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被拐之后[西幻] 作者:千层盒子 一句话简介:大魔王在考虑贴寻人启事 第1章   午后阳光正好,酒馆还没迎来真正的营业时间。   小破店里唯一的接待半梦半醒地趴在吧台上,为了太阳落山后的忙碌养精蓄锐,浑浑噩噩嚼着骨质的细牙签,梦里还在抱怨后厨的肉越来越柴。   法师背着枯枝般的等身法杖,在门口无畏地做出张望的样子,片刻迟疑后还是迈步其中。   墙角小憩的老猫在法师经过时胡乱怪叫,它早过了需要春天的年纪,脾气和它的外形一样糟糕,存在的价值就是虚张声势地吓走偷吃的老鼠,如果遇上是发横的酒徒,就只能蹭在脚边混一点残渣。   法师不为所动,径直走入臭烘烘的酒馆,指间夹着两枚山羊首图案的金币,敲了两下柜台。   嘟哝不清的抱怨一声后,招待的眼睛艰难撑开一条细缝,不满地去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才会来早了。   借着窗口一点天光,视线里的那只手干净透白,连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仅有的一点莹润的粉色存在于贝壳似的指尖,一枚纯黑的戒指松松地套在她的拇指上,或许是来自某个不太细心的友人所赠。   视线上移,下压的沉沉兜帽遮住了来人的大半面容,阴影之外可见到一个削尖的下颚,尖尖润润。   酒馆的招待轻易判断出了,这是一位独身一人的女性法师。   在这种鬼地方,稀罕。   断片的思路穿过昏沉沉的脑子,就像从前看到酒馆门口走过的风情小寡妇一样,他流氓地吹了声口哨。   恰对上法师从兜帽下抬起的眼,冷烟灰色瞳孔中透着厌烦,还映着一个可笑的蠢货。   眼看着黑色的纹路爬上这位法师的指尖,也许下一秒就会给他些颜色看看,接待遗憾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女法师能孤身在外并非纯靠运气。   再也不多言,招待拉开了身后的帘子,给法师让出了一条路。   他还不忘忿忿地自我安慰,这种外表看起来清纯的老怪物多得是,脱下那身少女的皮囊,露出的只会是鸡皮一样的褶子,给钱让他摸都得掂量一下钱多不多。   帘子后是一个纯黑的密室,接待紧跟着法师钻了进来,他麻利地点燃了房间墙壁上的烛火,照亮整个狭窄的房间,金色的纹路爬满了黑色大理石的墙壁,天鹅绒覆盖的炼金操作台挂在墙壁上,房间正中传送的魔法阵干干净净。   能够拥有这种东西的除了财大气粗的光明教会,就只有喜欢和教廷对着干的黑暗信徒了。   这家小酒馆恰好属于后者,但和那些能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王们不一样,他们仅有的违纪行为,就是靠着非法经营传送阵赚一点外快,主营业务还是兢兢业业地开着小酒馆。   “敢问阁下的去处?”   “魔域。”   法师的声音和她烟灰色的眼睛一样冷清,带着些不属于本地的口音。   接待了然地点头,他把牙签吐到了一边,附和道:“最近有很多人去那儿。”   西斯廷王国唯一的公主被恶龙抓走了,国王拒绝派出传奇法师去营救公主,只让军队在黑森林外围走了个场面,没有丝毫深入的意思,但自愿去屠龙的勇士还是前赴后继。   所谓的“勇士”当然鱼龙混杂,主流当然是那些渴望扬名立万的教会信徒,也有四处漂迫的游侠希望能以此为投名状示好西斯廷王国。   而对于他们这种不能出现在明面上的黑暗信徒来说,救不救公主都是随缘的,主要是这年头纯种的龙实在太稀少了,如果能抓到一头巨龙作为坐骑或者炼金材料,绝对比带一个公主回来有面子。   接待相信这位法师一定也是为此而来,但老实说起来,他并不看好。   小酒馆总是会有各种闲话,甚至不必有意去打探,那些醉鬼们的嘴和钱袋一样总是不严实,让他隐约听到了些来自魔域的黑暗信徒的消息。   他们说那头恶龙是有主人的,它属于一位不太好惹的堕落精灵。   赞美黑暗!   那种美丽又强大,还天生属于光明之下的神秘种族,也会归顺堕落的魔域,这绝对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光明教会的脸上。   任何一只精灵的价值都很难再用金钱衡量,连价值连城的形容都有些泛泛,只可惜这只能在精灵领地外独自行走还没被生吞活剥的暗精灵,一定比恶龙要可怕得多。   这些都和一个小酒馆的接待无关。   门外传来了些叫嚷喧闹声,好在房间的隔音还算不错,让声音到这儿只有模糊不清。   接待知道又有客人来了,但他一点儿都不急着去赚那么几个铜板的酒钱,也不想去听那些千篇一律关于失恋还是失业的倾诉,现在他只想赚一些来自这种不差钱大人物的外快。   他懒散地靠在了传送阵的操作台上,撇开胡子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娴熟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粗糙干黄的指甲生硬摩擦,虚开一条能容纳些什么的缝隙,看起来那里似乎少了些东西。   “不知道您是否需要一些好消息呢?相信我,这会让您的屠龙之行一帆风顺的。”   法师一言不发地摇头,她像是急着赶路,快速抽出了身后的法杖,远远地按下了传送的按钮。   看着肥羊在眼前消失,接待只好无奈叹了口气。   今天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抠门的家伙。   收拾好传送阵出来,迎面一法杖向着脑门抡来。   好在处理多了各式各样的醉汉,接待险而又险地避开,这才免得花时间满地找头。   找头的时间会被记作上班摸鱼。   正要斥责哪个不长眼睛的,一把杂草般的胡子已经怼到他脸上,胡子的主人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恶狠狠揪起了他的领口。   “她人在哪儿?”   