追狗。   姜瑀怕死了孙家这两魔王,地毯上弹起来就往前院跑。   落麟也慌,走位时尾巴扫到花瓶,掉落在地,碎了一地的青花瓷。   孙泉连忙去抱儿子,刘蕊恣出声呵斥,胡圆说没事的,那摆设不值钱,旧货市场三十五块买了一对,摔就摔了,岁岁平安。   让大家都先别动,她去拿扫把和簸箕。   孙胜意被妈妈的狮子吼外加眼神杀威慑到,咧开嘴‘哇’地一声嚎啕起来,孙胜思见哥哥哭了,眼睛一湿,跟着陪哭。   好兄弟,一起流眼泪!   偏厅里闹得不成样子,吵得林小鸢脑袋疼,坐起来,准备把树屋的门关上,就在这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双胞胎的哭声,胡圆姨姨的安抚,陆安安的逗趣,尉迟奶奶那句‘我的眼镜到底……’,说到一半,硬生生的断了,再无后续。   怎么回事啊?   风也停止了,听不到树叶的沙沙声,这没来由的熟悉感,她以前似乎经历过?   林小鸢弓着身子来到门边,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阳光把后院笼得暖洋洋、金灿灿的,外面没有变化,却也不再变化!   再看偏厅——   里面的情况之诡异!   包括胡圆姨姨在内,所有人都定格不动,就像电视播到一半被按了暂停键,甚至落麟保持着炸毛的跳跃姿势,悬浮在半空中。   于是问题来了:手握遥控器的人,在哪里?   问得再细一点:他是人吗?   林小鸢心颤,胆怂,屏息往树屋里缩。   困惑的声音响起:“怎么这里还漏了一个?”   她僵住!   淡青色的衣影忽闪至眼前,来人是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做古装扮相,云袍广袖,头戴银冠,墨发如瀑,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平举身前,身姿端正有规矩。   他一脸困惑的看着半跪半坐在树屋门下的小不点儿,几息间,看懂了,嘴角扯出神经质的笑容:“烛龙的宝贝女儿竟是两界人,有趣,有趣!”   大笑,转身,回了客厅那头,大摇大摆的在屋子里逛起来,还自言自语的问:“如何?你可满意?你猜我在后院看到了什么?哈哈哈哈!”   林小鸢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缩回树屋,关上门,爬上第二层,在南瓜马车里找到手机,颤巍巍的小声:“嘿、嘿,希瑞……”   希瑞:我在呢!   林小鸢:“你小点儿声!”   希瑞:好的,已调低媒体的音量!   调低个鬼啊!   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希瑞,帮我拨、周谛伯伯的电话。”   家里来了怪人,好像还不止一个。   一眼望穿她本质,毛骨悚然!   小风筝,危,大伯救命啊! 第20章   这个周末, 周谛受邀到江城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人在会中,静音的手机忽然进了来电, 屏幕上出现‘小风筝’三个字。   他垂眼一望,淡漠的神色柔化少许, 对身旁道了声‘抱歉’, 起身去会议室外接电话。   平日里与他有几分交情的教授学者们见了,无不称奇。   这个周谛,学问做得确实不错,就是天生寡淡,冷得不近人情。   刚才那表情, 充满慈爱,温和得不像他本人!   转念一想, 他儿子好像今年参加高考?   原来如此啊,严父总算开窍, 变慈父了。   可喜可贺!   周谛‘听’着同僚们诧异的声音,面上隐隐藏着笑,心说, 儿子哪有烛龙家小风筝可爱。   也不能说可爱吧, 但她本身自带的反差萌, 只有他一个人能get到就是了。   走出会议室, 进了斜对面的楼梯间。   长身倚在墙上,划开接听键的同时,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香烟。   “什么事?”不难听出好心情的询问。   通话背景安静至极, 两岁半的宝宝呼吸微急。   “大、伯!家里有怪人!”林小鸢努力控制发音。   树屋外响起脚步声, 谁拉开了一层那道小圆门。   吓得她, 连忙屏息!   周谛不慢不紧道:“他叫四时主, 确实是个脾气古怪、阴晴不定的家伙。不过没有坏心,若你不喜的话,避开就好了,他做事时有出格,我也不是很喜欢。”   朱厌和毕方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连带几千年前的旧怨一并翻出,打得天翻地覆、地动山摇……   烛龙赶回去劝架,走得匆忙,留下宝贝女儿在家,肯定不放心。   那个家虽早就布下结界,可烛龙是灵力本源,他回了山海界,结界就会减弱。   同样的因果道理,可用在钟山三子身上。   炎禾落麟自烛龙本体而生,姜瑀是钟山的小土地,他们三个时时刻刻汲取烛龙的灵力,滋养成长。   若一直呆在山海界还好,现下来到人界,而烛龙又去了山海界,暂时失去灵源供给,处于持续耗损状态。   这种耗损极低,对他们本身影响不大。   只不过现在的林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游荡在人界的妖物魔物可能趁虚而入,若真如此,情况就会变得很棘手了。   赶巧,四时主和云琅前来做客,正好帮忙看家。   周谛巨细端得有数,勾首用唇瓣含出一支香烟,安抚电话那端不言不语的小家伙:“你有没有看到另一个……一个跟在四时主身边的人?他可能看起来没那么正常,但是个明事理的,要是家里没人摁得住四时主,你大可将你的不满告诉那人。”   林小鸢听得云里雾中。   看起来没那么正常的人,性别外貌,年龄特征?   一向能言善道的周大伯竟然形容不出来。   罢罢,这不重要!   林小鸢急得心都烧起来:“是十猪,他、看到我了!”   尽管两岁半的宝宝一字一顿,使出吃奶的劲儿咬字发音,还是没能把四时主拗口的名字读对。   四时主,是十猪。   可爱!   周谛失笑:“看到就看到了吧,还能怎么……”   “他看到、我从另一个界——来!他看穿我了!”   周谛点烟的动作顿住。   四时主掌管四季,可操纵时间,有观万物本质的能力。   他性格恶劣、随心所欲惯了,在山海界是个叫人又嫌又怕的狠角色。   周谛倒不怕他,却也轻易疏忽他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二能辨识天下的人。   林小鸢还在告状:“他一来,把胡圆姨姨、他们,全部都定住了!我没有,他就很奇怪,笑得、好可怕……”   周谛无声的张了张口,听前半段的时候想说‘这家伙和我一样喜静’。   听完之后,没什么可说的了。   林小鸢从另一个界来,这个界的时间在她身上失效也是说得通的。   被四时主发现她的特别之处,无异于发现有趣的新玩具。   恐怕妖魔还没攻破烛龙大人的家,房顶已经先被他掀翻。   “我怕他告诉爸爸。”林小鸢要哭了。   自从被周大伯说通后,她就决定顺其自然。   这两年想象过很多坦白的父女局,滑稽的、可爱的、煽情的、气氛少许紧迫但总体温馨的……   她是19岁的林鸢不假,她更是林家的林小鸢!   关于她的来由,还有真相,她想自己和爸爸说。   “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先别着急。”周谛说话的声音比之前端肃许多,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树屋。”   “那好,我找四时主聊聊,你先不要出去,等我电话。”   “嗯!”   林小鸢忐忑的等了十分钟有余,周谛那边谈判结束,给她回电。   四时主不会将她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烛龙在内。   但有个条件。   “他要你招待他,大抵就是泡杯茶,最多再给两块小饼干。”周谛阴沉沉的说,口吻里还残存着先前对话中累积的暴躁。   让林小鸢自己去应对那局面,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几年日子过得太安逸,周谛和林筑龙都忘了四时主搞事情的能耐。   以为自己安分了,其他个个都会守己。   比起妖魔入侵,那厮才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周谛尽可能给小风筝多点信息:“四时主掌管四季,可操控单一和多个体的时间,胡圆他们的时间便是被他一并定住了。与他相处,尽可能避免身体上的触碰,一旦有所接触,他就能读取你的心思和过往。”   林小鸢重重的‘嗯’了一声。   划重点:不给摸头,不握手!   “他身边有个伙伴,名唤云琅,与你一样是人,算来活了千年有余。四时主有愧于他,平素会在意他的想法,你若见到他,也为他准备一份茶点,以示敬意。”   因为有愧,云琅的话,四时主会听一听。   与云琅打好关系,相当于上一重保险。   林小鸢一字不落的记下,余下的疑惑,暂且不管。   比如为什么与她同为人类的云琅会活了千年有余,他又是什么来头?   这些对于解决眼前的局面作用不大,她就不浪费时间去打听。   以防万一,周谛还是决定告诉她:“云琅中了四时主最凶狠的咒,起初不老不死,后来遍寻解法,没曾想越解越糟,每隔三年身体发生一次变化,有时是迟暮老人,有时是翩翩少年郎,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只能随波逐流。”   “那、也太惨了……”林小鸢一时忘了自己的困境。   难怪刚才大伯无法形容那个‘正常人’的外貌。   周谛道:“算算时日,他应该刚完成三年一次的变化,我猜他们这次造访是为了寻一处暂时的安身之所,为后三年从长计议。”   换言之,他们出现在这里,已是对烛龙有所求的表现。   如此想来,四时主不会做太出格的事,略使性子,满足一下恶趣味就会收手了。   “云琅持重,明晓事理,不管他外貌变成何种样子,与他正常相处就好。至于四时主,虽然是个半疯半癫的家伙,却算得言出必行,既说好了,你且照做看看。”   林小鸢缩在南瓜马车里,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   她现在只是个两岁半的宝宝,说话细声细气,平时听来可爱的奶音,这时就只剩下委屈。   让她一个路都走不太稳的小人儿去招待四时主,不是为难是什么?   周谛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软下语气解释道:“我虽能立刻过来,只怕出现了会将他惹恼。”   急过最开始那一会儿,林小鸢已经冷静许多:“我不怕,不看僧面,看佛面!是十猪对爸爸和大伯多少都会有、顾虑的。”   周谛会心一笑:“万事小心。”   结束通话,林小鸢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离开树屋,去招待性格恶劣的来客。   经过偏厅时,余光瞄到胡圆姨姨他们全然不动的身形轮廓,竟然有些羡慕。   她多想自己的时间也被定住,直到爸爸回来……   客厅无人,楼上有隐隐约约的走动声。   林小鸢仰起头勇敢的向上看,淡青色的袍角在楼上转角一晃而过,往三楼去了。   四时主不客气的声音飘下来:“我还没逛完,你先去烧水,再来一碟奶油曲奇,面上洒了葱花的那种就不要了。”   居然挑食!   林小鸢心里狠狠地腹诽,面上稳住了,扬声问:“另一位大人呢?”   “你说云琅啊?”四时主不以为意的说,“他没胃口,不用管他了。”   没胃口?   莫非这次变化不合心意?   那他人现在在哪里呢?   林小鸢满头问号。   四时主的催促,警铃似的响在耳边、客厅,整个林家:“别站在那里发呆,赶紧动起来,把你爸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招待我。”   林小鸢吓得缩了缩身子,再抿抿唇,定下心神。   我忍!   两岁半的林小鸢够不着厨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把椅子拖到水池前,半跪着用水壶接了水,再移去灶台那边……烧水。   一通操作下来,心理上的疲惫远大过身体。   好在胡圆姨姨没把茶叶放在壁柜里,那是她站在椅子上都够不到的高度。   水开了,小手伸进茶盒里抓一把雨前龙井,放进古朴的汝窑茶盏里,先倒适量热水把茶叶洗一遍,滤掉茶渣后,再将热水添置七分满,就算完成了。   林小鸢可没有敷衍,她已经用上毕生所知的、全部的泡茶知识……   泡好茶,再选几块形状完整的奶油曲奇装盘。   做好准备,她先把曲奇端出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等她回头去端茶来,四时主便坐在沙发中央,那碟曲奇的正对面。   林小鸢与他隔空对了一眼,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走近了,把茶放在曲奇的旁边,规规矩矩道:“四时主大人,请用茶,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要是爸爸在家,才不会让我招待你。   就算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也给我受着!   欺凌弱小,天打雷劈!   哼!   四时主对于使唤一个两岁半的幼童这件事毫无心理障碍,相反,他还觉得十分有趣。   毕竟这副小小身体里,住着一个十九岁的灵魂。   不,算上来到此界的两年,她当有二十一了。   只看她摇摇晃晃的给自己端茶倒水,分明很生气却不敢发作出来,周谛一定对她交代了许多。   四时主优哉游哉的品了一口茶,眉头便蹙了起来:“你就拿这种货色来招待我?”   林小鸢早就想好对策,小手背在身后,回答道:“爸爸不喝茶,只喝咖啡。茶叶用来招待客人,很贵很好的!”   “废话。”四时主当然喝得出茶的好坏,这种品质,在他这里只能算作勉强。   林小鸢不接话,心说你尽管为难我吧,只要你不把我的来历告诉爸爸,给你折磨一下也无所谓了。   四时主意兴阑珊的放下茶,拿起一块曲奇,正反两面挑剔了一下形状完损,颇为喜悦的品尝起来。   画面有点喜感,还有点诡异……   试想,他一个全古装扮相的年轻男人,坐在现代背景的客厅里吃曲奇饼干。   神仙的容貌,恶劣的性情。   无论他本人和周围环境的碰撞,还是他自身骨子里,都源源不断的散发出让人难以忽略的违和感。   那种违和感是有刺的。   他也从不在乎自己的行为言语是否会扎伤别人,甚至很多时候,他会主动靠近,故意伤害。   “饼干烤得不错,没有给我坏的,算你识大体。”四时主吃完曲奇,仿佛温和了一些,伸出手去,准备奖励的摸她的头。   林小鸢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后退,拉开距离。   四时主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才将舒展的眉头,不悦的拢了拢,但很快,他重新展眉,看似退让的靠入沙发里,垂眼睨着眼前的小不点儿,口吻轻慢:“周谛都跟你说了?”   林小鸢满脸戒备,点头。   四时主嫌她心眼儿小:“不过想了解你在原先那一界的成长生活,借你的记忆看看那个界与这个界的不同,这都不行?”   我跟你很熟吗,要让你了解我?   林小鸢充分体会到他的难缠,也知道不满足当下的他,待会儿他可能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只是看看?”她不情愿的问。   四时主清浅扬眉:“不然呢,挖出你的眼珠子来下酒吗?”   林小鸢:“……”   我只是个两岁半的孩子,竟然对我说那么血腥的话!   太恶劣了!   为了尽快结束对他的招待,林小鸢不得不妥协。   “那就、给你看看吧……”   小脑袋凑过去,就跟羊主动靠近狮子老虎狼没有区别。   可她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四时主终于来了兴致,从沙发里坐起来,再度探出纤长漂亮的手。   微凉掌心贴上林小鸢额头的一刹,她整个人蓦地怔住,瞪大了眼睛,表情只剩下惊愕!   回忆不停的翻涌着、搅动着,属于林鸢的十九年,那被淡忘的十九年,重新清晰深刻了起来。   父母的漠视、遗弃、直白的不喜欢和最后的利用!   邻居和同学嘲笑、指点,恶意的揣测,或怜悯或轻视的目光!   外婆的疼爱、包容,还有让她痛得难以呼吸的离世……   她咬紧牙关熬过的日与夜,她为一线生机埋头苦读的分和秒,她故作轻松,无比渴望的亲情的关爱……   瞬息间,情绪和情感爆发在胸腔,近乎将她小小的身体撑破。   当这所有的一切到达临界点,她只剩下纯粹的痛。   好痛!   晕厥过去之前,嗡鸣的双耳捕捉到一声怜悯叹息。   四时主落落寡欢道:“也是个可怜人。”   林小鸢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忽然长大,变成了19岁的少女。   爸爸、哥哥、落麟喵喵、姜瑀汪汪,还有胡圆姨姨、周谛大伯、小姨,会做好多好吃的饕饕……他们都不在了。   只有年迈的外婆疼爱着她。   那些爱远远不够,她知道,她不敢说,她怕伤了外婆的心。   她的爸爸妈妈不爱她,只爱弟弟。   后来外婆去世了,他们还要把她卖给别人抵债。   成长太痛了,生活太苦了,她……快没力气坚持下去了……   “我不管!我要养她!”   谁在说话?好大声,好自信。   她听得好有安全感……   “上天待你不薄,以前没有的,在这里都会得到。”   这又是谁在允诺?她信了,不怀疑。   她也不贪心,一处安身之所,几个温暖家人,足矣。   “快长大吧,做烛龙大人的小棉袄。”   “我是你的哥哥,我叫盛朗轩,盛开的盛,明朗的朗,器宇轩昂的……轩。”   “我会像守护朗轩那样守护你,好好长大吧,我的女儿。”   “名字很重要。”   “钟婉漓,钟婉滢,一听就是好姐妹。”   “好好学习,才有前途。”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我要做你小姨,给你攒嫁妆。”   “他说在人类的视角,仿佛小的都是可爱的。林小鸢,单单听起来都注定备受宠爱与呵护。”   林小鸢,是我吗?   惊醒!   挣扎着睁开眼睛,胡乱挥动的小手抓到一片温热的衣角。   是她熟悉的触感,还有味道。   “爸爸……?”   林小鸢鼻子酸了,差点哭出来,颤抖的喊完,发现不对。   旁边的人不是爸爸,还有她的眼睛,怎么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21章   “我是云琅。”男人的声音就近响起, 温和而平静。   林小鸢愣了愣,松开衣角。   云琅?   喔,想起来了, 和她一样是人类,活了千年有余, 还会变身。   他怎么在爸爸的卧室里, 还用爸爸的浴室,穿爸爸的衣服,身上都是爸爸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不过,好奇怪啊……   明明她眼前一片漆黑,却知道自己做坐在床的哪个位置。   云琅位于她身侧的单人沙发里, 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陌生的守护。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四时主的身影和气息,这点总算让林小鸢松一口气。   对此刻的一切, 除了云琅的模样,其他的,她清晰得如同看到。   话说回来, 她……瞎了吗?   不怕不怕, 爸爸回来会想办法治好她的。   至少眼下没有性命之忧!   林小鸢强做镇定, 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身体怯怯往后缩,直至单薄的后背贴到床头,有了一处依靠, 她蜷缩起来, 伸手摸到一只大枕头抱在怀里, 深呼吸——   光彩尽失的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 漆黑的瞳眸里充斥着对先前经历的恐惧。   惊魂未定。   在旁边那位看来:渺小,无助,超可怜……   都是四时主造的孽。   云琅轻叹了一气:“看不到只是暂时的,不用太担心。”   林小鸢眨眨眼,面露困惑。   拿不准要不要接话。   虽然大伯说云琅持重、明晓事理,但他的伙伴是四时主,很难保证他们不会相互影响。   防备都写在脸上了,云琅看得真切。   自两年前第一声春雷响起,连他这个不属于山海界的异类也看到了,得到上古神烛龙庇佑的孩子。   世间从未有太多公平之事,比如没来由的宠爱。   有就是有,没有如何都强求不来。   这些本与云琅无关,可眼下,四时主把局面搞得这般难看,等烛龙回来,他要如何开口道出请求?   更糟的是,林小鸢没有看上去那么小。   从另一个界跨越而来,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   故而,四时主常用的小把戏对她无效。   云琅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人,不过婴儿体成长系的,还是头一回。   不管怎么说,好好对她解释一下吧。   云琅略作斟酌,用比平时更加温和的口吻,道:“你现在虽然不能看见,但感官会强于寻常时候,这是因为身体还残留着四时主的灵力。”   林小鸢保持蜷缩的坐姿没动,眼睫轻微颤动。   证明有在听他说话。   云琅继续:“一旦与他发生肢体上的触碰,他看到你过去的同时,也会让你将过往种种滋味在短时间内重新体验一遍,肉眼凡胎禁不住那般强烈的冲击,过后便会出现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等症状。”   这些年,他和四时主游历世间,几乎走遍了人界与山海界。   着了四时主道的,不管是人、是半神,是妖物抑或魔物,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林小鸢的反应算轻了,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又想,烛龙对她看重如斯,定留有护体保命的后招。   如若不然,仅凭这副小小身躯去承受十九载的全部,怕是要躺数日才勉强见好。   云琅正想着,小人儿开口了:“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她最大的秘密。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出去。”云琅送上保证。   林小鸢表情定定,快速做了轻重掂量,点头‘嗯’了一声:“我信你,你比那个、是十猪,靠谱多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靠不靠谱,先恭维起来,准错不了!   她又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呀?”   小人儿的声音像春寒料峭时,土壤里刚钻出来的嫩芽,对未知的世界好奇又瑟缩。   成熟的心智和灵魂,受限在连话都说不明朗的身体里,一定很无奈吧。   该她委屈的。   云琅无意中被萌到,话音里染上些许笑意:“很快,天亮前便能恢复。”   “天亮前?”林小鸢歪了下头。   所以天已经黑了吗?   现在是几点?   胡圆姨姨他们还被定着?   那作恶多端的四时主又晃到哪里去了?   满满的疑惑。   云琅都看出来了,逐一解答:“现在是晚上7点25分,天已经黑了。胡圆、落麟和姜瑀还被定着,其他的人类已经被阿四打发走了,不会记得今天发生过什么。”   “那为什么还要,把胡圆姨姨他们,定住?”林小鸢撇嘴,不平,不高兴。   “因为阿四把你弄成这样,怕被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告状,索性定到你恢复为止。”云琅对四时主这些破罐子破摔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了。   林小鸢从他的话里分析出新的东西:“所以被是十猪定住,个体的时间是静止的,对周遭、外界一无所知。”   胡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被定格,就像熟睡的人不知道睡着那段期间家里的其他做了什么。   而这当中又有本质区别。   前者对‘被定住’是无从察觉的,后者至少知道自己在睡觉。   所以四时主要等到林小鸢视觉恢复才解除胡圆他们的禁制,只要她自己不说,胡圆他们大概率会默认她也被定了那么久。   四时主是那么古怪、那么恶劣的家伙,更过分的事都做得,如此一想,他现在的行为都变成了合理。   云琅轻浅的笑笑:“没错,你很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四时主吃得死死的。   他就是笃定她不会告状,才这么肆无忌惮……   林小鸢气鼓鼓的埋首在枕头里,暗戳戳的记恨。   小风筝报仇,十年不晚!   等着吧,等我长大!   确定自己无恙、家人平安,她的表情也逐渐丰富起来。   云琅看出她是个记仇的,只希望她认准仇家、看准时机,不要牵连无辜。   林小鸢在脑中想象出强大如恶龙的自己,把四时主暴揍十几顿,揍到他哭唧唧跪地求饶,心里的郁结总算散去少许。   然后,她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大伯啊,他跟我说过你。”她主动开话题,以示友好。   云琅从善如流:“说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你的来历,还有……”林小鸢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温和说辞。   云琅替她说了:“还有我被阿四下咒,身体每隔三年发生一次变化,或风华正茂,或白发苍苍,而我对此无能为力,对么?”   这是事实,没什么说不得的。   林小鸢默默点头,不能视物的眼里充满同情,还有对云琅这个人人品的认可。   真男人,勇于直面自己惨淡的人生!   为他点赞!   其实也不能说惨淡,在林小鸢看来,长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只要苟得久,想要的一切应有尽有。   三年一次的变身也没关系啊,就当体验不重样的人生。   做人嘛,还是要乐观点。   林小鸢礼尚往来,对云琅郑重承诺:“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情况告诉别人。”   云琅笑了:“谢谢。”   礼貌结束,就该稍微满足一下好奇心了。   “大伯说,你近期刚完成一次变化,你满意吗?”她笑盈盈的问罢,还严谨补充,“你不喜欢聊这个,可以不回答的。”   林家小妹社交密码1:活跃气氛需投其所好。   云琅的声音不青涩、不稚嫩,不像大伯那样成熟,又比爸爸的嗓音年轻一些。   清越而不锐亢,沉稳又不会过分厚重,谦和有礼,字音郎朗,内有乾坤万千,那是他活了一千多年的阅历和底蕴。   他却并不为此显出半分傲慢。   实在是优质人类的典范。   再加上,他穿的是爸爸的衣服。   推测下来,他这次变化的年龄大概在25岁左右。   人一生最美好、拥有最多可能性的时候。   这是林小鸢的猜想。   云琅道:“满意的。”   停一瞬,又说:“都可以聊。”   “那就好。”林家小妹眼睛一弯,紧绷的小脸全然松适开,对他绽出明媚可爱的笑容,那对软乎乎的梨涡,看上去格外友好。   云琅轻轻怔住。   他已经许久没有与一个谁无所顾忌的相处,彼此……倒也算某种程度的知根知底。   对了,还需对一些不礼貌的举动做解释。   云琅道:“时才你招待阿四时,正是我变化之时,没有征得同意便用了你父亲的房间,穿他的衣服,是我冒犯了。我已记下这些衣物,连同洗漱用品,改日会一并送还新的。”   “不用不用!”林小鸢急得摆手,“爸爸的衣服多得穿不完,洗漱用品也有好多,你用得习惯就好。”   和四时主那个没礼貌的坏家伙比起来,云琅是天使啊!   这样的小伙伴,欢迎常来家里做客!   常住都行!   “不用了吗?”云琅有些意外。   之前四时主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以为自己也会被讨厌。   毕竟他们是一起来的,比起造访,更像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嗯,不用!”冤有头债有主,林小鸢分得很清楚,“要是爸爸在,也不会要你还的,只要你穿得舒服就好。”   被照顾到感受了,云琅心里浮起一片暖意:“谢谢。”   林小鸢‘嘿’地一笑,这会儿不紧张,也不害怕了,双手抓着小脚丫,整个身体一前一后的晃着:“我爸爸的衣着品味,整个小区都认可!基础款,随便搭配,都好看的!”   真正想说的是:我想看你穿我爸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不重样的帅气吧……   爸爸的颜是无敌的,云琅的性格好得让她无脑打一百分,她想尽量把一碗水端平。   云琅侧首看向穿衣镜,他穿着黑白灰拼接的几何图案毛衣、亚麻色的休闲裤,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皮带,裤腿卷起少许。   整体合身、简洁,质感十分舒服。   这一切他看起来与外面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更重要的是,镜中的自己有一张年轻的脸容,不用刻意做出表情,已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近乎与他遭逢巨变时一样。   已经有多久没回到过这个时候?   他记不清了。   接下来这三年,该如何珍惜才不算浪费?   “云琅?”林小鸢久等不到回应,只好出声唤他。   “我在。”云琅从复杂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歉意道,“抱歉,我有些走神。”   好不容易变得个满意的年龄段,只能保持三年,想想都难受。   林家小妹社交密码2: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适当岔开话题,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个,我也很抱歉……”她讪讪的笑,摸着有小肉肉的肚皮,“你会做饭吗?”   云琅活了那么久,要是连做饭的技能都不具备,就太废了。   牵着林小鸢的手,把她带到厨房,让她在餐台前坐好、坐稳了,再去查看冰箱里的食材。   考虑到林家小妹的眼睛还看不见,吃饭需要辅助,冷藏柜里正好有包好的馄饨,不出意外,今天的晚饭就是它了。   云琅征询林小鸢的意见。   烛龙不在家,小主人被坑得暂时眼盲,不能再喧宾夺主了……   林小鸢举双手同意,附加条件是加云山樾出品的油辣椒!   她喜吃辣。   不是真的辣,是贪图带辣味儿的香!   饕餮怕她把胃吃坏了,在空间里开辟了一块肥沃的土地,培育出这种香而不辣的红辣椒。   晒干后捣碎,加蒜末、姜末、花生碎、花椒等作料,用油爆香,装瓶备用。   云琅烧水煮馄饨时,林小鸢化身精致的吃货,把油辣椒的制作过程娓娓道来。   等香喷喷的馄饨出锅,她已经把云琅视作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当然这也是阶段性的。   “就是啊,你这次变得那么……舒心,打算做点儿什么,会出去旅游吗?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她坐在凳子上,垂悬的小腿前后晃动着。   宝宝在成长过程中的多动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本人对此毫无察觉和意识。   云琅端着馄饨半蹲半跪在她跟前,像虔诚的骑士。   瓷勺拨开表面那层红油,舀起一只饱满的肉馅儿馄钝,仔细吹凉了,送到公主的嘴边:“来,张嘴,啊——”   林小鸢怕烫,自己也要吹吹,完了才张开小嘴接受投喂。   馄钝鲜美多汁,皮里的碱中和掉肉里的酸,带来更细滑的口感。   美味!   林小鸢进食的时候还是有讲究的,一定要闭着嘴咀嚼。   又因为馄饨大个儿,涨得她双颊鼓起,小嘴嘟嘟,一动一动的,比啃松果的小松鼠还可爱。   云琅忽然体会到烛龙养女儿的乐趣。   就在下一秒,林小鸢把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没等他把第二只续上,她又问了:“你怎么,不说话呀,不喜欢旅游吗?”   “不是,我挺喜欢,还没想好去哪里,也可能随处走走,不定计划。”云琅说着,往她嘴边递了递勺子。   她竟然往后仰去少许,极其自然避开了,话接上回:“这样也不错,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顿好的,当地特色,再决定去哪里逛。”   “……”   “那、博物馆和游乐场,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博物馆吧。”   “喔,我也更喜欢博物馆。”   话到这里,有了停顿。   是机会!   云琅立刻抢白:“张嘴,啊——”   林小鸢听话张嘴,开始咀嚼第二只馄钝,吃得有滋有味,眼睛里逐渐有了光。   如果表情会唱歌,她大抵会边吃边给他哼哼一首时下热门儿童歌曲。   也可能是她那个界的流行金曲?   云琅有些混乱的想着,再看碗里飘着的馄饨。   道阻且长!   晚饭结束,云琅收拾了厨房,一看时间,已近九点。   他带林小鸢回房洗漱,挤牙膏,拿着拧干热水的毛巾在旁边等着,又给她泡了个热水脚。   完毕,10点准时上床!   宝宝的卧室只开着一盏蘑菇小台灯,灯光温软。   云琅拿了一本《小王子》,委身坐在床边的河马沙发里,长腿曲在胸前,不照镜子都猜到这坐姿多……滑稽。   他不知道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林家小妹侧身躺在床上,面朝他,自若的问:“你说是十猪现在哪里?”   “他通常不会告诉我要去哪里,而我不关心。”说起那家伙,云琅就来气。   林小鸢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问:“他还会回来吗?”   “不知。”云琅拧着眉,有些烦躁的翻开书本,“第几页?”   这千年来,被阿四绞尽脑汁的折磨,都不如此刻令他抓狂。   何解?   “啊,我不记得了……”林小鸢睁着她看不见的、纯邪无辜的大眼睛,“随便念一页吧,听个声音。”   不听睡不着觉是吗?   云琅不受控的瞪了小家伙一眼。   身体里流淌的高贵血液,已经不能让他维持面上的优雅和体面。   别再说什么皇族礼仪,大清都亡了五百年了!   还有,她只是身体两岁半,心智有足足二十一岁!   为什么他要像宠小孩子一样哄她,为她予取予求?   “云琅?”林小鸢冲他眨眼睛。   “抱歉,我走神了。”云琅送上歉意,收敛表情和情绪,埋首看书本上的文字,温和的朗读起来——   “第五颗行星非常奇怪,是这些星星中最小的一颗。行星上刚好能容得下一盏路灯和一个点路灯的人。小王子怎么也解释不通:这个坐落在天空某一角落,既没有房屋又没有居民的行星上,要一盏路灯和一个点灯的人做什么用。但他自己猜想,可能这个人思想不正常……”   云琅看了看蘑菇台灯,又看了看自己。   “……”   “云琅?”   “抱歉,走神了……” 第22章   林小鸢又做梦了。   在梦里, 她置身一颗小小星球,身旁有一把舒适的沙发椅,一盏灯光馨软的蘑菇灯。   她坐在沙发上, 被温暖的灯光笼罩,望着无尽宇宙, 欣赏斑斓绚丽的星云, 惬意极了。   这时,远处飘来一辆有趣的马车!   马车由十只云朵做的小猪拉动,它们在前面吭哧吭哧卖力的跑着,和圣诞老人的驯鹿一样灵活、快速。   少年站在马车前座,头戴礼帽, 颈上系着菱格丝巾,身着黑色的燕尾服, 姿态挺拔,像个儒雅的绅士。   奇怪的是, 帽檐下的那张脸被一张面具完全挡住了。   纯白色的面具,眼部抠出一对椭圆形的窟窿,露出一双极深邃的棕色瞳眸。   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握紧缰绳, 驾驭着十只白云小猪向林小鸢所在的星球驶来。   “你好。”少年彬彬有礼的打招呼。   “你好, 你为什么用小猪拉车?”林小鸢站了起来, 打量面前那十只云朵小猪, 很想用手指头戳一戳。   “因为它们是我的伙伴。”少年垂眼,郁郁道。   林小鸢听出些许意味:“你不喜欢它们?”   “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而不管喜欢还是讨厌, 终归要在一起的。”少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转而又问, “我旅途劳顿, 有些疲惫了,你的星球有温暖的光,可以让我在这里短暂停留休息吗?”   “可以是可以……”林小鸢盯着少年睫毛长长的、漂亮的眼睛,打起小主意,“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模样?”   少年眼里流露出一丝为难:“抱歉,不行。”   “为什么呀?”她失望的撅起小嘴。   “就算给你看到现在的我,下次再见,你也认不出那时的我。”少年的话,晦涩难懂。   “什么意思呀?”林小鸢琢磨不明白。   少年改了主意:“前路漫漫,我还是继续赶路吧,打扰了,再见。”   “再见。”林小鸢对他挥手告别。   白云小猪拉动的马车去远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扬声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少年没有回答,连头都不回,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绚烂的星云里,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林小鸢站在自己的小小星球上,遗憾的自言自语——   “不是说要停留休息的吗?”   “我的蘑菇灯可暖和啦。”   “再说我又不嫌你麻烦……”   “这么赶是交不到朋友的。”   “嗨呀!”   早晨,林小鸢从睡梦中醒来。   云琅已经不见了,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睁开眼,梦幻的星空天花板映入眼帘。   她看到了漂浮在星空里的白色独角兽、大耳朵的小飞象、脖子上系着蝴蝶结的长颈鹿……   脑中浮现出戴面具的绅士少年,还有被他驾驭的十只云朵小猪。   继而,回想起昨夜那个在小王子的世界里发生的梦。   总结下来有两点:   首先,四时主才没有那十只云朵小猪可爱呢!   其次,在梦里也没看到云琅的模样,就遗憾!   不得不说,真是个直观反映出现实经历的梦。   无论梦里还是现实,云琅受制于四时主的咒,如何都没办法摆脱他,好惨的一个人。   “我又、又没有是十猪那么讨厌,跟我交朋友,有什么好、为难的?”林小鸢费老大的力气,说完了,狠狠的叹一口气。   要是她现实说话有梦里那么利索就好了……   眼睛好了,肚子也有点饿,起床啦!   不知四时主的法术是何时解开的,但胡圆来过林小鸢的房间,给她准备了今天穿的衣服。   她自己洗漱完,换上奶油白的长袖连衣裙,浅黄色的毛衣外套,厚度适中的羊毛袜和连衣裙同色,再穿上巧克力色的提篮鞋。   搞定!   至于头发……   林小鸢很懂的用梳子沾了点水,把细软的发丝梳得平顺柔滑。   打开房门,姜瑀守在门口。   一人一狗先做对视。   林小鸢严肃思考:按照昨天的情况,在家人们的视角,我也被一并定住了,再加上我是个弱小的人类幼崽,四时主能篡改恣恣阿姨他们的记忆,必然也会改我的,所以到了今天,我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无论谁问起昨天,只当是过了寻常的一天就好。   而姜瑀只有纯粹的吐槽。   早就听到里面有动静,硬是捣鼓了二十分钟才收拾好,林家小妹对自身外形的高要求,放眼整个千景华庭也不多见。   不,也不能说不多见。   家里就有个同款,林总、林筑龙先生!   从这一点上看,父女两也算一脉相承了。   再回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上,关于昨天……   要是林总在家,也轮不到四时主那厮造次!   “姜瑀汪汪,早!”林小鸢伸出小手,精神抖擞的把大狗子抱了个满怀,小脸和他香喷喷的狗头蹭啊蹭。   确定了,都是白色系,就算四时主真的变成十只白云小猪,也没有姜瑀的一半可爱!   姜瑀保持稳如泰山的蹲坐,任由妹妹热情的抱着,心说:目前看来和平常没两样,应该没问题。   守护是他们的事,妹妹只要无忧无虑的长大就好。   此处必须大写加粗,记下四时主的这笔账!   八点刚过,林家的厨房里弥漫着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   林小鸢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对话声了——   胡圆先道:“婉漓小姐,这是你的不加糖手冲。燕麦咖啡是婉滢小姐的。还有牛肉滑蛋三明治、青菜瘦肉粥,要吃水煮蛋吗?营养丰富,吃一颗,不长肉的。”   钟氏姐妹花拿到自己的咖啡,连忙说够了,让胡圆别再忙,坐下来一起吃。   没想到一夜过去,不但大姨亲自到家里坐镇,小姨也从影视城赶了过来。   所以,是十猪呢?   被打跑了吗?   云琅又去了哪里?   林小鸢回头在客厅里四下环顾。   姜瑀以为她在找爸爸,用鼻子拱她的后背,催她进去吃早餐。   “知道啦,你别挠我、挠我的痒痒肉……”林小鸢咯咯笑着,一顿小跑扑到小姨怀里,又是亲又是蹭,外加一通美好的彩虹屁。   钟婉漓被她哄得心花怒放。   这小侄女,没白疼!   林小鸢和小姨亲热了一阵,又爬到大姨腿上,昂着脑袋,笑得讨好。   西王母是内敛型的,不似九尾能随时随地的展现自己的亲和力,也不太懂得如何与小孩子相处。   大多数时候,都是林小鸢主动出击。   “大姨,你来看我啦?”   “嗯,大姨来看你乖不乖,有没有调皮。”钟婉滢犹豫两秒,才伸出手摸她的小脑袋。   “我可乖了!”林小鸢主动汇报,“每天我都、自己起床、穿衣服、刷牙洗脸,还有吃饭饭!”   叠词词,可爱爱。   林小鸢被自己萌到了。   钟婉滢也被她萌到心坎儿里:“乖就好。”   林小鸢继续趴在大姨的腿上撒娇,仰视女人飒得耀眼的神颜。   西王母是那种很英气的长相,每次近距离打量她,都会让林小鸢想起电影《新倚天屠龙记》里回眸一笑的赵敏。   比起那样经典的银幕形象,钟婉滢身上还多出一种高贵的神性。   是神秘的,不可冒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   连仰视这种死亡角度都hold住了!   好绝……   林小鸢对大姨释放新技能——星星眼闪烁!   “行啦,别赖在你大姨身上,早餐想吃什么?”胡圆笑着唤她。   小人儿精神着呢,大家都放心了。   林小鸢等的就是这一句:“要吃一大碗!”   一大碗什么?   胡圆姨姨自由发挥咯。   松弛惬意的早餐时间,林小鸢坐在凳子上,埋首吃小熊馒头、喝粥。   钟氏姐妹和胡圆吃得差不多了,聊起正事。   钟婉滢问:“所以这三年,云琅决定一个人随处走走?”   胡圆点头道:“是的,先生早有吩咐,若他对变化称心,就让我联系盛家。”   之后的三年,云琅的衣食住行由盛家负责。   这是林筑龙亲口对他允诺的帮助。   “合着我来时与盛家的车相错,云琅就坐在车里?”钟婉漓来得迟了些,没见到本人,遗憾得直叹气,“三年前他是个满脸褶皱的老人家,六年前是俏生生的孩童,九年前是个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十二年前是……是什么来着?”   她都记不清了。   据说这次变化与他中咒前最为贴近,她却没眼福见到。   好奇!好气!   就算云琅满脸褶子一把年纪,那骨相也是极好、极俊的!   “走那么急做什么,大家相识多年,也不说见见老朋友。”钟婉漓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意兴阑珊的放下。   要是云琅有电话,早被她打爆了。   钟婉滢无奈笑着:“好容易变化出满意的身体,不赶紧走,留下来和那不靠谱的大眼瞪小眼?”   “他可有说想去哪里,先去哪里?”钟婉漓不死心。   剧组假都请好了,非要亲眼见一见名满山海界的人间美男子!   以前看到的不算!   胡圆为难:“这……”   “算了,我自己找!”钟婉漓作势站起来,离开林家的地界,找个小侄女看不到的地方施法。   “恐怕是找不到的。”胡圆温和的劝她,“先生将昆仑镜借他三年,用来隐藏行踪,护佑自身。”   此话一出,不仅钟婉漓吃惊,连钟婉滢都一脸惊讶。   还有林小鸢,粥吃到一半,抬起头来。   “你又听懂了?”钟婉漓逗她。   “我听懂了!”林小鸢可认真了,“爸爸跟我说过,昆仑镜是、是上古神器!很厉害很厉害的!”   原来烛龙把上古神话传说当睡前故事给女儿讲过。   钟婉滢笑着问:“很厉害,然后呢?”   “然后,就是很厉害啊!”林小鸢强调了一遍,像是被香糯的粥吸引了,碎碎念着‘真的好厉害的’,舀起一勺粥,吃嘛嘛香。   钟婉漓她们见状,笑笑便翻篇了。   家里禁止使用法术,尤其不能在林小鸢面前施展。   一来是怕吓着她,二来,也是为了贴合‘正常人类幼崽成长环境’的主旨。   在聊天方面,林筑龙倒是从未约束什么。   毕竟他非常人,九尾、西王母、谛听还有饕餮都和女儿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早晚要让她知道真相。   等她长大一点,有了对现实和想象的区分认知,会主动向林筑龙提问,他便会告诉她想了解的一切。   这份良苦用心,林小鸢都懂的。   都需要时机。   “我都借不到的昆仑镜,居然那么大方就给了云琅。”钟婉滢盯着果篮里新鲜的柠檬,心头有点酸。   “给云琅是因为他需要,你借去是为了照圈里的死对头,窥他们的神魂本形,怎可能给你闹着玩儿。”钟婉滢再一次摇头。   这两年她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见面没那么重的火药味儿了,也能聊到一起,商量着解决些事情。   比如此刻。   钟婉漓连番叹气:“总之,没能见这个版本的云琅一面,我意难平!”   林小鸢适时问:“小姨,云琅是谁呀?”   钟婉漓毫不犹豫:“一个大帅哥。”   林小鸢开始找对比:“和爸爸比呢?”   “比你爸爸帅。”   “和饕饕比呢?”   “比饕饕美多了。”   “和梁窒息比呢?”   正确的读音是梁智勋,内娱当红小生,新晋顶流,去年夏天最火的男人没有之一!   同时也是钟婉漓新戏的男一号。   回答是——   胡圆:“不能呢,不可能比得上的。”   钟婉滢:“梁志勋那辣眼睛的演技……”   钟婉漓:“和梁窒息对戏,我很窒息!”   是这样啊……   林小鸢老成的点头,再点头:“那云琅还真是好帅好帅啊,我也想见他,和他交朋友了。”   演技一流!   都不知道昨天晚饭时,云琅是给哪家幼崽煮了馄饨,洗漱时在旁边给谁递了热毛巾,泡脚时还关心的问烫不烫,要不要加点凉水。   睡觉前,他念的《小王子》是第几页来着?   钟婉漓羡慕她单纯无知,转头向胡圆保证:“我会把那家伙带走的,不会让他在这个家胡作非为。”   说时,回头看了眼二楼方向。   林小鸢才意识到,原来四时主是在家里的,估计这会儿睡大觉呢。   胡圆只有感激:“真是帮了大忙,先生不在家,我实在不知如何应对那一位。”   钟婉漓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和他相处不用给好脸色,虐他就完事了。”   胡圆没接话,笑得像哭。   钟婉滢颇为好奇:“你打算怎么招呼他?”   “姑奶奶我肯带他就不错了,还招呼呢!”钟婉漓拍响桌子,“幸好他没做出格的事,不然我定剥了他的皮,抽他的筋,抠他的眼珠子来下酒!”   钟婉滢听得皱眉,忙提醒道:“小风筝还在呢,说话注意点。”   钟婉漓连忙收敛,又去看专注吃粥的侄女儿,还好,应该没听见。   小家伙胃口是真好!   林小鸢这次控制住了,没抬头,没和大姨小姨胡圆姨姨做视线接触。   闷头吃着,耳朵听着。   情况和她预判的差不多,有惊无险,大家都没怀疑。   小姨和四时主像是损友关系?   尤其扣眼珠子这说辞……   钟婉滢道:“昨夜烛龙传信给我,还要在那边忙一阵子才回来,这段时间我会在这里住下。”   有这句话,胡圆安心多了。   钟婉漓也道:“待会儿阿四我就带走了,留他在这里我不放心,指不定哪天失心疯,捅出什么乱子来。我只请了两天假,要回影视城接着拍戏,正好他上次跟我说对这些有兴趣,就……勉强让他做我的助理吧!”   钟婉滢一口咖啡喷出来:“你也不怕他把剧组闹得天翻地覆!”   “我不怕,给他舞台请他施展。”钟婉漓早有打算,“最好他帮我修理那几个带资进组疯狂轧戏的假脸,上几个热搜,给新剧预预热。”   胡圆对她竖大拇指:“普天之下,只有您治得了那一位!”   钟婉滢只叹‘有四时主的加入,你怕是嫌贵圈不够乱’,遂,申请换一杯咖啡。   林小鸢大饱耳福,举起空碗:“还要吃!”   钟婉滢把四时主带走的第三天,正在影视城火热开拍的国民大戏《硝烟之下》曝出小助理怒怼一线女星的热搜。   刘蕊恣和叶悦来家里找胡圆玩儿,林小鸢听她们聊了几耳朵。   在蕊恣阿姨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个不畏内娱资本强权、勇敢无畏的助理形象跃然于纸上。   仔细想想,以四时主的搞事能力和恶劣性格,确实挺适合混娱乐圈的。   遗憾也是有的,和小姨一样,没能见到‘与中咒前最为贴近’的云琅。   林小鸢想跟他分享那天晚上她做的有趣的梦,尤其十只云朵小猪,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还想宽慰他,乐观些,不要活得太过小心翼翼,少说一些‘抱歉’。   云琅很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转眼又过一周,林筑龙还没回来,周谛在百忙中前来造访,私下给小侄女儿带了个消息:你小姨迫于舆论压力,解雇了那位内娱正义小助理,他要回来了。   莫慌,大伯有安排。   “这周六,云山樾,我给你们摆了一桌握手言和宴,到时候你只需要……”周谛如是道。 第23章   南城地处南方腹地, 河运航运发达,食材新鲜多样。   南城人爱吃、会吃,城中不仅汇聚八大菜系, 就连街巷小吃都处处精品,让人流连忘返。   约莫一年前, 名为‘云山樾’的私房菜馆一炮打响。   位于老城区名不见经传的享园, 但据说,那还是一座文物保护单位。   级别不高,胜在保护完整,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园子的主人家曾是爱国人士,对最初南城的发展建设有重大贡献。   奈何子孙不争气, 守不住家业,几经折腾, 就只剩下一个不能卖,只能住或出租的享园。   辗转间, 园子被如今云山樾的神秘老板豪租十年,成为家喻户晓的私房菜馆,带火了整条深巷。   享园不大, 园内五脏俱全。   外到假山流水、亭台阁楼, 回廊水榭, 内至讲究的木质家具、瓷器玉器摆件……无一处不显精致。   足见初代园主对这里灌注的心血和喜爱。   当景点逛, 必然是小了点儿。   作为精益求精的私房菜馆,却是各方面都契合得刚刚好。   云山樾,每月十桌, 只接受网上预订, 如今排队拿号, 已排到了后年八月。   有富商出高价插队, 从来都是不给眼色,不理会的。   光听‘云山樾’这名字,意境就极美。   云雾缠绵之间,绵延群山若隐若现。   树荫之下,一张石桌,几把石凳,一盏香茶,老友相聚,足够。   老板就是大厨师傅,端足了个性,做菜是全南城第一高调,为人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   来云山樾吃饭,你休想拿捏他的菜谱。   师傅会根据当下季节做出最为周全妥帖的安排。   你想自己点,那对不住了,不伺候。   一拨拨去了又来的食客,只有满桌珍馐招待,从未见其人。   我做,你吃,吃得满意,我便完成任务,守住招牌。   南城几位响当当的酒店大师父曾相约来品,踢馆意味十足。   没曾想,连饭后的一盏茶都挑不出毛病,灰溜溜的走了。   从此,只消有人在他们面前问起云山樾,便能听到遗憾叹息,不知努力几辈子才赶得上那般出神入化的厨艺。   还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品师傅的手艺……   问那师傅姓甚名谁?   无人答得上来。   周六这天,云山樾日常闭店,园内各处却错落着舒适灯光。   用来招待食客的主阁楼里依稀可见人影晃动,还有悠扬古筝乐声飘出,路过的游人不经驻足,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想往里面窥得一二。   怪只怪云山樾的老板的传言太多,大家都好奇得紧。   谁也没亲眼瞧见过,只有碎片式的信息拼接。   惊为天人的美貌,炉火纯青的厨艺,揣测他是异国混血,总爱穿私订的锦缎华服,白肤,长发。   你说奇不奇?妙不妙?   今天不是营业日,主阁楼却有宴。   莫非老板宴客?   他会做什么菜呢?   他的朋友又是什么样儿的神仙?   进不去,只能站在门口放飞想象一下了。   享园主阁楼内。   可容二十人的圆桌上,五菜一汤已备齐。   桌子太大,菜色俱是家常,显得请客一方小气。   四时主本想挑剔几句,被周谛打住,示意他:“尝尝味道。”   先是蚂蚁上树,筷子下去、挑起,抬至一定的高度,那粉丝便自动断开,绝不做多余拉扯,入口柔韧有嚼头,不带半点绵绸阻碍之感,三分肥七分瘦的肉末粒儿混在其中,颗粒的大小正好迎合了咀嚼口感。   至于味道……   好吃!   非常好吃!   四时主心里惊艳得不行,面上按着不表,做个高冷不好敷衍的模样,再去夹小炒肉。   云山樾唯一VIP食客林小鸢连忙道:“要和青椒一起,更好吃!”   “我知。”四时主冷冷瞥她一眼,一筷子夹起青椒和肉片。   青椒干煸过,漂亮的银白虎皮纹均匀分布,没有一处焦黄。   肉片半肥半瘦,厚度均匀,自带爆炒过后轻微的卷曲,混着油脂,外观被镀上一层好看的酱油色。   这是入味儿的直观反应。   送入口中,计较的咀嚼,一下、两下……   四时主表情变了,凶狠中流露出不想承认的被征服,不可思议道:“靠!鲜咸滑嫩,青椒独特的辣味和花椒轻微的麻味完全渗透进肉里,和酱油融合,爆肉片的时候加了少许砂糖来调味吧?所以才没有那种直接的咸——绝了!”   林小鸢和周谛内涵对视。   在饕餮的厨艺下,没有人能把牛那个什么叉从一而终的装到底。   不可能的,装不下去的。   四时主不再端着了,筷子起起落落,尝了这个,再吃那个,根本停不下来。   约莫他自己也觉得失态了,露出了本形,反过来招呼一大一小:“都吃啊,别干看着,家常菜就要一起吃才香。”   这厨子,不得了!   待会儿他非要去厨房会一会,仔细看看他是如何练就的一手超绝厨艺。   一切进行顺利,周谛端得四平八稳,对侄女儿发话:“先吃饭。”   林小鸢乖巧点头,开动啦!   家常便饭,没有酒,四时主也忘了问酒,就着菜,干了两大碗米饭!   直至肚子传来饱胀之感,他些微回过神,几只餐碟里只剩配料,平平无奇的白玉翡翠汤也下了大半。   最尴尬的是,他还可以吃。   还欠了那么一口两口,七八九十口……   “要加菜吗?”周谛看穿他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不用!”四时主矜持起来,放下碗筷,努力挺直腰杆儿。   要死了,谛听上哪儿寻到这处私房菜?   好吃得让他直想现出原形,在地上放肆打滚!   “既然吃好了,我们进入正题吧。”周谛看了身旁的小家伙一眼。   林小鸢心领神会,挪着屁股滑下椅子,到包间外面去了,好像去拿什么东西。   “这唱的是哪一出?”四时主瘫在椅子里,摸着微撑的肚皮,斜眼睨视谛听。   上古来的老交情了。   正因为知根知底,防备不可少。   “没打算唱什么,你知道我的,向来就事论事,有问题就解决它。”周谛给自己倒了杯饭前茶,慢条斯理的铺垫,“不日前你造访林家,本是为云琅之变化,也事先得到烛龙的应允,但你不该窥探小鸢的过往,还差点伤了她。”   四时主毫无悔意:“看都看了,你当如何?”   一个人类幼崽罢了,烛龙当宝贝,她就是山海界的宝贝了?   “再说是‘差点’,又没真的伤到哪里实处,不过盲了半日,第二天不是好全了么。”四时主下手前就看到了,烛龙在林小鸢心口上打的灵火印记。   有了这枚印记,极乐弓、盘古斧、轩辕剑都挨得,给他看看怎么了?   “是,看都看了,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周谛让他占尽上风,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你又请我吃饭?”四时主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谛反问:“不好吃?”   “这……”四时主语塞片刻,“好吃!”   现在还对五菜一汤回味无穷呢,再来五菜一汤都可!   “那不就结了。”周谛垂眼道,“我在人界住惯了,心性比以前平和许多,事已至此,计较无用,也知你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小鸢对我眼缘,唤我一声大伯,不管她从哪里来,今后我只想看她平平安安的长大,快快活活的一生。”   话到这里,掀起眼皮,眸中溢出一片锐利的光华:“你实在叫我忌惮。”   能让谛听忌惮,还亲口说出来,这可是对他个人实力的最好认可。   四时主全当这话是恭维:“所以呢?”   周谛软下语气:“你与九尾要好,云琅受烛龙照拂,盯上小鸢,对你有害无利,她小小人儿,眨眼百年就灰飞烟灭了,何必多放心思在他身上。”   四时主愈发得意:“你想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我一个保证?”   原来今日的‘握手言和宴’,是这个意思。   想求他,大可直言嘛!   周谛侧首对门边唤:“小鸢,进来吧。”   门开,两岁半的宝宝端着一盏茶走进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将茶水打翻。   来到四时主身侧。   林小鸢毕恭毕敬的请他:“那日是我、招待不周,对四时主大人心怀、不敬,还请大人原谅我,喝下这杯茶。”   四时主扬眉,再看周谛。   眼色里有意味十足的戏谑、有明目张胆的挑衅,有舒坦到骨子里的享受。   而怀疑,先前还有一些。   此刻,完全打消了。   烛龙放在心窝窝里宠爱的宝贝女儿向自己敬茶,那必须喝!   说出去,他能吹一辈子!   不对,是炫耀!   “既然你们如此有诚意,我心眼儿虽小,也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小娃娃。”四时主说着,接过茶水,凑到嘴边轻轻吹开面上的茶叶,连饮数口。   这茶苦而不涩,入口顺滑,回味甘甜,自有藏于深山的韵味。   是古茶树的茶叶,野生,淳朴,稀有!   比那天千篇一律的雨前龙井,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好茶。”他将茶盏放回林小鸢手捧的托盘中。   却不想,小家伙往后退开,茶盏落了个空,掉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在古香古色的包间里,有些扎耳朵。   四时主皱起眉头,林小鸢冲他做个顽皮表情,托盘随手放到身旁的椅子上,一溜儿跑回周谛身旁:“杯子是饕饕最不喜欢的一个,不用报销。”   周谛温和笑着,摸她的头:“好,摔得好,岁岁平安。”   四时主面沉沉问:“你们、何意?”   至此一步,傻子都察觉出不对劲。   周谛不理会他了,把林小鸢抱到身旁的椅子坐下,再对门外唤:“上菜吧。”   上菜?   没错,上菜了。   饕餮的木偶侍从送来肥美的白灼虾、极考验功夫火候的狮子头、清爽的凉拌秋葵、光看色泽都引人垂涎的松鼠鱼。   还有蒸凤爪、蛤蜊芙蓉蛋、蒜蓉粉丝扇贝、糖醋排骨、糯米莲藕糖片,高汤焖菜芯……   一连十几二十道,顷刻将桌子摆满。   四时主目瞪口呆,少许理智让他没有忽略那些穿着旗袍的、栩栩如生的人偶。   它们是饕餮的侍从。   “大厨是饕餮?”他问,难以置信的口吻。   那大胃王有进无出,何时练就了这一手。   “没错,不过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重点。”周谛起筷,给小侄女儿夹了一片红糖糯米莲藕。   四时主还是不懂:“那就说重点!”   他只知道自己入套了,其他的,全无头绪。   一无所知才是最恐惧的。   周谛十分享受他此刻配合心思变化的每一个微表情,再对小侄女柔声:“他不懂,你就演示给他看看。”   林小鸢吃完糖藕片,放下筷子,在桌上扫了扫,锁定那盘白灼虾。   抬起头,和四时主对上视线的一刹,前者笑得甜美可爱,软乎乎的招牌梨涡都露出来了,后者毛骨悚然,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遭了!   糟在哪里,他还是不知!   林小鸢甜滋滋的请求他:“四时主大人,可以帮我,剥只虾吗?”   “帮你剥虾?开什么玩笑!好,给你剥……”四时主下意识说完,不受控制的回应了她,身体也动起来,把虾转到自己这边,下手前还做全盘扫视,特意去找那只最肥最大。   怎么回事?   “等等!”林小鸢再提要求,“先擦手。”   “你——”四时主恶狠狠的瞪她,本能反应结束,中了蛊一般有求必应,“好,擦手。”   木偶侍从没有情感心思,只会遵照客人的要求行事,立刻用托盘呈上热毛巾和一次性的酒精湿纸。   四时主忍不住,又去看那小鬼的脸色。   二选一,他选不了?!!   林小鸢可有卫生安全意识了:“都擦一下吧,要讲卫生。”   臭小鬼!   四时主认真擦完手,总算进入剥虾流程。   身体很配合,嘴上很怨愤:“谛听!你这混账,给我下了什么咒?!”   “你也怕别人对你下咒?”周谛被他这副无能受制的模样彻底愉悦到了。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真想用手机录下来,逢年过节,在山海界各大地区、人流最密集处用水镜滚动播放,广而告之。   周谛喝饭前茶喝得半饱,总算得闲尝尝饕餮的厨艺。   “别紧张,不是咒,只是一种草,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四时主脑子转得快,那就是长在山海界的玩意儿咯?   话语间,第一只虾剥好,在姜丝醋碟里蘸了蘸,放入干净的小碟子里,转到林小鸢面前。   就差一句‘请慢慢享用’,服务就到位了。   四时主郁结致死!   周谛品尝着爽口的拌秋葵,缓缓道:“……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瑶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什么意思?   有座名叫姑瑶的山,天帝的女儿死在了山上。   她名为女尸,死之后化做瑶草。   这种草的叶子是相互重叠的,黄色的花朵,结出的果实与菟丝子的果实相似。   服食这种植物,会使人变得妩媚而讨人喜爱。   四时主眼珠子快瞪出来,眼球上布满狰狞的血丝:“你竟然——”   “放心,我怎么能让我可爱的小侄女魅惑你?她还那么小,再说,你也不配。”   周谛也是嘴毒的刻薄家伙,先前一忍再忍,此刻变本加厉,尽数归还。   “瑶草汁是我用神农鼎炼制的,劝你不要白费功夫去寻解法。有这心思时,建议你想想如今的云琅。”   为了今天这一局,周谛特地回山海界借了鼎。   对付四时主,他值得!   “简而言之,只对你起作用,今后小鸢若有求,你必应。你不能拒绝她,会信守对她的每个承诺,她在你眼里如何都世间最可爱,你会想把最好的给她,对她的喜欢就如人类无法拒绝猫,猫无法拒绝鱼,而鱼,离开水——会死。”   “你是说我有违承诺就会死?!”四时主气得额角青筋突起。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小家伙又嫩声嫩气的找他了:“四时主大人,我吃完了,可以帮我夹松鼠鱼、吗?”   “你做梦!好,松鼠鱼,要吃多少?先吃一点好不好。”毕竟好菜那么多,她人那么小,每一样都想她吃到,又不想把她撑坏了。   四时主表情扭曲,服务动作不停。   局面稳住了,林小鸢先解决当务最急:“四时主大人,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就是,不要把我的来历,告诉爸爸。”   四时主想骂她,开口就变成温和地:“好,不说。”   “也不要对爸爸之外的、其他人说。”   “好。”   “最好就是,对这个事情,闭口不提。”   “好,我答应你。”   “你能不能忘掉?”   “臭小鬼你有完没完?!我……忘不掉,对不起!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四时主快被折磨疯了。   偏偏.草开始发挥作用,此刻他眼里的臭小鬼,长得好可爱,好想摸她的小脑袋,轻轻戳她的小梨涡,捏捏她的小脸。   连她头上七彩花瓣的发箍都是——超!级!可!爱!的!   好羡慕烛龙!   啊……羞耻,太羞耻了!   周谛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有违承诺不会死,但是……”   到底会怎么样,你猜啊。   “谛听!周谛!!!!”   “四时主大人——”   “我在!”   “能不能帮我大伯,剥一只虾?”   “不能!……好,你等等。” 第24章   周谛和四时主都有恶劣的一面, 他两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恶劣有度,后者疯起来谁也不管不顾。   所以今晚这一局, 他对林小鸢有交代:拿捏住四时主,见好就收, 往后还有得相处。   大伯的意思, 林小鸢心领神会。   稍微捉弄了一下是十猪,便叫他坐下来一起享用饕饕准备的正经大餐。   四时主心知自己栽得彻底,瑶草对他不遗余力的发挥着作用,臭小鬼在他眼里可爱得没边了,简直就是下饭神器!   还气什么……   事已至此, 当下的挣扎都是无用的,浪费力气的。   先那五菜一汤本就没吃够, 四时主没出息的拿起筷子,投入到真正的饕餮盛宴中。   躺平!   饭后九点多。   林小鸢率先离席, 熟门熟路的晃到享园湖边。   饕餮正坐在亭下喝茶。   每次全心全意的准备完一桌饭菜,获得极大的满足和愉悦之后,总归是有些疲惫的。   这个时候, 他会穿过九曲回廊, 来到这水中央的亭下, 拿出珍藏的茶具, 将一段段银碳堆放到红泥小炉里,取出烛龙赠与的一缕灵火做引子,待银碳烧得通红时, 烧水煮茶, 纾解疲惫, 享受独处。   林小鸢站在回廊一端, 踮起脚尖往亭子那处望——   今日饕餮着的是墨蓝色的锦缎唐装,袖口和衣摆上有金鱼刺绣,银色和黑色两对,姿态不同,体型玲珑,尾巴都开得大极,像在他的身上游动。   他将一头青丝编了根独辫,上松下紧,及腰的发尾用圆头银绳绑起,其下照样有流苏点缀。   锦缎宽松,熨帖着饕餮宽展的双肩。   他坐姿端正,从腰身到长颈,一脉相承的笔挺。   又因为正在煮茶,宽袖被挽起几折,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手臂。   朦胧夜色中,红泥小炉里泛出些许橙色火光,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淡漠清冷的眉眼间,美得叫人恍惚!   只这么看着,哪里会把他和烧菜的大师傅联想到一起。   而再想到这位大师傅是神话传说里象征着‘贪欲’的饕餮,林小鸢内心的不可思议之感,总能被轻易拉满。   “莫在水边发呆,那儿湿气重,过来,到我这里来。”饕餮余光里早就察觉到她了。   小家伙贯来会看脸色,你想安静,她就站在远处,绝不会过来打扰。   你想要一点热闹,她便嘻嘻哈哈的跑来闹你。   你说不清想清净,还是有个人说说话的时候,如此刻,她也会跟着犹豫。   莫不是成精了?   饕餮无解。   林小鸢得了召唤,绽开笑颜,迈开小腿跑进回廊。   饕餮的叮嘱声从亭下传来:“别跑,用走的,再跑不让你过来了。”   小不点儿果真听话,身形一顿,调整呼吸,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起来。   至亭中。   林小鸢不会直接爬到他腿上撒娇,很有分寸的在他旁边的石凳上表演一个‘我用肚皮当支点平衡我自己’,昂起脸,冲他笑。   “饕饕!”   十分有精神!   饕餮不怎么满意,皱起眉头:“不许叫饕饕,没大没小。”   叫他饕餮大人,哪怕不加‘大人’直呼名字都好,偏要叫他饕饕……   这让他想起巷口早餐铺老板养的小土狗——涛涛。   林小鸢委屈:“可是、你都没有名字。”   饕餮认真与她计较:“饕餮就是名字。”   林小鸢启动‘天真无邪小宝贝’忽悠大法:“爸爸说,饕餮他啊,是凶手!很会吃很会吃,什么都吃,吃多多!还会吃小孩!”   饕餮艰难的默了默,试图找突破口做纠正。   “饕饕不是饕餮。”来自两岁半小孩子的坚定认可。   “不,我是,但不是你爸说的那种。”   “我知道,饕饕不是凶手!”   “是凶兽,不是凶手。”   “这两个,不一样吗?”林小鸢趴在圆石凳上,昂着的小脑袋,迷茫的往旁边歪了歪。   “算了……”饕餮弃疗。   到底是个懵懂的小孩子,跟她计较什么呢。   林小鸢吃准他性子,再近一步确定:“你不喜欢我、叫你饕饕呀?”   “也不是。”饕餮神色间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转眼恢复清冷模样,垂下手臂,让挽起的宽袖自然垂落,没至掌心,再抬起手臂来,手中多了一串儿晶莹剔透的冰糖草莓。   三颗大小相同的心形草莓,串在竹签上,表面覆着一层淡金色的焦糖。   没有小孩子能拒绝。   饕餮大人早就为小风筝准备好的饭后甜点。   林小鸢伸手去要,他却移得更远了。   “起来坐好,莫要凉了肚皮。”   “喔……”   饕饕面冷心热,对我真好!   林小鸢从石凳上爬起来,又围着鼓形的凳子绕半圈,发现这高度,从正面爬上去是可以的,正常的坐……坐不上去。   身高不够,腿也太短。   只好为难的望向饕餮。   你看我这高度,再看这石凳的高度……搭把手啊!   饕餮忍笑,先把冰糖草莓插到茶具竹筒里,将她抱起放凳子上,容她坐稳当了,再递上早就准备好的饭后甜点。   “谢谢饕饕!”林小鸢欢喜的接到手里,吃是舍不得吃的,先上下左右的打量,欣赏!   每次她来云山樾,总会有这么一道绝不重样的饭后甜点。   芒果布丁、西瓜奶冻、加了柠檬汁的龟苓膏,还有这次的冰糖草莓!   看起来普普通通,味道绝妙!   小孩子得到吃的,总能安静一会儿,这是林小鸢观察孙家两小子得出的结论。   遂,她也容饕餮片刻清净。   于是欣然夜色里,八角凉亭下,大的品茶,小的吃甜点,无话,倒也气氛相融。   云山樾营业一年多,饕餮还是没有想到一个令他自己满意的人类名字。   首先姓氏就很难选。   有古典韵味的,如秦、宋、唐、沈还有许……听来都好。   大姓如李、张、赵、王,也都能取出新意。   他实在举棋不定。   再说到名,那更要讲点儿自身的意义了。   比如‘周谛’取了‘谛听’里的前一个字,组合起来特别又好听。   比如‘筑龙’与‘烛龙’同音,南城还有一座筑龙大厦,每每有山海界的亲友来探望,林筑龙都安排秘书带他们去那座地标建筑参观打卡,可把他得意死了。   比如‘钟婉漓’和‘钟婉滢’,姐妹两相辅相成,自有婉约对称之美。   还比如‘林小鸢’的‘鸢’,是为风筝。   取自当日在公园捡到她时,那张垫在她身下暖暖厚厚的毯子上的风筝图案。   林筑龙期望她飞得高、飞得远,飞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这寓意妙极!   饕餮就琢磨不出那么好的名儿,看似简单,实则内含广袤深意。   又想,他只喜欢做菜,不喜与人结交,来云山樾的食客只要吃好喝好就可以了,既是如此,还要人类的名字来作甚?   “饕饕,我吃完了。”林小鸢向他做汇报。   糖衣薄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草莓果肉软滑香甜,自带的少许酸味儿和糖衣的甜中和得天衣无缝。   再来一串儿!   饕餮回过神来,看着小风筝意愿明显的脸容,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茶。   他还可以再饮两杯,甜点这些,不能给她多食。   “晚饭吃得可好?”他很有原则的想罢,转移话题问。   “可好!吃得我、肚皮都要撑破了!”林小鸢精神奕奕的答完,想起了什么,低下头一看,肚子上的小肉肉突出来了。   小小年纪,居然有了游泳圈!   她不好意思,连忙拉起外套挡住。   饕餮故意凉飕飕的问:“再来一串儿冰糖草莓?”   “好呀!”林小鸢快速应下,眼里亮晶晶的光凝了一瞬,艰难推辞,“还是……算了吧,爸爸说,女孩子要矜持。”   饕餮被逗笑了。   原来矜持还能这么用。   距离正式上菜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他看了一眼主阁楼的方向,充裕的灯光下,两道人影如剪纸画儿般映在糊了纸的雕花窗上。   静止不动的是周谛,手臂还在桌上横扫的是四时主。   饕餮纳闷:“饿死鬼投胎么?”   林小鸢听到这句吐槽,连忙把小嘴抿得紧紧的,脸皮也要紧绷,生怕不小心喷笑出来。   饕餮却察觉她面上强忍的笑意:“听懂了?”   林小鸢先摇头,想想,诚实的点了点头:“你骂、是十猪。”   最好笑的部分在于,骂他饿死鬼头胎的是饕餮啊饕餮!   饕餮又看了一眼主阁楼那边,只看那筷起筷落的频率,还要吃上一会儿呢,加菜都是有可能的。   “我骂得不对么。”他不觉得自己说得有哪里不对。   “对是对的……”林小鸢勉为其难的点头,转而,露出一个介于苦恼和同情之间的表情,“可是饕饕做的菜好好吃,我也喜欢吃。”   因为喜欢吃你的做的菜就要被骂,是不是太冤了……   林小鸢想表达这个意思。   她是两岁半的宝宝,不用说得那么清楚,大人自己能解读。   饕餮果真理解了,俊容上的刻薄一扫而空,好看的笑起来:“四时主是十只猪,哪有你可爱。”   居然get到了这个谐音梗!   林小鸢大方为小猪说话:“小猪也很可爱!”   当然,此猪非彼猪。   “十只猪就不可爱了,但可以吃。”饕餮想起自己圈养在空间里名为‘乌金’的小猪崽,悉心照料了两个月,这个时候用来做烧乳猪正好。   林小鸢脑子没转过来,惊恐的盯着他,‘啊?’了一大声。   饕餮回过神来,见她那副表情,再对刚才的话略作回想,忍俊不禁:“我是说寻一日做烧乳猪给你吃,不是阁楼里那家伙。”   “吓我、一跳呢!”林小鸢将手放在心口上,一脸的庆幸。   “这就把你吓到了?”饕餮看着她小鼻子小眼、小大人,身心的疲惫不觉间清空了,然后意识到哪里不对,“你知烧乳猪?”   林小鸢眼睛亮晶晶:“大伯带我吃过!”   可好吃了。   吃一次,记到现在!   “你大伯竟有这般耐心……”饕餮又一次看向那阁楼。   为了客人的隐私,他在用餐的两个包厢都布下屏障,保证用餐环境的私密,也防止隔墙有耳。   平日那些酒桌上的恭维,他不屑听,今日倒有几分好奇。   谛听主动请客本就不多见,请的还是四时主这出了名的难缠鬼,不知他两个有何小阴小谋。   要不是想着许久没见到小风筝,饕餮都不会答应下来。   罢了,他们之间,与他无关。   饕餮饶有兴致的给林小鸢讲起烧乳猪来历。   “这道菜是沿海东岸一带有名的特色,又叫脆皮乳猪、片皮乳猪。史料记载,这道菜来自北方,古书对其描述曰:色如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削状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   林小鸢适时打住:“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讲简单一点好了。”饕餮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徐徐不急,娓娓道来。   林小鸢面上认真的听着,心里总算松一口气。   饕餮是个有追求、有讲究,内心龟毛细腻的完美主义者。   他对方方面面都有近乎苛刻的高要求,因为怕麻烦,怕别人达不到他的标准,怕自己失望又不想表现出来,宁可独来独往,事事亲力亲为。   他懂得人情世故,不愿随波逐流,想保持最完整的自我,有时又难免感到孤独,需要陪伴和认同。   或许他自己未曾察觉,两年前那半勺鱼肉泥让襁褓中的林小鸢吃得心花怒放,而其实,他被她的神情反应愉悦至满足,获得的更多一些。   若非如此,就不会有现在云山樾,有一个月十桌、需要提前排队预定的美味佳肴。   得到和给与,存在着相互作用。   饕餮却宁可给与,不愿意接受太多。   林小鸢之余他,相当于他和外界、和人情世故的链接。   每当他问出‘一旦回答了就会反映出心思想法’的问题,她都会不可避免的变得谨慎。   要是答不好,答得不符合两岁半的年龄,答得不对他心意,都有可能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链接弱化了,他又会怎么样呢?   林小鸢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被他疏远,更不想他把自己孤高的排斥在‘大家’之外。   所以,在他有意识的主动向大家靠近以前,她先迁就他咯。   谁让饕饕做的菜那么好吃,她那么喜欢……   饕餮讲完烧乳猪的来历和做法,再去看她反应。   林小鸢便眼神虔诚的做一个吞咽的动作,讨好的问:“现在做给我、吃吗?”   饕餮无情拒绝:“不可,吃那么多,莫不是想变成十只猪?”   她噘嘴:“那你又说……”   给她馋得不行。   饕餮跟她讲两岁半的宝宝绝对听不懂的道理:“这是两回事,做人要讲原则,若随便想想就有,你会觉得得到是一件容易的事。”   完了,对上一双茫然无辜的大眼睛,意识到问题所在。   “吃太多,会变小猪。”他换了个哄小孩的语气。   “好吧,那今天先、不吃了。”大厨不营业,林小鸢唯有大度配合。   这天也聊了,茶也喝了,疲乏也解了不少,饕餮目光散视着周遭的一切,哪儿哪儿都是舒心的。   就是身边这小家伙……   “吃好了,天也聊了,还赖在这里作甚?”   “陪你呀!”   “为何会想到陪我?小孩子才要人陪。”   “那、饕饕陪我。”   “……好,勉强再陪你一会儿吧。”   饭罢近十点,周谛辞了饕餮,送林小鸢回家。   饕餮以为他拿小的这个做请客的幌子,还阴阳怪气的揶揄了他几句。   一大一小出了云山樾,走出巷子,周谛先笑了:“饕餮倒是维护你。”   林小鸢难为情的抠脸皮:“那还不是饕饕喜欢我胃口好,吃他做的菜,吃得香,给面子。”   周谛调侃道:“四时主吃得也很是给面子,都快把盘子舔干净了,也没见饕餮给他发张VIP卡。”   这话说得没错……   林小鸢想起另一件:“对了,大伯,要是哪天饕饕问你烧、烧乳猪,你就对他说,你买来给我吃过。”   刚才她随口扯了谎。   两岁半的娃娃哪里知道烧乳猪这么复杂的菜名,就算吃过,也大概率记不得名字。   得亏饕餮没跟真正的幼童相处过,否则这破绽一箩筐,他早就察觉了。   周谛是个聪明人,小侄女的意思一听就懂:“若有机会,我不经意对他提起此事,尽量帮你圆一圆。”   “大伯真好!”   “嗯,帮你找补就是好大伯。”   周谛懒得挣扎了,这两年都是那么过来的。   巷子外是一条商业街,开着几家小资格调的酒吧、网红咖啡店,夜晚不乏人气。   林筑龙的公司最初就设在此处,独占一栋两层的商铺。   一楼设前台,主要用来会客,二楼则是办公区。   说是公司,却被林筑龙设计布置得别具一格,那烧钱侘寂风,给他整得明明白白。   白天开门上班时,经常有游客以为是什么特别的店,要进去拍照打卡。   周谛单手抱着林小鸢,健步如飞的往千景华庭方向走,经过公司,意外发现卷帘门卷起来了,里面亮着灯。 第25章   林小鸢心说怪了。   爸爸从来不让员工加班, 理由用得光明正大:养儿养女养猫养狗,能省则省,不要逼他给多余的加班费。   大周末的, 是谁在卷呢?   一点儿都不自觉!   周谛望着入内那一片小桥流水的造景,说:“你爸在里面, 还有朱厌、毕方, 九凤也在。你可还记得九凤?”   林小鸢困惑了一瞬,不确定道:“星空长裙?”   周谛笑笑:“记性不错。”   啊!   终于又解锁一个了!   《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有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传说中的神鸟, 人形态也美得夺目耀眼。   周谛见她一脸的心神向往,笑着问:“进去打个招呼?”   “不了, 万一他们再打起来……”林小鸢不想爸爸分心照顾自己,还是回家等吧。   “应该不会再打了。”周谛听得仔细, “你爸赶回山海界那晚就把他两摁住了,逗留这么多天,都是在修补破损的界。”   “修补?”林小鸢一愣。   原来山海界是会破损的吗?   承受的冲击太大, 就会像玻璃一样破碎?   那人界呢?   周谛解释道:“在上古时, 我们和人族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 那时灵脉充沛, 妖魔时而横行,神佛也时有现身除魔卫道。后来人族繁衍迅速,遍布世界, 自封为主宰, 我们的生活空间被挤压严重, 彼此间矛盾也越来越多, 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是谁提出来,把人界和山海界彻底分开,但这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有了一致的目标,我等级别的神兽、凶兽、大妖,甚至是想寻一处安身之所的魔物,一并联合起来,各自祭出一半灵力,开辟出一个与人界类似的空间,再将原本在人界那些奇花异草、宝石矿脉,我们的老家……全都移了过去,成为如今的山海界。”   若以主次来断,人界是毫无意外的主,山海界为次。   “我可以去山海界吗?”林小鸢早就有这想法了。   那里和人界一定有着很大的不同!   “自然是可以的。”周谛道,“你爸早就念叨着要带你回钟山老家过夏天了。”   林小鸢兴致勃勃的再问:“那、大伯可以带我去拜菩萨吗?”   周谛神色微凝,恍惚的笑笑:“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菩萨,也不知祂在哪里,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没关系的!”林小鸢安慰他,“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周谛又是愣了愣,明显被开解到了:“很有禅理。”   林小鸢继续:“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周谛有所察觉:“这是你们那个界的俗语?”   林小鸢脸不红,心不跳:“一位外国诗人的、代表作品的、经典名句!”   周大伯对小侄女表示失望:“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   林小鸢喜不自禁,美滋滋的别开脸:“嗨呀,我哪里有、这个慧根!”   跟大伯这儿卖弄一下,献丑了,献丑了。   周谛拿她没辙:“有被安慰到,谢谢你!”   林小鸢嘿嘿笑。   能安慰到就好。   这时,周谛突然抬首望向胜鼎内,看着看着,喷笑了。   林小鸢:“?”   周谛勉强收敛笑意,分享与她听:“你爸想一劳永逸,让朱厌毕方立下灵契作为保证,由九凤出面做公证人,奈何那两个死也不肯,结果你爸给他们出了个馊主意。”   寻一黄道吉日,设一擂台,邀见证数位。   朱厌毕方以人形态上台互殴,三局两胜,每局时间待定。   首先一条规则:完全封印灵力,只能以血肉之躯相搏。   这一架,必须点到为止,胜者不骄,败者不燥。   无论结果如何,两者都要认!   且过后翻篇,握手言和。   原始,直接,简单,粗暴!   “他们居然爽快答应了。”周谛笑得停不下来。   看来无论是毕方还是朱厌,想要打死对方的心都相当强烈。   “那不就是、自由搏击?”林小鸢也觉得荒唐。   都是有名有姓的上古神兽,活在神话传说中的大人物,这是闹哪样啊……   “九凤大美人的脸,垮得不是一般的难看。”周谛难得看个免费的乐子。   林小鸢端详着他幸灾乐祸的面皮:“大伯,你是不是想去做见证?”   “收拾了四时主那厮,我心情极好,三日内,只要你爸邀我,我便勉强走动这一趟。”周谛还假大方,“至于那裁判,交由你爸去做好了。”   朱厌属于凶兽,原型似白毛猩猩,身躯庞大,性燥,火气旺。   回家路上,周谛给小侄女科普,朱厌最大爱好是找强者比试,是个莽撞又直率的家伙。   神器盘古斧一直在他手里,山海界最初的那一方空间,就是他一斧子劈出来的。   那么巧,毕方手里有东皇钟。   就算整个山海界被朱厌劈成碎片,毕方都能保自己毫发无损。   至于他两的矛盾起源……   周谛实在想不起来,恐怕问到他们自己,记得起来的都是鸡毛蒜皮、日积月累。   封印灵力打一架也好吧,让他们一次将怨愤宣泄干净。   林小鸢对毕方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他也是一种神鸟,单脚,和爸爸一样能驭火。   还有他会酿酒,大伯家珍藏了许多。   而朱厌,最初在朝曜公园,林小鸢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   人形态生得高高大大,面部线条刚毅,穿皮夹克,还会骑机车……   一看就是力量型。   林小鸢不由的担心毕方。   问大伯,毕方的人形态如何?   周谛竟也没见过。   但鸟类天生脆弱,不然当初天神陨落之际,也不会将东皇钟赠他。   如此说来,周谛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做个见证,关键时候,能保他性命。   要是毕方不小心被朱厌的大拳头打死了,他就再也喝不到火烧牡丹酿了。   回到家,夜已深。   林小鸢洗漱罢了,换上蕊恣阿姨送的小黄人连体睡衣,钻进被窝乖乖睡觉。   一觉醒来,就能和爸爸一起吃早餐啦!   正闭上眼酝酿睡意呢,放在床头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这手机是哥哥用奖学金买的,通讯录里只保存了爸爸、哥哥、大伯、大姨、小姨和胡圆姨姨的电话。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林小鸢翻坐起来,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打错了吧……   她划开接听键,机子放到脸侧,没吭气。   等对方开口找谁谁,她好说出那句‘你打错了’。   谁知道——   “请问这是林小鸢小朋友的电话吗?”云琅礼貌的问。   林小鸢心中一喜,脸上都浮现出笑意了,转而,严肃道:“把‘小朋友’去掉!”   云琅低声笑笑:“好,去掉。”   又再重新说一遍:“林小鸢的电话吗?”   林小鸢得寸进尺:“要加上‘小姐’的、称呼。”   云琅十分配合:“请问是林小鸢小姐的电话吗?”   两岁半的宝宝开心了一脸:“我在!”   奶声奶气的——我在!   别的不说,云琅的脾气是真好,按照她的流程走完开场白,他才进入正题:“你在就好。时才我先联系了谛听大人,他说你记挂我是否安好,让我给你打这通电话。”   我跟大伯说过记挂你这件事吗?   再说那不算记挂吧,我只是遗憾没能见到你的样子。   总结:大伯可恶,又偷听我!   林小鸢略作腹诽,对电话那端的云琅倒也坦诚:“我那天看不见,多亏你照顾,等我起来,眼睛好了,你不见了,就有些担心。”   云琅道:“受烛龙大人照顾,盛家为我安排了新的身份,习惯了几日,我已安定下来。”   适应了新变化的身体,还有周遭环境,那种‘我是异类’的错乱感平复下来,心中的忐忑消退许多。   林小鸢多少能够理解。   “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林小鸢问,“要去旅游吗,还是去上班、体验一下社畜的日常?”   云琅被她逗笑了:“朝九晚五不适合我,三年也不够让我做出造福社会的大事业,还是别添乱了。我打算四处走走,到我家乡去看看,累了就停下来,寻一处舒适的地方休息。”   所以是决定旅行了!   “四处走走,是很好的!”现在林小鸢就盼着快点长大,小目标是南城游,再大一点省内游,同时找机会和老爸摊牌,来一次山海界游。   等她到了读大学的年纪,每年寒暑假,游历祖国大好河山!   爸爸赚的钱,她会努力花,用心的花!   云琅听出她对旅行这件事的浓厚兴趣:“等你长大就可以四处走动了,不着急。”   “嗯!”林小鸢脆生生的应。   少许冷场——   云琅这通电话意在交代,通话对象虽是个两岁半的宝宝,但实际年龄已有二十出头。   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这让云琅有些找不到立场,跟那天和她相处时差不多。   交代完了,他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没关系。   找话题这种事,林小鸢不要太拿手!   “就是啊,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她条理分明的说道,“我梦到,我变成了小王子,你是旅人,驾马车,经过我的星球,你知道,给你拉马车的是,什么吗?!”   这梦颇为有趣,云琅问:“是什么?”   “是十只云朵做的——小猪!”林小鸢说完,哈哈哈的笑倒在被窝里。   云琅愣住,跟着笑了。   十只云朵做的小猪。   “很可爱。”他说。   聊到四时主,云琅不免又担心:“他没有再为难你吧?”   “没!”林小鸢抬起头,盘起小腿,像个话多又精神的小老太太,“大伯帮我、出头了!”   没有迟疑,她把今晚设局的原委全部说给他听。   瑶草的作用,大伯是如何用神农鼎炼制的,食下草汁,四时主滑稽的反应。   她说得不算连贯,却也努力表达了。   云琅听得认真,起先不可思议,后来捧腹。   “痛快吗?”林小鸢洋洋得意。   对付恶劣家伙的方面,大伯还是很有一手的。   云琅叹:“阿四横行多年,这次踢了块铁板,被治住了。”   林小鸢问的是他听得痛不痛快,他这答非所问,给她听出别的意思。   “云琅,你不气他啊?”她问得小心翼翼。   “不气。”想也不想的回答。   云琅很平和:“起初也没有很气,只觉得这家伙……为了赢,竟然做到如斯地步。毕竟长生,对于绝大多数人类来说,是求而不得的好事。”   在长生这个问题上,林小鸢所持的观点始终都是——赚到了。   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吃好玩的。   她还没有见过所有美丽的风景,家人们都是上古长寿的山海界‘人’,如果可以,她也想活很久很久。   云琅却又说:“不过活得太久,经历得太多,就会变成一种负担。”   然后,开始试着寻求解脱。   也就是,死亡。   林小鸢没有正面接他的话,而是讪讪的笑着说:“我比较贪心。”   云琅不奇怪,他经历过她这个阶段:“你可以贪心,只要你想。”   她有无所不能的烛龙爸爸、谛听大伯、西王母大姨和九尾小姨……   话题越发沉重了,林小鸢决定——换!   “你说要随处走走,就算是、随处,也要先定目标,对不对?”   云琅道:“我现在在洛阳,我的故乡。”   林小鸢‘哇’了一声:“是古都呢!你以前,是皇族吗?”   她隐约听小姨她们聊过,不过不是那个和小姨暧昧过的大唐皇子。   从时间上来算,应该是唐末到宋初之间。   云琅依旧那么坦然,对她知无不言:“那段时期很乱,处处都是战争,我只是一个小国的国主,继位不久,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就亡了国。云是我的本姓,你可记得历史上有哪家姓云的皇族?”   连历史都不曾记载,确实很小了。   林小鸢总能找到美好的部分:“但你是我认识的,唯一的、正经皇族!还是一国之主!”   朋友圈的质量都被拔高了。   云琅被她说得乐不可支:“我很荣幸。”   聊了十来分钟,林小鸢觉得差不多了,她不招人嫌,主动结束:“夜深了,我要睡觉了,你也快休息吧,有时间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说、你的旅行见闻,好不好?”   “好。”   “还有还有!”   “你说。”   “嗯……我总觉得、话没说完,可是让我说,又想不起要说些什么。”   “没关系,你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号码,这三年都不会换。”   “好,我一会儿就让、希瑞帮我保存。”   “希瑞是?”   “就是、电话小助理!”   “真厉害。”   林小鸢也觉得希瑞厉害呢。   有了它,她都不用让爸爸过早承受‘你女儿我两岁半就会解锁手机给家人们打电话’的奇迹。   “我想到了。”   “说说看。”云琅耐心听着。   “洛阳不是有、很多博物馆吗。”   “嗯,我会去。”   “那你能不能、买明信片寄给我?”   “可以。”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林小鸢再一次感叹云琅人好,怪不得四时主会愧疚。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云琅会当做承诺,一一遵守的。   林小鸢脱口道:“云琅啊,你怎么也像、被大伯诓得,喝了瑶草汁一样?”   可是她分明没对他敬茶来着。   “我也说不清。”   云琅一直觉得很奇怪,那天相处的时候,他一时轻松,一时力不从心,再一时还想逃离。   始终无法清晰的定位和林小鸢相处的那种状态,还有模式……   直到这一刻,云琅忽然悟到少许。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安定的途径。   这个小小的人儿有着和他一样相似的烦恼,却又比他开朗乐观,最重要的是,她愿意和他分享。   他拥有近乎无尽的时间,她受限于弱小的身躯。   他们是,同类。   “哎呀,忽然想到了。”林小鸢打岔他思绪,郑重交代,“你寄明信片,给爸爸寄,千万不要给我寄!”   “为何?”   “爸爸不知道,你照顾我。”   要是让爸爸知道,相当于知道四时主欺负她,再往深一步追究,她来历这件事……   云琅恍然大悟:“我知了,可是给烛龙大人寄明信片,会不会太唐突?”   “不会。”林小鸢给他支招,“你就写,承蒙照顾。当做寻常问候,就好啦!”   她真是个心思敏捷、懂得随机应变的小机灵鬼!   云琅会心一笑:“明白了,我会照做的。”   “那我睡觉了,晚安。”   “晚安。”   那天晚上,林小鸢睡得十分安稳。   次日,林筑龙先生回归林家早餐餐桌。   父女两亲热了一番,下午特地空出来,邀上孙家四口,去了游乐场,亲子活动项目连着来了三天。   第四天晚上,爸爸不在家。   林小鸢知道,朱厌和毕方的决斗就在这一晚了。   她央大伯用手机偷偷录两段视频给她看看,惨遭拒绝。   晚上实在不能眠,想给云琅打电话,又怕打扰到他。   抱着手机纠结到11点,大伯发来简讯:【朱厌险胜。】   又过两天,烛龙大人设宴云山樾,给两个家伙摆握手言和宴。   林小鸢表示,这流程我熟,带我一个啊! 第26章   农历四月二十一, 小满。   老黄历上有写:宜动土、装修、入宅、订契。   晚七点,云山樾,敞亮的主阁楼包厢内。   可容二十人的大圆桌, 以林筑龙为中心,坐在左手边的是他的宝贝女儿, 同时也是今天的和平友谊交流大使——林小鸢。   林筑龙右手边依次为:朱厌、九凤、两个空位、毕方和西王母钟婉滢。   周谛也来了, 挨着林小鸢坐。   木偶侍从将菜上齐,把酒满上,尽数退了出去。   只等饕餮从厨房那边过来就可以开吃了。   此一时,灯光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少许明显的尴尬。   林筑龙带着女儿最先到, 其他人逐一入席,他竭尽所能热情招待, 试图炒热气氛。   不管朱厌还是毕方都很给面子,配合了他的官方客套, 两人也没再横眉冷眼,不小心发生视线接触,还会涩涩的相视一笑, 以示友好。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林筑龙很快发现, 上周的拳赛搞得太激烈, 在座各位包括他在内都身心俱疲,需要一点时间来扶平内心那些还在起起伏伏的涟漪。   成年人的沉默,是克制, 更是体面。   林小鸢悠闲自在的坐着, 抱一瓶酸奶咕嘟嘟, 大眼睛转得滴溜溜, 近距离欣赏诸位大佬的英姿和风采。   九凤女神比她记忆里还要美——N倍!   若用花来比喻,大姨是独开在空谷的幽兰,小姨是娇养在皇家花园里最娇最艳的海棠。   而九凤,她很特别。   眉眼间有茉莉的淡淡青涩,薄色的唇像敷衍开放的腊梅那般疏冷芬芳。   观整体,像花瓶里自有高贵姿态的香水百合。   那花瓶不能随意,必出自大师之手。   不然配不起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   她人形态的年龄也不好判断,只囫囵吞枣的看个轮廓,你觉得可能是个不好靠近的高冷小姐姐,近看去,整个五官精致秀雅,眸色纯粹,似十六、七岁的少女。   公园初见,她穿高贵大气的星空长裙,像电视剧里端庄的财阀世家千金。   今天的饭局,她穿与饕餮风格一致的刺绣旗袍,老气横秋的深紫色,深红色的刺绣花纹,竟然没压住她自身气质。   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怎样,她神情慵懒,长发编成一根松松垮垮的辫子斜搭在单薄的肩上,漂亮的眼睛持续发直,却在偶尔聚起少许光华的瞬间,流露出一丝叛逆和狡黠。   就像,被守旧大家族束缚闺中的大小姐,族长关她在祠堂背规矩,她面上做个乖巧的样子,心里门儿清!   大家都走了,她翻墙溜出去,跑到摇滚音乐节上彻夜狂欢,天明前才回,继续装乖。   而她要是换上纯色的连帽卫衣、牛仔裤和帆布鞋,那就是大学里不易被察觉的宝藏校花!   林小鸢持续脑补了一会儿,再去看另外两位。   朱厌高高壮壮,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像一块巨大的、坚实的磐岩。   毕方的身材和饕餮差不多,个头稍矮一些,丹凤眼、冷白皮,看似柔弱,那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柔韧的狠劲。   前者属于浓颜系力量型,后者是清俊系技巧型。   放游戏里看就更直观了,一个血厚防厚劈头往前冲的战士,一个靠灵活走位苟命的脆皮输出。   他们手里各执神器,在山海界打起来,确实让人头疼。   不过此刻嘛……   林小鸢先看朱厌叔叔限定单边熊猫眼和淤青嘴角,再看毕方叔叔那只打着石膏挂脖子上的右手。   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谁。   “既没有私下和解的意愿,又不想闹上法庭,他们到底想怎么样?”钟婉滢被惹出情绪的话声响在包厢里。   这通工作电话,从她进来没多久就开始了。   林小鸢听得个大概,前情是南城两个富二代在酒吧起了争执,发展到去后巷单挑,结果头顶一块年久失修的广告牌刚好在他们打得难分难舍时砸了下来。   幸运的是,富二代们只受了皮肉伤,没有性命之忧。   不幸的是,附近居民报了警,警察叔叔来时呢,两边的态度十分嚣张,就以酒后滋事把他们拷了回去。   两家都要面子,想低调处理,赶紧翻篇。   同时找到钟婉滢的律所,律师了解了大家长们相同的意愿,却又在富二代那头连连碰钉子,只好向老板求救。   “要不这单别做了,各家都有精英级别的律师团队,来为难我的律所做什么?”钟婉滢说时,抬起头朝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杀气外溢!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冷冷一笑:“在私下和解的前提下,都出一口恶气,对吧?”   这话,这节奏……   林小鸢咬着吸管,控制自己别看某两位主角。   那样不好,小孩子要讲礼貌。   钟婉滢没有这重顾虑,分别扫了朱厌和毕方一眼,像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坏女人那样,勾起嘴角:“好啊,你告诉他们,解决办法是有的,我会准备一艘船,船内设擂台,定好日期,请专业的公证,给他们举办一场拳赛,三局两胜,点到为止,无论胜负,打完恩怨一笔勾销,你问他们愿不愿意。当然,所有相关人员签保密协议,开支由两家共同承担……不,输的一方承担。”   对方艰难的默了默,为难的说了句:“这不好吧……”   钟婉滢反问:“你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对面无声妥协,通话结束。   钟婉滢把手机放到一边,抬起头,席上有两人同时别开脸,回避与她可能发生的目光接触!   朱厌摸到茶杯,凑到嘴边干巴巴的假装,喉结还戏多的跟着滑动,半天,发现根本没倒茶。   毕方闷不吭声的垂着脑袋,左手去抠石膏露出的部分右手手背,仿佛在认真思考待会他该怎么吃饭的关键问题。   周谛笑而不语,闲闲起身,提起茶壶给朱厌的空杯添了茶水。   演戏这回事,演技怎么样暂且不说,至少道具得置备齐全!   林筑龙被钟婉滢的视线逮到,只好和她寒暄:“西西事务所的生意,还是那么好。”   “还行吧。”钟婉滢将鬓边碎发撩到耳后,停了一瞬,耐人寻味道,“两个纨绔闹事,这活儿虽然麻烦,胜在收益回报高,我费点心也无所谓,不像前几天……”   前几天,怎么样?   事多!没钱!劳心劳力!   朱厌自己拿起茶壶,掩饰心虚的自斟自饮。   毕方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钻地缝里。   公开处刑,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九凤似是游离结束,醒神了,倚在椅子里乐得呀,笑声越来越大,还将手掌摁在桌面上,不时抬起拍两下,以作纾解。   太好笑了!   周谛被她笑声感染,也跟着笑到肩膀颤。   林筑龙想笑,憋着!还得随时关顾两位涉事当事人的心情状态,万一弄个不好,给谁心里弄出新疙瘩,今天的握手言和宴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额头上都浮出一层薄薄的急汗。   林小鸢心疼爸爸,把酸奶瓶子放桌上,挪着小屁股端正坐姿,亮开嗓门,脆生生地喊:“爸爸,我饿了,要吃饭饭。”   “要吃饭饭啊?”林筑龙得到女儿的解救,忙向桌上扫视,锁定那道还在冒香甜热气的八珍糯米饭,“那爸爸先给你弄一样垫肚子好不好?”   林小鸢笑容满面地:“好!”   林筑龙端着碗起身去弄糯米饭,对不住了各位,天大地大,我家宝贝小风筝最大!   多得林小鸢这一嗓子,其他人都找到了突破点。   朱厌皱眉问:“饕餮怎么还不来?”   毕方附和他:“就是,菜上完都有小二十分钟了。”   他要是早点来,把菜吃起来,把酒喝起来,他们也不至于被奚落成这样!   钟婉滢道:“饕餮离开厨房要先去沐浴更衣,换掉身上的油烟味。”   朱厌冷哼:“臭毛病真多。”   毕方继续附和:“我一只鸟都没他讲究!”   九凤笑精神了,撺掇他两:“要不你们再打一架?”   朱厌:“……”   毕方:“……”   谛听端起茶杯,喝之前提议:“去下面院子里打,宽敞。”   钟婉滢靠在椅子上,兴致盎然:“我给你们当公证。”   在场两位成年人克制且体面的静默数秒,然后爆发——   朱厌几乎是哀嚎着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悔过还不行吗?”   毕方对着自己打石膏的右手低声叹息,咒骂的口吻:“好痛……”   要脸了?知道痛了?   在山海界打得天崩地裂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大家嘻嘻哈哈的开涮,气氛活了!   林筑龙总算松一口气,专心喂女儿吃饭饭:“来,张嘴,一大口!”   林小鸢张嘴:“啊——”   “好不好吃?”柔声细语,关心备至。   “好、吃!”含糊不清,可可爱爱。   林小鸢才不管那么多呢,和平友谊交流大使什么的,不重要!   只要别为难我爸爸就好。   