稀碎如玻璃碎片摩擦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但接待不仅没有还手,还不得不挂上一个盛情的笑容。   来人是这儿的常客,一个上百岁的巫师。   不久前,接待才听说他找到了个可口的猎物,居然还会有工夫来这儿,简直令人意外极了。   但这巫师现在怒气冲冲,接待只能先倒上巫师喜欢的松子酒,好让他平息一下怒火。   “您的新胡子有个性极了!”   接待没听清巫师问了什么,他谄媚违心夸赞道了这新奇的胡子,但这只让这位巫师更生气,大开大合地一法杖这次直接抡上了他的脑门,让接待跌撞在柜台上的整个头都在清脆作响。   巫师大声怒斥:“一个女人,她偷走了我的钱袋子,还把我的胡子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以前的胡子光滑整洁得能像女人的长发一样垂落在地,而现在简直就是个能住虱子的扫把。   接待勉强支撑着爬起来,他的骨头可能被摔裂了,嗡嗡作响的脑子只能勉强处理了女人两个字,他下意识向内看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什么。   “你用传送阵送走了她!”   巫师简直暴跳如雷。   “您说刚刚那位法师?”接待终于明白过来,忙不迭补充道:“她去了魔域,看起来像是要去屠龙。”   “法师?”巫师猛然拔高了嗓音,“她是我买来的仆人!”   刺裂的声音吓得老猫都不敢久留,不灵活地两三步跳窗而逃。   他口中所谓的仆人正是他臭名昭著的理由之一,如果真有收容罪恶之徒的炼狱牢笼的话,那里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巫师冲进了传送阵的房间,喝令接待开启传送阵,但后者蹲在仪器前忙活了好一阵子,却看起来越弄越糟,连炼金纹路都在肉眼可见的黯淡无光。   “该死的!该死的!”   接待简直焦头烂额,他手忙脚乱地打开传送阵的炼金操作台,才发现里面已经是破坏得七零八落了。   他一拍脑袋,绝望承认道:“她损坏了传送阵!”   “我非得打断你的骨头!”   再次被激怒的巫师伸手就要揪他问罪,接待却已经没工夫继续伺候这玩意儿。   从人皮下拆一截骨头丢给巫师去自便,无所谓地甩甩空荡荡挂着皮的胳膊,接待只希望老板不要太生气,也祝那位小法师好运。   魔域——   险险从巫师手里逃生,双脚落在一片新的土地上,直到此时安珀才能长舒一口气。   她神经紧绷太久了。   大约一个月前,安珀在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醒来,一身血衣在高温下捂到发臭,脑子和口袋一样空空荡荡,只有衣服的内侧绣了个名字,她很确定这是自己的。   除此之外,她再也没能找到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晕乎乎被一个路过的老人带了回去。   但安珀也没想到,巫师在精心把她诱骗到家之后,很快就教会了她人心险恶。   调配恶心且剧毒的药水,收拾脏到能当蟑螂窝的屋子,还有投喂他养的小毒物都不算什么了,还有整整一个屋子所谓美丽的收藏品——   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类,现在却成了保持生前模样的僵硬尸体,而且安珀很确信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因为她正在给自己调配养护尸体的药水。   出逃其实不算困难,老巫师没能在她身上看出任何的修炼痕迹,也没对她有任何的警惕,放松地喝了她调配的安眠药水。   然后就像老巫师醉后夸耀过的那样,带着两枚黑山羊金币,去敲路口最大的一家酒馆,他们会把你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甚至是黑暗信徒们所狂热的魔域。   安珀并不记得魔域是什么地方,也不理解所谓的狂热,但只要能摆脱被压榨劳动力的日子,似乎一切都美好了起来,连陌生的空气都带着自由的芬芳。   传送阵的落脚地是一个无人的小巷子,前面就是热闹的人流,她大步向前。   “噗——”   似乎也没那么美好了。   一脚踩进了泥水坑的安珀如是想。 第2章   这里是魔域的九位领主辖区之外的一个边陲小镇,距小镇后门的老榕树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就是一段人类王国的边境线。   侵蚀人体的魔气在小镇里已经稀薄到难以察觉,只有偶尔下水道里会冲出一两件沾染黑暗气息的小玩意儿。   种族与信仰在这里都不必做出分别,鱼龙混杂之中,小摊小贩会偷偷交易些不能上明面的东西,虽说就算到了明面上也不过有多大的事,但对黑暗信徒们来说,偷偷摸摸的才更刺激。   曾经只有商队往来的边境随着屠龙事件的愈演愈烈热闹到可怕,成群结队的雇佣兵和巫师团体随处可见,连街巷角落都有能被叫得出名号的赏金猎人出没。   当然,还有趁机想碰碰运气的本地人。   孤身一人的很快就会成为目标。   毕竟她单薄的小身板看上去实在没什么震慑力,还带了个见不得人的黑色兜帽,身后背着的木杖更是直白明示,这是个身娇体弱的灵法术士。   路边玩石子的男孩一改方才的百无聊赖,拍拍手站起身,小跑着跟上了安珀。   “三枚金币换一个魔域通行证怎么样?”   男孩看起来才七八岁,营养不良的头发胡乱趴在脑门上,却已经能市侩地推销:“最近很紧俏的,没有通行证你连魔域都进不去,我手里的只要三个金币。”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好像这确实是一笔诱人的大生意。   虽然不知道要通行证做什么,但掂量了一下口袋里仅剩下的两枚金币,已经被体温捂到发热,安珀果断摇头。   “别不说话嘛,老天。”男孩撇嘴不满,“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最后一张再等可就没了,没了通行证你连魔域的地界都进不去,看到外面那些打架的人了吗?他们可是能为了通行证头破血流的坏家伙。要不是看你不像是个坏人,不然我才懒得理你呢。”   “有人正在追杀我,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安珀开口好心劝诫,但男孩儿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肩,他已经见过太多被追杀的了。   在恶龙抢走公主前,除了黑暗信徒之外,会需要进入魔域的大多都是在外面惹了些麻烦的,比如摊上了人命或者得罪了当地的权贵,最后走投无路只能躲进魔域,这让安珀反而显得正常了一些。   “只要你进了魔域,他们就追查不了你,除非你的仇人也能有通行证。”男孩儿语气里信心满满,“但你也看到了这玩意儿有多抢手,短时间他们绝对弄不到这东西。”   像是终于有了一丝丝心动,安珀停下了脚步,但又没那么爽快。   “除非你便宜点。”   猝不及防的男孩一个不留神就撞了上去,但对方纹丝未动。   “不能再便宜了。”男孩非常坚决,他捂着撞红的鼻子,不满道:“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的这玩意儿。”   “可我只有一枚金币了。”安珀叹了口气,她没有忽视男孩掏出刀片的动作,“就算你划开我的口袋,我也只有一枚金币可以给你。”   还有一枚她得留着不时之需。   小动作被发现,男孩毫无尴尬之色,只是若无其事地把刀片藏了起来,好像刚刚只是做了再寻常不过的礼貌招待而已。   反倒是另一件事,让他皱了皱鼻子。   “你是个女人?”   不止是因为过于轻柔的嗓音,男孩儿能闻到一股极其好闻的香味,但完全不同于香料店里的浓郁熏人,有限的阅历让他难以准确形容这种芬芳的来历,只能可以简单把它归类所谓上好的女人味。   在这种地方,一个女人。   安珀没有否认。   男孩儿低头敛眸,犹豫之色生动逼真,好像他真的在做一个万分为难的抉择。   但安珀看得出来,他的犹豫之下丝毫藏不住雀跃。   所以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涉世未深的男孩儿不知道自己已经漏了陷,他话语轻快,言辞闪烁:“一枚金币也可以,当然可以现在就跟我去我家拿好吗?就现在。”   安珀没有再迈开一步,她伸手去够身后的法杖——   “抓住那个骗子!”   气急败坏的吼叫声来自她的身后,刚刚还镇定的男孩儿像是见了鬼一样,一把抢过安珀指尖夹着的金币,大骂一声的时候转身拔腿就跑。   而令他大惊失色的方向而来的,是一个裹着棕褐色长袍的男人,肉眼可见的邋里邋遢,却死死抓着叮叮当当的宽檐巫师帽,略显艰难地向这儿而来。   他的长袍像是太久不打理的样子,在地上拖出了滑稽的弧度,以至于他不算短的两条腿只能同样滑稽地向前卖力,也许是在驯服双腿上花了太多力气,男人没两步就气喘吁吁,停在了安珀的面前。   像是一条蜕皮还未完成的虫。   “你还好吗?”   即使自己无法提供任何的帮助,安珀还是贴心地询问了他。   眼睁睁看着小偷再一次从自己眼前跑掉,愤怒的男人把耳边本就糟糕的头发揪得杂乱,颓废又萎靡的神色慢慢都在那张耷拉下来的脸上。   男人有些委屈地问:“你为什么不抓住他?”   “我为什么要抓住他?”   安珀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他。   男人替她愤愤不平,“那个孩子抢走了你的金币。”   “不,他没有。”   像是一个魔术,安珀再次摊开手,一枚金币还躺在她的手心里。   不太好笑的冷幽默让男人卡住了嗓子,似乎这一次还是只能自认倒霉,绝望地拍了拍脑袋,叮叮当当的大帽子有些闹得人耳朵疼。   安珀离他远了一步,有些新奇地指着路的尽头,那个小孩扑已经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   “那是你的同伴吗?”   突如其来的人影正在积极搜他的身,只是一无所获。   同样迷茫的长袍男人摇了摇头,他这次出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贴身照看的仆人都只知道他去找点炼金材料。   也许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热心路人。   热心路人失望地搜完了男孩儿,抬头就看到了靠近的两人,但丝毫未察觉到来者不善,抬着张热情的笑脸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是一个法师学徒,要去魔域寻找自己的老师,但这个小孩偷走了他的通行证,现在让他只能被拦在了魔域之外。   说着说着,学徒都快落泪了。   他哭丧着脸问:“你们有见到我的通行证吗?”   也许是同病相怜,邋里邋遢的男人安慰他,说自己这次去魔域找失联的恋人。   他和未曾谋面的恋人灵魂相知,谈了整整六个月的异地恋,作为炼金术师的自己刚刚打造好了两人的婚戒,他们约定会在某一天见面然后永远在一起,可突然的某一天,对方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为了进入魔域去找到自己的恋人,所以他一定会需要一张通行证。   如果是以前,只需要花一点微不足道的人情费,就能从黑市的小贩子手里搞到一张,但自从恶龙抢走公主,大批屠龙勇士涌进魔域,这个边境小镇的物价简直每天都在翻一番。   老实巴交的学徒差一点就要被他说动了,结结巴巴地强调了一遍自己要去找老师,摇摇头不太坚定地拒绝了。   病友简单交流之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给了看热闹的安珀,似乎觉得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安珀耸肩,“我失忆了,”   所以她没那么多故事可说。   “但有人在追杀我。”   再一次把帽子拍得叮当响,炼金术士恍然大悟:“难怪你看起来傻傻的。”   “我一定是个牧师。”安珀万分笃定。   这件她从黑巫师手里偷走的衣服来自一个倒霉的牧师,以至于随身的口袋里只装了一本牧师手册,这也是安珀少有学会的玩意儿。   既然学得会牧师手册,她以前一定也是名牧师吧,而且她长得也不像是个会残暴法术的坏人,安珀想。   一个牧师一个法师一个炼金术士,虽然都不是什么能徒手搏斗的家伙,其中还有一个不良于行,但搞定一个小孩儿还是绰绰有余。   安珀弯腰揪起了装死的小孩,一个醒脑咒冲进他的脑壳。   “你手里真的有通行证吗?”   战战兢兢的男孩儿连连点头,看着都快哭出来了。   “在我家里,我家里有。”   “好吧。”安珀有些遗憾,她把男孩儿向前推了点,“带我去你家。”   但炼金术士警觉地拦在了她的面前,敌意十足:“你去做什么?”   “我刚刚买走了他的通行证。”安珀说。   “你还没付钱呢!”   “我付过了。”   安珀让男孩儿松开攥紧的手,手心里还躺着自己的金币,至于刚刚给炼金术士看到的一枚,也被从口袋里重新掏了出来。   一枚是山羊币,一枚是占星币。   她仅有的家当全在这儿了。   炼金术师被她噎得有些续不上气,喘了许久才没好气地回了话:“他借着卖通行证偷走了我的钱袋,按道理是我先付的钱。”   学徒同样有所不满,小声抗议,“他的通行证是从我手上偷的,那是我老师送给我的东西。”   扫过去一个凉薄的眼神,学徒有些受惊地后退了半步,但并没有放弃的打算。   好吧。   安珀无意识地转了转拇指上的圆环,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男孩儿,像是在抱怨他为什么要这么惹麻烦,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后者不敢动弹。   “那我们只能希望他还有多一些的通行证了。”   “万一他手里没有了呢?”炼金术士抱着胳膊拧死了眉,“他看起来不是个老实的样子。”   被怀疑的男孩儿顿时转向了安珀寻求帮助,他的目光满含希冀,似乎在祈求她的善心,但可惜并非所有的女人都有着母亲般的温柔,包容也不是给他的。   兜帽下,烟灰色的眸中透出了温凉的笑。   “那就杀了吧。” 第3章   带着一个两步三喘的炼金术士,一行人的脚步慢慢悠悠,在这座火药味十足的小镇里有些格格不入。   但也许是这个组合太过于奇怪,以至于没有谁会不长眼睛地上来找他们的麻烦。   出奇的和谐中,安珀也终于得知了另外两位的名字,炼金术士金和魔法师学徒舍尔,都是第一次孤身出远门,就倒霉地碰上了这种事。   金还特地带了一本魔域通行指南,但早就是十几年前的老版本了,那时候的魔域可不要通行证这种东西。   到了男孩儿的家门口,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新的受害者已经出现,而且他没有三位灵法修炼者这样的好脾气,已经把场面搅了个稀烂。   那是个怒容满面的骑士,覆盖全身的银白锁子甲,手持反光到亮眼重剑,散乱着漆黑的头发,狼狈且英勇地站在破烂的房子面前。   房门已经被劈成了木柴,放眼望去一片狼藉,从地上的碎酒瓶和乱丢的衣物,不难看出不久前还有谁在里面花天酒地,但现在只有一个和男孩儿一样干瘦的男人瑟瑟发抖地抱住了门框。   他的腿正汩汩地向外流血,懊悔与凶恶交杂在那张脸上,想活命又想上来咬下血淋淋的一口。   “不——”   男孩儿尚未成熟的嗓音叫得尖细,看到门前血迹的时候,他顿时慌得忘了身后的威胁,拔腿就冲向门口的男人,却被暴怒中的骑士一把揪起。   骑士对着他劈头盖脸:“把偷的东西还给我!别逼我剁了你们的手。”   “不不不,还有一张!求你别杀我们!”   男孩儿赶忙保证,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要下来,逼得骑士不耐地将他推出。   他踉踉跄跄地甫一站定,就从门框缝隙里掏出了最后一张皱巴巴的通行证,却不是送到骑士手里,而是忙不迭地送到了黑袍牧师的面前。   递出手去的时候他还有些微微的愣怔,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却好像有个命令刻入了他的行为。   但在安珀略带新奇地伸手去拿之前,骑士已经将剑尖直指三人,这个鼻孔看人的家伙以命令的口吻道:“报出你们的身份。”   就算只剩下一块面包也能分成四成,半饥半饱不至于让人失了风度,通行证可不行。   金这次站在了安珀的一边,他丝毫不虚地回问道:“你又是谁?”   脆皮何苦为难脆皮,再说傻乎乎的小牧师和魔法师学徒一看就很好骗,只有这些靠蛮力的家伙才是最难搞的。   骑士冷笑,“你们还不配知道我的名讳,放下通行证,你们也不必去送死。”   为了表示蔑视,他甚至草率地放下了剑,刀刃像是切豆腐一样深深刺入坚实的地面数寸,不难想象如果是砍在人脑袋上是个什么情景。   但放肆的命令言行还未落下,骑士的手里就骤然抓了空。   猝然的惊愕不防,那存土地不知何时已经被挪走,连着他的剑一起从眼前消失,空间魔法带来的的危险反馈来自身后。   “看这里!笨猪!”   舍尔费力地扛起了他笨重的剑,想朝着骑士的后脑勺来一下,但他动作太慢了,被反应过来的骑士轻轻松松提起来扔在了一旁。   很可惜的是,抡在骑士后脑勺上的一击虽迟但到。   “梆——”   看着背对自己的魁梧身躯缓缓瘫晕在地,安珀若无其事地将长木杖背回了身后,颇为无辜地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而假装在念咒的金冷漠地看着一切发生。   