饕餮也是个不管别人心情,先顾我自己舒服的。   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干净整洁的出现。   入席,开宴。   朱厌先总结自己的不是,高度赞扬为这次事件操劳的大家,最后,举杯敬毕方,山海皆兄弟,你我一家亲!   毕方站起来谦虚回敬,也说了几句体恤林筑龙他们的话,这顿饭全程用左手拿着小勺子吃饭。   后来朱厌见他太辛苦,坐到他旁边帮他夹菜。   兄友弟恭,画面友爱且美满。   不管怎么打,最后都是要携手共建美好山海界的。   他们都悟了!   酒过三巡,气氛高涨,连平时端得厉害的周谛都被架起来要求上才艺。   饕餮嫌吵耳朵,吃好了,起身离席,转去八角亭下泡茶享安宁。   林小鸢贪饭后甜点,屁颠颠的跟在他身后追着去了。   等这顿饭近尾声,林筑龙端着一盏茶站到窗边往下一望,庭院里,月色下,宝贝女儿坐在秋千上,三个木偶侍从陪她玩。   一个负责在后面推,另外两个在旁边护着,防止意外发生。   秋千荡得高,林小鸢丝毫不显惧意,笑得咯咯咯的,还喊:“还要高、推高高!”   林筑龙眼看着秋千向高空上涌去,落下来,再荡出更大的弧度,有那么一两秒的瞬间,总觉得女儿变成真正的风筝,随时飞高、飞远,飞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怎么这副表情?”周谛来到他旁边,和他并肩往下看。   “看到我女儿这么开心,联想到一些将来可能会发生,而我不想去阻止,完全放手又会感到挫败的事……”林筑龙欲言又止。   还是那句老话,上古来的老古董了,随便找家博物馆一站,镇馆之宝都得管他叫祖宗,想不通那都是暂时的,时间总会抚平一切、解释一切。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周谛嗤地笑了声:“舍不得就直说,这有什么?平时阿湛那臭小子在家我嫌他烦,看不到他,又怪想的。”   今天下午他还特地开车去学校看儿子,带了一堆好吃的。   “不是……”林筑龙双手抱臂,持续注视女儿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浅浅眯起,“我们家小风筝还不到三岁大,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儿……过早独立?”   周谛侧目:“怎么说?”   林筑龙跟他认真探讨起来:“打个比方,这次我回山海界,前后总共去了十一天,小风筝长到现在,头一回那么长时间见不到我,可她没有哪天哭着闹着要找爸爸,胡圆说她得知我有事忙,就没再跟她们问过,你懂不懂我意思?”   周谛懂的,但这话不能乱接。   他答应过小侄女儿。   林筑龙滔滔不绝:“她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见不到爸爸肯定哭嚎,才不会管大人在忙什么,我们家小风筝,不但知道,还懂事不闹。换你,你诧不诧异?”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现在人类的幼崽精着呢,懂的比你多,我学校同事的孩子跟小风筝一般大,整天绞尽脑汁要她爸妈的手机看动画片,还能解锁密码。小风筝只是性子静了点儿,她心里的小世界说不定比山海界还丰富多彩,你又看不到,成天瞎操心。”周教授打完太极就走,不恋战!   “我想多了?”林筑龙狐疑表情不散,陷入怪圈。   这天离开享园,分别时,周谛跟小侄女通风报信了:你爸觉得你不粘他,不对他撒娇,也不哭着闹着要他陪,老父亲感到很孤独,给提前整出了孤寡老人的状态。   林小鸢一听,再一回想,爸爸去山海界那么多天,她应该找机会闹一闹的。   大意了!   回到家已是睡觉时间。   朱厌来林家做客,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调整浮躁的心态和心境。   林筑龙安排他睡客房,泡了茶,两人又在客厅聊了会儿。   林小鸢自己回房间洗漱,换上近期最喜欢的小黄人连体睡衣,再去她的小小书柜前挑了一本主打父女亲情的连环画,竖起耳朵,听动静。   等林筑龙安顿好朱厌,上楼,经过女儿的房间,习惯性开门瞄一眼。   就是现在!   林小鸢抱着书小跑着冲过去,林筑龙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小黄人跌跌撞撞的朝自己跑来了,连忙蹲下,展开双臂迎接。   披头散发的小黄人一头撞进他胸口,那力道过于集中,竟把他撞出痛感,‘嗷’的一声,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发出闷笑。   “怎么还袭击爸爸?”他是有哪里没做到位,惹女儿不高兴了吗?   又关心:“脑门痛不痛?”   “不痛!”林小鸢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对他眨啊眨,“想爸爸!” 第27章   虽然前几天才进行了一系列的亲子活动, 但女儿有要求,林筑龙岂有不满足的道理?   “你等爸爸一下,爸爸去洗香香, 泡杯茶,回来给你读故事书。”   “好!等爸爸!”   别说一下, 五六七八下都可以等。   小黄人主动离开爸爸的怀抱, 蹬蹬蹬跑到床那边,撅着屁股爬上去坐好,故事书抱怀里——开启期待感爆棚的待机模式!   林筑龙站起来,扶着门把手和女儿对视。   房间里只亮着床头那盏蘑菇台灯,矮矮胖胖的大蘑菇, 从内里散发出温软的馨黄色暖光,轻轻柔柔的遍布卧室的每个角落。   灯的旁边, 小黄人抱着书本盘腿端坐,一双杏仁儿状圆圆眼, 神采奕奕的,里面蕴藏着整个宇宙。   林筑龙就是那宇宙的中心、是唯一。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年幼的孩子在望着爸爸妈妈的时候,眼神里只有绝对的忠诚。   这话听来莫名惹人心疼。   此刻看着可可爱爱的女儿, 看着她眼里的星辰大海, 林筑龙心头情绪涌动。   还好当初做了那个决定, 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   而一辈子, 在他这里意味着‘永恒’。   光是清浅的想想,林筑龙都受不了那种结局。   “爸爸,你发呆!”林小鸢蓦地大声。   小孩子捉到正在犯错的大人, 可得意了!   “爸爸发呆了……”林筑龙局促的笑笑, 深呼吸, 重新打起精神, 张口想对女儿再说点儿什么,又见她乖巧等待的模样,还是别说了吧,赶紧去收拾洗漱,回来念故事。   欲言又止的退出去,关上门。   脚步声去到隔壁,伴随着其他声音响起,林小鸢总算松一口气。   刚才,爸爸热泪盈眶,差点哭了吧?   难道是被我可爱到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打电话给大伯说明情况,请教一二。   周谛也刚到家,听罢笑了:“那么明显的自我感动,你没看出来?”   “为什么啊?”林小鸢反复回想爸爸站在门前泪眼朦胧的模样,所以是在感动什么?   周谛带入林筑龙的‘老父亲’角度,情感充沛地:“啊!我女儿好可爱!还好当初决定收养她!否则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我就是她的全世界啊!爸爸一定会努力的!努力为你撑起一片天,把最好的都给你——大概是这些。”   林小鸢:“……”   周谛:“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林小鸢:“在可爱、这方面,我不如爸爸。”   甘拜下风!   周谛频频失笑:“烛龙整个山海界第一可爱,谁都会卖他一个面子,朱厌毕方打成那样,也只有他能把那两个摁住,摁老实了。”   林小鸢一脸骄傲:“不愧是我爸爸!”   周谛难得没有反驳,开口只有纯粹的附和:“不愧是你爸爸。”   “不过啊、话说回来,我爸爸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林小鸢一直很好奇。   周谛反问:“你怎么看?”   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绘,都是林筑龙骑在梯子上,一笔一笔描画出来的。   浩瀚星空里飞翔着彩虹角的纯白独角兽、小飞象、斑马、长颈鹿……都是温顺的动物。   林小鸢仔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形容不、出来。我只知道、爸爸很爱护我,他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在神话传说里,烛龙是强大的上古神兽,睁眼为昼,闭眼是夜,是钟山的神。   而林小鸢眼中的烛龙爸爸,会玩cosplay,会在想要得到朋友支持的时候倒地蹬腿,疯狂撒娇。   对她永远笑容温和,喜欢抱着她举高高,期盼她快点长大,每次说完又立刻反悔,让她长慢一点,他也没那么急……   林小鸢就觉得,爸爸太温柔了。   神能与天同寿,天若有情天亦老,神呢?   如周谛,如饕餮,如西王母……林小鸢总能在他们身上感受到或多或少的冷漠。   但烛龙爸爸不一样,他身上永远散发着温暖的温度和光,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依赖他,从他那里汲取成长的能量。   周谛道:“天地间瞬息万变,日月更替,斗转星移,然而在我这里,烛龙从未变过。”   结束一通颇为舒心的电话,周谛坐在车里,调低了靠背,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放肆的吞吐起来。   车停在家门口的前院,正门就在他的视线里。   整个家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亮。   胡圆不在,臭小子备战高考直接住学校里,说是要给他考个省状元回来。   周谛却觉得,那省状元有没有好像也无所谓?   那对他来说,什么是有所谓的呢?   脑中浮现出今天吃饭的热闹画面,朋友们坐在一块儿吃饭喝酒,互相调侃,换做以前他肯定嫌吵,连去都不会去,那为什么现在……   好的,答案很明显了。   年纪大了,想要陪伴。   “干脆我也搬去千景华庭?”烟抽到一半,周谛萌生出这么个念头。   手机响起收到短信的提示音,而且不止一条。   滴滴滴,没完没了。   周谛皱起眉头,气这一时安逸的沉吟被打扰。   而他也猜到发信息的一方是谁。   林憨憨:【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还好我当时坚持养女儿!】   林憨憨:【我家小风筝实在太可爱了!】   林憨憨:【我好喜欢她!我要做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林憨憨:【有女如此,此生无憾!】   周谛哭笑不得。   对老友这些感慨,他心里认同,会心笑着,难得没有刻薄什么。   林憨憨:【我好幸福!!!】   林憨憨:【分享今天晚上的父女亲子装,这是我的。】   林憨憨:【[图片]】   周谛眼睛好,不用点击放大照片,一眼就看到林筑龙的站在穿衣镜前的自拍:年轻男人左手插兜,右手举着手机,凹出一个时下小年轻常用的装酷自拍站姿,穿的却是色彩鲜艳得幼稚的夏季款睡衣,宽松的T恤加短裤,上黄下蓝,胸前站一排表情造型不一的小黄人。   这人,脸是好看的,身材比例是OK的,腿也是很长的,尤其小腿肌肉修长匀称,带点运动员的健康特质。   但就是怎么看怎么……智障?   周谛持续:“……”   林憨憨:【这种乐趣,没养女儿的人体会不到。】   周谛怒了,发语音回怼:“现在几点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社交距离?我今天不想营业了,麻烦你安静点!”   林筑龙也回语音,没有怨气也不受他情绪影响,单纯的纳闷:“我们是需要讲社交距离的关系吗?我们家小风筝都叫你大伯了。”   周谛强势反驳:“小风筝是小风筝,你是你!别指望我给她面子对你包容。”   林筑龙有少许遗憾:“不行吗?我们上古来的情谊了。”   听完这句,周谛冷笑。   今天吃饭的在座各位,谁和谁不是上古来的情谊?   林憨憨:【当年你叫过我小龙龙,我也喜欢喊你小听听。】   周谛:“……”   额角青筋突突跳。   林憨憨:【小、听、听。】   这一切让周谛打消了搬去千景华庭的念头。   微信上的短暂交流差点让他祭出封印多年的神器,搬过去还得了?   只怕过几天就是‘谛听和烛龙一言不合在人界打得天翻地覆’的新闻了。   距离产生美。   是真的!   林筑龙洗漱完毕,见周谛没再回复,料想对方察觉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开涮,不奉陪了。   行吧。   他陪女儿去。   公主的梦幻卧室里,亮着一盏蘑菇灯。   年轻帅气的爸爸靠在床头,打开绘本放在平坦的肚皮上,专注的、轻柔的念故事。   可爱的女儿侧身蜷缩在他腋窝下方,交叠在脸前的小手揪着爸爸的衣角,安宁的闭着眼,睫毛纤长浓密,像两只黑色的蝴蝶静止不动。   夜深了,它们也都睡去了。   “第五颗行星非常奇怪,是这些星星中最小的一颗。行星上刚好能容得下一盏路灯和一个点路灯的人。小王子怎么也解释不通:这个坐落在天空某一角落,既没有房屋又没有居民的行星上,要一盏路灯和一个点灯的人做什么用。但他自己猜想,可能这个人思想不正常……”   林筑龙念到这里,停下来,勾了勾唇。   紧跟着,林小鸢忽然噗嗤地一声,直接笑出来了。   旋即,她睁开眼睛和爸爸来了个双方都不明所以的对视。   “笑什么?”林筑龙用的是探讨的口吻。   他真的很好奇女儿的内心世界,以及刚才的那个笑点。   林小鸢怎么可能告诉爸爸,我想到云琅,那天他给我念的就是这一段。   “笑爸爸。”她嘿嘿嘿的,笑得贼,像一只偷吃了零食的小狗狗。   林筑龙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这次的口吻变得计较:“笑爸爸什么?”   林小鸢顽皮的在爸爸的臂弯下翻过来,再滚过去:“因为、爸爸笑了。”   所以她也一起笑了。   林筑龙一通联想外加自行消化,理解为:女儿单纯被我的表情和情绪牵动。   “为什么爸爸笑了,小风筝也要跟着笑?”他开始引导,“是不是觉得爸爸笑起来很好看?”   谁知问罢,林小鸢咯咯咯的笑得厉害,身上的笑点开关被触发启动了似的。   根本停不下来。   “快回答爸爸,爸爸说得对不对?”林筑龙放下书,扒拉女儿。   我爸不但帅,还自信可爱,帅得特别有数!   林小鸢笑昏过去!   “林小鸢。”林筑龙喊她大名。   老父亲迫切想要得到女儿的肯定。   林小鸢恩恩啊啊的打着马虎眼,抿着嘴,憋着笑,跟林筑龙对视五秒,再度噗嗤——阵亡!   林筑龙没辙的和她一起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就觉得越来越好笑,笑得昂起脑袋,笑痛了苹果肌。   连腹肌都比昨天更结实了一点呢。   门外,落麟和姜瑀听着里面大小两只停不下来的笑声,想什么都写在对视的眼睛里了。   我妹妹是真的可爱,我爸也是真的傻!   没救了哎……   周末睡到自然醒。   八点过,林筑龙抱女儿下楼吃早餐。   胡圆跟饕餮学得几种面食的做法,不小心又做了一堆,念叨着要是谛听大人也住在这边就好了。   习惯早起的朱厌笑说无妨,不管有多少,他都能解决掉!   穿着亲子装睡衣的父女两出现,胡圆见怪不怪,朱厌却是新鲜,三分诧异两分怪异,剩下五分全是对烛龙‘我小看你了’的意外。   他浓眉大眼,不管对谁持续盯,都像瞪。   林筑龙走到餐桌前,先把女儿放椅子里,让她稳稳坐好,他自己才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问:“怎么,昨晚没睡好?”   不然怎么臭着一张脸?   朱厌摇头:“没有,挺好的,房间很舒适。”   不过说到昨晚,有一阵他听到楼上传来咯咯咯的笑声,父亲和女儿都很开心的样子。   他听着那阵笑声,竟然不觉得吵,内心愉悦的睡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现在问出来,会不会显得不礼貌?   朱厌脾气暴躁,但对朋友历来有分寸,有尊重。   林筑龙没察觉他这些心思,坐下先给女儿张罗吃的。   今天胡圆姨姨做的都是面食,咱们先来个小花卷儿,再来颗煮鸡蛋,搭配一碗小米粥,哎哟,这儿还有青椒肉末做小菜,真香!   林小鸢拿着自己的专属小勺子,爸爸的手移到哪里,她眼睛就跟到哪里,迫不及待要干饭啦!   每天胃口都那么好!   “对了,这是昨天下午收到的。”胡圆将明信片交给林筑龙,“是云琅大人寄给您的。”   “云琅吗?”林筑龙略显意外,接过明信片细看。   是从洛阳寄过来的。   正面是洛阳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背面写着一行字:承蒙照顾,我在洛阳,一切安好。   落款:云琅。   林筑龙愉悦一笑,简短评价:“小子不错,这字写得也不错。”   身旁的林小鸢急了,扶着爸爸的肩膀站在椅子上:“是什么?我要看!”   林筑龙干脆把她抱腿上坐着,明信片交到她的小手里:“这叫明信片,是爸爸的朋友从外地寄来的。”   林小鸢点头如捣蒜,端详得认真。   云琅这字写得确实不错,笔锋有力却不显狂放,字体隽永内敛,有大家之范! 第28章   “乳钉纹铜爵?”朱厌坐在斜对面, 粗略的扫了一眼明信片,准确说出其名。   林筑龙点头:“嗯,现在在洛阳博物馆, 是其中一件镇馆之宝。”   朱厌闻言没再接话,浅淡笑容里自有一番回味。   一看就有故事!   林小鸢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发现很关键。   爸爸他们从上古活到现在, 与多少历史名人成为朋友?手里又经过多少好东西?   说不定在许久以前的某个时刻、某个特别的场合, 朱厌用这只乳钉纹铜爵与谁喝过酒,所以才会惹得他神思飞扬。   好奇宝宝发问了:“爸爸,这是、什么杯杯?”   “我们小风筝居然看得出这是杯杯,真聪明!”林筑龙心花怒放的夸奖,然后才解释, “这叫‘爵’,是古代一种喝酒的器皿, 明信片上这只比较特别,全名为乳钉纹铜爵, 是一件出自夏朝的古文物。”   林小鸢半张的小嘴发出长长地‘哦’声,似懂非懂的表情。   朱厌注意到了,笑说:“你跟她讲这些, 她都听不懂。”   “她能听懂的, 就是表达能力差一点儿, 得多练, 而且她这个年龄段很喜欢和人交流,求知欲旺盛。”林筑龙的书房里摆着两大排育儿书,从《xx医生新生儿婴幼儿护理知识大全》、《与宝宝交流需要注意的一百件事》、《百位医生给新手妈妈的解决方案》到《儿童心理》、《孩子正在经历青春期我该做些什么》、《成为孩子心目中真正的英雄》、《如何给高考期的孩子减压》等等等等, 应有尽有。   他都读完了。   讲得特别好的部分还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划了重点, 做好小标签, 以便将来需要的时候随时翻阅。   林筑龙握着女儿的小手手, 低头问:“爸爸刚才给你说的,你听了多少?”   林小鸢皱起两条弯弯淡淡的眉毛,严肃思考半晌:“就是那个、乳爵爵,是杯杯,可以喝酒!”   两岁半要有两岁半的样子,适当运用叠词,还能增加可爱度。   林小鸢在这方面越发得心应手。   “对,是喝酒的杯杯。”林筑龙一脸舒心的冲朱厌扬眉,炫耀。   “小风筝真的很聪明。”朱厌吃下这记炫耀,对小家伙夸奖道。   林小鸢嘿地甜笑,有些微的不好意思。   就现阶段而言,大脑发育确实不足矣支撑她完整连贯的说出一句长句,总是会有几个停顿,好比把最先进的处理器放一台老旧的机器人身躯里,只能勉强带动躯体做出简单的动作,想要做有难度的组合动作,就得升级了。   不过这样有个好处,能有效抑制她不经意间过于成人式的准确表达。   林筑龙觉得博物馆的相关都值得多说说,点名朱厌:“来,让你朱厌叔叔给你好好讲一讲这个杯杯的来历。”   林小鸢超配合的看向有故事的人,小鹿眼充满期待。   朱厌一半思绪沉浸在久远的过往,片刻回过神来,盯着她手里的明信片,娓娓讲述起来——   “爵是古代贵族在宴会中用来喝酒的酒具。”   “乳钉纹铜爵,华夏第一爵。”   “什么是华夏呢?”   “华夏,也称‘华’、‘夏’或 ‘诸夏’等。这个词最早见于《尚书.周书.武成》:“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大约从春秋时代起,我国古籍上开始将‘华’与‘夏’连用,合称‘华夏’。”   “华夏,是我们的文明,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   “这只乳钉纹铜爵出自夏朝,身上的乳钉纹是青铜器最早最简单的纹饰,是我们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我现在说的这些你可以听不明白,以后慢慢都会懂的。”   华夏文明,源远流长。   他们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林小鸢心里叹服,更欢喜于朱厌没有因为她是小孩子,就随便说几句打发。   “嗯!”她重重点头,转问爸爸,“夏朝在哪里?”   林筑龙给她买过一套《上下五千年》的连环画,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每个故事短小精干,以时间顺序串联。   从一岁零九个月开始,每天晚上给她念几段,上个月刚刚讲完。   理论上讲,聪明的林小鸢小朋友对历史发展和朝代更替是有大致印象的,不过讲夏朝的时候她更小,不记得是常态。   林筑龙无障碍理解她问的本意是夏朝距离现在有多久远,笑着道:“很早很早,差不多是《上下五千年》的头头!”   “比唐朝还早吗?”   “比唐朝早多了。”   “明朝呢?”   “明朝都晚了,还没有唐朝大!”   “这样啊……”她低下头佯作思考,其实是不记得了。   林筑龙用眼神和朱厌打信号:看到没?跟我这儿打马虎眼呢。   两岁半!   朱厌全程观察林家小妹有趣的反应,不得不承认,人类幼崽聪明伶俐的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好奇宝宝拿着手里的明信片反复打量了一会儿,继续发问:“爸爸,为什么它是、明细拼?”   “是明信片。”林筑龙做完纠正,停下来想了想,空出右手用两枚筷托当道具,组织语言道,“你看啊,这是爸爸,这是小鸢,爸爸出差了,小鸢在家里,我们要怎么联系呢?”   朱厌几乎和林小鸢同步:“打电话。”   林筑龙意识到自己草率了,闷声笑了笑,加上限制条件:“在不能打电话的情况下,怎么办呢?”   林小鸢依赖的问:“那我、可以找希瑞吗?”   找到希瑞,它就能帮她找爸爸了。   “不能。”林筑龙遗憾的冲她摇头,“没有手机,没有希瑞,不能给爸爸打电话,你想爸爸了,怎么办?”   “啊……”林小鸢露出苦恼的表情,但很快,她注意到手里的明信片。   “用这个?”不确定地问。   “对,用这个。”林筑龙拿过明信片,“明信片有很多种,这一面可以是图案、照片,还有你喜欢的小黄人,反过来的这一面用来写字,你有多想爸爸,都可以写下来,然后拿到邮局投进邮箱,过一阵子,爸爸就能收到了。”   林小鸢采取‘不管爸爸怎么说,我只能听懂最多三分之一’的应对办法,懵里懵懂的点点头:“好厉害啊!”   林筑龙和朱厌同时笑了。   “得!光说不练假把式,待会儿爸爸带你去寄明信片,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林筑龙把女儿抱到旁边椅子上坐好,“来,吃早餐。”   林小鸢很想问给谁寄,是不是云琅?   又担心问太多会露出马脚,只好先吃早餐了。   哎,这小孩儿当得有点废脑子呢……   温馨的早餐时间结束,父女两上楼洗漱、换衣服。   收拾好了,先不着急出门。   林筑龙带女儿去书房,让她从诸多钢笔里选一支自己喜欢的,装好墨水,待会儿去邮局用得上。   9点50分,寄明信片去!   朱厌险些在山海界闯下大祸,一时半会儿不想回,决定在林家常住。   他以前时长在人界走动,结交了不少人类朋友,不过最近一次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这次留下来,暂时还没想好要做点儿什么。   反正时间多,不急在一时。   比起观察人间变化,了解科技进步到何种程度,他更好奇林家父女的相处。   遂,决定参与到寄明信片的活动中去。   户外天气十分好,蓝天白云,暖风徐徐,金灿灿的太阳不晃眼睛,还有体感舒适的温度。   出了门,林小鸢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林筑龙和朱厌跟在后面,保持四五米的距离,聊着属于他们大人的话题。   今天的林家小妹穿大圆领的白衬衣,外面套红黄格子连衣裙,长袖的袖口边有漂亮的荷叶边,白色的袜袜,再来一双好穿好跑的棕色提篮鞋。   林筑龙给她梳的头,把长至背心的头发均匀分成两股,编出对称的两只辫子,用丝绸发带在发尾绑出蓬松的蝴蝶结。   爸爸怕外面风大,把小风筝吹跑了,所以要给她戴一顶圆边草帽。   帽子上的蝴蝶结和绑在她发尾那两只颜色格纹一致,既有呼应,又有统一美感。   最后,斜肩挎一只古钱袋形状的小熊布包,里面装她的手机,备用发带,还有胡圆姨姨手工做的花生糖。   不管今天是哪天,林小鸢都要做千景华庭最靓的崽。   林小鸢人缘好,又擅与他人分享。   经过孙家,孙泉爸爸正在前院洗车。   她一溜儿小跑过去,从包包里拿出花生糖请孙爸爸吃。   主动问,双胞胎呢?   孙爸爸说,双胞胎被蕊恣阿姨带去外公外婆家了,吃过午饭就回来。   还让她放心,不会忘记下午三点的读书会。   这是尉迟奶奶长期筹办的小区活动之一,每周六下午3点,会在叶悦的深夜咖啡馆二楼会举办一场小型读书会。   不管两岁半的宝宝,还是十八、九岁的大学生,都可以参加。   但参与形式必须是大人和小孩的组合。   为了保证读书会的质量,每期参与人数限制在二十人以内。   最开始参与者寥寥无几,现在已经需要提前在群里预定了。   有时候人数太多,没来得及报名的大人还会自发找别的场地。   林小鸢是读书会的元老,每次都和孙家的双胞胎,还有住在单元楼两户人家差不多同龄的小孩一起参加。   今天下午这场的主题是‘我最喜欢的冒险故事’,直击勇敢的小朋友们的心!   林筑龙停下和孙泉寒暄,跟他介绍身旁的朱厌。   林小鸢不等他们,蹬蹬蹬的跑向艾与晴的家门口,踮起脚尖在铁门的电子锁上放一颗花生糖。   画家姐姐不爱出门,喜欢网购,每次买到好吃的零食,都会送小风筝一堆。   是故,林小鸢有什么好吃的,也会跟她分享。   画家姐姐喜欢白天睡觉,所以不能吵她,花生糖放在门上,她一准知道是谁送的。   离开小区前的最后一站是尉迟奶奶家。   林小鸢轻车熟路的晃过去时,尉迟婷正在打理她心爱的绣球花。   奶奶的牙不好,拒绝过她的花生糖,所以她就不拿出来了,下次经过的时候,会从家里拿一些胡圆姨姨烤的曲奇。   尉迟婷劳作累了,坐在秋千上休息,夸她戴帽子好看,问她要去哪儿,做什么。   林小鸢背着小手回答,爸爸带我去寄明信片!   尉迟婷继续问,给谁寄呢?   林小鸢摇头撇嘴,外加耸肩,不知道,爸爸没说。   小大人惆怅得很。   尉迟婷被她逗得哈哈直笑。   林小鸢趁机问,尉迟奶奶有没有寄过明信片?   尉迟婷说经常寄,以前给父母,给友人,给儿子女儿和孙子孙女们寄,现在只给她的丈夫寄。   “现在啊,奶奶只要想那个臭老头子,就给他住的地方寄一张明信片。”   这话听来颇为伤感。   而通常这种情况,小孩子都会问爷爷去哪儿了。   林小鸢不行,她是千景华庭的解语花。   她要哄奶奶开心。   尉迟婷见她愁眉苦脸,想要努力憋点儿什么来逗自己,反而宽慰她道:“没事,奶奶不难过,早晚啊,奶奶也要去找爷爷的。到时候小风筝想奶奶,也给奶奶寄明信片!”   林小鸢绽出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嗯!”   散步来到邮局,靠近门口的柜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明信片。   热门影视剧的剧照,小孩子喜欢的卡通形象,青春偶像写真,世界各地的风景照,鲜艳亮丽的手工彩绘……   林筑龙让女儿挑。   林小鸢趴在柜台玻璃上,认真扫视里面的每一张。   选哪一张好呢?   首先排除热门影视剧和偶像明星这两大类,然后嘛……选风景会显得她太老成,卡通的又有违她审美喜好。   手工彩绘?   她已经自动默认收明信片的一方是云琅了。   身后,听到朱厌问:“你们打算寄给谁?云琅吗?”   “云琅在旅行中,没有固定居所,而且他和小风筝不熟。”林筑龙早有人选,用下巴点了点女儿的小脑袋,目标明确,“她大伯,寄到学校里,城南到城北,星期一就收到了。”   原来是寄给大伯啊……   林小鸢瞬间没有选择困难的烦恼了,指着柜台里卡通类别里的粉红小猪,扭过身:“爸爸!我要那张!”   林筑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喷笑!   朱厌跟着笑起来,他天生低音炮,笑起来跟打闷雷似的,轰隆隆,自带鸣颤效果。   林小鸢也想笑,想到大伯当着同事们的面收到穿草裙的粉红小猪明信片的画面,顿时喜感。   “好!就这张!”林筑龙拿手机扫码,不忘问朱厌,“你也选一张?”   朱厌不推辞,走上前来,挑中了林小鸢心目中首选的风景明信片:森林中,红砖小屋坐落于清澈河流前,角很大的麋鹿站在小屋旁,远处是圣洁的雪山,是清晨第一缕阳光。   很安宁的意境。   林筑龙问他:“准备给谁寄?”   朱厌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明信片,却道:“没想好。”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了。”林筑龙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牵起小风筝的手去可以坐着写信的桌台前,拿出钢笔,给大伯写明信片了。   “写点儿什么好呢?”他把决定权交给女儿。   “什么都、可以吗?”林小鸢先问。   “嗯,你想对大伯说什么,都可以写上去,但是要尽量简短,最好三两句话。”   林小鸢懂了,轻巧地点着头,拧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小风筝希望大伯、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林筑龙大笑:“好,就写这个!” 第29章   林家的午饭多以面食为主, 视人数做几样广式蒸食,简简单单,营养丰富。   有朱厌这个大块头在, 胡圆准备得多一些。   虾饺、萝卜糕、烧腊、 豉汁凤爪、糯米鸡、金钱肚、干蒸烧麦……满满当当的一大桌。   朱厌坐在丰盛的餐桌前,心情颇为微妙。   他乃上古凶兽, 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就能够存活, ‘像人类一样进食’这件事,于他而言是锦上添花,需要视场合、气氛,还有参与者来定。   人类的食物固然美味,却没有必要遵循一日三餐, 顿顿不落。   他知道烛龙在这个家立下的规矩,也懂得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可, 还是好奇怪……   早饭才过去没多久就到午饭时间了。   明明这张餐桌前只有小风筝是真正的人类,其他‘人’, 比如他、比如林筑龙,比如胡圆,还比如化身为猫狗的落麟和姜瑀。   大家却都默契的相互配合, 努力扮演自己在这个家里的角色。   这么做倒不是完全为了林小鸢。   朱厌看得出来, 烛龙他们享受其中。   胡圆布置好饭菜, 拿出昨天做的鹌鹑干给落麟当午餐, 姜瑀则得到满满一大盆五香牛肉味儿的狗粮。   林小鸢胃口出奇的好,还不挑食,不管林筑龙给她碗里夹什么, 她一律吃得香喷喷。   林筑龙也十分热衷对女儿的投喂。   姜瑀吃完狗粮, 会像人类家养的宠物那样凑到餐桌前, 闹着要加餐。   林小鸢趁爸爸不注意, 伸手拿萝卜糕或者凤爪迅速放到桌下,让他叼了去,也获得个投喂的乐趣……周而复始,直到被林筑龙发现。   林筑龙不允许姜瑀多吃,因为要控制体重。   还放话,再横向发展下去,就网购一台带笼子的大型犬跑步机,每天早中晚各跑四十分钟,跑不完不放出来。   姜瑀哼哼唧唧钻离餐桌,垂着尾巴晃去了客厅。   朱厌却觉得,钟山小土地要控制这副形态躯壳的体重,那太简单了,一个法术就能解决。   为何不用?   落麟吃完鹌鹑干,把爪子舔干净,跳到林筑龙的腿上盘着不动了。   林小鸢发现胡圆吃得很少,最后一个坐下,碗里只有半碗早上的小米粥,伸筷子也只夹素菜,一块肉都不吃!   她急了,站在椅子上,把粉蒸排骨推到胡圆姨姨面前。   胡圆被暖得笑意融融,没好意思说自己在节食减肥。   林筑龙笑着把女儿抱回来坐好,安抚她,你姨姨比姜瑀自觉,但就是太自觉了!   林小鸢一脸懵,在好吃的食物面前,要自觉来做什么?   哎,她搞不懂。   整个画面是温馨有趣的。   朱厌像个近距离的旁观者,清醒的观察着一切,还未想好是否加入。   或者说,他在独自探讨午餐的意义。   午餐要什么意义?   林筑龙见他拿着筷子没动,游离的眼神,复杂的表情,他在九尾和饕餮脸上见过类似状态。   西西和谛听倒是从未如此。   那两个家伙,内心一直坚定,和他一样。   “不习惯?”林筑龙问。   “是有一点。”朱厌回过神,看看他,再看看满桌食物,还是那个问题。   没有一定要吃的必要性。   “朱厌叔叔,你不喜欢吃凤爪吗?”林小鸢盯着他碗里没动过的豉汁凤爪,眼睛发亮。   “我不饿,这个给你吃吧。”朱厌将凤爪让给小馋猫。   末了,还是以‘不饿’为由,起身离开餐厅。   胡圆注视着他高高大大的身影,有些许的遗憾:“这可怎么办……”   不管做人还是神兽,无法融入环境是最难受的。   她征询林筑龙的意思:“不若请饕餮大人来家里做一桌好菜,再请在南城的其他几位大人来做客,大家热闹热闹,帮朱厌大人转换心情?”   “没必要,饕餮一言不合就摆臭脸,难请,况且周谛、西西他们各有各的忙。”林筑龙一口否决,又看客厅那方向,不以为意的笑了声,“我看他就是闲的。”   俗称的:作业太少。   胡圆提议遭到否决,不再多言。   有些难关总要自己跨过去,只要跨出那一步,就会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难。   林筑龙没辙的摇头,刚用筷子夹起碗里的凤爪,发现女儿正用对食物无比热爱的炙热眼神,紧盯着自己。   林筑龙:“……”   蒸凤爪的竹屉里空空如也。   胡圆歉意道:“抱歉,这次确实做得少了些。”   “无妨,还有那么多吃的。”林筑龙转问女儿,“就这么喜欢吃凤爪?”   林小鸢猛点头!   林筑龙陷入两难。   他也很喜欢。   若做个‘烛龙最爱美食’排名,豉汁凤爪能排进前三。   所以问题来了:让给女儿?还是自己享用?   算了,给女儿吧,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这把年纪了,少吃才健康。   父女两连口味都如此相似,谁敢说不是他亲生的。   “吃吧。”林筑龙忍痛将凤爪放到林小鸢的碗里。   什么是父爱,这就是!   今天也是自我感动的一天呢。   “谢谢爸爸!”   饭罢,林筑龙横在客厅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午休。   林小鸢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和希瑞互动,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问题,把希瑞为难了一通,又跑去树屋拿来自己的化妆箱,给睡着的爸爸装扮起来。   朱厌下楼来,就见到这样的画面——   林筑龙平躺在沙发上,左手做枕,任由右手放松自若的下垂。   落麟蜷成一团,卧于他胸口,姜瑀挤在他腿边和沙发靠背的夹角,睡得也是四仰八叉。   林小鸢最精神,半跪半坐在沙发前,给落麟的脑袋上戴了米妮亮片耳朵的发箍,为姜瑀白毛毛的狗脸贴心的画了两枚圆圆的腮红。   此一时,正专注于为林筑龙涂甲油。   期间,姜瑀还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林筑龙右手的五个指甲被涂上不重样的颜色,狗嘴无声咧开,乐得没边了。   林筑龙没睡熟,眼睛眯成一条缝回视了姜瑀一眼。   显然,微笑天使对自己多出腮红这件事一无所知。   不过林筑龙也没有制止女儿涂甲油就是了。   独生子女是这样的,没有玩伴,只好玩猫玩狗,玩大人。   朱厌看得稀奇,从未见过任由摆布的烛龙。   他不会抓狂吗?   “是不是无法理解?”胡圆收拾完厨房,又收拾了几个房间的衣物拿出来洗。   朱厌看着她怀里那一箩筐,也是无法理解的:“用法术不就行了?”   整天在家里忙进忙出,不累吗?   就算烛龙立了规矩,不在林小鸢面前使用就好了。   他们本质属于山海界,法力就如流淌在人类身体里的血液,拥有却不使用,等同于限制天性。   胡圆笑道:“不累,相反,做这些让我感到很满足。”   “满足?”朱厌更困惑了。   “小鸢为落麟、姜瑀和烛龙大人扮装,是一种信任和亲密并重的无声交流,前者玩得不亦乐乎,后者享受于对前者的纵容溺爱。而我做家务,也能从中得到乐趣。”   朱厌大概明白了,旋即,苦恼的拧起眉心:“不管是满足感还是乐趣,我好像只能从和强者的比试中获取。”   胡圆试着建议:“不若,大人试试做职业拳击手?”   朱厌苦笑:“我和毕方签订的灵契上,有一条约束我百年内不可再动用武力,这是对我破坏山海界的惩罚。”   毕方的惩罚是百年能不能酿酒。   两件事的约束力,都精准的戳了他两的心头所好,够他们狠狠难受一阵子。   胡圆眸光微动,总算搞清除朱厌大人情绪低落的原因了。   难怪不愿意回山海界,整日郁郁寡欢,一副失去理想的颓废模样……   “那可怎么办呢?”胡圆先做个共情的为难模样,转而,乐观的鼓励他,“那就试着找别的爱好吧!就拿我来说,最开始我只喜欢整理,后来又爱上清洁地板、修剪草坪,前段时间对织毛衣入迷极了,世上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朱厌大人一定能找到除了和强者比试之外的爱好。”   “我能吗?”朱厌不确定,自行想象数秒,面上云开雾释,有了期许,“希望……如你所言。”   林筑龙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去,心说爱好这种事,刻意去找是很难找到的。   就跟谈恋爱和相亲之间的区别。   恋爱靠遇、靠缘分。   相亲的目的性就太强了,两个人奔着过日子合不合适去,性格事业家世可持续发展都在考虑范围,自身的喜欢反而排到后面。   朱厌满心都是‘老子一百年内不能打架’,给他憋屈死了。   让他在此基础之上寻找其他爱好?   做什么都不会有打架来得有意思。   眼下当务之急,给朱厌找点事做,让他过得充实点儿,少些胡思乱想。   所以林筑龙亦然让出下午三点陪女儿参加读书会的机会,他缺席的理由很直观:手上被女儿涂了指甲油,洗不掉,没脸出门。   受到郑重拜托的朱厌震惊表示:“???”   让他带小孩,还去参加有一堆小孩的读书会?   不如杀了他!   林小鸢才不管那么多,爸爸明确表示不出门,朱厌成了唯一的指望,拿上选定的书本,抱住大腿,昂起头可怜巴巴问:“朱厌叔叔,你不喜欢读书吗?”   朱厌:“……”   他活那么些岁数,也算饱读诗书了。   只是和打架比起来,读书弱爆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可回答不喜欢,小风筝会不会视自己为文盲?   林小鸢不给他回绝的机会,退而求其次的央他:“就带我去一次,我保证、不闹你,我们很快就、回来啦!”   朱厌:“……”   无法拒绝来自萌物弱者的请求,是只有强者才能体会到的无奈。   两点半,朱厌一手拿着连环画,一手抱着林家小妹,后背斜跨一只装满儿童用品的多功能背包,出发了!   他对小区环境不熟,只能依靠怀里的活体导航。   到这一步,林小鸢是有设计的。   她也听到了胡圆姨姨和他的对话,还知道爸爸借故推脱不去的真正用意。   涂几个指甲油算什么?以前爸爸还顶着她扎的冲天炮小揪揪,和她一起去完整场读书会呢!   朱厌大块头缺的是阶段性的人生目标,还缺交际。   多认识一些朋友,多参加几个活动,让生活热闹、丰富起来,还愁日子难过吗?   林小鸢可太明白啦!   于是她这导航悄摸摸的指挥大块头多绕了一截路,往孙家门前经过时,刚好遇到蕊恣阿姨和双胞胎准备出门。   孙泉溺爱儿子,隔三差五给兄弟两买那种儿童超跑,这会儿前院摆了六辆不重样的小车子,孙胜意和孙胜思却为谁开法拉利争得不可开交。   刘蕊恣见林家小妹出现,发话把法拉利让给小风筝,你两重新选。   要是还选出一样的,我就把那辆给砸了。   孙泉抱手站在客厅外的台阶上笑得直不起腰,朱厌也看得个乐趣。   就觉得,这位年轻的人类妈妈很有主见。   双胞胎果真被制住了,孙胜意免为其难挑了限量版阿斯顿马丁one-77,孙胜思剑走偏锋,开走技校王牌座驾挖挖机!   读书会的场地就在小区范围内,孩子们开车在前面冲,大人走在后面,闲聊几句。   刘蕊恣中午回家时,丈夫就十分夸张的跟老婆做汇报了:今早我洗车的时候,见到小林的朋友,身高两米八,壮得像头牛,长得也不赖,名字叫朱宴,和上古神兽朱厌同音,霸气啊!   就是不知他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对象,听小林说,人是要在这儿常住一段时间。   合适的话,可以介绍给艾与晴。   当时刘蕊恣就听进心里,琢磨着读书会结束,找个理由去林家瞧上一瞧。   没想到提前见了,单说外表确实不错,特有安全感!   既是小林的朋友,还能在林家常住,人品是值得信赖的。   整个小区都知道小林有多宝贝女儿,他能让朱宴独自带小风筝,再给小朱的人品加两点信任值。   小风筝乖巧,放同龄阶段里属于最好带的那一类,却不能否认带孩子是个考验耐力体力和心力、以及心理素质的大活计。   小朱年纪轻轻,到底成不成,一场读书会就能看出端倪。   最后,读书会这个活动,还能试出一个人的文学修养。   妙啊……   刘蕊恣可开心了,去深夜咖啡的路上,一边为朱宴介绍着小区环境、待会儿读书会的内容,一边抽空给艾与晴发信息:【小林的朋友圈真不是盖的!】   艾与晴竟然秒回:【你是说那个大高个儿?今早我见到了,确实,外形质量高!】   刘蕊恣纳闷:【起那么早?】   艾与晴:【门口有人碰电子锁,警报器滴滴响,看监控发现是小风筝给我放花生糖,接着林先生就和他朋友走过来了,卧槽,型男哇!】   深度颜狗上钩了!   刘蕊恣志在必得的笑笑,故意道:【比云山樾的大仙厨子好吧?】   艾与晴:【各有千秋,平分秋色,我都可以。】   艾与晴:【不过我说的‘可以’是对人类外表审美的认可,不代表我要跟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谈恋爱。】   刘蕊恣嘴角往下沉了沉:【宅死你吧!】   艾与晴:【我宅我快乐,诶嘿嘿~】   艾与晴还搪塞她:【再说了,这款的型男通常都英年早婚,不信你问。】   刘蕊恣是个果敢的人儿,拿着手机,转首问朱厌:“朱先生,冒昧问一句,你成家了吗?”   朱厌如实回答:“没有。”   刘蕊恣笑容更盛:“有对象吗?”   朱厌笑了:“我是职业野外摄影师,常年在外面跑,找对象不是耽误人家么。”   刘蕊恣把‘喜悦’写在脸上:“你可太谦虚了。”   完毕,低头发信息:【没成家,没对象,职业是野外摄影师。】   艾与晴:【我是怂宅,谈恋爱会死的。】   刘蕊恣又气又好笑:【先当朋友处,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旁边,朱厌早发现刘蕊恣打什么主意了。   他个子高,眼力好,侧首就能看个大概。   人类对自己的想法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的态度就跟短信另一方的姑娘一样,谢邀,婉拒。   所以他也给林筑龙发信息,简单说明情况,让他出面帮自己回绝,哪怕挡一下都好。   谁知道……   林筑龙:【我猜得没错,刘蕊恣想把你介绍给我们小区的美女画家。】   林筑龙:【冷静点,放轻松,不要怕。】   林筑龙:【画家深度宅,让她谈恋爱就跟要她的命一样,就算你乐意,她说不定还拼死反抗。】   朱厌:“……”   林筑龙:【根据我的观察,介绍对象是人类最喜欢的社交活动之一,给你介绍对象,是对你这个人各方面的肯定!】   林筑龙:【我家这个小区,没别的优点,唯二两点:人情味重,邻里一家亲!】   林筑龙:【这事你得自己解决,温和点,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   林筑龙:【问我,我是建议你先当朋友处,将来的事,将来说!】   朱厌:“……”   林筑龙:【在这一刻,你心里想的是不是‘我不想相亲’,而不是‘我好想打架’?】   林筑龙:【加油!你可以的!】   朱厌:“……” 第30章   小区东门外是一条名为‘御华长廊’的休闲步行街, 街上开着24小时便利店、乐器铺子、茶室,盲人按摩和养生护理的小店……不是特别闹,生活气息浓郁。   街的另一端与南音老校区相连, 叶悦的深夜咖啡就开在转角处。   今天的活动和往常一样,在二楼展开。   叶悦照例做主持人, 活动开始前, 她会和店里的员工一起把多余的桌椅搬开,摆上一些毛绒玩具做装饰,再准备免费的糖果和饮用水。   活动期间,光顾咖啡店的客人若是感兴趣是可以旁听的,但不能打断、打扰。   朱厌一行到时, 3点还差五分钟,其他来参加读书会的家长孩子们已经大致就位。   木地板上有不同卡通图案的坐垫, 大家自由选择、错落而坐。   林小鸢和孙家双胞胎通过这个活动结识了许多小伙伴,入场便热络的打起招呼。   ——陈威!好久不见, 最近你去哪儿啦?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   ——甜甜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发带上的小白兔和你好像呀!   ——小风筝的小熊背包也很可爱。   ——你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张浩轩你刚才看到了吗?我们是开车来的!   ——小风筝, 这是我表姐陆欣彤, 她比我们、比我们大两岁!马上就要念大班了, 特别厉害!   宝宝们奶声奶气的聊日常, 聊好久不见我都想你啦!   大人在旁边看着,心都快被萌化了。   朱厌有社交女王刘蕊恣带着,这位是陈威的奶奶, 南音的客座教授;那位是甜甜的爸爸, 甜甜跟小风筝最要好了;还有张浩轩的爸爸, 家里开4S店的, 别看他家连锁店开了四五家,张爸爸却连一辆小超跑都不肯给儿子买,把小张馋得咧……   张浩轩的爸爸憨厚的笑着,说养儿子不能惯,得严厉着点儿!   甜甜的爸爸给朱厌递上名片,问他,有没有兴趣做模特?   朱厌看了一眼名片上时尚杂志摄影师的介绍,说巧了,我也是搞摄影的,不过我拍风景多一些。   陈威的奶奶身材矮小,站在朱厌跟前,像巨人国和矮人国的友好会晤。   陈奶奶眼睛烁亮的打量新来的大块头,结婚了没,有没有对象?打算在南城定下来吗?   刘蕊恣连忙叫停,我们小朱目前单身,想给他介绍?行!没问题,得排队!   朱厌哭笑不得。   三点整,读书会准时开始。   今天的主题是‘我最喜欢的冒险故事’,分两个阶段。   第一个环节,先由家长朗读自选书的精彩节选,时间为3~5分钟。   读完后,轮到孩子发言。   我为什么喜欢这个故事,我为什么喜欢里面的主人公,我选择它的原因……   也就是发表读后感。   林小鸢带来的书有两本:《蓝色海豚岛》和《一百条裙子》。   林筑龙已经把需要朗读的精彩节选标注出来,这是他在一周前和女儿做好的功课。   两本书,他也和小风筝一起看完了。   朱厌不疾不徐的读完节选,林小鸢站起来,背着小手一字一顿的对大家说:“我喜欢《蓝色海豚岛》这本书,是因为,我喜欢海豚,也喜欢蓝色。卡拉拉她很勇敢,不怕黑,还、特别乐观,她等到了、来救她的船!我也、我也想像卡拉拉那样住在、一座小岛上,做一个勇敢的女孩子,我说完了。”   有始有终的‘我说完了’。   就连读错女主的名字都好可爱啊……   是卡拉娜,不是卡拉拉。   叶悦问她:“不想说说《一百条裙子》吗?”   林小鸢果断摇头:“它不是冒险、故事。”   叶悦有心要‘为难’她一下:“既然不是冒险故事,为什么你要跟大家分享呢?”   林小鸢回答道:“爸爸说,女孩子的自尊心是、最宝贵的,不可以伤害!每个女孩子,都想要一百条裙子那么多!我也是。但是有的女孩子、她家里困难,买不起,我们不能嘲笑她,那样是、不对的!因为在、我们每个女孩子的心里,我们都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   她说到‘不对’这个词语的时候,还伸手认真的摆了摆。   一百条裙子,是女孩子宝贵的自尊心,是丰富的内心世界,是美好的向往。   怎能轻易抹杀?   面对需要勇气,这是人生的命题。   每次林家小妹发言,总能让在场家长会心微笑。   张爸爸用胳膊肘拐醒打瞌睡的儿子,问他听懂了没有?   张浩轩茫然抬头,这就结束了?可以回家干饭了?   给张爸爸气得啊,得!稀里糊涂又是一天!   四点半,读书会进入第二个环节:以‘冒险’为主题,玩故事创作接龙游戏。   大家围坐成一个大圈,叶悦开头,左手边的人顺着接下去,可以丰富角色,可以发展剧情,但不能修改前面的人所说的内容,直到故事完整、抑或再难接下去,游戏结束。   这个环节是最有意思的。   孩子们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往往让逻辑缜密的大人无从施展,意料之外的转折频出,笑料不断。   叶悦许是受了小风筝的启发,开口道:“从前有一座漂亮的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位公主。”   甜甜向往道:“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公主!”   甜甜爸想了想,决定来个转折:“公主从小生活得十分幸福,直到她十六岁那年,一头恶龙降临在她的国度。”   陈奶奶丰富了恶龙的行为:“恶龙摧毁了村庄,喷出的火焰有几百米高,河流都被烧干了,森林也被烧得光秃秃的,它吃光了所有的牲畜,开始吃人!”   怎么办?   陈威有些许紧张:“那、叫国王派军队去打败恶龙!”   轮到刘蕊恣:“国王派出骑士团讨伐恶龙,没想到恶龙凶狠,战无不胜的骑士们在它面前就像鸡蛋碰石头,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说完了,笑眯眯的看两个傻儿子。   孙胜意和孙胜思面面相觑,亲妈很明显的刁难错不了了!   莫慌,这题以前在动画片里看到过。   孙胜意挠着头思索:“那个国家有、有许多勇士?”   孙胜思表情都亮了,连忙接:“对对对,他们一起去杀恶龙!”   孙胜意补充:“他们有好多武器,投大石头的车……”   孙胜思还想附议,被刘蕊恣捂了嘴巴。   不捂的话,这兄弟两早晚掰扯到外太空去。   宇宙的尽头,只有奥特曼!   又到家长,是张浩轩的爸爸:“勇士们有去无回,都惨死在恶龙的利爪之下。”   说完就听孙家双胞胎齐声‘哎哟’!   骑士团打没了,我好不容易想出勇士,一句话说完就完!   张浩轩的爸爸还道:“国王不得不发出悬赏,谁能打败恶龙,就可以娶他的女儿为妻。”   赵浩轩还睡着,比先前还香甜,脑袋歪在他爸手臂上,半张着嘴,嘴角挂着一串儿晶莹剔透的口水。   我们不要打扰他,跳过,继续。   来到林小鸢这里。   讲真,她实在不喜欢眼下的发展,国家有难,献祭公主?   公主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   好像在童话故事里,公主只要美丽就可以了,战胜恶龙的永远都是勇士、王子、骑士……   可她现在是两岁半的宝宝,认知能力有限,不适合一语惊人。   算了,早点结束吧。   林小鸢心里腹诽不停,面上做乖巧模样:“王子来了,他打败了恶龙!”   在场小孩无不松一口气,家长们继续会心微笑。   看,这是大家都期望的美好结局。   目光给到大高个儿,他只要说出‘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城堡里’的标准答案就好。   朱厌垂着眼,谁也没看,状似沉思,又仿佛是在发呆,良久,依旧是低着头道:“没想到王子也是恶龙变的,而且比之前那条龙更坏,更恶、更贪婪,喷的火焰更厉害,也更难打败。”   好家伙!   张爸爸嘴角直抽抽,还能这么玩?   林小鸢却来精神了。   期待王子?王子也是恶龙,你要怎么办?   朱厌左手边是南音的学生哥,周末在咖啡馆兼职,今天活动人少,被叶悦叫来凑人数。   学生哥平时喜欢开玩笑,从故事开头就一直觉得套路、没趣,到大块头这里,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顺着接下去:“王子恶龙霸占了城堡,把国王王后和公主囚禁起来,并征服了周围的其他国家,百姓水深火热,每到入冬之前,都要像它进献珍宝,哄它开心,世界被黑暗笼罩。”   讲完,全场一片静默。   叶悦控场能力一流,看出孩子们入戏了,急得不知所措,家长们倒是跃跃欲试,迫切想要扭转故事的结局。   “现在开始进入自由续接环节!”   张爸爸立刻编出一个角色,出身贫民窟的野小子,真实身份是某某英雄的儿子,身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传世战甲,手持绝世宝剑,前去屠龙!   被朱厌一句话摁死:“恶龙王子抓住他飞到高空,将他扔了下去,结果摔死了。”   林小鸢憋笑憋得不要太辛苦……   陈奶奶给英雄的好大儿续了一口气,没摔死,被村民悄悄救下了。   朱厌就说:“没过多久,恶龙王子发现这个威胁还在,勒令村民三天内把人交出来,否则它将释放罪恶的火焰,把世界化成一片火海地狱。”   孙家双胞胎紧张得都快不能呼吸了,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朱厌笑着提醒,不是还有三天吗。   于是大家围绕这‘三天’开启救世计划。   但无论这么说,总会被朱厌四两拨千斤的化解。   一时间,他成了场中最大boss。   生路一条条被堵死,恶龙王子留给那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南音学生哥决定弃暗投明,纳闷的问大高个儿:“大哥,你别是传说中的反社会人格吧……”   “那不能。”朱厌笑得随和,“起初是单纯反套路,现在嘛,难道你们不觉得绝境里开出的花朵才是最美丽的吗?”   全场大人:我们不觉得!   甜甜爸被为难得倒在地板上,愁眉苦脸的:“废墟是有一大片,你倒是给个开花的环境!”   “我不是说了吗,开出的是花朵,不是这棵树,那根草。”朱厌见时间不早了,将心里早就想好的故事讲述出来,“公主逃出城堡,拿到盔甲和宝剑,根据传说中记载的方法,杀死了那头恶龙,解放了百姓,也救了国王和王后。”   张爸爸明白了:“你直接说想让公主当这个英雄,不就完了吗。”   朱厌道:“不,我想说的是,谁做英雄都可以,但公主不能因为美貌,因为自己是公主,就草率的寄往于从一个陌生人那里获取幸福,奢望他为你解决所有的烦恼,哪怕他是王子,同时他也有可能是恶龙。”   童话固然美好,传达给女孩子们的道理太单一了。   无不是美就可以,嫁给王子就可以。   现实不是这样的。   只有你自己变得足够优秀,内心坚定、不怕困难,敢于面对一切,你才拥有了争取幸福的资格。   林小鸢站起来:“我长大了,要做、可以杀龙的——厉害公主!”   鼓掌!   回家的路上,刘蕊恣对朱厌盛赞!   这年头,像你这样三观正、立场坚定的年轻人不多,你适合养女儿啊!二十八、九的年龄,该定下来啦。   要是有这个打算,必须头一个告诉我!   刘姐我保准给你介绍个能与你情投意合、三观一致的姑娘!   不过,有没有屠过龙,我可不敢保证。   朱厌觉得刘蕊恣热情、直爽,笑着应下了。   晚饭,林家和孙家一起吃,还邀来了尉迟奶奶。   说起下午的读书会,虽然小朱把在场的家长们为难得满头大汗,但最后结局却发人深省。   富有深刻的教育意义!   做父母,尤其家里是个女孩子,确实要少灌输这种‘等王子来救’的观念。   林小鸢站在椅子上,小手搭着爸爸的肩,再一次表示:小风筝长大以后要做骑马打仗的公主,还要杀恶龙!砍掉他的龙尾巴!   林筑龙欣慰点头,点到一半发现有哪里不对?   女儿口中的‘他’是谁?   恶龙又在哪里?   本形为龙身的他,忽然觉得背脊发凉,尾巴有亿点点痛…… 第31章   林筑龙懂极了生活, 家中后院,数月进行一次小改造。   入夏前,一准将充气的儿童泳池弄好, 池子中央有可以攀爬的小城堡,泳池外设餐桌, 免费提供水果、点心和喝不完的快乐水。   炎炎夏日, 林叔叔家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消暑圣地。   要是玩儿累了,一楼还有家庭影院,每人限量一份好吃到爆的冰激凌。   初秋时,换上遮挡日晒和雨水的棕榈树凉棚,棚下摆一张原木长桌, 折叠椅数把,再设一组朴实的酒柜与吧台, 地上铺一层柔软的细沙,假模假样的海滩度假风——成了!   孙泉曾经无情嘲笑, 后来疯狂爱上。   酷暑未消的晚饭后,小区的男人们相约前来,穿着必须是统一的花衬衣和沙滩裤, 脚踩人字拖。   三三两两, 聚到林家后院, 喝一杯自调鸡尾酒, 聊人生,聊家庭,聊老婆孩子, 还聊年少轻狂时做的混账事。   好不快乐。   当空气里有了明显的凉意, 海滩度假的道具被收进储物室, 最初惊艳千景华庭全体住户的玻璃屋再度现身, 将温暖的造景锁定在自家小院内,延续整个寒冬。   待到春节过后,细雨无声滋润万物生长时,拆掉玻璃屋,悉心打理出一片绿意盎然的青草地。   这时若有客来,林筑龙会邀他们去二楼露台小叙。   坐在露台上喝茶谈天,不经意的侧首,入目便是舒心的绿色。   那是纯粹的、简单的、坚韧的生命力。   林筑龙总有办法把名为‘家’的小天地维护得精致、温馨,治愈人心。   在这个家里,有和他一样帅气懂事、学习成绩还越来越好的林炎禾,有可爱乖巧的林小鸢,有安静高冷的落麟喵,有老少通吃、制霸小区的社交天花板姜瑀汪,还有无所不能的老大姐胡圆。   林筑龙就更不用说了,谦逊亲和,通古博今,真诚直率,仪表堂堂,不浮夸,不焦躁,顾家,爱护子女,能力还特别强……   仿佛没有缺点,却又不会给人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原本刘蕊恣想极力撮合他跟艾与晴,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找到下辈子,恐怕也遇不上了。   相处得越久,越觉得……算了吧。   小林实在太好了,神仙下凡似的,咱就别消想了。   适合独美!   又是宁静一夜。   饭后,大家坐在院里喝茶闲聊。   林小鸢和双胞胎决定玩医生给病人看病的游戏。   开局剪刀石头布,林家小妹出了布,包了双胞胎的石头,所以她先当医生,孙胜意当病人,孙胜思是陪同看病的家属。   病房设在树屋二楼的木平台上。   林小鸢穿上白大褂,戴上没镜片的黑镜框,脖子上挂听诊器,往小桌子边一坐,背挺得笔直,一只手搭在桌上,起范儿了。   然后呢,孙胜思扶着胞兄从客厅门廊那边走过来,孙胜意弓着背,捂着肚皮,嘴里还‘哎哟哎哟’的哼哼着,表情痛苦。   从大人们跟前经过时,孙泉笑话儿子:“一看就是吃太多,得减餐!”   孙胜意苦了吧唧的斜眼看他老子,想反驳,可是不能够哇!   尉迟奶奶是唯一评委,他得把第一场演好了,下一场才有机会当医生!   兄弟两好容易来到树屋门前,孙胜思咚咚咚敲门。   朱厌提醒他们:“上信箱里拿号,敲门没用。”   孙胜意责怪的看了弟弟一眼,孙胜思自知操作失误,一声没坑,屁颠颠的打开小信箱,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1’。   孙胜思仰头冲楼上那位医生晃手里的纸条:“林医生,拿到了,是1号!”   林医生脆生生的应:“好的,你们、快上来吧。”   孙胜意不肯:“我走不动,林医生你下来扶我、扶我一把,行不行?”   孙泉跟身旁的老婆笑说:“你看这小子,还会给自己加戏。”   刘蕊恣没辙摇头:“是亲生的。”   孙胜思就不如哥哥滑头,愣愣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模样,倒是跟陪病人去医院看病的家属有几分贴切。   朱厌单纯好奇:“小风筝会下去扶吗?”   林筑龙抱着手臂,气定神闲的摇头:“不会。”   果然,林小鸢只是扭身向下看着,厚重的黑镜框几乎遮住她半张脸,配合认真的表情,萌死人不偿命。   “我是医生,要呆在病房,照顾、其他的病人,不能离开的。”她给孙胜意打气,“你要加油呀!只要上来了,我就能、治好你!”   孙泉特别捧林家小妹的场:“还是个神医呢!”   林筑龙轻轻扬了下眉毛:“那必须的。”   孙胜意强行加戏完毕,由孙胜思扶着,慢吞吞的爬到树屋里面,来到二楼露台坐下了。   开始进入看病流程——   林小鸢先问孙胜意哪里不舒服,这两天吃了什么,让他张开嘴巴看看,扒拉他的眼皮,打小电筒照照,再拿听诊器听半天,接着开始给他把脉。   合着这还是家中西合璧的诊所。   这孙胜意消极看病,但凡问了,他哪儿都不舒服,两条眉毛拧起来就没松开过,表情尤其到位,随时哭出来。   “医生,我是不是得了、重病啊?”他忧心忡忡地问。   孙胜思总算想到句电视剧里看来的台词,连忙道:“医生你说吧,不管结果,我都和哥哥、一起承担!”   林小鸢自己的角度看,是觉得孙家兄弟两憨得怪可爱,忍不住逗他们:“就是啊,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也是很典型的狗血连续剧台词了。   说完这句,双胞胎神情凝肃,严阵以待。   孙泉哈哈的笑出声:“这么快就要出结果啦?不照个CT,扫个心电图什么的?”   刘蕊恣用胳膊肘拐他,让他保持安静,看孩子们发挥。   尉迟婷饶有兴趣,问林筑龙:“你们平时玩的时候,她都知道哪些病症?”   林筑龙实话道:“挺多的,有一次她还说我有高血压,不许我喝酒。”   “那是怕你在外面应酬,喝酒喝伤了身体。”孙泉羡慕得要命,“我家那两个,只要嗅到我身上有酒气,一左一右夹攻我——爸爸,给我们买个小跑车吧。”   刘蕊恣翻眼皮瞪他:“让买就买,以后他们要火箭要大炮,你也买?”   孙泉伸手搂住老婆:“买!一人送一颗神州13号,送他们上天!我们再生个女儿,跟小风筝一样可爱。”   这话刘蕊恣爱听,不反驳了,抿着嘴笑眯眯的回味。   树屋那边,林医生把气氛渲染到位,老气横秋的开口道:“就是啊,你这个病,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孙胜意和孙胜思就嗯嗯点头,眼巴巴的瞅着她。   林医生继续:“就是啊……”   孙胜意有点儿着急了:“你别总就是就是的,有话直说,我——扛得住!”   好吧,既然你扛得住——   林小鸢神色凝顿了一瞬,拿起放在桌边的小黄人保温杯,拧开来,不慌不忙的喝口水先。   这个动作是有灵魂的,大人们爆笑。   孙胜意快被折磨死了,呜呼哀哉的埋头在膝上:“哪儿有你这样的。”   搞心态!   林小鸢转看向孙胜思,对他道:“别担心,你哥哥他、只是消化不好,都不用吃药的,多喝热水就可以了。”   神来之笔的多喝热水。   孙泉笑得直接摔了,跟尉迟奶奶强烈要求:“下一场还让小风筝当医生,合适!”   “你说什么?”孙胜意气得站起来了,想骂她是庸医,愣是想不起这词,只好退而求其次,“你真的是医生吗?”   朱厌帮腔:“诊所的营业执照拿出来看看。”   林小鸢转身投以茫然眼神,什么执照,她小孩子不懂那么多哦……   孙家两兄弟也不懂。   孙胜意这病人当得无趣,闹半天只是个消化不良,他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大病呢!   孙胜思是个小老实,把医嘱听进去了,还仔细询问医生:“那每天喝多少热水,才算多?”   林医生扫视着孙胜意的体格,振振有词:“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吧。”   鉴于时间关系,医生给病人看病的游戏只玩了一局。   孙胜意跟爸爸妈妈离开林家的时候,遗憾看病看半天,连手术都没做成。   孙胜思一脸庆幸,主动表示回家给哥哥倒两大杯热水,要全部喝完,喝完病就好了。   孙泉考虑买辆救护车给他们当道具,刘蕊恣听着就头疼,连忙放话,就算买了也不许放家里,送给小风筝挺好。   尉迟婷开玩笑,小林得赶紧送女儿去学个驾照呀!   林筑龙应声说好,考A1,提车那天,连孙家的挖挖机也一并开走。   送走客人,他去厨房拿两只冰啤酒,回到院子里和朱厌分享。   再过两周就要高考了,林筑龙坐下后,给炎禾发了条信息,问他情况。   其实他也想像周谛那样,下周抽时间买一堆吃的去学校看看那小子。   林炎禾直接回电话,说准备得挺好挺充分,此时此刻内心非常平静,甚至希望快点考好完,他好去游乐场坐几趟过山车放飞一下。   聊了会儿,林筑龙听到电话里,周湛大喇叭似的在那边闹:“炎禾同学,卷子写完了吗你就打电话,说好谁先写完谁是爸爸,我这儿已经闲了十来分钟了,怎么说啊,下次见了你爸,我是不是得先递烟叫声大哥?”   好家伙,敢情还是父子局!   林炎禾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手机递过去:“相请不如偶遇,跟你大哥讲两句?”   周湛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一个怎样的困局,双手捧着机子,颤巍巍的唤:“烛、烛龙大人?”   林筑龙跟他客气:“叫什么烛龙大人,生分了,叫大哥。”   周湛嗷的一声,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可别告诉我的爸!”   林筑龙轻飘飘的反问了一句:“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这话,要他怎么回答?   林筑龙换了个口吻叮嘱他:“马上高考了,静下心好好做准备,考完了,我在云山樾给你们摆一桌。”   周湛以为翻篇了,庆幸的嘿嘿笑:“那多麻烦您……”   “不麻烦。”林筑龙轻松道,“做大哥的,应该照顾小弟,不过点烟的环节可以省略了,我不抽烟的。”   周湛裂开了。   挂线前,林炎禾洋洋得意的问:“采访你一下,辈分突然提升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周湛叔叔?”   周湛慌到麻木:“知道了,会想办法自我了结的。”   林筑龙和朱厌听得直笑。   周湛和林炎禾,四舍五入,也是相声组的。   结束通话,拿起啤酒瓶,碰一个,喝一口,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夜很静,风很轻。   如果这就是生活。   那么,生活待我还不错。   胡圆做了卤味,捞出一碟凤爪、翅中、豆腐、土豆……什么都有一点,凑个拼盘,给他们下酒。   林小鸢吃不下了,乖乖的呆在树屋里看连环画。   身旁,落麟和姜瑀相依相伴。   树屋外,胡圆坐在椅子上织毛衣,小风筝最喜欢的海蓝色。   用的是细细软软的特等羊毛线,一点儿不扎手,特暖和!   现在开始织,套头衫、暗扣外套、小斗篷,能想到的都来一件,纹样图案颜色绝不重复。   夏天一过,到了秋天,林小鸢就要满三周岁了,天一凉,给她换着穿。   安逸的沉默了一会儿,林筑龙先问:“怎么样?”   朱厌回过神:“什么怎么样?”   林筑龙帮他点题:“人类小区生活一日体验。”   朱厌诧异的笑了:“要做总结的吗?”   “不然呢?和女儿参加读书会那么宝贵的活动体验都让给你了。”林筑龙非要他说个一二三来。   “还行。”朱厌简短说完,勾起嘴角。   “只是还行?”   “你该不会指望我用这一天的功夫就找到什么……人生的意义,奋斗的目标?”   怎么可能做到呢?   有的人终其一生,活得茫然庸碌,这辈子一晃就过去了。   不过的纯粹的活着、活过而已。   幸而相较于人,他们拥有近乎无尽的时间,可以慢慢找寻。   林筑龙一想,确实,是他心急了。   遂,不再追问。   朱厌拿着啤酒喝了两口,余光撇着被暖光充裕的树屋,想起今天下午在咖啡厅里的读书会,想起他第一次改变故事美好大结局,心里忽然感到很畅快。   蓦地一笑。   林筑龙侧眸,古怪的看着他。   “好像找到了一件可以做的事。”朱厌神色间不发跃跃欲试的考量。   织毛衣的胡圆抬起头来。   林筑龙似乎不可置信,轻微扬眉:“展开说说?”   朱厌道:“写作。”   林筑龙掀开眼皮,正视他:“小说创作?”   胡圆问得更仔细:“朱厌大人想成为一名作家吗?”   这与最开始的职业拳手,可是一静一动的两个极端呢。   朱厌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笑道:“在人界做过许多职业,权贵的护卫,皇帝的使节,当过将军,也做过山匪,开过镖局,跑过船……现在用的职业是野外摄影师。”   他确实有正经的给地理杂志供稿,质量都不错。   但作家这个坐在家里编故事的职业……   没试过,感兴趣。   林筑龙见他认真思索起来了,和胡圆在对视中笑笑,问:“打算写什么?”   “还没有明确的思路。”朱厌靠在椅子里,目光远视,“大概是个冒险故事。”   胡圆问:“是受读书会的启发吗?”   她知道今天的主题是‘我最喜欢的冒险故事’。   朱厌点头,旋即,神情里溢出少许不满意:“现在人类小孩读的童话缺了点儿意思,尤其女孩子看的童话,都是当公主,嫁王子,没劲。”   林小鸢在树屋里听着,默默点赞!   她也觉得没劲。   还觉得,朱厌的结局改得好,改到她的心坎儿里。   朱厌继续:“上古时的女子可不这样,女娲补天,嫦娥奔月。西西、九凤和蛊人的那个,谁想过依靠他人过日子?她们心里的格局大着呢!”   这也是最叫朱厌佩服之处。   言归正传——   “若让我来写一个冒险故事,主角必是女子。”   林筑龙道:“主角是女子的冒险故事已经有很多,你准备怎么写?”   朱厌在脑中描绘:“最初,这女子不漂亮,不出众,不聪明,就和世间许多平凡普通的女子一样。”   胡圆再问:“她多大了?”   “不大,出场时六七岁,堪堪懂事,又不是很懂。”朱厌慢条斯理的构架,“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儿,也是唯一的女孩儿,头顶上有三个哥哥。”   三个哥哥各有特点,这便有了对照。   “至于故事的背景……那是个妖魔横行的世界,皇帝不仁、贪图享乐,女孩一家生活在远离王城的东境小镇上,自给自足,日子能够勉强维系下去。”   小说讲求戏剧冲突,朱厌决定给女孩的成长背景加一个宿命论。   “有一天,祭司得到神谕,东方边境将出现一位命定之子,他会带领疾苦的人民推翻政权,成为新的皇帝。”   林筑龙听过这样的开头:“皇帝一不做二不休,派军队去屠杀边境所有的孩子?”   “没错。”朱厌不否认,这开头残暴、直接,被用了多次,早就不新鲜了。   虽然装酒的瓶子一样,但只要酿酒的步骤、配方和时间不同,那酿出来的酒就是独一无二的。   “东境的领主是个伪善者,他安插在王城的耳目赶在王军到来前,将神谕传了回来,领主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谋反。”   怎么利用呢?   这时候,女孩的哥哥们开始正式登场了。   “大哥是领主儿子的陪练,各方面都相当优秀,领主将他塑造成命定之子,把他推上新的王座,用他当幌子,招兵买马。”   林筑龙问:“结果?”   朱厌笑:“死于巫术之下,死相极其可怖。”   胡圆兴致勃勃的问:“接下来该到二哥了吧?”   “不。”朱厌自有安排,“在大哥被推选为命定之子后,女孩一家就开始发生变化,而当大哥死了之后,当人们发现他们一家是骗子之后……这种变化将达到第一个高潮。”   从受人膜拜到万人唾弃,这当中的经历,足矣将一个人彻底改变。   “他们一家沦为弃子,连领主都声称被欺骗,对他们发出通缉令。”   这时候,领主和国王的战争已经开打了,命定之子这种噱头,要多少都可以有。   唯独女孩一家被抛弃得彻底。   “而二哥是个隐藏得极深的野心家,他从大哥的事情中看到了无数的可能性,他发现,原来只要条件充分,假的可以是真的,真的也可以被视为假的。他离开故土,成为一名雇佣军,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血腥之路。”   再问,老三呢?   “老三性格温和,从小跟住在隔壁的医生学医,逃亡路上伪装成游医,他是个好人。”这是朱厌给的人设。   林筑龙稍稍放下心来:“那还不错。”   胡圆等不及了,追问道:“女孩子呢?她是命定之子吗?哥哥们死的死,走的走,三哥值得依靠吗?还有她的父母呢?”   朱厌给了她一记玩味的眼神,开口道:“没想好。”   林筑龙:“……”   胡圆:“……”   树屋里竖起耳朵听了全程的林小鸢、落麟和姜瑀:“……”   什么呀,居然没想好!   但女孩肯定是命定之子吧?因为是主角呢!   林筑龙发话道:“写写看吧,书房借你!”   胡圆期待万分:“一定是个很好的故事!”   朱厌点头:“写写看。”   第二天,朱厌大佬开始埋头搞创作了。   书名不定,题材冒险成长,主角名字暂且用‘女孩’、‘大哥’、‘二哥’来代替。   故事发展才是主要的。   朱厌走的写作路路线很是传统,不用电脑打字,纯手写。   每天跟上班似的,早中晚进书房坐两个小时,到点离开,绝不多呆。   也不跟谁分享写作进度,问他,他只说在写了,很顺利,他自己觉得还不错。   眨眼过去两周,高考结束那天,朱厌拿出一叠手写稿与林家全体成员分享,他们是他的首批读者。 第32章   “终于, 她又回到了这里。”   “眼前那苍茫的灰色,令人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天明时分,还是夜幕来临前。”   “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这片辽阔的土地, 看上去是那样的冰冷,毫无生命的迹象。但她知道, 此刻, 就在她脚下有无数蓬勃的生命力。”   “它们蓄势待发。”   “当寒冬过去,温暖的春天终将到来,积雪融化,泥土里的种子将冒出新芽,取代这满眼的荒芜。”   “她了解这里,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她的故土。”   “身后, 歇斯底里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寒风裹挟着浓重血的腥味儿, 如山洪、如巨浪、如猛兽,不断削刮摧残着她单薄的、瘦弱的身躯。”   “无需回头——哥哥的话回荡在她耳边。”   “她要继续走下去,必须走下去, 只有她了。”   “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断线的、风筝……”   “像极了命运降临那天, 她丢失的那一只。”   “它飞得那么的高, 那么的自由, 仿佛不受风的摆布,不惧怕掉落的终点。”   “她看着那只风筝,内心充满了愤怒!”   “命运算什么东西?”   “如果风筝能挣脱线的束缚, 那么, 她也要挣脱宿命的枷锁!”   “再一次出发吧, 无需停下, 更不用害怕!”   “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答案,就在前方。”   朱厌放下最后一页手稿,抬起头看大家,问:“如何?”   四万字的开篇,从主角一家被宿命论卷入王权争斗的漩涡开始,以女孩儿独自踏上寻找答案的旅途为结束,充满史诗感。   客厅里安静数秒——   林小鸢坐在爸爸腿上,小小的身体向前倾,发出‘哇’地赞叹声!   原谅她年纪小,词库匮乏,表达能力欠佳,无法完整的形容出这场试读会的听后感。   胡圆站起来鼓掌:“简直太棒了!”   就像在音乐厅里听了一场绝妙的、完美的独奏会,这一刻只想高呼bravo。   林炎禾有些苦恼的挠头:“我作文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巧了,昨天早上考语文,命题作文:何谓勇敢?   他列举历史上数位风流人物,以他们的经历为例,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勇敢,不就是成他人所不能成的大事么?   听完朱厌大叔的小说开篇,林炎禾彻底丧了。   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勇敢,不对命运屈服是勇敢,主动走进黑暗寻找光明是勇敢,冲破世俗的偏见是勇敢……   那些名人更是因为成就了一番事业后才名留青史,被他这样的草包所熟知。   被他忽略的是,一开始,大家都普普通通的事实。   林炎禾陷入‘我高考作文别不是跑题’的深度怀疑。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朱厌拿不准。   果真,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胡圆对小说开篇的喜欢是肉眼可见的。   林炎禾的反应就很奇怪,怎么琢磨起命题作文来了?   林筑龙把手稿拿起,仔细端详每一页手稿,上面的每一行字。   朱厌的字迹就和他本人一样,空间有多大,字就能有多大,不难看出为了保持排列美感,他是做了收敛的。   二十多页的手写稿,没有一张出现过错字,涂抹、或者明显的更改调整。   比起手稿,这更像是一时兴起的练字。   只不过拿起笔之后,他就停不下来了,只好任由思绪纷飞,笔下一气呵成。   可见在创作中,享受和沉浸更多一些。   林筑龙问:“这只是开篇?”   朱厌点头:“刚开始写的那两天,只想把心里片段式的剧情和场景描绘出来,后来越写思路越清晰,那些片段就成了开篇。”   写的时候很顺畅、很痛快,写的过程会让他有一种释放的快意,每次写完一个剧情,都能给他带来一定的满足。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论好坏,他都要继续写下去。   林筑龙望着手稿,不可思议的摇头:“这文字功底,故事构架的能力,要不是你坐在我面前,我都不相信是你写的。”   这话……   朱厌全当他夸自己写得好了。   胡圆激动的站了会儿,一屁股坐下,还在琢磨故事的后续发展:“经历了母亲的背叛,父亲的抛弃,可以依靠的哥哥也死了,终于回到故土,皇帝和领主的大军却在激战,把她的故土变成焦土,她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如此一来,也就能够义无反顾的往前走——无需回头。”   那一刻,就连她到底是不是命定之子,都不重要了。   她要和命运抗争到底!   “我想写的就是这个。”朱厌道,“不管在什么年代,何种境遇,成长过程中的经历才是最有魅力的。”   “姜还是老的辣啊……”这话再一次提点了林炎禾。   他那篇作文虽然没跑题,但从写作角度出发,跟朱厌大叔的一比,简直弱爆了。   根本没得比!   林筑龙闷声笑了笑,不走心的安慰儿子:“没事,考不好不怪你,大不了复读一年。”   林炎禾摆手拒绝:“别别别,我就想考个南城大学医学院,都不去临床。”   他走学术派,将来蹲实验室搞医药研发。   南城综合大学的医学院在国内排第十七名,按医学研究排是第九名,林炎禾考完估了分,参照前三年的分数线,管够!   朱厌开他玩笑:“你是看你爸第一家私家医院要开业了,为将来继承家业做打算?”   林炎禾挂进沙发里,昂起下巴,摆一副混吃等死二世祖的模样:“老林,好好工作,我未来的事业高度,取决于你现在奋斗努力的程度。”   林筑龙冷哼:“想多了,我挣的都是小风筝的,最多供你到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能力太差,你就到工地搬砖去吧。”   林炎禾哎哟一声,惨呼家庭地位低。   落麟掀眼皮懒洋洋的睨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家庭地位?   姜瑀嗤嗤低笑,还是当狗子好,吃吃喝喝晒太阳,不需要掌握什么生活技能,遇到问题,卖萌就行了。   林小鸢隔空喊话:“哥哥不怕,以后等我有钱了——养你!”   林炎禾吊儿郎当的歪着脑袋,跟她约定:“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哥哥以后就指望你了。”   林小鸢用力应声,心说在座各位家人们都是大佬,哪儿轮得到我挣钱养家。   看破不说破,大家都欢乐!   时间差不多了,移步云山樾。   饭前小叙很是喜感。   周谛周湛父子两来得早,先把茶先张罗好了,林筑龙前脚刚跨进包间,周湛捧着茶盏迎上前,只问一句:现在跪下认错还来不来得及?!   林筑龙大笑着让他小子也别跪了,那么会演,怎么不报电影学院?   周湛立马站直了说,那不能,我要去了,抢了那位大人的饭碗,您说这事儿多难办!   刚说到‘那位’大人,钟婉漓两手拎着十几只童装纸袋走进来,问,谁要抢她的饭碗?   周湛立刻缩到角落里,不敢吱声。   钟婉漓眼睛扫过去就知道他嘴巴又跑火车了,佯作愠怒的板起脸,不到三秒,破功。   高考结束啦?好好放松下,得空来影视城找我玩。   哪会真的计较什么,都是饭前活跃气氛的戏剧效果。   林小鸢滑下椅子飞奔向小姨。   几个月没见,想念之情滔滔不绝、源源不灭,今天吃饭不挨爸爸坐了,要跟小姨!   钟婉漓乐开了怀。   既是犒劳两个应届考生的宴席,席间话题自然围绕高考。   今年考题难度中等,周湛和林炎禾是学校里的理科双子星,前者准备报帝都航天科技大学,后者就跟在家里说的一样,南城综合大医学院,科研之路,道阻且长,他不怕辛苦,决定了就会一直走到底。   年轻人各有各的想法,不管怎么选,林筑龙他们都是支持的。   钟婉漓忽然想起来:“姓庄那小子考得怎么样?”   那家伙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对落麟一见钟情,又纯情又滑头,十分招人喜欢的一小子。   每次他们在小区里遇到,小庄都要跟她求合影,还说她早晚大红大紫,嘴特别甜!   周湛和林炎禾对视了一眼,表情各有不同。   “庄浩宇啊,他读文科,我们分班没分在一块儿。”周湛用了个随意的口吻。   林炎禾打配合:“他没问题的,跨栏全省第一,老早确定保送帝都体大。”   周湛一听,哦哦哦的点着头,小声嘟囔:“这么说,开学了我和他还能在帝都聚聚,到时候……”   话到这里,只剩下无尽的迟疑。   扒饭的林炎禾稍抬起头,跟他又对了一眼。   两小子,以眼色传递了几个只有他们彼此才看得懂的信息,接着,均是一脸苦相。   钟婉漓看笑了:“兄弟情遭遇危机?”   “不是……”周湛放下碗筷,极其不解的问林炎禾,“你们住一个小区,这几个月你没跟他碰过?”   林炎禾愁眉苦脸:“大哥,这几个月一门心思备战高考,我跟你一个班,住一个寝室,他们特长班跟我们都不在一栋楼,我连上厕所拉屎都要被你守门口突击提问,你说我跟他碰过没有。”   林筑龙敲了敲桌面:“吃饭的时候,说话注意点。”   今天云山樾有一桌正经客人,饕餮还在厨房忙着,给他听到炎禾话里那些影响食欲的内容,一准收桌子,不给吃了。   朱厌只笑叹:“上厕所还突击提问,你们是真用功。”   他也玩耍着参加过人类的高考,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届了,要是有林炎禾周湛这般努力,估计也能得到‘我到底选清华还是北大’的烦恼体验?   “算了!”周湛沉声道,“过都过了,回头找他去!”   林炎禾也在思量找时间去堵人:“他这几天应该在家的。”   至此,周谛转头看向胡圆。   这个举动引起全场注意。   胡圆本来不打算在这里说出来,可是谛听大人都用眼神点她了,她只好如实道:“我听说,浩宇要出国了。”   林炎禾:“……”   周湛:“……”   什么时候的决定?!   他们事先一点儿都没听说!   林筑龙补充情况:“庄老院长被帝都那边返聘过去上课,加上之前他自己感情的私事……所以决定卖掉千景华庭的房子。庄浩宇爸妈已经正式离婚,两个人好像都不太想管他,商量下来的结果是送出国去读书,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他最近住在亲戚家,我也有很久没见。”   朱厌恍然大悟:“原来是卖房子那家。”   林筑龙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你知道?”   “刘蕊恣跟我说过,还强烈建议我买下来。”朱厌原先没有置业的打算,在林家住了半个月,后知后觉,这小区白天创作不吵,晚上睡觉安静,邻里和睦,若要选一处定下来,不失为最优之选。   周谛也肯定的说:“千景华庭的房子确实不错,小区环境舒适,房子间距大,绿化好,小区里各种设施齐全。”   朱厌点头认可,眼里眉梢流露出来的都是满意和心动。   林筑龙求之不得:“你想买老庄的房子,早说啊!还好他要价高,不然早卖出去了!”   朱厌倒是不怎么急:“随缘,遇到了,合适,那就是我的。”   林筑龙只问:“就这么定了?”   朱厌在生活方面不拖泥带水:“可以,就这么定了。”   他们三言两语把新居定下,才不管那是哪个小子的家。   周湛和林炎禾急得快把眼珠子瞪出来。   总不能让朱厌大人别买庄家的房子,而这也不是重点。   不管怎么样,庄浩宇的爸妈都离婚了,他那老不正经的爷爷只顾自己潇洒,他出国的事已成定局?   怎么办……   林筑龙他们已经从买房子,聊到朱厌近期的小说创作。   周谛说他认识几个出版社的朋友,若真打算往写作发展,他可以帮忙约个时间面谈。   当然,前提得是朱厌有这想法。   朱厌说都好的,既然写出来了,他自然想拥有更多的读者。   林筑龙点赞他这个态度,特别正,特别的——作家!   谁能想到呢?   山海界最爱挥拳第一人,竟然弃武从文,写出了恢弘的冒险开篇。   钟婉漓在旁笑盈盈的预约,将来大作家的作品要是影视化了,记得给个出演的机会。   周谛又问起创作初衷,胡圆追问故事最初和最后出现的风筝有什么意义。   朱厌笑说,刚开始只是单纯模仿前后呼应的写作手法,写出来之后觉得效果不错,就保留了下来。   这一时,联系起周谛问的初衷,似乎变得明了了一些。   不过是和小风筝一起参加读书会,与家长们玩故事接龙,发现套路化严重,于是决定自己尝试,写点儿不一样的。   非要问那只风筝的意义。   它是对自由、对希望的向往,也是他对林小鸢一点微薄的祝福。   这个当初他不看好的、被遗弃在公园里的弱小人类,冥冥中牵引着他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真是很奇妙。   朱厌成了话题中心,对抢了今天宴席主角风头这件事毫无察觉。   林炎禾和周湛面面相觑,谁也指望不了谁。   这顿‘挥别中学时代’的晚饭,他们是吃出了千百种滋味。   饭罢,道别时。   周谛和林筑龙行慢一步,站在云山樾前院的石屏前窃窃。   林总先指责周教授:“你今天戏不错啊,故意忽略那两傻小子,频频把话题往朱大作家身上引。”   一顿饭下来,朱厌都不是那个爱打架闹事的朱厌了。   都给我改口,要叫他:朱大作家!   周教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点上一支,吞吐着烟雾对林总予以肯定:“你配合得也很是不错。”   林筑龙抬手扇开面前丝丝缕缕的烟:“老庄的房子,我必帮朱厌拿下,他好不容易找到事情做,住到我眼皮底下,我更安心。”   别看朱厌现在情绪稳定,那脾气上来,不分场合的动手,加之他还有把要命的神斧……   若能和林筑龙住在同一个小区,不说谁盯着谁,互相有个照应,如此,周谛也安心。   林筑龙想想又道:“小子们那边,我会想办法把他们三个凑一块儿,大学开学前解决问题。”   儿子们的烦恼,爸爸们不会袖手旁观。   但也不会在得知的那一刻,咋咋呼呼的直言帮忙就是了。   要是什么麻烦都有人解决,久而久之会形成依赖心理,这是最要不得的。   周谛点了个头:“嗯,行,定好时间知会我一声,我带阿湛过来玩儿。”   千景华庭活动多,能让孩子们把话说开、延续友谊的场合,左不过一场热热闹闹的派对。   所以他说的是来玩儿,不是过去坐坐,或只是吃一顿饭。   “那走了,回见。”周谛叼着烟转身过半,停下,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张明信片摁在林筑龙胸口上,“回给小侄女儿的,麻烦下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你给她的儿童审美把把关!”   大学教授收到的草裙小猪明信片,祝福语写的还是他最不爱听的那几句,是在试探他的脾气底线,还是想直接把他气死?!   林筑龙一听就乐了:“小孩子的审美就是卡通动画片,小猪多可爱,这可是我们家小风筝第一次给人寄明信片,虽然祝福语是我写的。”   再看大伯回的这张,特别朴实的南城大学校园一景,背面的留言更是差强人意。   林筑龙见周谛转身走远,忽然意识到流程不对:“等一下,说好去邮局寄的,你怎么直接给我了?等了半个月,你就回个这样的?你知不知道互寄明信片最大的乐趣是哪个部分?你怎么能抹杀小风筝每天开邮箱的那份期待和快乐呢?周谛,周教授,你能不能换一张?”   周谛走得头也不回,烦死身后喋喋不休的奶爸。   谁跟你说好了!   小孩子的审美就是卡通动画?你女儿真心喜欢草裙小猪,我名字倒过来念!   明信片是不可能换的,他们南综大的明信片简直不要太紧俏,有纪念意义的!   最后,他不戒烟!   他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死都不会戒! 第33章   林小鸢吃晚饭的时候就注意到哥哥情绪不对了, 也察觉了爸爸和大伯的刻意忽略。   回到家,她特意去树屋找了一盒没有开封过乐高,来到哥哥的卧房门前, 礼貌敲响。   “谁?”林炎禾低落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哥哥,是我。”林小鸢糯糯道。   椅子挪动着, 在木地板上摩擦出钝挫的声响, 数秒过后,林炎禾打开门,垂眸,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小鹿眼。   “哥哥,拼乐乐!”林小鸢兴高采烈的举起手里的乐高盒子。   无忧无虑的小风筝, 来帮哥哥消除烦恼啦!   林炎禾哪有这个兴致……   他蹲下来,把乐高接过来扫了两眼就放到一旁, ‘哎’地叹着声,一屁股坐地板上, 咧开嘴,对两岁半的妹妹近距离哀嚎:“你不懂,兄弟有难, 我心里只有备战高考!就……没管他!”   林小鸢呆了呆。   庄浩宇经历的那些, 没有人能帮他承受, 只能靠他自己抗压扛过去。   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 哥哥全心全意的备战,这有什么错呢?   在原来的那个界,她就是靠考上清大短暂的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林炎禾却冷不防来了一句:“浩宇想找落麟表白。”   林小鸢:“……”   林炎禾双手扶着妹妹单薄的肩头, 全程垂头, 开启沉浸式忏悔模式:“且不说我们家情况特殊, 浩宇根本不是落麟喜欢的类型……连我都不知道落麟喜欢什么类型!他突然找我, 要我帮他约落麟出来,他要告白。我心说这不是扯吗?我又打不过落麟,他两真的不适合!我就、我就狠狠回绝了浩宇,还说了一些伤害他的话。我说,别以为你保送帝都体大就能放下心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这样说,是不是很过分?可我哪儿知道他爷卖房子,他爸妈离婚,还要把他送国外去……就他那英语水平,只会how are you,fine thank you,去国外就跟去野外求生没两样了,哎,我当时太大意了,要是我能发现他情绪不对,也不至于和他断联这么久,他现在肯定不把我当哥们了。”   林小鸢听完,不想安慰哥哥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但笑出来就太不厚道了,她只好努力憋着。   她是没想到,哥哥能把重点全部歪掉!   也是了,晚饭全程,没人告诉他和周湛,最近庄浩宇在海市做封闭式训练,备战下个月的亚洲青少年田径锦标赛。   庄浩宇那脱线的性格,想对落麟喵告白不是一次两次了,绝对不会因为找哥哥帮忙被回绝就记恨在心。   况且哥哥对他说的是关心的话,连重话都算不上。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毛病啊!   以及,三个月前庄浩宇最后一次来家里,他悄悄对林小鸢倾诉过,先阐述他对林家远房表妹的念念不忘的少男心事,接着,对父母离婚虽有遗憾,可是往好的方面想,以后过年他能拿两份压岁钱!他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但收获了双倍的金钱、双倍的快乐啊!   就……乐观得挺没谱的一小子。   这些,林小鸢没法儿说给哥哥听。   林炎禾跟这儿忏悔半天,妹妹一声不吭站跟前,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看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不安慰安慰我?”他跟妹妹卖惨,求同情。   林小鸢忽然意识到哥哥和庄浩宇是同款来着,安慰都是多余的,等他们碰了面,说清楚就好了。   前提是碰面。   “哥哥,你难过啊?”林小鸢懵里懵懂的问。   林炎禾‘啊’了一声,做个随时要哭出来的丑样子:“哥哥心里特别难受,呜呜呜……”   林小鸢:“……”   呜你个大头鬼!   臭哥哥,故意逗我玩儿呢。   林小鸢仿佛叹了一口气,伸出小手放到他的脑袋上,揉着他的头发,脸上不带平时那种丰富飞扬的表情,很是淡定的说:“不难受哦,痛痛飞!飞走啦!”   安慰完毕,抱起被哥哥放到一旁的乐高,去楼上找爸爸。   “这就走了?”林炎禾坐木地板上,难以置信的目光追着妹妹看了一路,“我心疼,你刚才摸的是我脑袋!小鸢?小风筝?林小鸢?”   小家伙身体小小,身影果断,一步一步走出了宁死不回头看一眼的决绝。   林炎禾诧异,具体说不清诧异的重点在哪里。   他好像、被妹妹鄙视外加嫌弃了?   片刻,林小鸢摸到三楼,林筑龙的书房。   胜鼎第一家私人医院开业在即,近来林筑龙都是忙里偷闲,邻居瞧着他好像天天在家带女儿,实则晚上都在加班,连睡觉的时间都省略了。   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他就偷偷用法术。   林小鸢看见过好几次,那些文件悬在桌子上方哗哗的翻页,鼠标很有数的在鼠标垫上滑动着,键盘自己敲自己……   胡圆姨姨也常用法力织毛衣、烤小熊饼干、晾衣服。   落麟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在一家午夜酒吧当歌手了,穿得特别朋克,口红和指甲油都是黑色的,酷得要命!   有时还去参加地下摇滚,唱一整晚,白天回家补觉。   姜瑀化成人形尝遍大街小巷的美食,他下午也会出门,大家以为他只在小区里遛弯,其实早跑远了。   为什么林小鸢知道这些呢?   因为落麟喵用她的手机确定工作事项,姜瑀拿她的手机注册微博账号发美食攻略,攒了两万多的粉丝!   还是那句老话,看破不说破,有利于这个家的稳定发展。   林小鸢来到爸爸的书房门前,轻叩两声,问:“爸爸、我能不能进来呀?”   林筑龙在里面应:“好。”   她得到允许,把乐高套盒放在一边,踮起脚尖抓住门把手,向下一拉,门开了,小跑进去——   “爸爸,拼乐乐!”   跑到一半,发现乐高忘了拿,傻乎乎的笑两声,转头去拿。   林筑龙停下工作,键盘文件统统移到旁边,等女儿抱着一大盒乐高走到跟前,弯身把她抱到腿上坐好,熟练的拆塑封,开拼!   今天她拿的这盒瓶中船难度不大,最多两小时就能拼出来。   当做睡前消遣正合适。   虽说是拼乐高,实际上是林小鸢坐在林筑龙腿上,看爸爸拼。   这种时候,她都是靠嘴来输出的。   “爸爸。”   “嗯?”   “我刚才、去找哥哥了。”   “我知道。”耐人寻味的,我知道。   林筑龙开阳台门给房间透气的时候就见女儿抱着一盒积木兴冲冲往楼上跑,给他开心得,挽起袖子,准备迎接亲子时光。   左等右等,没等来,反倒是听到楼下有个丧气鬼在楼道上哀嚎。   “去找哥哥拼乐乐?”林筑龙酸溜溜的问。   “嗯!”林小鸢点头的时候,两只手都握成拳头,特别的严肃。   林筑龙注意到女儿的行为反应,假装没看见,继续问:“哥哥不理你?”   没关系啊,爸爸永远在!   他是这个意思。   林小鸢都懂的,想说,这种时候爸爸就不要假装吃哥哥的醋了吧……   让我们一起替哥哥解决问题,好不好?   林家人爱演的基因还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哎!   “哥哥他、心情不好。”她迂回的错开爸爸的提问。   林筑龙没追问,顺着接下去:“那哥哥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浩宇哥哥、不理他、了!”林小鸢话多起来,强调这件事的严重性,“要是、甜甜不理我,我会好难受,好难受的!”   林筑龙参照图纸对乐高的部件,笑着道:“你哥哥他们没矛盾,浩宇也没有不理他。浩宇哥哥啊,过几天要参加下个月的青少年田径锦标赛,我们还能在电视上看到他呢!”   两岁半的小孩子懂个鬼的锦标赛……   林小鸢只管惊呼:“浩宇哥哥,好厉害啊!”   “是吧?”林筑龙也觉得,庄家那小子的缺点和优点都是显而易见的,为人不失真诚,值得交心。   林筑龙拼着积木的底座,对女儿道:“等浩宇哥哥比赛回来,我们给他、给你哥哥,还要叫上湛哥哥一起,在家里开派对,好不好?”   “好!”林小鸢来找爸爸的目的达到了。   林筑龙还道:“男孩子,直爽点!面对面把话说开就行了,等他们在派对上碰了面……”   话到这里,停顿下来。   碰了面,然后呢?   林筑龙麻烦自语:“派对上人有点儿多啊……”   三个大男生也是需要相对私密的谈话空间的。   问题在于,怎么给他们制造这个空间?   林小鸢伸出手,领导发话似的摁桌边:“把哥哥们,关起来——反正!”   林筑龙一愣,面上绽出豁然开朗的笑容:“对!关起来!”   他何必费心思去琢磨如何给他们制造一个舒适的谈话空间?   找个理由骗到一个房间,门一锁,谈吧,谈不好就不放出来。   要什么舒适。   能解决问题就行!   “小风筝真聪明!”林筑龙拉开抽屉,拿出两颗水果软糖做奖励,不忘给她纠正,“是反省,不是反正,反省的意思是总结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改正错的,坚持对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小鸢用嘴咬开糖果包装,吃到里面有嚼头的糖果,扭头跟爸爸讨价还价,“要吃三颗!”   说的时候,左手故意比划出‘五’。   这水果软糖她是真爱吃,小姨去国外拍戏,在小镇上买回来的。   能给五颗就更好了……   林筑龙怕她吃坏了牙,直接锁书房,一周给个三颗五颗,卡得特别死。   林小鸢是想,今天献计成功,做了爸爸的解语花,多要两颗,不过分吧?   “这是五。”林筑龙耐心把女儿的拇指和食指摁下去,告诉她,“这才是三。”   “那、要三颗!”林小鸢眼神执着。   “不行,只有一颗,小风筝和爸爸一人一颗,说好了,不许变。”林筑龙只当女儿左手比划的是个不怎么标准的OK。   OK就是同意了,国际通用手势,没毛病!   撕开糖纸,将蓝莓味儿的软糖送入口中咀嚼。   “嗯!酸酸甜甜,好吃!”林筑龙一本满足,双手圈起来,继续拼乐高。   林小鸢体会到了哥哥说的那种心痛,确实,呼呼和安慰都没有用的。   是她想多了,两颗水果糖都没有。   她吃了一颗,还被爸爸分去一颗……   林小鸢从爸爸的腿上滑下来,默不作声的往外走。   林筑龙见女儿生气了,也不追上去哄,坐在椅子里乐:“一颗糖还跟爸爸置气?不拼乐乐了?林小鸢?”   “爸爸,晚安。”林小鸢平静的说完,为爸爸关上书房的门。   父女之间的较量,终究是她败了!   林筑龙在养女儿这件事上有明确的态度:宠是必须的,但得讲原则,有底线。   无限度的宠爱,那是在害她!   然而因为两颗糖果闹僵了父女感情,显然不值当,所以要赶紧修补。   第二天早晨,林小鸢出现在厨房门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和爸爸共进早餐时,林筑龙先发话:“门外信箱里,有人给你寄了一张明信片。”   林小鸢听罢,蹬蹬蹬往外跑。   胡圆问:“小鸢跟你闹别扭了?”   朱厌也奇怪:“是说今天怎么没扑到爸爸怀里点菜。”   林筑龙展开报纸,挡住苦涩笑容:“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两颗水果糖引发的小矛盾罢了,我稳得住。”   胡圆笑弯了眼:“因为水果糖?”   朱厌来了兴趣:“好吃吗?”   胡圆说:“小孩子哪有不喜欢吃糖的。”   林筑龙很难不赞同:“我都喜欢吃……”   背着女儿偷偷吃了小半罐了。   回想小风筝昨晚摆臭脸的模样,有鼻子有眼的,要是让她知道水果糖所剩无几,父女感情还不知道要破裂成什么样呢。   林小鸢并没有真的生林筑龙的气,怎么可能跟爸爸生气?   昨天以为能吃两颗糖、甚至可能是三颗,直到期待破灭的那一刹,那个当下,她是有一点点气的,不想和爸爸亲近了,离开书房,也是自身的真实反应。   回到房间就不气了。   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对爸爸耍脾气,更多的感受是不可思议。   她一直觉得她是个冷静懂事特别有数的人儿。   哪怕现在是两岁半宝宝的身体,心智是成熟的呀!   怎么为两颗糖跟爸爸怄上了呢……   林小鸢,你这叫恃宠而骄。   她睡前做了好一会儿的——反正!   今早起来,睁开眼就在琢磨怎么跟爸爸和好了,是见面的时候当做无事发生,扑上去撒娇撒到饱,还是诚恳的认个错?   犹豫了一路,来到厨房门口,全都不会了。   幸好,爸爸给了台阶,让她去门外收明信片。   等了半个月,总算等到大伯的回应,不容易哇!   来到屋外,站在小凳子上打开信箱,从里面摸出没盖邮戳的明信片,正面是南综大的校园一景,画面中衣着鲜艳的人影匆匆望来,人的脸容模糊,却不乏青春活力。   再翻到另一面——   龙飞凤舞的五个字,带着绝对的情绪:管好你自己!   落款:周谛   林小鸢:“……”   我说抽烟伤身体,劝大伯戒了,他这把年纪还跟我置气呢,以此类推,爸爸怕我吃出一口坏牙,控制我的糖果量,我对爸爸耍小脾气,似乎变得合情合理了?   合理的。   释然了。   林小鸢在家门口调整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情绪状态,像一只不受线束缚的小风筝,欢脱的跑进厨房,趴到爸爸腿上,请爸爸念大伯写的明信片内容。   林筑龙绝了,用咖啡润嗓,定定望着‘管好你自己’那五个字,面色端正,字正腔圆地——   “大伯说,小风筝真乖,小风筝说得对,以后大伯一定努力戒烟。还让小风筝听爸爸的话,少吃糖,多吃蔬菜。最后,大伯祝小风筝健康快乐。”   朱厌瘫在椅子上笑抽了。   胡圆差点打碎珍贵的瓷器。   难为林小鸢还得做出一副‘爸爸说什么都对’的模样,元气满满的点头:“谢谢大伯!”   林筑龙对有礼貌的女儿展露笑容:“小风筝真有礼貌,一会儿我们再去邮局给大伯寄一张。”   人情世故,重在往来。   林小鸢笑容满面的应下,明信片会好好珍藏的。   论套路,还是你们这些大人多。 第34章   林筑龙一直觉得现代人类科技发展太过飞速, 尤其近几十年,无论亲戚还是故友,异地联系, 一通电话就能解决,坐在家里连上wifi, 便能尽知天下事。   这些便捷, 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书信往来的魅力。   收信时的雀跃,写信时的斟酌,寄信时的期望和后来的等待……   如此反复循环的过程中,情感像水一样流动,像风一样缱绻, 像天空中的云,看似静止, 实则每分每秒都在涌动变化。   最后这一切,都在时间的浸泡里化作香醇的酒。   文字, 可含蓄内秀,可直白狂放,可热情洋溢, 可将情感藏于字句之中, 只在表面清浅的提及距离制造的思念。   可在同时, 它又具有一定的力度。   这是电话、视频, 甚至买一张机票飞到对方的城市见面,都不能替代的表达。   寄明信片挺好,淳朴, 有人情味儿。   把想说的话浓缩在简短的句子里, 通过一张卡片传递给对方, 那份情感有了托付, 哪怕没有回应,在寄出时,你的心情和感受是真实的。   不管怎么说,林筑龙想为女儿留住一些他认为值得的、有意思的传统。   吃完早餐,去邮局给大伯回寄明信片!   林小鸢倒是不反对将此活动长久延续下去,就是只给大伯寄,未免单调。   而且啊,这个叛逆老Boy看起来就没多少耐心跟她维系这项活动。   到了邮局,站在摆满明信片的、长长的玻璃柜台前,林小鸢拽着爸爸的衣角,抬起头,颇为困惑地问:“爸爸,我可以给、小姨寄吗?”   “可以,没问题。”事实上,林筑龙早有打算引导她给其他亲友寄,这样就能收到更多不重样的明信片。   有了累积,小风筝的积极性会更高。   “你先选,我问问你小姨地址。”林筑龙拿出手机给钟婉漓打电话。   林小鸢点点头,双手放在橱窗玻璃上,小脑袋凑近去看,想想,她又抬起头问爸爸:“我可不可以,还给、大姨寄?”   林筑龙拿着正在呼叫的手机,低首和女儿四目相接,略感意外:“当然可以。”   林小鸢继续问:“那是不是我寄很多明信片,就能、收到很多很多?”   “是。”回答是肯定的。   林小鸢眼睛一亮,双手期待的握成小拳头:“爸爸!”   “嗯,寄!”在这件事上,林筑龙只有支持。   陪同来的朱厌笑道:“干脆给认识的叔伯阿姨亲友都寄一遍。寄得越多,收得越多。要是谁不回寄,就让你爸爸打电话催。”   电话催收明信片可还行?   林小鸢觉得,太行了!   她费力的昂着脑袋对大块头示好:“也要给、朱厌叔叔——寄!”   “好,给我也寄。”朱厌迁就她身高蹲下来,蹲在她身后,和她一起挑明信片,“你想给叔叔寄个什么样儿的?”   林小鸢笑嘻嘻的别开身子:“不告诉你!”   不然还没寄出去就没新鲜感了。   朱厌笑着扭头去看林筑龙,你家闺女真是个小机灵鬼!   林筑龙一脸得意。   他给钟婉漓的电话没打通,估计在拍戏,于是改为发信息阐述情况。   点进微信,发现周教授很有预见性的在十五分钟前传来简讯:【别再给我回寄明信片,没那闲工夫陪你们复古,推荐一个最佳人选——云琅。】   林筑龙干笑了两声,思路也被打开了。   寄明信片这件事,放在‘旅途中’更有意义。   云琅……   无论性情还是人生阶段,确实适合。   林筑龙略作思量,也蹲了下来,耐心对女儿道:“大伯最近忙,没时间和小风筝互相寄明信片,不过,有个朋友或许可以。他叫云琅,还记得吗?”   林小鸢先是露出一瞬的困惑,又看了朱厌一眼,想起来了:“那个、喝酒的杯杯。”   “对,喝酒的杯杯,那张明信片就是云琅从洛阳寄来的。”林筑龙对女儿的记忆力一向很有信心。   朱厌道:“云琅在旅行中,他寄过来很方便,回寄给他,恐怕会有些阻碍。”   林筑龙丝毫不担心:“办法可以想。”   依得云琅的性子,绝对不会去那些千篇一律的网红地打卡。   故地重游,他慢慢悠悠的逛,由得回忆在心头翻涌、发酵、沉淀出一些新的体会。   他是个懂得自我消化、自我成长的家伙。   与他建立联系不难,明信片寄到他住的酒店,告诉他寄过去了,定会等收到了才离开。   简单的说,是个可靠的、值得交往的朋友。   因为四时主的关系,山海界的大佬们都与云琅十分熟悉了。   朱厌想了想他这个人,还有过去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竟挑不出错。   林筑龙对女儿笑道:“云琅很好,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去给他挑一张明信片吧。”   最重要的是,他和林小鸢一样是人类,虽然受了咒,也正因为受了咒,与恶劣的四时主多年为伴,却不受对方影响,依然维持着原本的自我,足见他内心强大坚定。   林小鸢脆生生的应了爸爸,径自站在柜台前,扳着手指头数,一张给朱厌叔叔,一张给小姨,一张给大姨,还有一张给云琅……   心里忍不住的小雀跃,终于可以给云琅寄明信片了!   他活了那么多年,吃的盐比自己走过的路还多,她却始终对他放心不下。   看到他,林小鸢总能想起最初被遗弃在公园里的、无助的小婴儿。   云琅一个人在外面,说是旅行、散心,其实是在寻找过去吧。   那过去要是能找回来,这世上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的遗憾了。   他这样一个活了千年的人类,亲人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一缕尘埃,结识的朋友都不是人类。   置身山海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回到人界,却因身体不确定的变化难以融入。   他的内心到底有多孤寂、多平静?   林小鸢想分一点热闹给他。   至少,当他收到回寄的明信片,会意识到还有人记得他、牵挂他。   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林筑龙是个绝对的行动派,有了决定,立刻致电云琅,征询他的意见。   书信往来,需讲君子风度,若有一方是勉强来的,那就没意思了。   云琅听罢始末,欣然应允下来。   还承诺,会认真回寄,只要烛龙大人不嫌他打扰。   林筑龙挂了电话,对朱厌叹:“什么是高质量人类?这就是了。”   朱厌注意到一个重点:“你让小风筝和他交朋友,所以一直将他当晚辈看?”   “他那一千年在你在我这儿,弹指一挥间的事。”林筑龙还真把他当小孩儿看的,“你还不知道吧,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中咒,四时主解不开,第一个找的就是我。”   朱厌若有所思:“想跟你借伏羲琴来净化那道咒?”   “大家都知道伏羲琴在我手里,却不知琴弦已断,再无修复可能,倘若我有羲皇一半的本领,无弦也能弹奏出净化的琴音,倒是愿意为云琅祛咒,奈何我没有,他只能另寻解法。”   结果寻来寻去,千年过去了。   最开始只是被时间静止,成为不生不灭的活死人,也不知后来怎么折腾的,落得个莫测变化,吃尽苦头。   “三年一变,足够他少年老成,人未老,心先衰。”林筑龙不禁唏嘘。   朱厌很是会抓重点:“纵是如此,你还让他和小风筝做朋友?”   林筑龙望着站在橱窗前认真挑明信片的女儿,微笑的眼底浮出暖意:“做人应该互相帮助,四时主那厮靠不住,没准云琅下次变化成个七、八岁的孩子,我还能收留他在家里,送他念三年小学。”   朱厌调侃他:“养崽也能养出瘾来?”   “你可以试试。”   “算了,我喜欢安静,等房子的手续办下来,搬进新家,可以考虑养几只猫。”   “养猫好啊!”林筑龙来了精神,“你喜欢什么花样的?体型大还是小?短毛还是长毛?这条街后面有一家流浪动物收容中心,接受领养,待会儿去看看怎么样?”   朱厌心里有标准:“毛长毛短无所谓,花样随眼缘,体型越大越好……”   “缅因猫你肯定喜欢,就是不知道收容中心有没有,这猫好像还是个猫中贵族。”   “是吗,有多大?”   “我看网上对比,破世界纪录的跟我们家姜瑀差不多。”   “可以,带劲!”   朱厌和林筑龙聊起猫就停不下来了,还在选明信片的林小鸢倒是听了不少重点。   要是云琅变成小学生,还住到家里来……   那还真是不错哈!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好……朱厌真的在流浪动物收容中心遇到一只缅因猫。   年龄不大,刚成年,体型还有得长,除了轻微营养不良,身体还算健康。   据收容中心的人说,前天一早来上班时,发现门口摆了只猫箱,温顺的大猫蜷缩在箱子里,满眼惹人心疼的惊惧和戒备。   箱子上贴了一张便签,写着:太能吃了,实在养不起,对不起我不配,请帮它找个更好的主人。   调监控一看,确实是故意遗弃。   收容中心的人也没辙,这种情况,能送来都算好的。   鉴于缅因的原主人划了‘太能吃’的重点,而这两天表现出领养意愿的人有很多,工作人员需要综合评估领养者的经济实力、家庭情况等诸多方面,再为大猫做出最好的选择。   程序麻烦,但胜在严谨。   朱厌觉得合理,填表登记,稍后提供固定居所等相关证明,还要接受家访。   离开收容中心,朱厌和林筑龙感叹的聊了一路。   就拿缅因猫的原主人为例,你说他恶,他又知道把养不起的猫送到收容中心门口,而不是直接扔了。   要说他善,他却又没有对生命负责到底。   想来,当初养猫必然是一时起意,只觉得好可爱啊,就养了,满足的是当下自己那份‘想养’的心情。   他们山海界这些老家伙就不一样了,再是细微弱小的生命都值得尊重。   哪怕养一只猫,决定了,那便是一份必须遵守到底的契约关系。   林小鸢被爸爸抱着,小脑袋枕在爸爸的肩窝里,心里踏实极了。   他们人类……   哎,太复杂了,不想了。   她可是烛龙的崽,努力做个内心有爱、坚定善良的人类就好啦!   一周后,林小鸢最先收到大姨回寄的明信片。   背面是一张风景,湛蓝的天空中,云朵形成了鲸的形状,用彩色的笔勾勒出来,画上眼睛和可爱的腮红。   它翘着尾鳍,头顶喷出一颗爱心。   写字的那面,钟婉滢回应小风筝那句‘我好喜欢大姨啊’,说:大姨也最最最最喜欢小风筝了!   用了四个‘最’字呢。   紧跟着,钟婉漓的回寄也到了,彩色的气球和飞翔的白色独角兽,堆砌出梦幻美好的元素。   另一面很帅气的写着:努力的事,交给小姨就好。   至于朱厌,林小鸢当面催收过,这位作家却说,会给她回寄,但要等他搬家。   意外的注重寄明信片的实际距离。   久等不来的是云琅。   那天在邮局,林小鸢特地挑选了一张漂亮的彩绘,和第一次被朱厌选走那张是同系列:寂静寒夜里,繁星冰冷闪烁,一座小木屋坐落于雪山的山腰上,窗内始终存着一片柔软温暖的光亮。   她请爸爸代笔写道:云琅你好,我叫林小鸢,认识你,很高兴!   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现在在哪里?旅途顺利吗?有没有交到很好的人类朋友?   间隙,林小鸢又走神的想,四时主在干嘛呢?   每当他想起自己,想起在云山樾落入的圈套,栽惨了的跟头,会不会气得表情扭曲,咬着小手绢用头飞快撞墙?   这么多年,云琅被迫与他同行,在他那副恶劣性情面前,定然是忍让的多。   于是思来想去,比起收到云琅的明信片,林小鸢更希望四时主来自己跟前送几个人头,她好帮云琅多出几口恶气,挫挫他的锐气。   炎夏来临时,亚洲青少年田径锦标赛在海市拉开帷幕。   林炎禾和周湛终于发现原来好兄弟是去参赛去了……   庄浩宇许是第一次参加大赛紧张了,小组赛以两次抢跑的明显犯规,彻底失去比赛资格。   林筑龙见他回程在即,将孩子们的派对提上日程。 第35章   高考成绩六月末就放出来了, 林炎禾以697分杀进省内理科榜前十,位列第八。   周湛更不得了,考了701分, 和南城附中一个16岁的天才女学霸共享榜眼之位。   虽然没有如所愿拿到省状元,不过第二已经是公认的厉害。   周教授对此甚是满意, 周湛的驾照还在学着, 他先在4S店里定了一辆五十来万的牧马人。   同样在学驾照的林炎禾被馋坏了,每天早中晚都要到林筑龙跟前花式试探一番。   明示暗示一个月,大家长终于在这天晚饭结束时发了话:考得这么好,办个派对庆祝一下吧。   “我请的团队明早九点过来布置,派对中午开始, 一会儿你和周湛联系一下,让他跟老周都来。”林筑龙状似随意的交代儿子, 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餐厅了,忽然止住身形, 佯作随意的想起,再随口一问,“哦对了, 前天我遇到庄老院长, 听说庄浩宇回来了, 在家打了好几天的游戏, 你们碰过没?”   林炎禾还在干饭,老林说前半段的时候,他哦哦啊啊的含糊着说不着急, 明早起来一个电话就能把周湛摇过来, 心里酝酿的仍然是‘我怎么开口跟我爸要辆车’。   林筑龙后半段说完, 他傻眼。   “浩宇他回回回、回来了?”林炎禾毫无防备, 舌头都捋不直。   “对啊。”林筑龙淡定说完,暗戳戳关注儿子的表情变化,“我还以为你们私下有联系。”   林炎禾下意识回避老爹的目光,满脸复杂的低下头去。   林筑龙存心搞他心态:“我还挺喜欢浩宇这孩子,乐观开朗,为人热心,小区里不管谁有需要,只要他遇上,都会笑呵呵去帮忙。以前我觉得这孩子虽然读书不行,但体育强,能保送个大学也是好的,没想到爸妈在这节骨眼上离婚,庄老院长被返聘回帝都教书,也不说把房子留给他,好不容易参加世锦赛这种级别的比赛,又在小组赛被淘汰出局,都没来得及施展,想来,多少是受家里的影响。”   他现在正在经历人生低谷,你们这些做兄弟的没点儿行动,人干事?   林炎禾也知道自己辜负了浩宇,把头埋得低低的,无言以对。   林筑龙故意留白,想听他狡辩两句,结果这小子直接默了。   就这怂样,还想要车?   “没联系过?”林筑龙轻微皱眉,语调里多出些许不可思议。   当初刚搬过来时,是谁带着你林炎禾熟悉小区环境,又是谁听说同校,帮你打开校园社交?   林炎禾羞愧的垂下头,超小声:“您别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变成现在这样……”   他跟周湛有些日子没见到庄浩宇了。   高考前那几个月,理科双子星顾不上保送体大的兄弟。   高考结束后,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莫名其妙的断联延续到现在。   本来得知庄浩宇即将参加亚锦赛,他们也商量过,以庄浩宇的实力,拿个前三不成问题,等他比完,载誉而归,找个地方好好庆祝,痛痛快快的喝一场,到时候,什么话都说开了!   结果嘛,大家都通过电视直播看到了那个不尽人意的结果……   在这种各方面都不乐观的情况下,林炎禾和周湛更不知道要怎么联系庄浩宇了。   林小鸢和爸爸一条心,把饭吃完,嘴里的食物全部吞进肚子里,伸手扯了扯哥哥衣袖,得到对方的眼神关注后,她忧心忡忡的问:“哥哥,你们不理、不理浩宇哥哥了吗?”   这话,配合小风筝蒙上一层水汽的大眼睛,瞬间把林炎禾逼到死角。   要么你主动走出来,要么你就在那旮沓角里憋死得了!   林炎禾扛不住妹妹的小眼神,转而和老林四目相接,“不是、你们都是些什么眼神?弄得我好像是玩弄了谁感情的渣男似的?”   林筑龙摊开手,耸耸肩:“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我没有不理浩宇,他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点不会改变。”林炎禾先对妹妹解释,再对老林道,“我是想,换做是我在他那样的处境里,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为什么?”   “觉得、丢脸?”林炎禾说不清楚。   “那些是需要浩宇自己面对的问题,你不能仅凭臆测确定他就是那样想的。”林筑龙说,“但是作为朋友,要不要约他出来,延续你们之间的友情,这个决定权有一半在你手里。”   “您说得对。”林炎禾明白了,“我去给阿湛打电话。”   晚餐告一段落。   “一半的决定权。”朱厌旁听了一场具有教育意义的父子对话,提炼出精华。   自从当了作家,身边的朋友都成了他的灵感来源。   胡圆看着餐桌上剩下的大半碗饭,犯了难,要收起来吗?   也不知道炎禾那通电话打完,是更有胃口呢,还是闹消化不良?   林筑龙盯着儿子的背影,始终放心不下:“这两小子能商量出什么结果?”   林小鸢才不管那么多,举手:“还要吃、芙芙蛋!”   七月最后一天,林家的消暑水城堡升级营业啦!   孩子们在后院尽情玩水,爸爸们坐在水吧前喝冷饮,聊这个夏天的体育赛事,兴起时抄起身旁的水枪互滋,发出爽朗大笑。   妈妈们换上或时尚或复古的泳衣,在楼顶泳池享受一日悠闲。   云山樾的那位神仙大厨特地为她们调制了数款度数不高,又好喝的起泡酒。   经过数月缓释,庄明翰总算从上一段失败感情中走了出来。   昔日组织部长重新上线,拉着尉迟婷他们几个同龄人在客厅里开‘凉爽一夏,夕阳红演唱会’。   在房子过户前,在去帝都前,在夏天结束前,应该有个交代的。   他向来不亏待自己。   当然,老头子没忘记林筑龙在电话里的嘱托,把杵在人生失意阶段的孙子也领了过来。   从庄浩宇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林筑龙和林小鸢就开启观察模式了。   林炎禾站在家门口亲自将人迎进去,来了?好久不见啊,阿湛在里面等着,家伙事儿都准备好了,不通关谁也不许走!   如是表现,成熟得像个攒了几年社会阅历的成年人。   行云如流水,丝毫不怯场,已然学会圆滑处事。   庄浩宇起初显得有些不自然、不确定,见林炎禾是这样的态度,很快确定了,也配合了,客套着去地下室的游戏房,男孩子们的暑假标配:游戏、薯片和加冰的快乐水。   能在一起打游戏,那不就是友谊的象征?   对于今天碰面之前那几个月的空白,只字不提,宛如从未发生。   怕提了尴尬冷场是吧?   别说林筑龙看得直皱眉头,林小鸢都想把哥哥和周湛吊起来打一顿!   “爸爸,哥哥他们、和好了吗?”她故意问。   林筑龙冷笑了声:“看起来和好了而已。”   林小鸢困惑咬手。   林筑龙的笑容逐渐阴谋化:“小问题,都在爸爸的掌握之中。”   地下室空间挺大,除了酒窖和储物室,还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被林筑龙改造成复古的游戏房,从市面上几乎已经看不到的那种插卡红白机到最新一代NS,应有尽有。   楼梯角落里甚至内嵌了一台可乐自动贩卖机。   这两年闲来无事,林炎禾、周湛还有庄浩宇最喜欢呆在游戏房。   哪怕不打游戏,瘫沙发上谈天说地都舒坦。   因为地下室和车库相连,算是个安全漏洞,搬进来之前,林筑龙装了全套监控和自动报警的安全系统。   只要下载APP,输入安全密匙,就能用移动端随时随地查看情况,并根据情况作出控制。   决定办派对的时候,林筑龙就料到小子们会在游戏房死宅了。   很好,方便他提前做准备。   午后时分,目标人物依次入场,完成集合后,他们装作无事发生的打起了游戏。   林筑龙每隔一段时间开监控看看进度,到下午四点多,三个小子的相处倒是比碰面时自然了许多,但这远远不够。   不把话说开,今天派对结束,他们那辆勉强拼起来的塑料车也会散得彻底。   林筑龙让朱厌、周湛帮着招呼客人,他给小风筝拿了一支草莓味的甜筒,父女两钻进游戏房隔壁的房间,往闲置的沙发上一坐——   打开ipad,进入控制中心,先把游戏房的电断了,再将门一锁。   隔壁传来男孩子们扫兴的嚎叫!   怎么停电了?!   进度还没保存呢,这波算谁的!   林炎禾去开门,发现锁死了,打不开……   什么情况?   周湛把手机电筒光对着自己的下巴,翻着白眼搞气氛:“不是我存心吓唬谁啊朋友们,标准的恐怖片开场——来了!”   林筑龙哼笑了声,给他们打开应急灯,通过语音喊话:“喂喂,听得到吗?”   三个少年齐刷刷的看向声源处,才看到那个亮着红点的装置。   “爸,你闹什么呢?”林炎禾只当老林在搞事情。   周湛倒是配合了,惊恐的‘啊’了一声:“《电锯惊魂之千景华庭少年篇》,解不开谜题统统都给爷死!”   林炎禾嫌弃他:“湛哥,你能不能暂时做个哑巴?”   周湛嬉皮笑脸的,嘴快道:“不能!我们这儿哑巴有一个就够……”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哑巴’庄浩宇抬起头,和另外两个隔空对了一眼,只一眼,他主动结束,收回目光。   明显情绪不高。   至于刚才?   那是环境使然,是他演技勉强过得去,打起精神配合了两个二货拙劣的表演。   游戏房内陷入死寂。   三个少年呆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红色的应急灯,光线低暗,只能勾化出他们的轮廓。   从ipad上看,真的很有恐怖片那调调。   林小鸢扶着爸爸的肩膀站在沙发上,打个辅助:“哥哥,你们听得到、我说话吗?”   林炎禾:“……”   庄浩宇默不作声和监控做起对视。   周湛笑不出来了,苦涩的牵了牵嘴角:“听得见,那什么,小风筝乖啊,能给哥哥们开门吗?”   林筑龙侧首问女儿:“开吗?”   林小鸢坚定摇头,嫩声嫩气道:“哥哥啊,你们不乖。”   周湛:“……”   庄浩宇:“……”   林炎禾:“……”   林小鸢说完发现扫射有误,遂改口道:“浩宇哥哥好乖好乖的,阿湛哥哥和炎禾哥哥,你们、不乖!”   这里的‘好乖好乖’,和‘好惨好惨’是一组同义词。   按照周湛跟谁都能唠几句的尿性,换做平时,他肯定会扯开嗓门问:我怎么不乖了?请你举例说明!   今天,他没这底气。   他知道自己不乖在哪里。   林炎禾走回沙发那边,一屁股坐下,昂起脑袋望着斜角的监控:“说吧,怎么样才能开门?”   林筑龙不卖关子,这便开始安排:“你们面前的茶几底层,我准备了照明用的蜡烛,还有一些坦白道具。”   “坦白道具?”周湛问的时候已经蹲下去,拉开抽屉,探手从里面摸出两个眼罩?   仔细一看,是那种cosplay专用的二次元装备。   都是独眼眼罩,一个黑色皮质质地,做工精良,边缘还有帅气的铆钉装饰。   另一个类似医药眼罩,四四方方的罩子,故意做旧的系带,整体用红墨水做成染血效果,非常之中二!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林炎禾一把抓过皮质的那只。   “眼罩吗?”庄浩宇拿走了医药那只。   周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伸手去抽屉里摸,摸出一只粉红底色,黑金边的桃心眼罩!   三个少年拿着不同款的独眼罩,面面相觑,表情逐渐惊悚。   林筑龙不紧不慢的声音,从监控里传了出来:“看来你们已经选好了各自的道具,都戴上吧。”   不忘提醒:“里面的转盘和蜡烛也拿出来,全点上。”   “不是……”林炎禾匪夷所思到极点,“你给我们设坦白局我理解,戴这种眼罩是什么恶趣味?!”   周湛抱着那一大包少说五十个的无烟蜡烛:“私以为,有应急灯足够……”   这么多蜡烛,全部点亮,还不得晃瞎他的狗眼!   庄浩宇看清手工转盘上作孽的选项,勇敢打破沉默:“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都说出来。”   转盘什么的,能不能算了?   林筑龙克制着笑意,努力正经的说明情况:“眼罩必须戴上,那是专门用来封印你们力量的道具,戴上它之后,你们所说的每句话都必须是真话。蜡烛用来照亮你们的脸,点亮你们的内心,让你们更坦然的互相面对。最后是转盘,我昨晚熬夜做的,尊重一下老人家的劳动成果。”   林炎禾二话不说,暴起冲到门边,尝试暴力开门!   周湛跪地求饶,大声喊爸爸。   庄浩宇反复质问自己:我今天为什么要来,我接下来将经历什么?我受的罪还不够吗,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林筑龙还在讲规则:“点完蜡烛,戴上眼罩,依次转转盘,你可以选择不做转盘上的事,但要向你身旁的任意一人道歉,道歉内容自己定,开始吧。”   林小鸢兴奋的攥紧小拳拳:“开始啦!” 第36章   烛光交织, 星星点点的凝聚成辉,将游戏房充盈得明亮如昼。   一张长形的茶几,戴酷炫铆钉黑眼罩的林炎禾位于正对电视的长边中间。   庄浩宇半蹲半座在他左手边那端, 戴染‘血’的绷带眼罩。   右手边的位置属于周湛,这位以701总分拿下省榜眼的优等生, 此刻戴粉色桃心眼罩, 毅然成为少女心的代言人。   三个17、8岁的少年,统一用眼罩遮挡住自己的右眼。   约定好了,在一切没有结束前,绝不能摘下!   否则,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会被释放出来。   他们不能这么做。   手工转盘摆在茶几正中央, 总共均分为16格,每一格的内容都不一样。   “准备好了吗?”林炎禾正色看看周湛, 再看看庄浩宇,“那么, 开始了。”   他勇敢的伸出手,用右手食指摁住转盘边缘,稍稍用力那么一拨——   红绿相间的转盘飞快旋转, 当速度达到顶峰, 它逐渐慢了下来, 少年们再度看清上面造孽的惩罚项目。   当写着‘用最深情的语调对你右边的人说我爱你’即将停留在黑色的小指针上, 林炎禾蓦地按停:“我认输!我要向浩宇道歉!”   周湛差点收获好兄弟的深情表白,摸着噗通噗通跳得厉害的心房,用最后一丝力气贫嘴:“怎么我不是你最爱的宝宝了?”   林炎禾直接将他无视, 探手覆盖庄浩宇的手背上:“对不起, 没有帮你约我表妹出来。”   “过都过了……”庄浩宇这几个月经历了父母离异、世锦赛失利, 告白在他这里已然是件不止一提的小事。   落麟妹妹是他心里一道无可取代的白月光, 好好珍藏就是了,没必要问结果的。   林炎禾是真的有在反省,表情特别真诚:“不,过后我想了很多次,回绝你的时候我用词太生硬了,下次我争取委婉点。”   庄浩宇将近一米九的铁血真汉子,此时注意力都在被他紧抓的手上:“没有下次了,你能不能先松开?”   “道歉就好好道歉,不用动手动脚。”林筑龙盯着监控,呱滋呱滋的吃着薯片,闲闲点评。   林炎禾局促的松了手,并记恨的看了一眼监控。   林筑龙被他愤恨的小眼神逗乐了:“继续啊,到谁了?”   “我,到我……”周湛小学生似的举手,用他灵性的左眼看了看那糟心的转盘,还转什么啊,抬头正对庄浩宇,“兄弟,我对不起你,这几个月疏忽你了,高考前没顾上你,高考后忽然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好像突然疏远了……尤其知道你家里发生的那些事。”   他说时,林炎禾全程在旁边狂点头。   等他说完了,两个人整齐划一的膝盖抵在地板上,双手并拢,虔诚拜拜!   庄浩宇从来没见过他两这样,一想林叔的安排,神经再粗也反应过来了。   坦白局是为他设的!   “我没事,真的。”庄浩宇有些不好意思,歪头看一眼还亮着红点点的监控,想做个笑的表情,咧开嘴比哭还难看。   他何德何能……   林炎禾抓住机会道:“后来我们商量等你从世锦赛回来,给你摆一桌庆祝,结果……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换做是我爸妈在那节骨眼上离婚,我爷不管我死活,房子卖了去帝都潇洒,兄弟都不在身边支持,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要崩心态。”   这次换周湛在旁边当啄木鸟。   庄浩宇见他两拜完了自己,都将双手扶在膝盖上,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怎么说呢?   曾经很想当他两的大哥来着。   今天体会到了那份超越大哥的重视,他心满意足。   “是这样,你们听我说。”庄浩宇清了下嗓子,总结发言,“首先,我爸妈离婚不赖你们,是吧?他两分别跟我谈过,我那么大个人了,尊重他们的决定。然后是这次世锦赛,其实去之前我特别想一战成名,拿个奖杯回来跟你们面前好好的装一回,谁知道太紧张了,比赛前夜失眠,第二天脑子都不清醒,被淘汰再正常不过。”   在世锦赛那两天就跟做梦一样,梦醒了,他意识到过去想法天真。   人生哪有那么多奇迹和逆袭?   “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把路走出来的。”庄浩宇决定拥抱那个平凡的自己,“我以后会加倍努力,赢回属于我的奖杯。”   林炎禾展臂搭在他肩膀上:“我们浩宇,成熟了很多!”   周湛问:“还去国外念书吗?”   庄浩宇瞪大了眼睛:“谁说我要去国外了?我凭本事保送的帝都体大,也不能阻拦我的脚步!将来我可是要在奥运赛场上为国出征、发光发热的!”   说到这,他必须为老头子澄清:“我爷卖千景的房子是为了我,卖了这边的,到帝都买套新的,写我名字!”   林炎禾脑子转得快:“去帝都教书,也是为了照顾你?”   庄浩宇摆摆手:“照顾说不上,我两相依为命吧。他老人家好面子、爱讲究,感情上的渣男属性也是整个小区看得明明白白,我们说好了,一起去帝都,重新开始!”   “挺好的。”周湛为他高兴,“我报了航科大,就稳妥!”   庄浩宇回过一趟学校,都听说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帝都常聚。”   林炎禾连忙道:“那我就在老家,坐守大本营!”   话都说开了,少年们的友情危机——解除!   齐刷刷的看监控,明然的烛光下,和谐的安静中,监控里飘出小风筝可爱的奶音:“就是啊、爸爸在外面,招呼客人。”   她还鼓励哥哥们:“你们聊,不要看我。”   庄浩宇逗她:“我们不看你,怎么知道你在看我们?”   林小鸢呆头呆脑地:“是喔……”   林炎禾道:“我们聊完了,小风筝乖,把门给我们打开。”   周湛附议:“先开灯也行。”   反正今天就是过来玩儿的,外面闹得慌,他们呆在游戏房里就好。   “不行。”林小鸢一字一顿的转述,“爸爸说,要我监督你们、玩转盘,要把转盘上的游戏全部、玩一遍,才能去叫他,给你们、开门。”   周湛倒进沙发里:“没这个必要吧……”   “要的喔。”林小鸢慢慢悠悠,一点儿不着急。   林炎禾急了,一把摘了中二的眼罩,气势汹汹站起来:“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把爸叫来,我自己跟他说!”   “不行。”林小鸢再一次无情拒绝,“转转盘,还要、把眼罩戴上。”   此处灵性停顿,加以补充:“不然啊,世界就要、毁灭啦!”   她还问:“你们、怕不怕?”   林炎禾气不打一处,想半天,改变战术:“乖啊,你现在叫爸爸……不、叫胡圆姨姨过来,哥哥给你买水果糖吃,还有你最喜欢甜甜圈!”   “不行。”林小鸢很有原则,“我要听、爸爸的话,我是好孩子。”   “林小鸢!!!”   林炎禾的哀戚的喊声从游戏房传到了隔壁,林筑龙从女儿手里拿过ipad,关掉语音功能,直接笑倒。   林小鸢看着笑抽了的爸爸,只有一言难尽。   刚才那些话,都是老林凑在她耳朵边,一句一句教的。   “你爸爸这波操作,满分十分坏,我给他打十二分。”闻讯来看儿子们坦白局的周谛,如是点评道。   “我是有设计的。”林筑龙为自己申辩,“话是说开了没错,没有一起出过糗的好兄弟,算什么好兄弟?”   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加深孩子们的友谊。   林筑龙用心良苦!   周谛扫了一眼ipad,林炎禾已经重新把眼罩戴上,封印了他那可怕的力量,和另外两个站到监控下,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大意是让林小鸢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们准备转转盘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儿子干不过老子。   认栽!   周谛斜眼看林小鸢,对她道:“你爸不管做什么都能说出一堆大道理,小心点,现在他用来对付林炎禾的招数,以后都用在你身上。”   “现在挑拨我们父女感情还太早,她还听不懂。”林筑龙把ipad塞他手里,“你在这里盯一会儿,我出去招呼客人,看他们玩得差不多了就按旁边这个绿色的解锁按钮。”   说完,走了,女儿也留在这里。   心忒大!   周谛盯着那道关严实的门,确定林筑龙不会杀回马枪了,坐到小侄女儿身边,再问她:“能挑拨么?”   林小鸢懵懂的表情一收,黑玻璃似的眼珠子一转,笑得灵又俏:“爸爸这么做,都是为了、哥哥他们好。”   周谛眼色微转:“跟大伯说这些客套话?”   她撇撇小嘴,遗憾地说:“那、爸爸他们有时候,也会叫大伯、小听听,黑历史不要太多、喔!”   周谛垮起个脸,想半天,竟然没法儿反驳。   还喔?   谁批准你卖萌的?   喔个鬼喔!   这世上能当面叫他‘小听听’还不被他打死的,确实都是好朋友。   才一小会儿的功夫,隔壁的大转盘进行得如火如荼。   周湛转到‘摆出小鸟依人的姿势给朋友们拍照’。   怯场?不存在的。   羞耻感?扔掉就是王者!   周湛依偎在沙发边,用手扒拉着粉心眼罩,媚眼如丝的看镜头,把林炎禾庄浩宇恶心得嗷嗷叫。   周谛的眼睛被辣到了,别开脸露出个不适的表情。   林小鸢却被爸爸的话影响到,发自肺腑地说:“他们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怎么羡慕起这三个傻小子来了。”周谛笑她这副幼童老成的模样,“孙家的双胞胎,还有送你小裙子的甜甜,他们不是你的好朋友?”   “他们、是的呀!”林小鸢坐在沙发上,双手托着脸颊,“可是啊、我们心理年龄、不同步……”   就现阶段而言,能和她真正聊个天、谈个心的,只有身旁这位。   冷不防,周谛提醒道:“还有云琅。”   林小鸢轻怔了下,诧异的望住他。   周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是我建议你爸,让云琅和你互寄明信片。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呢?因为不想应付你假装出来的幼稚,若是云琅的话,他会配合你的。”   林小鸢点头:“云琅他,是个温柔的、好人。”   周谛又道:“和他相处特别容易有负罪感,这是他性格使然,你不是四时主那厮,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平常心与他往来就可以了。”   林小鸢依旧是点头:“谢谢大伯。”   哎,好想快点长大啊!   这点心声传到谛听的耳朵里都是软糯的,忍不住探手摸她的小脑袋:“享受被疼爱的过程,这样长大很幸福。”   林小鸢眨巴着眼睛看他:“大伯啊……”   周谛冷着脸叫停:“心里想想得了,不用说出来。”   这种‘你也变得越来越温柔’的话,他不爱听。   温柔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美好品德。   林小鸢略感遗憾,垂着眼径自酝酿会儿,老气横秋的冒出一句:“口是心非哎……”   还有,面冷心热。   确实不用说出来,大伯他‘听’得见。   七月的最后一天,三个少年在林家地下游戏房留下黑历史无数。   至此,他们的友谊牢不可摧。   眼罩下封印的力量,是他们赌上一生的坚守!   傍晚时分,林小鸢照例去家门口的信箱里摸一摸,都做好晚上打电话催收的准备了,没想到给她摸出意外之喜。   云琅寄的明信片是一张古刹正门的侧拍。   光影斑驳,红枫似火,年代悠远的古寺历经风雨,静卧于深山之中,不骄,亦不躁,等待着每一位有缘人的到来。   云琅在背面写:有幸相识,期待相逢,寺中逗留半月,未能及时回复,望谅解。   相当漂亮的一手字,飘逸利落,又无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和照片里散落的阳光一样,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林小鸢站在垫高的小板凳上,笑容都灿烂起来了。 第37章   派对持续到晚饭后, 九点多,客人们相继告辞,大人小孩都表示玩得十分开心。   家里只剩下平日关系往来紧密的那帮朋友。   林筑龙搬出烤箱, 打电话请小区便利店那边送来两箱冰啤酒,孙泉刘蕊恣两口子负责照看炭火。   艾与晴和叶悦一人抓着一把竹签, 坐在胡圆身旁, 跟她学着串起各种肉类。   宋家许从草地上拿起木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自弹自唱。   他唱的是贺岁档写给电影的主题曲,摇滚炸裂的曲风,和剧情一样全程高燃。   此刻经由他这个词曲原作者重新演绎,去掉了激烈昂扬的部分, 只剩下与夜色适配的抒情。   柔软的曲调与轻微沙哑的性感唱腔融进轻风里,心中的浮躁也随之消失了。   周谛见哪儿哪儿都好, 唯独少了个做烧烤调料的,不犹豫, 给云山樾的厨子发出召唤令。   召唤口诀只有四个字:不来绝交。   夜又深了些。   林炎禾那三个小子把战场转移到空间更大、更方便他们施展的客厅。   经过羞耻感拉满的转盘考验,这时的他们无坚不摧,什么《僵尸入侵世界》、《寂灭之国》、《X诡实录》……都不害怕了!   战到天明, 不通关, 这辆兄弟友爱车绝不散!   中途艾与晴来客厅拿东西, 见他们关着灯还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三个人整整齐齐坐在电视机前玩恐怖游戏,问,不怕啊?   统一回答:不怕!他们戴了眼罩!   只要想到眼罩下封印着的可怕力量, 少年们无所畏惧。   深宅画家可太懂了!   艾与晴双手握拳为他们加油打气:“不要轻言放弃, 这个世界需要你们守护!”   少年们很有气势的应声, 又在电视机里冷不防弹出个渗人鬼脸的刹那, 吓得面如土色,齐齐嚎叫——   周湛牵罪电视机:“林炎禾你家这屏幕也太大了!”   林炎禾声音都是抖的:“120寸,4K高清,怎么样,爽不爽?”   庄浩宇快要窒息了:“比我在世锦赛抢跑两次被罚下更刺激……”   画面忽然静止,灰白色的废弃医院里,只听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少年们再度屏息,睁大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   高潮部分要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炎禾的肩膀被谁轻轻拍了两下。   他瞬间石化,完全不敢动,只能用眼神疯狂暗示左右两边的好兄弟:我身后,有东西……   奈何大家并排坐在一起,居中的林炎禾,背后属于视野盲区。   想知道谁在拍他的肩膀,除非转头去看……   蓦地!   凄厉的尖叫声从音响里炸出,环绕整个客厅。   林炎禾也‘哇’的大叫出来,抱着‘死个痛快’的决心,借这惊心动魄的时刻转身——   穿着小黄人睡裙的林小鸢站在哥哥身后,小手还在搭在他肩膀上,满脸懵懂。   “哥哥,要喝酸奶,帮我拿。”她原本都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宋家许唱歌,唱得真好听啊,把她梦里的周公都打动了。   然后听到楼下的惊声尖叫,就醒了,也渴了。   林炎禾还在啊啊啊啊,哭丧着脸把妹妹抱住:“答应哥哥,以后不要从后面拍哥哥肩膀,哥哥害怕……”   身旁那两个也被屏幕上弹出的、比刚才更恐怖的鬼脸吓都歪东倒西,见林小鸢一脸困倦的站着,根本不受氛围影响。   周湛有气无力的趴地板上:“小风筝你不怕啊?”   林小鸢摇头,再一次表达诉求:“我要喝酸奶。”   庄浩宇直接跪了:“是个人才!”   游戏暂停,林炎禾抱着妹妹去厨房拿酸奶,反复问她:“你刚才自己下来的?下楼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有鬼,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   林小鸢看着不是人类的哥哥,眼里只给出茫然的情绪:“不怕啊,爸爸说,电视里的都是、假的。”   真实的心理活动是:再鬼吼鬼叫,我就扮鬼吓死你们!   “好吧,从今天开始你叫林大胆。”林炎禾送了妹妹一个不那么好听的名字,拿了酸奶回到客厅。   门铃响了。   周湛和庄浩宇受不了的抱成一团,又是谁啊,大半夜的不要搞心态了好不好,求求了……   林大胆见哥哥僵直的站着,脚下生根似的迈不出步子,她没辙的摇头、叹息,轻轻挣扎着落地,拿着酸奶走到门前,先按视频,确定来人,再按解锁。   门打开,云山樾的神仙厨子不怎么高兴的走进来:“怎么那么久才来开门?怎么不开灯?怎么是你?”   最后一句是望着小不点儿问的。   “哥哥他们、不敢。”林小鸢扭头望那瑟瑟发抖的眼罩三人组,嘻嘻嘻地笑话,“胆小鬼。”   饕餮也笑了:“眼罩封印了你们的力量是吗?拿去壮胆吧。”   走到林炎禾跟前,将手里拎的那坛酒塞给他。   林炎禾没搞清楚状况,一呼一吸间,梨花的清香浸入肺腑,要了命了!   不等他问,饕餮道:“赠给你们饮。”   林小鸢连忙问:“饕饕,我的呢?”   “没有你的,睡觉去。”饕餮懒得回头,径自去后院与林筑龙他们碰面。   林小鸢跟了他两步,眼见觅食无望,遗憾的发出叹息,拿着酸奶回楼上。   少吃点儿吧,真的变成胖妹可怎么办……   客厅里,林炎禾抱着一坛顶好的梨花酿,半响反应过来,这是饕餮大人送的毕业礼物!   赚大发了!   欢呼!   有了一小觉的林小鸢睡意全无,也不想去后院粘着爸爸,独自来到二楼露台的藤椅上,喝酸奶,赏个月。   露台在后院的另一端,空间上不重叠,相对安静。   林小鸢晃着小脚丫,用眼神和月亮做着友好交流,正下方,艾与晴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谁独享的安宁。   “不介意我在这儿呆会儿吧?”她落落大方的询问。   “不介意。”朱厌回过神,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艾与晴拿着自己那包烟走到他旁边蹲下,熟练的叼一支在唇间,发现没带火机。   朱厌绅士给先她打火,再将指尖那支点燃。   吐息间,淡青色的烟雾丝丝缕缕的飘散在夜色里,就像成年男女的心思,都是有迹可循的。   艾与晴缓了烟瘾,主动道:“蕊恣姐这人一向热情,关心朋友,她就希望我快点找到幸福,像她一样享受家庭生活,所以……先前多有打扰,见谅。”   “无妨。”朱厌说,“大家都凭实力单身,心思想法差不离。”   他们条件都不差,真想找对象,简直太容易了。   艾与晴笑眯眯地伸出手:“很高兴和你达成共识啊,大作家。”   朱厌被她恭维得舒心笑了,伸手和她握住:“能跟大画家摁头配对,我的荣幸。”   艾与晴没形象的蹲着,别开脸,不以为意地‘嗨’了声:“大约上辈子做的善事多,这辈子投胎投得好,对画画有点儿兴趣,稀里糊涂就成了。”   朱厌没接这话。   哪有稀里糊涂就成的事?   搞艺术的恰恰最吃天分,艾与晴成名早没错,画室里一坐,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画,那才是她的常态。   “对了,你以前不是做野外摄影的吗,为什么忽然想到写小说?”艾与晴好奇罢了,不忘肯定,“不过写得真不错。”   朱厌意外:“你看过?”   她点头:“周教授给你找的出版社跟我有过合作,上前天,他们老社长亲自找我,说是可能得到了中国版的《霍尔利特传奇》的开篇,提前跟我预约,想我画几张插页帮忙宣传,当时我心说只是个开篇不至于吧,写完少说也要半年,现在就跟我约,写得是有多惊天地泣鬼神?”   朱厌轻微扬起眉,任她质疑。   艾与晴噗嗤笑了:“我就跟老社长打了个赌,要是那开篇能打动我,免费画三张插页,结果恭喜你啊朱老师,小说还在创作中,插页我已经画好一张了。”   这发展是朱厌没想到的,连忙给她夹在指尖的第二支烟递上火:“先谢谢了,艾老师,回头请你吃饭?”   艾与晴没跟他客气:“上哪儿吃?除了云山樾别的地儿我就婉拒了。”   朱厌大笑:“你都点明了,回头我安排。”   “靠谱啊兄弟!”   “必须靠谱!”   才一小会儿的功夫,楼下二位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两岁零八个月的林小鸢坐在露台藤椅上独自喝酸奶,品尝了一整瓶寂寞的滋味,默然离开。   虽然是不小心,但偷听是不对的。   回到卧室里,她打开小台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将前几日在邮局买的一叠明信片拿出来,开始分配——   阳光最灿烂的这张海景留给云琅,希望他的世界多一点明媚。   戴红帽子的雪人送给甜甜,她们约好南城的冰雪天地开业,一起去堆雪人的。   还有两张同款破坏熊,分别寄给孙胜意和孙胜思这两个傻小子。   小姨的新戏快杀青了,选一张太阳底下红红火火的辣椒串儿,讨个好彩头。   哦对了,手绘的年夜饭是寄给饕饕的,林小鸢已经想好写什么:想每天都吃到饕饕做的好吃的!   楼下又是一阵惊吓过度的鬼吼鬼叫,属林炎禾嚎得最大声。   “哎,就不能、勇敢点……”林大胆摇着头,挑出一张超人明信片送给哥哥。   这时,卧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林筑龙探了半身进来,看到女儿坐在床上,很有数的安排明信片,他故作诧异:“我们小风筝一觉醒来,等不及要去邮局了?”   “爸爸!”林小鸢脆声喊他。   林筑龙走进来,坐到床边关怀道:“是不是哥哥他们太吵了?”   林小鸢摇着头钻进爸爸臂弯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老爸的身上有一股香喷喷的烧烤味儿,闻得她发馋。   “哥哥他们、不吵的,是我自己睡醒、了,哥哥还给我,拿酸奶。”她一五一十汇报,眼神特别真诚。   林筑龙用了个温软的语气哄女儿:“那回头爸爸奖励哥哥,给他买十个恐怖游戏,好好充实一下他这个不用写作业的暑假。”   显然,林总也认为儿子在胆量这方面还需加强。   林小鸢没给反应,通常这种内涵的长句,字面意思她最多理解三分之一。   要是全部理解了,还接了爸爸的梗,就该换林总惊悚了。   有的时候,她还是会纠结。   只想到大伯开解自己的那番话,成长无非是一个过程而已。   她有幸重来,珍惜每分每秒就好。   况且啊,她也时常利用当下的年龄优势施展糊弄大法,敷衍不想正面回答的问题,还有那些麻烦的大人。   总会长大的。   等她长大了,她会敞开心扉,把一切都告诉爸爸,配上当时丰富的内心活动,一准能让这段父女关系得到全新的升华。   当然也有可能是全面决裂……   现在嘛,就让林筑龙先生享受养女儿的纯粹乐趣。   全当她提前尽孝了。   林小鸢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林筑龙也在观察女儿仿佛深沉的表情。   这不是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有犹豫,有思量,还有想要坦白的欲言又止。   林筑龙洞察到了的。   他私下问过周谛,想直观了解女儿的内心世界。   结果周教授用四个字回绝了——难得糊涂。   其实这已经侧面证明女儿来历不简单。   回想最初,从公园里将她抱回,也只有那夜歇斯底里的嚎啕,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宣泄过后,至今再未哭过一次。   还有刚才,林筑龙看到她从楼上走下来,在炎禾身后站了半响,心里一定很清楚当时不管怎么样都会把炎禾吓到。   电视屏幕那么大,游戏画面那么惊悚,她那么小的一丁点儿,难道真的不怕么?   答案是:她不怕。   她甚至正色告诉炎禾,爸爸说电视里的都是假的,她要喝酸奶。   林筑龙哭笑不得。   今天的派对来了很多年龄差不多的小朋友,除了晚饭时,女儿和甜甜、孙家的双胞胎坐在一起边吃边闲话了几句,大多数时候,她宁可呆在树屋看小图书,也不愿意和其他小孩一起玩儿,肉眼可见的没劲。   以前林筑龙只当女儿喜欢安静,如今再看,又是另一番想法了。   每期去云山樾,她都会在饭后溜到亭子里,跟饮茶偷闲的饕餮唠上几句。   就连去邮局寄明信片,往返了那么多次,给大伯寄,给大姨小姨寄,给朱厌大块头寄,甚至给素未谋面的云琅寄,却从未想过给甜甜和孙家两个小子寄。   林筑龙不是没想过为什么。   女儿都不爱追在儿子身后,闹着要哥哥一起玩。   似乎在她眼里,即将走进大学校园的哥哥都和她不是一个段位的。   毫无疑问,今天的派对让她倍感孤独。   她知道自己应该处在哪个位置,和哪些孩子玩到一起,却不愿意加入。   她无处诉说,只好闷在房间里摆弄能够短暂承载她交流欲望的明信片。   这些,林筑龙都看在眼里。   “爸爸……”林小鸢先回过神,然后发现爸爸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点儿深啊。   林筑龙被她唤住,收起复杂思绪,摸摸她乖巧的小脑袋,移眸看那些摆成九宫格的明信片:“这些都是要寄的?”   “嗯!”林小鸢叨叨叨的跟爸爸讲解起来,每张她都有安排。   林筑龙耐心听罢,吃味的问:“没有爸爸的?”   林小鸢一脸呆。   糟了……   还真没有!   “对不起我、忘了。”她双手按在脸颊上,苦恼得挤出了金鱼嘴。   “没事。”林筑龙侧倚在床边笑笑,大度道,“这样吧,你告诉爸爸,要是给爸爸寄明信片,你打算在上面写什么?”   哪有当面说内容的……   再说我‘写’,还不是你代笔。   林小鸢十分无语,架不住老林期待的眼神,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琢磨了会儿:“就写:小风筝最喜欢、爸爸了!”   林筑龙被成功忽悠,脸容上的沉沉心思全都散开了,换做一副享受的表情:“好,就这句,明天吃完早餐,我们去邮局选最好看的明信片,给爸爸寄。”   “那爸爸、要给我回!”   “嗯,一定给你回!”   “回什么?”   “现在不能告诉你。”   “爸爸、耍赖皮……”   “这是规则,寄明信片的规则,明白了吗?”   林小鸢嘴上顺从的回答‘明白了’,心里想的是:行吧,你老人家高兴就好。   林筑龙放肆忽悠女儿,心里也在想:我们家小风筝那么可爱,就算有多的心思,能复杂到哪里去呢?   周谛说得对,难得糊涂!   父女两,都安了!   八月上旬的一天,老庄和朱厌抽空去办了房子的过户手续。   当天中午,庄明翰马不停蹄飞帝都,交付了新居尾款,写孙子的名字!   朱厌在一周后搬进新家,除了部分家具摆设还有电子产品的替换,其他的地方基本没变。   他特地保留了庄浩宇的卧室,只要小子回南城,尽管来住就是了。   这里还是他的家。   庄浩宇本来是去帮忙打扫的,突然感受到作家的温情,差点泪洒当场。   搬家那天,林小鸢注意到一个细节——   大块头拿着钥匙开门之前,把他最先在邮局写给自己的明信片放进门口的信箱里。   后来听爸爸对大伯说,那张明信片上写着:欢迎回家。   满满的仪式感!   林小鸢发现,不管是山海界的大妖也好,积极生活的人类也好,大家都在努力寻找归属。   她也一样。   八月末,胜鼎旗下的安颐医院在南城新区开业。   与此同时,胜鼎与南城医科大合作的医疗研究项目正式启动,今后将致力于研发骨髓疾病方面的药物。   林筑龙的事业正式迈入新阶段。   吃吃喝喝,忙忙碌碌,八月走到尾声。   林炎禾即将踏入大学校园,林小鸢也要去幼稚园报道啦! 第38章   早在林小鸢两岁时, 林筑龙就开始为她物色学校了。   后经陆安安推荐,选定了南音附属幼稚园,简称:南附幼。   地点就在南音校区内, 用的是声乐歌剧系的老教学楼,和音院学生上课的学院有一定距离, 平时互不干扰, 却又能共享舒适安逸的学区环境。   幼儿园总共有三栋建筑,主楼五层,除了各班的班级,活动室、读书室、音乐室、美术室、恒温游泳馆,体育内场馆……一应俱全。   两栋副楼分别位于主楼的左右两边, 食堂在左边,右边是综合楼, 老师的办公室、医务室、宝宝们午休的卧室都在那里。   除此外,学校设有一大一小两个室外操场。   大操场在主楼正前方, 是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地,100×50的规格,彩色的塑胶跑道, 中间还有可拆卸的攀爬玩乐设施。   小操场在综合楼后面, 是个可爱的迷你篮球场。   学校建立之初主要是为了方便南音的教职工, 至今在招生方面依然秉承精而简的路线。   整个学校, 大中小班各设两班,每班最高定员15名宝宝。   招生的首要条件:父母有一方必须在南音工作,如果不是, 那就得拿着南音副教授级别老师的推荐信进行面试。   全校算上教职工全员, 总人数百来号人。   就这, 听说医务室的医生都是从帝都协和来的。   现任园长曾任南音副校长, 入选过南城十大杰出人物,更是国内著名的女中音歌唱家。   没点儿关系真进不来!   全民内卷时代,稍微有点儿意识的家长已经开始有目的性的培养宝宝了。   南附幼是南音直属幼儿园,要是老师在教学过程中略作引导,宝宝之间再互相影响一下,你学了钢琴,我学了大提琴,不说要靠这个吃饭,将来到了中学、念了大学,走进社会,有一技傍身,无论如何都是加分项。   林筑龙也有这样的想法,家里那台白色的三角钢琴至今还罩着防尘罩。   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女儿坐在琴前,听她弹奏一曲肖邦,或者李斯特……   八月初的面试,林小鸢第一次感受到内卷激烈。   六十多名小朋友,竞争小班仅剩的九个名额,这还是拿着推荐信来的。   面试过程不难,老师们问的问题很基础,林小鸢说话早,表达准确,逻辑思维得到了所有面试小朋友中唯一一个满分。   稍微不太圆满的是,当老师问到‘你有什么兴趣爱好’时,林小鸢想半天,如实回答了‘寄明信片’。   这顶多只能算社交活动。   林小鸢看到有位老师眼里出现一闪而过的失望,大概她觉得那么聪明的小朋友,应该开始接触乐器了?   这一下也弄得林筑龙怪自责的,钢琴买了那么久,总觉得女儿还小,不着急请老师教。   直到和女儿一起面试,才意识到竞争已经开始了,在选幼儿园这件事上,他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做预备计划。   父女两齐叹:卷啊,真卷……   好在当天晚上,陆安安给了林筑龙准信:进了!   林总终于放下悬在心里那颗大石头,一周后去学校参加开学前的家长会,进家长群,照着班主任开的单子,逐条做准备。   来到今天,开学了!   南附幼开学早,8月25号入学。   不到7点,睡意朦胧的林小鸢就被林筑龙轻言细语的哄着捞起来了。   虽然昨晚班主任还在群里强调早餐请到学校吃,胡圆怕小风筝饿着,给她准备了半杯牛奶,半份煎蛋培根吐司。   林小鸢吃了个意犹未尽的半饱,穿好校服,背上小书包,兴致不高的坐上后座的宝宝专座。   林炎禾坐副驾驶,28号入学,今天特地早起,和爸爸一起送妹妹上学。   这个家以谁为中心运转,相当的一目了然了。   出门时,林筑龙先把车开到孙家门口,好朋友都是要一起去学校的。   孙家双胞胎只比林小鸢大六个月,今年也读小班。   他们的外公、也就是刘蕊恣的父亲是南音作曲系的老教授,两小子是正儿八经的南音子弟,都不用推荐信,直接靠关系入学。   听到车的喇叭声,孙爸爸一手抱着一个走出来,刘蕊恣把车倒出车库,赶在儿子们准备上演哭嚎二重奏之前施以眼神威压。   孙胜意孙胜思被亲妈凶狠的眼神威慑住了,愣是把哭意憋在胸腔,任由孙泉把他们挨个塞进后座。   林筑龙和林炎禾见孙泉穿着睡衣,压根没有出门的打算,笑着交流说,双胞胎的入学日应该不会哭了。   主要是不敢。   又看后视镜里,小风筝端正坐在安全座椅里,兴致不高的打了个呵欠,一副‘随便你们送我去哪儿我都不怕也无所谓’的样子。   林炎禾忍不住问:“今天要去学校了,你就没点儿感想?”   林小鸢掀起眼皮状似呆萌的看哥哥,心说:这年头有些宠物都要上学了,我怎么能对这件事有怨言?   大伯说了,过程而已。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接受吧,上学这件事,总有美好的部分。   其实林炎禾只想知道她想不想哭,而已。   “可能还没睡醒。”林筑龙盯着女儿的小脸端详半天,得出结论。   林炎禾又道:“他们南附幼的校服还挺可爱的。”   夏天这款,男孩女孩一律穿齐膝的背带裤,男孩天蓝色,女孩浅粉色,搭配统一的白衬衣,白袜子和黑皮鞋,还有一顶遮阳用的圆边草帽。   背带裤的正前方有刺绣图案,男孩子的是棕色小熊,女孩子是纯白的小兔子。   名牌统一别在背带裤的左边贴着心房的位置,防水的名牌上有小朋友的名字,班级信息和紧急联络电话。   在背带裤的刺绣里,藏有一枚定位芯片。   林筑龙想到这儿,放心得频频点头,遂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心肝宝贝:“我们家小风筝穿什么都好看。”   林小鸢从半饱的困意中勉强回神,冲爸爸回以憨憨笑。   刘蕊恣把车开出来了,示意的按响喇叭,林筑龙跟上。   上学啦!   千景华庭离南附幼不远,开车十分钟,早高峰耽误一小会儿,最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学校门口有一片临时停车的区域,林筑龙他们到时已经停满了车。   满眼都是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园长和各班的班主任在校门口迎接新生。   气氛是一半喜庆,一半悲伤。   大部分家长欢天喜地,开心得合不拢嘴,神兽终于开学了,爸爸妈妈们日常至少轻松一半!   悲伤是孩子们的成长时刻。   尤其小班的宝宝们,不知到来前家里是怎么做思想工作的,来了之后,一到学校门口,但凡有一个哭起来,那不得了了,莫大的哭意是止都止不住。   而且这种哭还能互相传染,泪眼隔空对上,小嘴一张,哇地一声。   我不上学,我要回家!   林小鸢坐在车里,就见旁边一位年轻爸爸抱着嗷嗷哭的儿子,哭笑不得的哄:“今天出门的时候我们做的约定还记得吗?是不是男子汉?”   男子汉就要勇敢上学的,绝不掉一滴眼泪!   这仿佛生死离别的场面,林炎禾也注意到了,对比后座上淡定如初的妹妹,他内心不禁涌起钦佩之情。   “林总霸气啊,明摆着‘不就是上个学,我无所谓’。”说完了,扭头看大林总,想找个共鸣来着。   没想到大林总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脸心思复杂,望着南附幼校门的眼微微泛红。   林炎禾看惊了:“你可千万别哭啊,我会跟你断绝父子关系的!”   “没事。”林筑龙收起翻涌得厉害的情绪,“说不清楚,就是突然很感慨,一转眼我们小风筝都到了上幼稚园的年龄了。”   林炎禾靠进座椅里:“那你可有得受了,明年中班,后年大班,大后年小学……接着就跟坐火箭似的,小升初,初升高,然后考大学。”   大学四年,不考研就要踏入社会了,说不定在大学期间找对象,谈恋爱,更有可能在高中偷偷早恋……   担心了吗?   有的是你担心的地方。   “没事。”林筑龙说了第二个‘没事’,继续从后视镜里和女儿对视,送上承诺,“没关系,爸爸会一直陪着你!”   演技时刻!   林小鸢努力做出懵懂和感动之间的那种表情,灵动的大眼睛里bulingbuling的,还要带一点不舍得。   真实的心理活动藏必须在心间:煽情的话说两句就差不多了,下午四点半你不来接我放学了还是怎么的……   林炎禾也很真实的嫌弃了,扬天长叹:“过几天我开学你要这样,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结果林筑龙当场发话,你一个大学生入学,我掺和什么?自己收拾行李麻溜的滚。   林小鸢在哥哥‘我家重女轻男’的惨呼中,被爸爸抱下车。   学校门口跟班主任碰面,林总收起车里脆弱的小情绪,给自己带上‘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爱家爱女、帅气逼人好爸爸’的完美人设,在老师和园长面前自若闲谈。   林小鸢背着小书包站在爸爸身边,不时配合大人的投来的目光,露出可爱笑容或乖巧点头,惹得其他家长拿她当范例。   ——快看,那个妹妹那么小都不哭!你都被她比下去啦!   ——上学多开心啊,可以认识好多好多小朋友,看那边的妹妹笑得多开心。   ——要争气,学学人家!   此处,她心理活动依旧强烈,余光注视这周遭难分难舍的离别,想的全是:来啊!卷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南附幼的卷王!   我叫林小鸢,林筑龙的林,小可爱的小,纸鸢的鸢!   你们会记住我的! 第39章   两个小班位于主楼二层, 林小鸢和孙家双胞胎被分在了向日葵班,隔壁的班级名叫小雏菊,都很可爱。   教室空间宽敞, 明亮不杂乱,木地板上铺的是竹编榻榻米, 有一定的柔软度, 就夏天这样的季节来说,体感凉爽舒适,比胶垫透气。   家具都是实木的,边角套上了防撞软胶,教室后方的挂壁书柜里, 图书分类摆放,玩具也有, 都是开发孩子智力、锻炼思维逻辑能力的类型。   每个班除了班主任,还配备两位生活老师。   向日葵小班的班主任名叫花蓉, 目测25岁左右,亲和力超强的娃娃脸和温软的吴侬软语是她两大杀器!   根据林小鸢的观察,那些死也不肯和爸妈分开、挣扎得厉害的孩子从被蓉蓉老师带进教室到安静下来, 最多不超过三分钟。   功力可见一斑!   另外两位生活老师分别是四十岁出头王秀语, 和身高一米九、拥有超模脸的小年轻向乾晋。   前者经验丰富, 花蓉老师拿不定主意的事都会和她商量。   后者嘛, 林小鸢琢磨半天,猜测大概是他们向日葵小班的门面担当?   此刻,十五名宝宝已经在老师们的安排下分别坐于长桌两端。   经历了校门口的离别, 娇气一点儿的宝宝哭也哭累了, 心知大局已定, 万般无奈之下, 接受了入学的事实。   向乾晋把早餐餐车推进来,花蓉和王秀语取出保温餐盒,统一分发。   每发给一个宝宝,蓉蓉老师都会对他她轻声叮嘱:“先不要吃哦,等老师发完了,我们大家一起吃,好不好?”   小朋友懵里懵懂的点着头,有的忍不住摸摸有小动物图案的勺子,有的是真饿了,盯着丰盛的餐盘直咽口水……   还有的社交小达人,已经跟身边的小朋友唠起来。   “我啊,叫陈苏桀,小名陈小五,我三岁零四个月了,你们呢?”   林小鸢发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这个陈苏桀,就是早先在学校门口哭得直冒鼻涕泡泡的家伙。   看来在他爸爸的鼓励下,他已经想起那个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约定。   “我叫孙胜意,今年三岁零、零……多少来着?”孙胜意自我介绍到一半,茫然的看向身旁的弟弟。   这一眼,可把孙胜思给为难死了。   “我、不记得了。”他讷讷的,仿佛不记得自己多大是件非常丢人的事。   “三岁零五个月。”林小鸢一字一顿,帮兄弟两找补。   “对对对!”孙胜意直点头。   “比我大……?”陈苏桀尾调用了疑问式,就不理解。   他的个头分明比双胞胎高来着。   “你叫、什么?”他又问林小鸢。   孙胜意抢答:“她是小风筝!”   孙胜思补充:“还没满、三岁呢!”   林小鸢:我谢谢你们啊!   陈苏桀貌似心中有数的点点头,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噢……小风筝啊,我放过的。”   林小鸢:“……”   这话恕我无力续接。   坐在她对面的是个女生,眼睛大大的,眼眶红红的,蘑菇头的头发有明显的自然卷,像个洋娃娃。   她盯着双胞胎打量好一会儿了,陈苏桀起了话头,她勇敢的加入进来问:“你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   孙胜意和孙胜意异口同声:“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言罢,兄弟两眼神碰撞,威胁对方让步。   发出疑问的女宝宝和陈苏桀见他们没有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遂,十分自然的看林小鸢。   林小鸢先指着左边的孙胜意:“他是哥哥。”   再指右边:“他是弟弟。”   孙胜意昂起头,鼻孔朝天,得意地:“哼!”   孙胜思很郁闷,低下头小声嘟囔:“说好了,让我做一次哥哥。”   陈苏桀老成的‘嘿’了一声,安慰他:“做弟弟好,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先给弟弟的,我家就是、这样的。”   林小鸢问:“你有哥哥,还是姐姐?”   “是哥哥。”陈苏桀扭头看学校外面,“今天是我哥哥他,送我来学校的,然后他就去隔壁的、大学了。”   原来之前在学校门口安慰他的是哥哥,不是爸爸。   女宝宝发出向往的叹声:“你哥哥都、念大学了,好厉害啊!”   陈苏桀傲娇了一下下,转而站了起来,伸出胳膊越过桌面,想要搭到孙胜思的肩膀上,结果伸到最后,发现够不着,只好收回身形,表情虽已变得不自然,但胜在心态稳,做个无事发生的模样,安慰孙胜思道:“做弟弟好,哥哥会疼弟弟,就像我哥哥,对我特别特别好。”   说完了,点头,肯定的‘嗯’一下。   林小鸢都看笑了,小家伙有点儿东西。   这番话或多或少影响了双胞胎。   孙胜意立马对弟弟表示:“你放心,我一辈子、都是你大哥!”   会一辈子罩着你的!   孙胜意被感动到:“那、说话要算数。”   林小鸢坐在他两中间,感觉到自己的多余……   蘑菇头女宝宝对她自我介绍了:“我叫蔡司星,我爸爸姓蔡、妈妈姓司,星是、天上的星星。我今天,刚刚、满三岁。”   陈苏桀他们闻言,连忙祝她生日快乐。   孙胜思还从背带裤的肚包里掏出一颗花生奶糖送给她当生日礼物,孙胜意看到了,皱起眉头似模似样的质问:“哪儿来的?为什么我、没有啊?”   陈苏桀忙着给新认识的小伙伴排大小:“所以,孙胜胜和孙意意最大,我第二大,星星第三,小风筝最小了。”   孙胜意孙胜思争着做纠正,陈酥饼,你把我们名字叫错了!   陈苏桀急了,我不是酥饼,我是陈苏桀!我和星星一样,我爸爸姓陈,我妈妈姓苏,桀是个什么意思……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蔡司星低着头庆幸,还好,家里人也叫我星星,陈酥饼没有叫错。   林小鸢看他们乱。   再一次确定,我将是南附幼向日葵小班的智商担当。   “总之,小风筝是最小的!”掰扯了一会儿,陈苏桀忽然跑题结论。   没想到得到大家的肯定。   蓉蓉老师正好把餐盒发到他们面前,跪坐在林小鸢身旁道:“没错,小风筝是我们全校最小的同学,大家要好好照顾她,知道了吗?”   全班齐声:“知!道!了!”   可爱的奶音充满教室,林小鸢坐在其中,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南附幼的伙食不错,味道也不错。   吃完早餐,大家的胃里有了东西,心里踏实了一些。   老师们把桌子搬到旁边,召集宝宝们围坐成一圈,做自我介绍,做学校的介绍,聊天的过程中,循序渐进的适应班级环境。   午饭去食堂吃,老师在走廊上给大家排好队,小伙伴们手牵手,一起走。   到了下午,午觉起来,意外的出了太阳,蓉蓉老师又带大家参观了校园,了解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之后分组在小操场上做游戏。   入学第一天,重在培养孩子的集体观念。   很快就到放学时间,林筑龙和孙泉结伴来接娃。   前一刻还在跟陈苏桀显摆‘我家有劳斯莱斯、法拉利、挖挖机’的孙家双胞胎,发现爸爸出现在教室门口,整齐划一的怔忡住,紧跟着泪眼朦胧,颤抖着一吸小鼻子,哇哇哭着奔向亲爹!   林小鸢就淡定很多了,跟陈苏桀和蔡司星说:“我爸爸来、接我了,我要回家了,我们明天见,拜拜。”   站起来,一蹦一跳的钻进爸爸怀里。   林筑龙把女儿抱起来,问她:“学校好不好玩?有没有想爸爸?”   林小鸢用力点头:“好玩!”   至于后面的问题,选择性忽略掉。   林筑龙解读出来了:“因为太好玩了,没有时间想爸爸?”   蓉蓉老师上前来送上好评:“小风筝表现特别好,特别好乖,我们星星午觉起来想妈妈了,她还安慰她不要哭,要勇敢。”   林筑龙做诧异状:“那么会安慰人啊?”   林小鸢扶着爸爸的肩膀甜笑,学校很好玩,午休室的床很舒服,小朋友们一个赛一个的可爱,当然都没有我可爱就是了。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不管做什么,小风筝都表现的太……平静了?”花蓉这话是对林筑龙说的。   这是她从业以来,遇到的最淡定的孩子。   那么小,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不哭不闹,乖巧程度有些超出她这个幼儿园班主任的认知了。   女儿入学第一天的表现,林筑龙丝毫不感到稀奇。   他早就对此场景预演过无数次,做了无数种预想。   “从小她就不爱哭,也很懂事。”林筑龙把小风筝放到地上,让她去安慰还对爸爸哭鼻子的孙家双胞胎。   林小鸢点点头,迈开小腿奔过去,听见身后,爸爸压低声音对花花老师说:“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这可能和我太太去世早有关系,我太太她是在女儿满双月的时候……”   好的,明白,这是林总的演技时刻。   给足表演空间!   等到林筑龙召唤回女儿,正式和老师道别的时候,花蓉疼惜的摸着林小鸢的脑袋,对她说:“老师最喜欢小风筝了,期待明天早点见到你喔!”   林小鸢尽管元气十足的应:“蓉蓉老师,拜拜,明天见!”   只要一提到‘林筑龙那命薄早逝的太太’,千景华庭全体住户没有不怜爱叹息的。   说起来都是——   林先生是个好人,成熟稳重,年轻有为。   林太太是个美人,温柔大方,善解人意。   两口子,青梅竹马,从校服到婚纱,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大概是老天都嫉妒了吧,才会把小风筝的妈抢走。   可惜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林太太’是如何具象化的呢?   搬到千景华庭后,林筑龙做了许多相片,客厅的相片墙上挂着,主卧的床头柜前还摆着结婚时的婚纱照。   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美人林太太从何而来?   答:林筑龙以自己为原型,做了女性化的改变,由此有了林太太!   我自己和我自己结婚组织家庭,史上最强‘婚姻’,知道实情没有不服气的。   林小鸢也服。   所以每当爸爸在人前说起‘我太太’,她也会回避一下。   我爸心理素质超强,我还是有一点尴尬的……   回家路上,林小鸢才得知今天的晚饭在云山樾吃。   林筑龙问开不开心?   要不是被安全带扣在座椅里,小吃货都要从车里蹦出去了。   好久没见饕饕了呢!   到了云山樾,径自去往主阁楼的包厢,山海界的一众大佬来得很整齐。   除了还住在影视城的钟婉漓,就连久不露面的九凤也在座上。   咦,她身边那位,既陌生又熟悉呢…… 第40章   男人最多二十出头, 但能坐在这间包厢里,年龄和外貌绝不可能对等。   他外形清瘦,属于饕餮、四时主那一型的, 五官有着不同于前二者的、忧郁的精致。   八月末的天气,他穿一件薄款的高领黑毛衣, 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皮衣, 一双质感上佳的皮手套叠放在桌边,仿佛刚摘下来。   想来,下半身定然也裹得密不透风,说不定还穿着高帮靴!   然而神奇的是,林小鸢一点儿不担心他热。   就算这间屋子没开空调, 就算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他在室外活动、奔跑, 追逐猎物,也绝不会流一滴汗。   林小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包厢氛围不同往日,少了几分友人聚餐的轻松,大家脸色都不是很好。   周谛埋首跟谁发着短信, 见父女两到了, 抽空说:“刑天、毕方晚点到, 等他们来了再说。”   林筑龙点点头, 把女儿放到地上,让她自己玩会儿。   钟婉滢冲林小鸢招手:“小风筝,上学有意思吗?”   林小鸢绽开笑颜唤了一声‘大姨’, 哒哒哒的跑过去, 跟大姨聊起幼儿园的第一天。   就在这过程中, 男人也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 不可思议的叹:“竟然长那么大了。”   九凤懒洋洋的趴在桌上,笑说:“是的呀,一晃便是三年,日子过得还是很快的。”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的轻哼了一声:“有些家伙不安分的心,倒是三年如一日。”   这话一出,发短信的周谛抬起头来,林筑龙也顿觉麻烦的皱起眉,朱厌大块头十分愧疚的怂在椅子上不敢喘大气。   林小鸢看懵了。   什么情况?   夜至,木偶侍从将菜上全时,刑天、毕方、胡圆、林炎禾,还有以人形现身的落麟和姜瑀相继到来。   难得的整齐。   刑天是个留着山羊须的帅大叔,林小鸢在朝曜公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时,她也从爸爸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年轻男人的身份——穷奇。   最初来到这个界的时候,同样在公园里见过。   那晚的刑天大叔穿的是海滩度假风,穷奇是手执水墨折扇的斯文书生,与今日的扮相大相径庭。   这二位来家里做过客,只不过那时林小鸢还在襁褓里,吃吃喝喝昏沉沉的睡,对他们印象浅。   他们与毕方一样长居山海界,平日里很少来人界玩耍,这一来,自是出了大事。   《山海经.中山经》记载:“……又东南三百里,曰丰山。有兽焉,其状如猿,赤目、赤喙、黄身,名曰雍和,见则国有大恐。”   这段古文的意思是,有座名为丰山的山,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猿,眼和嘴是红色的,身子为黄色,它的名字叫雍和,只要它在哪个国家出现,那个国家必会发生恐慌不好的事。   当初烛龙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将人界和山海界分开,为了尽可能的杜绝后患,神话传说中的奇花异草、妖物灵兽……几乎都被原封不动的移到山海界。   这雍和便是其中之一。   它不似烛龙、谛听、九凤、穷奇这等有来历的神兽,一名单指一‘人’。   雍和是统称,是一个族群。   他们生来好斗,有猿类机敏、灵活和易怒的特征,破坏力超强。   分界后,雍和们一直不安分,四处祸害捣乱。   因为太能搞事情,驺吾在丰山画地为牢,把一百二十九只雍和统统关在山上,谁也出不来。   每隔三年,百来只雍和凭前三年的表现向烛龙等诸位大佬申请担保,一旦成功,就能自由在山海界活动一段时间。   而作保的大佬则成为单一那只雍和的监管,有点儿保释的意思在里面。   本来一切按规矩流程办,太平了数百年,直到上次朱厌和毕方大动干戈,动摇了界的稳定,丰山的结界破了条缝,雍和齐齐跑了出来,现下早没影了。   要不是三年之期到,烛龙等人左右等不来申请,差遣侍从去丰山一探究竟,还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再联系起这数月间界内林林总总的怪事,罪魁祸首是谁,一目了然。   林小鸢听大伯他们聊下来,目前山海界勉强算辖区制,比如钟山归烛龙管,地界上出的大小事务均由他做主,九尾狐生在青丘,那边的一切由她出面。   偏偏丰山所在的中山山系,现如今早就没有大妖大神了。   怎么办?   当然是有能力的大佬多分担一些。   山海界全界缉赏雍和的专项活动已经展开半个多月,刑天他们一直为此忙活着,统共抓回九十七只,剩下的依旧外逃,而且大多数逃到了人界。   雍和天性狡诈,夹着尾巴过了数百年,心里早就按捺不住了。   为了有朝一日重获自由,雍和们自创了一套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的交流方式,穿插各种暗号标记,诡计是一套接一套,单独作战已十分难缠,三五结群团队协作更是不得了。   青要山的山神罗武在这次的专项活动中吃了亏,中了圈套,差点被迷瞎眼睛!   穷奇和罗武关系极好,来人界,亦是为了追捕设套的主谋!   这次逃脱到人界的雍和,为了不被抓回去,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他们是灵物,能汲取天地灵气,施一些小法术,来人界是早有预谋,目前都化作人形藏匿起来,伺机而动,酝酿更大的阴谋。   今天云山樾的饭局更是一场作战会议,并且和林小鸢有莫大的关系。   刑天收到可靠消息,前日,一只刀疤脸雍和带数名手下潜入南城,意图绑架烛龙的爱女当谈和条件。   这还了得?!   “我当是多大的事,他们具体什么时候来?你们想我自己解决,还是有计划的一网打尽?”林筑龙听刑天说罢,淡定吃菜,顺手夹了一块炖得入味的牛肉放到女儿碗里。   几只雍和罢了,主意打到他林筑龙的脑袋上,很有胆色嘛。   值得他亲手抓来,下坛泡酒!   当然,如果刑天他们有其他想法,他也乐得配合。   这南城里住着烛龙、谛听、饕餮、西王母、朱厌、九凤,还有一个九尾在两百里外的影视城暴躁拍戏。   他们这一帮聚集起来,再从人界分出个小山海界都能是能够的,区区几只雍和算得了什么?   刑天聚拢的眉心浮出忧虑:“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检查过裂口,并非朱厌毕方打斗所致,而是新的。”   此话一出,在座的大佬们都面庞紧迫,露出一丝‘事情麻烦了’的复杂。   今日负责攒局的谛听责难他道:“你怎么不早说?”   刑天耸肩:“早说无用,我和小奇两天前就来了,一到南城先布下天罗地网,地毯式搜寻,连城外三百里都没放过,你猜如何?”   有结果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约莫穷奇觉得被几只雍和耍得团团转,实在丢面子得很,饕餮做的珍馐都不香了,放下筷子,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闷酒。   九凤兴味的勾了勾唇:“有意思。”   山海界有九个通道与人界相连,但不是所有通道都全年开启,也不是谁都能自若往来。   既然朱厌和毕方打斗时制造的裂口早已修复,证明什么呢?   ——雍和的背后有个更厉害的家伙在帮他们。   钟婉滢道:“撕裂界壁需借用神器之力,尊神刀、昆吾剑、惊夜枪、无量尺、含沙剑、损魔鞭……这次会是哪件?”   真是好奇啊……   敌在暗处,情况是有些棘手的。   饕餮只在乎小风筝的安危:“人界限制诸多,打起来就麻烦了,不若先带她回山海界。”   “不用。”林筑龙看似面色无澜,但气场已经变了,“那背后主谋想利用雍和来搅乱我们的视线,意图掳走我女儿也是真。”   打蛇打七寸,都是老生常谈了。   林筑龙探手摸着女儿乖巧的脑袋,道:“我要是把她带回山海界,说不定对方会神隐起来,等待一个我防不胜防的时机再出手。与其是这样,不如将计就计,抢回主动权。”   “我老大哥,有魄力!”毕方举杯敬他。   来时他还跟刑天商量,整个山海界都知道烛龙是个宠女狂魔,拿小风筝当诱饵,他恐怕不会同意。   没想到他们还没提,他先有了决断。   林筑龙将女儿抱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声道:“有坏人跑出来了,要把小风筝抓走,好用你要挟爸爸,你怕不怕?”   林小鸢摇头:“不怕!有爸爸、在!”   这是林筑龙想听的答案:“你说得对,有爸爸在,谁也伤不了你。”   “话虽如此,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钟婉滢心思细腻,已经在设想数种有的没的可能。   林小鸢开始上幼儿园了,毫无疑问,那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刑天早有安排,对烛龙道:“我给令嫒找了个保镖,包你满意!”   保镖?   林家父女两同款茫然脸。   第二天,照常上学。   八点,早餐开始前,蓉蓉班主任领来一位小朋友。   “我叫云琅,今年四岁零一个月,很高兴认识大家。” 第41章   小房子造型的黑板前, 四岁的云琅负手而立。   目测他的身高应该有1米了,分明和教室里的男宝宝们穿一样的校服,四肢已经有了修长的美感, 模糊性别的萌感少了些许,男孩子可爱的健康感多了几分。   他留着一头干净的短发, 肉乎乎的瓜子脸, 桃花眼,小挺鼻,唇红齿白,下巴的形状初有显露。   眉宇间有英气,有帅气, 还有一点儿莫名老成的孩子气。   但总归是可爱的、好看的,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精致。   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很好听, 吐字清晰,山涧似的清澈、悦耳。   他做完简短的自我介绍, 便得到花蓉赞许的眼神。   班里的宝宝们也傻傻的望着他,目光多半是好奇的、喜欢的、友善的,都想快点和他做朋友。   林小鸢惊奇得很!   知道刑天他们给自己找了个保镖, 没想到会是——云琅!   而且还是四岁版本的云琅?   没到时间啊?   莫非她在做梦?   话说回来, 真的是他吗?   林小鸢心里一万个不确定。   花蓉问大家:“云琅晚一天入学, 需要一位小朋友带他熟悉我们的班级, 还有学校的环境,有谁愿意帮助他呢?”   抢在其他宝宝还没反应过来前,林小鸢连忙举手:“我!老师!我、愿意!”   花蓉望着急得站起来的小风筝, 心头欣慰, 可一想到她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宝宝, 不免担心……   云琅看出老师的心思, 抬起头,笑着说:“没关系,我会照顾她的。”   微笑杀!   花蓉感觉心脏都停滞了一瞬,被那么小的孩子体谅了,是天使吧!   “好,那你先坐过去。”花蓉对他满意得直点头。   教室后方,向乾晋在班主任的眼神示意下,将手中的小板凳摆到林小鸢小朋友的左手边,孙胜意则被安排到对面,和蔡司星坐一块儿。   今天的早餐是:红豆粥、水煮鸡蛋、烤地瓜和千层肉饼。   每样给一小份,美味可口,不够再加。   宝宝们吃得认真,一时间都顾不上交流了。   唯独林小鸢,心不在焉的吃着,小眼神频频扫向旁边的新同学。   云琅见她实在好奇,想问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主动侧头去回应她的关注,轻声肯定:“是我。”   是你!   迷你版的你!   林小鸢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烁出细碎的光华:“你怎么来啦?!”   蓉蓉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点名:“小风筝,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她意识到自己音量大了,缩了缩脖子,装模作样的拿起勺子舀红豆粥,吃了两口,又忍不住重复问隔壁那位:“你、怎么来了?”   云琅把口中的食物嚼碎,完全咽下了,仔细作答:“阿奇说你遇到了一点麻烦,我就来了。”   只说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你就来了,你人真好……   林小鸢感动不已,继续压着声音问:“那你、不是没到时间、吗?!”   她问的时候,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眼睛本来就长得圆溜溜,还给她瞪得更大了,探照灯似的,眼尾向上扬起,小奶猫发现了新奇事物,好奇得不得了,没上手戳一戳都算克制了。   云琅精简道:“我与四时主有链接,可借用他的法力。”   在上古时,四时主是掌管四季的神,人界和山海界被分开后,山海界的四季更替仍然需要他‘手动’一下,人界确实与他没多少相关了,但操控时间的力量是两界通用的。   如此,与他有链接的云琅把这种操控用在自己身上,倒也合理。   林小鸢得出结论,陷入新一轮不可思议:不考虑主次关系,能操控时间的云琅也太帅了……   “小风筝,别发呆,快把早餐吃完。”蓉蓉老师第二次提醒她。   林小鸢哦哦啊啊的拿起肉饼,三两下大口吃完,侧过头去含糊道:“既然你都、可以用他的法力,就不用担心、三年一次的变化了、啊!”   云琅耐心解释:“眼下这样只能短暂维持,并非长久之计,对阿四的消耗也很大。”   林小鸢才不关心是十猪,挑紧要的问:“短暂维持,最长能多久?”   云琅愣了愣:“白日在学校是这样,夜晚恢复原样,持续半年是不成问题的。”   “下午谁来、接你啊?到了晚上、你住哪里?”   “我与刑天暂时住在南音的教职工宿舍,下午他们会来接我的,生活方面都有安排,朱厌还说,等到周末要带我和你一起参加读书会。”   “太好了!”林小鸢雀跃得差点站起来。   高兴过后,她又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啊,打断你的、旅行了。”   “无妨的。”云琅不以为意的笑笑,还反过来安慰她,“这一趟在外面逗留了很久,停下来休息一阵也好。”   他笑起来也有两只梨涡,眸光像是初夏的星光,柔软了冰冷的夜色。   想来,只有他这样温柔的人,能让作恶多端的四时主心里萌生出愧疚和亏欠。   林小鸢扬起嘴角笑开了:“没看到你原本的样子,反而、要你变到四岁,来陪我。”   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云琅道:“过去我受烛龙大人照顾颇多,与你又是朋友,你遇到麻烦,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自然要来出一份力。”   林小鸢再一次感动:“云琅、你人真好……”   云琅被她全神贯注的盯着,全心全意的感激,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客气下去了,只好礼貌的笑笑,拿起水煮蛋按在桌上滚碎蛋壳,仔细的剥起来。   林小鸢的好奇心得到阶段性满足,做个深呼吸,看看自己的餐盘,更有食欲了呢!   最后一问:“你以前,上过幼儿园吗?”   云琅如实道:“没有呢。”   说起来,这体验也是前所未有的。   “没事,不难的。”林小鸢拿起自己那颗水煮蛋,想像他那样用手按着在桌上碾,结果手太小了,力道没掌握好,鸡蛋直接滑到地上,滚到桌子底下去。   “吃这个吧。”云琅把剥好的鸡蛋放她盘子里,还说,“进教室前,我洗过手了。”   说完了,站起来,绕到孙胜意身侧,扶着桌边蹲下去之前,还礼貌的对他说:“抱歉,打扰一下。”   孙胜意配合的收起小腿,把身子斜向一边。   等云琅捡起鸡蛋,回到原位,小朋友们的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的、人了!”千景华庭首席熊孩子孙胜意,被他的彬彬有礼整得完全不会了。   孙胜思只关心一点:“你要来参加那个、读书会?为什么啊?!”   周末的读书会对孙家兄弟来说仅仅只是向小伙伴炫耀新车的场合,读书的部分丝毫提不起兴趣……   “小风筝,你们、认识吗?”蔡司星观察有一会儿了,对话好复杂啊,她都听不懂。   陈苏桀也没听懂,探头探脑地问:“你真的四、四岁了吗?你好高啊、比我还高,为什么你不去、中班?”   小崽子们的问题太多了!   “我家和云琅家、一直认识的!他是我的好、朋友!还有就是啊,四岁读小班,很正常的,不信的话,等你爸爸来、接你了,你问你爸爸。”林小鸢说到最后,站了起来,头顶上写着一句话:云琅的幼稚园生活,由我来守护!   代言完毕,她低头对守护对象笑弯了眼:“对了,你收到我给你、寄的明信片、了吗?”   云琅点头,正要回答说‘收到了’,孙胜意站起来抢答:“我我、我收到了!”   孙胜思忙不迭附和:“我也收到了!破坏熊的,我特别、特别喜欢!”   陈苏桀惆怅的瞅着他们:“每天都可以见面,有什么好寄的……”   蔡司星则歪着脑袋搞不懂:“那是、什么呀?”   孙家双胞胎七嘴八舌的争着给她解释起来,陈苏桀兴致勃勃的问林小鸢,可不可以把盘子里那块烤地瓜让给他?   林小鸢只想和云琅说话,抽空回他说,还想吃烤地瓜,举手跟老师要就行了,她的自己要留着吃的。   她胃口那么好,说话那么费力,得多吃一点才行。   蓉蓉老师疯狂点名:“林小鸢、孙胜意、孙胜思、陈苏桀、蔡司星——吃早餐,不许说话!”   小朋友们奶奶地齐声:“知道啦!”   早餐过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林小鸢终于逮着机会和云琅仔细说道。   当然,要是这个过程中没有陈苏桀他们参与,会更加顺畅一些……   孙胜思:“小风筝说你会变,是真的吗?”   孙胜意:“变大啊、可以吗?”   蔡司星:“哇,云琅你好厉害啊……”   陈苏桀:“怎么可能,大家都要慢慢的、长大的!”   云琅:“……”   被孩子们围在书柜一角,应对无能。   “是真的!”林小鸢开启忽悠大法,表情语气保持神秘,“跟你们说啊,云琅他活了、一千多年了,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来保护、保护我们的!”   陈苏桀明显不信,针对的看着云琅,问:“你会不会背、乘、乘法口诀?”   云琅诚实的点了个头。   孙胜思追加:“三字经呢?”   云琅依旧点头:“会的。”   孙胜意伸手扒拉他:“那个、那个……唐诗五百首!你会不会?”   云琅谦虚道:“只会三百首。”   陈苏桀等小家伙对他投以一致的质疑目光,不信!   孙胜意决定考考他,两只手都伸出来,左手比1,右手比5,问:“1加3等于几?”   云琅答:“6。”   秒答完毕,发现自己答错了,局促的看林小鸢。   林小鸢似和他一样后知后觉。   孙胜意、孙胜思、陈苏桀包括完全听不懂的蔡司星,整齐划一:“哇!”   厉害,信了,是真的!   林小鸢‘哈’地一声仰起头,笑倒在榻榻米上。 第42章   上午的第 二节课, 蓉蓉老师带来一叠打印的卡通线稿,准备好缤纷的彩色笔,大家一起做填色游戏!   云琅还真不适应幼儿园生活, 要不是有林小鸢带着,这堂课还没结束, 他可能已经被当做涂鸦天才……   一张简简单单的哆啦A梦, 被他用不同的蓝色涂出了立体层次,并且没有一笔超出黑色的边框外,就细腻!   赶在老师发现之前,林小鸢一把夺过他面前的画纸,抓起彩色笔一顿乱涂, 好歹给他掩盖住了。   云琅后知后觉,小孩子要适当犯点‘错’。   受教了。   林小鸢实力证明:做宝宝, 我超专业!   午饭在食堂吃,各班按事先划分好的区域坐。   孩子多了, 用餐环境免不了嘈杂。   这又给了他两交流的机会——   “你用自己的、本名,不怕被、认出来吗?”林小鸢从胡圆姨姨那里听来很多云琅的传闻。   他在山海界可出名了,被冠以‘人间永冻美男子’的称号!   要是大家知道他在这里念幼儿园, 会不会发生组团来参观的盛况?   云琅道:“不用担心, 山海界那边只知我这三年恢复原貌, 在人界游历, 知道我可借用阿四灵力的人并不多。”   “那就好。”林小鸢稍稍松了口气,遂向他保证道,“你放心,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云琅冲她笑得纯真又软糯:“谢谢。”   哇!   林小鸢被杀得猝不及防, 忍不住给他吹彩虹屁:“云琅啊, 你没事千万不要去、去人多的商业街区、走动。”   云琅不解:“为什么?”   虽然他确实不喜人多的地方……   林小鸢认真的望着他, 说:“因为、会被星探发现,抓你去、拍广告!”   云琅轻微愣住。   他知道小孩子拍广告就会变成童星,可林小鸢这话说得,怎么好像自己容易被邪恶势力盯上似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林小鸢等不到他反应,小脸凑近了去,澄澈的小鹿像星星一样闪啊闪,只对他一个人绽放光辉。   好可爱……   云琅心里晃过这一丝清晰的念头,侧身与她拉开少许距离:“我听明白了,不会拍广告的,就算被星探追着跑十条街也不会。还有,你嘴角粘了两粒米饭。”   林小鸢表情微变,偶像包袱促使她转过头,放下手中的勺子,摸到嘴边的饭粒,默默吃掉它们!   整理结束,她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和云琅说话。   埋头干饭吧!   此时此刻,云琅的心理活动:林小鸢问题好多,而我竟然被她萌到了?太奇怪了,难道我是变态?不!我不是!绝不可能!世人都无法抗拒可爱的事物,况且她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宝宝,这个年龄的宝宝都很可爱……没错,表面上……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事到如今,四岁的云琅仍然不知道如何与烛龙大人家的宝贝自若相处。   林小鸢的心理活动就很直观了:我还有问题,我心里有好多好多问题!我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具象化!   有云琅陪伴,林小鸢踏实了许多。   午觉起来是安全课。   花蓉先将全班分为三组,每组5名宝宝,坐一张小圆桌。   林小鸢、云琅、陈苏桀、蔡司星和孙胜思为一组,孙胜意则被分到隔壁组。   蓉蓉老师有言在先,小风筝的话还像上午那样多,就把云琅分到其他组去。   林小鸢决定暂时ban掉自己的话痨属性……   南城特警大队与南音同属一个片区,和南附幼仅一街之隔。   每个新学期,队上都会派优秀特警来为小朋友宣传安全防护知识。   看到身着黑色制服的穷奇出现在教室里,林小鸢瞬间明白,老爸他们在学校里上的是双保险。   雍和‘黑’势力潜入南城,刑天和穷奇在城中几番搜捕,要是对于他们下一步举动显得一无所知,那就太刻意了。   所以穷奇被安排在明处,离南附幼有一定的距离。   让反派看到正义的一方智商在线,但又不是很在线的样子,‘疏漏’制造出来了,如何利用,全看雍和们的领悟力。   他们绝对不会料到,林小鸢身边会有个‘同龄’保镖。   理清了大局,安全课上起来——   昨晚在云山樾吃饭时,穷奇有一点吊儿郎当,有一点追击雍和失败,在亲友团前挂不住面子的郁郁,还有一点不在状态的游离。   而成为特警的阿奇,精神奕奕,目光坚定,站姿比青松还要挺拔,说话掷地有声,十分有威严!   完全符合小孩子的心目中,堪比超级英雄一般存在的警察叔叔的形象!   今天第一堂课,主要帮助宝宝们记住爸爸妈妈的联系电话,单位和家庭住址,强调其重要性,并学会拒绝陌生人!   前面的内容,通过老师和家长日积月累的提及,宝宝们总能记住,关键在最后这一点。   穷奇走到林小鸢那一桌,半蹲下来,垂眼扫了一眼陈苏桀的名牌:“陈苏桀,名字挺好听,请你吃糖。”   说着,口袋里摸出两颗花生糖,送到他面前。   陈苏桀可高兴了:“两颗、都给我啊?”   穷奇见他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也乐:“对,两颗都给你。”   “谢谢警察叔叔!”陈苏桀伸手去拿,摊开的掌心却忽然收拢,不给了。   向日葵小班的时尚潮男小酥饼,闹了一脸懵。   穷奇遗憾宣布:“测试不合格。”   蔡司星睁大了眼睛:“那他、是不是没有,小红花了啊?!”   这堂课开始前,蓉蓉老师说了:特警叔叔会对大家进行测试,只要通过,就能得到一朵小红花!   月末,获得小红花数量最多的小朋友会得到一张奖状,这是幼儿园的最高荣誉,每个小朋友都对此梦寐以求!   陈苏桀稀里糊涂的丢了一朵小红花,整个人都怔住了。   穷奇不再理会他,恢复一脸友善,转向蔡司星,摊开掌心:“请你吃糖?”   蔡司星心动了大概两秒钟,猛然想起了什么,视死如归的摇头:“我不、不吃!”   穷奇故作不解:“为什么不吃?”   蔡司星是个实诚孩子,看着身旁还没回过味儿来的陈苏桀,有理有据地:“吃了、就没有,没有小红花了。”   荣誉第一!   花生糖家里有!   穷奇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啊’的一声,淡漠的垂下眼皮:“测试不合格。”   帅气的脸上只写着两个字——残酷!   蔡司星一吸鼻子,大眼睛里泛起水光。   穷奇严肃叫停:“不许哭,不然再扣一朵小红花。”   蔡司星委屈:“我、一朵小红花、都没有!”   穷奇差点笑出来,把笑意憋住了,缓和语气哄她:“只要你不哭,我单独送你一朵小红花,怎么样?”   这话巨管用!   蔡司星立刻将小嘴抿得紧紧的,眼泪兜住了,用力点头。   “真乖!”穷奇奖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蓬松轻软的发丝,质感丝滑,还有自然卷,人类的幼崽,嗯……手感真好。   陈苏桀眼巴巴的凑过来问:“那我呢?你那么、凶,我都没有哭。”   穷奇斜眼睨他:“我们男子汉顶天立地,掉眼泪像什么话?”   重点在‘我们’,把自己和小朋友划上等号,这让陈苏桀获得了莫大的认同感,顿时挺起胸膛,没有问题了。   穷奇笑了笑,又道:“不过实在想哭也可以哭出来,但是要让老师和爸爸妈妈看见。”   陈苏桀不明白:“为什么啊?”   “不然你不就白哭了么?”穷奇口吻轻松地说,“只有让老师和家长看到你哭,他们才知道你委屈难受,你需要帮助。但是不能随时随地哭,瞎乱哭,男子汉顶天立地,明白了吗?”   陈苏桀先是点头,跟着又摇头。   “没关系,只要你记住,不要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就行了。”穷奇同样奖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这颗有点扎手……   林小鸢在旁边看着,心说穷奇有点东西啊,和小朋友打交道一套是一套的。   然后就轮到了她。   两颗花生糖被呈到她的面前。   “请你吃糖。”穷奇笑着对烛龙家闺女设套。   “谢谢警察叔叔!”林小鸢毫无心理障碍的把糖拿起来,一颗放进肚包,一颗当场撕开糖纸,送进口中咀嚼起来。   香喷喷的花生,配上熬出一点糊味的糖,酥脆!   穷奇笑着问:“好吃吗?”   林小鸢认真点头:“好吃!”   “测试不通过。”   “好的、吧……”她下次,再接再厉。   这一次,她是没有遗憾的,吃到糖了,很满足。   穷奇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小嘴还在一动一动的,就跟兔子见了胡萝卜似的,命可以不要,吃的不能放过!   怪不得谛听说,她跟饕餮的关系最好。   找到答案了。   在林小鸢的刻意误导下,穷奇对她做了错误的预判,遂,同样的问题,问到孙胜思:“吃糖吗?”   孙胜思见小风筝吃了,早就馋得不行,糖递到眼前,他道了声‘谢’,拿起来就吃,行为和思想上颇有一种吃货无悔的超前意识。   穷奇都懒得提醒他‘测试不合格’的事实,转问这组最后一位‘小朋友’:“你呢,吃糖吗?”   他口袋里还有很多,管够!   云琅摇头。   穷奇问:“为什么?”   云琅给出标准答案:“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穷奇跟他套近乎:“我是警察叔叔,不算陌生人。”   云琅坚定道:“你只是穿着警察叔叔的衣服,不一定是警察。”   双簧结束,穷奇看向陈苏桀、蔡司星,还有两个用眼神交流着‘花生糖真好吃’的小家伙:“听到了吗?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我只是穿着警察的制服,不一定是警察。今天是来给你们上课来了,有老师证明我是警察,明天呢?你们走在大街上呢?要对陌生人有防备心,懂了吗?”   陈苏桀挠着头苦恼:“可是、我要怎么分,穿着制服的到底、是不是警察啊?”   “不用分。”穷奇教他最简单的道理,“只要是你不认识的人,给你吃的,一律不吃!”   “好!不吃!”这一刻,陈苏桀是穷奇的捧场王。   “那我要是带你去游乐场玩儿呢?”   “不去!”   “带你去找你爸爸妈妈呢?”   “不答应,我不认识、你!”   “没错,回答正确!”   “那、我有小红花吗?”   穷奇对他侧目:“看不出你还是机会主义者,行,奖励一朵。”   陈苏桀高兴得咧开嘴,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之后的时间,穷奇不断变换身份进行考验,我是你爸爸的同事、妈妈的好朋友,住在你家隔壁的叔叔……   我需要你帮忙,你能开门吗?   我在你家门口发现了一只小狗,是你的吗?   你在街上和爸爸妈妈走丢了,你应该怎么办?   反复练习下来,宝宝们的对‘陌生人’有了一定的、具体的概念。   这堂课的最后,穷奇留了作业:用一周的时间记住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下周抽查,回答得最准确的宝宝,最多奖励三朵小红花!   下午四点,放学时间,刑天换了颗新脑袋来接云琅。   林筑龙特地与这‘父子’错开,等他们走了以后才来到教室门口。   花蓉照例跟他说说林小鸢这一天的日常,总体而言是很乖的,对新来的同学尤其热心,就是话稍微多了一点点,还有,不太能拒绝好吃的。   今天来上安全课的特警用花生糖考验全班的小朋友,就属小风筝和孙胜思吃得最多,后者还是被她带的……   林筑龙听得哈哈直笑,表示回家会加强这方面的教育,抱起女儿和老师同学拜拜。   走出班级,下楼梯的时候,林筑龙就对女儿打起感情牌:“我们不是说好的,每天最多吃一颗糖,你自己说,你今天吃了多少颗?要是你的牙齿坏了,会变丑的,怕不怕?”   “怕啊……”林小鸢都被说忧虑了,真的!   林筑龙继续:“那我们回去刷牙,今晚不吃甜点了,好不好?”   林小鸢觉得不太好,没回答,小手在肚包里摸啊摸,摸出之前藏的那颗花生糖,撕开包装:“爸爸,啊——”   林筑龙配合的张开嘴。   花生糖被投送进他口中,咀嚼几下,酥脆香甜,满口的花生香。   确实好吃,晚点问问穷奇在哪儿买的,他也去称两斤,放到办公室,上班的时候吃。   林小鸢贿赂成功,饭后甜点大约是保住了。 第43章   幼儿园比林小鸢想象中有趣, 站在成熟的心灵层面,她也能从个性不同的宝宝们那里收获快乐,而云琅加入后, 课上课下的交流,有人能始终和她保持在统一频道, 这让她从中获得极大的认同感。   由此可证, ‘同龄’玩伴还是很重要的。   忽略雍和们正在制造的危机不计,林小鸢甚至有点儿感谢他们。   以牺牲小我的奉献精神,极大丰富了她的校园生活。   不难预料的是,把主意打到自己脑袋顶上的雍和们,已经被烛龙爸爸单方面判下无期徒刑。   写一百份保证书都不会再放出来的那种。   晚上临睡前, 意外收到同班同学云琅发来的信息:【方便通话吗,有些方面拿不定主意, 需要你的意见。】   用词真是太客气了……   林小鸢主动给他打过去。   电话接通,云琅先道:“抱歉, 打扰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初识时的成熟悦耳,想来,现在是正常版本的云琅。   林小鸢盘腿坐在床中央, 双手捧着于她而言过大的手机:“现在才、10点过, 我爸爸去加、班了。”   翻译:我的夜晚才刚开始, 而且我爸不在家, 我不用拘着,我们畅所欲言随便聊!   云琅把字面上的意思理解透彻,轻声笑笑:“我知道了。”   林小鸢再问:“你对什么、拿不定?”   她这两个月说话利索多了, 但仅限于和以前的自己比。   想要做到心口合一的正常表达, 路漫漫其修远兮。   云琅不嫌弃她, 并且有足够的耐心:“是这样的, 今天放学的时候,刑天作为我的‘父亲’来接我,花蓉老师说我在学校的表现好得……有些过分?我说不清楚。午饭结束自己收拾餐盘,下午的安全课得到两朵小红花,还有美术课,要不是你帮我打掩护,都不知道会引出怎样的连锁效应。”   四岁的小孩子玩填色游戏,涂出了高校里美术备考生的水准,多危险啊!   “花蓉老师问刑天平时我在家里的状态,问了很多,他差点没答上来。”   刑天和云琅的父子关系是临时拼凑的,准备远不如林筑龙充分。   幼儿园的老师心思细腻、洞察入微,真给他两问出了危机感。   “我知道小孩子要适当犯错,可是犯错的度……”   云琅掌握不好。   在他看来,林小鸢在这方面驾轻就熟。   尤其阿奇用花生糖做试探,她撕开包装就吃,留下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馋猫形象。   云琅进房间之前,穷奇还和刑天聊着这茬。   原话是:烛龙家闺女的心忒大了!要是走失在大街上,我最多用两块巧乐力就能把她骗走,都不知道今天的课,她到底听进去多少,又明白了多少,下周再接再厉吧!   已然将她列为重点关照对象了。   云琅就不行。   他过分成熟的表现,让班主任担心起他的家庭和他的心理是否足够阳光健康……   “我不知道要如何做一个四岁的小孩,以前虽也回到过走路都跌跌撞撞的两岁多,但从未与人有过接触,在阿四的空间里避世隐居三年,有需要尽管吩咐他的神侍便可,与而今的情况不同。”   他要在人前演小孩。   “其实、不难的。”林小鸢先安慰他,“你来之前,就是昨天啊,开学的、第一天,蓉蓉老师也跟我爸爸说,说我不管做什么,都表现得特别、平静。”   云琅私有恍然:“难怪你今天话那么多。”   林小鸢局促的顿了下,想说,不是的,话多只是因为你,觉得咱两是‘同龄人’,跟你能聊到一起……   不过这样也好,歪打正着了。   “就是啊,我们都没有什么、问题。”林小鸢不是盲目自信,“是花花老师对小朋友的定义、有一点狭隘,因为她觉得、小朋友就要天真无、邪,可可爱爱,傻乎乎。”   才不是呢!   “孙胜意和、孙胜思这两个小鬼,都会背着他们爸爸妈妈、商量,怎么样才能买新出的、新出的小汽车!”林小鸢举例证明,结论说,“现在的小孩子可精了!”   云琅跑题的赞她:“末尾这句话没断句,有进步。”   