就连错愕的男孩儿和他哥哥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几个灵法修炼者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黑巫师的房子里有很多这种制作简单的木杖,但她带走的这根无疑是敲人最疼的,只是最好别问安珀是怎么知道的,千万别问。   跨过昏迷的骑士,三人极其默契地没有提通行证的问题,反客为主地进了屋子。   “很好,很好,非常好,我们还是只有一张通行证。”   简单搜寻后,金有些憔悴地坐在了地上,他今天的运动量已经有些超标了,一想到正在面临的问题更是头疼,这可比解决炼金阵法之类的难多了。   相比之下,另外两人却像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嘿!”舍尔在屋后大叫起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安珀头也没抬,不走心地问了一声:“通行证吗?”   她正忙着翻出点金币来填充口袋,不然今夜她可能就得露宿街头,只是这个屋子里也穷的可怜。   金都懒得回一句话,更丝毫没有起来走两步的打算。   他已经看过了,后院除了好几个大木桶外,只有成堆的垃圾,能养好几窝老鼠的那种。   在原地叹了口气,金从衣服的最内口袋小心取出了一枚菱棱镜子,还是毫无回应的状态,不抱期望地简单擦拭后他又难过地塞了回去。   因为他知道这个屋子里不可能再有通行证了,每一份通行证都有特定领主的授权,上面的魔力标识非常好辨认,一个神识过去就知道你来自哪位领主的土地,必要的时候还能作为搜查工具。   但事情又似乎有些不太对,听到舍尔来自后院的声音,缩在门口的那对兄弟表情顿时变得惊恐起来。   “不不不!求你们——”   他们想说些什么,却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舍尔已经兴奋地跑进了屋内,费力地推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到光线下。   “看呐!”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两人趴到了桶边,一把掀开上面的盖子,不无兴奋地指着里面的生物叫道:“是一只精灵,我们发现了一只精灵!”   在光线的刺激下,精灵皱了皱好看的眉,皎白透光的面容有了略微的血色回暖。   这是个比任何珠宝都要漂亮的物种,住在与世隔绝的林宇之间,除了绝世的美貌之外,他们鲜明的没有耳垂,且上尖尖的耳朵总是透白,双眼琉璃一样剔透,体态永远纤细轻盈,其中的王族甚至有漂亮的大翅膀在身后展开。   他们眼前的这只没有翅膀,却也美得摄人,他的面孔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毫无瑕疵的,水蓝色的长发间露出标志性的尖尖耳朵,上面挂了个漂亮的金环作为装饰。   安珀想去摸一摸,只引起精灵恼羞成怒一般地瞪了她一眼。   但就算瞪人也有说不出的美感。   “拿开你的脏手。”   面对着救了自己的人,精灵没好气地开口表达嫌恶,他的嗓音和容貌一样都呈现出中性的特征,音调高而清晰,如同听汤勺在轻敲玻璃杯。   “精灵都是群高傲的废物,你敢摸他耳朵,他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前提是他有那个能力的话。”   看起来比精灵更骄傲的骑士介绍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进了屋后就抱着剑坐在了门边上,冷眼看着他们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凑在那儿。   他毫不留情地嘲讽了这种自尊心脆弱的美丽物种,并对其嗤之以鼻。   “但他可真是美极了。”安珀毫不吝啬地由衷夸赞道,“像水一样干净。”   骑士的不耐更为明显地表达在了脸上,毫不客气地呛了她,“当然比你这种见不得人的丑鬼好看。”   意识到是在说自己之后,安珀下意识地自顾,一低头就被垮下来的兜帽蒙住了脸。   她还一直穿着那件像垃圾袋一样从头包到脚的袍子,整个面容都藏在仿佛凝结成一潭的阴影里,也就在这种混乱的地方才会不被当做危险分子抓起来,也就走在邋遢的炼金术士和傻气的法师学徒旁边才不会显得猎奇。   心善的舍尔不忍心看她这幅萎靡的模样,开口正欲安慰,却见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算丑,胡乱将兜帽向脑后解下。   雪色月华般的长发顿时撞了满眼,飘散荡漾间晃得夺目,像是兜满微光的白纱,直垂到后腰。   她抬起头的时候,面容精致宛如一张绘就的美丽面具,眼睫顺着上扬的眼又密又长,明亮的烟灰色瞳孔下,白皙的脸颊精准到了每一寸,红的唇生动如银白钵体里的玫瑰,盛烈且灿烂。   还有些生气的脾气上来,让眼脸之间无端有几分冷艳。   仿佛时间卡死的间隙,她已经以一种与美的柔极不匹配的力量提起法杖,几步冲到了骑士面前。   居高临下质问道:“你刚刚骂谁丑?”   骑士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 第4章   骑士涨红了脸,一句话在嗓子眼憋了半天。   “没说你。”   行吧,姑且信了你的鬼话。   安珀满意地收回了法杖,眼尖在骑士的肩上发现了个亮闪闪的东西,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   顺着她的目光,骑士随手就把那玩意儿丢给了她。   “拿去玩儿吧,你们女人就喜欢这东西。”   就算是个长得漂亮到不可思议的女人也一样,骑士想。   那是一枚徽章,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上面的纹案是一把十字型的手持剑和双头狮鹫,它们被镶在一圈金灿灿的边框里,也只有那圈边框是金的。   所以它不值钱。   