她追问:“怎么样,有没有开解到、你?”   云琅温和的笑笑:“有的,不过我还是想按照老师的期望,做得好一些,你可以教我吗?”   “云琅啊……”林小鸢身体往后一仰,倒进枕头和不重样的玩偶里,“就是啊,什么事都优先想着别人,照顾身边的人的、感受,这样活着,会很累的!”   云琅已经习惯了:“会吗?让你感到负担了?”   林小鸢抓他现行:“你看,你又在意起、我来了。”   云琅坐在自己整洁的新房间里,局促得侧开脸。   窗户上,绚烂的霓虹映衬着他不自然的表情。   林家小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定要帮你改一改这个、这个过于美好的品质。”   云琅无声莞尔。   竟然在她说完之后,立刻心生期待。   “我想到了!”林小鸢像根新出厂的弹簧,从玩偶堆里弹坐起来,给他支招,“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模仿——是十猪!”   云琅倍感意外:“模仿阿四?”   “嗯,对,模仿他!”林小鸢斩钉截铁,“他自私、性格差,还阴晴不定,都不好琢磨,就跟小孩子一样。”   云琅为乖孩子代言:“也有听话的小朋友。”   “那你听话了,你开心吗?”   “……”   林小鸢登时就把他问住了。   然而她也没有因为呛到这一下而获得很多的高兴……   “你就、听我的。”林小鸢收起奶凶奶凶的强势,用小孩子哄大人的语气,“因为啊,小孩子的主观意识比较、重!没有那么全面的大局观,你、每个点都顾虑到,反而被花花老师、盯上。”   云琅悟了:“原来是这样。”   在对待人和事的一些方面,四时主确实很孩子气。   率性而为,不太考虑旁人的感受,先顾自己痛快。   他那样的活着,确实恣意。   云琅同学有了决定:“我大概知道了,虽然不会对阿四有样学样,不过会以他为参考。”   林小鸢松了口气:“加油!”   学坏还不容易吗?   躺平还会比坐直了难吗?   想当初,她也是个焦虑得头发都差点长不出来的、懂事的宝宝呢!   结果事实证明,林小鸢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给林筑龙他们宠的,太懂事,反而成了她的不是。   话到这里,云琅卧房的门被敲响。   穷奇得到他的允许,打开门,扶着门把手探了半截身子进来:“下个月是小馋猫的生日,听说烛龙每年都给她大办,明天你去学校问问她喜欢什么,我们提前把礼物准备好。”   云琅点头应下。   刑天散漫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问不到也没关系,烛龙的绯闻女友我都帮忙按住了,没让她到人界来!天大的忙,还不能抵一份生日礼物?”   穷奇也笑了,自言自语说:“按说应该是能抵的,毕竟纠纠缠缠那么多年……”   这话云琅接不了,毕竟电话那端还听着。   穷奇见他拿着手机,屏幕上隐隐约约显示出正在增加的通话时长,来了兴趣:“跟谁打电话?男的女的?人类?妖怪?好不好看?”   问到后面的猜测时,声音压得很低,表情也变得有点儿贼。   “一个朋友。”云琅稍稍侧身,像是想掩饰什么。   穷奇相当识相:“行了,你慢慢打,我走。”   卧房的门关上,云琅再看手机,对面静悄悄,仿佛连呼吸都屏住,生怕不小心错过了老爹的八卦。   “你都听见了?”他有些无奈。   林.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小鸢:“我听、我听见了!我爸的绯闻女友、是谁啊?好看吗?厉、不厉害?性格好不好、啊?!”   云琅脱口而出:“是个和你一样的小缠人精。”   话罢意识到这话有些逾越。   他正要酝酿道歉呢,林小鸢根本不在意,理直气壮道:“我缠的都是、我喜欢的人啊!”   被烛龙家的宝贝闺女缠上,那可是绝对的至高荣誉。   如此说来,我也是这项荣誉的获得者?   这一次,云琅没有冲动的说出来,闷在心里想了一下下。   林小鸢关注的重点不在他身上,一门心思八卦烛龙老爸:“快跟我、说说,那个、绯闻女友!”   爸爸那么帅,那么有才华,什么都会,无所不能又强大!   从上古到现在,怎么可能连一段感情纠纷……不对,是情感纠葛,不可能没有的!   “抱歉,我不能说。”云琅很直接的回绝了她,“你若实在感兴趣,不如直接问烛龙大人。”   “别这样嘛——我要是能、直接问爸爸,就不会央求你、了。云琅,给我透露亿点点、就亿点点,千亿的那个亿,好不好?”林家小妹又倒下了,躺在床中央反复蹬她的小短腿。   云琅看不到,却也自然脑补出她耍赖的模样。   遗憾这涉及到烛龙大人的私隐,如何他都不会说的。   只好转移话题了。   “阿奇他们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心愿?”云琅耐心询问。   林小鸢压根不期待三岁生日,她跳脱的期待十八岁生日。   不,八岁也好……   至少八岁,她能念小学了!   “还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她兴趣缺缺的望着天花板,至于心愿,“我想去——山海界!” 第44章   林小鸢对山海界向往已久。   起初在她心目中, 那里古香古色,云雾常年缠绕在脸面的群山之间,山里有奇花异草, 珍奇的宝石,仙人御剑飞行, 鸟兽都会说话, 淳朴的小村子错落相依,各有各的美,而村中的居民都与传说有关。   后来,从爸爸他们的交谈中,她又听出与想象完全不同的内容。   大伯烦死了钟山的交通, 去一次暴怒一次,爸爸说在建新道了, 地方小,人口密度大, 是人是鬼都往那儿挤,请他多包涵。   大姨对朱厌表达过对于不周山山脚下那堆花里胡哨led屏的不满,似极了纽约的第五大道, 反而失了原先的韵味。   今年春节, 小姨是在青丘过的, 回来就跟胡圆姨姨苦恼, 不知道老家什么时候变成热门旅游城市了,放眼望去,满大街都是她的雕塑、人形立牌……   子孙们还为她建造了一条影视街, 搭建出她在每部戏里的‘家’, 内部做到了神还原, 每天都有各个地方的粉丝慕名前往。   钟婉漓以为回老家过年能自在一些, 谁料自己在山海界的火爆程度远超人界。   还有饕餮,他的穿戴都是在山海界一家名为‘云想’的成衣店订做,成衣店位于空桑山的山巅,十分气派,是当地旅游打卡的热门景点。   传闻空桑山常年人山人海,云想成衣店的老师傅是九首蛇身的相柳,天气好的时候,这位大人还会探出几颗头分别与往来的游人闲聊。   林小鸢听得多了,很想亲眼去看一看。   奈何她现在还小,私下央过大伯,惨遭拒绝……   道理都明白,眼下最大希望是爸爸哪天突然心血来潮带她回钟山老家走亲戚,如此,她与山海界的链接才算正式建立。   所以在电话里对云琅说这个,只是稍微表达内心的期待,没想他帮自己实现。   三岁的生日礼物,不管小伙伴们送什么,她都是喜欢的。   没想到第二天在学校碰面,云琅竟说可以带她去山海界,只需周末请谛听帮忙打掩护,他自有办法护她周全。   “可是、大伯说,不管从人界去山海界,还是、反过来,都要用到‘印’。”吃过早餐,林小鸢坐在教室后方的书架下,和云琅同学说悄悄话。   印,相当于通关文牒,与单个的使用个体绑定。   界的通道口还有夸父族的看守,他们力大无穷,都是说一不二的死脑筋。   以上种种,均成为周谛拒绝小侄女的正当理由。   他做不到背着林筑龙带林小鸢去山海界游玩,云琅却十分有把握?   “闲逛半日,不成问题,你且等我安排。”云琅留下这句话,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上课了。   林小鸢望着他的背影,顿觉伟岸!   人生在世,躺着给诸位大佬带飞,可太快乐了。   安颐医院开业第一周,在没有专家坐镇的前提下,阴差阳错的完成了一台高难度手术,全程堪称教科书级别,术后患者恢复良好,属全省首例。   因为这件事,医院登上权威医学杂志,许多患者慕名前来,好口碑不断叠加,一传十,十传百……   几乎在同一时间,胜鼎资助的研发团队在针对血管修复的手术机器人开发项目上获得重大突破,此成果将在月底的海市医博会上公布。   外界盛传胜鼎准备上市,不久的将来,南城的富豪名单上将多出一位林姓新贵。   整个九月,林筑龙都在忙公司的事。   相较下,林小鸢的幼儿园生活展开得积极阳光,每一天都很快乐。   孙家的双胞胎五音不全,音乐课上,这两兄弟只要张口就是史诗级的灾难。   他们浑然不觉,陶醉其中。   陈苏桀始终记不住自己爸妈的电话号码,却因为蔡司星每天早中晚要大声背诵一遍爸爸妈妈的手机号,先记住了她家的。   穷奇喜欢在安全课上准备各种小零食做奖励,林小鸢发现了这一点,总是故意回答错误,收获满满。   后来云琅跟着她学坏了,花样出错,以最大程度收获零食为目标,这导致穷奇一度怀疑他强制变小后,智商也受到影响……   除了可以攒小零食的安全课,林小鸢最喜欢美术课。   用水彩笔画出一栋栋造型不同的小房子,等她长大了,将来成为建筑设计师,这些都是要化作现实的建筑。   她连系列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云上纸鸢。   来到九月的最后一周,星期二下午第 一节课,林小鸢在小组讨论上很有主意的安排道:“让爸爸给我当、当赞助,等房子建好了,有了名气,我在外挂的led屏上给、爸爸的公司,打广告。”   她发言完毕,陈苏桀连忙接上:“我要做足球明星!踢前锋,带领、我们省足球队夺取全国冠军!”   这话一出,和小家伙们坐一桌的向乾晋老师内涵的笑了:“不错,全国冠军还是有希望的。”   只要不是世界冠军……   林小鸢从向老师苦涩的表情里读懂一切。   向乾晋为此伤感几秒,转问云琅:“你长大想做什么?”   云琅盘腿坐在老师身边,眼神放空的琢磨了一会儿:“我想做收藏家。”   向乾晋好奇:“收藏什么?”   云琅伸出双手画圈:“全世界的糖果!”   蔡司星听得‘哇’了一声:“我也、我也想要、全世界的糖果!”   孙胜思忙道:“我要收集全世界的——跑车!”   坐在隔壁桌的孙胜意斜身挤过来纠正:“是挖挖机,爸爸说跑车太贵了,挖挖机便宜,咱们要、要现实点!”   向乾晋对双胞胎侧目:“挖挖机也不便宜啊!”   孙胜意淡定表示:“没关系。”   孙胜思从容补充:“爸爸会给、我们买的!”   所以,孙泉先生是双胞胎儿子的梦想实践者兼唯一赞助人。   向乾晋对好脾气的孙爸爸予以精神上的鼓励:“那就给你们的爸爸加油吧!祝他早日帮你们实现心愿!”   孙胜意孙胜思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对,两个同款脸的小子昂首挺胸,最喜欢爸爸了!   这周,向日葵小班的家庭作业是‘长大后我要成为xxx’。   宝宝们要利用周末在家的时间,和家长以手绘贺卡的形式完成,下周一交早晨到班主任手中。   林筑龙先生要赴海市参加三年一度的医博会,估摸着这会儿正在飞机上,下周才能回。   所以周五放学后,林小鸢会和云琅分别去到周谛大伯家,第二天前往山海界,开启跨界一日游!   家庭作业什么的,大伯会帮忙搞定的。   林小鸢都在心里把算盘打好了,数着日子等周末。   趁着蔡司星对向老师认真说着自己的明星之路,她凑近云琅小声问:“你是怎么、说服大伯的?”   大伯这个人,平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形容,实则相当负责。   云琅一定拿出了万无一失的计划,或者展现出了足够的实力,否则,周谛不可能挥手放行。   林小鸢等不及了,先听个过程,解解馋!   这时,花蓉走进教室,对向乾晋和王秀语道:“临时收到特警大队那边的通知,明天下午的安全课调到下节,没问题吧?”   下一节是音乐课,是会弹钢琴的王老师的全场。   “没问题。”王秀语下意识看向双胞胎,笑眯了眼,“安排这两个小子独白好了。”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五音不全也可以上音乐课!   老师们就站在小朋友的桌边交谈,大家听到课程变更,又要见到口袋里很多零食的阿奇教官了,真高兴啊!   林小鸢瞬间忘了前一刻对云琅的提问,严肃的关心起即将面临的问题:今天,穷奇老师会带来什么美味的小零食呢?   “换课吗?我有问题啊,我问题很大,真的……”向乾晋苦恼的说着,俊秀的眉眼间流露出明显的烦躁,还有以前从未有过的不耐。   花蓉看得一愣:“向老师,你有什么问题?”   向乾晋在班级里的位置相当于助教,如无意外,每节课都要参与,负责协助上课的老师,维持课堂秩序,要是小朋友遇到危险、受了伤,他要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这都是助教培训中的重点内容。   当然,如果他有私事,按照学校规定是可以请假的。   花蓉正想说明这一点,向乾晋却放弃的道了句‘算了’,表情变得阴森起来,上扬的嘴角勾起一丝狠戾,那对形状漂亮的丹凤眼毫无保留的释放出即将获得的快意。   “调课什么的,虽然会打乱我的计划,不过好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抬起手,指腹摩擦见,一个响指在空气中发出‘啪’地一声。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林小鸢吓得打了个寒颤,屏住呼吸!   心里疯狂活动——   不是吧!   向老师是雍和?   潜伏得也太彻底了……   一时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唯一的安慰来自左手手腕上坚定的力度。   陷入黑暗的那一刹,云琅紧紧的抓住了她。   然后呢?   向乾晋嘴里发出‘啧’的一声,对自己不满:“不对。”   又一个响指,光亮在林小鸢眼前忽闪。   她勉强看到面前的小圆桌,坐在她右边的陈苏桀出现了两秒,或许是三秒?   然后一晃而过,再无影踪。   在他出现在那几秒钟内,林小鸢听到他不安的呼唤,他也看到了她,还向她伸出了手。   可是他们还没接触到,他再一次消失。   这提醒了林小鸢,转头看向左边,云琅根本不在,手腕上的力度却又清晰停留。   一切实在太诡异了,她选择躺平,等救援…… 第45章   四周无光,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在毫无征兆的经历过四时主的全世界定格后,这一次,林家小妹淡定了许多。   不稳定的‘闪烁’很快就停止了, 她也冷静下来,保持安静的呆在原地, 静待后续。   蓦地, 向乾晋的声音响彻在未知的空间里,他诧道:“怎么不哭?”   林小鸢:“……”   对不起啊,让你失望了。   不知阁下是哪路妖怪?   向乾晋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很好,有足够的胆量,才配做烛龙的女儿。”   作为一个可爱的幼崽, 林小鸢决定适当回应,满足一下他反派的自尊心。   “爸爸说, 遇到坏人、不能哭!哭是没、没用的!解决不了——问题!”她双手攥成紧紧的小拳头,眸光如炬, 表情凌然,掷地有声。   超勇敢!   “不错不错。”向乾晋不走心的为她鼓掌,站在暗处。   林小鸢拧了拧眉头, 孩子气的大吼:“我要、回家!”   她知道雍和们打什么主意, 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引导反派展开剧情, 也是怪心累的。   小孩子的耐心可不多, 再不宣布游戏规则,我就坐在地上嚎啕给你们看!   果然,眼前重新有了光亮, 一条蜿蜒的、银灰色的石子铺就的通道在她面前打开。   通道看起来不是很稳定, 两旁悬浮着许多不规则的碎石, 以通道边缘为界, 向外辐射扩散。   碎石层之外,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碎石仿佛由利器随心所欲的切割而成,它们有锋利的边缘,平整光滑的表面,就像镜子,互相照映着,微弱的银辉在它们的反复折射下,竟也将这条通道照得异常明亮。   林小鸢站在通道口,迟疑的眨眼睛。   向乾晋道:“我们来做个游戏,游戏的名字就叫——勇敢者的游戏。怎么样?”   林小鸢能怎么样?   本宝宝只能奉陪到底。   不用再装阳光助教,向乾晋的心情十分愉悦:“游戏规则很简单,只要你走到路的尽头就算你赢,我会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家,如何?”   “真的、真的吗?”林小鸢眼里燃起希望,“骗人是小狗!”   向乾晋轻声笑了:“好,骗人是小狗,去吧。”   他好心给她变出一只做工精巧的动物灯笼:“这是狰兽,与你父亲也算有缘,让它陪你吧。”   狰?   林小鸢垂眼打量灯笼,分明看起来更像狸花猫……   她伸手握住灯笼的长杆,无形中,背心受到推力,迫使她身体前倾,迈出第一步。   “《山海经.西山一经》有载:……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如“狰”。”   “那便是我。”   “《山海经.西次三经》还有说:四皇移位,天降赤心。逐天下,服四兽,然者‘狰’也。‘狰’者,上古蛮荒之神兽,出于钟山,阴烛之鼻息,日形于型,尾羽,腰生翅,首四角,琉璃眼,赤皮,生黑络。诶静伏于山间,首击石,‘狰狰’之鸣,故名‘狰’。”   “记住了吗?”   “算了,记不住也罢,你还那么小……”   向乾晋的声音远远荡开,消散在空间里,最后两句听来莫名伤感。   他刚才说自己出于钟山,是阴烛之鼻息?   ‘阴烛’指烛龙爸爸,这点程度林小鸢是能够解读出来的。   可是这只狰兽和爸爸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和雍和们混在一起?   还有眼前这条路……   林小鸢打着小猫灯笼,抬眼看去。   走到尽头算她赢,没说走不到输了会怎样,更没说沿途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可见向乾晋的目的就是骗她去通道尽头。   “那我要走、吗?”她陷入迟疑。   好像不走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样子?   手腕上的力度如流水一般滑落,云琅出现在她身旁:“走走看吧,这条路是通往山海界的。”   林小鸢结实愣住,向乾晋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她弄到山海界去?   “那、你就这么出来,不怕他、发现你吗?”意识到这份潜在的危险,她慌忙左顾右盼。   “不怕的,他去对付阿奇了。”云琅老神在在,望向通道的眼睛里盈起松弛笑意。   这局面,林小鸢看不懂了:“能不能、详细说说?”   “我也是才发现向乾晋老师在幕后操控一切,不,称他为‘狰’更合适。”云琅对狰这个主谋相当放心。   “他和我爸爸有什么、关系?”   “曾为主仆,后来……”云琅停下一瞬,遗憾耸肩,“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与烛龙大人结识时,他已经只剩下些许传闻,想来在哪里沉睡,或者去了某个远离尘世的地方,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识穿我的身份。”   林小鸢回想刚才狰对自己的态度:“他对我、没有恶意。”   “看得出来。”云琅一直在她身边,没有离开过。   林小鸢又才反应过来:“你刚才、一直在?”   隐身术是在哪家学的,她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连狰这种跟爸爸混过的神兽都没有察觉到分毫,太厉害了吧……   云琅看出她心里在奇异什么,笑着道:“我只是改变了自身时间的流速,让你们都看不见我,而我并未使用灵力,狰便无法洞察我的存在。”   这解释太科学了,林小鸢听得一知半解,但她意识到一个全新的知识点:“你可以像、是十猪那样,把大家都、定住?”   “要视对象和场合而定。”云琅没否认能自若使用四时主能力的这一点,说回他们眼下的境遇,比想象中好太多。   从狰潜入南附幼的时间来看,他一早就有自己计划。   帮雍和逃出山海界,很可能只是他临时加入的、用作完善计划的小改动。   至于这条通道——   “这些是补天石的碎屑。”云琅伸手碰了碰就近的石块,指尖刚有接触,石块焕发出银灰色的光芒,似皎月,又如同星芒。   更神奇的是,在石块不同的面上,还出现了会动的画面。   林小鸢‘咦’了声,凑近去看,石块太小,只来得及看到人影在晃动,画面就消失了。   她转头望住云琅,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着两个字——好奇!   “边走边说吧。”云琅从她手中拿过那只小灯笼,像荒野中的引路人,走在前面开路,“一开始刑天他们猜测背后的主谋手中有上古神器,为了尽快将其找出,甚至用了排除法,大家都忽略了,补天石拥有与神器媲美的力量,虽然这些只是碎屑,但驱使的人不同,它们发挥出来的作用就可大可小了。”   有故事听了!   林小鸢一点儿都没有置身陷阱的危机感,迈开脚步小跑着跟上去。   冒险,开始!   云琅接道:“上古时,天塌地陷,尘世间遭逢滔天劫难,女娲不忍生灵涂炭,炼五色石补天,这些碎屑便是当时留下来的。”   狰仅凭一己之力积攒了那么多,跟拥有完整的神器没有区别了。   “这些碎屑可做武器,可为通道,因为年代久远,存在的时间太长太长,又主动吸收了很多记忆。时才我与之相碰,石面上回应的出现了我从前的经历。”   林小鸢听着,大胆的伸手去触碰就近的石块。   那石块快赶上她的个头了,当下,表面出现一个COS二次元白毛的林筑龙,那笑容温暖治愈,只给他的小风筝。   这是林小鸢视角的记忆,发生在她被老爸捡回家的最初。   “烛龙大人?”云琅没见过这副形容的林筑龙,不禁愣了下。   “我爸爸、老二次元了!”林小鸢嘻嘻笑着,顺带把谛听一并拉下水,“还有大伯,他家里三楼有一间、房,里面全是手办!那间房,连阿湛哥哥都、不给他进的。”   “好朋友有共同爱好,一起玩,是很好的一件事。”云琅笑着结论,表情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出神。   林小鸢看出来了,在那个瞬间,他想到了是十猪!而且还是他们过往相处愉快的记忆。   可是不管多快乐,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把自己坑惨了的罪魁祸首,云琅实惨!   “没关系,不用、羡慕爸爸他们,以后我们,一起玩!”林小鸢把手搭在云琅肩膀上,亮晶晶的小鹿眼闪烁着有担当的光华!   云琅搞不清她为何突然对自己保证,无妨了,早就习惯她跳脱的想法。   继续往前走——   “结合狰之前说的那些话,原本他定在明日动手,安全课提前了,他为了在同一时间将阿奇牵制住,只能将计划提前。”   “牵制?”   “嗯,是我没有说清楚,这里是狰用补天石碎屑做的结界,我们走的是前往山海界的通道,但班里的同学,还有蓉蓉老师她们却被藏在不同的碎屑中,阿奇已经赶过来了。”   林小鸢停下脚步,担心了:“大家、没事吧……?”   “短时间内无碍。”云琅能感应到结界里其他十几个生命体的存在,就是位置飘忽。   找人这件事,穷奇比较擅长。   想来这也是狰的安排。   “那他、诓我去山海界,做什么?”林小鸢总算想到这一点。   云琅提起灯笼照向前方:“我猜通道尽头有雍和接应,不过无妨,我能对付。说到狰的目的,左不过有求于烛龙大人罢。” 第46章   通道很长, 需一直走下去。   好在身旁有云琅,在他的陪伴下,林小鸢内心没有丝毫恐慌与不安。   得知通道由补天石的碎屑组成,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反而给她催生出春游的雀跃心情。   “要是背书包来, 就好了。”走了一会儿, 她忽然遗憾起来。   云琅定定望了她一眼:“书包里有零食吗?”   相处近一个月,他对林家小妹的兴趣爱好颇有了解。   吃,永远放在第一位!   吃好,吃饱,吃丰盛, 吃得心满意足,是她现阶段最为精致的追求。   此主题大抵会贯穿她的一生。   民以食为天, 云琅理解的。   林小鸢给了他一记‘不愧是好朋友’的眼神,扳手指头数起来:“胡圆姨姨做了、做了曲奇和花生糖, 还有饕饕给的果脯,我本来想、放学的时候拿给你。”   “你特地带来给我的吗?”云琅微感到意外。   林小鸢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干嘛、干嘛那么吃惊!互相分享、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哎呀好累啊……”   她这是典型的硬件设备跟不上芯片,说几句话就喘, 还不连贯。   今天也是对自己些微嫌弃的一天。   云琅温和地笑了笑:“很快就能出去了, 先谢谢你的分享。”   “那你喜欢、吃表面有葱花的曲奇, 还是, 没有的?”林小鸢带了两种。   每种十二块,分装在家庭用的塑胶食盒里。   “都可以。”云琅不挑食。   林小鸢就喜欢他这份好相处的随和:“饕饕的果腹有好几种,我全部装在、一个罐子里了, 不甜的。”   同样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她看出云琅不太喜欢甜腻的食物, 所以每天下午三点, 蓉蓉老师她们开始分发牛奶和小蛋糕时,只要是带果酱的那种,林小鸢都会自告奋勇承包他那份。   啊,眼下的境遇忽然提醒了她,解决今天的事件之后,云琅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怎么了?”云琅发现她说蔫就蔫儿,眼皮向下一垂,叹出一口老气。   “没、什么。”林小鸢摇了摇头,重新打起精神,“我们继续、走吧!”   相逢有时,离别亦有时,旅程不会一直孤独,也不会永远热闹。   学会享受独处,也是人生的必修课之一。   林小鸢很哲学的做着思索,没有说给云琅听。   通道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林小鸢数次回过头张望,路径、碎石的位置竟然一致,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就在她准备对这次‘奇妙的春游之旅’勉强打中评时,前方的道路有了变化。   碎石平整光滑的表面出现了许多动态的画面,虽无声,却十分清晰,跟看电视没太大区别。   画面视角并不单一,角度刚刚好,人物也相当丰富。   “这些好像是补天石的记忆。”云琅猜测道。   “上古的记忆吗?”林小鸢来了兴趣,小腿迈得飞快,蹬蹬蹬的跑上前,在一块比她还高的悬石前停下了。   石头的画面中,两人坐在瀑布边对饮。   说是‘人’,他们的外形却与‘人’有明显不同。   右边那位,黑发,玉面,头上有一对金色的犄角,覆满蓝甲的尾巴在身后款款摆动着,表情十分放松恣意。   他指甲尖长,端着茶碗的姿势非常讲究,厚实的背挺得很直,一对宝石蓝的巨大翅膀从肩胛骨舒展开,狂放霸道。   这外表虽狂野了些,单说坐姿,是个讲礼数的儒雅之士。   再看左边那位,人身蛇尾,赤膊的上身精装结实,左手手臂上还有精致繁复的红色火焰刺青。   他的头发、眼睛,还有蛇尾,比刺青还要艳、更加红。   与腰身等粗的尾巴一圈圈绕在身下,露出一截垂探进瀑布下方的水潭里,逗弄着潭中的鱼儿。   他两位坐在一颗姿态极秒的青松下,煮茶的小炉置于一旁,面前是张棋盘,黑白棋子各自占据半壁江山,交锋正激,谁也不让谁。   “爸爸!”林小鸢一眼认出红色。   至于蓝色……   云琅道:“这位是应龙大人,他长居山海界,已经有数百年未踏足人界,所以你没见过他。”   林小鸢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石中画:“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爸爸!”   和现代版的林筑龙不一样,与公园初见完全的神兽版也不一样。   脸是林筑龙的脸,可是那轻微卷曲的红色长发,泛着金芒的尾巴,还有手臂上的刺青……   新鲜!帅气!   浑然散发着原始的、朴素的美!   “我也是第一次见。”云琅和她比肩站成一排,望着石中难得一见的画面。   对弈到最后,应龙要输了,手忙脚乱的去拿棋子,好像想让烛龙让让自己。   烛龙翻着白眼开嘲讽,表情生动得可爱,应龙不跟他急眼,从身旁拾得一片青叶吹奏起来。   这棋他不下了!   烛龙等半响,见他决定耍赖到底,没辙,转而扯下一根长草,与之合奏。   林小鸢摇头叹息:“自古红蓝出CP。”   云琅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林小鸢没好意思解释,嘿嘿笑着,迈开小腿往前去了。   补天石的碎屑,看点丰富!   林小鸢和云琅就像走进了上古回忆展。   有一段时间,朱厌曾被炎帝封印了法力,被从前的仇家追着揍得鼻青脸肿……   当然,法力恢复后,他都揍回去了。   炎帝头痛不已,对他说了一句狠话。   林小鸢努力读唇语,那句话大概说的是:要打滚远点,少来惹我心烦!   饕餮生于混沌之初,没有情感意识,不知喜怒哀乐,被饿感支配着,不停的吃!   他张嘴吞下半座山,一口咬断奔腾的河流,一吸,将天上的云都吸进肚子里,天空因此变得湛蓝无际。   羲皇仿佛很喜欢他,请他吃了一块用火烤熟的肉,为他开了灵智。   有了些许意识,他开始挑嘴,对食物有了初级的追求。   林小鸢在通道上走啊走,看饕餮尝尽人间美味。   她忍不住跟着吞口水……   西王母和九尾的感情是真好,经常结伴出游,一起过人间的节庆。   上元节看花灯,中元节放河灯,重阳节登高,中秋节赏月,端午节往河里投手包的粽子,乞巧节煮皂角水洗长发。   总是有过不完的节日,做人可真有意思……   九凤喜欢过一个书生。   她陪他挑灯夜读,护他进京赶考,他金榜题名时,她在人群中对他微笑,他洞房花烛夜,她混进府中喝了一杯喜酒,然后深夜坐在河边,怅然若失的落下一滴眼泪,有登徒子上前与她搭讪,她秒凶,一脚将其踹进河里!   书生一生沉浮于官场,大起大落,每每危难之时,九凤总会在暗中助他、保护他。   直至他衣锦还乡,她化身老孺,在出京的路上设茶棚,请他吃了一碗茶,便算是与他最后的道别了。   由始至终,书生并不知道身边有个这样宝贵的陪伴,九凤亦不介意。   这大概是暗恋的极致了吧……   林小鸢看出了百种滋味,仿佛也跟着一并体会了。   “就是啊,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会对他,表白的。”她认真的说,“只能悄悄的喜欢,我就太、可怜了。”   云琅却道:“九凤为书生做了能做的一切,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是有获得的。”   “你是指、情绪上的满足吗?”   林小鸢问得太成熟了,云琅微愣,诧异的望了她半响,迟钝的想起她也和自己一样,外貌与内心严重不符。   对于她说的话,很难否认。   “是的,情绪上的满足。”云琅重复了这句话,意识到问题所在,“这样是不是不好?”   情绪是种很虚的东西,抓不住,看不见,摸不着,过了那一阵,可能连最初的满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能说、不好吧。”林小鸢委婉道,“我啊,在原先的界过得、不是美满……用尽力气苟啊苟,好不容易看到、一点点希望,现实又会出岔子,打击我。”   要不是失足从楼上摔下去,来到了这个界,被爸爸治愈,被大伯点醒,被饕饕大姨小姨胡圆姨姨疼爱,没准她现在还在跟不良善的父母纠缠。   学业、未来,还有她的人生……都成为未知数。   “把我鞭笞得、太狠,说不定,我会报复、社会的!”林小鸢握紧小拳头,对那个对自己一点都不温柔的世界义愤填膺。   云琅被她逗笑了。   林小鸢把思绪拉回,望着他,继续道:“其实你也经历了、很多。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很少有人能、做到你这样,你很了不起!”   云琅被她当面夸奖得不好意思:“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这话说得太好了,我大概当不起。”   “不是我说的……”林小鸢心虚挠头,“是、泰戈尔。”   “谁?”   “泰戈尔,伟大的哲学、家,和诗人。”   “这个界好像没有。”   “是啊,有点、遗憾。”   两个幼稚园小班的宝宝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狰制造的通道里聊起这个有深度的话题。   碎石上的画面有了新的变化…… 第47章   很多的狰出现在石中画里。   五条尾巴的小豹子诞于天地间, 额头中央那只小巧的尖尖角是他最可爱的配饰,天然眼线勾勒的大眼睛里满是对世界的好奇,路都走不稳, 半坐在草地上,奶萌!   长大后, 他在山间恣意奔跑, 渴了就喝泉水,饿了就追野兔、扑飞鸟吃,累了就攀爬到树上睡,清澈的月辉是他的棉被。   他也有顽皮心性,龇牙咧嘴的碾得小动物们满山跑, 在快要追到它们时,停下脚步, 笑得在草地上打滚。   后来出现了比他厉害的大妖怪,毁了他的家, 杀死他的朋友,他被迫离开故土,在尘世游荡。   人神妖魔共存的上古, 神兽算不得多稀罕。   狰被膜拜, 被背叛, 也曾被短暂温暖。   他觉得, 活着好累啊,于是寻了一处僻静之地陷入沉睡,无意中化出了人形, 被一对夫妇收养。   从幼童到少年, 狰和养父母、还有其他可爱的兄弟姐妹在一起, 日子过得温馨平淡。   他又觉得,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然后,战争开始了……   这件事在人族之间仿佛是没有休止的。   王权更替,枭雄逐鹿,受苦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   狰一直都在后悔,那天他不该入深山打猎。   他本意只想给家里准备些吃的……   村子受战火波及,养父母一家死在一位好战又狂妄的将军的剑下,狰发了狂,现出真形,先毁了村子,又杀到军营,雨雾都被血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   他靠杀戮宣泄胸中无尽的愤怒,靠破坏一切满足心里的空虚。   所经之处,生灵涂炭。   他成了凶兽。   在他最肆无忌惮、最疯狂之时,他遇到了烛龙。   强大的钟山之神由天而降,一挥手,打趴了他,灭掉他的满身戾气,再一扫尾,抽得他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从浑噩中醒然了过来。   烛龙将他收为近侍,让他学习打扫,融入日常,教他阅读,还规定他写读书笔记。   偶尔,烛龙会带他在人界走动,日行一善,助人为乐,他渐渐成为人们口中的‘瑞兽’,补天石的碎屑也是在那时被收集起来的。   狰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可内心始终有一个困惑未解。   他问过许多人,请教了以‘听’辨识天下的谛听,洒脱的九尾狐,仁爱的西王母,专注修炼厨艺的饕餮,忠诚守护的穷奇,还有痴迷比武的朱厌……   得到的答案都不相同。   他向烛龙诉说烦恼,烛龙笑着安抚他,好像是说,都会好起来的。   要有希望。   狰找不到那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再次进入沉睡。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人界与山海界被一分为二,他在世间游荡了一阵,似做下一个决定。   到这里,石中画齐齐消失。   通道的尽头显现出一点光亮,细看去,那片光亮是澄澈的浅蓝色,隐隐约约间浮着薄纱一样的雾,在那些流动的纯白色里,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   那一端,便是山海界了。   林小鸢还沉浸在狰那漫长而迷茫的经历里。   “他的问题是、什么?”   整个过程,她只看到狰一直在找啊找,后来遇到爸爸,每次他向爸爸提问,得到的只有安抚。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答案呢?   要是能听到声音就好了。   “内心的平静。”云琅看懂了,或者说,感同身受。   林小鸢起初没明白,看到云琅的表情后,瞬间意识到了。   内心的平静,也是生命的终结,狰想要的,只有死亡能给与。   那么,轻而易举看出这一点的云琅呢?   赶在林小鸢问出那句‘为什么’之前,云琅笑着对她道:“继续往前走吧,我已经能察觉到雍和的气息,不用担心,待会儿出去后,我会将他们的时间定住,然后我陪你在界内四处走走,通道口外面是青丘之南,你小姨的地界。”   “可是……”林小鸢实在没办法装作不知道,没有察觉。   活着不好吗?   这一生,获得的痛苦真的比欢喜要少吗?   世间真的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和物了吗?   云琅温和的对她请求:“别说出来。”   万物都有始和终,走完了那样的过程,他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   林小鸢心绪起起伏伏。   虽然她很早以前就若有若无的意识到云琅对‘终结’的渴望,当面从他本人这里得到默认的确定,冲击力远比她想象中要大。   何况眼前是一个四岁的他,而她也只是个还有几天才满三岁的宝宝……   忽然不想面对现实了。   怎么办?   能不能耍赖啊……   “怎么是这样的表情。”云琅的笑容像温柔沉静的夜色,十分的坦然,“不过是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人的普通心愿,在迎来终结之前,我还是有一些想要圆满的事情,况且……我还没有找到‘咒’的解法。”   林小鸢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撇撇嘴,再老气横秋的耸个肩,含蓄道:“我真俗!”   翻译:我想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活成化石也不轻言去死!   云琅大笑:“烛龙大人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林小鸢肃色点头:“在这个问题上,我对爸爸、很有信心!”   通道里蓦地响起狰的声音:“我就不一样了,烛龙如何都不肯满足我的心愿,在这个问题上,我终归是要让他失望的。”   近在眼前的通道口随之关闭,补天石的碎屑像星子般移动,回旋,顷刻间将林小鸢和云琅围成斗兽困势。   碎屑圈外,狰现身。   他用的是向乾晋的人形态,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潮牌运动鞋,利落的短发用了少许发胶固定着,薄润的耳垂上,还戴了一枚暗藏光泽的黑曜石耳钉。   很现代,很像‘人’。   可是他最厌恶的就是人了。   狰锐利的目光紧锁云琅,有打量,有意外:“是说漏了一个,还以为我对补天石碎屑操作不当,不知把你弄到哪里去了,没想到是个有能耐的。活了一千多年的人类,我竟然没有看出你中了咒,谁帮你做的隐藏?烛龙吗?他总是爱插手这些多余的事,却不回应我的所求,真让我为难……”   林小鸢扯了扯云琅的衣袖,小声问:“他求死,为什么要爸爸、动手啊?”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来解释给你听。”狰主动说道,“我与烛龙是为主仆,他赠我灵火印,我立誓对他忠诚,只要他不允,我连去死都做不到,你说,是不是很可悲?”   林小鸢不那么认为:“爸爸他只是想、要你发现世界的——美好!”   死亡确实能够带来终结与平静,可死亡的个体本身依旧没有得到活着的时候所追寻的答案。   难道不会心有不甘?   林小鸢还用云琅当正面教材:“就是啊,云琅刚才也、说了,哪怕现在、他的咒解开了,他也还有想要做的事情,你只是不、不愿意去面对,不相信自己还能、找到。”   狰没有否认她的说法,甚至抱着几分认同,点了点头:“或许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不过我累了,不想折腾了,睡了那么久,人界和山海界都被分开了,这个世界还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让我讨厌。”   他决定舍弃世界,和他自己。   “说起来,你应该也有不同寻常的来历,说话那么老成,从别的界来的?无所谓了,我不关心。知道我为什么要针对你吗?”   此话一出,林小鸢和云琅都紧张起来。   菱形的守护界幻化而出,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这是云琅所造。   “你中的是四时主的咒?”狰一眼看出端倪,“那也是个暴躁的家伙。”   云琅不言,面色凝重。   狰越发轻松,因为他知道,和死亡的距离,仅为一步之遥。   “我想要烛龙拿走我的灵火印,这样我就能得偿所愿了,他不肯,我该怎么办呢?对了,我在搜集补天石碎屑时学会了一种秘术,极为残忍,两个生命被链接之后,弱小的那个会饱受痛苦折磨,直到其中一方消亡,链接才会断开。”   一觉醒来,世界变得比他想象中更糟糕,曾经山海界的老朋友却都好像找到了新的生活,有了追求。   大家都在努力做人。   狰只觉得悲哀,无聊至极!   林小鸢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部分,只要顺利,他不会伤害她太多。   当然,疼痛在所难免。   “原先我想去山海界,到了钟山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动手,现在我反悔了,雍和出了名的言而无信,烛龙的脾气……”   都罢了,早成定数,他才安心。   狰抬起手,将烛龙赠与的那枚灵火印祭了出来:“施展秘术需要强大的、相同的灵力做媒介,巧了,我们都有烛龙的灵火印,你说,这算不算上天的安排?”   几乎同时,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补天石的碎屑连山海界的壁垒都能打破,云琅借用四时主的灵力造出来的守护界,根本不堪一击。   悬浮在狰掌心中的灵火印红光大盛,林小鸢感到胸中烫热,有什么在震动着,迫不及待回音狰的召唤。   链接,开始建立。 第48章   灵火像涌动的岩浆, 在林小鸢的身体里沸腾,沿着她的血管遍布四肢百骸,灼烧着她的皮肤血肉, 与狰的那一枚相互呼应着,产生更为巨大的力量。   她那么小, 根本承受不住。   骤然加剧的痛感让她喘不过气, 表情越来越痛苦。   狰不及烛龙强大,却也是受天地孕育诞生的上古神兽,嗜过血,游移于善恶之间。   在他用补天石碎屑制造的结界里,云琅备受束缚, 不足以与他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小鸢离开地面, 整个人缓缓向狰那端靠近。   两枚灵火印清晰完整的呈现在空间内,散发出耀眼的、金红色的光芒。   狰低声念咒, 古老的符文从他口中生出,带着宛如业障般诡异的黑雾……   咒文覆盖了灵火印本身华美的光芒,待侵蚀完成, 它们即将回到原主的身体里, 那么, 链接便算真正建立了。   林小鸢身体痛得麻木、天旋地转, 一身都是冷汗!   耳朵里充斥着翁鸣声,时而恍惚得自己姓甚名谁都搞不清楚,时而又清晰得可以感知到全身每个毛孔的舒张。   她不想让狰得逞, 更不想爸爸面临两难选择。   可她太弱小了, 连自保都做不到。   被污染成黑色的灵火印近至眼前, 表面那层黑色的业障好像知道自己的目的, 迅速聚集成尖锐状,争抢着要将她剖开!   “呜、啊——”林小鸢眼眶一热,视线跟着模糊了。   彻底晕厥过去之前,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很飘忽的质疑:竟然给我痛哭了?   她不想做胆小鬼,她要做全世界勇敢的……   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小风筝!”云琅急得顾不上自身,火急火燎的驱动心念,企图将对方强行召唤过来。   这种召唤类似于人族在节庆日对神明的祭祀,众人献祭珍馐做为媒介链接,心念一致,被神明听见的可能性就越大。   眼下云琅毫无准备,媒介链接仅是他与四时主那道折磨的咒,且不说他心念能强大到何种程度,真把四时主召来,他也是吃不消的。   狰见他拼到如斯地步,不理解的叹息:“你们感情倒是不错。”   云琅独自承受召唤神明的威压,一字一顿道:“你找不到值得守护的人,想要做的事,很可悲!”   狰麻木的心被刺痛了顺,唇角弯起一丝苦涩:“正因如此,我才追求内心的平静,你不是理解的吗。”   “但是,这不能成为你伤害小风筝的理由!”云琅唤不来四时主,转而汲取其灵力,反过来操控补天石碎屑。   春的起始与复苏,夏的盛灿与炽烈,秋的丰厚与收获,冬的严酷与凛冽。   不属于云琅的力量通过扭曲的方式为他所用,迫使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恢复为这三年应有的形容。   在四季之力的强加下,墨发疯长,像极了修罗界可怖的恶鬼,竖立在身后。   可同时,他面容华美,眉目尊贵,浑身散发着可与神媲美的威严。   这是天子之威。   狰看得目瞪口呆:“区区人类……”   云琅与他一样悬于半空,四种象征着季节的灵力缠绕着他修长精实的、成熟的身躯,“一心求死,是吗?”   低沉的声音,靡靡悦耳,轻而易举的渗透进狰的心里。   不知为何,他竟没有立刻回答。   云琅道:“因为四时主,我不死不灭,说不清这是种恩赐,还是对我年少时贪欲的惩罚……但,你看到了,我可以操控这份力量。”   狰震惊得说不出话。   补天石的碎屑已然脱离他的控制,纷纷向云琅聚拢,服帖温顺的围绕在其周围。   “你、要做什么?”狰紧张得冷汗潺潺,久未感受过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花了许久才学会操控这些补天石的碎屑,竭尽所能,最多发挥出一成威力。   这云琅不要命了似的,借用神力本就是逆天而行,倘若他将补天石碎屑内蕴藏的余威全都引出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狰不敢想下去了。   “灵火印是烛龙大人给你的,我以四季之力,再加上补天石的力量,是否能与之抗衡一二呢?”云琅不知,得试。   “你、你你别乱来……”狰反悔了,连连后退,之前那一脸‘求速死’都生动了起来。   还是有感觉的,会恐惧的。   就算是死,他也想尽可能的按照自己期待的方式,而非——   被这个叫云琅的不正常人类弄得灰飞烟灭。   蓦地,红光破界而入,一分为二。   一束以利箭破空之势断了林小鸢和狰即将建立起来的链接,再一束,将云琅笼罩包裹成茧,瞬息间帮他敛起四季之力和补天石碎屑的力量。   “我才迟了一小会儿,搞出那么大的场面……”林筑龙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从红光穿破的口子缓缓降落,伸出手臂,把宝贝女儿抱进怀里,垂眼细瞧,女儿小脸惨白,那张平时逮着他就叨叨个不停的小嘴半开半合,像濒死的鱼,再不放回水里就要翘尾巴了。   林筑龙薄唇微抿,嘴角往下轻压,冷冽的目光扫到狰,后者立刻僵滞不动,今天来这儿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已然不记得。   饕餮从结界暗处现身,身着银白锦缎唐装,手执水墨折扇,扇坠上饕餮形状的灵玉一下下的忽闪着,带动如水的银色流苏,轻轻摇晃。   “学校那边没事了,阿奇会善后。”饕餮说时,牢牢盯着林筑龙怀里的小团子。   锐利的眸光堪比医院里最精密的仪器,确定她无大碍,紧绷的胸口总算是松弛了一些。   小家伙吃饭最捧他的场了,他可不想失去一个烧菜的理由。   “情况怎么样了?”四时主也从烛龙制造的结界破洞入了内,看热闹般左右张望一番,确定被烛龙灵火包成茧的是他的小伙伴,当下决定——撤!   “你自家的事,我不便插手,云琅我先带走了,告辞……”   “既然死不掉,安分老实的活着有那么难?”   “哎,幼儿园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差点把我也玩残了。”   “还有那些补天石的碎屑,麻烦你们回头开个会,严肃商讨如何处理!”   林筑龙嫌吵,用灵火送他一程,相当于往他屁股上狠狠揣一脚。   四时主哎哟哎哟的叫唤,骂骂咧咧地走了。   结界里到处浮散着碎石,林筑龙不管,狰也不敢跟他对着干。   主仆两相视了一会儿,狰受不住烛龙那责备、包容还兼具着承担的复杂目光,反倒委屈起来,扯开嗓门冲他嚷:“我想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连这点都不肯如他的愿么?   “嗯,我知道。”林筑龙点点头,转身把女儿递给饕餮,十分有礼貌的请求:“帮我抱一下。”   饕餮收起折扇,接过小团子,清冷俊美的脸容跟着愣了愣。   一天到晚,吃那么多,竟然轻如羽毛?   林筑龙迈开大步朝狰走过去了,来到他面前,在对方眼巴巴看着自己,一脸不之所以然时,抬起手,一巴掌打过去!   非常纯粹的一记耳光,没有施加灵力,只靠打的人的手臂力度。   林筑龙用了全力。   狰被打得脑袋都往侧边偏了偏,脸皮火辣辣的疼。   疼痛又牵动了他心底的恨意,胸腔里堆积的情绪还没通过他的口宣泄出来,林筑龙再一次扬起手臂。   狰不闪不避,不哼一声,负气的扛住了。   “知道错在那儿么?”林筑龙告诉他,“追求你的追求,本身没有错,错在你不应该牵罪他人。”   狰冷笑:“还不是因为我威胁到你宝贝女儿的——”   话到这里,林筑龙刚放下的手臂又抬起来了。   狰的瞳孔略微收紧,身体也下意识的往后缩,冷嘲热讽的话,忘了说。   林筑龙这巴掌是打不下去的,饕餮只好帮忙给台阶下:“知道疼,是好事。”   狰轻哼了声,别开脸去。   林筑龙面对这么个不开窍的逆子,气得胸口闷。   这时,结界里响起朱厌的声音:“青丘城上方出现个结界口子,震动不断,把底下那帮狐狸崽子们吓惨了,九尾吩咐书记官设宴款待我们,小住几天,帮她平息一下的意思,如何?”   “好。”林筑龙沉声应下,再看狰,语气骤然严厉,“滚回钟山反省,等我料理完这边再来跟你算账!”   狰没敢反驳,扭身化作一道红芒,奔着钟山方向去了。   事实证明,孩子不听话就得揍,揍老实了,做家长的都省心许多。   人界的学校那边有穷奇和刑天善后,山海界还需大佬坐镇安抚。   接下来,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补天石碎屑……   林筑龙麻烦的皱起眉,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妥当的解决办法。   “我来。”饕餮自告奋勇。   林筑龙侧眸:“你当如何?”   饕餮看看臂弯里的小风筝,递给她爹:“帮我抱一下。”   林筑龙伸手接过。   饕餮二话不说,化身狞然本形,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淡定的‘啊’的一声,暴风吸入——   散落在结界里的补天石碎屑统统进了他的无底洞,不一会儿,连一粒微小的残渣都看不到。   饕餮蹲坐在空旷的结界里,持续淡定:“完事。”   在他这里,根本不是个事!   林筑龙:“……不愧是你。” 第49章   “小风筝, 小风筝……”   林小鸢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唤她。   “谁找我呀?”   她想睁开眼睛,发现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   身体也不能动。   就好像, 她没有身体了,只剩下一团完整的意识。   “我是云琅。”云琅说, “我来跟你道别了。”   “云琅又谁是呀?”林小鸢犯了糊涂。   名字很熟悉, 就是想不起来。   “云琅是我,我是你的朋友。”云琅耐心解释,“我们现在在你的梦里,放心,你已经安全了。”   “喔……原来在我梦里。”林小鸢还挺淡定, 转问他,“你跟我道别以后, 要去哪里呢?”   云琅道:“之前与狰打斗,我急躁了些, 身体受到损耗,阿四帮我找了一处地方让我修养。”   林小鸢听到他受了伤,莫名的焦急起来:“没事吧?严不严重啊!”   云琅笑了笑:“不严重的。”   她连忙又问:“我可以来探望你吗?”   云琅略作思索:“那个地方没什么意思, 等我恢复一些, 我来找你, 可好?”   “听起来也只能这样了……”林小鸢遗憾得很。   又尝试睁开眼睛, 未果。   再去动动手指头,不行……   于是她有了新的担心:“我该不会受了比你更重的伤吧?是那个叫狰的家伙欺负我们吗?哼,爸爸一定会帮我欺负回来的!”   好奇怪, 她连爸爸是谁都想不起来, 心里却十分确定, 她的爸爸特别厉害!   云琅安慰她道:“你没受伤, 很快就能醒过来。”   “真的吗?”   “嗯,你现在在青丘城,烛龙大人打算带你游玩一番。”   “我在传说中的青丘?那我要快点醒过来才行!”说到玩儿,林小鸢可有精神了。   多亏云琅提醒,她想起来了,爸爸是钟山之神烛龙,又帅又强大,脾气还很好,最宠她了,青丘则是小姨的地界。   话说回来,小姨又是谁呢?   林小鸢思绪飘忽。   此刻云琅身在长留山,借白帝少昊之力入梦与她相会。   时间有限,他抓紧对她说道:“狰已经被烛龙大人惩罚,将他变成一只狸花猫,由落麟和姜瑀负责看管,他不能言,知道些关于你的内情也讲不出来,此次经历虽有凶险,好在你的秘密暂时守住了。”   “我的秘密?”林小鸢毫无印象,听他提起才感到有些慌张,“怎么办,我都忘了!”   云琅笑:“没关系,等你醒来会全都想起,提前告诉你,好叫你心里有个准备,莫要醒来自己说漏了嘴。”   林小鸢稍稍松口气:“云琅啊,你人好好!”   “我们是朋友,理当为你分忧。”云琅与她道别,“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你快醒过来吧。”   “这就走啦?”林小鸢还想跟他再聊会儿呢。   云琅停了一停:“差点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晚些时候会让阿四带给你。”   林小鸢直犯糊涂:“阿四是谁,为什么听你提起他,我就高兴不起来……”   云琅笑笑:“一个犯了错,不知道如何道歉的别扭家伙。”   “犯错?对你吗?那他有没有向你道歉?”   “没有,不过不重要,比起言语上的表示,是否有行动更重要。”   林小鸢叹:“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话,但我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   云琅接二连三的被她逗笑:“你在梦里说话口齿清晰,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难道我在梦外是结巴?!”   “不是的,别胡思乱想,我走了。”   林小鸢想挽留他多聊会儿的,心中一急,蓦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是模糊的,身体却在这个瞬间有了实感。   一股奇特的异香萦绕在鼻端,淡而清晰,这让她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生得明艳动人的年轻女人。   是小姨身上的味道!   连同刚才的梦,还有晕厥过去前发生的所有,林小鸢全都想起来了。   蒙在眼上的那层水雾很快散去,她看到爸爸的脸。   “小鸢,醒了?”林筑龙在床头守了数日,一直不见好转,面上一派平静,心里早就天崩地裂了好几次。   不时前,女儿忽然开始说梦话,小嘴里含糊不清的跟谁做着交流,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他连忙凑近了去,对上一双清明的眼,滴溜溜的冲他转着,精神抖擞!   “爸爸!”林小鸢用力蹬腿,自己坐了起来。   要不是林筑龙收得快,父女两就要来个脑门相撞了。   他们所在的房间,床和玫瑰墙纸是欧洲中世纪的元素,吊灯、书柜和一些摆设却又具有典型的东方复古韵味,中西兼并,互相融合得丝毫不突兀,整体风格雍容大气、无比华丽。   爸爸穿的是浅灰色的衬衣和西装裤,一头利落的短发,相貌英俊,气质内敛,目测绝不超过三十岁。   确定了,是完整体人类版的林筑龙!   林小鸢用余光把周遭粗略环视,再将爸爸迅速打量,决定先发制爹,主动汇报:“爸爸,我做了、做了个梦!就是啊,向老师他变成、大妖怪,把我、抓起来啦!我和云琅在、一条路上走啊走,路上有好多电视机!我们在里面看到爸爸、大姨小姨、饕饕还有朱厌叔叔,好多人……但是和我认识的又有一点点、不一样,后来啊……”   她说到这里,歪着头,抿着嘴认真的想了想,一脸苦恼:“后来我就、想不起来了。”   果然啊,她在梦里口齿清晰,醒来以后反而磕磕巴巴,硬件又跟不上软件了。   把补天石碎屑比作电视机是她临时想出来的,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这比喻挺妙的。   林筑龙表情复杂的笑着,安抚的摸摸女儿的小脑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爸爸来晚了,对不起。”   她可以当成一场噩梦,他却无法顺着这说法糊弄到底。   林小鸢陷在爸爸无坚不摧的怀抱里,听他心脏不安的跳动,没来由的跟着愧疚起来。   她太弱小了,连自保都做不到。   要是狰的计划得逞,他们之间建立起链接,且不说她会受到多大的痛苦折磨,这个时候,最为难的一定是面临两难选择的爸爸。   父女两无声的抱了一会儿才分开来。   距离狰搞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五天,林筑龙不想隐瞒女儿,更有借此机会让她了解山海界的意思。   正好今天是她三岁生日,循序渐进的灌输两个界的概念,让她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接受这些事实,接受自己是神兽养大的孩子,这样对她来说更容易些。   林筑龙暗暗做下决定,开口对女儿道:“小鸢,你听爸爸说,你梦到的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林小鸢面上呆萌,心里打起小鼓。   爸爸这么坦诚,我都不好意思继续对你施展‘幼年版林小鸢独创糊弄大法’了……   林筑龙道:“你们向老师不是人,是名为‘狰’的一种神兽,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爸爸给你讲过的《山海经》故事?”   完了完了,打不住了……   林小鸢呜呼哀哉,内心逃避的直想摇头,然而面对一个真诚的老爸,她只能诚实的轻点小脑袋。   林筑龙继续见女儿犹犹豫豫,只当她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都无妨的。   没指望她立刻明白全部,从今天开始一点一点灌输就好。   他继续讲道:“狰原是我的侍从,我与他名为主仆,实则感情更胜父子,你被他抓到一个名为‘结界’的地方,里面那些不是电视机,而是补天石的碎屑,你看到的画面也是真的,不过碎屑留在现世太危险了,已经被饕餮吃进肚子里。狰也被我惩罚,等我们回家以后,你就会发现家里多了一只猫猫,他可能脾气不太好,你也不用理会他,过一阵子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林小鸢:“……”   好家伙!   爸爸这番交代高光太多,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震惊才算好……   而林筑龙起初是为了循序渐进带女儿了解山海界,讲到后来,不知不觉变成倾诉。   狰这小子,不如炎禾懂事,不似落麟听话,也没有姜瑀敦厚老实。   他太过钻牛角尖,稍有不慎,容易走上歪路。   正因为如此,林筑龙对他格外上心,种种疑问,皆以引导为主,希望他能悟到本质,放过自己。   以前周谛就说过他成天爱东想西想,纯粹是闲的,林筑龙还不信,直到这次差点酿成大祸……   林筑龙不再由着狰的性子来了,亲自给他找事做,安排他的生活。   一切尽在掌握,省时省力,还省心!   思绪至此,涣散的目光重新汇聚,坐在面前的女儿微张着小嘴,盯着自己发呆。   刚才的话,不知道她听懂多少?   不管了!   林筑龙对她强调外加坦白:“爸爸有很多秘密,以后都会告诉小风筝,好不好?”   林小鸢:“……”   所以情况是:脱离险境、昏睡数天将将醒来我的,面临的是一场父女坦白局?   这样,也好吧!   早点交代,早点安心。   “爸爸,其实我啊,也有个秘密。” 第50章   林小鸢看着爸爸, 眼神儿不安的晃啊晃,心惴惴。   不知道说出真相后,爸爸的反应会是[哇!我女儿居然是从另一个界来的, 捡到宝了!]还是[整整三年在我这里装傻充愣骗父爱,是在可恶!]……   坦白讲, 林小鸢悲观的倾向于后面一种可能。   虽然大伯一再向她保证爸爸见多识广不会和她计较, 可正因为他是从上古活到现今的钟山之神,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一旦倾注了感情,有了偏袒,当真相大白时, 受到欺骗的感觉也会成倍增加。   再有啊,坦白时机被提前, 按照她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今天她才整三岁, 可加上在原先那个界活过的岁数,今年她满打满算二十二岁,刻苦一点, 这会儿都能读研一了。   三岁女儿的坦白和十六、七岁的坦白, 效果截然不同!   给爸爸视觉上造成的直观冲击都能降低不少。   你看, 才开了个头, 爸爸表情都变了,眉头隆起浅浅的褶子,已然对你有了新的思考!   到底是冲动了……   林小鸢说完即后悔, 懊恼的低下头, 十指交错, 无所适从。   林筑龙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这绝不是一个三岁的宝宝应该有的反应和表情, 这点程度,他是看得出几分端倪的。   “你女儿是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你知道我的,倘若我把听到的全都说出来,你们都会同我绝交,所以我不会说,你也别再问,相识多年,赠你四个字——难得糊涂。”   仔细计较周谛的话,不难察觉他是在为女儿即将犯下的‘过错’做铺垫。   而这‘过’和‘错’的程度,完全取决于林筑龙怎么定义。   眼下……   “小风筝也有秘密?”林筑龙先面露惊讶,仿佛在说‘爸爸小看你了’,然后自然过渡了这份惊讶,换了理解的口吻语气,“正常,只要人活着就会有秘密。”   有些秘密会随着时间、机遇的到来,被公之于众,更多的秘密则被带进了棺材里,鲜少为人所知。   林小鸢压根不敢抬起头:“那爸爸,你想知道,我的、我的秘密吗?”   “当然想。”林筑龙将父亲的态度摆出来,要求女儿,“小风筝,你把头抬起来,看着爸爸。”   来了,改变命运的时刻!   林小鸢明显感觉心脏咚咚咚的跳得厉害,说不清是心虚还是害怕,还是两者兼具……   总是要面对的。   她强迫自己抬头与爸爸四目相触:“就是啊,其实啊,我、我……”   说出真相,怎么那么……难!   林筑龙忽然绽出慈爱的笑容,探出手按在女儿的小脑袋上,轻轻的摸了摸:“你想不想跟爸爸分享这个秘密?如果暂时还不想,可以不说。小风筝今天三岁了,有自己的秘密,这本身没什么错。”   他停了停:“爸爸也有很多秘密,隐瞒了小风筝许多事,有些事情今天可以说给你听,明天也会说,但更多的事,大概永远都不会说。爸爸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林小鸢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接着又忙不迭摇头。   点头的意思是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宽容和抚慰,她都懂了。   摇头是作为对爸爸良苦用心的回应。   如果不确定坦白会造成怎样的结果,那就先不要坦白。   说与不说,什么时候说,她是可以决定的。   而爸爸也默许了。   “爸爸……”林小鸢眼泪汪汪的望着林筑龙。   这位与她无亲无故的钟山之神,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我、最喜欢爸爸了!”她一下子扑到爸爸怀里,耸着小鼻子深吸一口气。   就算爸爸不会老,她长大以后也要坚决的孝敬爸爸!   还要盖一栋比筑龙大厦更高更绚丽的摩天大楼,就叫‘钟山之神’大厦!   林筑龙一只大手笼下去,都快将女儿的背遮盖完全了,见她恢复精神,又更往常一样跟自己撒娇,他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刚醒过来,今天还是你的生日,饿不饿?”   刚问罢,房间里响起‘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小风筝的肚子打起鼓,那是一点儿不含糊。   林小鸢坐端正了,眼睛像天上的星子那样闪烁着:“饿,要吃饭饭。”   得到爸爸额外给与的宽容,叠词用起来,三岁的宝宝就是要那么可爱的!   “那敢情好,饕饕给你做了一桌大餐,给你庆祝生日,走吧,我们先去洗漱,换身衣服,然后就去吃饭饭,好不好?”   听到饕饕专程为自己做了大餐,林小鸢的脸都亮了不只一个度。   “好!”彻底来精神了。   林筑龙把女儿从床上抱起来,往隔壁的盥洗室走,温声细语的问她想穿裙子还是裤子?末了,还制造悬念让她猜他们眼下在哪里。   老林此刻的心理活动:确定了,女儿来历不简单,这种打开方式是对的,不愧是我林筑龙的女儿!   林小鸢细声细气的和爸爸聊着,表达欲特别旺盛,在哪里不知道,穿什么得看了再说。   小林此刻的心理活动:切实的感受到爸爸不跟我计较的大度,有爸爸疼真好!   玉山向西九百八十里便是长留山。   在这座山里,野兽的尾巴都有漂亮的花纹,飞鸟的头上亦是如此。   长留山盛产带花纹的玉石,相传,黄帝的长子少昊居住于此。   而在山海界内,传说皆为现实。   白帝喜静,洞府外设了屏障,寻常族类即便到了地方也找不到入口。   换言之,没点儿关系,进不来。   洞府内鸟语花香,仙气飘飘,中心深处有一巨大冰窟,便是连四时主入了内,都要靠灵力来抵御极寒之气。   此时,他站在冰窟一块数米高的冰魄前,冷眼望着冻在里面缓释灵火侵蚀的家伙,再看看手里木头雕的摆件,没好气的哼哼:“自己都快顾不上了,还使唤我去青丘城送礼物?她爹是烛龙,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要什么没有?会稀罕你的破手工?!”   他身旁,端端立着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云袍广袖,银冠银发,面如玉,眼如星,鼻如挺峰,唇若桃花。   听了四时主的吐槽,呵呵笑起来,一副温和好脾气展现无遗。   此人正是白帝少昊。   “不怪他,不怪他,难得遇到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凡人,自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情分在。”少昊帮云琅找补,理解得很!   四时主白眼都快翻到人界去了:“那小骗子分明是从另一个界来的,装傻充愣把烛龙哄得心花怒放,就连谛听都帮她撑腰,不得了,了不得!”   “隐瞒并非她本意,为何不对她多些包容?”少昊停了一瞬,诛心道,“反正你也只能顺着她的意。”   四时主郁结得说不出话。   云山樾的鸿门宴,是他至今栽得最惨最彻底的一次!   “都已经这样了,多想无益。”少昊摆摆手,不走心的宽慰了他一句,那对华眸始终望着冰魄里的云琅,那脸容,那体魄,那飞扬开又被定格住的墨发,无一处不精致俊美,连年龄都那么合适。   简直是完美的收藏品。   而且还是孤品!   少昊看着看着,发出另类的叹息:“可惜了,尚存一息,没那么容易死的。”   四时主错愕的侧首望他:“怎么你想把他弄死,好收进你那稀奇古怪的藏宝阁吗?”   少昊笑着打哈哈:“想想而已,勿要当真。”   四时主面皮紧绷,大敌当前的戒备:“这个想法很危险,劝你打住!”   少昊:“那我放在心里想吧,反正你也不知道。”   四时主:“……”   云琅:“……”   就想说,我听得见,别太过分了……   这样真的不好。   钟婉漓虽不在青丘城,却吩咐跟了她几千年的书记官,以最高规格招待烛龙等人,尤其她可爱的小侄女,吃穿必须精致,不可有丝毫怠慢。   因此,林小鸢人还在昏沉沉的睡着,她的奢华衣帽间已经成了!   洗漱完毕,穿过盥洗室尽头的另一扇门,不难看出眼前是一座宝塔内部回形结构。   衣物饰品按风格,按四季,按中式西式,分类摆放。   林小鸢看花了眼,林筑龙也觉得夸张了,知道九尾溺爱女儿,没想到溺爱到如斯程度。   父女两还算镇定,保持理智,在金碧辉煌的宝塔里挑了和林小鸢日常穿搭一致的灰白格背带裙、泡泡袖圆领衬衣,舒适好走路的提篮鞋,还有质感明显不同的白底刺绣袜裤。   入更衣室。   三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立刻围上来,一位帮她梳头,一位为她穿衣,一位给她拖鞋。   老奶奶们穿着汉服,身上香喷喷,一边换衣服,一边还夸她长得乖巧可爱,颇有当年九尾大人的风采。   林小鸢受宠若惊,她一个三岁的宝宝,哪有什么风采可言。   心里特别有数!   而且啊,她从两岁半开始就自己穿衣服了,虽然有时候会穿不好,需要胡圆姨姨帮忙整理,但自己穿衣服,可是标志她成长的一大步!   站在金色的、清晰的、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镜子前,林小鸢不断做心理建设:不要飘,要冷静,不能给爸爸丢脸。   然后一不小心,瞥到镜子一角照到的宝塔窗外的景色。   她好奇的扭头看去,那扇窗竟然知道她要看,回应的向两侧扩张开,将外面的风景一展无遗。   “哇——”   林小鸢的下巴掉到了地上,短时间内捡不起来了。 第51章   丘, 初文见于商代甲骨文,其古字形像地面上并立两个小土峰,本义是自然形成的小土山①。   而此时, 展现在林小鸢眼前的山丘足有十几座,大小不一, 悬浮于天际间, 既有千般姿态,又有万众风情。   单看独立而绝美,连成一气,绵延浩大,壮观不可言喻。   山丘均呈螺旋状, 底部宽绰,有浮云相托, 盘旋着自下而上,中心或有气势磅礴的垂悬飞瀑, 或用无数彩色气球妆点,或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或是拥有彩虹轨道的过山车, 呼啸着一晃而过, 留下无数尖叫声飘荡在湛蓝的天空中, 久久不散……   每座山丘都各具特色。   一座满是稀奇古怪的植物, 生得偌大的、肥厚的叶子伸探出来,形成错落有致的平台,其上有精致的桌椅, 林小鸢看到侍从单手举着托盘来回服务, 有人坐在叶子上晒太阳, 喝咖啡。   难道那是咖啡厅?   一座色彩缤纷, 旋转木马载满了欢声笑语,摩天轮由纯白绵软的云朵组成,海盗船从这一端,猛然一个俯冲,荡到了那一头,船上尖叫声的音量不比过山车逊色。   看起来,那儿似乎是游乐场。   一座外观呈贝母的银白色泽,长长的玻璃窗内人影晃动,构筑出忙碌日常。   它的三侧各有三座体积相对小一些的山丘组成附属,主体和附庸之间由巨大的树藤相连。   林小鸢看到盘根错节的树藤上有冰激凌屋、报刊亭,卖小吃的摊子……   上班族们往来经过,抓紧时间买吃的,来一杯提神咖啡,或者购买一份山海界今日要闻边走边看。   尽管世界很大,我也要尽我所能的了解它。   青丘城的CBD错不了了。   视线正前方是一座通体砖红色的山丘,表面平滑光洁,泛着红玛瑙般莹润的光泽,外挂着许多led屏。   模特走秀前排预定,青丘名店介绍,当季活动预告……应有尽有,   顶层,挂一行美术标语:欢迎来到山海界的时尚之都——青丘。   这行字的下方还有英文呢。   讲究!   每座山丘底部都配了停车场、休闲广场,甚至是一座颇具艺术气息的水晶迷宫……   在这里,交通工具就更繁复了。   古战船扬帆起航,从高空中破云而过。   和人类社会相似的汽车,与自行车一起并排飞在天上。   有直接长出火红色翅膀的羽人,边飞向目的地,边享用着手中的美食,翅膀的中间还背着书包呢!   有骑麋鹿的,骑兔子骑青蛙骑长了三颗头的大狗狗的,就是没有骑马的。   你说奇怪不奇怪?   住在这里的居民也长得相当精彩!   有的兽身人首,有的人身兽首,有的全身覆满色彩艳丽的羽毛,有的直接就是动物外形……   当然,最多的还是狐狸。   优雅的白狐,冷酷的黑狐,俊美的灰狐,娇媚的火狐。   他们穿着打扮无不精致,中世纪的绅士三件套,盛唐的齐胸襦裙、胡服,宋朝的飞鱼服,民国的各式旗袍,现代的手工西装,潮到爆的刺绣卫衣、运动装、限量版球鞋……   狐狸们毫不吝啬的展示自己的美丽和魅力,将打理得极其顺滑蓬松的尾巴露出来,让其他族类看到,以此区分。   林小鸢看得目瞪口呆,一只驾着马车的狐狸从她面前晃过,似是看出她初来乍到,摘下圆顶礼帽,对她行礼问好。   欢迎来到青丘城,在这里,你可以实现一切的梦想。   “这是你小姨的城市,喜欢吗?”林筑龙也换了身银灰色暗纹西装,笔挺的站在女儿身旁,和她视线一致,以着奇特又不失澎湃的心情,欣赏这座城市的景致。   “喜欢!像、童话故事!”林小鸢的心脏咚咚咚的剧烈跳着。   关于山海界,她想象过很多次,无论多少次,都比不上亲眼见到的震撼。   她自以为丰富的想象力,在真实的青丘面前黯然失色。   这座城是绚丽多姿的、天马行空的,超乎想象的,精彩绝伦的!   “先和你小姨通话吧。”林筑龙笑着将一只拨通的手机递过去。   所以这是一通联通了人界和山海界的电话?   林小鸢停不下的稀奇,从爸爸手里接过手机放到脸侧,奶奶地问:“喂,是小姨吗?”   “是小姨。”钟婉漓的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说小风筝去青丘了?”   “嗯!就是啊,我看到好多好多的、山,全部都、飘在天上,还有好大的树,好多好多的、毛毛脸。”   钟婉漓笑声宛若银铃:“小姨也有毛毛脸,你想看看吗?”   林小鸢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苦着脸婉拒:“还是、算了。我喜欢漂漂亮亮的小姨。”   毛毛脸和她的个人审美还是有些出入的。   她又问:“小姨,你、在哪里啊?爸爸说,丘丘城是你的,我还在、天上看到你的广告了,你好厉害啊!”   “小姨当然厉害了。”钟婉漓早就在等跟宝贝侄女儿开诚布公的这一天,“不过啊,小姨现在要拍戏,没时间陪小风筝一起过生日,你不生气吧?”   “不生气!”林小鸢用力摇头,善解人意道,“小姨好好拍戏,给我买水果糖吃。”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抬起头偷偷摸摸的瞄爸爸,再‘嗖’地一下收回视线,空出一只手捂着嘴,超小声地:“不要给爸爸啦。”   钟婉漓故意问:“为什么?”   林小鸢更加戒备的看了她老子一眼:“因为啊,爸爸他偷偷吃,只给我少少的,我都快、气死了!”   宝塔更衣室里,狐狸奶奶们都听笑了。   见过偷吃女儿糖果的烛龙大人没有?   光听小风筝绘声绘色的描述,都觉得有趣!   林筑龙抹不开面子,扣着脸皮,侧首看窗外。   钟婉漓又在电话里和宝贝侄女儿亲热了几句,承诺拍完手上这部戏,元旦约上大姨带她去度假,泡温泉,吃大餐,不带林筑龙!   林小鸢快乐的答应了,完全没犹豫。   结束通话,她抬起脑袋和爸爸四目交接。   完了,聊得太开心,忽略了身边这位……   “不带爸爸?”林筑龙有些许计较。   “小姨说、不带的。”   “那你呢,想不想带爸爸?”林总非要问个一二三。   “我是、我是想的……可是,小姨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啊……哎!”林小鸢说完了,遗憾耸肩,甩锅小能手。   林筑龙要笑不笑的盯着她,很正经的憋了一下,憋不住了,仰头笑得肩膀颤。   接下来,饕餮、朱厌和穷奇作陪,与林筑龙一起,带着林小鸢在青丘城吃吃喝喝,把该玩的都玩了一遍。   也是之后的几天,林小鸢才发现,青丘城总共有大大小小三十六座丘,每一座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砖红色的那座是檀韵,中间长了一颗大树的名叫月白银星,植物园唤作碧水竹青,游乐场名为丁香梦……   而林小鸢暂住的那一座,是九尾狐大人的府邸,也是官邸,外貌金光灿灿、熠熠生辉,唤为苍禹明珠。   最后一天下午,谛听大人惊喜现身,拿主意请大家在青丘城最高的全景餐厅享用奢华一餐。   林小鸢算是看出来,包括爸爸在内的这一群是山海界的顶流,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她都连续三天登上《山海日报》头版,给了胖乎乎的小脸特写!   三岁生日在快乐的玩耍中度过了。   第五日早晨,回人界。   走的是九条官道的其中一条,就在青丘城城东。   巨大的椭圆形漩涡状入口竖立在空中,足有百米高!   夸父族骁勇善战,男子年满百岁即为成年,穿上盔甲,拿起长矛,根据分配前往各个通道出入口成为守卫。   对于守门的铁饭碗,他们是相当重视和在意的。   这一次,林小鸢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印’,由青丘城官方发的折纸灯笼挂坠。   挂坠是立体的九尾狐形状,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把线条简洁的狐狸面容包围在中心处,下方悬一长形木牌,上刻拥有者姓名,所属和族类。   整体棱角分明,可爱又不失设计感。   一点微弱红光自内里从折纸边缘渗出,走到暗处去,那光就愈盛,可以做照明用。   据说这折纸灯笼自身会发生变化,下次去别的城,到指定地点做登记,即可解锁当地‘印’的使用权,印也会根据所在地域,改变成那座城的代表形态。   林小鸢拿着自己的印舍不得离手,心说这还是旅游打卡式的呢!   总有一天,她会集齐印的九个通道的形态变化,成为山海界的旅游小达人!   回到人界已是十月中。   学校那边,林筑龙给女儿请了长假,对校方和小区里的说法带她去国外了。   孩子年龄小,不怕耽误学业,爸爸出差不放心,把女儿一起带去,全当开眼界。   对于云琅,林筑龙亦有交代。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以后都不会去学校了,你可以继续用明信片与他往来,对了,这是他赠你的生日礼物,手工的木雕小玩意儿,应该是他亲手做的,心意宝贵,你可要仔细收藏好。”   晚上睡觉前,林筑龙将女儿三岁收到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交给她,摸摸她的小脑袋,退出卧室。 第52章   木雕只有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 四方形的底座上托着向日葵小班第三学习小组的组员——   以教室里的小圆桌为中心,上面摆着一个三层大蛋糕、喝饮料的杯子和分食蛋糕的餐碟。   孙家的双胞胎勾肩搭背的站在最左边,笑容蔫儿坏的一看就是孙胜意, 表情略显茫然的必然是孙胜思。   大概在两秒前,兄弟两才商量好要把蛋糕的奶油抹到谁的脸上。   陈苏桀半跪半座在最右侧, 准备好的小礼物被他藏到身后, 要挑一个最佳时机拿出来。   蔡司星拿着她最喜欢的手鼓坐在小寿星的旁边,永远都是捧场王,活跃气氛的第一人。   林小鸢居中而坐,一心一意的对蛋糕眨眼睛。   天塌下来都不能耽误她对食物的忠诚。   那蛋糕做得实在精致,细节到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雕花, 顶层数字‘3’的生日蜡烛上,还有可爱的小火苗。   又长大一岁啦, 许个愿吧!   林小鸢坐在床中央,反反复复打量这件手工木雕摆件。   爸爸说得很对, 这是一份心意宝贵的生日礼物。   三岁的这一年,幼稚园生活是林小鸢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一部分,可是木雕上唯独少了云琅。   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 无需留恋?还是说他否定了之前那一个月有些幼稚的相处?   不会的, 云琅是个重感情的人。   林小鸢否定猜想的摇了摇头, 然后她又注意到木雕上, 也就是她和小星星中间后方的位置,预留了一个活动凹槽。   原先她以为凹槽是底座料子天然的缺口,仔细一看, 才发现是类似附件的衔接口。   所以云琅给自己留了位置, 只是没想好用什么形态?   “有点想法。”三岁的宝宝点点头, 予以认可。   她侧身从床头柜里拿出手机, 进到短信页面给云琅发信息:【收到生日礼物了,很精致,我很喜欢,谢谢!就是啊,我发现木雕上没有你,但是预留了一个附件接口,你自己的那部分还没做好吗?】   过了十多分钟没收到回复,也不知道云琅在山海界,还是继续踏上了在人界的旅途?   林小鸢没拨电话去问个究竟。   发信息是小寿星合理催讨完整的生日礼物,打电话就是打扰了。   云琅性格贴心,总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为之着想,关于摆件,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林小鸢很肯定,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手机放回床头柜的抽屉里,关灯,晚安!   次日是星期三,早晨天还灰蒙蒙亮的时候,林小鸢就醒过来了。   洗漱完毕,换上胡圆姨姨准备好的校服和外套,下楼!   客厅里开着电视,林炎禾蹲在茶几前赶作业,林筑龙坐在旁边,喝一口咖啡,开一句嘲讽。   以为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   上大学就不用写作业了?   天真。   哦,可能是我儿子在怀念高中从学渣到学霸的逆袭,故意给自己提升难度。   小看你了,林炎禾同学。   “行行好,少说两句吧,再说下去会影响父子关系的我告诉你。”林炎禾在笔记本上敲着,抽空跟他老子顶嘴。   林筑龙也不生气,长眸里盈着慈爱光华,享受飒爽秋日的第一杯提神水。   时间还早,胡圆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准备早餐。   前院和客厅的门都是打开的,朱厌穿着奢华又居家的土豪三件套,蹬着拖鞋,顶一双深沉的熊猫眼走进来,卑微求一口吃的。   昨天排队过青丘城‘安检’时,大块头就说了回家即开启熬大夜模式——修稿子!   当时周谛和林筑龙唱双簧放肆调侃。   诶,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是谁大言不惭,说什么只要我写出来,一个字都不会修改!   嗯对,我还记得他说,改稿这种事在他那里绝对不会发生!   结果造化弄人,现实打脸。   看朱厌大佬今天这状态,昨晚被稿子磋磨了整夜没睡吧。   林小鸢站在二楼稍微感受了一下清晨美好的家庭氛围,扶着扶手,迈开小腿,稳健下楼!   接着她就发现落麟和姜瑀聚在一楼楼梯转角的后面,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   凑过去一看,转角后那一小片空间,多出一个猫窝。   猫窝外表是鲨鱼头的形状,全布艺的柔软材质,张开的鲨鱼口就是猫猫的入口,挺有趣。   姜瑀撅着屁股,压低脑袋,黑豆似的眼珠子牢牢盯着鲨鱼口的里面,嘴里发出有点凶的低吼声。   落麟站在他的旁边,尾巴翘得老高,抬起的左前爪跃跃欲试的往鲨鱼口里伸探,扒拉。   “你们在、做什么呀?”林小鸢元气满满的蹲到姜瑀的另一边,凭借人类幼崽的微小优势,把猫窝扯到自己跟前,歪头靠近,对上窝里一双冷冰冰的棕色圆瞳。   想起来了!   是作天作地的狰大佬!   “猫猫!”林小鸢绽开笑颜,友好的同他打招呼。   猫窝里怂成一团的家伙突然看到人类幼崽怼脸微笑杀,惊得炸了毛,差点弹起来。   林小鸢也看了得愣了下。   这个应激反应还挺真实,要不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肯定信了。   林小鸢心无波澜的想着,只管做个行动上的熊孩子。   “猫猫,出来吃早餐!”废话说到这里,上手,抓尾巴,拖出来,蹂躏!   只有让这位心怀理想主义的大佬充分体会人间疾苦,接受社会残酷的敲打,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曾经拥有过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幸运和幸福!   这一次,就让我来当坏人,承受你所有的怨恨和恶意吧!   林小鸢的觉悟向来很高。   狰猫疯狂挣扎,奈何他现在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狸花小奶猫,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摆脱人类幼崽的魔爪。   况且这个幼崽是林小鸢,严格来说她都是成年人了,居然在这个家里装傻卖萌,欺负他?   早知道接受烛龙惩罚之前,他应该说出真相!   眼下想起来就后悔,非常后悔!   狰喵呜喵呜的叫唤着,浑身写满抗拒,被拖出猫窝的一刹,他扭头去咬,嘴和牙离林小鸢的手背还有一定距离呢,姜瑀的大爪子已经先招呼到他头上,直接给他打趴下了。   这狗东西!   林小鸢把他强行抱到怀里,一下下摸它的背:“猫猫、要听话,不然就要被、打屁屁!”   狰:“……”   不如杀了我?   他在搞事前是抱着必死决心的!   事情搞到一半,被那个有点可怕的云琅杀出来搅局,这便算了,和他同归于尽也不错!   烛龙在关键时刻现身,控制住了局面,愿赌服输的狰同样没有怨言。   在钟山等候发落那几天,他内心格外平静。   因为他又想了,烛龙的宝贝女儿差点折在自己手里,不死也会被折磨得够呛,足够让烛龙震怒,赐他一死了吧?   没想到,他非但没死成,还落得如斯不堪的下场……   来的第一天,炎禾先对他放了话,这个家是有食物链的,林小鸢在顶层,他最晚来,所以在底层,让他认清形式,接受现实。   狰无能奶萌怒吼:这跟先来后到没关系好吧!   “早餐好了,今天有黑糯米粥、刀削面、煮鸡蛋、虎皮青椒拌嫩豆腐、蒸凤爪——管够!”胡圆站在厨房门口发出美食召集令。   姜瑀积极响应,汪汪叫着第一个奔过去。   落麟见狰喵在小妹的臂弯里,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也昂着头,一步一步走向觅食之路。   林筑龙那边也动起来,见女儿蹲在楼梯下面和新家庭成员做有好会晤,还特地交代她别玩太久,吃完早餐要去学校了。   林小鸢精神抖擞的‘嗯’了一大声,等大家都不在客厅了,小恶魔把尾巴翘起来,奶猫举到眼前,一字一顿的:“我知道、你是谁。”   狰:“……”   只有亿点点紧张。   林小鸢哼哼地笑:“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告诉你,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都过去了。”   狰:“?”   几个意思?主动找他和好?   那他得考虑一下。   人类幼崽双手叉着小奶猫,拉近自己面前,表情阴嗖嗖,语气低沉沉:“今天是新的开始,从今天起,你的猫生只会有一个、恶魔,她的名字叫做——”   林小鸢。   狰在心里脑补,还是自带音效的那种。   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家伙竟然敢威胁他?   嗯?现在靠得很近,是机会!   前爪抬起来,目标:抓花她的脸!   林小鸢早就防备着他这一‘手’,毫不迟疑的把猫抛向半空。   狰靠着身体的条件反射,在空中做了个漂亮的回旋,稳稳落地,还想发起攻击,林小鸢恶人先告状——   “啊!爸爸,猫猫、欺负我!”   厨房里,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滋啦’的声音。   林筑龙急匆匆走出来,紧张的问:“怎么了?没事吧?让我看看。”   大Boss即将抵达战场,狰夹起尾巴钻进鲨鱼嘴猫窝,卷成一团,瑟瑟发抖。   林筑龙来得快,长臂一展,把坐在地上的女儿捞起来抱着,全身上下检查一遍,没受伤,转为温声细语的哄:“猫猫不懂事,我们大度,不跟它计较,走,吃早餐去!”   林小鸢是懂事又大度的孩子,点头应声,还表示:“没、没关系的爸爸,我不生气,我要跟猫猫做、好朋友。” 第53章   幼儿园里也常上演突然的离别, 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工作调动啦,这样那样的原因……   不过离别带来的伤感不会延续太久。   这一点可以看做是宝宝们忘性大,毕竟世界那么有趣, 每天都有新奇的事物等着我去探索发现,一时的离别算得了什么呢?   地球是圆的, 只要有缘, 以后一定还能再见面。   小朋友总是很乐观。   所以不管是云琅的转学,还是林小鸢长达八天的请假,都没能给南附幼向日葵小班带来太大影响。   说起前者,遗憾是有一些的,对后者就只有纯粹的羡慕了。   早上, 林小鸢从走进教室起,同学们就将她团团围着打听, 这么多天都上哪里玩啦?有没有去动物园?有没有坐飞机?   花蓉老师见大家都好奇,第 一节课特地给小风筝十分钟, 让她分享这次的旅行。   林小鸢从不怯场,双手扶膝,嘿呀一声起立, 绘声绘色描述起来:“爸爸带我、带我去了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 那里有好多好多山, 全部飘在天上!有一颗大——树!有人坐在树的、叶子上喝咖啡, 吃蛋糕!还有好多毛毛脸,他们穿着漂亮的衣服,还会跟我、打招呼!”   放飞思绪, 天马行空。   宝宝们听得不断发出‘哇哇’的惊呼, 下巴都快掉到地板上啦。   花蓉老师始终保持淡定微笑, 温柔有爱的目光笼罩在小风筝身上。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把游乐场形容得跟梦幻的童话王国似的。   早上就在林小鸢单方面的插科打诨中度过了。   她发现有关狰的部分,全班的记忆都被篡改过。   上周二下午,向乾晋突然申请离职,因为合同的原因,学校不得不放人。   这几天向日葵小班的助教都是南音大二大三的志愿者,有时候园长也会来帮忙,如是情况,肯定要持续到新的助教正式入职了。   以前林小鸢觉得篡改记忆是一件特别酷炫的事,等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细细想来,是有一点儿可怕的。   不过世界需要秩序,人界和山海界的平衡需要维系下去。   她相信爸爸,相信山海界诸位可爱又可靠的大佬们不会滥用法力!   这天早晨,林小鸢可没闲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把学校里的改变观察清楚仔细,一切尽在掌控。   她以为整件事差不多就这样了,危机解除,她的幼儿园生活正式进入正轨,无趣,平淡,却安全。   没想到下午的安全课,穷奇再一次出现在教室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阿奇教官不再是特警,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协警。   关于他有所改变的身份,全班同样无异议。   林小鸢却是纳了闷。   在山海界玩耍的几天,没听穷奇大佬说过要回来呀……   今天这节安全课在小操场上上,主要讲如何安全的过马路,让宝宝们学会认红绿灯等小知识。   协警阿奇的授课质量依然保持水准,利用小道具讲了过马路的要点之后,大家进行分组练习,做得最好的一组,全体奖励一朵小红花!   大约早上的全局观察过于仔细,废了心神,下午这会儿,林小鸢上课的积极性不高,练习时间偷懒坐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发呆。   穷奇在她身侧蹲下,超级自然的问:“小伙伴不在,感到寂寞了吗?”   林小鸢一脸呆萌,拿不准要不要接这个话。   其实她和穷奇不熟,除了每次安全课上挖空心思的‘出错’骗糖吃,学校之外,即便身在同一场合,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多。   但此情此景,穷奇愣是给她制造一种‘来,让我们一起英雄惜英雄’的伤感氛围。   怎么回事?   “做小孩儿真好,不用事事都弄得一清二楚,开心就行了。”穷奇双手舒展的向前伸探,半眯的眸子渗出懒散的光,尽数落在不远处练习过马路的宝宝们身上。   这句话,林小鸢听懂了。   除了表达对她这个人类幼崽的羡慕之情,更深层的意思,指的是她在山海界玩了一大圈,回到人界照样上学,没有对世界产生任何疑问。   要是换个成年人、不……换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孩子,一早咋呼起来了。   “我每天都很、开心的呀!”林小鸢笑得像一朵灿烂的太阳花,说完了,还用手托起脸颊,眉眼弯弯的对阿奇教官释放笑容。   穷奇也笑了笑:“是我主动要求留下来的。”   林小鸢手臂环着膝盖,安静的歪头看着他。   确定了,大佬需要倾诉。   一大一小对上视线,穷奇忽然觉得,烛龙家姑娘好乖啊……以前只觉得她顽皮,是个小馋猫,今天才体会到‘贴心小棉袄’这五个字的奥义。   林小鸢像个有控制的不倒翁,靠近他些微,悄悄问:“你不开心啊?”   “没有。”穷奇回答得很干脆。   林家小妹表示怀疑:“可是啊,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穷奇能得到小家伙的陪伴已经很窝心了,不奢求她这个年龄还具备善解人意的美好特质,主动道:“那天我差点犯了个错误……”   那天,是指上周二吗?   林小鸢不问,保持足够的安静就可以了。   穷奇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抬眼寻到正站在斑马线边等红绿灯的陈苏桀,艰难地开口:“我差点把小酥饼给弄丢了。”   说完这句,他拧着眉心低下头去。   林小鸢愣了一瞬,瞳孔轻微放大。   那天事发后,云琅说班里的同学和老师被狰藏到不同的地方,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全部找到得耗费一些时间,于是她默认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云琅不会骗她。   可眼下……   穷奇回想起上周的凶险还心有余悸,下一秒,他又无奈的笑出声:“小酥饼这家伙,体质异于常人,别的小朋友都睡过去了,就他精气神十足,睁着眼睛在那里面瞎逛,他以为自己在万花筒里,还是在逛游乐场呢?”   补天石碎屑造的结界诡异莫测,还会根据人的心境做出变化。   云琅说的‘没事’是建立在大家都安分睡着的前提条件之上,狰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用法力让牵涉其中的人类都入了眠,偏偏陈苏桀是个特例。   “这小鬼骨骼惊奇,早几百年出生,说不定能当个道士,修个仙。”穷奇倾诉欲强烈,顾不上林小鸢能不能听懂   “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到底找了他多久,好不容易定了位,追过去,他已经跑到别处去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天都黑了!他也不知道怕。”   穷奇盯着远处踩着白色横线一蹦一跳的小鬼,满眼写着搞不懂!   人类的幼崽,永远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还有惊吓!   林小鸢听穷奇叨叨叨的阴沉数落,忍不住看向故事的主人翁,酥饼大哥把粉笔画的斑马线当格子跳,一下一下,吭哧吭哧,从这头跳到另一头,完了,回头看过去,没有踩线就是赢。   “融合,与我,牵手战斗!噢耶!”   陈苏桀摆出奥特曼经典pose,变身了。   欢脱快乐,无拘无束!   林小鸢和穷奇齐齐垂眼,唇瓣微张,受不了的叹出一口气。   是携手战斗,不是牵手……   不过意思都差不离,算了,这不重要。   “好歹找回来了。”穷奇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总结。   林小鸢望回他。   安慰?似乎没必要。   和他一起同喜?共情得太明显容易露出马脚。   林小鸢还在琢磨对策,穷奇继续道:“原先我以为找个人而已,在本大爷的庇护下,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结果差点出乱子,我太高估自己了。”   近些天,他一直在反省。   林小鸢细声喃喃:“那你对自己要求、有点高喔……”   “什么?”穷奇没听清。   林小鸢冲他憨笑。   穷奇便全当她也什么都不明白。   这样更好,他可以无负担的畅所欲言。   “我要留下来修行,从协警做起,通过考试成为一名正式的警察,之后再争取进南城特警大队!”   他要成为真正的守护者,信守诺言,守护一方安定!   对于传说中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来说,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难的是守护的决心。   林小鸢配合的点点头,终于听完了,大佬的脸上云开雾散,重新明媚起来,那么……她转移视线,有目的性的盯着协警阿奇多功能背心的口袋,开始馋里面的小零食。   穷奇发现她的小心思:“合着我说了半天,你只惦记我口袋里的吃的?”   只说吃的,林小鸢可就能聊了。   “那、你问!”她摆出一副小乖乖等老师提问的表情。   这套路,穷奇是熟悉的。   “你要是答错可就没得吃了我告诉你。”穷奇手已经伸进口袋里,“过马路的时候,红灯怎么样?”   “红灯停!”   “哪颗灯亮起来才能走?”   “绿灯行!”   全对!   穷奇不可思议的瞄了林家小妹一眼,再问:“黄灯亮起来的时候呢?”   林小鸢站兔子似的蹦起来:“黄灯要注意啦!”   “可以啊你。”穷奇掏出三颗花生糖,全部奖励给她。   林小鸢把糖放进肚包里,不忘跟他打商量:“别告诉、爸爸,说定了喔!”   “谁跟你说定了?”穷奇忍俊不禁,“行吧,说定了。” 第54章   穷奇长住山海界, 如无必要是极少来人界转悠的。   这次在下决心定居南城,从协警到特警,他要像人类那样凭自己的努力去做到, 不使用法力!   林小鸢在心里给阿奇教官点一万个赞。   棒棒的!   周五,向日葵小班迎来了新助教, 学校生活渐入正轨。   至于家里就更热闹了。   先是星期六这天, 林筑龙做主为穷奇办了热闹的欢迎会,之后又在宝贝女儿的提议下,于周末晚饭时,专程为家庭新成员狰喵办了一场贴心小派对。   此派对全程,狰都被林家小妹抱在怀里, 走哪儿抱哪儿,给他挠脑袋上的毛毛, 小手捧起猫粮亲自喂给他吃。   还给他取了新的名字:真真。   真话的真,真心的真, 真诚的真!   真真从抗拒到躺平,只用了半天时间。   林小鸢给与高度认可,遂, 加大敲打力度, 熊孩子懂什么节制……   熊孩子啊, 通常都只顾自己开心的。   发给云琅的短信直到半个月后才收到回复。   就和林小鸢事先猜测的一样, 以怎样的形态出现在摆件上,于他而言是个需要严肃思考的问题。   云琅说,原本想用这三年维持的成年形态, 因为那是真实的自己。   可在学校里, 他以四岁的形态出现, 和大家度过了一个月的幼稚园生活, 这段经历同样可贵。   最后林小鸢拿主意,要四岁版本的!   “其实哪个都是真正的你,不能说、外表形态变了,你就不真了,这不合理。最多就是,心态会跟身体的变化发生一些些、变化,你始终都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云琅。”某夜,她在电话里认真开解云琅同学,末了,充分肯定,“不要想太多,活在当下,拥抱世界所有的美好。”   云琅对她这番话相当受用:“我知道了,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你现在说话越来越顺畅了。”   “那当然!”林小鸢口齿清晰,特别自信,“我已经三周岁了。”   电话那端,云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这三年你有没有过矛盾过?”   林小鸢脸上无邪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转而,撇撇嘴,已经品尝到千百滋味。   “有啊,当然有,怎么会、没有呢……”她一头仰进床里,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绘,心境与这些画面是相违背的。   云琅低笑:“抱歉,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了。”   可是这些话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个能聊的人了吧。   “没关系,好朋友要互相帮助。”林小鸢打起精神坐起来,跟‘病友’交流心得,“婴儿期会、很无助。坐也不能坐,说也不能说,吃东西要人喂,就连……连排泄都控制不住。”   她可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克服心理障碍,心安理得的让胡圆姨姨帮自己换尿不湿。   “那时候我最大的、最大的乐趣,是和大伯聊天,因为他能‘听’到。”只要一有机会,林小鸢都会不厌其烦的缠着周谛,东拉西扯,随便聊什么都好。   周谛从最初的爱答不理,到后来配合的听之任之。   如是改变,林小鸢是花了莫大心力的。   她实在需要一个情绪的释放缺口,有回应的那种,于是只能缠大伯。   “我特别怕让爸爸知道、知道我真正的来历,还有我的年龄,他会觉得受到欺骗,然后我们父女关系因此破裂,哎……我担心的可多了。”   云琅道:“烛龙大人不会与你计较的。”   “我现在知道了,以前各种、不确定嘛。”林小鸢傻傻的笑,“所以你看,以前我想那么多,是不是、庸人自扰?”   云琅轻怔,仿佛有一些释然:“你说得对。”   交流有用!   林小鸢继续:“虽然我和你、情况不一样,我是从小到大,你是三年一变,你的情况也比我复杂。但是没关系啊,你有那么多朋友,爸爸他们都会帮你,是十猪那么恶劣的、坏家伙,连他也知道为你着想,顾及你的心情和感受,还有我帮你分忧,就享受每个阶段。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哪怕你每天都重复一样的生活,那一天当中、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云琅接道:“发现这些不同,然后善待自己。”   林小鸢盘腿坐在床中央,发出长长地‘嗯’的一声:“孺子可教也!”   “不过,赫拉克利特是谁?”   “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   “能说详细一些吗?”   林小鸢正要和云琅仔细说道说道这位哲学家,门外忽然传来上楼的声音,吓得她匆匆忙用气音道了句‘我爸回来了’,赶紧关灯,整个人连脑袋都缩进被窝里。   脚步声转入走廊,并在林家小妹的卧室门口短暂的停了几秒,然后没入隔壁的主卧。   林小鸢松口气:“危机解除。”   云琅已经靠她变化丰富的语调里脑补出画面:“睡吧,不早了。”   她连忙提醒:“记得把我的生日礼物、补齐哦!”   “好的,我会尽快。”   “还有、别忘了寄明信片,我还没有安城博物馆的。”   “忘不了,给你寄一套。”   “还有——”   “林小鸢同学。”   “你别这样,你这样的语气可、太显老了!”   “……”   十一月中,林小鸢收到木雕的最后一部分:四岁的云琅站在她身侧,右手捏着一把气球,端正的脸容略带笑意,目光柔和而温暖。   