不可避免地有些小遗憾,安珀把它交给了在自己旁边傻站着的舍尔,后者看起来也很惊奇的样子。   而舍尔迟钝地思考一下她这么做的用意,看了看自己手里又看了看安珀的脸,似乎从上面想通了什么,传递式地把它交给了莫名其妙的金。   金倒是有所发现,他只看了一眼徽章就认出了骑士的身份。   “你是王宫护卫队的人。”   而且级别不低,金色的边框代表眼前的骑士有资格贴身捍卫王室成员,比如刚刚被掳走的公主。   “以前是。”有些惊奇于这三个看起来奇形怪状的人里居然有识货的,骑士坦白说,“但我因渎职已经被开除了,现在就是个自由人。”   这就很好解释了,因为看守公主的骑士渎职,所以被恶龙找到机会掳走,于是骑士被开除了,只能一个人来这儿救公主。   金点头说:“也只有王宫护卫队那群花架子会喜欢鼻孔看人。”   被戳穿了身份,骑士反而心平气和地靠在墙壁上,好像已经正当地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不管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他才是从道义上来说,最需要通行证的那个。   舍尔有些犹豫不定,但金已经做出了摇头,他不可能退让任何一步,即使是面对王宫的骑士也一样。   小牧师安珀有些为难地叹了口,她恋恋不舍地拿出了那张通行证。   就当骑士都准备正义凛然地接过,然后以一个肩负使命的英雄方式道谢的时候,只听她半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道:“你介意……我去帮你把公主救出来吗?”   这个方案在安珀眼里极具可行性,只要目的都达到,是谁救出来的其实不重要。   在金出声的嘲笑中,骑士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呆滞了,但随即就是觉得自己被耍了的恼羞成怒,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一箭步上前就冲向了身单力薄的小牧师。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骑士一伸手就能把小牧师给撂倒在地。   预料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在身娇体弱的小牧师面前,金色防御阵纹明灭闪现,那是来自炼金术师的防护手段,刚好能将骑士直冲面门的凶猛攻击弹开。   偷袭失败。   “永远不要和靠蛮力的莽夫近战,就算近战也得先照料好你自己,这是修炼手册写的第一准则。”   但这还不是结束,精炼过的甲胄流线型覆盖全掌,骑士的一拳接踵而来,在炼金术士骤变的神色中,防御阵纹受破风呼啸的蛮力冲撞应声而碎。   骑士无意伤害无辜,也不准备与这些灵法修炼者们为难,眼见通行证就在手边,他伸手去抓——   “不。”安珀轻轻出声,“我拒绝。”   微笑在脸上凝固,骑士的手停在了那个位置上再也无法动一步。   即使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恰到好处的供力,他也只是让自己的面目变得无济于事的狰狞,那只向前的手寸步难行。   注视着自己的眸光稳稳当当,她一点儿都没被吓到,就像本该如此看他狼狈。   眼前的是骑士英俊却有点狰狞的面孔,但这已经不是安珀关注的重点了,她低下头望着手中,不太确定地喃喃自语。   “它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那张通行证。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通行证枯萎,像是脱离了树的叶一样渐渐憔悴,最终在小牧师的手里化成粉末,什么也不剩下。   自觉好像干了坏事,安珀后退两步,有些心虚地考虑要不要现在就跑路。   寂然无声中,金凝重地开口:“这是一张假的。”   非常简单的伪造手段,用一张看起来相似的纸张印上暗纹做旧,再拓印另一张通行证上的领主信印,就算是随便一个小作坊都能开工。   但技术毕竟有限,伪造的证件只能骗过人类肉眼和神识探查,无法承受领主信印和魔域魔气的双重压迫,很快就会现出原形。   就像现在这样。   很久之前魔域发动过一次后果严重的清查,再加上曾经通行证也没这么抢手,以至于造假根本划不来,这些小作坊也不复存在。   直到现在,有人愿意为了高额的回报铤而走险。   没人想去细究魔气从何而来,所有人第一时间去寻找那对兄弟,可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抛下破屋跑的无影无踪了。   暴怒中的骑士砍碎了桌子,灵法三人谁也不敢吱声,好像下一刻被砍的就会是自己一样。   “哥哥是人贩子,弟弟是扒手,你们抓到他们也没用。”   冷漠地旁观完了一切,精灵似乎对这些都早有预料,没有什么物种会比精灵更亲和植物,就算是变成了一张纸也能从中循找到踪迹,但疏远异族的本能让他只是看热闹。   他已经从桶里爬了出来,即使这个过程因为他的拒绝任何帮助而有些糟糕,当他站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才让人发现他高得惊人,像是一株笔挺的树一样稳稳地杵成一条,披挂着垂落的水色长袍,性别的特征被天然模糊,皮肤上的微微光亮简直让整个屋子都梦幻的不同寻常。   但可惜现在谁也没心情来欣赏他。   舍尔悄悄说出了心声,“你闪到我眼睛了。”   收敛了光芒,精灵也依然瞩目。   他适时地表示:“我知道一条路可以直接通往上郡,不需要通行证,只是有点危险而已。”   ————   因为一些较为复杂的原因,魔宫最近的工作氛围有些不太好。   走廊上不太美妙的花香让宰相打了几个喷嚏,在面壁连续做了三个深呼吸的心理建设之后,他才啄米一样敲了书房的门,然后乖乖立在那儿等候魔王的传见。   门并没有打开,魔王的心情还是很糟糕。   这可真是彼此都不期待的一场会面啊。   但真的猛士总是要直面惨淡现实的,宰相视死如归地再次敲了门,这回并没有要他等待太久。   拉开门的是一株亮眼的小树藤,以前无论什么时候都绿的生机勃勃,姿态优美得堪比矫揉造作的淑女,一如既往地从门边的盆栽里垂下讨人喜欢的两三条,主要是讨法师喜欢。   但千万别手贱去碰它们。   在这座宫殿里,一草一木都与魔王的意志相连,植物会将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反馈于他,多余的触碰都只会被视作是冒犯,除了——   “有她的消息了吗?”   伫立于窗前,那个空落落的身影问了话。   不必问是谁,毕竟除了心心念念的法师之外,无论谁走丢了魔王都不会在意,就算是负责协调了一整个魔域烂摊子的自己也一样。   宰相的心理建设再次塌防,还是那个令人心肺窒息的答案,当然是没有的。   省略掉那些会让人不快却都心知肚明的回答,他徒劳地开脱:“但法师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没有人能真正伤害到一位传奇大法师。   窗前的人终于回过身来,一身乌黑长袍的男士着装,他有着和人类一般无二的体态,示人的面孔却精致姣好到完全超出了人的范畴,神色冷峻迫人也足以一眼惊艳,金色的长发长到几乎及地,发间露出的透明尖耳表明了他精灵的身份。   但千万别被外表所蛊惑,精灵的高傲和坏脾气在男人身上展现得淋漓。   宰相悄悄瞥了一眼书桌前的鸟架子,以前那条惹事龙喜欢缩小了站在上面,现在上面空空荡荡的连根羽毛都看不见,作为惩罚,它心爱的亮闪闪们也都被清扫一空。   目光打了个转,宰相在墙角发现了缩成一团的龙。   平时热闹得要拆屋子,现在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一样盘着,几乎要和漆黑的墙壁地面融为一体,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看起来是知道错了,至于又没有下一次——   黑暗在上!   还好没那么多公主可抓。   如果是过去,一般只会没收亮闪闪来小惩大诫,过两天它还能继续闹腾,但这次它惹出来的麻烦不是一点半点的大,大到整个魔域给它擦屁股都免不了有些棘手。   众目睽睽之下,一条恶龙从天而降一爪子掳走了公主,嗷呜一声展翅飞向魔域。   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好吧,一个公主而已,还回去就好。   但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们手里根本就没有公主。 第5章   穿过凶险但无人看守的流浪者丛林进入魔域第七领主的领地,之后再改大路就可以直通往魔域上郡,上郡就是魔宫的所在地,也是理论上会囚禁公主的地方。   第七领主是一只魅魔,他的领地上也理所当然地从上到下都糜烂腐败,从那些恬不知耻的魅魔手里很轻松就能搞到一些合法的身份在魔域通行,到时候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   唯一的危险就在于他们即将穿过的流浪者丛林。   “我们就不能再去抢几张吗?”   舍尔有些犹豫不决,他还不想在见到老师前就把自己交代了。   金反问:“你确定要去得罪那些成群结队的吗?”   一想起那些凶神恶煞的佣兵团,还有更不好对付的巫师们,舍尔连忙摇头。   骑士当然没有意见,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黑暗信徒的反感,甚至有些高兴于不必一路上都和魔域内到处都是的黑暗信徒打交道,只要解决一些低能的魔物而已。   至于安珀,小牧师觉得都可以。   “我可没兴趣来管你们的决定,祝你们好运吧。”   精灵冷笑一声,没有再给一个轻蔑的眼神,他作势就要离开这儿。   “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当然不。”精灵毫不掩饰他的嫌弃,“作为回报,我只是给个提议。”   他坚信,就算没有这群人,他也能一人脱困。   就好像丝毫没有狼狈过一样,精灵当着他们的面收起了耳朵,自以为像个正常人一样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正门,一点都没在乎自己的脸会引来多少麻烦,就连那身明显另类的衣服都懒得掩饰。   总觉得他走出去没多久就会再一次被谁逮住。   话题回到流浪者丛林,安珀已经重新戴上了兜帽,老老实实找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静静地听一群似乎都很懂的人围绕在碎桌子前讨论那片丛林,并在听不懂故事的时候插嘴。   “有多危险?”   “一口能吃十个你。”骑士没好气地说。   他的脸还是臭臭的,就算有安珀一再强调自己是一个牧师,骑士坚定地拒绝相信,并扬言回去后就要在牧师协会查她的档案,戳穿她虚伪的谎话。   直到气愤的小牧师挥起了法杖,他才肯闭上那烦人的嘴,并再一次不理解为什么牧师会用法杖来打人。   相较之下,就连旁边的两位都显得正常了一点,不过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炼金术士和一个傻不愣登的魔法学徒而已,虽然前者能凭空布施炼金矩阵,后者能瞬发空间魔法。   金反唇相讥:“也没有正常的王宫骑士能做到这一步吧,他们的作用大多是喊那么两声保护,只会让情况变得更混乱而已。你根本没使出全力对吗?”   骑士当然知道他说的那种场面,也没有有否认他的说辞,只是给了几声不太满意的鼻音最为回答。   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有些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去绑架那个精灵你们没意见吧?”