她将部件和主件拼好,摆在了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   元旦节的时候,林筑龙组织了一次省外游。   一行人,开几辆车,浩浩荡荡去有名的温泉之乡,包下一座农家小院,泡露天温泉,挖野菜、烤玉米,跑到山上做陷阱抓散养的走地鸡……   周谛不小心掉进溪流里,惨遭无情嘲笑。   钟婉滢走哪儿都不忘工作,给需要帮助的乡民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收获一堆本地特产,全进了饕餮的口袋。   朱厌在电话里承诺编辑元旦后交稿,还握拳保证‘是堵上职业生涯的最后期限’,手机一放,出门时连笔都没带,玩得不亦乐乎。   林筑龙只管带女儿亲近大自然,姜瑀在前面开路,勇敢狗狗,放飞自我向前冲!   林炎禾走哪儿都不忘抱着死也不肯出门的真真,誓要帮他战胜对世界的恐惧,做一只抬头挺胸、顶天立地的小猫咪!   落麟化作少女形态,在乡间自若走动,惹得好多傻小子脸红心跳,在小院外徘徊……   日子一天天的过,开心多一些。   林小鸢说话越来越利索,幼儿园第一学期结束当天,以79朵小红花的总数喜获南附幼向日葵小班‘最佳优等生’奖状一张。   林筑龙把奖状悉心裱了起来,放进书房收藏柜最显眼处,比他当初拿到公司营业执照还开心。   春节期间,钟婉漓主演的职场剧《女王的进阶》上线网络平台,开播没多久,话题和点击一骑绝尘,半个月内完成从网播到上星的逆袭。   全剧主角配角集体飞升,热门综艺、电视台大型活动邀约不断。   钟婉漓在热度上跻身准一线,手握十几个代言,接触到更好的影视剧本,演员之路,越走越宽。   林小鸢满四周岁的那个月,胜鼎成功上市,林筑龙拒绝了所有采访,始终没忘记最初,他决定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女儿创造更好的生活,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事业上,他有条不紊的构建商业帝国,生活方面尽可能的低调,以前如何过的,而今照旧就好。看着小风筝一天天、一点点的长大,他便能从中获得最大的满足和快乐。   生活最大限度的宽待了林小鸢。她不再为曾经的烦恼而烦恼,洒脱多一点,纠结少一点。闲适的日子里插科打诨、卖萌撒娇,偶尔正经,但始终都是招人喜欢、可可爱爱的林家小妹。   从三岁到五岁,不过眨眼之间的事……   清明将至,这几天清晨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天色也是忧郁的浅灰色。   不到7点,林小鸢就醒过来了。   起床,洗漱,钻进衣帽间选喜欢的衣服穿。   今天是周末,早上有钢琴课,上完之后自由活动,下午爸爸要带她去看新上线的科幻电影,这是昨天说好的。   因为要出门,她给自己选了一条长袖的灯芯绒连衣裙,纯白的底色,上面分布着可爱的小草莓图案。一件红色的镂空针织衫,来自胡圆姨姨的巧手。再来一双白色薄羊绒裤袜,女孩子要从小注意给双腿保暖。   穿好衣服,林小鸢拿着两条红发带下楼。   今天到底是哪位幸运观众可以帮邻家小妹梳头呢?   客厅里亮着灯,林炎禾头发乱糟糟,嘴里叼着一个羊角面包蹲在茶几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电脑,眼底那两片淤青,是当代医学生最真实的写照。   他身后的沙发上,姜瑀、落麟和真真睡得四仰八叉。   林小鸢是知道的,最近南城有一个苹果摇滚节,落麟每天晚上都要去,因为缺人手,姜瑀被她拉去当苦力搬音箱。   这两年真真总跟炎禾在一块儿,学校也要跟着去,上课就乖乖呆在旁边的座椅上,意外成为南综医科大的网红喵,社恐也彻底治好了。   最近林筑龙已经在琢磨解除狰的禁制。   看他爱学习的劲头,总觉得家里还能出个大学生。   今天的厨房比往常热闹,林小鸢还在客厅里,已经听到好几道熟悉的人声了…… 第55章   宽大的玻璃拉门紧闭, 将清晨室外所有的阴郁阻拦在外,只取花园盎然的春色做景。   厨房里,灯光依然是明亮而充裕。   两个燃气灶都在使用中, 左灶上架着一只平底锅,切成薄片的火腿在小火慢煎下开始卷曲, 并发出呱噪可爱的滋滋声。   周谛拿捏着火候往平底锅里加入一小块黄油, 用筷子拌匀后,将火腿夹起装盘,再往锅里打入几颗鸡蛋,盖上玻璃盖,火调到最小, 再等三分钟,鲜咸可口的溏心煎蛋就可以出锅了。   因为先煎了火腿, 中途又加入黄油调味,最后的煎蛋会吸收前二者的滋味, 完成美味的大升华!   林筑龙、钟婉漓、胡圆、朱厌和穷奇围坐在长形的大理石餐台前,人手一杯咖啡,看周教授发挥。   反正只要有人做, 他们都乐于捧场吃。   今年周谛不带研究生, 课排得也松活, 学校那边闲下来, 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做想做的事,学习烹饪便是其中的一件。   “来,先尝尝味道。”   火腿和溏心煎蛋的拼盘被端上餐桌, 谈不上多有卖相, 但本身具备的食物色泽还有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香气, 足够收获全体好评。   以刀叉分食, 新晋视后钟婉漓点头称赞,朱大作家夸说不错不错,老饕危矣!林筑龙拿起手机作势要把饕餮摇过来,连着执勤半个月终于得一天假的穷奇趴桌上,有气无力的问,能不能做点儿实在的,饱肚子的?   周谛决定给他下一碗面,但是要先做臊子。   至于这臊子怎么做呢?   容我打开快乐厨房APP,搜个攻略。   阿奇警官一言不发站起来,拿锅烧水,煮方便面。   问谁吃?全员举手。   周谛还是不同意。   煮方便面他也可以的,这次不要攻略了,让我打开冰箱拿两颗西红柿,抓一把豆芽,调汤调味。   穷奇嫌他动作慢,占着菜刀死活不给。   两人展开幼稚的厨房争夺战,餐桌那边,钟婉漓赶紧向原作者请教角色相关。   去年年初,国内知名动画公司拿下畅销小说《荒原》的动画版权,如今制作周期过半,钟婉漓即将走进录音棚,赋予主角声音的魅力,这几年不同类型的戏拍了很多,大银幕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经典角色,唯独配音领域从未踏足。   虽然是靠实力争取的工作,但与大作家的私交在这里,没有无视的道理。   没有什么比直接和原作者聊天,更快、更全面了解角色的方式了。   《命定之子》作为《荒原》系列的开篇,以恢弘的世界观和精彩绝伦的剧情,还有出色的角色刻画,在上线短短三个月内,杀入年度小说畅销排行榜前十。   朱厌把写作之外的相关事宜交给林筑龙,而身为上市集团的大老板,林筑龙娴熟的为之成立同名工作室,谈版权,聊合作,动画化只是扩展‘荒原宇宙’的第一步,光是配音这一块,去年内娱有实力的经纪公司和明星工作室都先后有过接触,毕竟和角色建立联系,声音贴了脸,入了观众的心,将来的影视化,争取出演的机会就更大。   钟婉漓倒是没想那么远,经过这几年的打磨,她在演艺圈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以凭喜好挑一些剧本,对炒得很热的大IP反而不太感冒。   好的故事只是基底,想要将故事拍得好看,得看编剧的功力,导演把控大局的能力,演员的潜力,还有制作人运筹帷幄的本领……等等等等,诸多方面。   对于钟婉漓而言,为《命定之子》动画片第一季的女主角配音,是她需要完成好的工作,仅此而已。   不到八点,林家的厨房里热闹、温馨,充满人间烟火气。   林小鸢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觉得这早餐一时半会儿吃不上,她也不太饿,调转方向,走到林炎禾身侧发出请求:“哥哥,帮我梳头,好不好?”   梳揪揪这件事,林炎禾是练过的!   坐到沙发上,把茶几推开一些,让小妹站到自己跟前,边梳头边跟她做起汇报——   “没想到咱们家今早那么热闹吧?”   “我也没想到……”   “大伯来得最早,说是要给你给我做早餐,结果我到现在也没吃上,就两羊角包垫肚子。”   “小姨、奇哥和厌哥是一块儿来的,打定主意来蹭早餐,谁知道今天掌勺的是大伯呢哈哈哈!”   “他们已经打电话约大姨和九凤姐过来吃午饭了,睡懒觉的周末忽然聚得那么整齐,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啊……”   “你说呢?”   林炎禾三下五除二给妹妹编了两条辫子,歪脑袋凑近她的侧脸,求共鸣。   林小鸢没吱声,径自从茶几底座的隐藏柜里拿出一面妆镜摆在自己跟前,双手交叠趴桌上,仔细端详起来了。   椭圆形的镜子照出她恬静的脸容,圆圆的小鹿眼里,巧克力色的瞳眸静若止水,心思藏得飓风卷过都不起一丝波澜。   嗯,哥哥梳头的技艺日渐精湛,给好评!   林炎禾瞅着镜子里的小家伙,心里怪纳闷,两三岁的时候成天叨叨的停不下来,长大一些了,反而愈发寡言,你以为她什么都不懂,说不定她还觉得你傻呢!   “无视哥哥?”林炎禾捧起她的小脸,让她仰头和自己做对视。   林小鸢:“……”   坦白说,今早她起来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阴沉沉、混暗暗的天色,就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天气。   下楼来,发现大伯他们竟然整整齐齐聚在厨房,当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妙预感。   然后此一时,连神经大条的哥哥都说有这种感觉,难道风雨欲来?   那要是风雨真的来了,弱小的她也挡不住,得靠爸爸大伯他们自立自强,对不对?   最后,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搞什么兄妹默契共鸣了吧……   林小鸢淡定的做了一个因果关系完整的心理活动,对哥哥认真发出诉求:“我饿,想吃小笼包,蘸蘸水的那种。”   林炎禾早就饿了,思路毫无挣扎的跟着走:“你是说咱小区对面当街新开的那家?”   林小鸢点头,附加道:“还要吃油条,吃一颗卤鸡蛋,吃千层肉饼,再喝一碗豆浆!”   “点这么多你吃得了吗?”   “吃不了,有哥哥!”   “行,这声‘哥哥’真不是白叫的。”   林炎禾拉起她往外走,都懒得跟厨房里那几位打招呼。   兄妹两出了门,站在家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整齐划一向前看——   院门外,女孩子看上去二十出头,大约1米7的个子,身材苗条,穿一件纯白色长袖印花连帽衫,短牛仔裤,白色运动鞋,一双腿又长又直,腿部外露的皮肤焕发出健康的光泽,愣是把十二三度的阴郁天,提前穿出了盛夏的热辣滋味。   她头上戴着一顶有很多汽水瓶盖儿的棒球帽,花里胡哨的好看。   帽檐下的五官精致而明媚,水汪汪的杏眼,又挺又娇的鼻子,唇色是自然的樱桃红,笑起来有饱满的苹果肌,气质亲近极了。   是那种只要对上眼神,就能和她交朋友的超友善类型。   她是带着行李来的,滑轮行李箱外加两只手提袋,分别放在身侧两旁,目测日常用品和半个夏天的衣物是准备齐全了的。   所以问题来了:她是谁?她找谁?   就在林家兄妹发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他们。   没有丝毫迟疑,女孩绽出笑容,主动打招呼:“我还担心找错了,不确定要不要按门铃,你是专程出来接我的吗,炎禾!”   就林小鸢看来,这把嗓音甜美明亮,很是贴脸。   她的身后却是一片死寂……   林炎禾没有接话。   林小鸢纳闷的转头向上看,哥哥微微张开嘴,下一秒又闭合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不可思议,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炎禾,快给我开门。”女孩子握着院门上小门的门把手,催促的拉拽了两下。   铁门发出‘哐当’的巨大一声,整个脱落下来。   林小鸢下意识缩着脖子往后退,林炎禾发出阻止无能的惨呼。   “哎呀,抱歉……”女孩尴尬的笑笑,单手拿着脱落的铁门,想了想,将其靠放在院门上。   我家这铁门,纸做的?   林小鸢被震撼到。   好强,好有力气!   林炎禾无可奈何的叹息:“要命了……”   三分钟后——   周谛、朱厌、穷奇、钟婉漓等人依旧呆在厨房,表面上留给主人家充足的会客空间。   客厅里,姜瑀和真真已然精神了,缩头缩脑的挨在沙发角,林炎禾的腿边,看热闹。   女孩坐在林炎禾对面,坐姿端正笔直,在见到林筑龙之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没错,她是冲着老林来的!   林筑龙抱着女儿坐在沙发中央,颇为头疼,俊朗的面容不时浮出‘已经努力在忍了’的烦躁。   坐下来酝酿了半响,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此情此景,此展开,让林小鸢将吃货属性暂时屏蔽,早餐什么的,每天都吃,晚一点吃不碍事!   因为她想起来了,爸爸传说中的绯闻女友!   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年轻,力气这么大!   她的本体会是什么呢?   爸爸是龙,她也一样吗?   沉默了一会儿,林筑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连那句‘你怎么来了’的经典台词都没问出口。   女孩先声夺人:“结婚吧!” 第56章   厨房里, 有谁把咖啡喷出来了,喷到穷奇的方便面锅里,惹得他哀嚎连连。   他发誓只是单纯来混个早餐, 没想见证烛龙的大型逼婚现场!   “哎哟我的老天,竟然这样直接!”胡圆惊得脸都红了。   朱厌趴在桌上爆咳:“一来就出绝杀, 猛啊!”   而且还当着小风筝的面!   “你早就知道她今天会来?”钟婉漓接过周谛递来的纸巾, 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渍,压低声音问老大哥。   周谛下压的嘴角隐忍着笑意:“两日前,应龙传讯与我,让我关照一二。”   钟婉漓想了想,点头道:“朝露原本是应龙洞府花园里一滴凝结在蔷薇花瓣上的凝露, 长年累月沐浴山海之灵,吸收应龙的灵水之力, 从而化形,有了这般娇俏可爱的模样。按辈分算, 皆是在座我等的直系小辈,此番孤身一人从山海界到人界,确实应该给与照顾, 但……”   话到此处, 新晋视后停了下来, 不说了。   这在表演上叫‘留白’, 专门给观众遐想的空间。   要是什么都说出来就太直给了,没意思,得让观众自己琢磨, 越琢磨越有!   朱厌状似沉吟的捏着下巴, 接道:“既是冲着烛龙来的, 林总家不缺吃喝, 空房间多大是,我们要是贸然主动去招待照顾,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穷奇埋着头点外卖,看起来是置身事外了,冷不防闷声问出一句:“这要是成了,我们是改口喊朝露作嫂子,还是烛龙降级给我们做世侄?”   注意:他问的是‘我们’,而非单一的‘我’。   山海一家亲,烛龙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朱厌:“……那肯定是要委屈烛龙降级了。朝露在山海界颇有人缘,我可不想因为这声嫂子,将来被一群小妖怪骑在脑袋顶。”   钟婉漓:“朝露与我第三十七代子孙中的金枝是结拜姐妹,我若是喊她嫂子,不仅乱了辈分,还影响我治下。”   周谛:“那就先这么说定了。”   胡圆听大佬们有商有量,心里发懵。   就这么说定了吗?明明外面什么都没说定呢……   客厅里,林筑龙压根不受朝露影响,波澜不惊望着她,仿佛在说:只是这种程度?没新意,没创意,我对你很失望。   朝露见他沉默以对,凭借过往在山海界数次交锋,迅速判断出他这不是默认什么,而是连驳回的欲望都没有。   好的吧……   朝露摆出退而求其次的让步态度,十分大度地说:“结婚确实急了点,我可以接受慢慢来,先谈恋爱吧。”   这话说完,林筑龙哼地笑了声,被她的天真幼稚的想法逗笑的。   林炎禾忍不住插嘴:“不是啊大姐,我爸拒绝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凭什么认为时隔数年,他就会接受你的追求呢?”   朝露认真与他讲道理:“我年轻漂亮性格好,对烛龙一见钟情、一心一意,从未变心!而且阿爹说人最善变了,满打满算,你们做了五年的人,难道还没学会变通?”   林炎禾表情发生轻微崩坏:“变通不是这么用的……”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朝露不拘小节,注意力转回林筑龙身上,问他,“怎么样?先谈恋爱再结婚,或者你想先结婚那更好。”   林小鸢轻微瞠目,好家伙,你还想跟我爸先婚后爱?   林炎禾注意到妹妹的微表情,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很多内容了,心急道:“你别一口一个结婚、谈恋爱,我妹还坐在这儿呢。”   麻烦搞搞清楚,先有了林小鸢,这个家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朝露把他的担心当成提醒,脑袋顶上的灯泡都‘叮’地一下亮起来了:“所以只要得到小风筝的认可,我就可以嫁给你爸了?”   林炎禾手舞足蹈的哀嚎着缩进沙发里:“你脑子是豆腐做的啊,完全没办法沟通!”   朝露笑得眼睛眯成两弯对称的长月牙,探身凑近,向林家小妹主动示好:“你喜欢我吗?”   林小鸢不敢贸然回应,貌似木讷的坐在爸爸腿上,呆呆的回视她,纯澈的大眼睛里俱是生疏。   “她现在和我不熟,让我和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她会喜欢我的,我很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在交际这件事上,朝露特别有信心。   林炎禾摆成大字瘫在沙发里,歪头看着林筑龙:“我没办法和这个死脑筋交流了,你自己来吧。”   朝露立刻端正坐姿,等心上人发话。   目光温柔坚定,充满爱!   林筑龙始终没什么表情,语速不急不缓,但不难听出字里行间有拿捏和思量:“我与应龙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唤他阿爹,在辈分上,你我是叔侄关系,我从来都拿你当半个女儿看待的。你生于晨曦,天□□热闹,我上了年纪,喜欢安静。无论年龄还是性格,我们都不合适。最后,单纯论喜好,我喜欢温婉大方聪颖慧智的成熟女性,你很好,非我心之所属。这就是答案。”   说完了,抱着女儿站起来。   朝露也跟着起身,唇瓣刚动了动,烛龙猜到她要反驳,再道:“其实我是无所谓的,不管你来多少次,结果都一样。我也知道你来时下了莫大的决心,所以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但我家房间有限、孩子多,多你一个会更闹,你可以住朱厌家,离这里不远,步行最多三分钟。”   就在这刹那间,朝露眼里晃过一丝受伤。   林筑龙不为所动,低头问宝贝女儿:“饿了是吗?爸爸带你去吃小笼包好不好?”   林小鸢糯糯的应了声好,老林抱着她向门外移动。   讲真,在她的视角里,爸爸面容之冷峻,对待感情的态度之冷漠,处理起感情问题更是不留任何情面,只求高效迅速的解决麻烦。   不喜欢就彻底拒绝,这一点值得肯定,但设身处地的想,小姐姐肯定难受了。   鼓起勇气跨界寻爱,还没开始先被终结,要是哪个男孩子这样拒绝她,林小鸢肯定扭头就走!   花花世界,森林万千,我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身后,朝露在沉默中爆发——   “这次出门前我就跟阿爹说好了,我是颗露水精,跟他称兄道弟都可以,你那么在乎辈分,我不介意为你提咖,应龙阿、阿兄也不介意!”   “整个山海界最喜欢热闹的就你了!跟我说年纪大了喜欢安静,都是骗鬼的!去年去海市出差谈生意还偷偷摸摸逛漫展,顶一头白毛惹得一堆女高中生脸红心跳,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什么喜欢的类型,上古到现在你谈过几次恋爱啊!一次都没有!”   “就连结婚照上的女人都是你自己,女装大佬可太行了你!”   “大家都经验为零,我跟你谈你还不乐意?尽会装腔作势!”   “哼!”   “没错,我已经来了,而且不会轻易算了的!”   客厅门打开,再‘砰——’地一声大力摔上,差点震塌天花板。   朝露双手扶腰,自信满满地问林炎禾:“这个家里是不是有条规定——无论是谁,只要跨进那道门,就不能使用法力?”   林炎禾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朝露笑容更灿烂了:“你知道吗,刚才烛龙用法力开了门,然后又用法力摔了门。”   林炎禾:“……”   朝露:“他上头了。”   林炎禾:“……”   门外,林筑龙站定未动。   他当然知道犯规了,然后才缓慢的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起了情绪。   林小鸢也发现了,因为爸爸抱着她,没有腾出任何一只手去开门……   清晨湿润的空气萦绕在周身,阴云汇聚在头顶,太阳没有出来上班的迹象,天色愈发暗淡,随时会落雨。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天气。   当然,对于林筑龙来说,也可能是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   父女两站在家门口,良久无言。   林小鸢甚至怀疑爸爸已经忘了要带她出来做什么,而她也真的有点饿了。   “你放心。”林筑龙忽然低下头,用那种一半羞愧一半亏欠的目光将她笼罩,对她承诺,“爸爸不会和朝露谈恋爱,更不会找个后妈来刻薄你!爸爸挣的钱,打下的家业,将来都是你的!”   “……”   “走,我们去吃小笼包!”   抱着女儿,坚定的走向小区对街新开的早餐店。   林小鸢内心感受有些微复杂。   想说,其实我不反对你发展个人感情……   毕竟从上古单身到现在,也是相当厉害了。   朝露小姐姐虽然比你小很多,但看起来不想是会成为刻薄后妈的样子。   一个女人对待继女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丈夫的态度。   你两站在一起挺有火花四溅的CP萌感。   我也挺支持你们谈个恋爱试一试的。   虽然这种‘支持’,纯粹凑热闹的成分多一些吧哈哈哈哈哈。   朝露把行李搬到朱厌家,又请钟婉漓陪自己逛街购物,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此过程中迅速敲定工作——作家的助理。   主要负责到出版社跑个腿,给热乎出炉的稿子改改错别字。   工资正好用来抵食宿。   不管在人界还是山海界,都要找工作,要凸显自己的价值,不然是会被抛弃的。   这次出来闯荡,应龙没有给她一分钱。   林小鸢觉得这个小姐姐行动力超强,怪不得能让爸爸头疼呢。 第57章   早上的小插曲结束, 这个周末如常度过。   对于决心闯入自己生活的朝露,林筑龙并未给太多视线关注,午觉醒来, 换身衣服,带儿子女儿出门看电影, 晚饭在商场新开的西餐店吃了美美的一餐, 之后逛了会儿图书店,到负一层的超市购物,满载而归。   回到家已是晚十点,车开进小区,经过大块头家时, 林筑龙侧首扫了一眼,看到二楼某间亮着灯光的房间, 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头。   林小鸢和林炎禾同时注意到爸爸细微的表情反应。   看来还是在意的啊……   “刚开始我也和大伯他们一样,看热闹的心态居多, 男未婚女未嫁,试试又有什么关系呢?”   临睡前,林小鸢和云琅打电话, 主要是做单方面的心路总结。   “我先带入朝露的角度, 觉得她很勇敢, 心里不知不觉偏向她, 支持她追爱!直到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爸爸皱眉头,我才意识到爸爸真的不喜欢。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 一头热的追求只会给被追求者带来困扰。”   带入老林的视角, 林小鸢顿时体会到那种无可奈何的麻烦。   “现在朝露已经在大块头家住下了, 还做了他的助理, 短期内不会走,听说追了三千七百余年,也是很长情了……”   云琅刚下飞机,正站在传送带前等行李,听她说了南城那边的情况,心中竟然是一种‘终于’的尘埃落定之感。   “不是无缘无故的长情。”他知道些许内情,“朝露灵识初开,恰逢凶兽混沌重现人间,应龙大人遵神谕前去讨伐,翼州无人坐镇,以前的仇家趁虚而入,想将翼州夷为平地泄愤。烛龙大人闻讯连夜从钟山赶过去,祭出伏羲琴平定妖魔乱,伏羲琴最后三根弦便是在那个时候彻底断掉。”   也是在那个时候,灵识初开的朝露听着琴声醒来,抬头先望见守护在翼州上空的烛龙。   钟山之神,以人首蛇躯的庞然之姿浮于空中,以强大的灵火照亮暗无天日的翼州土地,以激昂有力的琴声神音抵御群魔。   他双目如炬,长发似火,张扬飞舞,因为长时间持续的战斗,覆满蛇躯的鳞甲兴奋的竖起,焕发出金色的光芒,紧绷的面部拉扯出一抹直击人心的狰狞,是酣畅淋漓的,是舍生忘死的,是无所畏惧的!   那一刻,但求战个痛快!   云琅道:“不知是烛龙大人灵火之力的作用,还是妖魔的恶业剧聚集太多,以翼州为中心形成了一片壁障,向四周辐射数百里。随后赶去的穷奇等人花了三年才将壁障破开,结束这一战。”   林小鸢听得胆战心惊:“爸爸在里面打了那么久?”   “嗯。”这些都是差不多三年前,云琅在长留山静养时从少昊那儿听来的,不会有假。   “三千七百年前,醒来就近距离观摩战神般的人物和妖魔打架,一定很震撼,怪不得念念不忘呢。”林小鸢倒是理解了朝露对爸爸这份由崇拜萌生的强烈感情。   但理解这件事,会随着对象立场的变化而变化。   “不是盲目的迷恋,好像更难办了……”她叹了口气,坐在南瓜马车里,抬眼跟对面妆台镜子里的自己茫然对视。   年后爸爸给树屋做了装修升级,她更喜欢了,隔三差五跑来这里睡。   晚上能听到小虫子活泼可爱的私语,天还没亮就会有成群的小麻雀蹲在树枝上叽叽喳喳。   天气晴朗的早晨,她会被第一缕阳光唤醒。   下雨也没关系,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会让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拥有整个世界。   这些都是爸爸给的。   其实她不止一次期待过爸爸在感情上有所展开,沉淀下来,又发现这种期待类似于美好的祝福,就像爸爸希望她无忧无虑的长大,拥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一样。   祝愿和现实还是有区别的。   “顺其自然就好了。”云琅对她开解道,“烛龙大人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朝露来一趟也好,相处之后才会更加了解,总有一天她会意识到喜欢不是一定要得到,喜欢也很可能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   “目前看来只能这样了。”不管老林如何抉择,林小鸢都支持!   云琅拿到行李,走到停车场,很快跟来接他的四时主碰了头。   林小鸢本来就没困意,听到四时主的声音,连忙问:“上车了?你们现在就过来是吗?”   机场在北郊,从那边过来有一定的距离,不过现在晚了,环城路不会堵的,到家最多四十分钟!   “抱歉,我要先去谛听大人家。”云琅耐心解释,“白帝为我专程从山海界赶来,如何都要先见他。”   林小鸢懂事的点点头:“明白,正事要紧。”   两年前,云琅强行驱使四季之力与狰对抗,导致他那副身躯会不时的突然产生剧痛,折磨得他呼吸不能。   幸而在少昊的调理下,这种没来由的剧痛发生的数越来越少,已从一月三五次,到现在的数月未发一次。   这些都是事情过了很久以后,林小鸢无意中从爸爸他们的对话中得知的。   少昊知识渊博,平日酷爱钻研稀奇古怪的术法,云琅是他长期跟踪观察的对象之一。   虽说南城有烛龙等人坐镇,少昊还是专程为云琅设计了一阵,用来稳定云琅体内四季之力。   具体的,林小鸢也不是很清楚,估摸着云琅此时去大伯家与少昊见面,应该是为了取阵。   时间不早了,她正要主动结束通话,忽而听到那端,四时主没收敛的地说:“怎么讲那么久?林家的小可恶是不是又缠着你,要立刻见你举世无双的绝色真容了?”   云琅:“不是的……”   林小鸢扬起眉毛,拔高的声音却很甜:“四时主大人——”   四时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嘴上回以相同的甜度:“你说!我在听!有没有搞错,还能电话遥控?要死了……少昊什么时候帮我把这个咒消除!”   “我才没他说的那么蛮横。”林小鸢稍微作弄了一下是十猪,再对云琅道,“我已经想开了,见不见,什么时候见,都无所谓、都可以!”   就当开盲盒嘛,不管开出什么,她都接受。   云琅意外道:“五日前,你在电话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托朝露小姐姐的福,今天的我有所升华。”林小鸢擅于从他人身上总结出问题,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是你的人生大事,我不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对待,无论你变成比四岁更可爱的八岁,还是路都走不了几步,满脸皱纹的八十岁,你都是我的朋友云琅,这一点不会变。”   “比四岁更可爱的八岁……”对自己这无奈的变化,云琅难得的期待起来了。   两年前一别,林小鸢和云琅保持每个月一次的明信片友好交流,偶尔打电话互通近况,直到今日未曾碰一面,仿佛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转眼即将到云琅的大日子,《山海周刊》给他出了万字长篇专题报道,盘点‘那些年琅公子最为特别的年龄阶段’,停在帝都山脚下那艘唯一合法的赌坊船跟风开局,就赌琅公子这次变化的年龄!不少帝级大佬都现身下了注……   这三年为期的变化,已然成为山海界固定的娱乐项目。   时间一到,全民参与!   林小鸢手里甚至有一套以他不同时期形象为主题的水墨风手绘明信片,当然,作者没有见过他本尊,纯靠想象进行的创作。   事实上在山海界内,只有烛龙谛听西王母他们与云琅产生过交集,其他人都是盲目跟风。   传闻大约从一千多年前开始……   先是四时主与人界的某位国主打赌,输在毫厘,心有不甘,怒而对其下了不死不灭的咒。   又传那位人界的国主风流倜傥、俊美无双、温润如玉、儒雅谦和,有没有治国的本事不知道,但绝对是位世品德兼具的君子。   为何这么说呢?   四时主在山海界恶名远播,中过他咒的苦主没有一千也有满八百,从不见他对哪个心怀愧疚。   唯独对云琅,他下咒没多久就后悔了,二人结伴到处找解咒的法子,遍访山海界避世隐居的仙神,时至今日,不离不弃。   仔细推敲他们的关系,还有几分驯化与被驯化的意味。   驯化者是云琅,被驯化的自然是恶劣乖张的四时主。   随着三年之期的临近,他两的话本在山海界的同人圈一度卖到脱销。   总之,在四时主的对比衬托下,云琅的形象被美化到了极致。   如今山海界社会和谐,长治久安,大家有了越来越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如绝世美玉一般无暇的琅公子成为‘美好’的具象化符号。   这两年,林小鸢跟大姨小姨去山海界的次数多了,可以说是看着云琅变得风靡,成为山海界新晋顶流。   不知道他本人是否喜欢?   话说回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朝露小姐姐意识到喜欢并非强加呢?   她今年已经五岁半了,是时候帮爸爸分担一些不必要的烦恼了……   正出神的想着,树屋外,靠近外墙的一侧忽然传来怪异的响声,有点儿像攀爬中制造出的那种声音。   与此同时,卧在二层露台打瞌睡的姜瑀弹了起来,冲那方向汪汪狂吠,叫得可凶可有气势了。   林小鸢摸到窗前,推开一条缝看过去,就见一道小巧的猫影落到外墙的过道上,夹着尾巴钻进不远处的树荫里。   原来是野猫……   姜瑀:“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林小鸢斥他:“不许叫,不许吓唬小猫咪!”   你是钟山小土地,又不是真的狗……   姜瑀愣了一下,超大声地:“汪!” 第58章   第二天林小鸢才知道, 原来昨晚院墙的动静不是夜猫弄出来的,而是真的有个人想要翻进来。   当时她在树屋的位置,距离那人翻墙的地方直线距离不到五米。   这就很惊悚了……   物业规定每天早上交班的时候都要过一遍前夜的监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早餐时间,物业经理和保安队的队长来到林家, 用ipad调了当时的监控给林筑龙看。   嫌疑人目测身高至少1米8, 体型高大,从穿着上判断,年龄大约在30到45之间,至于长相……监控没有捕捉到。   昨晚9点多,他从单元楼那边的入口摸进来, 直头直路的来到别墅区,在林家附近徘徊了一个多小时, 10点55分,试图从东面的侧墙翻入, 后被狗吠声吓跑。   经理强烈建议报警处理,小区住户少而精,富豪和艺术家对半分, 真出了什么差池, 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林筑龙盯着监控上定格的黑影, 说, 暂时不用,看样子那人还会来,这几天有劳保安多留意, 能够抓现行是最好的。   不过这份安全压力不会全部给物业承担, 待会儿他会让自己的保镖团队过来, 开启24小时居家守护。   经理闻言, 紧绷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点儿。   送走了物业,林筑龙回到丰盛的早餐餐桌前。   特警阿奇大口吃着三明治,调侃地问:“被贼惦记了?”   这两天他休假,正好可以帮忙把贼揪出来。   姜瑀趴在他椅子底下嗷嗷哼:说了不是猫!你们还不信!   昨晚他就跑去书房汇报情况了,老林怎么说的?翻进来了吗?翻进来了你只管咬住他别让他跑了,没翻进来就不用管。   还叮嘱他别瞎叫唤,容易打草惊蛇。   姜瑀叹大气,这年头,做只看家护院的忠犬还遭嫌弃!   朱厌有点儿不可置信:“是人?”   胡圆笑着给他的餐盘里加一份火腿芝士土豆泥,笑道:“要是妖怪的话就不会翻墙了。”   “稀奇。”朱厌再去端详林筑龙的神色表情,戏谑都写在眼神儿里。   堂堂钟山之神,家里这结界做得滴水不漏,那叫一个漂亮!连白帝少昊都不愿踏足,说是跨进来法力分分钟减半,糟心得很!   没曾想,竟连个人类都防不住,要不是姜瑀卖力的汪那几声,昨夜真翻进来了。   林筑龙笑而不语,任他奚落。   朱厌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抱着半杯牛奶咕嘟咕嘟的林小鸢,想想道:“你现在可是上市公司的大老板,对方来意不明,千万别掉以轻心。”   林筑龙点头:“我跟饕餮借了几个侍从,待会儿就到。”   饕餮的木偶侍从战斗力惊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有他们在,家里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朱厌的意思他明白,这个家里唯一需要保护的只有林小鸢。   而那个人类能伤害的,也只有她。   林小鸢更清楚,不管在山海界还是人界,自己都是战五渣。   不过她不慌,她的人设就是‘可爱躺平’的,抓贼这种事,交给爸爸他们就好。   穷奇享用了近一个月最舒心的一顿早餐,双手交叠在脑后,闲闲地问朱厌:“怎么没见你的新晋小助理?”   他这相当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林筑龙听到‘小助理’三个字,脸直接垮下来。   朱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那不是担心她太过热情,天还没亮就吩咐她去出版社帮我拿典藏版的封面设计。”   穷奇不信他会那么好心:“然后呢?”   朱厌道:“然后我告诉她,近几年我们都是在林老板家混饭吃的,朝露这姑娘一点就通,主动说回来的路上去买菜,中午和胡圆一起下厨。”   林筑龙立刻对胡圆道:“中午我不在家吃饭,有应酬。”   朱厌和穷奇唱起双簧,林总你这样我们就不好意思了,上市公司的大老板中午就要奔赴饭局?太卷了!   林总不想理他们,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发话说你这两天先不去学校了,在家玩儿吧。   末了,上楼睡回笼觉。   毕竟中午要出去应酬,至于应酬方,睡醒之后再想罢。   林炎禾对老爸的遭遇实打实怜爱了,长叹一声,拿出手机打开搜索页面,输入:近期水逆受波及星座及化解办法。   按照国家规定,每年8月31日前,年满六周岁的儿童可在当地小学报名入学,接受并完成义务教育。   林小鸢阳历生日是9月29号,今年还达不到入学标准,那些学前班、幼儿园衔接班又都被取消了,两个月后,她从幼儿园大班毕业,接下来的一整年都没着落。   林筑龙对此看得很开。   他打鸡血奋斗,就是为了给女儿创造最好的物质条件,让她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   上学这件事,从来都不是林小鸢人生路上的必须选择。   林筑龙也不期待女儿顶着学业上的各种压力,考一百分的卷子拿回家哄他开心。   空下来的这一年,他可以带小风筝四处走走看看,增长见识,遍游山海界。   至于读书,哪里不可以读?   他自己教不好,可以让周谛这个大学教授手把手的教,请老师一对一的教。   要是林小鸢觉得这种形式没意思,再念一次幼儿园大班也行!   南附幼大班的教材不错,老师很会引导,换个角度想,重读一个大班还能认识更多的小朋友,后年大家一起入读小学,照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   家长的心态很大程度影响孩子,林小鸢原本有些苦恼自己尴尬的入学年龄,见爸爸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也不着急了。   不管几岁入学,她都会好好学习,学霸属性一直深深镌刻在她每个细胞上,要对自己有信心!   退一万步说,真的学不好,还有爸爸养……   以上。   对于上学这件事,父女两各自完成心理建设,没问题了!   吃完早饭,林小鸢自觉练了一个小时的钢琴,去树屋二层露台画画填色。   绘本是大姨买的,每一页都有不同的漂亮建筑,古代的皇宫和城堡,森林里的木屋小别墅,城市里林立的摩天大楼,悬浮在天空中科技感十足的未来大厦。   林小鸢用彩色笔给这些房子涂上颜色,梦幻的,缤纷的,对比强烈的,随心所欲的……   她不需要想太多,喜欢就可以了。   完成后,下次大姨来家里做客,她可以选一张自认为最满意的画稿换一份小奖励。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从云端探出半个蛋黄似的脑袋,洒下一层薄薄的、温暖的光。   林小鸢伏在四四方方的藤编小桌上,专心涂画。   饕餮的木偶侍从很快出现在林家,穿着黑色的西装,戴统一的墨镜,耳朵上还戴着那种保持连线的耳麦,特别专业!   穷奇也没走,不知从哪儿找到只飞盘,到院子里和姜瑀玩。   年轻帅气的特警叔叔穿着显身材的便服,站在院子的一端把飞盘扔出去,姜瑀‘嗷’地一声欢脱狂奔,赶在飞盘落地前纵起一跃、精准咬住,四肢刚一落地,毛茸茸的雪白身躯稍稍下压稳住底盘,扭身一个回旋,眨眼窜回穷奇跟前。   胡圆用竹篮装了一半本地土豆和一半小芋头,坐到长廊下,边剥皮,边看他们玩儿。   林炎禾接到导师的电话,要提前去学校,走前过来打招呼,说午饭不回来吃,晚饭也要待定。   胡圆见他孑然一身,奇怪狸花挂件竟然不跟他一起?   林炎禾扭头看了一眼客厅,耸肩说,大约他想留下来看老林的热闹。   这话一出口,穷奇扔歪了飞盘,姜瑀只顾着笑了,倒在青草地上蹬腿,笑得嘴里不停发出嗤嗤声。   林小鸢握着水彩笔的手微顿,严肃的皱起眉。   这些坏家伙,都不心疼爸爸!   林炎禾走没多久,朝露拎着两大包新鲜食材回来了。   胡圆已经准备好午饭,暂时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也不局促,自来熟的爬到树屋露台上和林小鸢套近乎。   “你在画画呀?”   “嗯。”   “姐姐在旁边看看好不好?”   “好呀。”   朝露得到爱慕对象宝贝女儿的首度接纳,开心得笑弯了眼,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边,看小家伙搞填色创作。   毫不谦虚地说,她可是翼州城响当当的孩子王,最擅长跟小孩子打交道了。   林小鸢正好也想跟小姐姐过两招。   “姐姐,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她重新从画册里挑了一张温泉小屋的线稿摆在面前,主动发起互动。   朝露就觉得小家伙太天使了吧,不愧是烛龙的女儿!   “我最喜欢紫色。”   正好温泉小屋左边的木栏上挂着一串儿紫藤花,涂这个颜色是没毛病的。   林小鸢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仿佛听进去了,转头却拿起一支深蓝色的水彩笔,摘掉笔帽,认真把紫藤花涂成了蓝色。   朝露:“……”   坐在院子另一端晒太阳的穷奇忍俊不禁,侧首和卧在旁边草地上的姜瑀做了个对视。   这一局,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忽悠谁。   朝露问:“为什么不用紫色?”   林小鸢头也不抬:“因为啊,那是你喜欢的颜色,不是我喜欢的。”   “那你画之前又问我。”朝露拿不准林家小妹的心思路数了。   你说她在耍你,她说的话却又不失一番道理。   她喜欢的和你喜欢的,原本就是两回事。   那么小的孩子,有那么多的心眼吗?   没等她想明白,林小鸢又问了:“姐姐,你觉得水是什么颜色?”   “绿色吧。”朝露说完,警觉道,“你不会用绿色,对不对?”   没错!   林小鸢拿起柠檬黄的水彩笔,摘掉笔帽,沿着线条边缘仔细涂画。   朝露:“……”   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有点儿意思,不愧是烛龙的女儿!   林小鸢有心撇了她一眼,还要特意让她看到这一眼。   朝露不生气,反而愈发期待小家伙接下来会怎么做。   涂完水池,该到木栅栏了。   朝露先道:“我觉得这应该是土黄色加褐色,你觉得呢?”   林小鸢点点头,分别用浅绿、深绿和墨绿给木栅栏上了色。   至于木栅栏上的藤蔓,朝露给的意见是紫红,她则选用了宛若夕阳的亮橙。   在两个人毫无默契的对话下,温泉小屋完成。   相当任性的配色,但也是好看的。   “姐姐,送给你。”林小鸢把画拿起来,递到朝露面前。   朝露扬了扬眉,勉强接到手里:“谢谢。”   她再问:“你喜欢我涂的这副画吗?”   有了前面的铺垫,朝露摇着头直言:“不喜欢。”   林小鸢遗憾的‘喔’了声:“可是我很喜欢,你要好好保存哦!”   朝露不肯配合:“那可说不准。”   “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喜欢。”   “这样啊……”林小鸢不强人所难了,“姐姐你说得对。”   交流完毕,她收回和朝露相触的视线,开始整理满桌的水彩笔和线稿。   朝露似有所悟,愣愣的坐了一会儿,只差一点儿就能琢磨出来了,可偏偏那一点儿,愣是抓不住!   你喜欢的,我不一定喜欢。   你把你喜欢的强加给我,让我好好保存,我因为不喜欢而拒绝做保证,你也理解了。   可是为什么,朝露会有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她想不明白。   “说什么?”林小鸢回了她一记茫茫然的懵懂眼色。   我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想说好的感情是两颗心的双向奔赴。   还想说,你要尊重我爸爸,真正的喜欢不是这么自私的。   遗憾我还小,只有五岁半,亲口说出来只怕会吓到你,还是留给你自己慢慢悟吧。   林小鸢点到为止。   又在这个时候,外墙的一侧发出异样的响动,和昨晚她听到的差不多的,有人踩在外面的花圃上!   穷奇蓦地睁开眼,身体坐直了起来,姜瑀已经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朝那方向夺了出去!   离外墙最近的朝露从纷乱思绪中回过神,眸光顿时变得凌厉,站起来,一个原地起跳,竟是稳稳当当的落在墙头,再凝眉向下一看,冷笑一声,轻盈跃下,把鬼祟的小贼扭住了。 第59章   上午10点, 林家客厅。   嫌疑人被没有表情的木偶保镖看守,坐在正中一把独椅上,缩头缩脑, 拢手拢脚。   目测他年龄大约在35岁左右,国字脸, 五官长得颇为端正, 配上一米八几的个头,身上自带正气。穿一件浅灰色夹克,西装裤,系带的棕色皮鞋擦得锃亮,像企业内兢兢业业十年如一日的中层, 虽不会受到领导重用,胜在沉稳可靠, 交给他的任务他都能在预期内不错不过的完成。   就是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中肯老实的成年男人,在林家附近徘徊, 昨晚翻墙不成,间隔不足12小时,天还亮着, 他再次尝试私闯民宅, 简直胆大包天!   被朝露逮住后, 他被扭了进来, 倒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求仁得仁……   林筑龙闻声从楼上下来,暂时没通知物业,也没报警, 穷奇向他亮明特警身份, 简单问一下情况。   林小鸢猫在二楼转角, 听一耳朵。   这人名叫肖冯, 今年37岁了,职业是说出来会让人感觉很牛的精算师。   他家住在千景华庭1号单元楼,全款买的房。   据他自己说,他性格十分内向,轻微社恐,最大的爱好是追星。   追的谁呢?   他曾经的邻居,现在正当红的新晋视后钟婉漓。   “我从婉漓第 一部戏开播就成为她的粉丝了,演得真的很好,有灵气,我在她全球粉丝后援会的会员号是007!喜欢她很多年了,话剧、路演,影视剧宣传,给广告商站台,只要我有时间都会到场支持!”   肖冯说起钟婉漓时,神采飞扬,死水般的双眼焕发出无限活力,手里那半杯一次性纸杯倒的水都快给他激动得捏成一坨……   “哦对了,去年我还参加了她专门为粉丝开的生日派对,我们有单独的合影!”   穷奇受不了的打住:“没人想听你的追星过程,问你为什么大白天私闯民宅?”   肖冯转头四下环顾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就是好奇,想看看……”   穷奇语态严肃,跟电视上的警察叔叔审犯人是一样一样的:“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林筑龙坐在他正对面,对他刚才环视的动作相当在意,“你想看我女儿?”   肖冯微愣,犹豫之下,轻轻点了点头。   朝露站在沙发侧边,闻言露出嫌恶的表情:“你也太变态了吧?!”   肖冯连忙解释:“我没有恶意,只想亲眼确定她和婉漓长得有多……像。”   话到这里,包括猫在二楼的林小鸢都听出重点。   敢情这疯狂粉丝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小姨的私生女还是怎么的?   肖冯三十多岁的人了,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里有多不正常,可他没办法,他控制不住,眼下只有苍白的解释:“我是无意中发现她常到别墅区这边走动,每次都会买很多童装,儿童绘本、玩具……我真的没想做什么,就是脑子里一直想,一直在意,又觉得不太可能。婉漓的档期排得一年比一年满,每个月都会在公众面前露面,根本没时间怀孕生子,难道是出道前?”   话到末尾,他竟然望着林筑龙等人,试图向这个家里的人求解。   穷奇不作回答,只强调:“你今天已经构成私闯民宅罪,是不是还想多加一条侵犯他人隐私?”   肖冯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说了,我什么都不会做,而且婉漓是明星,我打心底喜欢她,要是她真的隐婚生子,我做为她的支持者,要一个答案不过分吧?”   穷奇皱眉:“你在混淆概念。”   朝露被恶寒得头皮发麻:“别跟他说了,他脑子不正常!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婉漓姐,让她小心点!”   以前她就听说人界有那种追星追得疯魔的变态,没想到今天亲自逮了个活体!   给她长见识了!   肖冯听她管钟婉漓叫‘姐’,十分自若地问:“你和婉漓是什么关系?”   用的是那种计较到底的口吻。   还婉漓呢,叫得那么亲热……   朝露哀嚎着藏到穷奇身后,视线上的接触都让她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林筑龙站起来,吩咐胡圆:“通知物业。”   物业过来没多久,警察也到了。   肖冯被逮住的时候表现得挺怂的,被警察叔叔拷走时,反而喊起冤来。   他就是想弄清真相,不愿一颗痴心错付,他有什么错?   从去年到今天,他来来回回在附近观察很多次了,姓林的这家有儿有女有猫有狗,甚至有个烧饭的阿姨,就是没有女主人!   肖冯合理怀疑婉漓欺骗粉丝,对外打造单身人设,欺骗她的支持者!   他还对物业吼,自己也是千景华庭的业主,凭什么报警抓他?!   林筑龙见他闹得太厉害,也是为了防止他做出更激进的行为,索性告诉他:“钟婉漓是我表妹。”   肖冯闻言怔住,将信将疑:“你表妹?”   “怎么?说了你又不信,难不成做份DAN对比给你看?”穷奇以前是片区协警,自认跟不少奇葩打过交道,这种追星追得产生错觉,他还是第一次遇。   怎么说呢?   挺毛骨悚然的……   就这,还说自己有克制,没想做什么?   指不定哪天就把刀架在九尾的脖子上了。   肖冯被扭着上警车之前,他转身来强辩道:“我没错,我对婉漓是真心的!只要她专心演戏,专注事业,我会一直支持她,喜欢她!对她不离不弃!”   朝露站在台阶上怼他:“你真喜欢她就别给她添麻烦了,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离偶像的舞台近一点,私生活远一点!”   肖冯还想与她争辩,民警按着他的头,把他塞进车里。   林筑龙回身去玄关的衣架上取了外套,对胡圆她们道:“我和阿奇去警局录口供,午饭不用等我们了。”   朝露拍胸口让他放心,一定好好看家,保证不出乱子!   得到林筑龙一句‘很可靠’的评价。   她心花怒放。   虽然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挺扯也挺危险,好在结局不错,她也在烛龙心里有了加分!   身旁,胡圆盯着警车后座里一脸愤恨的肖冯,不禁摇头叹息:“九尾大人一定不喜欢他这样的喜欢……”   朝露顺口接道:“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婉漓姐都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的存在,他心里都一厢情愿的设想出他们结婚生子共度一生的大结局了,太强加了,这是哪门子的……喜欢。”   话到末尾,她僵住。   一厢情愿,强加……这不正是一直以来,她对烛龙的态度?   结果今天的午饭格外冷清,只有林小鸢、胡圆和大作家三个人吃。   朱厌还是在蹭饭路上遇到陆安安和唐越夫妻两,从他们口中得知早先林家报警的事。   朱厌一口肉末烧茄子,一口香糯的大米饭,时事点评家似的,“疯狂粉丝啊,没事就好。回头打电话给大明星,让她和团队多留心,像这个肖什么的粉丝,潜在危险挺大的,你跟他完全没交集,他已经脑补跟你有十世情缘,这辈子还要在一起。去年我办签售会的时候就遇到一个女的,上来二话不说往我手里塞结婚戒指,还让我专心写书,她说她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签售会差点搞成认亲大会!”   林小鸢坐在旁边听大块头绘声绘色又略带委屈的描述,努力憋笑。   这则乌龙新闻她也知道,当红作家疑似玩弄粉丝感情,微博上相关词条一度发酵到前十,辟谣的速度不及传得快,直到现在还有不知情的网友看到《荒原》系列的新闻,劈头大骂原作者渣!   大块头为此告了无凭无据瞎乱写的营销号,实打实的心累……   胡圆道:“我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九尾大人,她倒是对那个肖冯有点儿映像,经纪公司那边派人去处理了。”   钟婉漓听说肖冯大白天翻墙入内,就是为了看小风筝和自己长得像不像,有多像,她亦是一阵后怕。   “经纪公司派人去有什么用,这种人,就算判刑关他三年五年,他出来之后不会收敛,只会更疯。”朱厌被那名有臆想症的女粉丝骚扰了很久,手机号码都换了两次。   后来实在烦不胜烦,主动出击,把自己整个儿的从她的记忆里抹除,他总算重获久违的安宁。   依得他看,肖冯这事还得这么办!   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等老林回来,我跟他说。”朱厌有绝对的发言权和经验。   胡圆点头支持。   末了,朱厌转头向后院看去——   隔着明亮的格子落地窗,后院被一片明媚的暖阳笼罩。   树屋二层的露台上,朝露没精打采的垂着肩,盘腿而坐。   她将早些时候林小鸢送的那副填色涂画拿在手里,反复的打量、沉思,外加纠结。   心绪起起伏伏,难以安静。   只看背影,都消沉得很。   朱厌问:“她又是怎么回事?”   胡圆笑着给好胃口的小风筝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大概是开窍了吧。”   “开窍了!”林小鸢美滋滋的附和。   本来她想循序渐进的,没想到今天的小插曲让朝露直接进入自省阶段,中间的过程进度一下子拉快不少。   意外之喜!   再看摆到面前的汤碗,只有汤,没有藕,排骨也不给了。   胡圆姨姨小气……   林小鸢举起手,强烈申请:“要吃藕,吃排骨,还要半碗饭! 第60章   朝露从午后消沉到傍晚。   早上买了一堆新鲜的食材, 说好和胡圆一起做晚饭,到了准备时间还窝在树屋露台,一动不动的。   林小鸢就觉得, 小姐姐比想象中轴啊……   要是一直没人打扰,说不定她在那里坐着坐着就化成了石头!   想想也是了, 化形为人的那天对爸爸一见钟情, 从此心心念念三千七百年,这中间被拒绝了多少次,可能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而她以为的、一心一意的喜欢,直到今天又才有了不同的领悟。   信仰崩塌不过如此。   林小鸢又想,这样也好, 坍塌得越厉害,重建时的可塑性就越高。   比起盲目追求, 当然是清清楚楚的喜欢,明明白白的被拒绝, 过程中要有尊重与平等——如此更好,更健康!   晚饭少了一个得力帮手,却来了一位绝顶大厨。   饕餮听闻林家大白天遭贼, 木偶侍从早早的派过来, 心里到底不放心, 眼瞅着太阳藏到云里去, 四点刚过,天色阴沉了下来,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水汽, 又要下雨了。   云山樾的老板站在院落中叹了一口气, 回屋换身衣服, 来了林家。   朱厌大呼快乐, 和林家小妹一唱一和的报了一长串儿菜名。   饕餮叠腿躺在后院廊下林筑龙那张舒服极了的老爷椅上,前后轻晃着,清冷矜贵地‘嗯’了一声。   林筑龙和穷奇在警察局录完口供,绕道去了一趟周谛家。   临近云琅的变化之日,山海界的大佬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过程中发生闪失。   四季之力非同小可,弄个不好,搅乱人界时空都是有可能的。   烛龙家到底是有些招摇了,邻里关系又紧密,相比之下,周教授家也是独门独户的别墅小区,平时几乎不与邻居往来,更适合做云琅的变化之地。   少昊已经将‘阵’的用法教给他,周谛也为他借来神农鼎,确保万无一失。   一众老友在周谛家小聚,饮茶谈天,晚饭时间林筑龙做东,去了城中一家新开的酒楼,吃到十点多才散。   回到家已近后半夜,打开客厅门,林筑龙还没伸手开灯,一眼扫进去,发现玄关上站着一团小小的、安静的,还有点儿渗人的小东西?   吓得他,猝不及防,心尖微颤!   ‘啪’地一下随便按亮一组灯,宝贝女儿穿着开春新款小黄人连体睡衣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圆圆大大,专注而诚恳的望着他。   她脚上的拖鞋穿反了左右,使得小黄人的眼睛向两边上方歪斜,仿佛在诠释一种对世界不屑的态度。   林筑龙看得有点儿愣:“你……”   听到楼下的动静,特地跑下来的?   “爸爸!”林小鸢迈开腿跑到他跟前,抱住腿,昂起脸,“我跟你说,朝露姐姐她不乖!”   林筑龙又是一愣。   这么晚还没睡,原来是为了告状。   林筑龙俯身把女儿抱起来,往楼上走,“跟爸爸好好说说,朝露姐姐怎么不乖了?”   今天晚上林小鸢还真是撑着眼皮特地蹲守,小手搭在老爸的肩膀上,严肃汇报:“就是啊,她不吃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饕饕做的饭!”   吃饭在林家小妹这里可是人生头等大事!   不吃饭长不高,还会变笨!   而错过饕餮烹制的美食,绝对会成为人生一大遗憾!   林筑龙配合着做出些微夸张的表情:“连饕饕做的饭都不吃,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林小鸢困惑的撇撇嘴,“朝露姐姐的心情不好,我看得出来,真的!她在树屋坐了一天了!要是我的话,早就饿了。”   她可是一日三餐,顿顿都不能落下。   林筑龙在楼梯前稍适驻足,侧身向左,幽深目光穿过明亮的玻璃拉门,停留在树屋二层露台。   夜晚,挂在枝丫上的星星灯自动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点错落分布在茂密的大树上,像节日庆典时,被许愿灯点缀的河流。   在这些柔软的光辉下,女孩子勾着背坐在最暗的角落,沮丧极了。   林筑龙盯着那团快被黑夜吞没的身影,轻微垂眼。   林小鸢抓住机会,趁热打铁:“爸爸你去,叫姐姐吃饭!”   最好在吃饭的过程中开导她,围绕‘现实和想象’为主题,多角度全方位分析‘喜欢’的真谛,把迷茫中的朝露引上正途。   末了,送上美好的祝愿:终有一天,你会遇到属于自己的缘分,等来真正的意中人。   开解的角色,非烛龙大人莫属!   “嗯,是应该吃饭。”林筑龙点点头。   虽然父女两没对过台词,剧本走向却是一致的。   林小鸢扭着身体,灵活的滑到地上,眨巴着眼睛对爸爸道:“我回房间睡觉觉啦!爸爸你一定要监督朝露姐姐吃饭!”   “好。”   林小鸢吭哧吭哧爬到楼上,经过自己房门时,都不扭头看一眼,径自去到朝向后院的阳台。   她知道偷听是不对的,可是实在太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要是爸爸没能说通朝露,她也好根据实际情况想别的对策!   谁知道阳台上已经有人了……   而且是有猫有狗有哥哥,全家到齐!   林小鸢着急忙慌的跑出来,小小的身子一顿。   林炎禾抱着笔记本瘫在椭圆形的藤椅里,真真化作U型枕挂在他脖子上,姜瑀卧在他脚边,最难得的是今晚落麟竟然没溜出去,像只优雅的茶壶,蹲坐在盖了一层玻璃的茶几上,晒月光。   她不是酒吧的驻场歌手吗?!   今晚不开工?   林炎禾正对着上半学期的课题发愁,姜瑀琢磨着明天是艾与晴上烹饪课的日子,希望不要下雨,他想去蹭几块巧克力。落麟望着一半藏在云里的月亮,心说酒吧装修这一个月我也太闲了,真真什么也没想,盯着炎禾只敲了标题的屏幕,放空大脑。   忽然间,大家的余光都瞄到走廊里跑出来个亮黄色的小东西,声音又轻又急。   整齐划一的抬眼瞧去,好家伙,这么晚了还不睡!   “你怎么——”   “嘘!!!”   林家小妹管不了那么多了,匆匆忙跑到哥哥身侧,贼似的用气音说:“爸爸要教训朝露姐姐了。”   电光一闪,她用了‘教训’这个词。   比较符合五岁半宝宝的表达。   林炎禾听得稀里糊涂,扭身往下看,老林闲庭信步的走入视线内,站定在树屋的露台下方。   落麟和姜瑀也凑到阳台玻璃护栏前,毛茸茸的脸贴上去,好奇得耳朵一抖一抖的。   真真十分淡定的踩在林炎禾的脑袋上,呈居高俯视状。   林小鸢分心的想到了狮子王登基……   打住!   重点在后院——   林筑龙淡淡扬声:“听说你抑郁了?”   半开玩笑的口吻作为开场,其实情景是有一点暧昧的。   夜色正浓,男人明知女孩子的心意,偏在她低落得不能自己时出现。   而在林小鸢一众亲人的视野角度,今夜的林筑龙竟然比以往帅气。   薄羊绒V领毛衣贴合着他宽展的双肩,勾勒出骨架粗犷的线条,极佳的垂感,恰好在精实的腰间堆叠出两层不规则的褶皱,浅灰与纯白的拼色加重了他气质中斯文的部分,像大学里意气风发的年轻教授,对每一位学生尽职尽责,哪怕在路上突然把他拦住,他也会耐心回答你的问题,直到你真正明白为止。   然后毛衣之下呢——全是腿。   修长,笔直,匀称,不难看出肌肉流畅的线条,脚上那双简简单单的草编拖鞋都被林总穿出了今春限定的高级感!   灰蓝的夜色下,站在后院中的男人是挺拔的,清越的,非同寻常的。   无意中一瞥,说不上惊艳,但就是会在脑海深处留下一个极好的映像,忍不住一而再的多看几眼。   这一切,仅仅是背影和穿着!   三楼大阳台上,林小鸢林炎禾姜瑀落麟和真真,同时开始头脑风暴:大抵天天见,对老林的姿容有了耐受,今天情况特殊,观察视角也不同,仔细打量,忽然重新意识到老林的绝色……   林筑龙等了一会儿,确定露台上那一团没有回话的意思,继续开口问:“不说话?”   朝露情绪复杂,心里乱,听到他的声音,脑袋直接埋进膝盖里:“别管我,行不行……”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自己呆着,最好阿爹现在就从天而降,絮絮叨叨的训她一顿,把她拎回翼州。   “这就是你对喜欢的人的态度?”林筑龙端得四平八稳,说这句话的语气轻松得如同日常问候。   朝露却不习惯。   非常不习惯!   她缓慢转过身,视线小心翼翼的往下探,直到和树下那位四目相触。   朝露:“……”   林筑龙:“怎么,不喜欢了?”   “不是……”朝露条件反射的否认,接着陷入无以复加的迷茫和困惑里,“要命了,我不知道。”   三千七百年的喜欢,难道是假的?   林筑龙见她这样,不问都猜到突然出现的肖冯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   尤其肖冯对小九病态的崇拜,粉丝和偶像之间的界限模糊到自欺欺人的程度。   这种错位无意中敲打了朝露,一直以来,她喜欢的方式是错误的。   或者说,真正的喜欢应该是怎样一种表现……   “这就不知道了。”林筑龙低声笑笑,觉得她的困惑很好解决,毕竟自己是症结所在,“我们约会吧,如何?” 第61章   林小鸢非常清楚, 爸爸走了一步险棋!   次日清早,天还没大亮,她就给周谛打了电话, 希望大伯通知应龙,让他来把闺女接回山海界。   朝露已经开始反思, 尝试着重新去定义‘喜欢’。   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想明白, 因为这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偏偏在这个时候,爸爸提出和她约会,虽然颇有一种老师带学生做社会实践的意味,可是吧……   周谛一语中的:“你担心约会过后,朝露会更喜欢他?”   林小鸢头发乱糟糟的坐在床边, 脸没洗,牙也没刷, 闻言用力‘嗯’了一声,还重重点了下头。   为了爸爸的个人幸福, 简直操碎了心!   周谛轻松的笑了笑:“行,你先收拾一下,我现在来找你, 大概半小时后到。”   七点半, 周谛来到林家, 说是学校的教授做了个亲近自然的户外活动, 机会难得,特地来接小侄女去参加。   这时候林家全员整齐打卡厨房,林炎禾打着呵欠频频偷瞄老林, 落麟姜瑀真真盘踞在桌子底下, 早餐可以不吃, 参与感要拉满。   林小鸢也坐在爸爸旁边, 心不在焉的吃着蟹黄包。   而林筑龙还穿着亲子装的小黄人睡衣,头发比自家闺女刚睡起来时还要乱,才过去一夜,下巴上已经冒出胡渣,整体非常的不修边幅。   他和朝露约的是8点出门,行程未定。   全不知情的胡圆很高兴今天大家都起那么早,林炎禾他们却开始担心老林的约会。   时间快到了,您好歹收拾一下……   周谛一现身,早就坐不住的林小鸢立刻跟着走了。   她以为大伯来接自己去见那位应龙大人,谁知车驶出小区,在外面兜一圈,又停回小区斜对面。   还差五分钟8点整,这下林小鸢是真的急了。   “大伯,你该不会想跟踪爸爸他们吧?”傻子都能从停车的举动推测出来,她不傻,何况大伯也是个八卦精神人!   周谛双手握着方向盘,视线聚焦在小区门口,“都这时候了,找应龙出面不现实。”   若然应龙不同意女儿追求烛龙,朝露连翼州的地界都踏不出去。   是的,都这个时候了,林小鸢只好吐槽大伯的行为:“跟踪爸爸和朝露姐姐约会,不道德。”   周谛不以为意:“你关心,我好奇,与其在家坐着等结果,不如跟上去看看,不打扰到他们就行了。”   林小鸢觉得不妥,琢磨着再劝一劝,要是大伯执意,她自己下车走回家好了……   周谛‘听’见她的琢磨,麻烦的啧了声,催促道:“要下车赶紧的,走前面斑马线,过马路的时候注意红绿灯。”   林小鸢:“……”   算了,她还那么小,被爸爸发现也是大伯的锅。   太阳出来了,刺眼的阳光明晃晃的晒进车里,周谛从遮阳板上拿出墨镜,单手戴上,从善如流:“大伯会把锅背好的。”   林小鸢:“……”   大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连底线都快没有了呢!   周谛:“没错。”   林小鸢:“……”   周谛:“毕竟是你爸,他值得。”   林小鸢忽然意识到一个重点:“爸爸从来没有跟女孩子约会过?”   周谛光是想想,都能从想象中获得乐趣:“没错,不然我也不会好奇了。”   话到这里,林筑龙去年十月刚提的SUV从小区门口缓缓驶出,左转,朝着两人视线尽头的十字路口开。   因为隔着一定的距离,只能看到副驾驶上是坐着人的。   周谛连忙坐正,发动车子跟上去,与此同时,拿起手机扫脸解码,扔给旁边小侄女,吩咐说:“他们准备去看8点50场的电影,朝露订好票了,电影有两个小时,你也挑一部时间差不多的,欣悦商场的电影院。”   “这你都能听见……”林小鸢嘴上吐槽,双手捧着手机打开订票软件,熟练的操作起来。   最近不是大热档期,院线电影上的多是冷门小众没有票房竞争力的片子。   林小鸢垂眼一扫,不看好的说:“《风与诗的恋歌》,看名字就知道爸爸应该会睡得很香。”   8点50只有这场,日系小清新风格的爱情片,别说林筑龙了,十个男的里,有十个对这类型不感冒。   周谛大笑,很难不认同。   今天是星期二,工作日的早晨,电影院给的选择也不多。   林小鸢选了8点55进场的侦探推理片,和大伯包场观影。   再一次吐槽:大清早和大伯一起看电影也是没谁了……   二十分钟后,来到老城区最大的欣悦综合商场。   停车场里,林小鸢终于看到爸爸今天的约会LOOK:以纯白为主,红蓝为辅的拼色运动套装,搭配一双皮质的白色高邦篮球鞋。   林筑龙还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立起来的领子遮住了一小节下巴,加之他上周刚剪短了头发,平日里运筹帷幄的西装霸总全无踪影,整体是干净清爽的。   遗憾的是——   周谛评价老友:“虽然好看,但和约会主题完全不符。”   林小鸢点头:“背个运动包出现在篮球场上,仿佛才是这一身正确的打开方式。”   设身处地的想,要是她好不容易可以和心上人约会,肯定会悉心打扮,而约会对象穿得……也不能说随意,总之穿得不对,她一定会很失望。   再者,约会是爸爸主动提的,他又不是不会穿……   想到这里,副驾驶上的人打开车门,犹犹豫豫的下来了。   朝露脑袋上梳了个利落的马尾,素颜!穿一件有点儿酷的黑色连帽长袖卫衣,背后有个彩色老虎头刺绣的那种,下半身是修身牛仔裤和棕色帆布鞋的搭配,就连她斜挎的黑背包都是很能装的明星助理款!   这一身换个同龄的人类女孩穿,走在茫茫人海里,一眨眼就被淹没了……   周谛和林小鸢同款木脸,咋回事?   没有想象中的白裙飘飘也罢,都是卫衣,前天拖着行李箱的那身青春无敌亮眼睛,当下这一身平平无奇毫无特色,全靠颜值撑着。   朝露下了车,扭头和林筑龙对上一眼,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电梯,全程无交流。   林小鸢叹:“我竟然试图从卫衣背面那个威武的老虎头里找到一点少女心。”   周谛忽然失笑:“你想知道他们两刚才分别在想什么吗?朝露紧张得快把自己给忘了,不是那种和心上人约会的紧张,而是‘我竟然和烛龙大人约会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已经想开溜的、不自然的紧张。你爸就想得比较简单,电影院外面有家奶茶店,他打算给朝露买杯珍珠炭烧奶茶,再来一个柠檬布丁,进影厅撑过开头二十分钟就可以安逸的眯一会儿。”   林小鸢说不出话来了。   爸爸这是、这是把朝露姐姐当女儿带?   “不是的。”周谛公布标准答案,“他早就料定朝露会有这种心理活动,做这一切只是在帮她确定。”   与其说把朝露当女儿带,不如看成林筑龙偷懒,套用了带女儿看电影的模式来对待她。   两者最大的区别是,林筑龙陪林小鸢看电影绝对不会睡觉,因为怕错过父女间可聊的珍贵话题。   林小鸢直楞楞的眨眼睛:“爸爸太稳了。”   悬疑电影出乎意料的好看。   11点散场,林筑龙和朝露那边的场次要早几分钟,两人直径去楼下,由林筑龙拿主意挑了一家蜀地餐厅吃火锅这种毫无约会氛围的午餐。   周谛给小侄女儿当解说:“朝露的放松也就仅限于看电影那两小时,她是真的看进去了,觉得好浪漫好唯美,遗憾影厅的灯亮起来的那刻,她看到你爸坐在旁边,那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和烛龙约会’哪儿哪儿都不对的感觉又回来了。”   林小鸢听得都开始同情朝露姐姐了,三千七百年的仰慕,到底仰慕了个啥?   周谛继续:“你爸这两小时睡得不错,还是那么的……表里如一。”   林小鸢持续无语。   至于伯侄两的午饭,林小鸢想吃日料,周谛反对,坚持带她走进汉堡炸鸡连锁店,给她点了一份送玩具的儿童套餐。   林小鸢内心翻白眼,面上超配合,因为长相可爱嘴巴甜,服务员额外赠送她一个玩具。   她转手把丑萌丑萌的小鸭子赠给周谛,等他们来到停车场,跟进第二趴的时候,周谛将鸭子摆件固定在车上,开心得不行。   下午的行程还是朝露决定的,城南的欢乐梦想王国,目前全国最大的游乐场,上个月刚开业,约会团建合家欢的好去处。   周谛将车距控制好,四平八稳的做转播:“饭后你爸问她下午想去哪儿时,她已经在打退堂鼓了,心里仅剩的一丝不甘心让她说出游乐场这个选项。其实她更倾向于和大家一起去玩。”   林小鸢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那个她熟悉的车屁股,很纯粹的好奇:“不知道爸爸和喜欢的人约会是什么表现。”   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你爸的感情经历,我还真不清楚!”周谛笑着叹。   林小鸢盯着大伯斯文儒雅内敛又不失锐利英俊的侧颜,突然来了兴趣:“大伯啊……”   “别啊,别央我,我是不会说的。”   不会说的意思,就是有过咯? 第62章   谛听大人情感经历丰富, 有过相爱相杀,有过相濡以沫,也有不圆满的强求和不甘心的放手。   在感情上, 他纵容自己,也会尊重对方的意愿。   如果独自生活的状态是五分, 两个人在一起至少要过出八分的标准, 否则图什么呢?   林小鸢问他,在那么多段感情里,有没有最特别、最难忘的?   周谛说,每一段对于他来说都刻骨铭心,他亦认真对待、毫无保留, 或许结束之初有失落感,但很久以后再回想, 无愧亦无憾,这就足够了。   林小鸢受益良多, 由此也更加好奇爸爸的感情。   按说从上古到现在,过去那么多年,不可能如一张白纸。   朝露不算, 单方面的追求, 一头热的喜欢, 烛龙看得清清楚楚, 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示范教学了。   林小鸢想听的是关于爸爸的,真正的爱情故事。   “很遗憾,不知道, 没见过。”棕色的卡宴驶进环城路, 周谛表情无奈。   “道听途说呢?”   “也没有。”   林小鸢默了默, 抬起头望了一眼前面SUV熟悉的车屁股, 陷入怀疑:“不会真的是一张白纸吧……”   “可能性不大。”周谛说,“我们也不是天天见、年年聚。”   曾经,他们这些山海界的老家伙各有各的生活,不会贸然去搅扰谁,几百年不碰面是常态。   而在近百年,许是受人界科技飞速发展的影响,大家的联系愈发频繁。   往前推个三百年,谁都不会在一座城久居,更别说特意搬到一座城住下。   林小鸢另辟蹊径,向大伯求教:“那你有没有‘听’到过?”   这话一问出来,周谛的表情就变得很玩味了。   “听到过?!”林家小妹坐在副驾上,垂悬的双腿激动得往前踢了踢。   “不是直接‘听’到,我对你解释过,‘听’之余我而言是一种感受,比其他人更为敏锐。”   “那具体感受到了什么?大伯啊,不要卖关子了,好不好?”林小鸢乖糯的央他,小脸别说多虔诚了。   你说什么我都信!   可爱的人类幼崽连八卦起来都是可爱的,周谛忍俊不禁。   他回想道:“大概在一千一百年前,烛龙来山海界寻我,向我求一株薲(pin)草。这种草曾经长在昆仑山中,我们强行从人界剥离出山海界后,一夜之间,无数奇花异草枯死,从此绝迹于世间,薲草是其中之一。”   凡事皆有代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周谛与炎帝有几分交情,喜欢一起研究草药,空间的花圃里恰好移植了三株薲草,后来照顾不慎,死掉两株,剩下最后一株,他是不敢动了,期望它能自己长出一片。   遗憾过了许多年,唯一的薲草始终是原本的模样,绝世独立得很。   而‘谛听空间内的花圃里种有一株薲草’,说起来都极私隐,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烛龙与他私交好成那样也无法确定,抱着一丝期望求来,周谛不瞒他,也没什么可瞒的。   “只不过,我还是有些舍不得。”周谛慢声讲述道,“毕竟只剩那么一株了,他又不讲要去做什么用,是自己吃,还是给别人吃?那‘别人’又是哪个?”   在《山海经.西山经》是这样记载的:“(昆仑之丘)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   这薲草长得像葱,吃了之后能解除人的烦恼忧愁。   “此草的功效普普通通,山海界内的小妖怪随便捏个决都能做到。”说到这里,周谛侧首看了林小鸢一眼。   正因为简单,钟山之神却大费周章,为何?   周谛还说:“捏决和吃薲草都能解除人的烦忧,要说区别……大概在于法术是外力,而食用了薲草的人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心情愉悦,不再受原先的烦忧困扰。”   “绝对的自主和选择!”林小鸢抓住重点。   “没错。”周谛眸色变得比之前锐利,“那日来问我要薲草的烛龙很是消沉,和世间那些即将失去所爱又无能为力的人一样,在我面前他向来有控制,我亦不会刻意探听,言语间感知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深刻,我至今难忘。”   先前周谛就说过了,感情来了,他不会抗拒,只要过程毫无保留的参与,无论结果如何都接受。   烛龙向他求薲草的那一天,他清楚的感受到挚友内心的压抑和痛楚。   那一定与失去有关。   直到今天,周谛都还十分确定,无所不能的、潇洒坦然的钟山之神,在那一天主动放弃了什么。   中午一点半,来到欢乐梦想王国。   周谛刚把车倒入空出来的停车位里,人是一愣,扭头面朝侄女儿,索然无味道:“朝露坦白了,没办法继续跟烛龙约会。”   林小鸢也跟着愣了下,坐直了,伸长脖子看那辆比他们先一步停进车位的SUV。   出发的时候她还和大伯讨论,朝露小姐姐如何都要坚持到玩完游乐场的,至少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眼下看来,朝露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周谛做起大结局实况转播:“你爸问她琢磨出什么,她说很多。你爸让她展开讲讲,朝露想了想说‘我发现我对你不是喜欢,而是崇拜’。”   更直白的说,是一种由慕强心理发展的仰慕。   这和男人女人之间的喜欢是两回事。   三千七百年前,当朝露化出人形,有了第一缕灵识,睁开眼的一刹那,展现在她眼前的不是灵山秀水,不是世间的斑斓多姿,而是烛龙的强大。   她被震撼,被保护,被冲击。   从此,追逐烛龙,仿佛成为命中注定必须去做的事。   “朝露悟到了,那天睁开眼不管看到的是谁,她都会去追逐,那不是喜欢。”周谛转述到这儿,蓦地笑了声,“你爸又让她展开说说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就真的跟个带学生做社会实践的老师一样。”   林小鸢只管吹爸爸的彩虹屁:“要是老师都像爸爸这样尽职尽责,世上会多出很多优秀的学生。”   周谛睨了伶牙俐齿的小侄女一眼,心里给与赞同。   关于真正的‘喜欢’,朝露说她不知道,但至少不该是强求,不是无视对方心情感受,一味追求自己想要的。   她对烛龙道歉,长久以来带来的麻烦,制造的困扰,她应该说一声‘对不起’。   这场错误的喜欢,该结束了。   朝露还苦笑着坦白,靠近了才发现内心很恐惧,会抗拒看到生活中的林筑龙,迫切想把距离拉开,站在远处继续崇拜一个活在传说中的钟山之神。   烛龙听得大笑,然后告诉她,他所认为的‘喜欢’,那是一件很私人的事,需要两个人相互配合,从中不断的得到某种共鸣。   “你会受她的情绪牵动,会因为她的一颦一笑、一瞬间不经意的粗眉、一句随口说的话烦恼上一整天。”   “当她回应你时,你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快乐。”   “你还会跟她同仇敌忾,就算你了解那个人、那件事,一旦她否定了,你也会情不自禁的否定,然后与她站在一边,无条件支持她、信任她。”   “有一天她可能不再喜欢你,你因此而苦恼,试着向她求解,可能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世间的烦恼有很多,感情是最难解的。”   “你求而不得,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你的心脏分明跳动着,你却比死还难受。”   “你从前有多喜欢她,后来就有多恨她。”   “但无论如何,最后你会选择放手,喜欢是成全,是想要看到她幸福,哪怕她最后的决定与你所期望的背道而驰。”   “就是这么无私到无解的事。”   话到尾声,朝露泪流满面……   林小鸢觉得,爸爸描述的‘喜欢’比寻常她了解的那种‘喜欢’更浓重、更深刻,应该称之为‘爱’。   那么,这位看似洒脱的钟山之神,曾经深刻而浓重的爱过谁呢?   朝露不敢往深处探究,擦干眼泪,转换情绪,提议把大家叫到游乐场来玩。   林筑龙挥手放行,而他自己,需要安静的坐一会儿。   朝露先下了车,往游乐场前广场的冷饮连锁店去了,看样子准备把那里当临时据点,呼朋引伴。   另一辆车里,周谛怂恿小侄女:“过去安慰你爸一下?反正最多再过两小时,也要假装来集合。”   林小鸢怂在座椅里:“我不去,去了会被爸爸发现的!”   “全部推给我。”周谛面上大方,实则想她去套话。   套到了,跟大伯分享一二,今后这样的合作还可以多来几次。   林小鸢双手死死紧扣安全带:“不去!爸爸为我操碎了心,我有原则!”   绝不出卖爸爸!   周谛正想继续威逼利诱,忽然‘咦’了声,再看林筑龙那边,一个撑着黑伞的高瘦身影迅速靠近,来到副驾车门前,收伞,开门,移身钻了进去。   林小鸢也看到了,在伞收起的一瞬,露出的是一张惊为天人的神颜!   “那是……”   “另一个为女儿操碎心的老父亲。” 第63章   应龙有近五百年没离开过山海界, 这次要不是为了朝露,他才不会来人界!   朝露虽只是他花园里凝结而成的一滴凝露,却在最大限度上汲取了他的灵水之力, 仅仅数百年便开了灵识,幻化出人形。   她之于应龙, 就如炎禾落麟之于烛龙, 就如阿湛之于谛听,胜似父女,更是家人。   朝露对烛龙一见倾心,应龙劝过、开解过,阻挠过——统统没用!   这次的‘放手疗法’还是听了少昊的建议, 应龙仔细思索,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左右不了朝露的想法,只要和好兄弟烛龙达成一致就可以了!   今天的约会也是烛龙是在他的授意下提出的, 眼下看来,结果喜人。   等朝露走进前广场的冷饮店,他忙不迭现身, 钻进那辆伤感氛围浓郁的SUV。   “怎么样, 是不是说通了?”应龙期待非常的问罢, 才发现好兄弟的表情不太对, “你……”   该不会彻底拒绝过后,发现自己还是心动了?   我把你当兄弟,你想做我女婿?!   “为了开解你的宝贝女儿, 用了一点不愿提及的个人经历而已, 你别想多了。”林筑龙不动声色的收敛神思情绪, 白了他一眼。   应龙诧异得直瞪眼睛:“你对朝露说了宁宁的事?”   谛听他们对此半点不知情, 他可是全程旁观,至今回想,仍能受到些许触动……   林筑龙把头侧向车窗那边,不太想说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不想聊起的过往,应龙亦不多问。   又过了一会儿,林筑龙似是把情绪调整过来了,开口道:“朝露已经弄清楚对我的感觉了,以后不会再与我多做纠缠。”   “嗯,看得出来。”应龙点点头。   朝露随他,是个轴性子,认定了什么是很难改变的。   不过相对的,一旦解开了她根深蒂固的‘认定’,她整个人都会因此升华,变成一个比从前更乐观、固执,积极的姑娘。   就凭刚才朝露下车时轻松的神态和笑容,应龙都放心了。   反倒是眼前的烛龙老兄弟,这么多年过去了,应龙以为他早就释然,没曾想今天提起来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他由始至终没有放下过?   “这几年,你们有没有再见面?”应龙余光瞄着他,问得小心翼翼。   烛龙这家伙,平时一副和善从容的模样,大小妖怪,他一视同仁,都处得来,但在感情上,他莽撞的吃过亏,后来才慢慢学会去爱,一生至今,就这么一次,说不上轰轰烈烈,但绝对刻骨铭心。   温宁宁那个要命的白牡丹花妖……   应龙等了片刻,见老伙计一言不发,确定了:“没有?”   林筑龙不耐烦的斜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好家伙,脾气说来就来!   应龙在这件事情上哪儿敢跟他来硬的,只能赔着小心顺毛捋,“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她趟过荒芜了。”   此话说罢,林筑龙身心皆是大震,满脸难以置信,半张着嘴,什么都没问出口。   山海界的尽头有条荒芜河,无论谁趟过去都会褪掉一身灵力,变成一个会老会死的普通人。   应龙叹道:“我听说的时候也如你这般震惊,开天辟地至今,我们这些人都是嘴上叫嚷着无聊,活着没劲,要去淌荒芜……谁去了?”   谁都没去,谁都舍不得长生,有这样那样的放不下。   温宁宁却一声不吭的从荒芜这一头,淌到那一端,潇洒的成了人。   “去年秋天,她突然来翼州找我,叫我请她喝酒。”   “我们也多年未见,老友来探望,我是很高兴的。”   “我拿出私藏的好酒和她畅饮,这个女人的酒量还是那么好,我实在喝不过她。”   “朝露以为我跟她有什么,她走了之后,变着法缠着我问了好几天。”   “后来,前些天,来人界之前,我去了一趟不周山,在那里遇到武罗,他告诉我宁宁淌过荒芜成了人,离开山海界的时候,还拿出一瓶用薲草炼制的药汁喝了下去。”   “我记得那株薲草是你特地向谛听讨要的,没想到她现在才拿出来用。”   “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算计。”   “她下定决心要做人,也真的做到了。”   “来寻你之前,我去看过她。”   “她还叫温宁宁,不过已经不记得我们,也忘了山海界的一切。”   “现在她孤身一人在帝都做杂志的副主编。”   “我特地查过她做人的缘由,结果没有特别的缘由,大抵就是对过去一成不变的生活厌倦了,和她以前对我们说的一样,她觉得那一天到来了,她也做好准备,于是义无反顾的去做,去成为。”   “烛龙,你还爱她吗?”   另一辆车里,周谛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刚开始还对小侄女转述一二,后来转不动了,林小鸢也没追问。   一大一小坐在车子里,各自消化。   仔细想想就是了,从上古到现在,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动过心,没有与谁爱过?   “我见过她,确实是那种一眼就能记很久的妙人。”周谛神色恍惚地笑了笑,“不过我向来不喜跟花妖打交道,它们心思诡谪多变,蛊起人来不比你小姨那一族逊色,即便我以‘听’辨识天下,若无防备,一不小心也会着它们的道。”   林小鸢听着,没吭气。   她今天本来就是被大伯半诓半骗带出来的,追到游乐场外面,追到朝露小姐姐的决定和结果,在她这里就算大结局了。   对于爸爸过往的□□、真正的感情……她不愿意贸然的做过多探究。   周谛看出她心思,且是与她想法一致,拿主意道:“下车去找他们?”   朝露已经在‘南城聚集地’那个群里呼朋引伴了,林炎禾第一个响应,还圈了老林,帮落麟姜瑀和真真申请解除半天的外形禁制。   林筑龙还没在群里冒头批示,不过从炎禾发言的频率来看,家里那几个早就按捺不住了。   林小鸢艰难的默了默:“大伯啊,你是不是忘了今早接我出门用的是什么借口?”   问罢,周谛也默了。   此刻现身,不就等于告诉林筑龙,我们没去亲近大自然而是跟了你小半天呢,惊不惊喜?   而此刻,就连周谛也不敢招惹心情明显不是很好的林筑龙。   就让林炎禾和三个毛茸茸来承受烛龙大人内心快要压抑不住的狂风和暴雨吧……   周谛把车发动,面无表情地:“先回我家补个午觉,书房里有几本做好的植物标本,你挑几张拿去交差。”   林小鸢把脑袋点了两下,蓦地意识到这两天大伯家住着两个熟人!   “那那那、我岂不是要——”   要看到云琅最接近被下咒之前的外表形容了?   周谛斜眼睨她,笑话道:“你们隔三差五电话交流,还互寄明信片,碰个面而已,值得你如此紧张?”   “不一样!”林小鸢困扰得眉头拧起来,“云琅他还没准备好,他认定用最接近被下咒前的模样和我见面是一件严肃的事。”   周谛将车倒出停车位,缓缓向外开,也皱着眉:“不理解,又不是网恋奔现,”   “……大伯我才五岁。”林小鸢脸颊都被说烫了。   “你在我这里已经二十有四了。”话到这里,周谛故意逗她,“想不想提前感受二十四岁的身体?”   林小鸢愣住,似在计较大伯这话的真实度和可行性。   “没跟你开玩笑。”周谛打转方向盘,把车开进回城的主路,“这对四时主来说比打个响指还简单,他就是做这个的。这些天他也在我那里小住,你大可向他要求。”   林小鸢心动了:“那他趁机给我下咒怎么办?”   虽然她不抗拒不死不灭的诅咒就是了……   周谛斩钉截铁:“不会,除非他想被烛龙掐死。况且他还喝了你敬的瑶草茶,只要你对他要求时说得具体一点,他无法从中做手脚。四时主是四季之力的具象化载体,若他自愿取出一些存在束灵瓶中交给你,我再教你如何调度取用里面的灵力,你的身体便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至你期望的状态。”   林小鸢光听大伯这么说都开始期待了,低下头细声:“那不是比柯南还过瘾……”   周谛没听清她的嘟囔,继续道:“不过你始终是凡胎之体,一年至多变化一次,多次怕是承受不住,灰飞烟灭都有可能。”   林小鸢连忙点头:“我不会乱来的!”   其实这五年多,她已经习惯了顺其自然的成长过程。   她也不贪,只要是十猪肯赠她四季之力,她一定悉心保存,留到关键时刻才使用。   比如对爸爸坦白时……   周谛冷不防道:“还比如和云琅见面时。”   林小鸢转头和大伯四目相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流转出几许不自然。   这种情况下,还接嘴就是笨蛋了。   周谛却没想放过她。   小侄女还在襁褓里就会跟他讨价还价、谈天说地,动辄聊人生哲学了。   在他这里,林小鸢一直是个身体小小、心智成熟健全的成年人。   故而,周谛多少能体会云琅不知以何种姿态跟她打交道的心情。   亲眼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只有内心感受骗不了自己。   周谛很想知道,当一个与心智完全符合的、二十四岁的林小鸢,站到如今的云琅面前,他们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值得期待,不是吗? 第64章   林小鸢知道大伯开涮她和云琅的碰面, 只是单纯的满足恶趣味,但回去的路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忐忑和期待起来。   没想到刚进入城区, 四时主传讯给周谛,云琅顺利完成变化。   周谛问, 变成几岁?   四时主扯着嘴角诡笑, 不言。   那么好奇,回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谛挂了线,等红绿灯的间隙,抽空看了小侄女一眼:“你怎么想?”   这通电话连着车载,对话内容她听得一清二楚, 至于她的想法……   “变化顺利完成就好,我怎么想不重要。”五岁半的宝宝思路清晰。   周谛见小侄女乖巧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强撑场面的正经, 故意追问:“从个人角度出发,你希望他这次变化定格在几岁?”   那当然是跟我差不多, 大家相互有个照应,还能在一起玩。   林小鸢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嘴上很官方:“这又不是过家家,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 我都是他的朋友, 都会支持他。”   说完了, 后知后觉的做心理活动:完了大伯肯定听见了……好烦啊,为什么会有这种听心声的天赋……   周谛顺风顺水的接:“其实我也很困扰,大多数时候真的一点都不想听到。”   五岁半的宝宝淡定发问:“那现在属于想听, 还是不想听?”   谛听大人默了一瞬, 十分坦然的说道:“当然这种情况, 能听还是要听一下的。”   四点多, 周教授将崭新的卡宴停进自家前院。   车外,看不到一丝一缕阳光,铅色的阴云堆叠在天空中,似在酝酿一场暴雨。   车内,一大一小相对无言,原本周谛没什么想法的,来到这个时候,竟然因为期待而心生紧张。   林小鸢甚至在打退堂鼓。   虽然并没有和云琅做类似‘等你准备好了我再来看望你’的约定,可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会不会给他制造困扰?   一路上,林小鸢都在思量这个问题。   周谛被动听着小侄女的心理活动,决定推她一把,“云琅的变化已经完成,四时主不会在我这里久留,待会儿进去后,你先与他讨要四季之力,这是束灵瓶。”   一支淡青色的瓷瓶凭空出现,林小鸢忙不迭伸出手,它便听话的落入她的掌心中。   林小鸢茫然望着大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安排了?   周谛只看着自家紧闭的大门,想想道:“就算是做朋友也需要一方主动,双方都想太多,都被动的话,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林小鸢露出被说服的表情。   不愧是大伯,随口说说都是金句!   “如何?”周谛是听到她心里给自己吹的彩虹屁了,舒坦得嘴角向上翘起来。   林小鸢忙道:“在您的谆谆教诲下,我忽然得到一个特别棒的灵感!一旦达成,我和云琅的友谊将会有一个小飞跃!”   就是需要您一点点的资助……   林家小妹囊中羞涩,这句也放在心里轻轻说。   小家伙狗腿的模样极大满足了周教授莫名其妙的虚荣心,‘读’着她脑海中缤纷的画面,周谛频频点头:“好说,好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有些大,搅动着天上的云,无形中,一层层潮湿的空气落下来,把南城笼罩进一片迷蒙水汽中。   云琅在窗前站了许久,望着天空中没有规律的风云变幻,不受控制的想到了自己。   每隔三年,清明前后,他总会受四季之力的牵引,无论他在哪里,不管他在做什么,那股力量总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让他在路途中停下来,任凭本能驱使,寻一处安全的地方静待身体发生变化。   当那一刻到来,他会困极、饿极、渴极、冷极、累极……   他像一个迷失在混乱时空里的旅人,一会儿落入沙漠被烈日灼烤,一会儿又坠入大海,不断下沉……   再一会儿,他被动狂奔在广袤的平原上。   无法停下。   那股力量折磨着他,不允许他停下。   直至双腿麻木没有任何感觉,直至最后一滴汗水从下巴滑落,直至张着嘴却已经无法呼吸,直至,耗尽所有力气……   他精疲力竭,陷入一片未知的混沌。   身体在那个时候开始重组。   他能感觉到,因为意识是清晰的。   然而他也只能感受。   每一根骨头的拉伸,血肉和肌理的构筑,五脏六腑的形成,皮肤的包裹覆盖,最后是毛发的生长……   在他的想象中,那画面鲜血淋漓。   可当整个‘重塑’结束,他重新拿回身体的掌控权,迫不及待的站到镜子前,不管镜中人年龄几何,外表形容一定干净得近乎无暇、不染纤尘。   令他恶心……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瑕疵,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遗憾每一次完美的变化都在提醒云琅,这不是新生,不是重新开始,更不是上天对他垂怜的恩赐。   这仅仅是一个诅咒。   年龄,还有变化?根本不重要。   时间对于他而言早已失去意义,他被困在以三年为周期的轮回里,永世不得超生……   房门被扣响,门外传来四时主的询问:“结束了吗,没事吧?”   云琅从繁复的情绪里拔回神,扭头看去:“结束了,没事。”   稚嫩的童声,朗朗悦耳,夹杂着明显的可爱。   四时主愣了下,笑了:“可有十岁?”   云琅不大笑得出来:“……没有。”   四时主沉默了数秒,给他找起对比来:“可有林家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大?”   云琅抬起左手望了望,浓密的睫羽下溢出一片无奈:“差不多吧,应该大一两岁。”   变化结束差不多过去两个小时,那种血肉重塑的清晰感觉褪去了一些,他也换好与年龄相符的衣物。   物质上的准备,总是比心里上要充分。   四时主有些激动:“变化前,你可有照我说的去做?”   云琅道:“刚开始有想过,很快就无法集中精神,更别说控制……”   完全被四季之力牵着鼻子走。   过去他只能以‘咒’为媒介向他借用少许四季之力,而且这种借用还需四时主从旁协助,给与支持。   直到三年前,狰在烛龙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一个骚操作,危急关头,云琅反客为主,把四时主直接当做媒介,源源不断的汲取四季之力,以此去操控结界内补天石的碎屑。   这可了不得!   四时主是仙灵、是神明,生来就有凌驾万物的强大能力。   云琅不一样,就算他活了一千年,本质上还是肉眼凡胎。   可是为了与狰抗衡,他做到了人所不能的事,过后虽不算全身而退,却因‘咒’的关系活了下来。   从那时起,最初的咒对他而言不再是纯粹的束缚。   这两年,四时主一直在引导他,无法停止三年之期的变化,那要是能完整的控制这种变化呢?   他们使用法术、施展灵力,多靠心念驱使。   若然云琅的心念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如那日对抗狰,那么当变化发生时,将身体固定在一个年龄段也是不无可能的。   这次变化正好是个契机,四时主倒是没指望他一次成功,故而安慰道:“无妨,慢慢来。”   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云琅听出弦外音,无声苦笑。   两人说话这小会儿功夫,外面天光尽失,风越来越大了,实在不是个能令心情愉悦起来的好天气。   很快,四时主也意识到说错话了,干巴巴的假咳两声:“既然没事了就出来吧,我饿了。”   他不会点外卖,主要是不知道怎么用手机定位。   房里的云琅微愣,旋即,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阿四,你在担心我?”   “什么什么什么!”四时主咋呼起来,“我说我饿了,你快出来给我弄点吃的!”   “好。”   变化的次数多了,云琅便也能从外表形容判断出大致的年龄。   这次大约有6、7岁,相较上一个三年,个头高出不少,身材更瘦长了,脸貌五官上的变化倒是不算太大。   云琅换上合适的衣服,离开客房。   四时主似乎把客厅的灯组都打开了,充裕的光线渗透进每个角落里,亮得有些晃眼睛。   “阿四,你想吃什么?”云琅扶着扶手走下来,先看见楼梯尽头的林家小妹。   林小鸢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冲他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云琅倍感意外:“你怎么……”   不用问,不需要问。   她是来为他庆祝的。   “云琅,送给你!”林小鸢将黄玫瑰、白牡丹和满天星搭配的花束赠与他。   “谢谢。”云琅接过花束,一阵令他放松的馥郁漫入鼻息,不禁一笑,心思情绪竟然神奇的松弛下来。   花束里还有一张精致的卡片,不用着急看。   周谛在厨房里泡了花茶,端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   茶几上摆着一个圆形的蛋糕,有两层,边缘用奶油裱花做了简单修饰,上层中心位置插着一根蜡烛,数字‘3’的顶端,可爱的小火苗轻轻摇曳,等待谁来将它吹熄。   四时主抱手倚在置物柜侧,别扭的撇清:“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跟我没关系!”   林小鸢认真纠正:“这叫仪式感!”   四时主昂起头不屑地哼:“那云琅这仪式可够得补,三年一次,近百年都落下三十好几次,你都给他补完?”   “我没问题啊,当然一切以云琅的意见为主。”   “你倒是会为他着想。”   “这是对朋友的基本尊重,建议你学学。”   “牙尖嘴利!”   “四时主大人,你可不可以暂时把嘴闭上呀!”   “臭小鬼你——好的,需要我开口的时候你再吩咐就好。”   “你今天没这个机会了。”   “……” 第65章   入夜后的游乐场, 缤纷的灯光相互交错,于是有了多姿的霓虹,华丽的旋转木马在不停重复的欢快音乐下转了一圈又一圈, 令人目眩神摇。   空气依然湿漉漉的,但雨始终没有落下。   十点整, 当绚烂的烟花在游乐场的上空绽开, 人群仰望,发出向往的叹息。   中心区域的城堡餐厅,林筑龙站在空中花园的边缘,双手插兜,淡然的欣赏这场烟火盛会, 无论是心境还是表情,都显得太平静了。   “有心事?”钟婉滢在他身侧站定, 自若搭话。   林筑龙收敛神思,移眸看去, 身旁的漂亮女人穿机车皮衣和皮裤,梳利落的高马尾,左耳的银色流苏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柔媚的晃动, 她的手里却拿着一瓶游乐场特供酸奶, 吸管上还装饰着可爱的太阳花。   西王母那一身英姿飒爽的酷劲儿, 都被那朵小花轻易柔化了。   “这么明显?”林筑龙掩饰的笑了笑。   钟婉滢点头, 红唇微张,皓齿咬着吸管,望住他的眼神溢出几分戏谑:“大家认识这么久了……”   话到这里, 点到为止。   正因为认识那么久了, 你不想说, 我绝不勉强, 但若你需要倾诉,此刻我就在这里。   钟婉滢行事贯来稳重,是值得信赖的可靠伙伴。   “今天怎么舍得放下工作来游乐场?”林筑龙以为她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太孩子气了。   她扬眉,又玩味的撇撇嘴,抬眸看向远处那艘巨大的、还在前后摆动中的海盗船,回想起下午坐在上面荡过来晃过去的失重感,嘴角那抹玩味就变成心有余悸。   人类总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捣鼓出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真是厉害。   不过偶尔体会,倒是能让她重拾久违的刺激和快.感。   也还不错。   而最紧要的是……   “小九给我打电话,不来可是要单方面跟我绝交的。”所以钟婉滢来了,放下手边忙不完的工作。   横竖都是忙不完,偷懒一天又何妨?   钟婉滢用酸奶当酒,冲林筑龙象征性的举了举:“感谢林总今天的招待和安排,很周到。”   玩得开心,吃得舒服,在游乐场最绝佳的位置看了烟火盛会,夜游园结束直接入住城堡酒店,今夜没过瘾,明天睡醒了继续玩。   游乐场是城市里的桃花源,孩子们在这里留下美好的回忆,成年人用来逃避现实,捕获一时短暂的快乐。   林筑龙心思不在这里,由始至终无心玩耍,甚至没听到钟婉滢的‘谢’。   半响回过神,错愕的看了她一眼。   钟婉滢贴心的凑近他的脸:“问最后一次,真的没事?”   林筑龙摇头,再仔细揣度心境,“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想问我为何当初爽约小九?”   “怎么猜到的?”林筑龙被她灼灼目光笼着,莫名心虚。   “不知道,可以算做女人的直觉。”钟婉滢耸肩,“就是觉得困扰你的问题应该和这件事有关?”   “就是觉得……”林筑龙汗颜了。   钟婉滢趁机追问:“难道你的问题和女人有关?”   在犀利的西王母面前,这要烛龙大人如何作答呢……   “是,有关。”他无法对挚友说谎。   都是从上古活到现今的古董的祖宗,钟婉滢很高兴林筑龙对自己坦白,没有选择糊弄。   她爽快道:“是我的问题,和小九做好约定,我回玉山老家安排‘后事’,没曾想,书记官搬来厚厚一叠名册,让我看完之后再做决定。”   那些名册上记录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有了文字以来,西王母所有的族人。   死了的、活着的、在山海界的,还有散落在人界的,或是两界往返的……   有的族人过得不错,有宅有地有声望,风生水起,滋润非常。   有的族人就惨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为这样那样的苦衷缘由流落在人界,外形与人相差无几,寿命又很长。   他们大多不知道如何自保,骨子里留着容易亲信他人的天真血液,被卖掉了,还帮着坏人数钱。   “我要把所有人找回来,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帮助他们建立新的、正常的生活,给他们更多选择。”不管是西王母还是钟婉滢,这都是她的责任。   “没有如约去荒芜尽头,甚至没对小九解释,是因为我怕去了之后会动摇。”她轻声叹息,眉目里俱是无奈,“我非圣贤,也会有不顾后果先做了再说的时候。”   九尾是交心的知己,是比家人更亲密的存在,是值得倚靠的伙伴。   她有西王母永远没有的洒脱和快意。   “在我心里,小九就像自由的化身,我不能完全拥有,但只要离她近一点,就能从她身上感受。”   所以,族人的责任成功让她放弃淌过荒芜河,那就不要去了吧。   谁还不能有个逃避的时刻?   “爽约不去,已经是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给她看。”林筑龙解读出更深层的意思。   钟婉滢意外的愣了愣,后知后觉:“好像是这样!”   要是一般的关系,她肯定会出现,然后诚恳的道歉,努力获得对方的谅解和原谅。   不过真要是一般的关系,就不会约着淌荒芜,做一世姐妹了。   林筑龙问:“后来也没有对她解释过?那你们是如何和好的?”   “没有解释。”钟婉滢咬着吸管,笑得妩媚又得意,“她自己都有青丘要管,心性再是洒脱,冷静下来,面对一积了几百年灰的待处理公务,面对毛茸茸的族人,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是啊,不但清楚,还无数次庆幸爽约的是你,只要说起这件事,我都可以狠狠的牵罪你,自己毫无负罪感。”钟婉漓垮着脸走上前来,目光尖锐的扫视二人,数秒,一笑置之。   林筑龙才发现她只是故作生气。   这些个女人,不但直觉奇准,戏还好!   钟婉滢问:“我们是什么时候和好的?”   钟婉漓眼珠子转了转,转回林筑龙身上:“烛龙大人喜获爱女,没多久之后吧,归根结底还是小风筝太可爱了。”   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是个招人喜欢的粉团子,不哭不闹的,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望着你,你跟她说话,她还会咿咿呀呀的回应,一开始就表了态,要与你有来有往,长长久久。   再长大一点儿,会叫人了,大姨啊,小姨呀,叫得你心都软了,再想起过往的各种不愉快,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释然了……   不管生活过得多精彩抑或糟糕,总是要继续下去。   可以偶尔回头看看,回顾那个过程,但回到那时、或者停在原地,都是徒劳的。   生命的意义,生命的可贵,一瞬间从她身上领悟到。   你学会更好的去爱,变得更包容,与从前和解。   还有一种可能是,钟婉滢和钟婉漓需要一个和好的契机,林小鸢出现了,顺势成为上古姐妹花修补感情的工具人。   没关系,都可以!   生活的意义和美好是需要自己去寻找的。   想通这一层的林筑龙,代女儿大方的同意了。   烟花盛会结束了,游行的花车队伍从城堡前经过,带来短暂的热闹,离开后,留下一地纯粹的快乐。   城堡主建筑的空中花园露台上,林筑龙沉浸在安逸的氛围里,这一天就快要结束了,他总算寻获了一点急需的松弛之感。   然而机会难得,钟婉滢和钟婉漓是不会放过他的,隔空交换眼神,迅速出击——   钟婉滢开口道:“所以那个让烛龙大人念念不忘的女子是?”   钟婉漓故作诧异:“她淌过荒芜了?真勇敢,现在在哪儿?人界吗?”   钟婉滢继续追问:“你会去找她吗?”   钟婉漓无缝配合:“必须去!我支持你去!去了可能会后悔,不去遗憾一辈子!”   钟婉滢点着头,表情真诚的说:“也是呢,你的一辈子有多长,你不清楚,她的一辈子可是很短的。”   林筑龙一言不发。   两个女人终于停下,以同样敏锐的目光将他注视。   林筑龙只想喊救命。   或者,从城堡一跃而下。   关键时刻,是宝贝女儿的来电救了他。   “爸爸,你在哪里呀?!来大伯家接我,我都困了!”电话接通,林小鸢只管划拉开嗓门大声。   林筑龙不得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些,再凑近,耐心安抚那端的小棉袄:“对不起,爸爸今天有点事耽误了,现在就来接你,很快。”   “很快是有多快?”小磨人精抠字眼。   林筑龙稍稍环顾四下,确定无人,抬手便在面前劈开空间通道,抬脚跨了进去:“你在客厅还是楼上?”   林小鸢脆生生的回答:“在楼上!大伯的书房!大伯嫌我吵,让我自己上来玩,他没有耐心。”   “你大伯的耐心确实不多。”林筑龙说完,想起了什么,止步,回首,看着几分钟前把自己调侃得差点死掉的上古姐妹花。   如是情景,停下来道别反而显得刻意。   钟婉滢和钟婉漓虽然不想放过他,遗憾他接到的是宝贝女儿的召唤,今天只好算了。   挥手放行。   林筑龙笑了笑,和女儿讲着电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劈开的空间口无声闭合,钟婉漓道:“刚才看到烛龙站在一片黑暗混沌里,状似十分危险,但我却不担心他会迷失,这种方向感实在令人安心。”   钟婉滢认同点头:“跑到他心里的女人是谁,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沉默——   钟婉滢改口:“还是重要的,到底是谁啊你说,我们居然都不知道!”   钟婉漓说不出来,但心里已经有大约七八百个猜测。   太好奇了! 第66章   晚饭后, 云琅就启程回了山海界,要把‘阵’归还给少昊。   四时主不放心,自是陪同左右。   林小鸢料想今天爸爸不可能在游乐场玩好, 等到十点多,终于把电话打过去。   她在书房编故事超大声说‘大伯嫌我吵’的时候, 周谛站在书柜前, 嘴角不满得直抽抽。   这一下,是真的嫌弃她了。   林筑龙收到召唤,直接劈开空间走捷径,顷刻来到周教授家前院,再一斜眼, 看到那辆崭新的棕色卡宴,总觉得有点眼熟是怎么回事?   耳边, 林小鸢还在问:“爸爸,你到哪儿啦?”   林筑龙收回视线, 望着正门:“我就在大伯家门外,你出来吧,我们回家。”   林小鸢欢呼的声音从楼上某间房飘出, 接着, 小脚在地板上砸出一串儿咚咚咚的可爱噪音。   林筑龙的嘴角自然上扬, 所有的烦恼都抛之脑后。   很快, 客厅正门打开,小风筝轻微顿了顿身形,目标明确的奔进爸爸怀里。   林筑龙蹲下, 展开手臂, 把颇有重量的心肝宝贝抱起来:“走, 回家了。”   “这就回家了?”周谛紧随其后, 懒洋洋的倚在门边,“时间还早,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或者酒也行。”   虽然不在同一处,但谛听大人延续了上古姐妹花的好奇,很想跟钟山之神这里套个话,满足一下难得的八卦心。   林小鸢太清楚大伯在想什么了,张开嘴打了巨大的呵欠,还生硬的挤出半颗眼泪:“爸爸、我困了,我想睡觉,还想喝牛奶。”   五岁半的宝宝口齿清晰的表达了诉求,小手搂着爸爸的脖颈,下巴靠进肩窝,都不给大伯眼神!   周谛眼皮子不满的垂了垂。   林筑龙并没有察觉这一大一小的心理活动,女儿困了,他就要带她回家,睡前准备一杯不加糖的、温热的牛奶。   还有,喝完一定要监督她刷牙,不能心软。   “改天吧,先走了。”林筑龙心里思量的全是这些,完了,转过身,神奇的定住。   许是在游乐场呆了小半天,给了他突发奇想的灵感,侧首跟女儿打商量:“我们走夜市回去,好不好?”   一说到那条夜市,林家小妹立刻不困了。   “好!我要吃八爪鱼棉花糖、炸当扈,还有鱼爪爪!”宵夜时间,恨不得从爸爸身上跳下来。   “吃那么多,回去还喝牛奶吗?”林筑龙很早就发现女儿是只小馋猫,不过这不是件需要制止的事情,稍微控制一下就好。   林小鸢不把话说死,“那要看到家以后,我还能不能喝牛奶,浪费是不对的。”   “嗯,浪费是不对的。”林筑龙笑着一挥手,面前出现一条不规则的裂缝,转眼便扩至可以正常出入的大小。   缝隙内有灯火相织,光和热闹的人声从里面渗了出来。   林小鸢期待的发出‘哇’地一声,钟山之神抱着女儿,轻松跨入。   待父女两完全走进去,缝隙闭合、消失,周谛站在自家门前不高兴的冷哼:“困了还去逛夜市?还吃那么多?好像我没给晚饭吃,亏待了她似的?”   没良心!   周谛碎碎念了会儿,想起自己也有儿子,摸出手机给周湛去电,持续不高兴——   “在哪儿呢?吃饭了吗?十点过你就睡了,我有那么好骗?”   “对,我心情不好,算你有点耳力。”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打扰你睡觉了?”   “嗯,可以,回来陪我喝两杯,走夜市,买两斤炸当扈,三斤赤鱬爪……你别管我吃不吃得完,买回来!”   ‘夜市’是山海界的夜市。   两年前,腾蛇来云山樾寻饕餮喝酒,结果喝到一半,忽然开始蜕皮换骨,引发周遭灵气震动,形成了那么一条蜿蜒的空间通道。   而后,少昊觉得通道四通八达,有点儿意思,遂将其做了一番改造,再让饕餮牵线组织,从此有了这条山海夜市。   夜市只在入夜后开启,天亮前关闭,山海界的常驻民以‘印’自如来去,还可根据需求设定出口的位置。   相当于传送门之间的中转集市,逛着逛着就到家了,便捷,又有趣!   就跟大多数人界夜市一样,这里面有五花八门的小摊子、小商铺,跟风建起的民宿,还开了一家钟山温泉分店。   每到不同的节气,夜市的风格也会变,花样多得很!   林筑龙隔三差五带女儿来逛,小吃美味,玩儿的也多,生活气息浓郁!   后天就是清明了,夜市里满是梨花树和桃花树,长得枝繁叶茂,落下一地粉的白的花瓣,小贩就在树下做生意。   林筑龙照例给女儿买了一只幻形灯笼,放在她头顶,温柔的灯光即刻将她包裹,把她变成一只毛茸茸的、有尾巴的小妖怪。   至于钟山之神,跨进来那刹做了变化,身上穿的还是今日出门时那套运动装,却是一头火红长发,鳞甲形成面具,遮去一半左脸不止,还要蔓延锁骨下方。   旁人看不出他真身,只能从他散发出的灵力感知几分来历。   钟山的灵火之力,烛龙大人的亲戚?   块头好大,红毛好有气势,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再一看,他怀里那个圆润的呆萌,额上长一对短小的绒角,尾巴尖尖还有一簇小火苗。   啊,可爱!   反差之下,就连红毛都没那么吓人了。   进来一会儿,打量的眼光逐渐从他们身上移开,林筑龙找到常光顾的摊子,给女儿买了一个最大号八爪鱼棉花糖。   八爪鱼在空中飘啊飘,还能做出表情,林小鸢抓着它一只腿,专挑它最圆润的地方下手,揪下一搓糖来,它还哼哼。   都是灵力灌注在里面,捣鼓出来的小把戏。   林小鸢第一次吃的时候被爸爸唬过,后来就硬起心肠,不管棉花糖怎么求饶都无动于衷。   在山海界当吃货,不能感情用事!   今天的八爪鱼格外多戏,林小鸢都吃掉一大半了,它还在嘤嘤嘤。   林筑龙都嫌它闹了,轻一吸气,剩下的棉花糖都吸进嘴里,吞进肚中,完了,煞有其事的对女儿讲:“你要换牙了,少吃点甜的,不然牙齿长得乱七八糟,会很丑。”   林小鸢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思路开阔的问:“爸爸,我要是变丑了,你会不喜欢我吗?”   “那倒不会。”林筑龙抱着她继续往前走,小声地,“再丑也是爸爸的宝贝女儿……”   好的嘛,还是有想法的。   “爸爸现在这么丑,小风筝也还是喜欢爸爸!”   “……嗯,好,丑爸爸给你买炸当扈,吃不吃?”   “吃!”   “吃了变成小胖妹。”   “那也是爸爸的宝贝胖妹。”   “哈哈哈哈,是,没毛病!”   互相伤害到此结束。   父女两吃吃逛逛,闲扯了一路,还停下来玩了几个类似公园套圈、射击的小游戏,后半夜才回到家。   林小鸢着实吃累了,闭着眼睛洗脸刷牙,换好睡衣,栽进床里,一觉到天亮吧……   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时,房门被轻轻打开,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床前,随后便再无声响。   该不会是爸爸拿热牛奶来了?   可她没有闻到牛奶的味道呀……   林小鸢不确定的想着,睁开了眼睛。   走廊的灯光漫了些许进房间里,加深了林筑龙的身形轮廓。   他坐在女儿小巧的、云朵形状的床侧,安静的望着她,过分年轻英俊的脸容,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复杂。   实际年龄……   其实林小鸢知道,爸爸的内心一直住着一个可爱的小人儿。   从未将童真丢失,这是钟山之神最宝贵的地方。   能成为他的女儿,是她此生最大的荣幸。   只是啊,要怎么样才能为爸爸分忧呢?   “吵到你了?”林筑龙声音很轻,说时,弓起背靠近了一丢丢,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用手去摸她的小脑袋。   他很清楚自己的强大,时刻都注意着,生怕一时疏忽,不小心伤了她。   林小鸢想了想,决定直奔主题:“爸爸,你今天和朝露姐姐约会,不开心吗?”   林筑龙笑了声:“你知道约会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的!”她翻身坐起来,倍儿精神的说,“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他们单独出去玩。”   这解释差了点儿意思,但差得不算多。   “没有不开心。”林筑龙说完,陷入沉默。   估计是想起那位温宁宁了。   林小鸢又问:“爸爸,你不喜欢朝露姐姐,对不对?”   林筑龙勉强回神,点头:“嗯。”   喜欢有很多种,对朝露,他从未有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那种感情。   而今天也确定了,朝露对他也是没有的。   “那爸爸啊,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林筑龙都要作答了,蓦地醒然过来,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嗯,他五岁半的女儿。   “爸爸,你有喜欢的人了,还会喜欢小风筝吗?”林小鸢故意问得可怜巴巴。   她五岁半了,对情感和寻常的家庭构成已经有具象化的认知。   比如每个家庭都有爸爸妈妈和乖孩子组成,比如蓉蓉老师在这两年有了喜欢的人,谈了恋爱,结了婚,肚子里的宝宝五个月了,还比如酥饼的爸爸和妈妈离了婚,上周带了一个漂亮阿姨去接他放学,他哭啊闹啊,还说再也不喜欢爸爸了……   她都懂的。   林筑龙连忙保证:“不会,爸爸只喜欢你妈妈,不会喜欢别人。”   林小鸢猜到老林会这么说了,大人总爱用差不多的话术糊弄小孩子。   “可是妈妈不在了,要是爸爸有喜欢的人,和她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对不对?就像小星星把上个月的小红花都送给孙胜思,孙胜思可高兴了!然后每天孙胜思都把下午的点心留给小星星吃,酥饼说他们长大了要结婚。爸爸也要结婚的,长大了都要结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我还不知道爸爸和谁结婚,但是我觉得,喜欢爸爸的人也会喜欢我,这样我就有很多很多喜欢了,对不对?”   这番话的核心只有一个:别让自己后悔,我林小鸢,绝对不做老林你的拖油瓶! 第67章   林小鸢希望爸爸能像大伯一样, 对待感情不犹豫、不胆怯。   不管那个人是温宁宁、张宁宁还是王宁宁,无论她是花妖、人类、神兽抑或哪座山头的大王……   都无所谓,都可以!   最重要的是勇敢爱一场, 不要害怕结果!   这天过后,林筑龙反而淡然了一些。   毕竟那是一千多年前的情事, 他与温宁宁的缘分早在那时便有了终结, 余下是他内心深处的遗憾。   毕竟,但愿人长久。   他也曾有过美好的期许,只是结果不尽他意,为人是温宁宁自己的选择,他不能因为心里那一丝不甘就贸然的去打扰。   林筑龙很清楚, 他需要做的是自我消化,然后, 把生活继续下去。   清明过后,接连下了半个月小雨, 待到放晴,阳光里有了夏天的温度。   这时云琅已从山海界回来,以‘周谛侄子’的身份住进周教授家, 接下来的三年暂且这样定下来了, 至于是否要念个小学打发时间, 或者做点别的, 全看他的心思想法。   身为他的监护人,周教授只管支持。   林小鸢那边,再过三个月就要正式从幼儿园大班毕业了, 之后一年, 林筑龙打算带她回钟山老家小住, 随后游历山海界, 增长见识,循序渐进的让她了解两界,以便将来更清晰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身为烛龙的孩子,成长经历注定会与其他人不同。   林小鸢为此安宁的期待着。   五月中,有喜讯自帝都传来,九凤要结婚了,新郎是个人类。   早9点,被命名为‘小风筝号’的湾流G650ER平稳飞行在九千米高空,大约两小时后,它将降落于首都国际机场。   作为小风筝号的首飞,它的乘客阵容绝对豪华!   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奇幻小说家朱宴,南方知名律所背后的大老板钟婉滢,一席难求的私房菜馆云山樾的神秘主厨,南城大学客座教授周谛,刚立下二等功的特警阿奇,一夜之间开足九家奶茶连锁店的刑天,享誉千景华庭的居家好帮手胡圆,山海界新晋顶流云琅小朋友,以及私人飞机的主人——胜鼎集团大Boss林筑龙。   当然,本次阵容中的核心C位,依然属于团宠林小鸢。   飞机进入平流层后,大家热热闹闹的商量起婚宴事宜。   九凤结婚的消息来得突然,婚期定在五天后,已经领证了。   她的丈夫名叫秦关,是一家游戏开发公司的老板,在业界颇有声名。   林筑龙在新年的社交酒会上见过本人,长得一表人才,待人接物谦和有礼,父母都是画家,头上还有一个哥哥,从事的职业是令人生畏的战地摄影师。   秦关的公司规模不大,成立五年,出过几款品质和口碑兼具、销量也不错的独立游戏,但仅限圈内,说起名气,九凤在人界的身份可比他要响亮多了。   近年来,时尚界异军突起的凤玖玖,自创国潮品牌Phoenix9,以特立独行的设计和底蕴深厚的国风元素赢得年轻人的喜爱,童装支线在网上的销量常年位列同类型前三,线下销售额也在稳步上涨中。   事实证明,凤玖玖不但是一位才华洋溢的时装设计师,还是位天赋异禀的商人。   Phoenix9成立之初便积极开拓海外市场,累积了一定的资本后,于二月份刚结束的秋冬时装周上首次发表2022高定系列,仅用十九件礼服,就将古老神秘的东方美学体现得淋漓尽致,成功得到奢侈品牌老板抛出的橄榄枝。   一时间,明星名人都争着穿凤玖玖的设计,她本人成为当之无愧的时尚宠儿,加上不俗的衣品和出众的相貌,一举一动备受关注。   外界都在盛传野心勃勃的她即将进军娱乐圈,饰演某部超级IP的女主,就在这时,Phoenix9官博用一则简短的微博低调宣布了创始人的婚讯。   “先安排一下亲属关系。”飞机上,成功人士林筑龙先生开始盘大局,“凤儿在家里排行老幺,刑天是大哥,我跟你们是亲家,娶了你家二妹凤……”   凤什么呢?   话事人刚开了个头就把自己卡住了,朱厌憋着坏挤兑他:“要不,我给你想个孩儿她妈的名字?保证好听!”   钟婉滢站在吧台里给自己调了一杯有酒精的咖啡,顺带支持:“可以的,要相信小说家的取名能力。”   饕餮坐在她对面的高脚凳上,看她把伏特加倒进浓缩咖啡里,嫌弃得直皱眉头。   刑天舒展在沙发上不负责发言:“要不叫凤珠珠,珠圆玉润的珠,和烛龙的‘烛’字有谐音关系,还能跟凤儿的玖玖做个呼应。”   林筑龙临了想不到好名字,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凤珠珠好像也可以?   胡圆认同的说:“在刑天大人的原名上加‘凤’的姓氏也很好听呢。”   周谛笑了:“对比下来,凤家的女孩子取名太过随意,传出去不怕网友骂你们家重男轻女?”   凤刑天无所谓的摊开手:“我改叫凤天天总行了吧……等一下,不如我叫凤行行?小妹喜结良缘,我怎么样都行!”   “我不行!”林总强烈反对,“我大舅哥的名字不能这么难听!”   刑天不奉陪了:“要求这么多,你自己想。”   下飞机直奔酒店,中午和秦关的家人吃饭,留给林筑龙为‘妻子’,也就是他本人取名的时间不多了……   机舱靠后的位置,林小鸢和云琅排排坐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拼智趣积木,听大家欢乐扯谈。   气氛松弛。   山海界的大佬们相当看重成婚这件事,都是上古延续至今的情谊,九凤像大家的小妹妹,从不争抢什么,安静的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不擅自打扰友人,更不会轻易为谁带来麻烦,但若谁需要帮助,她一定默默出现,伸出援手。   Phoenix9的童装支线,实则是专程为林小鸢开的。   林家小妹满四岁时开始上芭蕾课形体课,第一天上课就与五个女孩子连环撞衫。   她胃口好,形体圆润,小可爱们穿着带粉色蓬蓬裙的练功服,在扶杆前站成一排,她成了漂亮女孩儿的陪衬,还被陪同上课的阿姨们指指点点:小胖妹站姿最笔直,可惜肚皮太圆啦,一看就知道家长没在饮食上给她控制好,营养不均衡。喔,原来只有爸爸没有妈妈,怪不得了,爸爸带孩子就是粗心大意的。   那段时间胜鼎刚上市,是林筑龙最忙的时候,林小鸢听不得哪个说爸爸的不好,课只上了一半,气得包着眼泪钻进更衣室,来接她的朱厌跟老师打听半天,才知道课上发生的事。   朱厌也不好跟那些打扮精致的年轻妈妈们计较什么,只安慰林小鸢,不用把那些话当真,做人开心最重要!   道理林小鸢都懂的,低落的情绪持续到晚饭,九凤正好来家里做客,听了她的遭遇,淡淡然的说,小事,好解决,只管等消息。   九凤虽是气质多变的美人,奈何存在感低,性子也淡,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样子,所以……林小鸢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又过一个月,平平无奇的周末下午,从帝都寄来的快递近乎堆满林家宽绰的前院,拆开来看,全是童装!   设计新潮大方,款式漂亮不落俗套,冬天的大衣外套,夏天的连衣裙,秋天的运动套装,春天的毛衣开衫,还有特定场合要穿到的服装,每一件都独一无二,既能突出林家小妹的可爱灵动,还扬长避短,合身舒适。   千景华庭的时尚icon诞生了,从此以后,但凡穿私服的场合,她都是碾压级,随便穿穿都好看得轻松不费力气。   林筑龙在电话里感谢九凤守护小朋友的自尊心。   她还是淡淡的,说,我在人界本就做着服装设计,举手之劳,只要小风筝喜欢就好。   林小鸢把这份善意记在心里,记到现在,这次去帝都,她还肩负这一个重要的使命——给九凤做史上最可爱花童!   考虑到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今天早餐都忍着只吃了六分饱呢!   咕噜噜……   肚皮发出尴尬的响声,林小鸢拿起积木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看身旁的云琅。   云琅立刻贴心的问:“冰箱里有柠檬芝士,我帮你拿一块?”   登机的时候就听烛龙大人念叨今天小风筝胃口不好,早餐只吃了平时一半的量。   林小鸢咬着牙摇头:“我不饿!”   机舱前端,关于‘林太太到底叫什么’的讨论有了结果,为了凸显出对这件事的重视,林先生站起来宣布:“叫凤宝珠!”   全场安静——   林小鸢就觉得,也还行?   云琅低着头思量:“还挺有时代特色。”   总比珠珠好!   周教授有不同意见:“太老式了……”   饕餮附议:“显得你很自恋。”   林筑龙跟他们呛:“怎么自恋了?我太太就是我的珍宝!”   惹得穷奇吐槽:“为了坐一次私人飞机,我特地跟上级写了报告,我上来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凤刑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娶我自己,取名宝珠,视为珍宝,这还不自恋……”   林筑龙被揶揄得说不出话。   朱厌扯开大嗓门,隔空突袭小风筝:“林小鸢,现在立刻回答我,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林小鸢只愣了半秒,开启糊弄大法:“我妈妈就是我妈妈啊!我妈妈全世界最漂亮!最好看!妈妈是爸爸的大宝贝!我是小宝贝!” 第68章   五月的帝都, 阳光里有了夏天的燥热,从正午时分开始发力驱赶浓烈盎然的春意,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们, 迫不及待的宣告全世界我长大了。   九凤已经把住的地方安排好了,酒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 五天后的婚礼也将在顶楼的花园餐厅举行。   准新郎秦关弄了一辆豪华大巴, 化身驾驶员,亲自去接老婆的亲友团。   抵达酒店,林筑龙等人稍作休息整理,便与温良和善的秦家人正式见了面。   秦家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做战地记者的大哥, 叔伯姑姑都来了,相处下来, 家庭氛围是开放又舒适的。   午饭吃得轻松,秦关是个欢乐喜剧人, 主动自曝和九凤的恋情过程,这其中包括不限于‘一见钟情后,强行开会商讨如何让自己的游戏公司和时尚品牌达成工作上的联动, 以便接近心上人采取追求行动’的操作……   胡圆听得频频姨母笑, 钟婉滢用短信给钟婉漓直播, 催她结束配音工作赶紧过来集合。   朱厌把手机记事本打开, 归纳重点,记录下那些打动人心的小细节。   《荒原》系列第 二部《玫瑰王座》在热销榜榜首蝉联三周,主线剧情热血高燃, 连最刻薄的书评人都恨不得长出十张嘴来夸, 遗憾角色之间的感情差强人意, 被赞到第一的留言‘不难看出宴大是个纯情boy’深深刺痛了朱宴大大的心。   最近他正全方位恶补感情流, 一周至少刷两部小甜剧,看三本言情小说,还要写读后感。   对于这种线下近距离观摩提升的机会,更是拿出备战高考的精神态度!   秦关是朱厌的书迷,见大大记得辛苦,还贴心的安抚说不用急于一时,来,先加个微信,想知道哪些细节,私下问,有问必答!   和凤玖玖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他全部都记得。   秦关在说这些的时候,他堂姐赞许的点点头,秦妈妈趁机对刑天表态,虽然结婚关系到两个家庭,但说到底,将来还是孩子们自己过日子,只要他们好,我们就好。   全程,九凤和平常一样安静的坐在秦关身旁,不刻意搭话,但又是融入其中的,偶尔眼神游离,不自觉进入自己内心的小世界,秦家的人不去扰她,就跟林筑龙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一样。   林小鸢悄悄摸摸的观察了半响,觉得九凤决定和秦关结婚,一方面是他性格确实很好很好,另一方面来自他家庭的包容。   一顿饭结束,婚礼的相关事宜大致定下来。   钟氏姐妹花当伴娘,林小鸢和云琅做花童,林筑龙是押礼先生。   结婚是人生大事,依着中国人对传统习俗的重视,繁琐的礼仪可以省去一些,但接亲和送亲一定要有,讨个常来常往的好彩头。   婚宴统共三十六桌,一桌十八人,拟邀的都是两边的至亲好友,这部分秦关请了婚庆公司来负责,倒是省心。   服装方面,九凤承包了自己和夫家的全部行头,还在百忙之中抽空给林家小妹做了一条梦幻的泡泡袖公主裙,让她这两天穿着在帝都玩儿,不过单身派对就不能带她了。   轻松愉快的午饭结束,林筑龙一行人行动起来。   首先得把送亲的车队搞定。   九凤在帝都有房,前年买的,位于东四环高端楼盘,三百平的内复式,婚宴当天凌晨,零点零八分,准时从那里出发!   秦家的接亲车队迅速组织完毕,统共十二辆,全白色,还对车牌号有一定的要求。   林筑龙一听,好家伙!胜负欲立刻被调动起来了。   他可是把九凤当小妹妹来疼爱的,大场面,必须有!   这几年生意上累积了不少人脉,回到酒店套房,电话一通一通打过去,解释缘由,发出不情之请,愣是借足十二辆百万起步的白色豪车,车牌号也是相当的靓!   林总特别认真,用纸笔把车型写下来,括弧后面分配好司机和乘客。   因为知道秦关借了朋友的劳斯莱斯做婚车,他特地搞了一辆车牌号全8的迈巴赫做领头车。   周谛点评:参照你给凤儿操持送亲车队的标准,将来小风筝出嫁,你不弄十二辆劳斯莱斯,真的说不过去。   林筑龙光是在脑子里随便想象了一下那排场、那画面,爽得大笑!   笑一半,他又拒绝的皱起眉,嘴里计较的碎碎念着:得是什么样的臭小子有福气娶到我的女儿?   也是随便想一想,已经舍不得,并且开始深深的敌视完全没着落的未来女婿了。   搞定送亲车队,确定了陪嫁礼单,时间来到傍晚,正好从学校请到假的林炎禾赶到酒店,同行的还有落麟、姜瑀和真真!   这一次,毛茸茸们全体人形化!   落麟直接把个人风格穿了出来,口红都是黑色的,酷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摇滚少女,又能融入到现实环境里,实力演绎‘有颜任性’的奥义。   姜瑀还是那个初来人界时八岁的小胖子,头戴一顶黄色的棒球帽,白衬衣上系了一条红领巾,问他,他就正儿八经的告诉你,这个年纪就是要做少先队员的。   考虑到送亲过程中女方家要出一个背新娘子上下车的人,狰被归到凤家,成为凤玖玖的堂弟凤真。   他用的人形态比三年前向乾晋那个时候年轻至少七八岁,模样清隽不少,阴柔美少年的气质爆棚!   碰面后,林小鸢与他隔空对了一眼,前者只管若无其事,后者反而有些不自然……又在眼神分开片刻重新有所接触,小的那个明目张胆的向大的传递了一个信息:够胆你就说,看爸爸是偏袒我,还是揍趴你。   狰郁结!   林炎禾约上周湛和庄浩宇,从明天开始给凤家姐姐的婚礼当帮手做助力。   不过在此之前,山海界青春洋溢的青年组参加婚礼时的礼服,哪位大佬能出手解决一下?   林筑龙收到儿子的眼神明示,霸气点头,小问题,好解决的。   吃完晚饭,朱厌回酒店赶稿,饕餮被九凤抓去她的设计室当临时总监,帮忙审下一季的设计初稿,剩下的人SKP走起!   林总发话了,今天晚上随便买,刷我的卡!   孩子们一顿欢呼雀跃,林筑龙抱着只有食欲要求、物欲很低的林家小妹,周谛、穷奇和刑天作陪,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其实林小鸢是有些波澜起伏的……   上辈子考上清大,在帝都求学三年,唯一一次踏足这个地方,还是通过朋友介绍来应聘餐厅后厨的帮工。   那次的应聘过程平平无奇,反倒是经过一排排令人炫目的品牌店时,内心漾起涟漪。   当时她就琢磨:要奋斗多久才能在这个地方毫无顾忌的买买买?   之后很快打消了购物的念头,有那么多的钱,当然是先买房子,给自己安个家!   谁又能想到,林鸢那短暂的一生永远定格在19岁,甚至都没能从清大毕业……   而在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叫做林小鸢的小家伙,传说中的钟山之神把她捡回家,她做了他的女儿,成了他的宝贝,从小被山海界的大佬们宠着呵护着,何其幸运。   时过境迁,林小鸢再一次来到这座全国最顶级的奢侈品商城,她内心有了十足的底气,可以用好奇的目光放肆打量任何一个她感兴趣的橱窗,不惧与店员发生对视。   但,她已经不需要买任何东西。   现在的她,拥有全世界。   话说回来,购物总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   林筑龙见孩子们买得开心,他自己提起几分兴趣,这边挑几件衬衣,那边选一块腕表,辗转和周教授进了一家只卖领带的百年老店。   林小鸢给大家当参考,喜欢的点头,不喜欢的摇头,拿不定主意就撇撇嘴,皱起眉,需要认真思考一下。   穷奇选定一根有银色暗纹的低调款式,刑天延续了平日的浮夸风格,一眼相中刺绣汉字的潮品,周教授的领带和多年来收集的手办五五开,没有合眼缘的,索性不买。   林总就比较纠结了,左手拿着端庄正式的气质款,右手拿着有破坏熊印花的联动款——左右为难。   周谛让他都买下来,成年人不做选择!   他还讲起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来了,强迫症作祟似的,非要逼自己二选一。   刑天穷奇嫌他磨蹭,转头出去买咖啡,不等了。   “小风筝帮爸爸选。”林筑龙把难题抛给女儿。   林小鸢坐在软绵绵的丝绒沙发里,昂着脑袋来回打量两根领带,心里是属意破坏熊的,又担心爸爸戴这条领带出席婚礼,可能被笑话幼稚?   算了,还是走稳妥路线的好!   “就是啊,我觉得爸爸戴——”   “很显然,破坏熊这条更适合您。”   林小鸢违心的选择被打断,女人落落大方的走进店中,来到林筑龙的面前,轻声征询:“可以吗?”   林筑龙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硬的点了点头。   女人红唇微勾,拿起他右手的破坏熊领带,从容的为他系上。 第69章   一时, 店内无声,四名店员和滔滔不绝介绍着每一根领带的店长都下意识保持安静。   周谛和林小鸢更是。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女人身上。   她很年轻,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 气质温婉柔和,眼色里暗藏锐利锋芒, 像蛰伏的兽, 不露声色又野心勃勃。   她长得非常漂亮,但‘漂亮’一词不足以形容出她的美。   上镜的巴掌脸,五官精致大方,明艳不失娇俏,灵动, 富有饱满的生命力。   她穿着一条蝴蝶结单边肩带的鱼尾曳地长裙,裙上缀满椭圆形的珍珠白亮片, 修饰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丝绸般柔软光滑的长发被她随意挽起,发髻上别了一朵仿真的白牡丹花。   相较其他店面, 领带店内的灯光并不十分充裕,所有的高光都给了绝无重复的领带,还有穿衣镜的边框, 这使得环境陷入优雅复古的格调中, 而钻石在女人优美修长的天鹅颈上闪闪发亮, 宛若星河。   她面前的男人气场虽强大, 此一时却呆若木鸡,主动权被牢牢掌握在她手中。   在征得同意后,她拿起那根有不规则破坏熊印花的领带, 为他打了一个颇有难度的温莎结。   典型的英式风格, 结的形状饱满大气, 稚趣的印花竟也多出几分稳重感。   全程, 林筑龙纹丝不动,染了情绪的眸光全然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望穿。   她不受动摇,一心一意的系着领带。   林小鸢就坐在他们左侧的沙发上,是一个占尽地理优势的位置。   在她需要仰视的视线角度里,爸爸是被动的、不知所措的,女人由始至终表现出的只有从容。   除了视觉上无法形容出来的轻微冲击,嗅觉上也有感受。   女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任何一种人工调配出来的香水味,再绝妙的配置,也不可能取代自然的芬芳。   花的香,若有似无的在鼻端作祟。   带着一分雨露的润,一分阳光的燥,一分被泥土孕育的腥和涩苦,一分来自风的呵护与侵扰,剩下六分是花的香味,自女人的发肤散发出来,萦绕在她周身。   起初,林小鸢只是嗅到了花香,不自觉的加深鼻息,捕捉到的是白色牡丹在暗夜悄然绽放。   几乎在一瞬间确定了,女人就是温宁宁。   温宁宁纤白的手指在领带面上平抚,摆正,然后收回。   “好了。”她笑着对林筑龙说完,后撤两步,拉开适当的距离。   林筑龙仍有些出神,局促的道了声‘谢’,话音像僵硬的冰坨子,砸在他的脚面上,他感觉不到疼,一味盯着突然出现的女人,被陌生与熟悉两种极端的感觉反复碾压,失去正常的交际能力。   温宁宁并未因他明显不对的状态受到影响,帮他做出选择后,侧首看向店长。   这时店长也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连忙上前来对林筑龙解释:“非常抱歉,您手中这条领带是为温小姐预留的,是我们的疏忽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   罢了,象征性的伸出手,想要拿回来的意思不言而明。   林筑龙还拿在手中那条领带虽然中规中矩、不错不过,却可以与所有的男士适配。   而系在他领间的破坏熊印花领带只与他相得益彰,漫不经意间泄露出他内里率真的孩子气,温莎结又帮他约束了过分的顽皮,让他永远维持着一份成年人的端重自持,完成人和领带互相成就的升华。   林筑龙将手中那根还给店长,心不在焉回应:“无妨,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店长毕恭毕敬的接过领带,转身交给店员:“重新整理一下,包起来,别耽误温小姐参加生日派对。”   店内一番忙碌,店长再一次对之前的失误致歉,端来手冲咖啡给林筑龙和周谛喝,送零食给林小鸢吃。   温宁宁没闲着,看了几款领带夹,遗憾没有令她心动的。   她的助理从楼上的店为她取了搭配礼服的手拿包和西装外套,她在穿衣镜前把外套穿上,似觉得这一身有点儿端着,松了发髻,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倾落腰间,白色的牡丹花别到了右边耳朵的斜后方。   这一改动,她整个人都鲜活了,像雨滴拍打在翠绿的荷叶上,张弛开的叶子慵懒的抖动着,有声,还有景。   店员们整齐划一的给她吹彩虹屁。   不愧是时尚杂志的主编,审美品味没得说!   温宁宁懒得去纠正自己是副主编,提着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离开,走时,冲两大一小轻轻柔柔的笑了笑,眉眼间无不动人。   对山海界一众颜霸早已生出免疫的林小鸢忍不住道:“好漂亮啊……”   她长大以后有温宁宁一半好看都赚大发了!   诚实一叹,拽回林筑龙几缕神魂。   他错愕低头,看了一眼天真无邪的女儿,再看看早就没有人影的店门外,最后,目光给到那个会读心的、同行的伙伴。   这种情况,周谛很难不调侃:“想起自己是谁了?”   林筑龙一阵无言。   周谛又问:“需不需要我把你刚才的心境变化复述一遍给你听?”   他也不想做得那么绝,可是真的太激烈了,他不想烛龙自欺欺人的去否认什么。   感情是个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当下不抓住,错过之后会遗憾致死的。   林筑龙拒绝得直摇头,几乎求饶:“别了,小鸢还在。”   女儿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连小风筝都不叫了,小鸢这个称呼,旁人喊来是亲昵,林筑龙这里就成了正式。   周谛也诧异了,扭头看了一眼店外,友情建议:“现在追出去应该还来得及。”   如果是他,他会追的。   哪怕她已经忘了自己,忘了过去发生的全部。   都是无所谓的。   如果还有情,其他的都不是问题,重逢代表有缘,结束是为了新的开始。   “不了。”林筑龙心里有过追出去的冲动,但那也只是冲动。   收回目光,看女儿。   小家伙放空了表情,同样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头呆脑的,泛着可爱的傻劲儿,一下子占据了林筑龙全部的注意。   “不了。”他重复道,“偶遇而已。”   离开领带店,林筑龙没有买下任何一条,包括那条试戴完美的破坏熊印花。   周谛就看不惯他对感情藏头露尾的小家子气态度,回去的路上,垮着个脸碎碎念了一路。   不知道的,还以为感情路走不顺的是他。   林筑龙也有脾气,不任由他编排,冷不防绝地回嘴,专挑刁钻的角度。   周谛被他怼得郁结,脸色更阴沉了。   苦了林小鸢,跟爸爸大伯坐同一辆车,装睡装了一路。   回到酒店,林筑龙抱着‘熟睡’的女儿进了电梯,周谛跟在后面,电梯门关上,没人按键,一时半会儿外面也无其他人来,就这么僵着。   周谛想半天,退让的叹了口气,说:“正因为她现在是个短命人类,活完这辈子就没有下辈子了,我才劝你不要错过,又不是让你去玩弄她的感情,你缩什么缩?她对你有好感,顾虑也很明显,看你带着女儿以为你成家了,你以前就没放下,现在重新遇上,给自己一个机会又何妨?难道你怕自己谈了恋爱就会亏待小风筝?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林筑龙情绪浓烈的应了一句,视线与周谛撞上,察觉他故意背后的用意,微是一愣,冷静下来了。   林筑龙空出左手按了楼层键,电梯开始上升,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我跟你不一样,你说‘给自己新的机会’是建立在你的心情感受上,没错她现在是人,也正因为她做了人,只有一辈子,我不想贸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面,给她短暂的人生留下一段与我有关的回忆,我不确定能不能给她带来幸福,更担心的是让她不快乐。我和她的以前是以前,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结束了,两个人总会相看生厌,当时她不愿为我委屈,我做出的退让也不足矣让她妥协,她说彼此放过,我是接受的。她在我心里面确实无可替代,却也并非是没有她就会死的程度。她都选择忘了从前重新开始,我更不会局限于仅仅一次的偶遇,就要去跟她纠缠。我还有整个钟山要管,有事业要做,有女儿要养,有朋友要聚,有接近永恒的时间,世事无常,感情也是如此,我不追求圆满。”   哇,爸爸真是,人间清醒……   林小鸢听得满满都是感动!   周谛被说服了:“我对感情确实比较自私。”   林筑龙眉梢缓慢的舒展开:“我知道。”   “不过就算你生气我还是要说——”周谛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今天偶遇一次就激烈成这样,下次呢?”   “不会有下次……”   “你能肯定?”   “……”   林小鸢也觉得,缘分这种事情没个准的。   帝都多少人口啊,每天有多少人去SKP逛,SKP有多少店面,又有几个相熟的人能在同归时间、同一家店碰上?   更不要说,忘记一切的温宁宁在‘初见’林筑龙后,仍对他心生好感。   叮地一声,电梯抵达楼层,厚重的金属门向两端打开,电梯里的两个男人谁也没有先走出去。   一个在犹豫,另一个在等他做决定。   “三次。”林筑龙说,“无论多久,无论在哪里,要是能遇到她三次,我会主动去寻求一个结果。” 第70章   电梯里的对话, 让林小鸢想起了与爸爸的初见。   深夜的公园自带任何一部合格恐怖片里应有的元素,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死成。   别人的穿越啊重生啊, 不是千金大小姐就是顶流大明星,她却是连自主能力都没有的弃婴, 连上辈子都不如。   当时的心情只有四个字:欲哭无泪。   她甚至怀疑自己熬不到早上就被冻死了, 遇到好心人带回家去又能养多久呢?送去福利院,都是纯看运气的事。   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突然间风云变幻,一群大佬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外貌狰狞、体型巨大,却是她遇到过的最可爱的一群人。   但在最初,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只对她产生了少许人之常情的怜悯,并未打算对她糟糕的人生加以干涉。   这样的事情在过往的数万载岁月里, 他们见得太多了,早就过了热心肠帮助别人的年龄。   哪怕日行一善都懒得。   好心做好事不一定会得到嘉奖, 弄不好,还会惹来一身麻烦。   烛龙不怕麻烦。   比起麻烦,他更担心小宝宝的安全, 能于千千万人中有一次交集就是缘分, 既让他遇到了, 坐视不理便不在他的选项内。   他当然知道付出可能换不来回报, 他求的也只是那一刻的问心无愧。   于是,在那个迷茫困惑又无助的夜晚,林鸢一下子有了家, 有了疼爱自己的家人, 有了繁花似锦的未来。   她成为了恃宠而骄的林小鸢。   不管作为钟山之神的烛龙, 还是成功的生意人林筑龙, 他对待人、对待事、对待物……始终温柔。   他用照亮幽冥国的火焰温暖着周围的一切,不伤害一草一木。   对待忘掉了所有、选择做一世人的温宁宁,他会更慎重。   因为拥有接近永恒的生命,更要懂得尊重生命。   而林小鸢呢,为拥有这样的一位父亲感到无比的骄傲。   晚上,炎禾几人在客厅玩剧本杀,林小鸢坐在旁边凑热闹,看他们互相套路,最后朱厌大意失荆州,不小心把自己爆了,惹来‘身为作家你竟然没有大局观’的群嘲,凌晨一点,林家小妹才心满意足的回房睡觉。   她想,要是她来玩这种阵营机制的剧本杀,不管开局拿到什么角色,都要搅弄风云,死得轰轰烈烈!   典型边上看的比上场玩的还要激动,隔天自然没办法早起。   等她彻底醒过来,脑海里还留有更早一些时候,爸爸来叫自己,没叫醒,于是交代她说要去办点事,谁会在酒店陪她,让她乖乖听话,下午回来接她出去玩,这么一个印象……   应该不是做梦吧?   林小鸢竖起耳朵捕捉房间外的声音,客厅里有响动,还有间接的对话声,像是在就着电视的剧情展开讨论?   她不确定,也听不出到底是谁留下来陪她了,盲猜其中一个是云琅。   坐在床上发会儿呆,起!   洗漱,换好衣服,林小鸢来到客厅,就见云琅和狰坐在电视机前组队玩游戏。   游戏机是酒店内配备的,游戏也是。   末日求生类,两个人组队在废弃的建筑里找水和食物,动作要轻,脚步要稳,周围都是挤成一团见不得光的丧尸。   偶尔手电筒不小心晃到过去,惊魂一瞥,两人齐齐屏住呼吸,完全沉浸其中。   由于玩得太专注,都没发现林小鸢来到身后。   云琅和狰……   林小鸢眼皮下垂,冷不防出声:“为什么你总是和一些危险的家伙组队。”   狰吓得整个人一抖,扭头看,林家小妹像个精致的洋娃娃,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身后,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视机里的角色先发出尖叫声,成为丧尸的腹中餐。   云琅反而淡定,用手柄操作角色后推到安全的地方,余光看着她,说:“饕餮大人做了早餐,桌子上那份是留给你的,不过应该凉了,得用微波炉热一下。”   橱柜有些高度,微波炉摆得深,林小鸢够不到。   昨晚去拿酸奶时,她就认清了厨房环境。   “真真!”她对狰绽出孩童标准的无邪笑容。   准确的说,现在应该叫他凤真了,和小风筝是同音呢,给她热个早餐,那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饿着吧。”凤真摆正坐姿,操纵角色复活,又看了眼地图,叫云琅开车去接他。   云琅没动,放下手柄对他请求:“能不能先帮小风筝热早餐。”   “不能。”凤真板着脸拒绝,停了一下,“她可以站在椅子上。”   都不知道在气什么……   “我去吧。”云琅好歹比林小鸢高一个脑袋,力气也更大些,搬得动椅子。   他起身的时候还特地对凤真交代,等他回来继续玩。   可能是语气太好了,态度过分平和,凤真不由自主的点头说‘好’。   等云琅进了客厅,凤真才硬邦邦地对林家小妹表态:“声明一下,我只是不想出门,并不是专程留下来照顾你,给你使唤。”   “这样啊……”林小鸢走到他身旁蹲下,双手扶着膝盖,侧头看着他,“你讨厌我?”   “不讨厌。”凤真说完,很快又补充,“但也不喜欢。”   行的,林小鸢表示理解。   就算她是香喷喷的人民币,在山海界大家的眼里也不过废纸一张,谈不上多喜欢。   “那你打算把我的来历告诉爸爸吗?”这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   “与我无关。”凤真已经找到生活的舒适区,不会再做出过激的举动。   不过这并不表示他能忘了最初以狸花猫姿态入住林家时,被林小鸢变了法儿整蛊的耻辱岁月!   “那你还在生我的气啊?”林小鸢换了个软糯的口吻,扯扯他的袖子。   其实这两年多,她早就把狰当家人,每天出门前都会跟他说‘真真我去上学啦’,回家又摸摸它的脑袋,元气满满的对他说‘我回来了’。   虽然狰几乎不搭理她,但她心里默认他给自己塑造的是高冷猫设,那拒绝互动就都变得合理了。   眼下他恢复人形态,互动方式自然会有所改变,林小鸢有观察,昨天吃晚饭时他就十分健谈,主动对落麟姜瑀说起帝都的各种传说,朱厌听得津津有味,跟他交流了好久。   林小鸢也想和他正常的、自若的交流,放下过往的种种,让往事随风……   何况他们是一家人!   凤真抬起胳膊,连衣服袖子都不让她碰。   “还说不讨厌我!”林小鸢鼓起双颊,怨念的盯他!   凤真摆了一脸的冷酷无情,强迫自己把视线定在游戏画面上,余光却难以忽略身旁的小鬼。   林小鸢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再次伸出手去扒拉他,“你真的讨厌我啊?真真……”   凤真受不了的叹了口气,别开脸道:“我是不懂,烛龙大人为什么要养你,收你做女儿,成天围着你转,还为你做那么多!”   林小鸢呆住:“可能、我运气好?”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无解,就真是纯靠运气。   这回答让凤真跟着呆了呆,扭头来给了她一记正眼,确定她那句‘运气好’不是故意凡尔赛,他也无话可说了。   “可是爸爸也是大家的爸爸,爸爸不会放弃身边的每个人,我们大家的运气都很好不是吗……”林小鸢叨叨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你羡慕我啊?”   风筝没吭气。   她更加确定了,小脸上绽出得意的笑容,没完全释放,连忙收起来:“要不要我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安慰你?”   “不用了。”凤真不想跟她废话。   “那好吧……”林小鸢耷拉着脑袋,虽有遗憾,却不勉强,“我去看看云琅热好早餐没有。”   刚站起来,凤真叫住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对烛龙大人坦白?”   “我的来历吗……”这可真把林小鸢问住了,看了一眼厨房,好的嘛,早餐的胃口没了,索性蹲回去,面朝凤真,可怜巴巴的,“我知道隐瞒是不对的,也还没想好怎么跟爸爸说,以前想过,最开始还在婴儿期就想借大伯的口说了,可大伯让我顺其自然,我这么说可不是推卸责任!”   “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有一点胆怯,缺乏坦白的勇气吧。”   “所以你就拖到现在?”凤真斜眼看她。   前两年的猫视角里,林小鸢是庞大的人类幼崽,还皮,还爱整蛊他!   今天再看,她在自己跟前蹲成小小的一团,垂着脑袋很沮丧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凤真差点伸出手去揉她的头……   林小鸢没敢跟他对视,唉声叹气地解释:“也不能说是拖,就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你想啊,现在跑去跟爸爸说,爸爸呀,其实我是从另一个界来的,来的时候我就有19岁了,加上在这里生活的年头,满打满算24了,我是不吐不快了,压力和情绪都转移到爸爸那边,他得多纠结呀!”   “有点道理,行,先这么着过着,我会替你保密的。”凤真不拖沓,干干脆脆的给事情定了调。   翻篇了?   林小鸢半蹲着努力凑近他,想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出点儿情绪来。   “我会努力试着和你相处。”凤真的话听来更像一种保证。   “这么快就改变心思了,你是一早就想好,还是刚才临时变的?”林小鸢求知欲被激活,就觉得狰这家伙吧,善变!   凤真抬起手,修长素净的食指点在她额心,“我有眼睛会自己看,这两年你表现不错,再接再厉。”   言罢,手指轻一用力,林小鸢‘哎哟’一声,像个不倒翁,坐了个屁股墩。   林小鸢与凤真正式讲和,笑眯眯的钻到厨房去。   “聊好了?”云琅早就把早餐热好了,摆在石中岛的一端,还给她打了一杯鲜榨橙汁。   林小鸢吭哧吭哧爬到凳子上坐好,小手放在嘴边,悄悄地:“不是聊,是哄,顺着毛捋的,心里划了好几个重点,不然他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放过我,看来有效。”   还不忘问:“我演技好吧?”   装可怜装沮丧的小模样,她都是对着镜子练过的!   云琅:“……”   嗯,好,可以跟九尾大人去影视城客串了。   再一次提醒自己,她只是看上去五岁半,实际有二十出头了,在原来那个界还是清大高材生……她自己说的。   真.人小鬼大! 第71章   饕餮经手的食物, 从不含糊。   用上等的香料熬制的羊杂汤,起锅前的半小时切适量白萝卜丝放入,调起汤的鲜咸, 淡化肉的厚重。   用大开口的土陶碗盛满满的一碗,面上洒少许香菜。   羊肝明目, 入口回甜。羊血性平, 活血化瘀,本身没什么味道,充分吸收了汤汁后,口感可比嫩豆腐,别有一番滋味。羊肠薄脆, 内里油脂丰富,不比大骨头里的骨髓差。羊肚丝劲道有嚼头, 羊肉在精巧的刀功下薄成半透明装,煮熟后, 可爱的卷曲着,落在汤碗里,像小可怜们抱团取暖。   两个千层芝麻饼, 乍看只有普通鸡蛋大小, 厚度却相当惊人!   需要掌握精细的醒发, 还极考验手上功夫。   在高温烘烤和黑芝麻的加持下, 这样小东西得到全方位的升华。   一口饼,一口羊杂汤,吃得林小鸢发出幸福的呜咽声, 她的人生在这个早晨也得到升华啦!   吃完早餐, 她回到客厅看云琅和凤真玩游戏。   由于先前就话说开了, 心结也解了, 此时气氛轻松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商量午饭吃什么,爸爸他们这会儿在做什么,住在隔壁的朱厌大块头能不能在九凤婚礼前把稿子赶完。   其实林筑龙没走远,一早上都在顶楼餐厅跟婚庆公司对流程。   这家酒店规模大,各方面配备齐全,除了婚宴,九凤和秦关的单身派对也在这里办。   当然,必须分开来!   林筑龙只管九凤这边的一切事宜,和婚庆策划看完主场地,确定菜品、餐具、鲜花等若干细节后,来到举办单身派对的场地。   多种套房可以选择,都位于酒店18至20层,内复式的梯形结构,最少180度景观,配备露天泳池、家庭影院和KTV等,还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邀请帝都小有名气的乐队来助兴。   林总是见过大世面的,万万年间参加的婚礼没有一千场也有九百场了,单身派对请乐队有什么意思?   这两年在外面交际应酬认识不少会玩爱玩,大俗大雅都来得的朋友。   林筑龙看好场地,致电友人,请对方帮忙给凤玖玖定了一个高端女性俱乐部的男色秀。   这个秀他看过,年轻的男士们穿着十几万的订制西装、基础款的芭蕾练功服、甚至扮做钢管舞男郎、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从各种角度展现男性的美。   有看点,还高级,成年女性都应该有此享受。   单身派对上的酒水饮食,林筑龙还是交给婚宴策划来负责,一行人商量着走到外面的过道上,碰到秦关的堂弟秦越,酒店副经理站在他身旁,看情形,秦关的单身派对定在了隔壁?   秦越做个愁眉苦脸的模样,假惺惺说:“要不我换一间吧,不然后天晚上不管是哥这边还是嫂子那边有点儿风吹草动互相都能知道,都放不开!”   林筑龙似笑非笑道:“不管你换不换,我已经给你准嫂子定了活色生香的助兴节目。”   秦越摸着突突跳的心脏,嘴巴圈成夸张的‘O’型:“玩这么大?!”   林筑龙端着四平八稳的泰山气势:“到时候请你们过来观摩学习。”   秦越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了不了,今天就当我们没见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林总我们就此别过!”   林筑龙笑他没出息,和策划走进电梯,然后毫无征兆的遇到了温宁宁。   第二次。   他的表情立刻就僵住了,再无先前的风度翩翩,也忘了与同行谈笑风生,态度反应跟昨晚在领带店碰见她时一模一样。   电梯里统共四个人,林筑龙被动开启自我游离模式,婚庆策划见状也不吭气了,退到角落里,尽可能的把自己透明化。   温宁宁刚在楼上和这半年炙手可热的内娱顶流吃完早餐,确定了九月刊封面的合同,今天是周末,身边只有实习生跟着,她穿得也随意,浓密蓬松的长发编成一根松散的独辫,发间错落着白色牡丹花的发卡,上身穿浅驼色的斗篷,内搭七分挽边连体裤,脚上是一双柔软好走路的平底羊皮鞋。   她脸盘小,这一身无论色系、风格还是那双平底鞋都显得过分温和,导致顶流的经纪人把她当软柿子捏,签合同前各种提要求,签合同时各种摆谱,签完了合同,还做一副亏大了的模样,唉声叹气的。   实习生来头大,有关系,到杂志社实习只是阶段性的跳板,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还没进电梯就开始骂骂咧咧。   她们从高层下来,温宁宁拿自己当例子给实习生分析,职场如战场,正确的着装是对合作方的尊重,也能在谈合作的过程中起到一定的加成作用,你看我今天穿错了,全程被对方拿捏,合同签下来,攒了一肚子的气,但也不能说没有收获,当然,这里说的‘收获’是合同之外的。   实习生后知后觉,宁宁姐用心良苦,连忙向她讨教更多。   聊到这里,电梯停了,进来两个人,当先那个气场很强,年轻英俊,好看得令人难以忽略。   有意思的是,他们进来后,长得好看的那个无意中瞥了温宁宁一眼,就……显而易见的石化了?   实习生没有婚庆策划那般有眼力见,帮温宁宁拎着手袋,小声嘟囔:“我在电梯里遇到的路人都比顶流帅,怎么火起来的,现在的粉丝也太不挑食了……”   策划噗嗤一声笑,林筑龙回过神,数秒内找回状态,转身道了句:“谢谢夸奖。”   实习生遭遇正面暴击,不是最杀她的浓颜系,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竟然更加致命!   “宁宁姐!我有一个大胆的请求!”实习生激动得手袋都掉到地上,连忙弯腰去捡。   温宁宁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林筑龙道:“抱歉林先生,她是我的实习生,话多,有点吵,打扰您了。”   随后再对实习生低语告诫,这位是胜鼎医疗实业的大老板,出入这家酒店的客人都非富即贵,你可醒目点儿吧!   实习生一脸恍然,胜鼎啊?我爷爷唯二夸过的私人医院,一个是xxx,一个是胜鼎旗下的安颐,今年刚在安颐定了花园养护套房,过几天就住进去。   林筑龙轻松与她道:“你爷爷很有品味。”   实习生傲娇:“我爷确实这么说过!”   温宁宁恨不得找地缝钻,目光不小心与林筑龙有所接触。   后者面上溢出欲言又止的不自然,前者捕捉了三四分,不确定,也不敢向他确定。   电梯降至一楼大厅,实习生凭借出色的临场发挥要到林筑龙的联系方式,因为是非正式的社交场合,林筑龙没带名片,给的手机号码。   实习生则顺风顺水的从温宁宁的手袋里拿出名片转交给他。   电梯门打开,温宁宁仓促的冲林筑龙点点头,迈大步离开,背影的移动速度很能说明问题。   实习生让她尴尬了,全无昨天替他挑选领带,化解僵局的自若。   对于她认识自己这件事,林筑龙并不意外。   昨晚陪在她身旁的助理一看就是行走的名录册,双眼扫描仪似的在自己身上快速扫过,轻微点头,有数了。   回头如实向温宁宁汇报,刚才在店里遇到的是谁谁谁……   今天这个咋咋呼呼的实习生完全没法儿比,不过从她说的话里倒是能听出来,背后有关系的。   不管怎么说,成为人后的温宁宁,日子过得相当充实。   林筑龙站在大堂一侧目送她离开,再垂眼看手中的名片,浅灰的底色,左上角有一簇白色的牡丹花,名片中间有三行,分别写着:xx杂志副主编、温宁宁,最后一行是手机号码。   这是她自己的字迹,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会拉得很长,整体向右倾斜,洒脱得很。   一直沉默的婚庆策划开口问:“老相识?”   他笑笑,摇头:“昨天在商场遇到过,她帮我挑了一条领带。”   策划来了兴趣:“那领带一定不错,你有没有买下来?”   “没有。”   “不适合?不应该啊,她可是国内四大刊之一的副主编,年轻有为,审美独到,我媳妇儿跟着她的专栏穿了半年,整个衣品都提升了,我也被打理得越发水灵。”   林筑龙没回答,看了看有些自我陶醉的策划,“今天就到这里吧,婚礼上任何拿不准的地方只管找我就好。”   策划精神抖擞的应声,给他吹彩虹屁,这年头像林先生您这样事事亲力亲为的大老板真不多了,人还随和,好相处!祝您生意兴隆啊!   林筑龙一句都没听进去,余光总是不自觉的瞥向酒店正门。   来帝都两天,这是第二次碰到。   巧合?   缘分?   算了……   他想得有点多。   话说回来,事情办完,接下来他要去做什么来着?   朱厌在这时发来短信:【狡的店开在琉璃厂西街巷子里,看着像是倒腾古董的,其实是家咖啡店!我要深度烘培的拼配,让他做成挂耳。】   林筑龙莫名烦躁:【他做的挂耳喝了能长命百岁还是青春永驻?打开外卖软件这附近一堆咖啡店。】   朱厌大大猛男撒娇:【不嘛,人家就是要狡牌挂耳,喝了灵感up!不会耽误九凤的婚礼了呢!】   林筑龙:“……”   一定是上辈子造了不得了的孽,这辈子给当朱厌大作家经理人,受尽折磨。   琉璃厂那边住着不少山海界的老熟人,大抵想从文玩里找到几分古时的气氛,都念旧。   林筑龙照着朱厌给的地址找了一圈,七拐八绕,正午饭点儿在巷子深处找到名为‘藏拙’的咖啡店。   店面极小,就一张长且狭的木门,进出都需把门卸下,体态宽点儿一准进不去。   跨进去是前院,造景不错,藏风聚水的,乍看不起眼,实则处处有讲究。   林筑龙找了半天,找出些许脾气,绕过石壁,朝着前厅吧台里的人影扬声:“就这巴掌大的破地方,藏什么拙,你干脆把自己藏起来算了。”   走进去抬眼一望,温宁宁坐在吧台的高凳上,双手捧着一盏温润的瓷器,漾着涟漪的目光与杯沿擦过,向他看来。   林筑龙止了身形,心里飚了句相当人类的粗话。   第三次,碰着了。 第72章   馥郁果香的咖啡推到林筑龙的面前, 坦白说,他人有点懵。   昨天才说好三次,24小时不到, 碰完了……   刚才他进门时那句‘你干脆把自己藏起来算了’,完美诠释此刻心境。   无论是生意人林筑龙还是钟山之神烛龙, 在面对为人的温宁宁时, 总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姿态。   原先他认为没必要,后来,现在……他措手不及。   意外碰面后,温宁宁像是咖啡屋的主人,请他坐下, 自己站到了咖啡操作台里侧,熟练运用器具, 为他做了一杯手冲咖啡。   她的手法细致而讲究,全程犹如技巧展示, 令人赏心悦目。   不难看出,她对这家店很熟。   林筑龙暂时只能想到这些,至于狡去了哪里, 不重要了。   温宁宁见他持续局促, 心里确定了某个确定, 主动道:“狡伯临时有事出去了, 走之前拜托我招待一位贵客,没想到是你。”   林筑龙勉强回神,点头道:“我也是受朋友所托来取挂耳。”   听他说后, 温宁宁眸光微动, 蹲身在操作台里侧的暗柜里找了找, 很快拿出一盒包装好的挂耳咖啡。   包装上贴了一张便签, 写着:给那个讨人厌的。   “冒昧问一句,你朋友叫什么?”   “朱厌。”   “厌是……讨厌的厌?”温宁宁笑了笑,向他展示便签内容。   林筑龙垂眸看了一眼,淡淡笑了:“是的。”   包装完整的挂耳咖啡推到他面前,她道:“很特别的名字。”   林筑龙却还停留在她向自己确认的环节,做事情一如既往的耐心细致,徐徐不急,很少出错,和她相处从来都是安心又放松的一件事。   店里没有开灯,自然的天光从前院里倾洒了一片进来,明然的浅金色照亮了操作台。   咖啡香萦绕在两人之间,沉默有了正当的理由。   人生的很多时刻并不需要言语,感受就可以了。   一杯咖啡的时间,林筑龙在过往的回忆了沉浸了一会儿,默默调整好情绪、状态,各方面,准备对温宁宁道别。   他食言了。   对于他来说,这样就可以了。   很多事不需要刨根问底求结果。   他和谛听不一样。   温宁宁看出他准备离开的意图,抢先一步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比起先前的从容,此时她语调急切,生怕错过什么。   错过……   林筑龙一直将此当做人生其中一个命题,偶尔拿出来与友人探讨,遗憾从未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是了,还有一个同样困惑他的命题叫做‘遗憾’。   如果可以的话,这两种都是他不愿意去触碰经历的。   温宁宁把林筑龙的反应看在眼里,搞不清他到底怎么回事,每次见到自己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这让她倍感好奇。   与此同时,她心底也会萌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冥冥中的回应。   她认为这感受和林筑龙内心感触相同,而他次次选择回避,她却想弄清一切。   温宁宁见他良久不语,只好继续道:“抱歉,这句话是有些老套了,不过我真的觉得以前与你有过交集,或许是哪里的晚宴,要是因为我的失误怠慢了你,希望能给我机会解开误会。”   有疑惑就去求解,意识到可能发生了误会立刻行动去消除,就连说话的口吻都没变……   当然不会变。   不要过往的记忆是她的选择,为人也是。   她还是温宁宁。   反倒是林筑龙想太多,想要站在大局之外做个冷静的旁观者。   怎么可能呢……   “不,你没有。”林筑龙失笑,为自己先前犯的傻,然后,他抬起头正视一个义无反顾成为人类的温宁宁,“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温宁宁微怔,娴静的面容流露出‘原来是这样’的豁然。   林筑龙道:“不单单外表像,举手投足,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条理……”   还有美目里的流光,头发的长度,身上的花香,以及对白牡丹的喜爱……   这些,从未变过。   她还是温宁宁,但她不再是花妖,不是他曾经的恋人。   如今,她只是人类温宁宁。   “那还真是很巧。”温宁宁也笑了,想想又问,“有她的照片吗?”   林筑龙摇头:“我们分手时说好不回头,她没有留下我的东西,我也是。”   分手时说好的……   温宁宁近一步了解了,他之前对自己种种不确定是出于什么原因。   “为什么分手,可以说说吗?”她好奇。   一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女人,为什么会和面前这位各方面都出挑的优秀男士分手?   平心而论,林筑龙是让温宁宁心动的类型。   俊朗清爽的外形,锐利却无攻击性的眉眼,待人的距离恰到好处,连说话的语速都让她满意。   对了,昨天听助理说他结过婚,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她在店里见过,长得乖巧可爱,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家教很好的模样。   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年一直保持独身,在南方商圈里是洁身自好的典范。   这次来帝都是为了小姨子凤玖玖的婚礼,温宁宁和凤玖玖同在时尚圈,共事过几次,对其亦是欣赏有加。   话说回来,林筑龙的恋情发生在婚前还是婚后?   倘若是在婚前,至今念念不忘,对他那位早逝的太太未免不公。   若是在婚后,那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孩子太小?有难言之隐?   温宁宁忍不住猜测,对林筑龙的好奇在这一刻呈几何倍数增长。   好奇是喜欢的初级表现之一,她对此心知肚明。   反而是林筑龙,经历了三次不期而遇,再是翻涌得厉害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   他注意到了温宁宁对自己兴趣愈发浓郁的态度,略作沉思,淡道:“没有特别的原因,忽然发现没那么爱对方了,让我捧腹的东西只能让她皱眉,她喜欢的我亦提不起兴趣,在一起痛苦大过于快乐,有一天,我们再一次争执,虽然很快就冷静下来,我做了反省,她也有检讨,她说,不如分开吧。”   “就分开了?”温宁宁难以置信。   “是的,分开了。”林筑龙表情艰涩,想笑,想用‘没事’来总结那一段过往,强行把眉头舒展到一半,最后还是拧了起来。   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结束是为了及时止损,根本谈不上圆满。   “看来你对她的感情要深一些。”温宁宁得出结论。   “也许吧。”林筑龙不知道,如今也无从得知了,“但我赞同她说的分开,继续下去只会让彼此更难堪。”   温宁宁还问:“后来你有再遇到她吗?”   时间有着神奇的魔力,能让仇人一笑泯恩仇,也能让离心的两个人重拾爱意。   林筑龙温和的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眸光里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情绪。   他看着她,眼里的人却不是她。   温宁宁把头轻点,怅然若失的笑笑:“好了,我大概明白了。”   喜欢的念头是突然萌生的,放弃也只用了一瞬间。   “之前给你带来了一些困扰,我很抱歉。”林筑龙拿起牛皮纸袋装好的挂耳咖啡,起身离开。   温宁宁依旧是点头,主动断了与他相连的视线,转去望着光洁的实木桌面,轻微倔强的抿唇,嘴角却要骄傲上扬,维持自己的体面。   林筑龙知道这一定让她很失望,要是没有遇到就好了,为此,他同样感到很抱歉。   “有一天——”   身后忽然响起她自言自语的话声。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看到我不再想起她,我在你眼里只是我,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男人走得干脆,没有回头,不留一丝余地。   温宁宁心里叹,果然啊,三年内做出一家上市公司,两年内将公司市值翻倍,带动整个行业发展,实在是了不起。   对待感情毫不拖泥带水,即便心有悸动也能分清楚。   再加上,他还拥有放到内娱都能称霸的外表,无可挑剔的君子风度……   这要是还不心动,肯定是她的问题。   电话响起,来自友人。   温宁宁趴在桌台上接起,有气无力的‘喂’了一声,立刻遭到对方调侃,完了,展开正题,说是要给她介绍对象,要让她沐浴爱的圣光,获得犹如新生的滋润。   “别提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内连续遇到一个人三次,我都鼓起勇气和他说话了,结果他告诉我,我长得像他曾经刻骨铭心后来无疾而终的前任。”   “笑,你尽管笑……以后哭的时候别来找我。”   “换做是你也会心动。”   “不追了,不可能,我时尚女王温宁宁,再不济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做感情上的平替!”   “哎,不过就是一颗姿态挺拔又年轻还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树罢了,我还有一片森林。”   “翻篇,晚上吃火锅,你请客!”   林筑龙很肯定,在走出咖啡店的那一刻,温宁宁转身就会忘了自己。   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以前也曾说过相似的。   可惜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做到。   他拒绝的是人类的温宁宁,没能放下的,是花妖温宁宁。   不知道这种分清能不能算一种进步?   站在颇具情节的古玩街,忽然想起这个季节,洛阳的牡丹……开过了吗?   他应该错过了花期。   朱厌在这时又发来信息,说附近有一家蛋糕店很火,已经下单卖得最好的栗子蛋糕,包括小风筝的份,烦请烛龙大人去取一下,末尾附上地址。   林筑龙回了个‘好’,扭头走进无人的深巷里,劈开一方空间,跨进前往洛阳的捷径。   短暂的黑暗过后,置身一片凋零之中。 第73章   洛阳植物园是很有看头的, 前身是隋代皇家园林‘西苑’的旧址,占地近三千亩地,汇聚海内外植物名品无数, 还是一座具有古代园林风光的植物园。   林筑龙身随心念,一步跨进了牡丹园。   若是赶上花季, 这儿轻易能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九大色系, 一千四百多个品种,是真正的国色。   牡丹的名字取得也是极美的。   姚黄、香玉、烟绒紫、凤丹白、赵粉、二乔、淑女妆、黑花魁、春水绿波、酒醉杨妃、金桂飘香、青龙卧墨池……   遗憾他来得不是时候,也没有去园子里别处逛逛的想法。   迟了半个月,牡丹园枯萎零落了一地。   早几日,赏花的游人来来去去, 被在意的永远只有盛放多姿的那些,掉在地上的花瓣被碾来碾去, 成为泥土悄无声息的滋养。   这是花的宿命,牡丹亦不例外。   而这天的洛阳恰巧是个天公不作美的阴天, 铅色的云算不得多厚重,像灰色的纱,层层相覆, 把天光挡了大半。   视线里的一切都灰败低迷, 消极得搜寻不到一丝生气。   林筑龙站在园中, 心里落空的一瞬, 最怀念的竟然是先前在帝都时那亮得有些扎眼的阳光。   内心最大的冲动是逃离这处,重新回到那令他有些心烦的燥热里……   他才发现,自己也是善变的。   “人生无常, 世事难料, 然而有趣的是, 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变化, 无时无刻的变化。”   花妖温宁宁的话回荡在耳边。   不记得是何时何地说的话了,却让今时今日的林筑龙哑然失笑。   她说:“你心心念念寻求长久的安定,我却贪图一时痛快享乐,这是我们最大的不同,将来很有可能因为这个分开呢。”   那时他不信,没曾想她一语成谶,早在最初就看得如此透彻。   后来到了真正分开的那一天,她又说了:“无需难过,聚散终有时,等到有一天你看到牡丹花不再想起我,仅仅单纯的去欣赏花的美,你会发现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林筑龙本意想来确定,可明知错过了花期还执意前来,又是在逃避什么呢……   “来晚了,今年没有看头了。”衣着朴素的老者站定在他身旁,背着手,微微勾着背,神色从容的盯着他们面前凋零无几的花从。   林筑龙错愕的盯着老者,无解的皱起眉,不知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老者侧首回了他一眼,抿嘴笑笑:“明年再来吧,带上你家里人一起来,长短看个过程嘛,说不定明年的牡丹更好,是吧?”   说完了,洒脱的摆了摆手,慢悠悠的踱出了园子。   林筑龙大彻大悟。   花谢花开,过程而已。   曲终了,人散了,散的只是这一次,下次新的曲子响起来,该聚还是会聚的。   阴云散开,阳光倾洒而下,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朱厌发信息来催,到哪儿了,蛋糕拿了吗?人在酒店,没有灵感,等着他的咖啡回去续命!   烛龙大人没有理会,手机关机,离开牡丹园,决定好好逛一逛这五月间洛阳的植物园。   来都来了,不是?   这天直到晚饭时间,众人才意识到林筑龙人间蒸发了。   电话不接,寻不到一丝灵识,敢情是有意藏起行踪?   朱厌打算出去找,被周谛拦下,说是,人类活个几十载都有想逃避、独自寻求清净的时候,更别说钟山之神。   你看他成天嘻嘻哈哈,专注为亲友解忧,当真以为他没烦恼?   朱厌觉得周谛这说法突兀,却不无道理,暂且按捺住了。   林小鸢悄悄问大伯,爸爸是不是为情所困啊?   周谛笑了笑,只说他会想通的,而且很快。   林小鸢将信将疑,她一个五岁半的人类幼崽,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   晚饭后,凤九拎着吃饭的家伙,亲自给大家量体裁衣。   秦关陪同在侧,抓紧时间与山海界的诸位大佬打好关系。   他在和九凤交往的第三个月得知真相,先怀疑‘故事’的真实性,确定之后陷入正常人难以置信的震惊里,此阶段维持了大约一周,主动联系九凤,希望把这段感情继续下去。   其实那会儿九凤已经萌生了很强烈的退意,觉得这种‘跨界情’的可能性不大,不如早点抽身而退。   秦关却是越战越勇,她退一尺,他要进三丈。   重新表白的那晚是情人节,九凤在工作室加班,一架无人机拉着一束粉玫瑰飞到窗外,伴随一场绚烂的烟花,无人机的小喇叭里响起秦关真挚动人的话语。   他说:“我喜欢的是你,与你是人是鬼无关,与我们不相同的物种无关,猫和狗都可以谈恋爱,我就是要继续喜欢你,只要你厌恶我为止。”   九凤被打动了,抱着玫瑰花到楼下去,抬起手给了秦关脑袋顶一记狠的,笑骂:“我不是鬼,建议你买本《山海经》认真研读!”   就此和好,恋情进入新阶段。   秦关买了好几个版本的《山海经》,每天读几篇,做个人评注,要是九凤在身旁,他还会跟她插科打诨,闲聊一嘴。   穷奇的人形态帅不帅?我可太喜欢这个凶兽人设了!   饕餮现在还贪吃吗?是不是个200斤的大胖子啊?   刑天没有头怎么生活呢?靠感知?   九尾狐是不是恋爱脑?西王母跟网络小说里描写的形象相似吗?   对了,亲爱的,你有几个头?   九凤的耐心很快耗尽,直接现出真身想要震慑男朋友!   没想到秦关只被吓了两秒,一脸崇拜的将她仰视,还问她,能不能摸摸她流光溢彩的羽毛?   九凤总算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脑子不太正常。   也是了,正常人躲她还来不及,哪里有胆子跟她谈恋爱?   秦关带她和朋友聚会,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叔伯阿姨,周末上父母家蹭饭,吃饱喝足,他牵着她的手瘫在沙发上,不许她去收拾碗筷,说她那是设计师的手,得好好呵护,还说难得回家一次,这些家务必须交给父母亲,帮助他们寻找生命的意义,让他们刷足存在感。   偷懒偷得义正言辞的……   九凤说他没规矩,秦爸秦妈笑呵呵的附和儿子,回来就是多几个菜,多两副碗筷,家里没那么多规矩,要常来。   饭后还有水果,洗净切成方便一口吃的块儿,小叉子先递到九凤手里。   真正的关心骗不了人,她心里暖暖的。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秦关把家里布置得温馨非常,掐准时机献上鲜花和戒指,单膝跪地,对九凤求了婚。   九凤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给了他一个有些残忍的选择:她会与他结婚,用她的方式陪他变老,携手过完他的一生,哪怕他请求也绝不干涉他的生老病死。或者,实现他一个愿望,无论要求什么都可以,但他们会分手,再不相见。   秦关很坚定的选了前者,还嬉皮笑脸的说,早就猜到她会留一手,可惜对于他来说,不管她留了几手,他所希望的,只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毫无保留的和一个叫做凤玖玖的女人相爱。   听完他们的故事,周谛带头鼓掌,感人肺腑,可歌可泣,秦关是个值得为之点赞的人间清醒!   秦关站在一众山海界大佬中间,端的是谦逊又乖巧,完全不敢造次。   前一天两家人吃饭,大佬们克制,给老婆面子,今天晚上就不一样了。   饕餮冷色的眸子上上下下的将他扫视,问:“你觉得我胖吗?”   秦关连忙摇头:“不胖不胖,潇洒俊逸,身材保持得很好!”   刑天又问:“那你看我这颗头怎么样,你可满意?”   秦关就好奇,不怕死的反问:“我要是说不满意,大哥您还能换另一颗?”   刑天捧腹,笑得拍大腿,喜欢什么样的脑袋,尽管说,大哥给你变!   这现认没几天的妹夫,贼可爱!   秦关把在座的都重新认了一遍,他对云琅早有耳闻,前两个月随九凤去山海界的时候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不禁肃然起敬。   等他站到林家小妹跟前正儿八经请指教,却只得到林小鸢的呆萌歪头杀。   九凤笑倒,这才告诉他,小家伙和他是同类,今年只有五岁半!   秦关一脸恍然,好的嘛,他以为取到九凤是人生赢家了,这位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失敬失敬……   林小鸢配合的点着小脑袋,心说,其实我也算不上多正常。   九凤和秦关已经商量好了,办完人界的婚礼,马不停蹄回山海界,热热闹闹的再办一场!   大家都说好,这便商量起另一场婚礼的细节和流程。   林小鸢抱着酸奶边喝边听,想着,这么好的气氛,要是爸爸也在就好了。   将近凌晨,林筑龙才归来。   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看一看宝贝女儿。   他在洛阳游了小半天,吃特色小吃,包场逛博物馆,心情是相当不错的。   当他来到床前,女儿回应般的睁开眼睛,精神抖擞的坐起来,脆生生喊他:“爸爸!”   林筑龙的漫长人生都得到新一轮的升华。   你说活着是为了什么?   答案就在眼前了。 第74章   “这么晚还不睡?”林筑龙在床边坐下, 半身倚靠在床头上,做个家长正色计较的模样。   听话的乖小孩,晚上不到十点就进入梦乡了。   林小鸢乖不乖她不知道, 怪是一定的,古灵精怪的那个‘怪’。   “爸爸, 你不乖!”她义正词严地教训林总, “电话关机,不跟我一起吃晚饭!还玩到那么晚、那么晚才回来!”   众所周知,林家小妹打小聪明,逻辑思维能力强,四岁以后开口都是连贯的句子, 特别有条理!   林筑龙你看看,把你闺女气得说话都磕巴了!   还用小拳头在被窝上锤了个坑!   你还好意思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没睡?   担心你啊!   诚然, 林筑龙此行决定得仓促,初入植物园, 内心一片荒芜,比凋零的牡丹园还不如。   好在他领悟力强,那老者出现得恰是时候, 三两句将他点拨, 让他通透。   道理他是早就明白了, 需要的不过是一瞬间的云开雾释, 拿起了,放下了,过程中获得了, 他亦成长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   之后他放开了在洛阳城里吃吃逛逛, 忘记钟山之神的责任, 忘掉那些温暖又呱躁的老友, 甚至把家里五个小的抛之脑后……   仅仅作为林筑龙,作为一个活得有些久、还没活够,偶尔还会探讨生命意义的老家伙,去享受这半日。   坦白说,这种给自己放假的感觉真好。   至夜深时分,他知道该结束了,站在一家颇有氛围的酒吧外,决定留一点念想,下次再来光顾。   洛阳是座底蕴深厚的千年古都,文化氛围源远流长,他是相当喜欢的。   回到此时,林筑龙对今天的‘翘班’行为意犹未尽,面对女儿如炬的目光,他没有丝毫的愧疚,有的只是内心的松弛和身体上的些微疲惫,以及‘我女儿怎么看怎么可爱,不愧是我林筑龙的崽’的自恋感悟……   林小鸢:“……”   爸爸的笑容非常松弛,眉眼也是完全施展开的,似在回味什么。   是大伯说的‘很快就想通了’,还是跟人类的温宁宁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啊?   林小鸢仔细的想了想,对她来说好像哪种结果都可以,爸爸时常挂着笑容,眼下却最发自内心,她分辨得出来。   然后呢,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深茶色的眼珠子在杏仁儿状的眼眶里滴溜溜的那么一转——   林小鸢懵懂又机敏地问:“爸爸啊,你是不是谈恋爱啊?”   林筑龙脸上的笑僵了僵,敛起什么涣散的思绪,定眼瞅着跟前的小家伙,“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   人小鬼大!   “我知道的!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他们手牵手,单独出去玩!”林小鸢说着还委屈起来了,“爸爸今天出去玩都没有带我,肯定是谈恋爱了!”   林筑龙哈哈大笑,把宝贝女儿捞到怀里抱着,“爸爸没有谈恋爱,今天爸爸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儿的。”   哦,那就是想通了……   林小鸢在心里默默夸赞自己,新一代战术大师,套话水平越发高超了呢!   真棒!   表面上,她持续的、半信半疑的看着老林。   想得到你女儿百分百的信任吗?   想的话,赶紧招!   林筑龙态度良好,一五一十全说了。   洛阳是真好玩,下次爸爸带小风筝一起去,不带其他人,拉钩上吊外加盖章!   林小鸢心满意足,一头倒到软乎乎的枕头上:“爸爸,我困,要觉觉了。”   意思就是今天先到这里,等我睡起来,明天想聊的时候你再跟我说细节。   林筑龙不困,表达欲强烈。   摸着心口说个真话,要不是挂心女儿,他在那边玩到九凤送亲的那天再出现都是可能的。   结果回来了,分享才刚开始,小风筝说她困了,要觉觉?   这不行,良好的父女关系从倾诉与聆听开始,我是你父亲,你是我女儿,我们更是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困了?爸爸还想给你讲个故事……”林筑龙侧身躺在床边,抛出钩子,等小鱼崽上钩。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对林家的小风筝有致命的吸引力:饕餮烹饪的食物,林筑龙的故事。   他有信心!   林小鸢今天午觉都没睡,跟着凤真他们从早闹到晚,要不是担心爸爸,早就会上周公了。   此时此刻,遭受老父亲期待的注视……   哎,算了,宠着吧,毕竟是爸爸。   “什么故事!我要听!”林小鸢蓦地瞪圆了眼睛,弹簧似的坐起来,一缕头发都飞到脸上,挂在鼻尖。   女儿的捧场让林筑龙先收获一波极大的满足感,他就知道,最终一定会是这样发展。   “你先睡好,闭上眼睛。”   林筑龙把心肝宝贝安置好,自己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侧躺姿势,清清嗓,酝酿片刻,开口讲述起来:“从前有一位王子……不对,是国王……”   林小鸢忍不住问:“王子和国王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王子是毛头小子,缺乏人生历练,国王经历丰富,成熟稳重!”   “那国王他英俊吗?”   “和爸爸一样英俊。”   “那王子和国王比呢?”   林筑龙想了一下,重新道:“王子是国王的小时候,等王子长大了,他就会变成国王。”   所以都英俊!   “这样啊……”林小鸢面上似懂非懂,心里跟明镜似的。   烛龙是王子,是单一的个体,带一点无忧无虑的特质。   而钟山之神是国王,是整个钟山的庇护,肩负重任。   以上,企业级理解!   林筑龙不指望女儿听懂,他只想用一个好理解的方式让女儿了解自己的恋爱经历。   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于是继续——   “国王把他的国家治理得很好,百姓生活得很幸福,他也时常离开自己的国家,四处游玩,周游世界。”   “在一个繁花似锦的地方,他遇到了他的公主。”   “不对,她不是公主……但也不是女王,要怎么形容呢……”   林筑龙想了很久也没有为温宁宁找到合适的形容,这不奇怪,人与事都是多面的,取决于看待的角度,了解的程度深浅。   国王在遇到花妖温宁宁的最初,她直率、任性、可爱大过于可恶,并且热爱生活。   漂亮都是其次的。   “对于国王而言,她大概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和其他人都不同。”   “不管怎么说,他被她吸引了。”   “国王喜欢和她一起胡闹,化身侠客劫富济贫,搬空恶霸的家,夜里扮鬼把不作为的地方官吓得半死……还溜进皇宫教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念书。国王问她这么做的理由,她说没有理由,想做就做了。”   “他们在一起总能获得很多快乐,但偶尔也会发生争执,闹不愉快。”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会与国王保持距离,不见面。”   “有时只需数日,他们定能和好。”   “有时相隔数年不期而遇,国王还在错愕,她已经主动迎上来问他近来如何,可有想她?”   “有一次,国王故意说‘没有’,她难过得垂下头,轻声说,那真是太遗憾了……”   “直到那一刻,国王才意识到她是在意自己的。”   “可是当国王问她到底爱不爱他,她却说,她最爱的是自己,之后才是国王。”   “原来在爱与不爱之间,还有优先排序。”   “不过细细想来,她说得不无道理。”   “倘若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放在首位,爱他胜过自己,长此以往,早晚会迷失的。”   “这是她给国王上的第一课。”   “后来……”   两个人爱了很久,直到相看生厌,在某些时候竟有了恨意,终于决定分开。   这是一个局中人刻骨铭心,旁人听来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不过,都没关系了。   不管作为林筑龙还是钟山之神烛龙,他只想对自己,对这段感情,对或许有一天会好奇自己恋情的女儿,做一番交代。   真的结束了,他不曾后悔过。   如此,很好。   林小鸢无法回应爸爸的讲述,听到最后,大抵也不需要她明白什么,索性装作困了睡去。   对于她来说,能在特殊时刻陪伴爸爸,已经出了力,帮上一点点小忙,这样就可以了。   九凤和秦关的婚礼如期举行。   凌晨零点过五分,秦关率领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九凤家门外,扬言带来了卸门的全套工具,搭配京城第一开锁师傅,里面的人听着,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时间一到,我们就要来硬了的!   这种时候,管你是山海界的大佬还是人界精英,接到老婆最重要!   送亲队用四两拨千斤的战术,派出长眼皮的林家小妹,往结实的铁栏杆前一站,嫩藕似的手臂伸出去,手掌张到最开,奶萌奶萌的发话,爸爸说了,可以开门的,但是要给红包。   云琅背手站在旁边补充,今天是凤小姐和秦先生的大喜日子,现在夜也深了,饿不饿?面已经煮好了,搭配二十余种酱料,各种卤味,手工甜品和水果,想吃吗?红包看着给吧,我们的诚意是很足的。   秦关像摩西分海似的从后方挤上前来,一叠红包塞进去,昂起头,大嗓门的喊:“老婆我带着我的卖身契来娶你了!” 第75章   秦关嚎这一嗓子, 有充沛的感情,有倾尽全力的奔赴,还有‘不管我亲友是什么表现, 请只以我的表现为主’的端正态度!   林筑龙就觉得,小子拎得清, 有远见, 将来肯定有大出息,满意的点了点头。   秦关捧着鲜花,眼巴巴的站在铁门外,乖巧等开门。   林筑龙从女儿的小竹篮里接过满满的红包,也是会玩, 说是随手盲开一个,大于188就开门, 要是不够,你们就出个节目, 表演一段才艺发在‘秦&凤世纪婚礼亲友群’里。   此话一出,秦关的大姐还是表弟小声嘟囔说完蛋,小红包最大168块, 还差20!   林筑龙听见了, 配合摆出遗憾的表情, 双手环臂, 撇嘴,摇头。   希望你们节目准备够精彩,来吧, 打动我们。   饕餮像个从画中走出来的精致的说书先生, 面无表情来一句, 面要糊了。   秦关脑子转得快, 掏出手机示意扫二维码,谁给开门就转18888!   钟婉滢和钟婉漓出场打配合,问秦关,1后面到底几个8?   秦关的亲友团也刁难他,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没错,要是现在就跪下,跪得那么干脆,往后想要站起来堂堂正正的做人可就难了。   刑天端着碗香喷喷的拌面出现,只对准妹夫一个人说,我们家的规矩,你懂的。   说完了,吸溜吸溜的吃面,香!   给秦关馋得呀,再一次表态,都懂的,规矩都学好了!鲜花暂时塞给伴郎,口袋里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好的决心书,高声念出来,终于赢得老婆娘家人整齐一致的认可。   而秦家这边……   “要是滑跪能解决问题,我愿意一路滑进去,跪到我老婆满意为止!你们这些看热闹的都给我闭嘴吧!”   秦关声嘶力竭!   能坐为什么要站啊,能躺为什么还坐啊?   躺平多快乐啊!   关于此,林家小妹有深刻的领悟,所以当准小姨夫得以进门后,她亲自端了一碗没有糊的面给秦关吃。   大家同为凡夫俗子,理应互相照顾。   秦关感动坏了,第三次肯定自己的选择没错!   到吉时,九凤身着红嫁衣,由‘亲弟弟’凤真背着出门,上了婚车。   穷奇扛着专业摄影机记录全程,刑天因为做了便宜大哥,必须留守家中,没能跟着去,不过九凤出门的那几个瞬间,他被气氛感染得热泪盈眶的,林小鸢泪点低,容易受影响,也跟着泪眼盈盈。   林筑龙逗她,你这是要为九凤姨姨流下幸福的泪水?   周谛趁机调侃,等小风筝出嫁那天,你也会幸福落泪的。   林筑龙笑不出来了,表情秒变,复杂的陷入沉默,身旁,大家都感受到烛龙大人对未来女婿的仇视和敌意。   林小鸢内心的小人儿无奈摊手。   对象影子都还没呢,嗨呀!   这夜先到这里,林家小妹早早睡了,第二天清早醒来,吃早餐,洗漱干净,换上漂亮的花童裙。   婚宴主场用了浪漫的薰衣草紫做主色调,圣洁的铃兰点缀着成片的紫藤花,舞台背景是一座耗时65小时搭建起来的水晶城堡,七层的圆形翻糖蛋糕出自大师之手,每层都错落着新郎新娘不同时期的Q版造型,成长的轨迹,由下至上,到顶层,身着白羽分叉婚纱的新郎与身着燕尾服的新郎相遇。   蛋糕被摆在城堡的中心,透过层层水晶从不同角度看过去,犹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婚讯虽然来得突然,婚礼却处处讲究。   就拿手办礼来说,新人为到场的宾客准备了与婚礼同色系的薰衣草紫礼盒,盒子表面覆上丝绒质感,复古的镂空雕花描绘出两人的剪影,盒中有心形巧克力两枚,繁花似锦刺绣团扇一把,寓意美满爱情的水晶天鹅一对。   说到婚礼,林小鸢在做林鸢的时候未曾受邀参加过一场,这次能给九凤做花童,倍感荣幸。   最特别的是她能用自己的视角看山海界的大佬们参与婚礼,从他们不同的、有趣的反应里获得更多。   那些令她感动的小细节,笑绷的大场面,相互斗嘴的金句……每个瞬间她都要记下来,永久珍藏。   这是她和家人们的回忆,她也身在其中。   早晨忙而有序,至正午时分,宾客尽数到齐,难得穿上白裙的落麟,擦掉标志性的烟熏妆,坐在钢琴前弹唱:“Spend all your time waiting for that second chance,For the break that would make it OK,There\'s always some reason to feel not good enough……”   【枉费所有时光去等待再次的奇迹,等待一次转机,一切释然……】   天使的旋律响起,九凤挽着刑天的手,缓慢而坚定的向秦关走去。   云琅牵起圣洁的婚纱尾摆,林小鸢手提花篮,陪同新娘走向人生崭新的阶段。   当他和她相遇,全场响起掌声。   吃完丰富的正席,狂欢到深夜,九凤和秦关对外宣布开启蜜月之旅,当天晚上便来到了山海界。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载:“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北极柜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仙山,四周云雾袅袅,泉水从仙山中心向四面喷涌延展,形成无数河道与溪流,无拘无束的淌至边缘,垂直而下,形成飞瀑,形成雨帘,形成数道绚丽的彩虹。   奇花异草长在溪水河岸边,均为白色,在夜里发出幻彩的奇异光华。   每年,北极柜只在繁花盛放的四五月间对外开放。   神女大婚是头等大事,仙使们连夜准备,广邀山海界众仙神贵人前来喝一杯喜酒。   喜宴就在众人抵达北极柜的第三天,农历上是全年最好的日子,全程按照当地最古老的传统办。   林小鸢听说九凤会戴上足足有一千里长的头纱,乘坐仙鹤拉的黄金驾车出现!   她期待极了!   那头纱是真的有一千里,还是以她想象不到的方式呈现,所谓的‘一千里’只是个替代式的说法?   林小鸢缠着爸爸和大伯剧透,他们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九凤第一次在老家举行婚礼,作为老大哥的二人也很期待呢。   这是林小鸢初次来北极柜,仙山秀而精致,与青丘、钟山截然不同,这里完整的保留了还未与人界分离时的原貌。   气势恢宏的银白宫殿,古香古色的建筑群,蜿蜒的红泥小径,姿态柔美的朱红色跨桥……每一处都毫不吝啬的展现着东方古典美学的韵味。   林小鸢住在宫殿里,换上与场景相符的古代装扮。   唐朝时期的服饰,红色系的襦裙加半臂,精巧的蝴蝶绣鞋,脑袋上梳起对称的圆髻,细长的红发带落到肩下,随着她的跑动轻盈摇曳。   可爱得很!   这边的婚宴不需要林筑龙操持,他也换上帅气的胡服,打算带女儿去北极柜的最大的飞瀑玩耍一番,没曾想还没离开宫殿,就被从钟山赶来的书记官逮住了。   烛龙大人这些年把事业和家庭的重心放在人界,钟山老家虽运作正常,却攒下许多不大不小的杂事等他定夺。   各司其职的十二位书记官已经带着等待批示的公文向这边来,还请烛龙大人移步偏殿,正事为重。   林小鸢心有遗憾,这边跟爸爸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转头乐呵呵的跟着大伯他们走了。   众人在流光飞瀑野餐,林家小妹吃着喝着,近距离观摩了一场超高质量的曲水流觞。   朱厌弹起琵琶,西王母听得来了兴致,纵身而起,在空中舞剑。   九尾解开在人界的禁制自己外表的术法,恢复又蛊又美的原型,看得林小鸢移不开眼。   四时主也来了,起手,飞瀑倒流,植物收敛至娇羞嫩涩的姿态,拂袖,水花飞溅,滋养两岸土壤,不该在这个季节开的花全开了,难得一见的奇景。   饕餮趁机取得冬日才挖得到的香料原料,一扫清冷姿态,邀他坐下吃酒。   四时主都开启战斗模式,准备嘴毒了,谁料一个小把戏就让自己受到欢迎,尴尬的站在原地,不会了……   与他同行前来的少昊大笑,我给你出的主意不错吧,与人和善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云琅坐在席间低头藏笑,再对身旁的林小鸢轻声解释,阿四不坏的,山海界的大家都是天生天养,没有父母教导,万事万物,所有的道理,全靠自己领悟,他已经在努力变好了。   对于是十猪这个家伙吧,林小鸢还是持观望态度。   这天玩也是玩到深夜才归,分别时,云琅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只小巧的锦袋,袋子里有个硬物,像是个小药瓶?   “阿四给你的,用法写在里面了,你且仔细看好,用之前做好计划,提前告知我一声。”   云琅说完便走,去到有些扭捏、又有些局促的四时主跟前,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明显生气了,转身就走。   林小鸢目送这对跨界冤孽CP走远,跟随仙使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拆礼物! 第76章   林小鸢猜得没错, 锦袋里是一瓶用束灵瓶装满的四季之力。   这瓶子的外观和上次大伯给的不一样,大伯给的瓶子是淡青色的陶瓷质地,这只材质贴近琉璃, 瓶身呈半透明状,可以看见四种颜色交错的灵力在瓶中缓慢涌动。   生机盎然的绿是春季, 骄阳似火的红是夏季, 明亮灿然的金是秋季,纯洁无瑕的白是冬季。   这是驱动四季更迭的力量,不知道这一小瓶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但,短时间内改变她的外形是足够了。   “结果还是白白收了他的好处……”   林小鸢拎着束灵瓶颈口的系带, 将可以当做一盏小巧照明灯的小瓶子凑至眼前细细观望,不禁自语。   云琅变化那天, 她没有向四时主做此要求,一来是时机不合适, 再来,那杯瑶草茶是一重保险,而非真的要去控制什么, 说到底, 她对四时主不放心。   那家伙性情乖张, 行事吊诡, 与他相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他开罪了。   林小鸢虽有大伯照拂,可四时主真发起疯来, 又会看齐谁的面子呢?   标准答案也是有的, 他给云琅面子……   真是一物降一物, 稀奇得很!   林小鸢心思活动了会儿, 想起云琅说还写了用法,伸手进锦袋里摸了摸,果真摸出一张折成几折的信纸。   这纸张古老,书写格式还保持古时的‘由右至左,从上至下’,毛笔字,字迹流畅,字体工整得可以当做描摹范本。   不过内容就随字迹的主人了……   【此瓶只可变化一次,一次约莫维持三日。】   【需要变化时,找个安全的无人之地,备好变化后替换之衣物,开瓶饮尽便可。】   【别让人看到,别给我添麻烦!】   【可以去麻烦云琅,交流变身心得。】   【不用谢!】   林小鸢:“……”   都不知道他这是过分直率,还是十级社交障碍?   或许都有吧。   九凤的婚礼之隆重,是山海界从人界剥离之后所发生的最大的盛事!   许多避世隐居的大佬都来了,俨然变成一场老友聚会。   有意思的是,大佬们听闻烛龙养了个人类幼崽,都争着要见一见小家伙。   烛龙被书记官们扣在偏殿处理公文,谛听为之代劳,领着小风筝一一拜见。   林小鸢因此攒了许多迟来的红包和见面礼。   九凤用何罗鱼的鱼皮给她做了一串腰包,扁圆的小猪包、圆溜溜的球状锦囊袋、水桶包,四四方方的箱包……大小不一,功能也各不相同,用雕纹皮带穿起来,系在腰间,随身携带。   何罗鱼生长在谯明水中,一首十身,外形非常诡异,但鱼肉鲜嫩美味,吃了之后可以治愈身上的肿痛疾病,还因这鱼有御火的奇效,鱼皮制成的皮具、护具尤其受欢迎。   而九凤做的腰包,用的是活了三百个年头的何罗鱼,鱼皮通红,柔韧有余,水火难侵,去其鳞片,留下的天然纹路还会泛出淡淡的金光。   西王母瞧出是个好东西,只做成腰包太可惜,取去半日,分别给五个包包辟出空间,虽没有自成天地,但给林家小妹收藏纳物足够了。   开启每个空间小包需要使用者的口令,自带语音识别,可以说是非常的与时俱进了。   林小鸢喜欢极了这套何罗鱼腰包,婚礼前特地换上喜庆的校场红裳,脚踏红色鹿皮靴,把腰包系上,叔伯姨母们送的好东西全部收在较大的箱包里。   小猪包只装她喜欢的零嘴和水果,水桶包装山海界的‘印’,还有雨伞、外套,换洗衣物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锦囊袋的束口最严实,四季之力就暂时收藏在里面了。   她还没想好何时使用,或许,她也在等一个契机。   这天入夜,北极柜四处飘起红色的灯笼,银白的宫殿披上红绸,四处贴上了‘囍’字。   宴席设在主殿正前方,一座莲形的水晶浮台上。   浮台极为宽广,莲心凤凰涅槃的雕纹精美而古老,三层花瓣将莲心围绕。   第一层共九瓣,莲瓣自成一方小台,每台可设三桌,能入席九瓣台的都是山海界顶有名的仙神和妖魔。   第二层有十八瓣,多是招待各方山神和族长。   第三层为三十六瓣,席上坐数百客人,全是这几天到北极柜赏花的游人,应了那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入住后收到九凤仙宫发来的请帖,这样的经历几千年都难遇到一次,必须坐下来喝杯喜酒再走。   林小鸢沾了爸爸的光,入座九瓣台,观礼的最佳位置!   时隔两日,父女终于在喜宴上见面,回到山海界的烛龙大人穿上华服,以最常用的阳刚脸貌和火色长发示人。   这张脸比起人界的林筑龙要更加刚毅、霸气,举手投足尽显上古神的雍容气度,惹来无数憧憬崇拜的目光。   不得不叹,爸爸是山海界的不老神话……   烛龙对这些注视早已习惯了,反倒是女儿没见过这样的自己,在小风筝身旁展袍坐下后,他不动声色,端起一副傲然姿态,淡淡然的同她对视,等一个反应。   林小鸢心里先叹说爸爸这个造型也好看,然后发现老林又演上了,能怎么办?   “爸爸?”她做个不确定的模样,想认又不敢认,瞳眸里闪烁着澄澈的光华,可怜巴巴的。   烛龙缓缓点头,嘴角上扬少许,面皮是绷着的,仿佛持重地问:“爸爸帅不帅?”   林小鸢:“……”   本来是帅的,都被你问得瞬间失去绝世大帅哥的氛围了。   坐在她另一边的谛听笑得喷出半口茶,差点呛着。   烛龙以为他在偷听自己,不悦皱眉,戒备的敌视他:“不要妨碍我们做亲子交流!”   谛听不点破:“你高兴就好。”   林小鸢忙爬到爸爸腿上,昂起脸打量他的脸,“爸爸你好——帅啊!比戴面具的那个爸爸还要厉害!”   烛龙心满意足,摸着女儿的脑袋,说:“这就是气场。”   嗯,你高兴就好……   林小鸢没办法当着大伯的面就着爸爸的气场吹违心的彩虹屁,只好转移话题了:“爸爸你看,九凤姨姨给我做的包包,好看吗?”   她欢脱的蹦起来,向器宇轩昂的老林展示自己的新宝物!   烛龙早就注意到了,眸光一敛,啧了声:“真好看,让爸爸看看,哎哟,还有口令呢。”   林小鸢侧身避了一下:“爸爸你怎么知道?”   “不然怎么当你爸爸?”烛龙不仅看出这串腰包有口令,还都劈出了空间,里面残留着西西的灵力。   其实他早就给女儿准备好这些东西,觉得她现在还小,没拿出来,结果被亲友抢了表现……   他又问:“都在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林小鸢便显摆起来:“这个是伯伯和姨姨们给的见面礼,这里面是通行证,这个里面有吃的喝的,是我的零嘴包包,还有这个装我的衣服、雨伞、鞋……以后出门就不用爸爸帮我装行李啦!”   唯独没说锦囊袋里是什么。   烛龙长眉轻挑,“这个包包里装着小风筝的秘密?”   林小鸢不敢接话。   我要是点头,您老人家下一句是不是要问开包口诀了啊?   烛龙没给女儿太多时间思考,遗憾道:“小风筝到底是长大了,都有不能告诉爸爸的秘密了……”   好的嘛,还打上感情牌了。   既然你跟我攻心计……   林小鸢表情轻微变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问:“爸爸,你的公文处理完了吗?”   “……”   “昨天我跟大伯他们去瀑布玩,可有意思了,是十猪都来了,只有爸爸不在。”   “……”   “九凤姨姨说,山上的庆典有好多天呢!每天都有好玩的,庙会啊,灯会啊……我想和爸爸一起玩。”   好了,烛龙彻底失语。   钟山的公务那么多,怎么可能处理得完呢?   不可能的……   这次书记官们只带来了不能再拖的那部分,剩下的一大堆,给他三年时间,不眠不休都批不完。   所以他老早就打好主意,九凤的婚宴一结束,他就带着小风筝连夜回人界。   就算书记官追过去,他也能找到合适的借口搪塞推脱。   可眼下,女儿对婚宴之后那一系列的庆祝活动来了兴趣,走是走不了了,他最多请一天半天的假作陪,其他时间只能和成堆的公文作伴。   就,太苦了!   烛龙陷在不想上班的情绪里,并开始认真思量合理翘班的理由若干。   林小鸢成功蒙混过关,带着些微愧疚与大伯对上视线,前者复杂苦笑,没想伤害爸爸的,全是形势所迫……后者却非常认可的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有太多消极想法,这是女儿奴的福报。   一声极其悠扬、极其悦耳的鸟鸣声划破长空,数只仙鹤从远处浮云中夺出,拉出了尊贵的黄金轿辇,里面却是空的?   席间包括林小鸢在内,大部分宾客都后知后觉,刚才那声长鸣并非来自仙鹤。   “爸爸,新娘子不见了。”她比宫殿台阶上的新郎还紧张呢!   烛龙笑着提醒:“在的,你仔细听,是你九凤姨姨的声音,就要来了。” 第77章   飞鸟长鸣, 悠远动人。   宴席上的宾客无谁言语,不由自主的抬首找寻。   安寂的夜空有风涌动,极轻、极柔, 极其美妙,那些漂浮的红灯笼也随之荡漾雀跃起来, 清风是温柔的抚慰, 夜色是醉人的佳酿。   神鸟的叫声越来越近,是空旷的、华美的、气势非凡的、沁人心脾的……   你仿佛看到了一切的伊始,又仿佛一眼望到全部的终末。   不知不觉,林小鸢沉浸忘我,然后想起了许多许多。   林鸢的孤独、委屈, 倔强和不服输的努力。   林小鸢的幸运、顽皮、无忧无虑和备受宠爱。   她忽然想起慈蔼的外婆,在每一个孤寂难眠的夜晚将年幼的她抱在怀里, 一遍遍的轻声哼唱童谣。   简陋的老屋,破旧的窗户, 房间的角落堆满整理好的纸壳和压扁的空瓶。   煤油灯的灯光昏黄微弱,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熄灭。   祖孙两依偎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林鸢忍不住的想,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自己?   她听着外婆的哼唱, 垂覆的视线里映入一片褪了色的、打着补丁的大花床单。   这画面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直到亲身确定父母的无视, 直到外婆去世,直到拿着清大通知书走进名校,直到被最后念及的一点亲情背叛, 她重获新生……   此一时, 林小鸢忽然又想起了那画面。   它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展现在眼前, 简陋得令她自卑的同时又温暖得无可替代,过往被沉淀下来的情绪再一次搅动了起来,化作对外婆强烈的思念,从她的心间爆发,在五脏六腑里不住翻涌。   林小鸢无从控住,热泪蓦地涌出,痛得哭不出丁点儿声响。   又在这时,耳边响起外婆哼唱的童谣,沙哑的调调,轻轻缓缓的,带着点家乡口音,算不上多连贯,偶尔还会在中途卡壳儿似的停下来,却总能神奇的抚平她内心所有的不安。   “天蓝蓝,白云朵朵飘,风吹来啦,吹来啦,小小的风筝也飞起来啦,飞到蓝天上,飞进白云里,飞啊飞,飞啊飞……”   ……   回过神时,泪流满面。   神鸟的鸣叫越来越近,林小鸢也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过程中品尝了悲和喜,痛过之后,彻底释然了。   她抬起小手,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和眼里的湿润,茫茫然的扭头向身旁,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男人早就在望着她了,目光包容有爱。   “爸爸……”林小鸢又想哭了。   “九凤的叫声会让人想起过去最美最痛的经历,从中得到新的领悟。”烛龙伸手安抚的摸女儿的头,“不怕,都过去了。”   林小鸢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嗯!”   烛龙宠溺的笑笑,忽而叹道:“我们小风筝哭得伤心伤意,唤都唤不回神来,要不是爸爸亲眼见到,都不知道我女儿曾经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末尾这句话,他是望着谛听说的。   只差没明说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经历,但你一定知道。   林小鸢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杆儿!   谛听淡淡然给自己倒酒,金樽凑到嘴边,喝之前,嗤笑了声:“不就是一口吃的,小的没出息就算了,大的还跟着瞎起哄。”   烛龙信了,好气又好笑的扭头看回女儿,忍不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相信爸爸,只要爸爸在,一定饿不着你!”   林小鸢抓住机会,握紧拳头:“信爸爸!”   对话间,黄金轿辇近至眼前,一道白色的流光从它正后方蓦地夺出,来到莲台之上盘旋。   九凤神鸟,一身纯白的羽翼,尾羽尤其的长。   它的身体都完全展现在众人眼前了,那如同光带的、丰富的长尾绕过了红灯笼,还有大半隐没在夜空里,点亮了云层。   神鸟倨傲的昂着玲珑的头颅,长眸之中流淌出金芒。   当它飞入黄金轿辇,比眨眼还快的瞬间,新娘身着金红嫁衣,成为金车里璀然的灯芯,光芒万丈!   人界的婚礼充满热腾腾的烟火气,山海界的婚礼则是一场顶级的视听盛宴。   林小鸢都看呆了!   原来‘一千里的头纱’指的是九凤姨姨本形的尾羽。   她又听大伯和爸爸轮番解说,对于鸟族,尤其凤凰而言,尾巴上最长的几根羽毛一直都有特殊的意义。   行礼时,九凤就赠了一根给秦关,给他感动得当场眼湿湿,差点哭出来。   礼毕,吃吃喝喝,谈天说地,宾主尽欢。   按照北极柜的婚嫁传统,婚礼开始前,女官们便在宫殿各处藏了许多东西。   仙山特产蜜饯,上古传下来的妙趣术法,拥有特别效用的奇花异草,绝版的古籍,市面上买不到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林小鸢自然不能放过丰富腰包的大好机会,吃饱喝足,拉上云琅一起去寻宝。   他两是有战略的,沿着外墙里侧找起,不去花园、阁楼那些显眼的建筑凑热闹,果然小有收获,走个几十一百米就能发现带喜字的红色锦带。   不到半小时,已经找到好几样。   绣着锦鲤的团扇,长得像铃兰但夜里会发光的花朵,可以装下一百立方水的琉璃瓶,疑为上古某位帝君写的游记复刻本,还有吃一颗三天不饿的浆果……   林小鸢不独吞,溜达到九凤姨姨和秦关姨父的喜殿,那就是终点了,不管得了多少好东西,她和云琅对半分。   北极柜还有个传统,类似人界的闹新房。   区别在于这边是孩子们藏在新房外面,对新人扔瓜果啊花朵啊,名为祝福,实为整蛊。   山海界也有熊孩子,来头还都不小。   我爸是某某山上的大妖怪,我妈是某某深海的巨魔,九凤神女结婚可是千年难于的大事,必须留下小爷爷姑奶奶我光辉灿烂的一笔!   往新娘新郎身上扔的东西讲究别出心裁,追求记忆深刻。   对于新人来说,难点在于不能遮挡,扔什么都得受着,因为是祝福!   林小鸢的乖宝宝人设不倒,云琅又如此懂事,他两个绝不会主动搞事情,不过嘛,看个热闹是允许的。   新房名为和鸣宫,是一座独立悬浮在北极柜正后方的宫殿,数道十几丈宽的红绸为桥,将其与北极柜仙山相连,供人们来往。   站在和鸣宫边缘的任何地方,都能将脚下广阔美景一览无遗,真正的天空豪宅不过如此了!   正宫门前是一片打理得精致漂亮的小花园。   这里的草木长得仙气飘飘,错落而生的大树长得无比高壮,有着柳条一样的树枝,纤长而丰满的枝条快要垂到地上,挂满一串串与紫藤相似的花簇,风轻轻一吹,粉嫩的花瓣落得到处都是。   花圃里的花和草不管什么长相都是统一的纯白色,却又整齐泛出淡淡的、紫蓝色的微光,看上去神秘而美丽。   宫殿四周无需点灯,就能将人将景看得清清楚楚。   林小鸢和云琅掐着点儿来的,到的时候正巧听到几个小祖宗猫在一颗偌大的紫藤仙树后面商量——   “真的要这么做啊?我阿娘知道会把我屁股打开花的!”   “怕你就走,我还不稀得带你呢!”   “谁说我怕了?这几百年,我屁股开花开得少了吗?你们哪次听我哼哼过?我只是担心你这劳什子药水没用。”   你懂什么懂?什么叫绝版显形汁?市面上的显形剂、显形丸,还有那广告打得满天飞的喷雾多了去,效果如何?我爷爷在七千年前用讹兽角炼制的九十九瓶显形汁最无可争议!我从他空间里偷偷拿的,这玩意用一瓶少一瓶,绝版货!你们又可见过讹兽?”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我没见过,但我手里这瓶是货真价实的真玩意儿!”   “可刚才婚宴九凤神女就以真身示众,待会儿你朝她身上泼显形汁,岂不多此一举?”   “来来,你给我背一下,《山海经》里是怎么写神女的?”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   “停!你们注意到没有?有神九首,什么意思?就是说九凤神女有九个脑袋,你们刚才谁见她露出九个头了?”   沉默两秒,熊孩子们齐齐叹息:是啊,没见到呢,就一个头,看得真真儿的!   带头搞事的那位小爷晃了晃手中的祖传显形汁,继续道:“你们想不想看到九个脑袋的神女?你们觉得,她的九个头都长一样的脸孔呢,还是各不相同?”   不得不说,画面感太强,林小鸢脑海里都飘出惊悚画面了。   有人担心道:“这样不太好吧,神女的夫婿是个人类,万一吓着他怎么办……”   “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再说了,这是他们北极柜的规矩,雨师妾家那小土地还准备了一大通辣椒水呢!不怕!要是神女的夫婿没见过神女真身,我们也算做好事了。夫妻之间,坦诚相待,对不对?对不对?!”   “嗯嗯,你说得有道理。”   “我、我想看九个头的神女!”   “那就这么说定了,用我的显形水。”   “神女他们来了!”   “快,我们过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从林小鸢跟前跑过,目标明确的朝红色的步辇奔去!   五个小祖宗,跑在最前面那个长了两对手臂,龇牙咧嘴、手舞足蹈的,可带劲儿了!跟在他后面的那个闭着眼睛,竖在额心的独眼滴溜溜的转啊转,贼精神!再往后是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头上一对刚钻出不足寸长的绒角,嘴有点儿突,看上去像龙?其后也是女孩子,看起来与人类三四岁的宝宝无异,着水红色的襦裙,裙摆后却探出两捧雪白的狐狸尾巴。   最后一个尤其特别,抖着肩膀张开三翼,独角爪蓄力一蹬,飞了起来!   飞到四臂上空,他喊话:“给我,我有准头!”   四臂没多想,手里的小瓶子往上一扔,三只翅膀的家伙稳稳接住,裂开嘴笑:“得嘞!看我的!”   独眼边跑边张罗:“别凑一块儿,流光镜拿出来,照仔细了,回头还能拿去卖钱呢!”   另外四个齐声应和!   林小鸢听到身旁的云琅叹:“竟然还有配合,不得了。”   是啊,不得了。   九凤姨姨在山海界地位超凡,少昊都要给几分薄面,这些小鬼头……   等一下!   现在重点不是感叹这些有的没的,不管那个显形汁的效用来由,不能让九凤姨姨当众出丑!   步辇及近,已经能看到辇下的新人,林小鸢急得跺脚,迈开小腿拼命跑过去!   新人来到接受祝福的范围内,女官将步辇撤下,霎时,鲜花手帕、自带美好意义的树枝——统统向新人扔去!   九凤和秦关相依在一起,笑着避着。   一阵奇异的风吹来,彩蝶飞舞,落英缤纷,和鸣宫的正宫门前被笑语欢声淹没。   与此同时,三翼飞到高空,打开瓶塞,握紧作恶的小瓶子,向九凤俯冲而去!   显形汁像水一样透明,宛如有生命,三翼还没将瓶子做出‘倒’的动作,它先迫不及待的爬出瓶口,如同一团野心勃勃的小怪物,靠着天生的探知能力向在场最强大的目标靠近。   三翼没料到它还能自己行动,结实的吓了一跳,愣在半空不动了。   九凤似也察觉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灵力在异动,移眸寻去,就见小风筝急匆匆的向自己跑来,而那股涌动的灵力正中她背心。   林小鸢感到身后不轻不重的推搡,使得她往前趔蹶了几步,她不得不停下来,扭身看去,身后只有云琅。   “你推我?”她不确定。   云琅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一定是误会。   “小鸢,你没事吧?”云琅神情严肃地问。   他只慢了半步,眼睁睁看着那团诡异的东西渗进她身体里。   林小鸢呆了一瞬:“没事啊……?”   能有什么事?   三翼从他们脑袋顶飞过,放肆嘲笑四臂:“屁的显形汁,鬼用没有!”   四臂全无之前强势,打哈哈道:“嗨呀,被我爷爷诓了!”   “没劲……”   “我还有水枪。”   “给我一把!”   “我也要,我也要!”   林小鸢:“……”   云琅:“……”   复杂对视,说不出话。   到底是他们想多了,还是……他们想多了?   远处,九凤被秦关牵着,两人在女官的簇拥下就要走进宫门了,她见林小妹没事,心里虽有些古怪,但眼下看来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没得法子,明早再去探望她吧。   看完和鸣宫的热闹,林小鸢和云琅一起回了仙山宫殿居住的地方。   云琅把那团怪东西渗进林小鸢身体里的事说给她听,她自己专注感觉了一下,没有哪里不对劲。   想找大伯帮忙看看,他们却都还在主殿前的莲台喝酒。   玩闹一天,林小鸢也累了,决定睡起来再说。   没准四臂从他爷爷空间里偷拿的显形汁早都过期了,只是看上去有点渗人而已。   毕竟这里的山海界,灵力乱窜,人均修仙,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小鸢胡乱安慰了自己一通,心大的睡了。   一觉到天亮,梦都没有发。   醒来在复古又梦幻的纱帐大圆床上懒洋洋的打两个滚,哼哼唧唧的坐起来,揉眼睛,挠挠头,不知道几点了,爸爸开始赶作业没有?   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今天去哪里……我的声音怎么……?”   林小鸢呆滞两秒,垂眼一看,珍贵的丝绸睡衣都裂开了,视线中是一副完全属于成年女人的、年轻的身体!   饱满的胸,纤细的腰,笔直而又匀称的腿???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林小鸢惊悚了,连滚带爬的下床,冲到镜子前,看清镜中自己的脸的一瞬,震惊了!   她变回去了!甚至比19岁的时候更成熟!是二十四岁!   怎么办?   她今天还要去逛庙会,吃小吃,看花灯!   是显形汁的作用吗?   怎么样才能变回去?   门口有女官守着,无法出去搬救兵!   对了,四季之力!   林小鸢急匆匆跑到床前,挂架上取了腰包,从锦囊袋里掏出流光瓶,打开来,顿了顿,表情一凝,仰头饮尽!   心里疯狂催念:变回去变回去变回去!给我变回五岁半的林小鸢!   没有丁点儿味道的四季之力喝进肚子里,还没有昨天那团诡异的显形汁反应大。   显形汁,好家伙……   她这算现出原形了?   所以是不是该改名叫林大鸢了啊?!   林.不知道大还是小.鸢气得笑了,又跑到镜子前打量自己,希望看到些许变化,不然她真的要到消协举报四时主产出伪劣灵力!   又在这时,门外,九凤问女官:“她昨夜睡得可好?”   女官毕恭毕敬的回答:“极安稳。”   “那就好,你们去准备一下,备些清爽的早点,我来帮她梳头。”九凤笑着吩咐完,把门推开。   就……把门推开了……   林小鸢根本来不及找地方躲,保持着双手撑着妆台的姿势,扭头和站在门外的九凤四目相触。   九凤神情秒变,身形也止住了,华眸中情绪激荡啊激荡。   显然也是惊到了。   林小鸢唯有苦笑:“早啊,九凤姨……”   就是说,以前她一直不知道怎么跟老爸他们强调进她房间先敲门这件事,毕竟她还小,做这些要求会显得她不那么小,然后引起怀疑。   现在看来,还是有必要的……   遗憾,晚了。   “小风筝?”九凤神思敏捷,联系起昨夜在和鸣宫前不被太多人注意的小插曲,她立马明白了大半,“你、身材真好!”   林小鸢:“……”   这是安慰吗?   为什么她得意不起来,还有一点点想哭呢……   “九凤姨,这么早,你也来找小风筝吗?”门外是落麟的声音,她心情不错,还对钟山之神调侃上了,“某位大人酒还没怎么醒就被书记官们架到偏殿去了,今天我们带小鸢去逛灯会,你站在门口做什么,为何不进?”   “我、啊……你们要去逛灯会?那是极好的,我也喜欢,不过……”九凤本意想帮林小鸢挡一挡,遗憾这情形实在诡异,她还有些许疑点没想明白,迟疑少许,落麟已来到她身侧,一眼向宽绰华丽的殿内看去。   “这……”落麟比她还有数,直楞楞的望着林家最小的妹妹,用的是肯定式,“你变回来了!”   房门紧闭。   靠窗的竹榻上,林小鸢坐在正对窗户的那端,左边是落麟,右边是九凤。   三人中间有张四方形的矮桌,桌上有些点心茶水,都是落麟从空间里搜刮出来的。   女官准备好的那些被九凤退回去,没让其他人进来。   眼下的情况,不能够……   林小鸢穿着九凤给的衣裳,青色的纱裙,贴近宋朝贵族女子的常服,很仙,衬得她肤白貌美,披散着长发别有一番韵味,很是附和她现在的身体和年龄。   持续静默——   比起坦白,林小鸢纠结的是如何面对正在赶作业的爸爸。   九凤也不逼她,见她实在混乱,便像平时那样拿起一块糕点递过去,“肚子饿不饿?”   林小鸢微愣,又开始犹豫接不接。   她不饿,没胃口……   这种时候饕饕在她面前做一桌满汉全席,她也吃不下去。   “我先说吧!”落麟一拍桌子,分别看了看九凤和林小鸢,目光定在后者身上,“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姜瑀和炎禾也知道,我们还知道狰知道,最开始他想说,没机会说,现在看来也不想说什么了,大伯负责帮你在老林那里打掩护,没错吧?”   林小鸢:“……”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反而更像蒙在鼓里的当事人?   落麟继续:“我用你手机,有时你和云琅发信息忘了删,还是我帮你清除记录。”   林小鸢:“……”   九凤感兴趣的插话,问:“她都和云琅发些什么?”   林小鸢下意识想要阻止:“不是啊九凤姨,这个就不要问了吧……”   落麟有一说一:“日常无趣闲扯,偶尔畅想一下自己长大后要怎么样怎么样。”   现在她终于长大了,一夜之间,回到二十四!   开不开心?! 第78章   多亏落麟开了头, 林小鸢的讲述变得顺利许多。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而在最初,如果她有足够的自主能力, 她一定不会隐瞒大家。   当然,那样的话, 现在的她应该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原来是从另一个界来的, 这倒不稀奇。”九凤端着一杯花式咖啡,一手捏着搅拌棒,沉吟之余,视线落在好看的拉花上,舍不得破坏……   拉花出自落麟之手, 九凤昨天婚礼上飞入黄金马车的一幕,精细得如同一幅大师级的沙画。   昂贵的咖啡操作台被她从空间里搬了出来, 连同成套的冲泡器具,摆在竹榻另一侧较为宽裕的地方。   桌上的吃食也换成了曲奇、巧克力、蛋挞和酸奶泡芙。   好故事要认真准备美食和热饮来搭配, 离奇玄妙的故事,值得一个中西合璧!   这些都是林小鸢在自述过程中,落麟和九凤慢条斯理做的。   闲着也是闲着, 她二人吧, 压根没把林家小妹这事当回事!   落麟见九凤舍不得弄坏拉花, 笑道:“我给你做一杯手冲如何?豆子是前天烘培的, 这个时候喝,味道最好了。”   九凤连忙点头,小心翼翼把花式咖啡放到桌上, 起手对杯子做了个抓放动作, 整杯咖啡被类似树脂的透明状流体包裹住, 转眼固定成标本, 当做一份特别的新婚礼物,收藏起来。   林小鸢不间断的讲了一个小时,脑袋有点儿缺氧,拿起一只蛋挞,两眼放空的啃着。   终归是说出来了,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至于当下要面对的问题,先别管,让她逃避一会儿。   落麟站到操作台里侧,熟练的做了手冲,随后端着自己那份回到位置上。   九凤小口小口的品尝,花果清甜的滋味儿在口腔里蔓延开,她发出舒适的叹息,果然早上需要来一杯提神的热饮。   落麟见她反应,便知是成功了。   再一尝,心中发出‘噫’地叹息,竟然是比想象中还要好的超水平发挥。   林小鸢吃完蛋挞,继续发呆。   三名女子置身古代宫殿舒适的一角,着古韵华服,吃西式点心,喝咖啡……等她回过神,发现这样的中西碰撞正自然而然发生,没有丝毫怪异和不妥当,仿佛本该如此,林小鸢忽然悟了。   “怎么了?”九凤注意到她情绪上的轻微变化。   “就是在刚才,不、现在也是……”林小鸢端起有些烫手的杯子,让杯子表面的温度熨烫着手心,获得她渴望的‘真实感’,“忽然发现山海界是个包容性很大的地方。”   落麟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山海界包容性大,人界就不大了吗?   九凤懂了,笑着问:“然后呢?”   林小鸢道:“然后我也没那么胆怯了。”   山海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座城池都保留了自己的特色与风土民情,却从不抵触人界的文化发展,甚至与时俱进,做了引入和融合。   钟山之神身为山海界的缔造者之一,拥有广阔的胸襟和智慧的远视。   如此,他又怎么会跟当时身不由己的女儿计较?   林小鸢说的‘包容’是这个意思。   落麟细品她的话,几番思索也弄懂了,只笑她想得太多,“我当你在顾虑什么,整个山海界,活得最通透的就是我们家老林了,什么样的人类他没见过?就连我都交过三两个从别界转生、魂穿、身穿的人类,你这样的,真不稀奇。”   林小鸢低下头涩笑:“我总是担心自己让爸爸失望……”   最初让烛龙心生怜悯的是被遗弃在公园里无依无靠的女婴,他无法无视生命,决定承担养育的责任,在养育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乐趣,是他应得。   但那份快乐是‘林小鸢的成长’带给他的,而林小鸢的内核,本质上还是十九岁的林鸢。   没有了成长,养育的快乐从何谈起呢?   由始至终,困扰她的问题只有一个:当烛龙得知真相,是否会有一种‘我被耍了’的糟糕感觉?   哪怕这种感觉只存在一瞬间,哪怕林小鸢很快得到爸爸的原谅和理解,她都会认为那是自己的错。   她没有做得更好,她想做得更好。   落麟感同身受,握住她的手道:“我们都怕,我们也都是阿爹的孩子,总会有做不好让他失望的地方,他也总是会原谅我们,这是他对我们履行的父亲的责任,也是爱的表现。既然你已经预见了阿爹一定会包容你,不如坦诚。你看,我们都是在阿爹的爱与包容下成长起来的。”   九凤喝着咖啡,眼皮都不掀一下:“比起你的哥哥姐姐们,你的来历可能最令人意外,却也最叫人安稳踏实。”   “我……安稳吗?”林小鸢是觉得,光是她眼下这副样子都可能吓到爸爸,安慰和踏实,这要从何说起?   九凤不轻不重的睨了落麟一眼,似在问:你自己说,还是由我代劳?   落麟难得露出窘态,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对林家小妹道:“我在摇滚节上带头打架,谁知对方也是山海界的人物,混江湖的那种,放话说要斩我一只弹吉他的手来泄愤,后来阿爹出面帮我摆平,去年八月的事。”   林小鸢想起来了,去年八月间,在南城新城区的演艺广场举办的西梅摇滚节,为九天,吸引无数摇滚青年到场欢聚,是那个夏天全国范围内最大的音乐盛典之一。   落麟在庆典期间干架,最后还要爸爸来解决?   “那……”她想问不敢问。   落麟哼笑了声:“我们老林,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林小鸢诧异至极:“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孩子在外面惹了事,做家长的去善后,就算没有真的生气也会做做样子给犯错的一方施加些许心理压力——看你以后再犯浑!   九凤道:“你可还记得朱厌和毕方大闹界内那回,你爸是怎么处理的?”   “安排他们打一架。”林小鸢瞬间明白了,“我们家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是爸爸!   落麟缓慢的点着头:“他知道我在外面惹了事,主动找到我,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也有今天’——这句话一定要搭配他得意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有一番滋味体会。”   他堂堂钟山之神,呵……   林小鸢听得都尴尬了,“咱爸这是拿你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啊!”   落麟说这么多,无非想让她知道一点,“孩子太省心,当家长的也会感到无事可做,没有成就感。你看狰睡醒就搞出那么大的事,阿爹可有真的生他的气?还不是自己带回家教育。刑天只浅浅说了一句这样做影响不好,他还让刑天闭嘴。”   说到这里,落麟特意停下来,斜眼盯着林家小妹,“不是我看不起你,实在是你这点程度……”   九凤木着脸,拍大腿,语调丰富的模仿:“我烛九阴的女儿,没点来头怎么行!”   落麟继续:“变得挺好看的,啊!原来这就是我女儿长大后的模样,老父亲流下欣慰眼泪。”   两个冷感美人交替吐槽烛龙大人,喜感加倍!   林小鸢笑场。   “如何,轻松点了吗?”九凤见时辰不早了,今天的行程可是安排得满满当当。   林小鸢做了几个呼吸来调整:“那我去找爸爸坦白了!”   一鼓作气站起来,九凤抓住她左手,落麟握着她右手腕,两人同时将她拽回软垫上。   九凤道:“要不怎么说你这孩子实诚呢?急什么,偏殿那边十二位书记官轮番执勤把守,谁也不让进,烛龙不把那些公文处理完就想出来,他们就以死相逼。”   落麟安抚的拍拍小妹的手背:“你且放心大胆的跟我们出去玩,和哥哥姐姐们打好关系,退一万步讲,阿爹真的生气了,要揍你,也有人帮你挡一挡。”   林小鸢自信:“爸爸不会打我的!”   “那不就结了。”落麟眼里漾着一抹调笑,“你这可是因祸得福,现在市面上已经找不到讹兽角炼制的显形汁了,界与界之间的壁很厚的,对你都有效,可见是个真家伙。”   九凤再道:“我来寻你之前,找那四臂小家伙的阿爷问了话,那瓶显形汁的剂量,最多维持三到五日的原形,我烛龙老□□夜不休,也要整六日才能交差。”   落麟开始怂恿:“我们玩两天,第三天早晨你把自己收拾得干净规整些,准备好茶点,去找阿爹。”   坦白这件事,不需要太多时间的!   再说钟山爱岗敬业的书记官们也不允许烛龙大人过分摸鱼,可以事急从权,但要长话短说。   你女儿的来历哪有钟山的民生重要!   林小鸢被说服了:“好,我们出去玩!”   落麟给林小鸢梳了头,时下山海界最流行的半发半髻,配以闪亮的簪子,俏生生的,好看极了。   九凤姨给的衣服,款式没得说,纯正的青色,特别衬皮肤,不用换了。   由于情况特殊,九凤特地唤来一只仙鹤,让她骑到仙宫南侧门,落麟也会跟炎禾一行人在那儿等她。   仙鹤会说话,托起林家一夜长成的小妹妹,展翅飞到天上去,稀奇地说:“姑娘瞧着有些熟悉,哦对了,你可见过烛龙大人的女儿,小丫头今年约莫五岁有余了,脸貌轮廓与你相似得很哩!” 第79章   仙宫南侧门。   落麟比林小鸢先到一会儿, 炎禾问:“不是去接小风筝么,怎么一个人来了?”   赶作业的老爹有交代,正因为他被拘了, 林家大哥更要肩负起小妹快乐成长的责任。   炎禾出门前就打算好了,让小妹做自己身上最可爱的挂件!带她畅游北极柜!   落麟笑着打哑谜:“你猜?”   狰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怕不是她要同云琅玩, 不愿意跟我们一起。”   姜瑀微恼道:“我说把云琅叫上吧, 你们非要坚持兄妹局!”   小风筝不来,他就是最小的那个了,好没有面子!   话到这里,头顶上响起一声鹤鸣,仙鹤从天而降, 停在他们眼前,背上驮一年轻女子, 脸貌气息都令人感到十分熟悉。   落麟昂首示意:“这不来了么。”   “谢谢你送我来。”林小鸢平稳落地,摸摸仙鹤的长颈, 转头,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姜瑀困惑的皱着眉,想认不敢认:“小风筝?”   林小鸢将自己上下望了一遍, 打趣说:“现在是大风筝了。”   永远八岁的姜小胖要强道:“那也没有我大!”   她一开口, 炎禾立刻断定是自家的小妹妹没错了, 又惊又喜的走到她跟前:“九凤姨给你吃了灵丹妙药么, 一夜之间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这就是你原本的模样?”   落麟帮她解释:“昨天有几个小鬼想把显形汁洒在九凤姨身上,当众整蛊,小鸢帮着挡了一下, 醒来就这样了。那显形汁是真家伙, 九凤姨已经问过话了, 最多维持三五日。”   炎禾对林小鸢高兴道:“如此正好, 计划的行程统共有三日,你这样更方便走动。”   可以放开手脚疯玩一场了。   林小鸢抿唇笑着点头,没了五岁半那个形态的日常顽皮,多出女子的矜持,娴静明媚,温婉动人。   “没想到长大了还挺好看。”狰侧眸将她打量,也不知是在庆幸呢,还是遗憾什么。   炎禾大笑:“老爹的那个担心总算可以消除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宠女狂魔,林筑龙唯独担心女儿长大后,在外形上差强人意……   他又不能随心所欲的用法术帮她修改,还怕小风筝想不通跑去整容整成丑八怪怎么办?   现在好了,眼前的林家小妹出落得如同出水芙蓉,眉眼气息自有一股清冷自持的韵味,站在他们之中丝毫不逊色。   “还没去给那位请安吧?”炎禾猜得到。   要是已经去过了,钟山之神是不可能安心呆在偏殿赶作业的。   林小鸢摇头,面露少许难色。   落麟袒护的将她拉到身侧,再对炎禾道:“你都计划好了,我们先玩几日,回去她就跟阿爹坦白,要是现在去,我们也别想玩好了。”   炎禾被轻易说服:“有道理,先玩,让老爹清清静静的赶作业。”   狰嗤笑了声:“那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走吧。”   “快正午了,咱们先去百味楼吃顿好的,再上云想的分店换一身新衣裳,然后逛庙会,吃小吃,晚上看灯,我约了空间密室体验,主题没选,你们想玩什么的?我先说了,太恐怖的我可不玩儿!”姜瑀欢天喜地的跟上去,要求有一长串儿。   炎禾听他不喘气的说完了,收回目光,对变了样的小妹妹道:“既然出来就不要想太多,你就是我林炎禾的妹妹,我们林家最小最得宠的那个。”   林小鸢没来得及说什么,落麟抓着她的手稍微用力按了按,不让她说那些煽情又无用的话。   “听说胡圆姨姨的姐妹要在庙会上给她介绍对象,我打听到他们相亲的酒楼,你想不想去凑个热闹?”   林小鸢听得表情亮起来:“要去!”   落麟点点头,又道:“我们在暗处静观其变,那对象尚可的话,我们就悄悄走了,不打扰。”   林小鸢秒接:“要是那对象配不上胡圆姨,必须搅黄了!”   炎禾见她们有商有量的,乐了:“那还等什么,走着。”   北极柜与青丘虽都是漂浮在天空中的仙山,但前者是一座完整的山体,远离尘世的仙宫位于中心最高的山峰之上,峰下有无数飞瀑和繁花组成的奇异美景,而真正繁华的城池则位于仙山正下方,数十里的广袤大地上。   大大小小的飞瀑从仙山深处向外溢出,流淌到地势低处不规则的边缘,再往下垂落,形成清澈的水帘,常年滋润着山下颇具规模的城池。   仙山上水流不断,汇聚成湖,城中房舍多建在水上,彼此间留下容舟船通过的河道,河道错落相织,又由许多跨桥相连。   因为这水,四季景致是不同的,只有亲临体会,才知道各自的美。   陆生族群在湖上生活,湖下是水生族群的地盘。   大家和平共处,和气生财。   此城名为:小神女湖城。   山海界从人界剥离形成后,原本的北极柜上浮成了仙山,源源不断的地下河水自山体内部流淌而出,滋润了仙山下的土壤,花草繁盛,景色怡人,久而久之有了今天的规模。   神女指的是九凤,前面加一个‘小’字,以示尊重和附属。   林家兄妹五人乘坐一种被半个气泡笼罩的封闭式小舟垂直而下,来到城中,直奔百味楼,要三面临水的包间,点上一桌招牌菜,边吃边看窗下小贩使着小舟往来。   一叶小舟上载满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会夸你好美好美的花饰,能站在桌上给你演一出武打戏的小纸人,可以预报天气的布偶,嚷嚷着‘我可好吃了’、‘我绝对比它好吃’的糖果……   姜小瑀比林大鸢还稀罕小舟上卖的东西,闹着买了好多。   吃完饭,离开百味楼,出门左转,沿街走到尽头,斜对面红色楼船型建筑便是云想成衣店最大的分店。   相柳大人常年坐镇空桑山的云想旗舰店,是顶有名的首席大裁缝,鲜少有人知道,云想有一半属于九凤神女。   更有趣的巧合是九凤和相柳的本形都是九首,吃饭的时候,炎禾他们闲扯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二位有了合伙开店的想法?   早先出门时,九凤给了林小鸢一枚云想的贵人令,只要拿着这枚令牌走进山海界任何一家云想成衣店,就是你不买衣服,专提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掌柜的也得想尽一切办法满足。   不过贵人令有限,且一枚只能获得一次至尊级的服务,之后店方是要收回的。   来到分店,林小鸢把小巧的令牌交给掌柜,他们便被领到顶楼的接待室,好吃好喝奉上,旁边说书曲艺来一样,贵客要坐在舒适的云朵沙发里,奉上全套‘唐韵’图册翻看,选衣试穿。   神女大婚期间,庆典不断,前五天最为热闹,神女也亲自点了‘唐韵’作为风格主题。   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地游客,逛庙会参加灯节必须着唐代服装,不管唐初唐末,没有年代限制。   全城的服装店都提供唐装租借服务,部分店里还别出心裁的推出角色COS。   先前林小鸢就见到一名白居易coser抱着李白coser的手不放,被冷落在一旁的杜甫的coser索性放声道:“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气氛满分!   众所周知,烛龙大人和谛听大人素来喜爱二次元文化,没少悄悄摸摸的组队逛漫展。   林小鸢是想,今天爸爸也在的话,肯定会做一个经典COS造型。   可惜了,烛龙大人忙于公务,身为儿女,这种时候不去打扰就是最大的帮助。   她很懂事!   然后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仙山上,宫殿之中的某处偏殿,这天早晨,宿醉的烛龙大人被书记官盯着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后……一直工作到现在。   午饭结束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愣是被消极怠工的他延长了两个小时。   九凤带着下午茶来探望他时,今天的公文只处理的十二封。   “你这样是不行的。”小桌前,九凤倒了一杯花茶推到他面前,悉心劝道,“不如打起精神,早日做完,就可以下山和小风筝她们一起玩儿了。”   烛龙大人并不知道女儿在挑选衣裳的时候有短暂的想过自己,不过他倒是很贴合想法的变上了。   变回曾经常用的十五六岁白毛少年的模样,穿胸前印着‘躺平’两个大字的绿色运动服,躺在竹榻上摆成大字,两眼无神的望着雕龙画凤的殿梁,欲哭无泪。   “批不完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批完的……”白毛少年彻底弃疗。   九凤无言以对,侧首看板着脸站成一排的书记官们。   摆明了,你可以消极怠工,我们也绝对不放你出去,就在这儿耗着,耗到庆典结束,你要回人界我们也不追,但只要你有胆子回山海界,还是这下场。   少年不想放过任何摸鱼的机会,发了一会儿呆,主动问:“老周他们上哪玩儿去了?”   他出不去,说给他听一听总行吧?!   九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劲道:“酒坛子里玩了一宿,这会儿还在补觉。” 第80章   九凤神女大婚, 山海界众大佬齐聚一堂,忆往昔,通近况, 把酒言欢,醉到不省人事……   也就烛龙大人勤勉, 一早便开始批阅公文, 处理钟山要务。   白毛少年听罢更难受了,手舞足蹈在竹榻上翻滚啊撒泼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书记官齐齐别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九凤都看不下去了:“这副德性,让小风筝见到, 她准要幻灭。”   白毛拧着身子朝她看来:“会吗?我这么可爱。”   “私以为‘可爱’与‘父亲’不搭。”九凤说,“在孩子的心目中, 父亲是来到她世界的第一位超级英雄,肩负重任, 成熟可靠。”   “我也可靠。”少年烛龙梗着脖子犟嘴,“谁规定英雄一定要表现得很成熟的?行动上成熟就行了。”   九凤一愣:“你说得对!”   本想用‘父亲’和‘英雄’作为突破点鼓励他振作起来,谁知反被他那套道理说服。   烛龙无聊的翻了个面, 背对九凤和摆满茶点的小桌子, 凭空变出一只巨型胡萝卜抱枕抱在怀里:“啊, 困了……”   首席书记官向前跨出一步:“烛龙大人——”   白毛蓦地翻身坐起, 挺直腰杆儿,盘起腿,双手扶在膝头上, 冲他大声:“我只说我困了, 有说要睡一觉吗?有吗?有吗?!”   气急败坏的嚷嚷完, 他重新倒地不起, 身体呈蜷缩状,面部表情极其痛苦:“我不想对你们发脾气,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想做个、善良的人……”   精分了。   全体书记官:“……”   九凤:“……”   白毛躺在地上唉声叹气,演技爆发是一件浪费力气的事。   九凤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提起食盒站起来:“我去看看谛听他们起没有,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不多陪我一会儿吗?这么冷漠吗?”白毛开始不依不饶。   “没有必要。”九凤不回头,冷漠到底。   银色流光形成的排门在她及近时消失,当她跨出去,身后的裙摆也从门槛上轻柔滑过,银光重新汇聚,排门紧闭,偏殿里只剩下郁郁寡欢的白毛和他十二位不苟言笑的书记官。   殿外,秦关和云琅站在台阶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见九凤挂着食盒走下来,秦关先迎上前,感兴趣地问:“怎么样?烛龙大人赶作业的进度条拉到哪里了?”   云琅追问:“今日可批得完?”   九凤分别打量他二人的表情,对看起来很小的那个道:“别说今天了,明年都批不完。”   云琅紧绷的面部线条明显松动,秦关嘴里‘哎呀哎呀’的,遗憾和期待对半分。   小风筝变成大风筝,烛龙有绝对的知情权。   不过嘛……   “先让她玩一阵吧。”九凤笑道,“难得的机会。”   云琅点点头:“我会护好她的。”   九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那孩子在原来的界受过很多苦,大抵是太在意了,对于向烛龙坦白尤其瑟缩顾虑,他们兄妹相约出去玩耍,正好是个容她喘息的机会。虽说我的地界向来太平,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对四季之力的操控愈发得心应手,有你在暗中守护,我便放心许多。”   九凤抬起左手,掌心向上,张开的手指向内轻微收拢,一把刀出现在手中。   这把刀约长一尺,黑曜石般的刀鞘将刀身焕发出的赤色火光敛于其中。   它仿佛有生命,刚被唤出,便不安分的发出震动,对于接下来的冒险无比的期待和渴望。   云琅眼睛发直的盯着它:“莫非这是……昆吾?”   《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伊水西二百里有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   如今昆吾山上的赤铜矿早就被挖空了,从前锻造的那些刀当中,最好一把刀才有资格叫做‘昆吾’!   原先昆舞刀在四时主那里,他爱与人争辩,数千年前打赌输了,就此彻底失去下落。   再后来云琅着了他的道,闲来无事,听他说起曾经经手过的上古的好东西,昆吾刀便是其中之一。   云琅稀奇道:“我记得阿四说过,当年他将这把刀输给一个狡猾的老翁,怎会在你这里?”   “老翁是我北极柜地河的看守,痴迷收集十八般兵器,昆吾性烈,他用不趁手,转头送我了。”九凤把刀交给他,“连暴躁的四季之力都奈何不了你,昆吾在你手里,定能被善用。”   仙山之下,林家兄妹不亦乐乎。   云想成衣店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五个人走出来,全都大变样。   姜瑀做一身武将出征造型,双肩上那对金色虎头护甲威风凛凛,身后若隐若现的黑披风大有讲究,飞得越高,它伸展得越长,越拉风!   狰穿淡金色的圆领常服,看似低调,衣摆上的天子龙纹充分暴露了他的野心。   炎禾与落麟都穿翻领胡服,腰间挂鞭子、匕首等配饰,追求一个策马狂奔,仗剑天涯的潇洒效果。   林小鸢本来想和他们一起,胡服跟她的红腰包最配了,可惜试了几套都穿不出英姿飒爽的感觉,只好在店长的建议下换了一身中规中矩的女子常服。   对此略感遗憾,哎……   不过此遗憾很快就被分散,林家小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处——‘舟船来’酒楼。   这酒楼位于城中央的湖心,本家是一艘三层大船,食客乘着大船小舟前来,停在周围,小厮踩在湖面上给客人递菜单、送餐食。   舟船来的招牌菜是一道用荷叶做的肉丸子,那肉丸子一大颗,形似狮子头,先蒸后炸,表皮金灿灿,用筷子破开,里面流出胶状的汤汁,香味扑鼻,引人垂涎三尺。   用荷叶作为原料酿制的荷叶酒,更是舟船来的固客法宝!   这酒闻起来清淡,入口爽滑,先苦后甘,像清茶,又像糖水,还没等你弄清楚,胃里忽然一烫,恰到好处的灼烧感瞬间涌到口腔,撩得头皮都麻了,转瞬即逝,唯有一丝荷叶香残留在唇齿间,令人直呼好酒!   胡圆的相亲,便被安排在这里。   落麟在她那帮姐妹里有暗线,早早预订了一艘瘦长却足足有五层那么高的船,就停在胡圆他们旁边。   乘小舟登船,坐在船头顶层的亭中,一人一颗荷叶丸,一壶荷叶酒。   居高欣赏周边湖光美景,为胡圆的相亲保驾护航!   相亲对象是颗墨发玉面、风流倜傥桃树精,外形在三十五岁左右,穿素色休闲改良款式的胡服,坐姿端正,举止不显油腻,看起来规矩有分寸。   胡圆也不再以人界胖阿姨形象示人了,瘦下些微,再年轻些微,换上艳丽的裙装,戴上华美的珠宝,有十七八的娇俏,有二十六七的妩媚,还有三十四五的风情……   绝美!   以山海界的标准来看,她年纪本就不大,用阿姨形态走动主要是为了避免麻烦,久而久之形成习惯。   林小鸢他们坐下来观察半响,胡圆和桃树的交谈愈发自然,一来二去,相谈甚欢,看起来是相当顺利的。   至于为何能看出那男子是颗桃树,这就要仰仗姜瑀大将军的火眼金睛了。   他们这些集一方灵气的土地都有一独门绝学,能一眼望穿绝大多数妖啊魔啊的本形。   当然,段位比他高阶太多的,还有如林小鸢这种从别的界来的异类,他看不出来。   一颗桃树不在话下。   姜瑀爱表现,把他的‘火眼金睛’物化成单口望远镜,给哥哥姐姐们挨个儿观摩。   林小鸢吃了座位位次的亏,最后一个才轮到她。   望远镜里是另一个世界——   胡圆是一颗圆润光亮的玉核桃,身旁的两位姐妹,一个是株亭亭玉立的兰草,另一个是一串花枝招展的紫藤。   桃树就在玉核桃的对面,白色的躯干和树枝,盛放的桃花竟然是金色的,看起来十分高贵的样子……   着实让林小鸢惊艳了一把。   炎禾给小妹科普:“山海界的妖魔品阶最好分辨,看他原形外观的颜色就可以了,以纯色最优,杂色越多,灵力越次,能力也越弱。”   姜瑀道:“这颗桃树资质不错,不过我们胡圆是谛听大人的随侍,身份尊贵不说,性格也极好,真成了,也是他高攀。”   狰和落麟纷纷赞同。   林小鸢也点了点头,拿着望远镜津津有味的看向别处。   这一望,镜头里拢进个熟面孔。   饕餮几乎在外来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刹那间察觉,随之抬首回望,把那艘怪异高船上的五个齐齐纳入眼中。   烛龙家的炎禾、姜瑀、狰和落麟,坐在最里面的那个,乍看陌生,再看就很熟悉了……   林小鸢紧张的放下望远镜,发现这距离肉眼也能很清楚的和饕饕对视啊!   姜瑀也有所发现,怪道:“饕餮大人的木偶侍从怎么在那艘船上?”   他的视野角度只能看到木偶,看不到本尊。   炎禾等人转头看去,木偶侍从让开些许,都看清坐在桌前细品荷叶酒的饕餮。   林小鸢皮笑肉不笑:“他看到我了……”   片刻,其中一个木偶侍从前来传话,木着诡异的脸,用的是饕餮贯来的口吻——   “小崽子们,都给我过来。” 第81章   如今的山海界虽与《山海经》里记载的有明显不同, 是真正的时过境迁,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饕餮的凶兽之名。   其实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大家如此惧怕自己?   贪吃能吃,那都是天地初开时的事了, 再说那时他没有开灵智,癫狂的进食行为难道不值得理解?   当初山海界从人界剥离, 他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再后来, 也就是现在,毕方朱厌还时不时在公众场合打架大闹,他一心钻研美食,在食欲方面克制有要求,怎么出个街, 众妖魔对他避之不及,连视线接触都不敢?   饕餮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怪传说把他描述得太凶残, 刻板印象要不得……   九凤大婚,故友重聚, 这也是他时隔七百年再次踏足北极柜。   说真的,变化很大。   今日一早,饕餮便离开仙宫, 下到这小神女湖城。   为了让大家不那么害怕自己, 他特地选了浅色系的常服, 木偶侍从都只带了六个, 按照从前的规格,十二名侍从才够他差遣驱使。   结果一路上还是被动开启‘瘟疫’模式,但凡被认出来, 总是回避不及, 好像他此番现身是为了抓街上顺眼的路人回去下酒似的……   真的, 无语!   慕名到‘周传来’品尝荷叶丸子与荷叶酒, 坐下没多久,店家领着掌柜的和一众小厮前来,战战兢兢的布置了满桌的佳肴,荷叶酒统共上了九种,逐一讲解酿造工艺的细微不同。   生怕一不小心将他怠慢,集体沦为他的下酒菜。   饕餮也不好说什么,习惯了,就这样吧……游玩的兴致败得一干二净。   直到他有了新的发现……   片刻,林家五子在饕餮面前一字排开,各有各的心思,不同程度的呈现在表情上。   炎禾藏得最好,落麟次之,狰看热闹的心态居多,姜瑀十分明显的担心站在他左边的那个,而那一个,逮着机会就偷瞄自己,看一眼,又‘嗖’地收回去,低下头,拧着眉心认真钻研。   饕餮也不点破,喝了一口清茶,淡淡问:“出来玩儿?”   炎禾是老大,很自觉的承担了应对的责任,字正腔圆地回:“这几日城中热闹,庙会都有几处,晚上还有花灯看,我便告了阿爹,带着弟弟妹妹下来玩耍一番。”   这话说得含糊,饕餮大人不问这脸生的姑娘打哪儿来,为什么不见林小鸢,那他就不主动介绍,一句‘弟弟妹妹’就概括进去了。   再把阿爹抬出来挡一挡,如何这都是我们钟山的家事,您是明白人,碰上了,给个面子让我们周旋过去,我在阿爹那边自有交代,若您实在好奇,过个几日,看我阿爹愿不愿意跟你分享。   饕餮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你阿爹已经自顾不暇了。”   炎禾语塞,眼皮子不受控的跳了两下。   落麟白了他一眼:恭喜你,错过了滑跪坦白的最佳时机。   跟饕餮耍心眼,能耐!   他们五个身上的灵火印还能作假?   饕餮懒得跟炎禾浪费唇舌,凉飕飕的眸光笼在大风筝身上,冲她扬下巴,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过来坐。”   “我啊?”林大鸢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拿不准饕饕使什么路数。   同样的话,饕餮从来不说两次,只消把表情沉下少许,林大鸢立刻乖乖坐到他指定的位置,坐得比上幼儿园第一堂课还端正。   饕餮再使眼色,让木偶侍从给她斟酒。   店家准备了九种荷叶酒,九只颜色不同的瓷瓶摆成九宫格,整整齐齐的码在桌子中央。   侍从自左向右、自上而下,一气给她倒了九杯。   林大鸢看得眼睛都直了:“全都喝完?!”   她隐瞒在前,她有错,教训她一顿就是了,一下子罚那么多酒,她喝完准得来个当场表演。   在外形体态上,她确实是成年人了没错!   可是在心理上,尤其面对的是见到就要撒娇讨零食的饕饕,她只是、也只想做个五岁半的宝宝……   饕餮老大不高兴的皱起眉:“让你帮忙试酒,我好引回云山樾去给客人喝,你以为我在做什么?存心刻薄你?我是那样的人?”   林小鸢一连说了三个‘你不是’,转而,又忍不住确定:“你是真的让我帮你试酒啊?”   过去在云山樾,饕餮用糯米试做酒酿,她就会拿上一只长柄小勺子,屁颠颠的围在旁边试吃。   这一坛太甜了,这一坛太辣,这坛嘛……少了点儿像果子那样酸酸的滋味……   饕餮在她的建议下挑出最好的几坛,小部分做烧菜的配料,大部分打包给她带回家。   酒酿没什么度数,用小锅兑水,加入桂圆和枸杞,煮成酒酿溏心蛋,美味营养,还暖胃——林小鸢的最爱之一!   回到此时,饕餮见林大鸢表面胆怯,内心已经基本恢复吃货应有的胆量,以及和他相处的常态,面上持续绷着,凶巴巴的反问:“不然呢?”   林大鸢不得趣的‘喔’了声,垂眼扫那排酒,拿起左边第一杯,许是想给自己长个气势,竟然一口闷了,接着就辣得她嘶啊嘶的,五官都扭曲了。   炎禾见她被辣得挤出眼泪星子,连忙道:“让你喝一小口,你喝那么多做什么?”   落麟哭笑不得:“别在饕餮大人跟前逞能。”   姜瑀还挺羡慕她帮饕餮试酒,见状,有一说一道:“这杯肯定辣,她都要喷火了。”   狰做个事不关己的模样,别开脸风凉:“该!”   林大鸢眼泪吧啦的看着饕饕,要是五岁半的版本,一准嚎着要糖吃了。   饕餮只问:“如何?”   她摇头,满脸都是否定:“太辣了,不好喝。”   完了,准备去拿第二杯。   “不着急,吃口菜把第一杯的酒性压一压。”饕餮打断她,让木偶侍从给她夹菜。   这个环节她熟,笑眯眯的对等候她指令的侍从道:“要梅子烧排骨。”   侍从走到桌子另一端,用公筷夹起一段色泽、肉质看起来都非常不错的小排。   林大鸢早就条件反射的拿起筷子等着了,排骨至面前,她立刻夹起,送到口中享受的咀嚼起来。   “好吃!”她美滋滋的要求,“还要一块。”   木偶侍从又给她夹了一块,很快吃完,不等她再开口,第三块便放到碗中。   姜瑀看得直吞口水,馋得不行。   一道梅子烧排骨就让林家小妹现出原形,对面坐着的那位都顾不上了。   没关系,饕餮和其他山海界的大佬一样,都拥有‘主动给自己刷存在感’的天赋。   “很好吃么?”问得云淡风轻中,又带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计较。   “也不能说很好吃……”林大鸢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做矜持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拍马屁,“和饕饕做的比起来,差得远了。”   “那你连吃三块?”   “还不是因为酒太辣了,我就想吃点儿甜的缓缓,况且咱们不在云山樾,出来玩没得选,将就一下是能够的。”   言下之意,要是在云山樾,我就不用选了,只吃你做的。   从小吃到大,早就把嘴吃刁了。   饕餮被恭维到心坎儿里,唇角不自觉上翘。   林大鸢见他脸色放晴,像小时那样往前倾身,讨好的央求:“不是故意隐瞒,我有苦衷,真的!给个坦白的机会,我全招!爸爸他还在赶作业呢,他都不知道,我就被你抓现行了。”   话里还有另一重意思:林筑龙先生的优先级都不如你,机会难得,您老人家自己掂量权衡。   饕餮想继续绷的,结果没绷住,嗤地笑了:“嗯,行,你招吧。”   林大鸢暗松一口气,收回身形坐正了,余光瞟到身侧罚站那四位,她又做申请:“能不能让炎禾哥哥他们坐下一起?”   饕餮故意为难:“为何?”   “因为你在试酒啊,我们五个帮你试,给的意见和建议更多,加上还有我这部分……我怕在坦白的过程中忍不住美化自己……”   饕餮同意了:“可以,都坐吧,一起坦白。”   炎禾、落麟和狰不太情愿。   你自己跟饕餮大人的坦白局,哥哥姐姐们为什么要与你同罪?   只有姜瑀没想太多,快乐的往桌子前一坐,拿起筷子,先对饕餮客气了一句‘多谢款待’,再对身旁最近的木偶侍从礼貌要求:“我也想吃梅子烧排骨,也要三块,谢谢。”   木偶侍从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给他。   姜瑀懵了:“为何不动,难道坏了?”   不好,饕餮大人的木偶侍从被他使唤坏了?   也太脆了吧,他就跟他说了三句话!   姜瑀呆若木鸡,吓得人都麻掉。   饕餮看着他,还停留在‘这孩子傻得有点儿可爱’的意识里,迎上他酝酿求饶的眼神,跟着入了情景,板起脸,脱口吓唬:“既是你弄坏的,赔我一个吧。”   姜瑀牙齿打颤:“怎、怎么赔?”   饕餮不语,笑得寒渗渗。   林大鸢:“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   落麟:“出自《山海经.北山经》,狍鸮便是饕餮。”   炎禾:“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狰:“让你贪吃!” 第82章   林鸢的故事像一部平平无奇的生活剧, 还是烂尾的那种。   大抵早上才讲过一遍,这一次再说,林小鸢的叙述里还多了一份从容。   当她说到如何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欺骗, 中断她的学业,还强迫她嫁人……饕餮气得脸色骤变, 大骂了一声‘混账’!   黑色砂砾般的煞气从他胸腔里迸出, 掀起强劲的风刃,周围有几艘船被劈出狭长的裂缝,船上的食客都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忽然船坏了并且开始下沉,慌忙做鸟兽散。   湖面上被震出一层层的波纹, 天都暗了一瞬。   林小鸢给饕饕倒酒、夹菜,平和的笑着:“那都是过去的事, 我已经好了,释然了, 现在说起来一点儿实感都没有。”   过去的种种不好已经不能再伤她,让她痛。   人是会成长的,这是从林鸢到林小鸢的升级之路。   她走过来了, 变得比以前更好, 内心充实, 收获满满。   “有些人根本不配做父母!”饕餮还是气不过, 酒杯举起来,定了定,没喝下去, 举杯那只手的指关节都绷出了青白色。   林小鸢很认真的点头附和:“所以在那个界, 我唯一的亲人只有外婆。”   说起外婆, 不止饕餮遗憾, 就连炎禾几人都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木偶侍从被主人的情绪影响,纷纷撇嘴皱眉,忧郁得相当整齐。   姜瑀左手握拳,恼火的锤在桌上!   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林小鸢反而表现得淡然:“我再给你们说一个故事。”   林鸢十五岁生日那天,外婆买了杯子蛋糕为她庆祝。   虽然只有一根数字‘5’的蜡烛,但她却很开心。   许愿时,林鸢大声地说:“希望外婆健康长寿,长命百岁!等我长大了要考最好的大学,找最好的工作,赚好多好多钱孝敬外婆,让外婆享福!”   很奇怪的是,那只蜡烛吹了好几次都没有熄灭,像是某种不好的预兆。   昏黄的火光笼罩在林鸢倔强的脸容上,急得快要哭出来。   外婆却笑了,坦然的接受冥冥中老天给的预示,还安慰她说:“我老了,或许看不到你念大学的那一天,也等不到你赚钱来孝敬我,不过,都是没关系的。外婆会在天上默默的守护你,只要你过上想过的生活,外婆就能感到安慰,这也是外婆最后的心愿。”   这番话并没有说服当时的林鸢。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用揠苗助长的方式强迫自己长大。   她害怕外婆老去,死去……这样的‘害怕’无形中成为她努力变好的动力。   渐渐地,她忘了那种害怕的感觉,也很少去想有一天外婆死了该怎么办?   生活教会她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   “其实高考前的两个月,外婆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整日的困觉,不像从前那样中气十足,早上天还没亮就背着装满山货的竹筐到城里摆摊,杵着拐杖一天能走十几里地,天黑前我从学校回来,准能吃到她做的饭。”林小鸢想念外婆,还有那段旁人听来满是苦涩,她却格外珍惜的日子。   “高考结束后,我陪外婆去省医看病,医生说是过劳,都没有开药,还委婉的问我家里的大人在哪里,我照实说了,医生叹了一口气,交代我好好照顾外婆,他告诉我,外婆的日子不多了,长则半年,短则两个月……”   在省医的那一天,十七岁的林鸢格外平静。   因为她发现不管自己多么努力,有些事情到了该发生的时候她根本无力阻止。   她能做的只有接受,只有在接受的过程中继续努力,让这个过程显得平缓温柔一些。   “那天晚上,我和外婆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外婆问我怕不怕,我说怕,可是怕也要好好的。我知道外婆对我期望很大,我还知道,人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孤独的,我要学会自己一个人。我也问外婆怕不怕,她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说有一点儿吧,然后她开始夸我乖巧懂事,是她的骄傲,是小镇的希望。”   那晚她们聊了很多,林小鸢依然记得,最后快要睡着时,她和外婆都在感叹邻居送的大床真舒服,宽宽的,床垫软软的,只用了不到一年,像新的一样……   对于那时的林鸢来说,和外婆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谈天说地,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祖孙相处的点点滴滴,相依为命的温暖日常,是后来治愈林鸢、支撑她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动力。   “我不知道人死后会不会有灵魂,外婆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保佑我?我只知道,我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我不能让外婆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失望。”   林小鸢缓慢的呼出一口气,桃花瓣似的小口轻轻浅抿,扬着一抹恬静的笑容,然后看着大家,眼中晃过一瞬顽皮:“没想到我来到这里,都不用努力就拥有那么多。”   狰抢白:“这是你应得的。”   脱口而出后,他才发现这话过于肯定,与他以往对待林家小妹的态度不符,于是有些尴尬的拿起杯子喝酒,尴尬眨眼。   林小鸢笑笑:“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是应得的,不过运气真的很好就是了。”   来到这个界的第一夜,她一度以为自己活不到天亮。   “有得有失,人生亦是如此。”饕餮听了一个不错的故事,脸色都比早先出门时好很多。   林鸢的成长让他感到欣慰,而林小鸢的成长更是不用担忧了。   这几年,没有白白疼爱她。   往后的很多年,还会给与她更多的爱护。   气氛有些沉重了,炎禾扯开嗓门大大咧咧道:“都过去了,小鸢现在吃好喝好,来这儿就是为了享福的!”   姜瑀同他一唱一和:“对对对,外婆在天有灵,一定宽慰得不得了!”   店小二又送来几道热腾腾的小菜,里面有林小鸢最喜欢吃的芙蓉蛋,不过这道菜跟人界的做法天差地别,蛋的取材和增加鲜咸的配料全是北极柜的本地水产。   落麟将张牙舞爪的芙蓉蛋推到林家小妹跟前,问她有没有胆子吃?   林小鸢二话不说,拿起勺子下了手,在芙蓉蛋声泪俱下的控诉中尝了一口鲜:“好吃!”   饕餮拿起适才她斟的酒,一口饮罢,刚舒展的长眉重新拧起,脸上露出那种尝遍了世间五味杂陈的复杂:“好苦……”   不但苦,还又涩又辣!   好难喝的荷叶酒!   炎禾发现盲点:“是小鸢最开始喝的那种?”   狰得出结论:“饕餮大人都快忍不住了,看来真的不好喝。”   落麟默默记住那支瓶子的颜色,将其推到远处。   林小鸢整蛊得逞,只顾着低头偷笑了。   姜小瑀最耿直,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饕餮扭曲的俊脸看,还多嘴关心:“饕餮大人,您快吃口菜压一压,压一压就好了!”   饕餮好不容易把那口难喝得要命的荷叶酒咽下去,见旁边多出个小胖子认真看自己的热闹,冷飕飕的哼笑了声:“你叫我吃口菜?”   他想吃人,最好是胖的、年纪小的,那种口感比较好!   姜瑀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表情逐渐惊恐,缩着脖子往后退:“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您喝酒难受,是可以吃菜的,但我不是菜啊!”   无论他说什么,饕餮都不接话。   上古凶兽的眼神威压,足够钟山小土地展开充分的想象。   姜瑀慌里慌张的退到船的围栏边,一不小心身体后仰,眼见要掉到湖里去了,饕餮起手轻轻一抬,把他捞了回来,放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坐好。   “我很早就不吃人了。”饕餮挑剔的看着他,“再说你这身油脂,太腻了,我也不爱吃。”   姜瑀劫后余生的笑笑:“对啊!我不好吃的!”   饕餮又沉下脸色,“用来熬油倒是不错。”   姜瑀:“……”   要哭了,真的。   在湖上玩到夜至,仙宫上的神使来请饕餮回去,应龙、英招、夫诸、乘黄还有白泽到了,今夜的酒席怕是比昨天更热闹。   饕餮结了‘舟船来’的账,又给了林小鸢一袋山海界通用的用玉雕造的钱币。   “庙会与夜市差不多,没什么可玩儿的,倒是灯会可以仔细逛上一逛,这袋玉币给你做零花,喜欢什么就买,若不够,里面还有一枚印章,取出来在账单上盖印,稍后会有我的木偶侍从来结账。”   交代罢了,他抬起手想摸摸林小鸢的脑袋,动作做到一半,止住了。   小风筝忽然长成了大姑娘,虽然只是暂时的,饕餮还是下意识的注意起分寸。   林小鸢眸光微转,踮起脚尖把脑袋顶到他微凉的掌心里,鬼灵精的冲他笑:“今天多谢饕饕款待!”   饕餮板起脸纠正:“叫饕餮大人。”   饕饕是什么鬼?   没大没小的。   林小鸢都没听进去,还发散思维安慰他:“不用失落,等我下次长大,孝敬爸爸孝敬大伯孝敬大姨小姨,也会孝敬你的!”   饕餮笑着刻薄:“我有那么多侍从,要你多管闲事来孝敬我?”   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今天玩儿得还不错,充分体会了老林的快乐。   饕餮大人开始认真思索,是时候给云山樾增添点儿鲜活人气了。   还有,姜瑀这个小胖子真可爱,怪不得大家都忍不住要欺负他。 第83章   夜至, 银白的月色倾洒而下,透过自北极柜仙山上垂悬下坠的无数道飞瀑,与溅起的水花、与荡漾的湖面, 折射出媲美星辰的光华,将小神女湖城包裹在一片华丽的水和光之中。   城中的庙会共有两处, 分别在城东和城南, 前者云集山海界经典小吃,后者集杂耍玩乐为一体。   难得出来玩一次,炎禾领着弟弟妹妹们把两个庙会都逛了。   姜瑀是行走的庙会美食博主,一路上吃个不停,同样的食物, 他看一眼就知道哪个更美味,闻一下便能说出烹制时用到的调料。   林小鸢是吃不下去了, 跟在他身后观摩了小半条街,叹为观止!   这种情况, 不拜饕饕为师很难收场。   姜瑀摇头摆手的,光是想起下午饕餮大人的冰冷眼神都要窒息了……拜师还是算了罢,他无福消受。   落麟在山海界年轻一代中颇有声名, 脱胎于钟山之神胸前最坚硬的龙鳞, 在人界走动时是画烟熏妆的摇滚女孩, 连手指甲都涂黑色的, 酷毙了!   庙会上不少小妖怪认出她,胆子小一些的保持距离跟在后面,要是不小心跟她有视线接触还会兴奋得捂嘴尖叫。胆子大的主动跑来求合照, 问她和共工结下梁子这事真假与否?   也是这时, 林小鸢才得知落麟在摇滚节上得罪的是共工。   这位大佬是山海界众多水神中的其中一位, 等级上无法与应龙相提并论, 但他有一个响亮的身份——祝融之子。   按辈分算,夸父是他的曾孙,现今生活在山海界的夸父族都是他的后裔。   共工常居人界,是个热爱音乐的暴脾气文青,一手创立西梅摇滚音乐节,在业内小有名气。   落麟在他的地盘上带头打架闹事,搞得他十分没有面子,遂,对其下了江湖追杀令,扬言要砍她一只手。   消息传遍山海界,落麟还没反应,护短的钟山之神先把共工揪出来打了一顿!   砍我女儿的手,你有没有问过我?   再后来的吃饭言和,都是由共工的老子祝融出面,又请来白帝少昊当和事佬,烛龙才勉强作罢。   不过私下,烛龙可没少嘲笑落麟。   终于栽了吧?阿爹弹指一挥间帮你摆平了,有没有很感动?下次出事第一时间找谁,你弄清楚了没?   以上。   听完全程的林小鸢低头打量自己,不知道以这副模样站到老林跟前,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样的麻烦,老林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吓多一点?   不到真正见面的那一刻,林小鸢真猜不出爸爸的反应。   湖城上,仙宫中。   群芳殿内大佬云集,美酒飘香。   整个殿中,英招嗓门最大!一屁股挤开穷奇,稳稳坐到朱厌旁边,逮着他追问小说后续,求剧透!私生饭都比他矜持。   饕餮回来后,先到住所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崭新的衣裳,这才慢悠悠的踱来。   进殿,白泽带头闹:“来迟了,罚酒三杯!”   饕餮笑了:“三杯?看不起谁呢?”   转头吩咐女官,把仙宫里的酒都抬到这儿来,要是不够,赶紧差人下山去‘舟船来’买,他今天到‘舟船来’的地下酒窖看过,数量可观,应该能让在座的老酒鬼们尽兴。   至于他,只能收着点儿了。   放开的话,吞了整个北极柜,还不够他塞牙缝。   乘黄见无底洞竟然不似往常那般垮着个脸,还眉开眼笑的,好奇问:“今天在山下城里逛了一天,遇上什么好事了?”   饕餮不答他,径自在谛听身旁坐下,话中有话:“你认为呢?”   若今日在山下的‘撞见’于他来说是意外收获,那对于一早就知情的谛听大人而言,可算是一份长久都能收获的乐趣?   谛听秒懂,豁地大笑,举起杯子往口中送酒,喝之前,存心揶揄他:“如是乐趣,哪怕羲皇再亲手烤一块肉喂你吃,你也想象不出来。”   饕餮喜怒莫测的望了他一会儿,点头淡道:“有你的。”   “哎呀,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迟!”谛听换了副息事宁人的求和嘴脸,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为他倒酒,凑到耳朵边小声,“当初去到公园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她来历。除了烛龙,我们当中任何一个打算收养她,我都会极力阻止。你知道的,养孩子这件事也只有烛龙合适!”   饕餮默不作声。   谛听知他有计较,又道:“我可没撺掇小丫头来影响你什么,是你看她格外顺眼,云山樾也是你自己张罗的,你扪心自问,这几年一心钻研厨艺,偶尔和大家聚聚,是不是很开心,日子过得很惬意?”   饕餮饮了他倒的酒,“你看小风筝也很是顺眼。”   谛听露出个享受和回味兼具的表情,开口抒发起来:“其实一开始我也很纠结,说出来吧,扫烛龙的兴!一直捂着不说,我反倒成了帮凶?”   饕餮斜眼睨过去:“难道不是?”   谛听不演了,收起一身浮夸气:“不能这么说,我也有怜悯之心。”   林鸢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唯一错的不过是投胎运气太差,遇到糟糕的父母。   莫名其妙穿越到类似平行时空的另一个界,若能维持原本的姿态形容,谛听相信,以她的能力,建立全新的生活只是问题而已。   “偏偏她那么小,每天吃多少,什么时候吃,都要看喂养她的人如何打算。这种时候,还有一个能随时随地听到她心声的我在旁边,她对我是很忌惮的,本身也认为用婴儿体博得烛龙的同情因而被收养是占便宜的欺骗行为,甚至数次央我帮她向烛龙坦白。”   饕餮听得失笑:“这孩子也太诚实了……”   谛听看着他颇为复杂的脸孔,问:“换做是你一早知道真相,你又能如何?”   才刚浮现的笑容定在脸上,饕餮无法作答了。   过得片刻,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眉眼里流露出的情绪只有一种——庆幸。   庆幸林鸢来到这个界,变成婴儿的她在最初的最初,先遇到的是他们。   庆幸这段缘分发生,让大家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而短短五年,他也找到了新的、有趣的方向。   所谓:活着的意义。   小风筝功不可没。   至今日,真相大白,回忆逐一浮现,饕餮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孩子到底为自己带来了什么。   那些茶余饭后的夜晚,八角亭里看似无所事事的闲嘴,是她为他驱散寂寞的独特方式。   以前他一度觉得烦,而今回想起来,真的好温暖……   谛听一直在观察饕餮的神色变化,上古来的情谊了,了解之深。   这家伙最忌被人当傻子耍,讨厌被欺骗,眼里心里容不下丁点儿瑕疵。   越在意,越上心,他会计较得越发厉害。   见他舒展眉梢,面容恢复平静,谛听暗中为小风筝送一口气,再趁热打铁问:“想通了?开心了?浑身都舒适了?”   饕餮都要应声了,略微刻薄的唇张开到一半又重新抿合,将原先的肯定式咽回肚中,移眸看向殿外——   “老家伙们,我来了!!!”   “你们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太造孽了真的!”   “还没上菜吗?我只有一个时辰!”   “快——上——菜!”   少年版烛龙像卷得毫无章法的小旋风,顶着一头扎眼的白毛闯进殿中,呜呼哀哉的停不下来。   大家让他闭嘴,别嚷嚷,别破坏相聚的气氛。   烛龙被嫌弃了也不恼,随便找张空桌坐下,十分自信地说:“这种聚会没有我在,你们有什么气氛可言?”   惹得嘘声连连。   滚回偏殿赶作业去吧你!   烛龙倒在软垫上蹬腿卖萌耍无赖,扬言要离家出走,说得好像他常住钟山,是个没有叛逆期的乖宝宝一样。   饕餮受不了的摇头,“小风筝还担心不知如何面对,害怕烛龙不接受她的说法还是怎么的?她连我这关都过了,面对这种缺心眼的老父亲很难吗?”   谛听差点把酒喷出来:“原来你知道自己这一关有多难过。”   “我只是在这里与你说,可没有刁难她半分。”饕餮自斟自饮,将下午在舟船来的小聚快速复盘,确实是没有刁难的,结论道,“她就是想得太多了。”   “拥有很多,难免会害怕失去,害怕自己做不好,让在意的人失望。”谛听看着坐在对面的白毛,心间忽然生出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饕餮与他感同身受,羡慕起没心没肺超快乐的烛龙大人。   谛听甚至开始自省:“仔细想想,以前的我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对我的学生也是……”   他在外形上是很占优势的,刚到南城大学那会儿还被学生选为‘最帅教授’来着。   遗憾严厉严谨的教学态度渐渐拉低了学生们对他的期待,后来还出现了逃课的情况。   钟山之神不停在眼前卖萌、闹腾……周围的人包括他在内没有谁觉得烦。   谛听就反思,倘若平时课上活跃一些,课下温和一些,他本身变得让学生喜欢多一些,孩子们会不会因为喜欢他这个教授,对他教的这门课多花些功夫?   答案是肯定的。   饕餮和他不一样,不需要讨人喜欢,烛龙的快乐只会衬托出他的日常无趣,这种时候,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呢?   “西西和小九到城里玩去了是么?”他问的同时,轻描淡写的翻手捏了决,冰蓝色的蝴蝶从指间飞出,蹁跹着向脚下的小神女湖城飞去了。   “傍晚去的,说是跟我们喝酒没意思。”谛听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心声入耳,扬唇笑了,“你这一手,够烛龙难受一阵子了。”   饕餮冷着脸轻哼:“谁让他平日不管钟山事务,轮到这种放下公事和大家一起玩乐的时候,又被十几个书记官抓起来赶工!”   因此错过了女儿的变化之时,最后一个知道真相……也是活该!   饕餮说风凉话时,正好和烛龙对上视线。   当事龙敏锐得很,刚坐下去,视线交织的一刹,他双手撑在桌上,直起腰杆儿隔空喊话:“直觉告诉我,你在说我的坏话!有没有?!只用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人来疯,说的就是钟山之神了。   “没有,我们以为你今天出不来,西西和小九觉得聚会少了你不热闹,下山玩儿去了,我传讯叫她们回来。”饕餮面不改色的说完,拿起酒杯淡淡然的喝。   烛龙狐疑的盯着他,不吭气。   还别说,他这个少年形态,眼睛圆溜溜,眼珠子黑白分明,搭配略带婴儿肥的瓜子脸,十分有元气。   饕餮与他保持对视,顺势想到没心没肺的小风筝。   尤其那些安宁无趣的夜晚,他独自在八角亭下,或煮茶,或小酌,终归孑然一身。   那般时候,连永远不会背叛他的木偶侍从都不会呆在身边。   可是那般时候,有个吃饱喝足的小家伙总会晃悠到他眼前,迈着小短腿在他周围绕圈圈,跟他闲扯,为他驱散他以为并不存在的寂寞。   而这些年,烛龙仿佛没有下限的卖萌耍宝,在性格迥异的大家之间孜孜不倦的发挥着调和剂的作用,从这一点看,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两还真是迷之相似……   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饕餮无解,摇着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只有谛听意识到了,不过小会儿的功夫,八角亭下陪伴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了两次,后面这次的情绪比前一次更饱满,心也是暖的。   山海界的大可爱,非钟山之神莫属。   烛龙抓住饕餮摇头的动作,正要继续嚷嚷,被他先一步叫停:“行了,我好得很,没自闭,你换个对象关注。”   “是关心!”白毛纠正完了,精神抖擞的移眸看向坐在饕餮旁边那位老兄弟。   谛听眼皮都没抬起来,直接威胁:“如果你想把今天的聚会变成‘钟山之神的初恋故事专场’,我很乐意——”   话到一半,白毛呜呜哇哇的打断。   晚了,所有人停下一瞬,目光整整齐齐的给到钟山之神。   穷奇把桌子拍得巨响:“好家伙,养孩子创业搞上市公司,竟然还有时间背着我们偷偷摸摸谈恋爱?”   烛龙梗着脖子犟嘴:“什么叫背着你们!想谈就谈了,难道还要给你们写报告做申请?”   谛听不得不提醒:“客观陈述事实,到底谈了么,你就管那叫‘谈恋爱’?”   “最终季都被你追完了,你反倒来问我谈了没有?”烛龙站起来,插着腰回话,完全不虚!   谛听似笑非笑:“行吧,是我草率了,接下来你准备自己说,还是我代劳?”   气势汹汹的白毛少年瞬间蔫儿了,表情逐渐愁苦。   应龙的苦情戏满分:“我们这么好的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叫好兄弟?!”   刑天举着酒壶朝他走过去:“来来来,给我们好好说一说,你老家堆积的那批公文,挑个百来本送我这儿,我帮你批。”   朱厌跟着起哄:“现成的写作素材就在我面前?关门,不要放过他!”   烛龙慌了,一脸拒绝的往后退,却还惦记刑天刚才说的话,忍不住讨价还价:“一百本讲两分钟,来不来?保质保量不保真!”   等一下,英招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保质保量,不保真?   那不是任由你编故事,我们听个寂寞?   能得你,当着面都敢忽悠,摁住揍一顿再说!   仙山之下,城里是越夜越热闹。   兄妹五人逛完庙会也累了,移步‘老钟家’温泉客栈——泡汤解乏!   客栈是钟山之神的产业,引钟山地脉深处与烛龙同根同源的火之水为源头,有修复灵力、保持活力的奇效。   店内主打休闲度假养生护理,服务品质追求极致的精心和细腻,界内大中型城市、热门旅游景点均有分店。   小神女湖城的这一家‘老钟家’的地段最好,独占城南一座湖心岛,正上方便是仙宫,背靠一片九丈宽的飞瀑,正面可将江城中三个不同的景点收入眼中。   炎禾提前跟分店掌柜打过招呼,预留了最好的家庭套房,吃的喝的,还有更换的衣物都准备好了。   兄妹五人一到,掌柜亲自领他们去往套房。   穿过茂林修竹的大堂,外面是一片湖域,湖面上错落着造型不一的建筑,四五层楼高的洋房、青砖造的四合院,还有迷你小皇宫……混搭得丝毫不显违和。   掌柜的走在湖面上引路,波纹自脚边漾开,没有丁点儿声响。   林小鸢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每走一步,内心都充满新奇!   汤泉中的灵力需要现调配,用花香还是别的香料,都是可以选择的,掌柜的边走边询问少东家们的意思。   炎禾要了四个标准汤,一个不加任何灵力的普通汤。   掌柜是‘老钟家’的开店元老,本身是一尾成了精的锦鲤,林小鸢走进店里的那一刻就发现她是人,看到她心间那枚灵火印,心里虽有疑问,但不问,才是职业素养的体现。   落麟要在汤里加一些取自翼州的水灵,狰要贴近零度最好是有碎冰的冷汤,炎禾的汤最热,一般的妖怪没法儿挑战的那种,姜瑀把店里不限量供应的冷饮都点了一遍。   林小鸢思前想后,什么也没加。   她一介凡人出来玩,还是少搞些花里胡哨玩意比较好。   锦鲤掌柜把少东家们的要求记下,转头说起快要开门的灯节。   山海界还保持沿用着古代的十二时辰制,灯会从寅时开始,也就是半夜三点整。   灯会与林小鸢认知里的完全不同,时间一到,城中各处开启空间入口,里面是另一番永夜天地。   这次‘老钟家’赞助了庙会和灯节,所以客栈的花园里就有一个入口供店内的客人们自如来去。   姜瑀开灵识四千三百年有余,参与过的灯会屈指可数,曾随烛龙征战的炎禾落麟也只去过两次。   狰说:“现如今只有九凤神女大婚这样的喜事才会特地劈出空间来办灯节,那里面最为接近上古,天地初开,天和地之间的界限并不十分明朗,世间处于一片混沌之中,故而需要点起灯火,照亮视野。”   在那样的环境里办灯节,一则有追源的深意,二则也是为了让现在的山海界居民切身感受真正的上古。   炎禾道:“灯节的压轴是灵斗大赛,也就是用灵力斗法比武,最终的获胜者将成为领主,等到灯节结束后,空间也会实体化,根据领主的要求变成相应的模样,并入现今的山海界。”   林小鸢满心好奇:“听起来跟城市开发新区差不多。”   炎禾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狰一脸倨傲:“空间实体化比在人界开发个新区难多了,一次至少需要集结五名上古神,五种不同的灵力注入空间,促使万物生长。与此同时,还需四时主以四季之力为媒介将空间与山海界同步相连,过程中不可打断,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这题姜瑀也会,忙表现道:“建在青丘城旁边的大王城就是第一届灵斗大赛的产物,大王城的城主叫榑木,是颗巨大的神木,神通是有一些的,但跟老爹他们没法儿比。他对九尾狐大人一见钟情,仰慕万分,九尾大人那个‘青丘第一美全界后援会’就是他搞出来的,他是会长,组织能力特别强。还有槐江山北边的俊杰城,不周山南三里的电光城,都是山海界从人界剥离后才有的新城。”   这次灯节结束后,山海界将会诞生第四座新城。   城主花落谁家,将是本届灵斗大赛最大悬念!   锦鲤掌柜笑眯眯地说:“小生不才,也报名了,淘汰赛在明日卯时三刻,少东家们若感兴趣,可以来看上一看。”   林小鸢给他打气:“那你可要加油!”   锦鲤掌柜重在参与,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撑过淘汰赛,我就奖励自己休个超长年假!”   言语间,来到一栋建筑前,具有隐秘性的薄雾向周围散开,四楼的小洋房呈现于眼前。   林小鸢抬头一看,愣住。   这不是我家?   连0016的门牌号都一模一样!   炎禾他们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锦鲤掌柜双手交叠于身前,昂首挺胸的站在门侧,介绍道:“这是我们‘老钟家’上个月刚推出的‘关于林家的一切’沉浸式体验套房,由烛龙大人亲自拍板敲定,全界连锁店统一上线,一经推出就引发了预订热潮!这次得知少东家们将贲临本店,烛龙大人特定叮嘱小人保留了这套房,力求让各位少东家获得宾至如归的体验与服务!”   落麟神情语调都淡淡地:“也不能说不好。”   姜瑀把‘失望’写在脸上:“是老爹的恶趣味没错吧?”   炎禾嘴角直抽抽,不想说话!   狰受不了的吐槽:“什么鬼……”   林小鸢呆呆望着近在眼前的自己家,被耍的感觉油然而生,转而化作一种‘终于来了’的松弛。   就知道爸爸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城里玩耍。   哪怕我在赶作业也要强刷一波存在感——的意思。   不愧是我爸!   ‘关于林家的一切’主题套房,这对于山海界的居民来说是个吸引入住体验的点,想了解钟山之神在人界的生活点滴吗?来老钟家吧,这里有你想知道的林家的一切!   对炎禾他们这些当事崽就只有纯粹的整蛊了……   既然是老林事先做好的安排,大家都无话可说,各回各的房间去泡汤。   不过在林小鸢这里还是有点新意的。   走进自己房间的一瞬,她看到厚厚的奶白色地毯,天花板上的充满童趣的手绘,罩着公主纱帐的小床,床头摆放着她近来正在看的绘本,而小黄人睡衣整齐的码放在床的一端,等待某个乖巧的五岁半宝宝自己去更换。   椭圆形的穿衣镜里,无法隔着一定的距离照出房间主人的全貌。   她长大了。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林小鸢走到镜子旁的绒面小凳上坐下,探手拿起散落在化妆台上的仙女棒细看,上面有她用吃水果的叉子歪歪扭扭划刻出的‘是小鸢的’四个字。   还真是一比一完美复刻……   只可惜她已经没办法穿下最喜欢的小黄人连体睡衣,爸爸也不会惊喜出现给她念床头故事。   此情此景,有点想老林。   窗外忽然传来窃窃的对话声——   “不对啊,怎么会是个成年女子?”   “嘘!小声点儿,别让她发现我们。”   “怕什么,区区人类,没那么好的耳力。”   “没想到她长得挺好看的。”   “这就叫好看了?真没见识。”   “我、我又没去过人界……”   “别听他瞎说,林小鸢这个长相在人界算美人了。”   “在我们山海界也……勉强算吧!”   “可是她怎么那么大?!”   “人类本来就长得很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真的大了,烛龙大人养的崽崽才五岁半,五岁的人崽就跟我们现在这样差不多!”   “真的假的?”   “都听我说,我爸在人界公干,弟弟上人界的幼儿园,今年马上升小学了,相当于人类幼崽的六岁,我弟你们都见过吧?”   沉默一阵,对话继续——   “莫非她不是林小鸢?”   “刚才她又是跟炎禾他们一起来的,锦鲤掌柜还一并称呼他们‘少东家’来着。”   “对啊对啊,你说她一个人类,怎么会跟炎禾落麟他们同行?”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林家小妹一夜之间长大啦!”   “不会吧……”   “难不成吃了灵丹妙药?”   “别瞎猜,是不是林小鸢还不好说呢,我们去前台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好,走,锦鲤掌柜能看到少东家的灵火印。”   “他要参加灵斗大赛,就拿这个做话题套路他。”   “妙啊……”   ……   外面的动静很快消失了,林小鸢有些僵硬的坐在妆台前,心情复杂。   很显然,刚才她被一群山海界的小妖怪围观了,他们还准备去套锦鲤掌柜的话,对真相的渴望不亚于人类小孩!   等等,玩耍整日,她一个人类行走在山海界的城中都足够惹眼,更别说跟炎禾哥哥他们同行。   小家伙们还说了,锦鲤掌柜能看到灵火印。   那到底因为掌柜是钟山人士可以看到,还是修为到了境界能看到?   细想下来,处处都是破绽,所以街上才有了‘林家小妹一夜之间长大’的传闻!   怎么办,事情朝着她完全没有预料的方向去了,还在仙宫赶作业的爸爸会收到城里的消息吗?   早晚的事!   林小鸢想得出了神,冷不防,面前的镜子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瞧她那一脸惊悚,像不像去年夏天在江城度假,晚上非要逞能陪我们看恐怖片,结果全程不敢把视线集中在电视上的样子?”   “知道逃避无用,想面对又缺乏些微勇气。”   “嘁,不就是坦白么,怕甚?最多你爸不要你了,小姨收留你,养你一辈子。”   “你通告排得满满当当,即便收留了她也没时间照顾,还是跟我罢。”   “说得好像你工作不忙似的呢。”   “至少我有三名助理可以轮流照顾她。”   “那回头我也多招几个助理就行了。”   镜子里,两个女人为大风筝的‘抚养权’争执起来,口吻语气虽温和,却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林小鸢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听出了人声!   “大姨,小姨,你们怎么在镜子里啊?”她站起来,弓着背向妆台上圆形的镜子凑近。   镜中争执停下,似是从里面向她望来。   九尾故意逗她:“你先回答我,烛龙不要你了,你是跟大姨呢,还是想跟小姨?”   林小鸢表情艰难:“我还是想跟爸爸的……”   这话回得太绝了,她说完之后连忙给自己找补:“不管我和爸爸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大姨小姨!”   完毕,下意识屏息,等那二位表态。   镜子里沉默了一小会儿,西王母松口道:“行了,别逗她了。”   九尾噗嗤一声笑:“我们小风筝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小姨我啊,是越看越欢喜。” 第84章   上古姐妹花下来城里玩, 早就听到‘有个年轻的人类女子与炎禾几人同行’的传闻,入夜后选了老钟家落脚休息,刚到不久, 收到饕餮的传讯灵蝶。   前因后果了解完,林家五崽后脚入住。   你说巧不巧?   九尾用灵力变化出一只小狐狸, 驱使它去把林家小妹带到她们跟前。   半透明的灵状狐狸驮着林小鸢飞出窗外, 轻盈的跃至高空,将被薄雾环绕的老钟家全貌尽收眼底。   原来湖心岛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盘,那便是前台大厅了,几十座独立的建筑分散在周围,或悬于空中, 或完全沉在水面下,每一栋的外观都独一无二。   西式的, 中式的,古老的, 现代的,古典的,先锋超前的, 未来科技感十足的……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 统统都有!   在夜色晕染下, 在水光交织中, 它们看起来光怪陆离、极具个性,整体融合得天衣无缝,彼此间存在着互相成就的神奇连接。   林小鸢一看就悟到了, 这是爸爸的设计!   眼前, 脚下, ‘老钟家’用最直接的方式呈现出钟山之神内心世界。   如此可爱, 充满想象力!   灵狐来到高空,稍作停顿,朝着一座悬浮在低空中的迷你型琼楼玉宇奔去。   及近,林小鸢看到这座套房建筑的名字:神女们的轻奢日常。   就……怎么说呢?   但凡爸爸平时把用在这里的心思分一半去处理钟山事务,也不会沦落到在九凤姨大婚庆典期间被书记官疯狂催赶进度。   进楼阁,换上纯白色的浴袍,入池中,在一片灵光缭绕的水雾里与九尾和西王母碰了面。   重新认识一下是有必要的,关于林鸢的过往无需多言。   九尾说:“大致的情况我们都听饕餮讲过了,你不用想太多,一事归一事,一世归一世。”   西王母也与她承诺:“不管别人怎么看,无论将来如何,我是你的大姨,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林小鸢浸泡在有些烫皮肤的汤泉里,双颊被烘出了两抹羞赧的红,人是被感动得眼泪汪汪,想哭!   气氛刚渲染到位,九尾和西王母将她夹在中间,神秘兮兮的对上视线,暗中交流。   感动中的林小鸢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太对?   九尾娇媚的坏笑:“你看,我说她比小时好诓吧?”   西王母怜爱的摸着大风筝的脑袋,轻叹:“就算你一夕间变做八十岁的老太婆,在我们眼里照样是小孩,而我们也有各种法子将你变回来,变至你期望停留的年龄,让你长生不老都不是难事。”   林小鸢茫然的点点头。   这些她都知道啊,所以呢?   九尾侧身贴近她:“你的经历不算独特,若是旁人的故事,我们听得一趣便也罢了,因为发生在你身上,因为这五年来我们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听后只遗憾没有早点知道,为你分忧。我是如此,西西如此,九凤如此,饕餮如此,你那被拘在仙宫处理钟山要务的孩子气老父亲更是如此。”   西王母再道:“在你来前我们打了个赌,就赌说那番话后,你是插科打诨与我们皮,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心绪翻涌。”   林小鸢还是似懂非懂,只好继续点头,点到一半,实在想不明白,停下来问:“为什么要打这样的赌啊……”   “你说为什么?”九尾忍不住伸出手指戳她的脑门。   西王母道:“我们都希望你同我们皮,没心没肺活着不累,哪怕有敷衍的成分在,至少证明你的心理负担不重。”   可林小鸢的表现说明一切。   本质上,她还是林鸢,还跟很久很久以前一样重感情,一旦在意了某个人就会认真对待他她的所有。   敷衍?那是不存在的。   林小鸢总算反应过来,摸着被戳中的脑门,疼是一点儿不疼的,她傻了吧唧的笑了:“因为是家人,家人之间是不可以敷衍了事的。”   九尾不认同:“是你没见过林筑龙的糊弄大法,还是见少了?”   西王母回想起来那些年被钟山之神敷衍的日子,牙都忍不住发痒,口吻都变成强调式:“因为是家人,所以才会欣赏你的优点,包容你的缺点,希望你活得轻松快乐,少想些有的没的!”   九尾与她一唱一和:“在我们这里,偶尔的敷衍都是可以接受的,谁让我们是你的长辈呢。”   大抵是习惯成自然,林小鸢顺嘴接道:“我会努力优化自己,以后好好孝敬你们!”   上古姐妹花对她这句‘油嘴滑舌’很是满意,纷纷点头,给与眼神肯定。   九尾对她语重心长:“多向老林看齐,一把年纪了,插科打诨耍赖卖萌装傻充愣……全都修到满级,放眼山海界,没几个对手。”   西王母怕孩子学歪了,忙做纠正:“糊弄学按情况视对象发挥,你爸身上还有更多美好的品质,比如团结有爱,对待大魔小怪一视同仁,还有一颗乐于助人的热心肠。”   九尾听不得她说教,打断道:“行了,我们小鸢从入住千景华庭那天起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入读南附幼这两年多将近三年,每个学期期末都能拿到最多五朵的优胜小红花,将来可是要考清北的好苗子!”   西王母只反驳一句:“然而这颗将来要考清北的好苗子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去幼儿园了。”   九尾不满的‘啧’了声,又觉得这个反驳吧,好气之余剩下的全是好笑,“她才五岁,九月份不能直接升小学,现在搞减负连学前班都没了,老林说实在没办法只好送她重读一个大班呢。”   西王母一向注重效率,闻言皱起眉头:“幼儿园大班又什么好重读的?”   九尾在这点上和她意见统一,“我也是这么想的,有这一年的时间做什么不好,重复前一年的过程太浪费了。”   话到这里,林小鸢必须帮爸爸说两句了:“不是一定要去重读大班,爸爸也在考虑带我四处走走。”   聊得有来有往的两人停下,看向她——   林小鸢继续道:“我在原先的界考的大学就是清大,全省第三名!”   如无意外,重来的这一生,她还想考清大,读建筑,盖一栋比筑龙大厦还高还漂亮的大楼送给爸爸!   她的语调和表情极是认真,奈何九尾西王母对她的映像还保持在无敌可爱的五岁半,她开口的时候,她们甚至有一瞬间的后知后觉:这姑娘是谁?为什么和我们坐在一块儿泡汤?她身上的气息好熟悉好亲切,哦……想起来了,现在是大风筝!   林小鸢发言完毕,没得到大姨小姨的回应,反而被她们用探究的眼神反复打量,有两秒钟,那句‘你是谁’几乎要脱口而出。   “怎么、了?”她也是有意识的,问罢重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林小鸢,因为被货真价实的显形汁泼洒到身上,一觉醒来变回跟年龄适配的身体,不过九凤姨说了,这个样子最多维持五天,所以……”   你们想起来了吗?   九尾和西王母看着她,美感不同的华眸里逐渐显出清晰的光彩。   噗嗤一声,都笑了。   “考清大的事不着急,大姨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西王母展开手臂把大风筝搂住,空出来的那只手朝某个方向轻快的勾了勾手指头,酒和杯子飘了来,在空中倒好三杯,其中一杯稳稳停在林小鸢面前。   西王母又说了:“机会难得,享受当下,来,陪大姨喝杯酒!”   今夜喝的是百花酿,林小鸢端着酒杯轻轻一吸气,清冽的香味儿若有似无的在鼻端作祟,勾得她跃跃欲试,酒胆大增!   不管了,喝!   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百花酿层次丰富,入口先是一阵彻骨的凉意,像喝了从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冻得人十分精神,几欲惊呼出声!却在下一刻陡然升温,甘甜的滋味瞬间撑满口腔,仿佛饮了熬制老道的糖水,花果香味跟随温度的提升变得馥郁浓烈,伴着些许辛辣,回味无穷。   林小鸢泡在热汤里,整个人都暖呼呼的,那杯酒完全入腹,化作一丝柔和的寒意缓缓流转,给她舒服得眯起眼。   好喝!   “好喝吧?”九尾帮她把杯子满上,“也陪小姨喝一杯。”   “好!”林小鸢来者不拒,一口气又干了。   西王母夸奖小侄女够爽快,继续给她倒。   九尾突然乐不可支,等回头把大风筝陪她们喝酒的事向烛龙炫耀一番,准能让他倒地打滚,难受数日。   许是酒壮怂人胆,连干数杯酒,林小鸢再听大姨小姨说起爸爸都不心虚了,跟着哈哈哈笑个不停。   其实她心里是很清楚的,过往的种种担心全是多余。   她的爸爸从来都包容善良有分寸,热爱生活,真诚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心胸比天空还广阔。   怎可能跟她计较呢?   只是因为爸爸太好了,让她知道原来父母会这样爱孩子。   原来,就算没有血缘的牵绊和纠缠,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无条件的爱护她,给与她想要的一切,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她想回报!   一如当初爸爸不顾反对收养她,她也想毫无保留的回馈这份宝贵的亲情。   她想要在所有的考试中都拿最好的成绩让爸爸开心,在钢琴比赛中得到优胜成为爸爸向左邻右舍炫耀的谈资,在周末的读书会上说出浅显易懂的大道理,令在场家长和小朋友拜服,爸爸又可以被羡慕的目光包围了。   上小学以后,她会加倍勤奋,先制霸全年级,之后逐步从城区小学发展至整个南城……务必做到每次家长会都让爸爸颜面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了,光是读书好显然不够,不能有‘林家女儿是个书呆子’的标签,爸爸听了会难过的。   林小鸢早就做了一系列的规划,艺术、运动,兴趣爱好要全方位发展,劳逸结合,参加丰富的课外活动,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像爸爸一样,不怕失败,也不怕被伤害,永远怀以真诚去对待每一次相遇。   然后就是高考了,清大建筑系仍是她的不二选择。   等她收到通知书,立刻去云山樾,请饕饕在旁边指点,她下厨做满满的一桌菜,准备好酒,请老林赏光入席!   吃完饭,通知书当做礼物送上,再来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言。   她终于长大了,有了担当,获得了很多很多的勇气,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没有辜负爸爸的养育和爱护,从今天开始,人生迈入新阶段,她会一如既往的努力、快乐,爱生活,爱爸爸!   以老林极低的泪点和极高的共情能力,现场一定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那个时候,林小鸢趁机坦白,把自己从哪儿来,这些年的心路历程一股脑的告诉爸爸,最后,求个原谅。   她都设计好了!   哪怕是耍小聪明也得把这一关过了,做到真正的没有隐瞒!   结果现在……   “以前我总是想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我要如何如何、怎样怎样……没想到突然我就长大了,然后我才发现,失去长大的过程也不行。”   林小鸢说到这里,苦恼的给自己倒上酒,一口闷掉!   已然有了借酒消愁的意味。   这酒不醉人,西王母和九尾便不拘着她。   等她说完了,身心都舒畅了,微醺的酒意也散去了,自然会有解法。   这也是个过程。   林小鸢趴在汤池边自斟自饮,自说自话——   “敢情炎禾落麟姜瑀他们早就知道我的来历了,还私下讨论过好多次。”   “大家安慰我,让我不要想太多,下午离开舟船来的时候,饕饕还给了我一袋钱,说是钱花完了就用印章,盖个戳儿就有木偶侍从去结账,可太厉害了!”   “大姨小姨听说以后也没有怪我,还请我喝那么好喝的酒。”   “还有大伯,一直以来都是他帮我打掩护,在我想不通的时候开导我。有时我跟他提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不管他脸垮得多难看但最后还是会帮我做。”   “他和饕饕一样面冷心热。”   “大家对我都很好,我应该知足的。”   “我是不是有点儿恃宠而骄?”   “不行,我不能骄傲!”   “这酒真好喝,汤池泡得好舒服,今天过得好漫长啊,也不知道爸爸知道没有?”   “不对,我应该说,也不知道爸爸的公务忙完没有……”   碎碎念了一堆,口都说干了,给自己满上,小酒喝起来。   九尾笑着揭钟山之神的老底:“钟山的公务不花个三五百年,根本没有忙完的可能。”   西王母没她那么乐观,“三五百年?岂止!按照八小时工作制,一周做六天,只能单休,满打满算也要七八百年,还得有个前提,烛龙他不摸鱼,不消极怠工。”   林小鸢接了这话,“让爸爸做不感兴趣的事就跟上刑一样,他一定会绞尽脑汁偷懒。”   这么热闹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玩,只有老林孤零零的在偏殿赶作业,太惨了!   大风筝肉眼可见的心疼爸爸了,九尾给她出主意:“阿四正在新辟的空间里布置四季,等他那边忙完了,我让他领你回仙宫,你先与十二书记官谈条件,在一段时间内做完多少事,放烛龙恢复自由身,书记官们都会审时度势,多半会应你的,之后阿四便在偏殿外使用四季之力定住时间,你就能够帮烛龙一起处理公务,反正都是些家务事,有你帮忙,事半功倍,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西王母附和道:“顺便跟他坦白了,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为他分忧,他必拼了命去赶工。”   “那不太好吧。”林小鸢想都不想就把拒绝写在脸上,“现在去坦白,说不定会扰乱爸爸的心神,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父女都不好说。”   关键是灯节马上开始了,她还想去看灵斗大赛,给锦鲤掌柜加油打气来着……   九尾故意逗她:“忍心看你爸爸独自奋斗?”   西王母还补刀:“那可是为了你在人界重新建立生活,努力交际,认真创业的钟山之神。”   林小鸢被架在火上烤,手里还没喝完的酒都没滋味了!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她有了决定,蓦地站起,刚开口道了个‘我’字,只觉周身一震,像是遭了雷劈似的,全身都麻了!   人没事,那余震化作灵力,从她身体里扩散出来,掀得汤池里水波荡漾,西王母和九尾均是吓得不轻!   “四季之力?你体内怎会有阿四的灵力?”九尾跟四时主交情深,一眼看出灵力的出处。   “我……”林小鸢下意识想说不知道,而后很快就想起来了,“是四时主送给我的,方便像云琅那样,想变大的时候用掉就可以恢复原样一阵子。今早起来发现自己变大了,情急之下想快点恢复,我就把那瓶灵力喝了,喝了之后也没什么反应,我还怀疑他给我的是假冒伪劣产品来着……”   眼下看来,真得不能再真!   西王母捏住她左手手腕,注入自己的灵力给她把脉,方才一探,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你这情况,再晚一日可就要与云琅看齐了。” 第85章   事情突然就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而且比想象中棘手!   林小鸢的身体受显形汁影响,一夜之间恢复在原本那个界该有的形态,之后饮下四季之力, 非但没能如她所愿,反而为她固了形。   山海界与人界不同, 灵力充沛, 吃的喝的皆有关联。   普通人类来这里生活一段时间能够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就跟修仙差不多,偏偏林家小妹来历特殊。   她用这副不稳定的身体吃喝玩乐一整天,晚上还喝了那么多百花酿,与两个上古神一起泡汤……   能够影响她的因素太多了!   眼下看来, 林小鸢体内的四季之力起着最关键的稳定作用,及时拔除的话, 等显形汁的效用褪去就能恢复如初,要是那股四季之力与她这一天汲取的其他杂七杂八的灵力完全融合、自成体系。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 她会变成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妖怪……羲皇在世都无力回天!   情况紧急,西王母和九尾连忙把大风筝从汤池里捞出,驾车去找四时主。   不过眨眼功夫, 林小鸢的头发干了, 衣着焕然一新, 和小姨一起置身一辆极其酷炫的黑金马车中, 大姨身披帅气的轻甲,站在车前驱赶着九匹黑色的双头骏马,向‘老钟家’的高空冲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 她的唇齿间还缠绕着百花酿的香醇滋味, 玩耍享乐的松弛感荡然无存, 只剩下空前的紧迫?   林小鸢有些应接不暇。   好像坐在过山车里, 车正沿着看不见的轨道向制高点攀登,极大的冲力使得她背部不受控制的后贴,不小心就会飞摔出去。   应该不会的。   小姨正牢牢的抓着她呢!   回过神,马儿即将撞上北极柜仙山崎岖不平的底部,林小鸢又是一惊,眼前张开一个巨大的黑洞,马车整个儿的没入其中。   风停了,耳边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喧嚣嘈杂。   温驯的双头马拉着黑金马车,平缓驶在一条结构稳定的通道中,四周散布着点点星芒,柔璨的光辉不断的流转交汇着,形成星云般绚烂的奇景,宛如万物起源,林小鸢忍不住发出‘哇——’地一声。   相较之下,狰用补天石碎屑制造出来的那条通道弱爆了!   “你还有心思‘哇’?”九尾冲她没辙的笑笑。   前面驾车的西王母也跟着摇了摇头。   林小鸢这才稍稍找回一点‘不是做梦’的实感。   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打量着四周,“就是啊,有大姨小姨在身边,太有安全感了。”   除了先前四季之力没征兆的从她身体里震出来,过后,此刻,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   林小鸢垂下头打量完好无损的自己,直抒感想:“几分钟前还泡在温泉里,喝着小酒,现在只觉得很轻松,没有哪里痛或者不舒服……”   因为缺乏糟糕的痛楚,连最初那点危机感都荡然无存了。   西王母皱起眉头:“不知谛听可曾与你说过界与界之间存在壁垒,你本不属于我们的界,机缘巧合下穿破壁垒来到这里,得以开始新的生活,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但说到真正的融入,是需要时间来过渡的。”   “过渡?”   “没错。”九尾道,“这世上存在着无数个界,界与界之间的差别大同小异,在某时某地,你身上发生某种变化与我们的界产生了共鸣、建立连接,因而打破壁垒完成跨越,但是你看,你在跨越的过程中是被削弱过的,你变成了婴儿,这便是影响。”   西王母接道:“万物有灵,万物亦有躯壳,躯壳是载体,你初来乍到,载体脆弱,需要外力帮助才能生存下去,随着你的成长,载体日渐长大、成熟稳定,你会逐渐真正融入进来,成为这个界的一部分。”   林小鸢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第一次遇到四时主时,他把家里所有人的时间都定住了,只有我不受影响。”   九尾解释道:“那时你的载体尚且稚幼,延续两界的灵识却保存得清晰完整,灵识强过载体,换别的仙神都能将你左右,反而是阿四这个操控时间的神无法奈何你分毫。”   今时不同往日,从林鸢到林小鸢,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与界的融合循序渐进、日积月累,由浅至深的过程,连接也更加紧密。   是故,谛听才会建议她问四时主讨些灵力,偶尔一次的自在变化,全当得个哄自己开心的乐趣。   按说这种细微变化不足以影响或改变她什么,谁也没想到一夕之间发生如此始料未及的复杂情况。   真是头疼!   林小鸢听大姨小姨轮番讲了那么多,总算弄清个中厉害,抠着脸皮歉意:“让你们担心了。”   “让我们担心的事不常有,担心你是应该的。”九尾朝她使眼色,让她看前面驾车的西王母,“西西连战袍都穿上了,给哪个大惊小怪的瞧见,准要误会点儿什么,比如界内有妖魔借九凤大婚,试图作乱……”   西王母没回头,尴尬的笑声顺着她威风凛凛的黑披风飘了来:“许久没有感受到那么强的灵力波动了,真有哪个不怕死的来找我打一架,倒能让我得个痛快。”   九尾对这话有异议:“那可不好说,我也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西王母回过头来睨了她一眼,眼神里竟有明显的不屑和轻蔑,“要跟我抢?”   “怎么能说是抢呢,对于不老实的家伙,我也有责任将其打趴。”九尾巧笑嫣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嗯,行。”西王母冲她点了点头,给与九尾实力和有资格与自己竞争的双重认可。   林小鸢看了看大姨风华绝代的后脑勺,再转头看小姨万种风情的神侧颜,总觉得她们下一刻会打起来?   这点心思活动被姐妹两齐齐洞察,九尾刁难她:“我们打起来,你认为谁的胜算更大?”   音落,西王母第三次回过头,绽放着华彩的美眸直逼林小鸢内心深处。   她笑得愁苦。   ‘让我们一起为难小风筝’的游戏总是玩不腻,对吧?   不过这点程度,难不倒她。   “是这样。”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有说服力,林小鸢表情十分诚恳,“大姨和小姨的实力有目共睹,不过——”   西王母和九尾都挑起了眉。   林小鸢完全不受影响,伸手指向上方某处:“私以为,当下整个山海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大佬云集的北极柜了。”   虽然是假设的,但这一局仍然不带赶作业的钟山之神玩,朱厌穷奇毕方谛听哪个不能打?   真有点儿风吹草动,一人喝一声都能把那妖魔震慑住,西王母和九尾去慢一点就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再说你们还要忙活我这个大麻烦呢,别闹了……”   林小鸢双手击掌,再摊开,陈述完毕,请指正。   上古姐妹花陷入哑然,片刻,齐笑出声。   九尾:“不错不错,是考清大的脑袋。”   西王母:“小滑头!”   林小鸢一脸美滋滋。   毕竟是老林的女儿,滑头技能从小开始点起,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   子时将尽,灯节空间的入口还有两个小时才会正式开启,西王母开的是临时通道,问就是上古神有任性的资本。   马车载着三人狂奔了大约半刻钟,前方出现一个不太明显的出口。   起初林小鸢还不太确定,因为和星辰闪耀的四周比起来,出口反而一片混沌,没有半点光亮,比暴雨来临前阴雨密布的天空更加阴郁,却又在阴郁的深处,透出的是一种松弛的安逸的、包容的祥和。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带着这份疑惑,马车冲入混沌之中,眼前只模糊了一瞬间,满月以巨大强势的姿态率先冲进林小鸢的视线,她几乎无法在第一眼看到月亮的全貌,只望见表面一块清晰的斑驳。   内心的震撼,超乎想象!   接着,视线被打开,变得广阔的同时,她看到了更多——   绵延的群山,奔腾的河流,广袤的森林,还有野草疯长的平原。   它们是原始的、古老的,未曾受到破坏和改造,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   山与山的碰撞,河流的汇聚,森林里的树不到一会儿就长出参天之姿,大地是有生命的,沐浴着月的光辉,完成不断崩塌与重组的过程。   林小鸢清楚的看到了它的脉动,锦绣纷呈,恢弘壮丽!   在这方苍茫天地的中心,四时主正有条不紊的掌控这一切,宛若站在棋盘上精心布置一盘势均力敌的棋谱。   彼时的他一身古装扮相,墨发银冠,云袍广袖,腰间还挂着一把银色的佩剑。   他静止在一线水域之上,神情专注且肃穆,清隽的眉眼间俱是威严,虽然弹指一挥间主宰着空间里的生灭,他不以此为乐,亦不以此为荣,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只有对万物的敬畏。   四季变化,万物终始。   世间再没有谁比他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林小鸢第一次在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身上看到‘专业’这两个字,专业使得四时主浑身笼着光,无比耀眼!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林家小妹都快对他改观了。   九尾欣赏着玉树临风的四时主,由衷道:“阿四脾气虽然不好,为人任性,做出很多荒唐的事,但若真的论资谈辈,他也在上古神之列,对山海界亦有一份责任,而他从未忘记过。”   西王母也道:“这么多年来,山海界的四季更替从未出过错,就凭这一点,他值得一份尊重。”   林小鸢受教的点点头,收敛面上的嬉笑。   另一边,早在她们进来时,四时主的余光就瞄过去了。   西王母的双头马和战车他是很熟悉的,只是许久没亲眼见到过了,尤其西王母还身披战甲,来势汹汹。   有那么一瞬,四时主都要怀疑自己的隐藏人格趁他入睡时溜出去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孽事。   然而他并没有隐藏人格也很久没有睡觉了。   再看战车里的两个身影,九尾的气息他闭着眼睛都识得出来,至于她旁边那个,状态不大对……   马车越来越近,车里的林小鸢隔空和他对上视线,连忙绽出笑容,抬起手冲他殷切的挥啊挥!   四时主:“……”   好的,他认出来了,也知道麻烦来了。   很大的一个麻烦!   严谨的说,她这个鬼样子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四时主皱起眉头,烦躁的叹出一口气。   西王母一行刚到,雨师风伯正好来交班,布置气象,做些收尾工作。   四时主随便挑了座山脚湖边休息,听她们道明来意。   全山海界都翘首以待的灯节即将开启之际,林小鸢面临人生大危机,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四时主听她讲到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受显形汁影响变大,直接把那瓶四季之力咕嘟咕嘟灌进肚子里,很干脆的炸毛了,“找你爸去!” 第86章   九尾和四时主相识多年, 深知他脾气。   不是什么人都能将他触怒,让他当场甩脸色的。   真能急出来,看得到火苗在他脸上烧, 那都是上了心的表现。   “已经这样了,找她爸比你找你管用, 我们都不会出现在你跟前。”九尾抬手勾起一缕长发绕在指尖玩耍, 媚眼如丝望着四时主,讨好意味明显。   四时主不领情,冷笑了声:“你我相识多年,跟我来这套?若我继续推拒,下一步你可是要对我使用蛊心之术了?”   九尾做个还在犹豫的样子:“这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   四时主故作神秘:“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无量尺可是在你哪里?”   “我同你讲感情,你却只想跟我谈条件?”九尾反应快极, 不可思议的将他扫视,“你中毒了?”   无量尺可排解百毒, 曾先后被神农氏和轩辕帝拥有,上古时代终结后,这件神器随之消失。   一年, 青丘一位大长老得了怪病, 一夜白头, 日渐衰老, 这种病类似于‘咒’,说不清何时得来,在哪里招惹上的, 寻常草药只能延缓死期。   九尾为了解咒, 连折寿的法子都试过了, 大长老始终不见好转。   后来谛听告诉她无量尺尚在人间, 轩辕帝陨落之际将其藏在巴颜喀拉山北麓的约古宗列盆地,那是黄河的发源地,周围山岭环绕,还有轩辕帝设下的结界,闯入者九死一生,凶险万分。   许是轩辕帝对后人留了一丝善念,九尾独自去闯,不但找到无量尺,还全身而退,大长老自然也救回来,活到今时今日。   此事已过去两千多年,只有少数几人知,不知四时主从哪个渠道打听来的?   九尾太了解他了,若非他自己需要,绝不会多嘴。   这么说也不全对……   九尾眸里晃过一丝念头,改口道:“无量尺确实在我这里,不过你要是想用来给云琅解咒,结果如何,我可不敢打包票。”   “不是给云琅。”四时主没好气的斜睨一眼站在她身旁林大鸢。   九尾诧异的看向侄女,“你给他使绊子?”   还成功了?   可以啊大风筝,山海界里没几个人有能让让四时主吃哑巴亏!   林小鸢嘿嘿笑着,谦虚起来:“我是沾了大伯的光,至于大伯嘛,也是护我心切。”   九尾和西王母双双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同样的,纵观整个山海界,谛听大人想给谁使绊子,成功几率简直不要太高!   “我现在就可以把无量尺给你,不过还是那句话,结果如何,我说的不算。”对于他的遭遇,九尾并无同情,但讲义气。   上古传下来的神器有很多,使用方法各有不同,武器类的还好说,落在谁手里就归谁,可如神农鼎、东皇钟这一类,不得窍门连启动都做不到,更别说为己所用了。   羲皇喜欢毕方这只会酿酒的鸟儿,陨落前把东皇钟送他,专程传了金印口决。   羲皇还看重烛龙的琴技,亦是在陨落前将缺了弦的伏羲琴赠他,权当留做纪念。   而无量尺是九尾自己找来的,用是能用,当初救大长老是最后的办法,对四时主这种看起来不得大碍的……鬼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副作用?   反正你要就拿去,结果我概不负责。   四时主见她如此爽快,字里行间坦荡荡,心下也是拿不准,想了想,摆手道:“行了,先解决眼前这个……”   想说‘大麻烦’,到底还顾忌着瑶草的威力,话到嘴边硬生生的收住了,改为眼神怨念。   林小鸢此行对他有所求,再说那瑶草汤在她这里是‘保护自己’大过于‘控制是十猪’,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滥用。   她连忙给这位坏脾气的大人递了台阶:“给你添麻烦了。”   昨天还是五岁半的小屁孩,今天就出落得亭亭玉立,言行有规矩,举止有分寸,站在西王母和九尾中间不显逊色,表现亮眼,可圈可点。   四时主忍不住认可的点点头,刻薄的眉目里渐渐浮出笑意,语态也柔和下来:“讹兽绝迹数百年,能遇上真的显形汁,也不知道说你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他说着,抓起她的手腕,指腹溢出一股灵力渗进她白皙的皮肤里,顷刻间游遍周身,开始探她的五脏六腑。   林小鸢只感觉那灵力时而冰凉,时而烧烫,时而沁爽无比,时而又消失不见,仿佛融入她的骨血,帮她舒展筋骨。   四时主边探边道:“算你们来得及时,可以化解,就是过程有些麻烦,需要做一番准备。”   西王母松了口气。   九尾不解:“目前你的四季之力在小鸢体内占了上风,何以不能直接帮她化解?”   “你也知是目前。”四时主才将好转的脸色又阴沉下来,瞪着林小鸢道,“早晨就变大了,当时我就在仙宫,你却不来寻我,跑去城中玩耍整日,晚上还泡满是灵力的汤!区区人类,也不说要个普通汤,还跟西王母九尾这两个上古神女泡标准汤,还边泡边饮百花酿,你可知此刻自己体内有多少种灵力在打架?更不要说烛龙老早给你种了一枚灵火印。任由发展下去,怕是山海界要出个不得了的妖魔。”   “这么厉害吗……”林小鸢能察觉到是十猪都在担心自己了,她却还是没有一点危机感。   今天她要的是普通汤来着,没有点杂七杂八的吃食,被大姨小姨叫去隔壁‘神女们的轻奢日常’套房实属意料不到的支线发展……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四时主见她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嘴毒的补了一句:“会不会患失心疯就不好说了。”   林小鸢:“……”   其实她不排斥来个妖魔体验,要是失心失智,连自我意识都没有了,谈何体验感?   时间无多,西王母问:“要准备哪些,你且说来我听。”   四时主亦不再废话:“其一,问毕方借来东皇钟。其二,需要你二人合力开一条通道。”   开通道?   西王母和九尾齐声问:“去哪里?”   四时主面容忽然变得冷峻,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尸山。”   《山海经.中山经》有载:“(历山)又东十里,曰尸山,多苍玉,其兽多麖(jīng),尸水出焉,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美玉。”   说的是历山往东十里有一座尸山,山上有许多灰白色的玉石,山中生活着一种名麖的兽,山里有尸水流出,注进洛水,这其中还盛产美玉。   寥寥数句的记载,叫人不寒而栗。   林小鸢没想到自己要去那个地方……   四时主在正事上从不含糊,为此特地做了解释。   麖兽形似鹿,有两个胃,左胃吃实物,右胃吃灵力。   此时林小鸢体内灵力杂而乱,他会利用现有的四季之力与显形汁融合,等她去到那个地方,四处走走逛逛,让麖兽将灵力吸食干净,危机也就自然而然化解了。   不过既是尸山,听名字便知其凶险,那地方常年受瘴气环绕,到处都是残缺的肢体和堆积成山的白骨,好些日积月累,脏器和残肢长成植物,化作尸灵。   尸灵是没有意识的妖物,一旦与之接触,它们会勾出你内心最阴暗的一面,等你被阴暗完全占据,它们再以你为食。   所以去尸山,需要用到东皇钟护林小鸢的周全。   她听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太好……   而早在众大佬将山海界从人界剥离出来时,像尸山、荒芜河这些充满凶险的地方都被尽可能的移到极远处,想要在最短时间去到,只能开通道。   ‘通道’这种东西,林小鸢见爸爸和大伯他们开得多了,这次去尸山竟然要大姨小姨合力,可想距离有多远。   事不宜迟,大家都在为她忙碌,她能做的只有安静配合。   寅时将至,这时雨师风伯做好了天气,稍后赶来的白帝少昊祭出毛笔一样的神器,在空中写写画画,造出一个巨大的、极富层次感的、漏斗形状建筑,那便是灵斗大赛的赛场了。   四周,空间入口纷纷开启,第一批涌入的全是商贩。   他们从山海界的四面八方赶来,带着充足的货品迅速找到属意的地盘把摊位精心布置起来,有的干脆搬来了整个商铺,铺子外面撑起招牌,从哪里来的,有什么吃的,卖什么喝的,小店特色,本家在哪里,全都介绍得清楚仔细。   又在占地盘的过程中,削掉一截山峰,为一条河流改道,挖去半座山,甚至在天空中建造悬浮的楼阁——都可以!   大家各凭本事。   林小鸢只在山脚下站了一会儿,一座城市便有了规模。   城市的周围是山,是水,是森林和平原,是雪山还有草地……   一切令她叹为观止。   灯节只有一条规矩:入内者在公共场合必须佩戴面具。   面具外形随意,任由发挥施展,可以中途更换。   灯节期间最不缺的就是卖面具的摊子,除了灵斗大赛,最后一天还会选出十佳面具,已然形成节日文化了。   林小鸢也得了一张面具,小姨给的九尾狐面。   九百年的檀木所造,黑色的底色,其上用九种色彩勾画出华丽繁复的图案,精美非常。   得了面具,她可先去城中闲逛,作为灯节的第一位客人。   四时主管这叫尸山探险前的特别福利,调笑结束,他要回北极柜仙宫找毕方要东皇钟,跑腿的事竟落到自己身上,免不了骂骂咧咧……   林小鸢戴上小姨给的九尾狐面,站在大姨为她开的红色拱桥前,说不清什么心情。   月亮沉了下去,黑暗在空间里迅速蔓延开,拱桥尽头的城市里亮起了一盏接一盏的灯,仿佛她的归途。 第87章   山海界里的每一座城都与众不同、无可替代。   但真要说到最有意思、最‘山海界’的城, 大部分居民的回答都会是——灯城。   界内举办盛大庆典时,上古的大神们会联合起来辟出一方空间,空间内犹如天地初开, 一片混沌。   帝俊往天空中洒一把星子,西王母造出月亮, 朱厌用盘古斧开出山脉, 句芒乘着两条龙,沿途播下花草树木的种子。   然后祝融带来了火,应龙注入水流,四时主为这里造就出新的四季变化,风伯和雨师打造出天气……   少昊祭出神器, 从周遭的山河大地取材,做出一个巨大的‘漏斗’。   只看外观, 它确实是漏斗形状,实则内容繁复, 表面有许多圆形、半圆、长方形的镂空的平台,每一处都能容下一座独立的建筑,而有的部分又长着大树、开出繁花, 有的侧面峰峦叠嶂, 有的地方喷涌出泉水, 还有被缭绕云雾完全挡住的隐秘……充满毫无章法的奇思妙想。   漏斗的中心便是灵斗大赛的赛场。   林小鸢只知道这么多, 想要细看,只能走近。   山海界的商贩们来了,在‘漏斗’赛场周围开铺摆摊, 带来自己那座城的特色与亮点。   所有的不同汇聚到一起, 有了这座崭新的城市。   月亮沉了下去, 星辰的闪耀越来越微弱, 能造太阳的神明已经陨落,空间即将被黑暗吞没……   却在这时,城里亮起了灯,星星点点、错落交织,林小鸢重新看清了城市的模样,比月落前更加壮观、热闹。   她沿着桥向城中走去,无比期待。   桥下有流水,桥的两侧有茂盛的草木,远处峰峦叠嶂,轮廓巍巍,犹如安睡的巨兽。   连接全界的空间入口开得到处都是,小妖、巨魔、万物生灵长成的精怪从入口另一端进来。   大家外形各有不同,或小得不易察觉,或大得一眼望不完全,有的毛茸茸,有的光秃秃,有的看上去与人无疑……   他们都戴着属于自己的面具,排队进入,这使得画面看上去相当有秩序。   城里的通道都是现造的,一条平坦的石板路,一座比山还高的桥,一湾能容下大船往来的河流……   每个来到城里的‘人’都能造就一些什么,只要合理就能保留下来。   西王母为林小鸢造的桥很长,还会自动生长,她来到‘漏斗’赛场正下方时,桥变成了路,两旁是成排的商铺,商铺前还有地摊。   附近吆喝声不多,但已有游人兴致的逛起来,美食的香味从某处飘到街上,勾醒了林小鸢肚子里的馋虫。   她停下来摸了摸扁平的肚皮,居然饿了?   身后忽然有谁撞了她一下,她往前踉跄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扭头,撞她的家伙拖着沉沉脚步与她擦肩,嗓音粗厚的责难:“小丫头,莫要堵在路中间。”   林小鸢一抬头,竟是条直立行走的鲶鱼!   这鱼少说十二、三米高,起码五米宽的腰身,体型庞大,步伐却轻盈得很,脸上戴一张金面具,穿改良过的金灿灿的龙袍,鱼鳍包杵着一根拐杖,头上有一顶前后垂着二十四根玉藻的帝王冕!   好家伙,这是来称帝的?   “传说中的河伯吗?”林小鸢不确定。   “是众多河神里的其中一位罢了。”旁侧的摊位里,老婆婆主动与她搭话,“这个一看就是喜欢出风头的那种,不过你莫怕,灯节上除了灵斗大赛的赛场,其他地方任意斗殴、口角,都会被记在‘印’里,影响往后在界内的出行走动。”   林小鸢稍稍回神,见老婆婆戴深红色狐狸面具,人形态,背驼得有些厉害,三捧丰满的朱红色狐狸尾巴从裙摆下钻出来,高高翘在身后。   “我不怕的,阿婆,您是青丘狐族吗?”   老婆婆点头,面具里的狭长狐眼良善的弯了起来:“我认你的面具,你一定是我家大人尊贵的客人。”   林小鸢习惯性抬起手,指尖在光滑的面具上抠了抠:“听说界内有灯节,千载难逢,九尾大人带我来玩儿。”   “灯节里什么都有,游一次,相当于游了山海界。”狐狸阿婆见她一个人类漫无目的在城里逛,便多说一些,“这边靠近赛场,都是吃吃喝喝居多,你去东边,客栈酒店全开在那边,挑一家喜欢的登记,定下住处再出来逛,这会儿来的人不多,再过个把时辰就没得挑了。”   “我应该不会在城里住。”林小鸢扭头看了一眼来的方向,“不过等事情办完,时间足够的话,就会回来尽兴的玩耍一番。”   阿婆似是替她遗憾的撇了下嘴:“你不知道吗,这放空间里的时间与外面不同,来去多次会有损耗,每个人只能允许进来一次,一旦出去,通道入口就不在对你开放。”   林小鸢一愣,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小姨他们叫她过来逛逛,她哪里有玩耍的心情,更别说独自一人了,结果还是四时主劝说机会难得,她才赶鸭子上架的过到城里来。   既然如此,不要浪费了大好机会。   林小鸢迅速调整心情,打起精神!   阿婆摆的是流动摊,用一辆小车拉着,摊里有一口汤锅,锅旁边码放着十二格半处理好的食材,边上还有五颜六色的调味料,看起来相当清爽。   她只往里扫了一眼,肚皮就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窘得她,连忙用手按住!   阿婆乐开了花:“这是我家祖传的小吃,和人界的卤味差不多,来一碗?”   林小鸢盯着翻滚的汤锅,奶白色的汤汁浓郁得嘞,飘出阵阵鲜咸香气,要命了。   “来一大碗,多点当扈爪……谢谢。”   阿婆面露意外,点头称赞:“是个会吃的,来一大碗。”   开张啦!   入城十分钟,林小鸢手里端着一碗青丘特色‘卤味’,面具揭开少许,露出嘴巴,边走边吃起来。   阿婆说灵斗大赛还没开始,这一片不好玩,往南边走,去南市,那里可以买到全界特产。   南城河还有放灯活动,不管谁来空间里,都要先去放一盏灯,为自己讨个好寓意的。   林小鸢估摸着走马观花的逛一下南市,完了再去放灯,然后就差不多要去尸山了……   哎,叹一口气,把心神收回来。   南市挺远,明明站在地势高的地方都能看到南边那片规模不断扩大的市场了,走十多分钟再一看,仿佛还是离得那么远。   好在离开灵斗大赛的范围,附近有代步工具可以租。   林小鸢在不重样的‘交通工具’里保守的选了一顶红色的软轿,跟老板谈好价格,付了钱,坐进去说:“去南市。”   软轿悬空而起,稳稳当当的朝目的地飞去,全程语音控制,还能操控快慢,给她新鲜了一路。   南市是露天集市,地盘大,随便逛,自由买卖,颇有山海界线下某宝的意思。   集市上空,漂浮着无数只比热气球还大的灯笼,以做照亮用。   灯笼上尽是些浮夸的广告词,也有其他的活动宣传,最夸张的是共工,没错,就是那个放话要砍落麟的手,结果被钟山之神摁在地上摩擦了一脸的共工。   他要参加灵斗大赛,以当城主为目标!   为此,共工豪横的承包了数十只大灯笼给自己打气,上书: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背景用的是他人界的外形,穿西装打领带,双手交叉环抱在前,非常憨憨的模样……   林小鸢老远就看到了,坐在轿子里好一顿吐槽。   因为放灯活动也在这边,她到时已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都是些妖精魔怪,长得各有千秋,她一个人类也不好评判人家的美丑,动物化的还好认一些,物化的是真不好分辨!   这也算了,最麻烦的是她一个人类来到妖怪们的集市,自己反而成了异类,摆脱不了被围观的命运——   “唷,怎么有个女娃?细皮嫩肉的,应该很好吃。”   “想吃?去啊,这个人类一看就很贵,吃一口,死得也值了。”   “她身上有灵火印,可不好惹!”   “看见了,又不瞎……戴的还是九尾大人的面具。”   “还有她的腰包,那做工,可与相柳大人的手艺媲美了!”   “我怎么看到一股四季之力绕着她团团转?”   “玛德,快走,人类可不知道我们界内的规矩,万一惹她不高兴,后果不堪设想哦我跟你们说!”   “啊,我不小心和她对上眼神了,好可怕……”   林小鸢一阵无语。   那位缩头缩脑说我可怕的大哥,你一身腱子肉,高高壮壮长得像座移动的摩天楼,一脚能把我踩成肉饼,讲点道理好不好?   周围散了一部分,围着她打量的还有大部分。   “都走都走!赶紧的,别挤在这里空气都不好了,没见过人类啊?”一个竹筐漂到林小鸢跟前,轻车熟路的做起生意,“老板,一个人逛南市?需不需要帮手?小人可砍价,可导航,可跑腿,可拎包,半个时辰只要十个玉币,南市下单,送货到家,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当下还有开业大酬宾巨优惠福利——山海界内全界包邮!” 第88章   “可是我有空间行囊。”林小鸢向竹筐展示了一下自己做工精美的腰包, 还说,“送货到家的话,我在山海界没有固定的地址, 而你也不包邮到人界。”   说来惭愧,她至今没去过钟山老家, 这多少跟爸爸赶不完的作业有点关系……   况且十个玉币都可以在‘舟船来’吃一顿了, 这小竹筐见她是个人类,想把她当傻子宰呢!   竹筐很快有所意识,重新打量她的穿戴,总算感受到她身上复杂的灵力,连忙变换态度:“小人眼拙, 有眼不识昆仑山!”   林小鸢站着没动,知他还有话要说。   竹筐就真的和寻常人界周末集市上那种人背的竹编筐一模一样, 没有眼睛和嘴巴,说话时, 编框上的某道缝隙张开来,一动一动的,看上去很是精灵古怪。   他整个筐分别看了看左右两侧的人群, 压低声音道:“老板您一个人类出现在我们灯节上, 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有大来头的角色!”   林小鸢依旧点头, 不语。   “可是吧——”竹筐凑近她少许, 暗示她看看远处。   一群合窳浩浩荡荡从南边奔来,当先那位的块头不一般,至少五米高, 脸上的面具足以把林小鸢完全挡住, 其身后的合窳体型各不相同, 不难看出都是他的小弟。   仗着数量优势, 所到之处都是别人让开道路,他们只管横冲直闯,撞伤撞死概不负责。   竹筐道:“那一溜儿体型似猪却顶着颗人脑袋的家伙是合窳(yú),打从剡山来,别看他们长得笨拙憨厚,其实不讲卫生,还吃人!像这样的妖怪满大街都是!”   “所以呢?”   “小的在人界化形,有幸得谛听大人点拨外加引荐入了山海界,早年游遍界内,精通多地方言,有几分见识和人脉关系,老板您要是不嫌弃,今日就让小人为您打下手,供您驱使差遣,扫除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只要十个玉币。”   竹筐疯狂营销自己:“我很有用的!”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然而灯节期间任何赛场外的斗殴和口角都会被记录在‘印’,影响日后界内出行,更别说吃人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林小鸢不疾不徐地说,中途睨了他一眼,“我后台很硬的。”   竹筐好奇:“有多硬?”   林小鸢就自信:“弄乱我的发型可能都会被全界封杀,你信不信?”   竹筐愣了一下,反应贼快:“老板您这么拉风,孤零零的逛南市,一点排面都没有啊!”   林小鸢乐不可支:“雇你一个竹筐做我的小厮,我就拉风有排面了?”   “谁说我是一个?”竹筐飞快自转起来,在转成一团模糊之际,忽的分开成数影,定下身形,十二只竹筐将人类女子团团围住。   林小鸢扬起眉:“有点儿意思,不过——”   “等等,容小人变完!”十二只竹筐异口同声,把自己抽丝剥茧还原成长长一根竹条,再各自变化,一根编成摇椅,一根编成小桌,一根编成雨伞,有几根还组合起来编成人形,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块‘拎包小弟’的牌子挂在脖子上。   只要十个玉币!   林小鸢松开环抱的手,两枚玉币扔进他的筐肚里:“行,走吧!这是订金。”   竹筐欢喜接住,合而为一,屁颠颠的跟上去:“老板贵姓?老板您要乘轿子吗?小人能变得比刚才打头阵的合窳还大,小人给您撑个场面?”   “不用,低调。免贵姓林。”   “好嘞!林老板,咱们这边走!”   竹筐名叫伊特,挺西式的。   林小鸢好奇问了一句,才知道这名儿是大伯取的,来由极其抓马!   许多年前,竹筐藏身在北城大学老食堂,那会儿他已经化形多年,发现自己跟大家不一样,是个妖怪!也不敢四处走动,就缩在老食堂做竹筐。   众所周知,谛听大人喜好教书育人,在北城大学搞学术交流时发觉食堂有些不同寻常,后而发现竹筐,见其老实,教他基础术法,又给他做了‘印’,带他入山海界,助他在此安了家。   “至于小人的名字,是个英文名,食堂后面有个英语角,谛听大人说我是在高校里化形成精的,要有文化,所以小人的全名叫巴斯克伊特,因为名字有点儿长,只取末尾二字。”   巴斯克伊特,basket……   林小鸢笑得都要裂开了!   大伯居然也玩谐音梗!   伊特自己也跟着笑,以前不知道笑点,后来有一天突然get到了,每每想起,总是能获得成倍的快乐。   “我有好些年没去人界了,听闻谛听大人这几年在南城大学教书,他的学生一定很优秀!”   “嗯,差不了。”   “莫非林老板您听过他的课?”   “那没有,但不难猜嘛,要是谛听大人给我上课,清华北大指日可待啊!”   “确实,林老板您能自己个儿来我们山海界,一定是有本事的人!”   “哈哈哈哈,还好还好。”   “小人能多问您一句吗?刚才您说自己人脉很硬,能透露一二吗?当然您也可以选择不答。”   “嗯,那我选择不答。”   “好,小人不再问了。”   林小鸢自己有没有本事,目前她本人还不确定。   人脉很硬是真的,但也不能四处宣扬。   爸爸有教诲:出门在外尽量低调,引人注目的同时也会招惹麻烦。   她将这话牢记在心。   伊特是个称职的向导,在他的引领下,林小鸢买到了不少好货!   爸爸喜欢在集团办公室和家里书房用一种香,需要丹熏山耳鼠最长的羽翼、番冢山白翰的喙,还有潘候山上最为翠绿的玉石研制调配而成。   尉迟奶奶喜欢种花,平时没少投喂林家大白,姜小瑀一直念叨着要带一大罐稷泽盛产的黑色玉膏给她,把这种玉膏当肥料洒在土壤里,开出来的花色彩更多更艳丽!   蕊恣阿姨从年初开始在南城地方台录舞蹈相关的节目,一直觉得自己上镜显脸大,竹山的黄雚去浮肿最好了,回头让胡圆姨姨转交就好。   在南附幼向日葵大班,双胞胎超过林小鸢成为新一届干饭王,就是吃的时候过于狼吞虎咽,总噎着,给他两带几根天匾树的茎干回去,吃了以后,这辈子干饭都不会被噎住了!   小星星每年都去温暖的海边过寒假,总是晒得黑乎乎的回来,被陈苏桀那个臭小子笑话,林小鸢为好闺蜜买了荀草,泡水喝了以后,皮肤会变得白白嫩嫩,健康富有光泽!   本着‘人人有份’的原则,陈苏桀将得到一种状似白术的零食,只要吃了它,酥饼童鞋挥手告别三百度近视不是梦!   叶悦阿姨的咖啡馆进了老鼠,闭店捕杀了三次都没消停,皋涂山上的无条草是好东西,买点原料回去晒干碾成粉末,店的各个角落都洒一点,保证药到鼠除!   每年的研究生毕业季,大伯都会为孩子们操碎一颗心,嘴上说死活不论,私底下整夜睡不着觉,用帝休之果泡水喝,有安神静心的功效,林小鸢得多称几斤带回去。   大块头这几年搞小说创作总爱熬夜,植楮草有提神的作用,也在必买清单里。   九凤姨姨除了设计服装,还有一大爱好就是射箭。休与山上有夙条草,它的叶子和根茎一起连接生长,用来做箭杆再好不过。   阿奇警官想寻一块上好的何罗鱼皮做成手套,平时骑机车的时候用,品质嘛,至少得有一百年。   云琅依然无欲无求,不过林小鸢还是想送一份礼物给他。   君子国生长着一种名为薰华的草,每天早晨开花,傍晚凋谢,周而复始。   不知道南市有没有卖?   林小鸢觉得这花跟云琅有异曲同工之妙,买回去给他养着,瞧个新鲜,你看这花朝生夕死,生命状似短暂却又生生不息,你也要努力生活,不要浪费得来不易的永恒光阴。   其实就是给点鼓励,让他想法别太消极这样……   关于薰华草的出处君子国也很有意思,根据山海经上的描述,这个国家是一个理想国,无论统治者还是百姓,每个人的衣着打扮都十分君子,他们佩戴宝剑,性格和善,谈吐斯文儒雅、彬彬有礼,连走路都要互相谦让。   在林小鸢的心里,简直跟云琅神雷同!   不过这个国家的人喜欢养老虎做宠物,基本做到家有一虎,而老虎又随人的性子,温驯乖顺,听凭主人使唤。   满大街的人虎同行,人们相互谦让,画面和谐友爱。   如此,林小鸢成功买到一盆移植的薰华草后,辗转在一个灯笼摊买到会动的老虎灯,等她忙完了回北极柜仙宫,一并送给山海顶流、举世无双的琅公子。   她平时就擅于观察,亲友们的喜好和需要专门记在一本手册里,今天总算派上用场。   ——此处特别鸣谢饕饕的玉币赞助。   持续不断的买买买,最大程度消除了林小鸢心头的烦恼。   伊特也是个优秀称职的向导,带她货比三家买最好的,帮她砍价,还会讲一些界内趣事与她听。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走出南市,前面不远处就是放灯的河道口,伊特拿到剩下的八枚玉币,又和林小鸢连接了印灵,以后在山海界内就能常联系了。   “小林老板,灯节有整整十五天呐!要是城里玩腻了,您呼我,我带您和您的朋友去城外玩儿,外面老有意思了!重回上古,美得很唷!”   林小鸢听着身后伊特的喊话,停下来笑笑,没回头。   放完灯她就要走了,真舍不得! 第89章   整整十五日的灯节, 月亮在第一天沉下去后,需等到最后一日灵斗大赛决出最终胜者的那一刻才会重新升起来。   在此之前,这里是永夜。   林小鸢置身其中, 却未曾感受到一丝一毫令人颓丧害怕的黑暗。   总会有光将她包围,点亮她的眼。   一座造型奇特的路灯, 一片悬浮在半空中的发光云朵, 沉在河床底的石头散发出斑斓夺目的光彩,几只拖着流光尾巴的蝴蝶从她眼前飞过,叽叽喳喳的聊着什么,那欢喜的热闹劲儿让旁人听了都备受感染。   林小鸢愣了一下,无法确定她们是山海界的昆虫还是居民?   不过都无妨的。   重要的是这一刻, 作为人类的她在这里,周围妖怪来来往往, 他们稀奇的打量着她,她也大大咧咧的回视过去, 眼神的碰撞中产生一些新的、有趣的东西。   不管怎样,到最后她总能得到认同,成为山海界的一部分。   放灯的河道口是城市最南端, 亦是南面的最高处。   林小鸢沿着弧形的步行坡道爬上来之后, 才发现顶端是一片宽广的滩涂, 被河水浸润的泥沙泛着月光般的温柔银芒, 四周生长着浅蓝浅紫的芦苇草,还有许多她认不出来的植物。   河流像一条平滑的光带从西北方蜿蜒来,自眼前流淌而过, 经过滩涂时, 游人将许愿灯放入河面, 载满期望的河流呈上浮状徐徐不急的往天空深处流去, 逐渐分流、扩散开……连同星星点点的许愿灯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融进无边夜色,成为这方天地的滋养。   万物有灵,在这里,你的念念不忘是会得到回响的。   滩涂上‘人’山‘人’海,大家都怀着绝对的虔诚将灯放到河里,驻足原地,长久的、安静的注视属于自己的灯,然后沉浸于美好的想象里,情不自禁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是一个与自己的约定,无关他人。   许愿灯到处都有卖,林小鸢事先在南市买好了,而且还是特别订制!   灯座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龙的周身覆满金红色的鳞甲,呈潇洒自若的腾空状,锋利威武的前爪上系着一根线,线的另一端拉拽着人界最常见的燕子彩绘风筝。   卖家打了包票,只要把灯放出去,就算没有风,风筝也能飞起来,和威风凛凛的红龙一起流入天幕尽头。   卖家还纳闷,这龙瞧着特别有指向性,咱们山海界原身为龙的神有很多,红色的大抵有两个,至于那只风筝……   不等他说完,林小鸢付了9个玉币,转身离开。   回到此刻,站定在河边,身旁有几个小妖怪笑闹着跑来跑去,打从某某山来的山神对心上人做着以‘一生’为期限的郑重承诺,还有谁说要去人界闯荡历练一番,希望不要被社会毒打得太厉害……   林小鸢拿出自己的灯珍惜的打量了一番,弯身将灯放到河面上,指尖轻轻一推——   红龙在触及水面的一刹,龙眼倏尔亮起,绽放出奕奕威光,紧跟着,龙角、龙鳞、龙爪……乃至整个龙身都有了夺目的光彩。   系在龙爪上的风筝在拉拽中,似不情愿的飞了起来,飞到它所能到的最高点。   因为有一个细细的线相连,风筝飞不远,就在龙的身后或上空做着可爱的盘旋。   在那只风筝的陪衬下,红龙看起来也没有本身那么可怖了。   林小鸢抱着手欢喜的笑着,望着那灯在河面上飘远。   不许愿。   来到这个世界,被钟山之神眷顾、庇护,已是她最大的幸运。   她不敢要太多,她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   她只希望自己能像系在龙爪上的小风筝,尽所能的给与爸爸陪伴。   放完灯,距离跟大姨小姨说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林小鸢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了,索性走到滩涂的灯桥上看风景。   灯桥位于滩涂左侧斜上方,桥也不止一座,而是无数大大小小的红色拱桥组成的奇观建筑群。   桥与桥互相交叠、错综相连,有的桥造出了皇宫的气势,实则里面是酒坊、是食庐、是茶社,有的桥可爱精致,五六步就能走过,只能容下一个小贩摆摊,卖的东西在南市上都能买到,就是价格贵上一些。   灯桥是灵力的实物化,会‘成长’。   在灯节举办期间,来自全界的妖怪们只要有想法,都能消耗相应的灵力造一座桥,成为这座城的建造者之一。   等到灯节告终,灵斗大赛决胜出城主,将来故地重游,或是你的后人无意中站到那座桥,它会回应般的焕发出光彩,触发某个你预留的彩蛋。   林小鸢不能用体内的灵力去造桥,只能置身其中感受一下灯桥的魅力。   虽然空间开启还不足两个时辰,灯桥已经有了不可小觑的规模。   站在它的脚下向上仰望,看不到顶端,自身的渺小之感直接拉满。   林小鸢不停感慨着山海界的鬼斧神工和奇思妙想,身后,响起不太友善的话语声——   “这位人类小姐姐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裙子不错。”   “那腰包的样式,我喜欢。”   “不知道面具下的脸长得如何?”   “我就好奇,你一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林小鸢愣了一瞬,想起和伊特分别时,他给自己的忠告。   “灯节期间,城内鱼龙混杂,有惹不起的大人物,也有来自各地的小混混,不算绝对安全。您言行举止有分寸,不会平白无故招惹前者,麻烦的是后者,他们就是地痞无赖,灵力低弱、手段卑劣,还爱逞凶斗狠,一旦被他们盯上,觉得您好欺负,必然会想办法从您身上占几分便宜,您定要当心些,早点与您的朋友碰头才好。”   林小鸢叹了一天的‘山海界民风淳朴大家都很可爱’,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转过身,眼前的六个家伙长得奇形怪状,穿得花里胡哨,浑身上下散发出伊特说的地痞无赖的气息。   因为都带着面具,她也没心情仔细辨认,只问:“有何指教?”   不管其他杂七杂八的灵力,光是爸爸的灵火印都能保护她,反弹小妖怪们对她释放的伤害。   为首的竹竿儿向前一步,黑蛇面具下那双细长的眼睛,贪婪的盯着她挂在腰包上的钱袋:“小姑娘,我们想跟你借点儿钱,你看成吗?”   其他同伙纷纷附和,扯什么此行来得仓促,说什么一来就在南市上看到她这个人类疯狂买买买,觉得她有钱,瞧着大方,就想问她借。   林小鸢却是稀奇,他们六个竟然没有谁认出她这张面具的来历。   也是了,入城到现在,有的妖怪从她的腰包判断出她‘贵’到不好惹,有的妖怪直接洞察到她身上的复杂纷乱的灵力,还有的妖怪即便看不出什么门道,也清楚出现在灯节的人类不会简单。   只有眼前这六个傻子把她当冤大头,想把她当软柿子捏。   灯桥作为每座灯城初期都有的标配景点,热闹程度不亚于灵斗大赛赛场那边。   往来‘行人’虽多,却都对这边的情况视而不见,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小鸢默默观望了形式,冷声道:“不熟,不借。”   六个丑八怪相视而笑,仿佛很欣赏她这个有气节的人类。   “因为不熟,所以不借?嗯,听起来你有道理。”说话的是个女妖怪,戴白蛇面具,纤细的腰身笼着一件与她身形极不符合的大袍子,像是从哪里抢来的,袍下,露出一条比茶碗还粗的灰白蛇尾。   她蜿蜒着滑到林小鸢面前,故意把身形挺高挺直,居高俯视:“这样吧,我看你孤身一人,我们恰好有点能耐,不如你雇我们做你的护卫,陪你到这灯桥上游览一番,结束后,只要你给我们……60个玉币,可好?”   蛇女说完,还颇具挑逗意味的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   一股腥臭喷在林小鸢脸上,熏得她差点当场吐了,游玩的心情顿时失了大半。   “我说你们啊,能不能有点自觉?”林小鸢露出没办法的表情,双手扶在腰上,训导主任教育坏学生的口吻,“没有眼力见,不好好修炼增强灵力,衣着品味也差得很,这些都算了,在灯城这种国际化的地方欺负我一个人类,真给山海界丢脸!”   “臭丫头你再说一遍?!”六人组中戴棕色熊面具的家伙走上前来,边说边扬起手里的大锤,“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当街打劫讲究的是快很准,把目标摁老实了,要什么没有?!   林小鸢见那体积庞大的熊大步流星向自己走来,还抡锤子,她非但不躲避,还昂起脸,一副‘砸不死我你是我孙子’的气势。   阴影将弱小的人类女子完全笼住,周围响起路人倒抽凉气的惊呼!   又在一刹那,一道黑影夺来,一抹寒光率先划过,沉甸甸的巨锤砸落在地,那锤柄上还连着熊怪完整的手臂。   熊怪反应慢,定定看去,锤子还在自己手里,可那只手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墨绿色的血液从整齐的伤口切面喷涌而出,强烈的痛感占据他全部的感官,哇的一声痛呼,他捂着伤口倒地翻滚,面具也掉了,露出毛发杂乱、狰狞扭曲的丑脸。   另外五个均是没预料到这样的局面,最能打的熊怪被当场秒杀,黑血涂了满地,而伤他的也是个人类?!   男子做古装扮相,束发,佩戴精巧大气的镂空银冠,一袭银白暗纹华袍衬得身材颀长儒雅,一张纯白面具,遮不住他的风度与光彩,面具下那双汇聚天下灵秀的桃花眼,冷淡而又智慧,比三千尺还要深。   他像一道银白的月光,又比才将落下的那轮满月更为明亮动人。   纵然看不到他的容貌,在场的所有妖怪,包括林小鸢这个唯二的人类在内,都默认他的绝世姿容。   他站在看似柔弱的女子跟前,犹如从天而降的神威,为她挡下所有的狂风和暴雨。   手中被火光包围的狭长短刀不断震动,发出危险的低鸣,区区小怪,脏了它刀身,弄得它很是不愉快。   但见男子长久没有为它擦拭的打算,它蓦地一震,霸道的刀气在空气中制造出肉眼可见的波纹,刀身上的火光大盛,黑色的污血被烧得一干二净。   “那是、是——”   “昆吾?!”   “错不了,一定是它!”   “居然在一个人类手里……”   “他怎么没被烧成灰?”   “假的吧……现在的人类都那么可怕?”   “我说你们,没察觉他身上的四季之力?”   “……”   “……”   察觉到了,可以说和空间内流转的那些毫无区别。   所以事情很明显,男子的身份也很明显……   “啊,云琅公子!”   “用昆吾刀的云琅公子!!!”   “还是成男体!”   “云琅公子我是你的粉丝!我好喜欢你啊啊啊啊!”   “刚才那一刀太帅了!你是我的神!”   “不会吧,真的是云琅吗?摘下面具让我看看!!!”   “四时主大人来了吗?你们是传说中的那种关系吗?”   大家不受控制的涌过来,看热闹的包围圈秒变追星圈,且,圈围不断缩小……   云琅一心想着帮林小鸢挡下那一锤,对自己的‘顶流’效应全无预判,眼前对于他来说是个突发状况,一时间不该如何应对,生生的愣住了。   还是林小鸢快速醒过神来,皱着眉头‘哎呀’了一声:“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腕拼命的扯,扯动了?好的,跑!   多亏灯桥‘地’形复杂,林小鸢和云琅跑上去后,左转右拐,一通乱窜,在某块外置的广告牌后技术性躲避,竟也把追他们的粉丝尽数甩掉了。   两个人先后走出字符会懂的广告木牌,来到一座小巧的廊桥上,面面相觑。   也可以说是在互相打量。   林小鸢就看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云琅公子,这宽肩,这窄腰,这两米八的大长腿……全是帅哥的基础标准。   气质是独一无二的,简直无敌!   当她与面具下那双似乎深沉又似乎闪烁不定的眼睛发生接触,她无比确定,这就是云琅被下咒前原本的形态。   他戴的面具简单到无趣,也正因为戴了面具,更让人有想象的空间。   面具下的脸到底有多惊艳?   林小鸢盯着看啊看,眼睛眨啊眨,不知不觉踮起脚尖凑过去,伸手想碰他的面具。   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机会难得,揭开就能看到了。   而云琅呢,原本还沉浸在‘我粉丝比想象中疯狂’的惊悚体验里,加之他要护的人已经平安无事,心思难免松懈,等那只不安分的手探到眼前,他猛然回过神,涣散的眸光快速凝聚,映出女孩子窈窕的轮廓,接着,他看清那张尊贵的九尾狐面具,然后是面具下灵俏饱满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杏眼……   云琅:“……”   云琅默了默,抬起手张开手掌,直接扣在了林小鸢的面具上,把她整个人缓慢的推出。   他人高手长,手臂打直就把她推出一定距离,任她努力伸手都够不到他的面具。   林小鸢有点恼,更气25版的自己与正常版的云琅比起来还是个短小!   “就看一眼。”她按捺着情绪,打商量。   云琅略作思索,摇头:“不可。”   “为什么啊!”林小鸢大呼扫兴。   四下无人,不算公共场合!   再说长得好看不让看,那是对自己颜值最大的诋毁!   为什么不让她看?   朋友之间不应该坦诚相待吗?!   云琅连答案都不想给。   但他在上意个三年没有正式与她照面,这个三年变作六、七岁的模样,只要一想到可以用此形态与林家的小风筝相处,心里是欢喜大过于其他的。   林小鸢见他不答,乱猜了起来:“难道你被四时主的灵力祸害得面目全非,怕吓到我才不给看?”   “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   “……”   一阵沉默。   林小鸢斜了斜身,茫然无奈的看着他。   云琅被她的小眼神盯得无所适从,抵抗了一阵,放弃的垂了垂眼,仿佛轻叹:“你是我受咒之后交到的第一个同类的朋友,从不妄自揣测我,在背后议论我,可我会忍不住想,若让你看到我的脸容,以后你会不会过分在意这些表象,从而忽略我这个……友人。”   一开始林小鸢没搞明白他想表达的核心思想,盯住那张纯白的面具,眼珠子滴溜溜转几圈,好像想明白了。   她太不确定:“你担心我被你的脸吸引,忽略你的性格和你这个人的其他优点?”   云琅缓慢点头。   林小鸢:“……”   云琅忧愁的叹息:“没有与你坦诚,我知道这很自……”   ‘私’字没说出口,林小鸢噗嗤笑了。   云琅再一次愣住。   “云琅啊、你是不是傻?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你先等我笑会儿……”林小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要用手扶着廊桥的柱子。   风华绝代的琅公子说不出话,任她奚落。   其实他也觉得这想法是有些傻的,但不至于笑成这样?   林小鸢笑得挤出眼泪星子,不忘与他互动:“这个思想、这个想法,你知道在我们人界叫什么吗?”   云琅想说不知道,开口似乎又知道了:“凡尔赛?”   她猛点头:“真看不出,你还是个凡学大师!”   云琅试图解释:“我不是,我……”   “行了,点到为止,你的担心,我理解。”林小鸢费了一番力气才止住笑,为了缓解这位云.凡尔赛.琅公子的尴尬,她转移话题问,“你用四季之力维持的?”   指的是他这成年成熟的男子形态。   云琅将眸里的窘迫一收,俱是肃然,点头道:“山海界灵力充沛,阿四刚在灯节空间里布置四季,在这里用他的灵力比在人界轻松。”   林小鸢稍稍扬眉,想想又问:“跟了多久了?应该比我进空间要早吧?”   云琅再一次陷入沉默。   林小鸢自动解读他这次的默然不语,大约是怕她嫌烦?   “别多想!”她笑得欠欠的推了他一把,半开玩笑的调侃,“得知云琅公子为我保驾护航,我可安心了。”   要是五岁半的林小鸢跟自己贫嘴,云琅或许会一本正经的贫回去,得一个‘冷幽默max’的评价,可是眼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女孩子。   即便她也戴着面具,眉眼笑意却能够轻而易举把他牵动的……   “怎么不说话?”林小鸢习惯了他的安静,转而注意力落在他腰侧漂亮的武器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昆吾刀吗?好霸道的样子,还有你刚才斩那只熊的时候帅得石破天惊你知道吗?唯一可惜的是你还没来得及对那帮家伙冷冷的吐出个‘滚’字,我们就被你的粉丝团追得满大街的跑。”   她讲得眉飞色舞,感情色彩浓烈又喜感,云琅被成功感染,展眉笑道:“你怎知我要让他们滚?”   林小鸢认可的拍拍他的肩:“你听我说,这是帅哥基本行为规范,你们自己没有意识,我是旁观者清。”   云琅词穷,总不能对她说谢谢……   不太合适。   林小鸢后知后觉,从脱离困境到现在,自己三句不离‘帅’,或许会给到他压力,连忙找补外加保证:“当然,我交朋友从来都注重性格品行,外表只是锦上添花!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再要求你什么了,包括看你的脸!”   说完,昂首挺胸,严肃不失严谨!   云琅望着正经非常的林家小妹,忽然有点想笑,还怪感动的。   复杂的情绪在胸间萦绕了一会儿,他露出安心的笑容:“多谢了。”   林小鸢一秒松懈,用手扇着莫名其妙发烫的脸,心里大约知道为什么烫,只好强撑着,若无其事的吐槽:“有点热啊,是十猪这个季节做得不是很合理的样子。”   云琅也注意到她泛红的双颊,想来是之前跑动所致,再环顾四下,道:“此处孤高风大,容易着凉,不如我们下去吧。”   “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爬上来,还没仔细欣赏灯城全貌呢!”   “你都脸红了。”   “我脸红怎么了?都是热的!”   “既已热得脸红,你穿得又单薄,更加禁不住风吹。”   “云琅啊,你……”   “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我能要求你安静一会儿吗,让我仔细感受一下山海界灯节空间的奇迹。”   “我怎么觉得你在瞎扯?”   “安静,别说话。” 第90章   林小鸢赖着不愿意离开灯桥, 云琅又不能对她使蛮横手段,两个人在对视中僵持片刻,后者做出妥协。   “就呆一会儿。”他说时, 纯白面具里那双过分漂亮的桃花眼满是无奈。   “这样的机会我这辈子就只有一次,所以, 能呆一会儿是一会儿!”林小鸢很有道理的说完, 潦草的拍拍琅公子宽展瘦削的肩膀,捞起层层裙摆,扭身抬脚,这就要跨到桥护栏外落脚的空余处。   廊桥护栏建成与人坐下休息的长凳,外面没有任何阻拦格挡, 稍不留神栽下去,非得摔成肉泥不可!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云琅心都缩成一团, 连忙伸手去扶。   林小鸢没事人似的冲他笑弯了眼,向外稳稳的坐下后, 还殷勤的邀请他同坐,“快来,这里风景好。”   云琅哭笑不得, 松开君子的手, 目测了下距离, 展袍跨出, 在她身侧落座。   廊桥长约五米,最多一米宽,顶端拱出一个圆润的半弧, 上方有遮挡的顶盖, 红色的琉璃顶, 四个角挂着金色的风铃, 风轻轻一吹,金玲发出清脆可爱的响声,撞进心里,带来一阵畅快。   它位于灯桥整体的腰线左侧,两旁都是更大的、开着娴雅茶室的桥,但这处的高度已然相当惊人,一眼就将灯城全貌尽收眼底。   宽广的河流在脚下缓缓流动,经过滩涂时,无数许愿灯成为它灿烂的点缀。   让视线越过河流,抵达喧闹的城南集市,一大片斑斓光带划分出大大小小摊位,造型全不相同的大灯笼漂浮在上空,最惹眼的当属比热气球还要巨型的广告灯笼。   夜幕下的南市‘人’声鼎沸,传到他们这处,还能听到依稀。   林小鸢意犹未尽:“南市真有意思,一个多功能竹筐给我当导游,他是在人界成的精,名字叫巴斯克伊特,简称伊特!”   不等云琅反应,她自顾自的笑得肩膀打颤。   云琅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人类,通古博今,语言方面颇有天赋,结合她的反应稍加思索,也笑了:“有趣。”   “有趣吧?名字是大伯给他取的,冷死人不偿命。”   “竟是遇到了谛听大人,他运气很好。”   林小鸢抿着唇点点头:“伊特跟我说,现在人界的灵力虽然没有古时充沛,但像他这样无意中有了灵智的家伙不在少数,他胆子小,发现自己可能是个妖怪就一直躲在大学食堂里不敢出去,后来被大伯发现了,把他引入山海界。”   “大学环境简单,是个容易开灵智化形的地方。”   林小鸢有些诧异:“这些……与我们人类有关?”   云琅解释道:“万物有灵,各种关系千丝万缕。只因这数千年人类繁衍得极快,烛龙大人等上古神明不得不合力将两界分开,虽说灵脉多被完好无损的带到山海界,人界也还是留下了一些。”   毫无疑问,人类也是世间千万种的生灵之一。   在人界,城市环境由人造就,每个人的心思想法、言语行为都会对周遭产生相应的影响。   大学是个积极向上的地方,竹筐在那儿化形,注定天性纯善,若是在污秽之地开了灵智,恐怕是要为祸一方的。   “原来是这样。”林小鸢又不禁担心,“要是一出生就是坏的妖怪,还到处作乱,怎么办?”   云琅笑着让她放宽心:“隐居在人界的仙灵和大妖比你想象中多,他们会负责所居城市的安危,除此外,两界还成立了‘特殊事件安全管理局’的官方机构,这部分一直是穷奇大人在跟人界的领导者打交道。”   林小鸢激动得握住云琅的手臂,“特殊事件安全管理局!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某地实时检测到不寻常的灵力波动,派出特勤人员前往查探?”   想想都觉得好帅!   “差不多是这样。”云琅见她感兴趣,索性多说一些,“特安局成立于七十年代末,由两界共同管理,通常出勤都是一人一妖的组合。南城因为有你父亲、大伯等上古神在,情况更特殊一些,一般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地方的特安局还没指派特勤到现场,事情就已经被处理下来,这让地方的人类管理者倍感安心。”   林小鸢听得神往:“真没想到,不苟言笑的阿奇警官竟然身居高位,你知道南城的特安局在哪儿吗?人类考进去属于公务员吧?福利待遇怎么样?能和妖搭档的人类能力是不是都很强?”   虽然她早就立誓考清大建筑系,并且毫不怀疑从现在开始点武力值,二十年后也不会有太大提升,但进文职部门实习、增长见识,应该有机会?   云琅遗憾的耸了耸肩:“这些我都不知,也没有去过南城的特安局,抱歉。”   林小鸢无所谓的摆手:“问题不大。”   等她回了人界,跟大伯细细打听就是。   说到回人界这件事,林小鸢当即愁眉苦脸,短暂的丧失表达欲……   “怎么了?”云琅察觉她有所忧虑。   “我有点饿了!”林小鸢迅速打起精神,从专门装零食的那个腰包里拿出茶水和几样小点心,在自己和云琅中间的空位布置起来。   点心是胡圆姨姨做的,花茶的茶包是九凤姨姨给的,茶具是刚才在南市买的,   煮茶的火是落麟贡献的一缕灵火,比爸爸的灵火温和许多,她这个人类使用足够了。   就在前日,林小鸢还在小姨的配合下,嘴甜的诓得应龙大人赠了她一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高纯度灵水!   云琅见她用与烛龙一脉相承的灵火煮茶,拿应龙的灵水洗杯子,就连花茶包都不寻常,所用花瓣乃是长在北极柜仙山顶峰的那几簇,每九年采摘一次,一次最多摘999瓣,这一包至少要用到三十瓣才能达到拿出来芳香溢满桥的效果,她说她有一堆,没个一年半载喝不完……   林小鸢选了最香的茶包放到杯子里,等水开了,拎起铜制的水壶,水倒七分满,很快,一盏香喷喷的花茶放在云琅身侧,才发现他在出神?   “云琅?”她轻唤,“你在想什么?”   该不会要催她回去吧……   云琅蓦地回过神来,望清楚眼前华美的九尾狐面具,还有面具下那双对自己充满好奇与关心的眼睛,仿佛意识到什么,倏地笑起来,摇头道:“没事。”   这些东西他也是有的,曾经一度痴迷收集各种奇珍异宝,若以山海界全界为范围,他算是品类最全的收藏家之一了。   可就在刚才,他竟然对林小鸢有了羡慕之情。   羡慕她得到的宠爱,拥有的一切。   他还以为过去这么多年早就看淡所有,真是高估了自己……   带着这份自嘲,将面具揭开露出唇齿,拿起茶盏轻吹几下,饮一口北极柜仙山的花茶,水是烫的,入口却带着一股沁人心脾之意,不等他回味就淌进腹中,整个人都舒爽了。   身旁,听林小鸢啧啧叹:“唇形完美,还是个悬胆鼻,怪不得生在帝王家,是国主呢!”   她叹得认真,云琅听得发笑:“有个悬胆鼻就能当国主了?”   “我以前看言情小说,描述男主外貌时都会说他鼻若悬胆,我就好奇悬胆是什么样子,网上一搜,原来胆指的是猪肝,说这种悬胆鼻的鼻头丰隆饱满,从卦象上看是大富大贵之相。”   “我竟然觉得很有道理。”要不是知道林家小妹深得烛龙忽悠大法的真传,云琅差点就被说服了。   她轻微皱眉‘嗨’了一声:“你我难得坐在这里喝茶谈天,当然要聊点高兴的,我恭维你一下,你吹捧我一下,以后回忆起来就会很开心。”   云琅愣了愣,眸色明显停滞下来,转而在酝酿中,眸光轻微流转几许,对她赞美道:“你也明眸皓齿,若远山芙蓉,丽质天成。”   猝不及防被夸赞了,还是面对面这种距离!   林小鸢的脸皮忽地烧烫,像被火苗热情的亲吻,不痛、亦没有可怕的灼烧感,却让她想找个地方藏一藏,独处一小会儿。   她明白的,这是害羞的感觉。   这就很要命了……   林小鸢不自然的眨眼,再眨眼,缓慢的把脸别开,嘴角跟随越发愉悦的情绪向上扬起。   很快,她发现不受控的嘴角泄露了心迹,连忙把揭开一半的面具放下来,将自己的脸、连同莹润白皙的尖下巴完全罩住。   茶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   女孩子在一些时候是要讲点矜持的。   云琅从她的反应看出端倪:“太直接了?”   林小鸢抿唇含笑,轻轻点头,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怂,鼓励他道:“你再改进改进,以后用得到的。”   过了今天,她去那尸山走一遭,回来又是五岁半的林家小风筝了。   长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个人都在这个过程中有所收获、有所失去,有所长进和领悟。   她自己希望真正长大那天能更加坦然的接受赞美。   当然,在此之前,云琅还有很多时间来修炼他的夸赞技巧。   在此之前,林小鸢假装自然的转移话题:“对了,你今天有没有见到我爸爸?”   云琅如实作答:“并未,我昨日午后下山,此前只在大婚当夜的宴席上见到烛龙大人。”   “那看来爸爸还在批改公文……”林小鸢是庆幸和失落郁郁的心情各占一半。   想趁这个机会,用目前的形态对老爸坦白,可时间不与她,待会儿就要去尸山了,五岁半的自己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   云琅安慰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坦白只是个形式,你与烛龙大人的父女之情并未掺假。”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忐忑。”林小鸢冲他苦笑,又问,“你是特地下山来找我的吗?”   云琅笑笑:“我见你与炎禾他们玩得开心,便未现身打扰。”   “有心了。”昨天的兄妹团建,林小鸢玩得确实投入又享受,就是后面在老钟家泡汤离开得有些仓促,尾声不圆满。   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再体验,她也不急这一时。   反倒是灯节,大抵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想到这里,林小鸢抬起头,不过才一小会儿,视线尽头的灯城又壮大了许多,以漏斗形的赛场为中心,四周的建筑是中西合并、从古到今,应有尽有。   这引起她极大的兴趣!   “你看那儿,那不是巴黎圣母院吗?还有它的左后方有两座金字塔,还有狮身人面像?不对,怎么是颗虎头?不过这么看起来还挺威风。”   林小鸢乐不可支。   云琅笑道:“这是这座灯城的主题——人界知名建筑的复刻与衍生。”   “每座灯城在建立之前都会先确定不同的主题吗?”   云琅逐一讲解:“大王城照搬了洛阳古都全貌,入城需将人形的自己装扮一番,入城后不可妖化,否则是会被城中守卫赶出来的。俊杰城整体是个‘太极’的形状,阳面为东方建筑,阴面为西方,一半主商贸,一半主娱乐饮食,是休闲度假的好去处。电光城则相当超前,城如其名,像科幻电影里的未来城,处处是灯光投射的立体特效,建筑耸入云端,飞船往来穿梭,城西有座实体的金色巨佛,足足有五百米高,遇上阴雨天,白雾茫茫,佛像若隐似现,充满神威,令人肃然起敬。”   林小鸢听得心驰神往:“好有意思啊,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云琅都去过的,说:“这些城市的风景各有千秋,吃喝玩乐倒是大同小异,不如灯节期间来得有意思。”   林小鸢复又望住眼前还在不断成长的城市,这一望,无意中让飘在南市上空共工的广告灯笼入了眼。   她噗嗤笑出声:“你看共工那个形象,像不像推销保险的?”   云琅听她一说,也发出爽朗的笑声:“神似!”   “我记得《山海经.海内经》里描述的共工是位破坏天体秩序的神,还在不周山大闹了一场,真正的他怎么好似有一些——”   “缺心眼?”   林小鸢嘿嘿地搓着手,“嗯,很高兴能在这点上和你达成共识。”   共工好歹是个神,说神明的坏话,不太合适的样子……   当然,云琅说共工缺心眼,她是没有意见的。   毕竟琅公子活了千年有余,在山海界自有地位。   云琅看破不点破,眼带笑意道:“我未曾见过大闹不周山的共工,与他相识的时候他已经在人界过得风生水起,我想《山海经》里记载的未必失真,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上古不复存在,大家都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那你呢?”林小鸢嘴快问罢了,冷不防想起他在生和死的问题上想得比较多,连忙又道,“你想好再回答我啊,你说的不一定就是我想听的,现在气氛那么好那么轻松,你说点乐观向上的哄哄我都是可——”   云琅没等她说完,温和从容的笑着打断道:“你放心,我已经不想用死亡的方式去寻求内心渴望的平静了。”   “真的?”林小鸢半信半疑。   这种念头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需要天时地利的自我和解,突然在某个瞬间想通了,释然了,然后接受全部的自己。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想通的,不过我真心为你高兴!”她眼睛弯成一双月牙儿,绽出灿烂的笑容。   云琅道:“以前是我执拗了,总认为身为生灵万物之一,我的终点也应该是死亡,可是这几年常与烛龙大人他们往来,四处游历也会与你联系、分享见识和趣闻,然后我发现,想得太多皆因太闲,扩宽了眼界后,我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还想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现在的我随时可以获得内心的平静,不再空寂茫然。”   所以,他不会再消极对待不死不灭的自己了。   林小鸢点着脑袋总结:“人还是要有朋友,出来多交际。当然,朋友不在身边时也要学会一个人独处。不过实在寂寞的话一定要联系朋友,真正的朋友不会嫌你烦,而且——”   云琅不得不再一次温和打断:“小鸢,我知道了,不用如此的……碎碎念。”   林小鸢结实的卡了壳儿。   成男版云琅叫我‘小鸢’,低缓有厚度的声音不是一般的蛊……   但是他说我碎碎念,碎碎念怎么了?   这是我关心朋友的表现!   “小鸢?”云琅见她目光呆滞,又喊了一声。   “对不起,走神了,我反省。”   “倒也不用反省那么严重……”   “要的要的,你让我捋捋思绪。”   在廊桥下欣赏灯城景致,喝养神的花茶,吃软糯香甜的点心,吹着柔和的风,与身旁友人聊些轻松日常,林小鸢身心都不自觉放松下来,忘了所有的烦恼。   直到系在腰间的印传来嗡鸣,她从悠闲中将涣散的神思重新汇聚。   云琅先她一步起身:“该出发了。”   才将话罢,空间通道的入口在两人面前打开,举步便能跨入。   通道内漆黑一片,阵阵阴风从另一端卷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似婴孩轻声啜泣,又似孤魂反复低诉自己悲惨的遭遇。   林小鸢登时忐忑:“我要去尸山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不行……四时主说那里的麖兽以灵力喂食,你这副形态全靠四季之力维持,去到那边可比我危险多了,你不能去!”   没曾想云琅道:“我只负责送你走过通道。”   “然后呢?”她更慌了,“没有人陪我吗?还有四时主,他不是去北极柜找毕方借东皇钟,难道是他在那头等我?”   云琅遗憾摇头:“我不知。”   “那我大姨和小姨呢,她们不跟我去啊……”林小鸢周身大写的‘惨’字,随时哭出来。   跨界重生后的她可惜命了!   “西王母大人与九尾大人吗?”云琅还是摇头,“大约造这通道耗损了一些灵力,眼下在某处休息调整罢。”   “我可以申请场外援助吗,比如让我大伯陪我来个尸山半日游?”   “小鸢……”   “好的,走吧。”   人生在世,哪儿能不经历些风和雨呢。   林小鸢决定接受宿命的安排。 第91章   通道内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双眼适应了沉暗的环境后,林小鸢能够看见的一些东西。   比如始终走在她左侧的云琅的身形轮廓,还比如围绕他们打转的、流动状的气体或者别的什么?   她不确定, 只觉得这样的隐隐约约还不如完全看不见呢……   踏进来的最初,云琅就说了:“不能在里面使用任何光源做照明用, 我们身后的灯城空间才刚开辟, 充满自上古神纯粹的灵力,随着界内居民的涌入和建筑不断增多,灵力会变得越来越充沛,对于尸山上游走的尸鬼和麖兽来说,无异于天然的猎场。”   为此, 西王母与九尾狐特地在空间通道两端做了阻隔,不让灵力流通, 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防护作用。   而尸鬼和麖兽常年生活在暗无天日之地,对光极其敏感, 不小心弄出一丝微弱的光亮都会将它们吸引来,这是极其危险的。   倘若尸山上的妖物涌入灯城空间,将会带来一场浩劫。   吞噬的灵力越多, 邪祟壮大得越快, 就算烛龙、谛听等上古神齐齐出动, 怕都难以轻松平复。   云琅把话说到这份上, 林小鸢不管多怕黑也不敢提任何要求了。   走在阴森的空间通道里,她不禁陷入深思: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   帮九凤姨姨挡下显形汁完全是出于好意,第二天醒来发现身体发生变化, 情急之下喝掉那瓶四季之力, 她也是想快点恢复原状啊!   后来和哥哥姐姐们在城里玩, 吃吃喝喝了带灵力的东西, 同大姨小姨一起泡汤、喝花酿,这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吗?   怎么到最后,她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麻烦……   林小鸢不自觉的陷入自责,甚至自我惩罚的期待四时主等在通道尽头,只消他们一碰面就说尽刻薄之言。   ——她绝对不还嘴!   蓦地,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从她侧脸擦过,在脸皮上带起微凉粘你的触感。   林小鸢止住身形,呼吸轻颤。   “怎么了?”云琅跟着停下。   他一说话,缠绕在四周的那种流动的诡影一下子散开,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没、没事,我们继续走吧!”林小鸢强做镇定说完,咬紧牙关,挺直腰杆儿,起步走!   不做拖后腿的猪队友,是她最后的尊严底线!   云琅到底还是察觉她一呼一吸间的紧迫,行得片刻,主动道:“你还记得我们被困在狰做的空间通道那回吗?”   温和的话语声,略带些许干燥低哑的质感,当中那一缕笑意有着安抚人心的功效。   “记得啊,空间通道是真真用补天石碎屑做的,走在、走在里面还能看到上古的——回忆!”林小鸢以为自己挺勇敢的,开口才发现说话都不利索,最后不得不靠加重字音来清晰咬字。   云琅就有些不厚道的觉得,一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林家小妹十分可爱。   空间里很安全,虽然他也不知道在他们周围飘来荡去的是什么东西,但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胆小。   而等她踩在尸山地界上,自有东皇钟和那位大人护她周全。   遗憾林小鸢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可怕’,且在想象中将恐惧放大……他只好跟她说说话,帮她分散注意力了。   云琅笑着问她道:“你可知后来那些补天石碎片去哪里了?”   “知、知道啊……被饕饕饕吃掉了嘛!”因为太紧张,她不小心说了三个‘饕’字,这对从小表达能力出众的大风筝来说简直不能接受!   林小鸢憋了一股劲快速说道:“要是你想帮我转移注意力,聊这个是不够的!”   很好,这句没有磕巴,还说得相当有气势!   云琅把她的情绪调动起来,不再讲客气:“要是烛龙大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当如何?”   还是轻软平和的语调,令人如沐春风的话语声,却带着绝对的挑衅。   “什么什么、如何?”林小鸢还真被他形容的画面唬住了,盯着前方的眼睛都不由瞪大了一圈,“我爸爸他……他会来吗?”   不可能啊,只想那十二位没有笑容的书记官,九凤姨姨的婚庆佳期基本就是烛龙大人赶工作进度的加班档期!   不做出点成果出来,老林如何重获自由?   云琅道:“你不是说上一个话题无趣,眼下呢?”   林小鸢语塞。   现在……她有十几秒没顾上害怕?   云琅再道:“我说烛龙大人突然出现只是一个假设,既然这个假设能转移你的注意力,我们就聊这个。”   “你好有道理,我被说服了。”林小鸢重新进入琅公子给的假设情景里,径自琢磨片刻,愁苦的皱起眉头,“我爸他会出现,等于是说他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   “嗯,可以这么解释。”   “那在你的假设里,他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别的情绪多一些?”   “你怎么想呢?”   “我当然希望他最好不要出现……”林小鸢眼下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爸爸了,转而,她又松口说,“可是我也想过,用我现在的模样去跟他坦白是最合适的。”   云琅侧首看了眼身旁瑟缩的轮廓,“我问的是:烛龙大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跪下认错行不行?”林小鸢噗嗤一声笑了。   这几年躺平被宠爱的日子过得轻松惬意,直接奠定了她欢乐喜剧人的身份。   云琅认真思索:“倒不是不行,但,说不定会吓到他。”   “会吗?”林小鸢脑海中飘出一个被自己噗通跪下弄得无所适从的爸爸。   云琅提出新的思路:“应该结合烛龙大人的实际情况来分析,比如你刚才提到的,他的情绪是怎样。”   林小鸢点点头,拿出‘不同情况不同对待’的态度,“要是出现的是愤怒的爸爸,我在他面前跪下,大概会让他愣几秒,然后继续愤怒,该怎样怎样。”   “为什么?”   “因为爸爸他很少生气,不管对谁都宽容有耐心,要是真的让他黑了脸,只能代表他气到一定程度了。”   在愤怒程度上的林筑龙比平时更加坚持原则,毫无疑问的是他在出现之前已经决定怎么做,别说林小鸢当场下跪,就是把脑袋磕破都不能改变什么。   “而且‘下跪’这个行为本身很没出息,爸爸愣过之后,会觉得我没骨气,他白养了我五年之类……”玩笑归玩笑,林小鸢不会跪的。   不管烛龙自己认不认,她都是钟山之神的女儿,任何时候,言行举止都要配得起这个身份,配得起五年的养育之恩。   云琅道:“你并非刻意隐瞒,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烛龙大人不会与你置气,更甚发展到与你断绝父女关系的地步。”   “我也这么想。”所以林小鸢才感到愧疚。   “若出现的是不那么愤怒,或者干脆是一个对你有多期待的烛龙大人呢?”   “这样啊……”林小鸢喜剧人属性再度显露,“那这条通道还没走完,最多走一半吧,我爸已经主动来迎接,扯我的脸皮,摸我的脑袋,我刚张口一个字都没说,他就老泪纵横的把所有话都抢先说完,末尾来一句神总结‘就算你变成奇丑无比的妖怪你也是我烛龙的女儿’之类……情况允许的话,爸爸他可能还会从北极柜仙宫拉几名乐师过来搞点或煽情或喜庆的背景音乐,横幅这种标配也是随便捏个决要多少有多少的,就写——热烈祝贺钟山之神林筑龙我本人喜获25岁大宝贝!”   真情实感的吐槽完毕,她低下头喃喃:“怎么觉得这种可能性奇大?”   云琅忍俊不禁:“很生动。”   他也觉得拉横幅什么的,十分符合烛龙大人的行事作风。   一顿瞎侃,林小鸢整个人轻松下来,没有最开始那么害怕了。   冷静下来想想,要是爸爸真的突然出现,不管愤怒版还是不正经到过分乐观版,她都够呛!   还好,只是闲聊……   林小鸢把情绪沉淀下来,认真对待无论如何都需要面对的终极问题:“等从尸山回来,我要使出看家本领泡一壶好茶,然后去找爸爸坦白。”   五岁半的小风筝照样要有担当!   云琅知她向来有主意,即便逃避也不会太久,只不过——   突然沉默。   林小鸢总觉得云琅有话要说,在自己表态之后。   哪怕只是给她打个气。   然而,并没有,这就很奇怪了。   “云琅?”   “嗯,我在。”   “我知道,我是忽然间觉得……”   “觉得什么?”   “你对我有隐瞒。”   对话进行到这里,林小鸢用了肯定式。   云琅微愣,没想到她如此敏锐。   两人不约而同在漆黑的通道里看向对方,感受到视线的接触后,林小鸢逐渐惊悚外加石化:“你……我爸他……不会吧???”   云琅停下脚步,歉意的声音:“如你所想。”   林小鸢:“……”   脚底灌铅,头皮发麻,脊梁骨凉了大半截!   所以陪她‘尸山即兴游’的是爸爸?   所以这个时候,爸爸已经知道她的状态,知道真相了?   所以,刚才云琅主动发起‘假如烛龙大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话题,是在帮她熟悉流程?   林小鸢完全走不动路了,就地蹲下,鸵鸟似的将脸埋在膝上,陷入绝望的平静:“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云琅扶着昆吾,配合的在她面前蹲下,一五一十道:“并未有商量,阿四说你身上的灵气要去尸山化解时,能陪你一同前往的就只有烛龙大人。”   尸山汇聚千万年的阴湿寒毒,烛龙的火焰能照亮幽冥之地,天生克制那儿的一切,是此行的最佳人选。   “谛听大人他们也可去,但……”云琅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林小鸢明白的。   不日前在帝都的婚宴尾声,她无意中听大伯和少昊聊起界内现状。   上古至今过去那么长的时间,残留在人界的灵力早已微乎极微,山海界的灵脉也不如从前丰沛、充满活力,他们上古神们为了界内繁荣,不惜以自损的方式带来希望,有时候很难不陷入自我怀疑,做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   少昊说值不值什么的,他说不好,但他必须那么做。   当时林小鸢不解‘希望’是什么,为何要自损?   后来她总算知道,‘希望’是新的空间,是大王城、俊杰城、电光城……   神也会陨落,灵力散尽的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于尘土。   不能开天辟地的盘古斧,断了弦的伏羲琴,无法一箭射出三万里的极乐弓,炼不出天地灵宝的神农鼎……它们无声诉说着上古时代的终结,而山海界,不过只是集众神之力保存下来的最后一片乐土。   如此,神还能支撑多久呢?   林小鸢有些难过:“我应该更小心一些的。”   爸爸陪她去尸山走这一趟,肯定有损耗,就算只有一丝丝的磨损,她都自责得无以复加。   云琅冷不防道:“让阿四陪你?”   林小鸢顿了顿,几息间好像真的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算了吧,他刚在灯城空间里布置了四季,已经是个虚弱残体了,去到尸山,那些尸鬼啊麖兽啊立刻开启自助餐模式,都不会跟他讲客气。”   事实是不管谁陪,她心里都不好受。   如果她再小心一点,行事前多考虑一点,也不会惹出那么大的麻烦。   “大家没有怪你,都想你平安无事。”云琅站了起来,看向通道那端的同时,郑重的做了个呼吸,“走吧,前面就到了。”   林小鸢还蹲着,闻言茫茫然的抬起头:“就到了?”   感觉都没有走十分钟!   这条通道那么短的吗?   先前四时主离开时说过,尸山与北极柜有数千里之遥,大姨小姨好厉害啊……   不是,不对!   重点在于——   “我要和爸爸碰面了?”她问云琅,语调里满满的难以置信。   “其实……”云琅的话声比她还艰难一些。   “其实、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已经意识到了,不如勇敢面对。” 第92章   云琅想告诉她的, 这里离出口最多十几二十步,烛龙大人在他们对话中途就走过来了,此刻与他们的直线距离最多五米, 因为太暗了,整个尸山也是暗无天日的, 所以……就是这样。   数秒间, 林小鸢宛如不带任何防护工具从北极柜仙山上跳下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清醒的坠入小神女湖城的湖心里,双脚都没怎么用力,只轻轻一蹬, 脑袋露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活过来了……   面对, 似乎没有她想象中艰难。   纵然如此,林小鸢还是有些脱力的, 撑着膝盖起身到一半,多亏云琅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跌坐回地上。   等她站稳了,又匆忙调整好呼吸, 张口对着前方的沌暗讷讷轻唤:“爸爸?”   音将落, 前方传来回应, 是个朗朗少年音:“真是的, 怎么声音抖成这样?我当是多大回事?天塌下来有爸爸给你顶着,你怕什么?”   当然是怕给你添麻烦,虽然已经惹出来了。   林小鸢说不出一个字。   烛龙往她这处走了几步, 见她不吭声, 便也停在五步开外。   父女两, 隔空沉默。   云琅这个不善表达的人只好硬着头皮充当调和, 尴尬扬声:“烛龙大人您为何用这副、这副少年形态?”   是啊,林小鸢也怪纳闷的,她这边掉马了,爸爸为什么不用最威严的半人半龙形态?至少能在气势上对她起到碾压作用,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烛龙‘嘁’了声,仿佛嘲笑他们这些小孩儿没见识:“因为老……因为我法力无边,想用什么形态就用什么形态。”   云琅:“……”   林小鸢:“……”   确定了,之前的担心完全多余!   林小鸢忍了忍,发现实在忍不住,只好顺从心情吐槽道:“你想说的是‘老子’吧?”   “我不是你老子?”少年带着疑惑站定在她面前。   他起手打个响指,一点金红色的火光从指尖扩散开,点亮视野。   在林小鸢面前的少年,顶一头纯粹的白毛,穿口袋很多的羽绒马甲、胸前印着‘征服每座高山’字样的T恤,同样是口袋很多的功能性帆布裤、登山靴,身后还背一只超大号旅行包。   一如最初,他们在公园初见的模样。   少年将滑雪时才会带的十分夸张的护目镜推到脑门上,露出一双圆大有神的眼睛,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对她笑:“惊喜多点,还是惊吓多点?”   林小鸢登时酸了鼻子,要哭不哭地:“对不起……”   她垂下头,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烛龙被女儿这声道歉弄得忘了先前酝酿好的台词,面上僵了一瞬,顾不上说玩笑话,连忙安慰:“不用道歉,我是你爸爸,帮你收拾善后都是应该的。你乖了那么多年,偶尔犯错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有意为之。”   老父亲越包容大度,做女儿的就越愧疚。   “可是这个错误明明可以避免,但凡我多问一句,和谁商量一下。”林小鸢咬了咬唇。   曾经她可是学霸来着,最忌犯低级错误了。   白毛少年就乐观,无所谓的笑着挥手,“已经这样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做甚?你要是不犯点儿错,我都不知道你真实的来历。”   手挥完了,放到女儿脑袋上安抚的摸一摸,再搭在她肩上嘉许的按一按,仿佛在说:你做得好!   林小鸢瞬间领悟:“让您从无边无际的公文山里解脱出来,您一定打心底的高兴吧……”   白毛得意的表情僵凝住,嘴角轻微抽搐。   云琅噗嗤一声,笑场。   父女两侧首看他,不善的眼神表达到位:有你什么事?   山海顶流琅公子被望得窘迫,悄无声息把脸瞥向一边,光洁的白色面具藏住了他尴尬的表情,卡在面具边缘的耳根却红得滴血。   烛龙注意到了这一点,惊奇的‘咦’了声:“就害羞了?”   云琅不认:“没有!”   林小鸢凑近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处:“那你耳根那么红?”   云琅郁结。   红耳根这种事又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林小鸢见他实在窘迫得厉害,好心问:“要不要喝水?”   北极柜仙宫的女官遵照神女的吩咐从后山引了一股地下清泉赠她,入口丝丝冰凉,解渴降温有奇效。   云琅还没来得及回答,烛龙先一步抢白:“我要喝,听说你在这边出了事,我急吼吼的赶过来,早饭都没吃上!”   “已经是早上了吗?”林小鸢记得从离开老钟家时还是深夜,在灯城里游玩的时间也不长,最多三个小时。   云琅解释道:“空间里的时间和外界不同,加之你们到时,阿四刚布置好的四季尚未打到最稳定的状态,故而会让你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   林小鸢想起来了,进灯城时,那位狐狸阿婆就告诉过她这一点。   “对啊,我不能再回灯城了,一个人只能进出一次……”   倒不是要立刻掉头回去玩,轻重缓急她是分得清楚的。   只是通道入口忽然开在面前时,她光顾着害怕,忘了灯城特殊的限制。   在黑漆漆的通道里走着,和云琅聊着,等她放松下来了,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事情解决要回灯城大玩特玩一番!   “我也太糊涂了。”林小鸢暗骂自己没记性。   烛龙自动理解为单纯的遗憾,干脆道:“待为父陪你去尸山走一遭,让四时主为你调配一瓶特质灵力,灯节期间任你自由进出,有问题我单着!”   云琅在旁附和:“一次进出的规定是为了保护灵力低弱的小妖怪,同时做到有效限流,你想继续回去玩的话,是不成问题的。”   换做从前,林小鸢同时得到两个有分量的保证,心里定然美得开花了。   眼下,不能够……   来到这个世界,大家每天都给她许多许多的宠爱,对她的期待仅仅是健康快乐的长大,她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好。   要是碰面时爸爸责难一句‘怎么那么不小心’,她都能好受些,而非都到了这个时候,问题没解决,还要以她的心情想法为主……   林小鸢过不去,不想太轻易的放过自己。   不过对爸爸和云琅说真话就太扫兴了,她努力笑笑,转移话题道:“好奇怪,我从前日下山玩到现在,竟然不觉丝毫疲惫。”   说这个,钟山之神可就得意了:“你也不想想进灯城空间前在哪里落脚休息过。”   云琅在白毛少年疯狂的眼神明示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念出那句用了数百年的广告语:“老钟家温泉,赠你精神百倍好状态。”   林小鸢捧场鼓掌:“好厉害,不愧是以爸爸为名开的全界连锁店。”   烛龙忽然想到出发前,饕餮那句状似无意实则刻意的‘遇到麻烦了吗?那看来给她的玉币是花不完了’,老父亲心里不禁泛酸。   他把女儿拉到一侧,低声交代说:“以后出去玩,钱不够了就把灵火印给对方看,他们自会去本地‘老钟家’或者钟山办事处的前台结账。”   林小鸢勾着脑袋,余光瞄着斜后方的云琅,也是超小声:“可是我不会用……”   “是我疏忽了。”烛龙抓起她的手言传身教,“你看啊,只要集中精神,像这样——”   林小鸢掌心忽地一热,一枚钟山之神的灵火印记缓慢的闪现出来,心领神会:“原来这么简单。”   她又突发奇想问:“有了这枚灵火印,我是不是能在山海界横着走?”   烛龙大笑:“你在最热闹的马路上打滚都有人帮你清场,还要在你开始滚之前将地板打扫干净。”   “那就太霸道了,影响不好。”林小鸢望着在她心念驱动下不断在掌心闪现的灵火印,忽然中二,“手握权利而不用,也是一种权利!”   烛龙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美滋滋地夸奖:“觉悟很高,不愧是我女儿。”   云琅见父女两碰面不到三分钟已经欢乐的闲扯到别处,估摸着自己该退场了,主动道:“人已送到,我先回去复命,免得诸位大人担心。”   烛龙回头感谢:“我不在的时候,多亏你陪小鸢。”   云琅肃色点了下头,说应该的,转身向来路行去。   林小鸢目送他渐渐融入通道的黑暗中,后知后觉的在想,这是她和成男版云琅的第一次正面交集呢,尊重是一回事,没看到真容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身旁的老父亲忽然不爽,情绪很浓地说:“我跟他客套几句,他跟我说应该的?我们很熟吗?”   林小鸢先还有几分纳闷,看到年轻白毛计较的鼓起双颊,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敌意,霎时懂了:“云琅全句是:我过去也承蒙烛龙大人许多关照,小鸢是我的朋友,她有麻烦,我理应尽一份力——的意思。”   烛龙直接对女儿告诫道:“你长大了,要和男孩子保持距离。”   林小鸢理智站边:“那是云琅,我们是朋友,最早你还鼓励我积极给他寄明信片,你忘记了?”   烛龙上上下下扫视出落得比他想象中还要亭亭玉立的林大鸢,即便她还带着面具,他也能从面具下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肯定她的颜值。   “最早和现在能一样吗?”白毛酸溜溜的,现在已经开始有危机感了。   林小鸢不得不提醒:“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恢复五岁半,云琅的成男版也是用四季之力强行弄出来的,我们还是两个可爱的小朋友,至于长大以后的事,我们不要去胡乱猜测,给点信任和尊重,好不好?”   末尾这个‘好不好’就很有息事宁人的味道,换成‘别闹了’也不违和。   烛龙被女儿的理智感染,认真‘嗯’了一声:“是我想多了。”   林小鸢眼睛一弯,那句‘不能怪爸爸,这也是爸爸爱护我的表现!’都来到嘴边,如何都说不出来,只好改口道:“你想不想看看我现在模样?”   烛龙看出女儿想拍马屁的,人长大了,会说话的眼睛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都罢,女孩子在感情方面表达内敛些好。   他暗暗欣慰,面上点头。   林小鸢做了个呼吸,将珍贵的九尾狐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恬静姣好的面露。   几乎同时,烛龙似有怔忡,流转着诸多情绪的眼睛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感动得随时落下热泪。   他亦是有控制的,知道自己一直感性,但这眼泪万万不能掉,万丈光芒的伟岸父亲形象必须立住了!   林小鸢只管抿着唇对爸爸展露笑容,想成为他最好的女儿,成为钟山之神的骄傲,纵然……此刻的她惹了不得了麻烦。   父女两傻傻的做着对视,各自感动。   片刻,烛龙整理好纷复的情绪,频频点头:“原来我女儿长大是这个样子,真好。”   提前看到了,他心满意足。   林小鸢要是正常接话,只怕场面会控制不住,她眼波轻轻一转,调侃道:“不如爸爸威风,千变万化不重样。”   烛龙淡定一扬眉:“不然怎么做你爸爸?”   林小鸢无法反驳,唯有顺从:“你有道理。”   “出口就在前面,准备好没有?”   “嗯。”   “出发,爸爸会一直在你身边。”   跨出通道的一刹,视线依旧黑灰一片,浓郁的腥腐气味在一瞬间侵入林小鸢的鼻息,熏得她止不住的干呕,整个人摇摇欲坠。   “当心。”烛龙伸手将她扶住,站定在原地。   林小鸢适应了污浊的空气,抬起头一望,发现自己正位于半空中。   四周被深灰色的瘴气包围,暗无天日,视线尽头分不清天与地的交界,脚下白骨成堆,形成起起伏伏的地势,绵延数百里。   浓稠的黑水不断从地底下冒出来,流向低处,填满可怖的沟壑,不露声色的将还没有完全腐坏的断肢残体淹没,仿佛在掩盖谁的罪行。   这里的植物也会发光,张牙舞爪的、光秃秃的树木,会向一切活物跃跃欲试伸探去的鬼草,还有吐出阵阵毒物的巨大花朵……   它们周身泛出微弱的幽蓝色薄光,诡异又狰狞。   无声,无风,林小鸢感受不到任何生机。   死寂——   要不是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她绝对不会相信这里是山海界。   蓦地,脚下的黑水河里突然夺出一股细长水流,极富攻击性的向她冲撞来!   林小鸢心头微惊,眼前火光闪耀,将那冲撞完全挡下。   沉闷而粘腻的‘啪’地一声,一个丑东西像撞在了玻璃上,只有巴掌大小,歪掉的嘴露出一颗尖牙,没有毛发,看不出四肢,仿佛是撞惨了,整体往下滑去。   烛龙没让它苟活,弹出一点火把它烧成灰,笑骂:“那些大家伙还藏得好好的,你竟造次到我面前?”   真是,无知者无畏!   林小鸢脱口道:“成了精的芝麻糊?”   烛龙被逗笑:“有那么点儿意思。”   林小鸢环顾静悄悄的周围,爸爸说,那些大家伙们都藏的好好的,可是她一个都没看见……   “怕?”烛龙故意问。   林小鸢收回视线,果断摇头:“钟山之神就在我身旁,我没什么好怕的。”   语言是门艺术,林家大风筝深谙此艺术之精髓!   烛龙被女儿恭维的身心舒畅:“钟山之神是你爸,有爸爸在,谁也伤不了你。”   林小鸢只管点头,给爸爸捧场就对了!   风起,脚底下的黑河随之涌动起来,愈发激烈,水里似藏着可怖的东西。   那些白骨尸山也在变化着,被腐蚀的骨头互相挤压碰撞,发出隆隆低鸣。   看来那些大家伙们快按捺不住了。   “不过嘛——”烛龙又说了,“我女儿矜贵,以防万一,我们先上重保险。”   金色的光华自他心间绽出,晃得林小鸢睁不开眼,短暂将此处的永夜照亮。   顷刻间,鬼哭狼嚎,凄惨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沉淀了数千年的怨愤在夺目的光辉下无从躲藏,全都现了形。   林小鸢并未看到那些妖异的涌动,待她重新睁开眼,晶莹剔透的钟已经将她保护起来。   这钟呈半透明状,钟体上古老的雕纹狂放而又质朴,仿佛在讲述上古独一无二的美。   传说天地初开之际,东皇太一从太阳中孕育而生,怀中所抱混沌钟,又名东皇钟。   林小鸢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与这件上古神器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想要触碰的手都抬起来,思绪间犹疑的停下,把手收回,安静的笑了笑。   烛龙看出女儿对神器敬畏的态度,说:“此钟辗转于许多有名有姓的上古神明手中,今日它护你一次,你要对它心怀感激。”   林小鸢乖巧的点了点头,对着眼前的一片钟壁,虔诚道:“我是个不小心惹了麻烦的渺小人类,谢谢你今天现世保我平安。”   音落,东皇钟回应的上下晃动,又分别向左右转动些微,十分通人性。   林小鸢惊奇了:“它是在扭身子卖萌吗?也太可爱了吧!”   烛龙早就见怪不怪:“谢过就行了,它经不起夸,容易飘。”   刚说完,东皇钟略微倾斜,底部边缘翘起的一角精准撞上白毛少年的马面骨,痛得他惨呼!   林小鸢连忙安抚:“大度点,你是排行榜前列有姓名的上古神器,不要跟爸爸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东皇钟上下浮动,似在点头。   白毛又有意见:“我在上古神的排行榜里也名列前茅!”   林小鸢没辙的看着COS动漫角色的白毛爸爸,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想什么直接说出来,跟爸爸还隐瞒什么?”   “就是啊,我个人认为今天这样的大场面,爸爸用COS形象少了点惊天动地的上古风味。”   白毛傲娇了一脸:“还用你说?”   他选择用这副形容面对一夕长大的女儿,不过是心间那点仪式感在作祟。   最初,他们父女相遇时,他变化出的第一副人形就是这副。   说起那晚,烛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保全19岁的智慧重获新生,来到全无所知的界,当日在公园,见到一群长相可怕的庞然大物,不哭就算了,为何会突然笑起来?”   因为当时他正和饕餮说相声吗?   烛龙记性很好的,在一些重要的时刻,他会一直不停的找他们之中最紧张的那个说话,制造点笑料来活跃气氛。   林小鸢没想到爸爸会问这个,太细了……   难得的是她也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呢?   对于那个改变了命运的夜晚,她会记一辈子。   林小鸢说:“不是突然笑的。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小姨抱了我一会儿,虽然不舍得也强迫自己把我放回原位,九凤姨姨说人的心思千百年都难懂,大伯张罗大家回去喝酒,刑天叔还建议你打110……饕饕由始至终都没变幻出人形,但目光一刻都没从我身上移开,我知道他在担心我能不能活到天亮。爸爸动了收养我的心思,同时也有许许多多的顾虑,决定和放弃全在一念之间。”   烛龙艰涩的笑了笑,未曾说话。   “我不怪你们。”林小鸢从未有怨,不会、更不能有!   爸爸他们存活了相当漫长的岁月,经历过风浪,遭遇过背叛,也拥有最纯粹的友谊。   人类的生命对于神明而言仅仅只是沧海一粟,却又能在极其有限的时间中制造出复杂而又庞大的情感,竭尽所能的伤神明的心。   被收养的最初,林小鸢常常会想起盛朗轩,想起那个令人颓唐沮丧的雨夜,躺在床上、勉强存着一息的百岁老人。   临终之别过后是生死永隔。   在那天,她看到了钟山之神的脆弱。   逝去的人能从死亡中获得永恒的平静,那么,还活着的人呢?近乎与天地同在的烛九阴呢?   失去的痛,难道他不比林小鸢清楚吗?   纵然如此,纵是如此!   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承担起养育她的责任,单方面承诺给她最好的一切,至今,从未后悔。   “我能获得新生已经非常幸运,我更不是你们任何人需要承担的责任。我对你们笑,不过是因为在初来乍到的第一夜,在我最惶恐不安的时候,你们出现了,模样有些吓人,说话有点吵,变化出人形的过程看得我眼睛都直了,忘记去害怕,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可怕的。而你们对我的担心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作为婴儿的我,笑容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回馈。”   很久以前,林鸢拥有得并不多,外婆教会她不求回报的给与最为珍贵,要感恩。   这些,她一直都记得。   烛龙甚是宽慰:“你是我的孩子,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是我的孩子。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在想什么,将来有可能变成什么,我都是你的父亲。我会养育你、保护你、教导你,永远不会放弃你……你,看好了。”   熊熊火焰在少年身上燃烧,将他包围。   金红色的火光陡然拔高,向灰败的天际冲去、不断壮大,威势逼人!   转眼间,钟山之神立于尸山之上。   他身高十几二十丈,人身蛇尾,火色的长发分散在身后,冷峻的面容充满神威,蛇躯上的鳞片如同稀世的红宝石,无坚不摧,光彩夺目!   他居高俯视这尸山,当脚下的人类女孩映入眼帘,神明的目光柔和下来。   传说中,在西北海之外,赤水北岸,有一座山名为章尾山。   山中有一位神,他长着人的脸,蛇的身体,全身都是红色!   他的眼睛竖立长在额头中央,闭上眼是黑夜,睁开眼是白天。   他不吃饭,不睡觉,也不呼吸,只以风雨为食物。   他的身体长达一千里。   他能照亮西北极地的幽冥国。   他是烛龙,也被称为烛九阴。   他在人界的名字叫林筑龙,是我的父亲。   小风筝最喜欢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