骑士问。   流浪者丛林顾名思义,就是树木丛生的野生地盘,无灵智的魔物与猛兽在其中出没,就连一草一木都可能具备致命的天赋,如果能带上一只精灵当然是最好的。   作为几人中行动力最强的一个,他已经重整了仪容,将外表就有些慑人的精炼甲收回皮肤,视线从三个脆皮灵法修炼者身上扫过,最终对着舍尔不耐烦地招手。   “那个魔法师,你跟我一起去。”   被招呼的人四顾了一下,但在发现在场似乎就自己一个能被称作的魔法师,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用眼神回问,直到骑士再一次点头确认,叫的就是他。   同样赞成了提议的金适时表示:“我能调配易容的药水。”说着他展开了自己的宽大的法袍袖子,里面居然是整整齐齐的小口袋,塞满了调配药剂的原料。   安珀想去打开一个看看,但被金警告了有毒,她只能遗憾地收回了手,并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无事可做的人。   “流浪者丛林里到处都是迷障和伪装,必须依靠牧师的全视之眼寻找正确的方向,避免一脚踩进坑里,到时候有的你忙的。”   这恐怕是那本魔域通行指南上少有有用的内容了,撰写人在提到流浪者丛林的时候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讳莫如深地一笔带过,而是自己交代了一点诸如环境和生物之类的细节,就好像他曾经进去过。   掂量了一下口袋里的牧师笔记本,安珀觉得自己现学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那你现在需要帮忙吗?”   安珀询问金,但后者正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手中,每一滴都比量杯还要精确,他本身就是个工程仪器一般精密,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两份,因为他们只需要两份。   其中的一瓶被递给了安珀。   他警告:“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对你没兴趣。”   金自诩见过够多的美人,他风流的父亲给他生了无数个姐妹,每一个都和她们可怜的母亲一样美得各有千秋,但就算把她们容貌上的优点都拎到一起,都不如这种浑然天成的绝到极致,偏偏还毫无自知。   接过了易容药水,漂亮的小牧师却迟迟没有动作。   “一口闷就好。”金提醒。   “不是,”心虚的小牧师吞吞吐吐,她忧愁道:“我怕你因为没拿到通行证想毒死我。”   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在奇怪的时候有警惕心。   喝下药水,小牧师的个子被压低了点,明明还是不加变化的五官布局,细节上略微的调动让她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像个小鸭子,称不上有多么令人过目不忘的特征,也就能夸一句可爱。   做完一切之后,金就回到角落里,再一次拿出了那面镜子擦拭了起来,温柔细心地好像对面随时会找他。   如果这不是面炼金材质强化过的镜子,那早晚也得被他擦下来一层。   安珀也找个地方坐下,掏出牧师的笔记本,开始翻书现学所谓的全视之眼。   好像也不是很难。   绑架精灵的两人效率十足,毕竟这只精灵实在没什么对付坏人的经验,也嘀咕了社会的险恶,走出去没几步就落入了一个赏金猎人的陷阱,两人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来了一波黑吃黑。   除此之外,他们还去采购了一些物资和成衣,顺便打探了一些流浪者丛林的消息。   “不止我们在打流浪者丛林的主意。”   他们亲眼看到了一群黑巫师比他们更早进入了丛林,他们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家伙,也就是说,威胁不仅来自丛林本身,但到了这一步谁也没说退出。   便于行动的衣服被分发到了每个人手中,没有谁会想穿长袍在丛林里走动,更没人想带着一群穿长袍的在丛林里走动,那场景真是想想就让人暴躁。   “希望你们不要拖后腿。”   骑士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金,他看起来是一行人里最行动不便的一个。   “那你们可以随时丢下我。”金冷静地回应道。   他还得到了一个分门别类的背包来安放他带的小玩意儿。   最后是要处理那只精灵,他这次被困在了一个麻袋里,气到面容愤恨,却骂不出一句不符合形象的脏话。   一套衣服和一瓶易容药水。   自觉最像个好人的小牧师安珀问:“你自己来还是我们动手?”   精灵虽然不情不愿,但在经历了两次被套麻袋被救之后,高傲的如他也只能撑着面子勉强答应跟他们一道,喝下那恶心人的药水和换上脏臭的人类衣服,还不忘记再三警告他们过了丛林就分道扬镳。   而这群阴险狡诈的人类只管点头答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流浪者丛林与外界是以一排稀疏的石像为界,石像在造型上有些类人的形的刻画,能清晰分辨出一个面部和身体的轮廓,其中大半截都没入了泥土中,像是某种古老且邪恶的祭仪产物,多看几眼就会醒过来进行屠杀。   好奇的安珀靠近了一些,仿佛能从上面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但骑士只把它嘲笑为恐惧产生的错觉。   除了雕像的边界之外,流浪者丛林没有设置任何的阻拦,或许是因为其本身的恶名就能阻止一大批惜命的人,至于自己找死的亡命之徒,阻拦也是多余的。   牧师一个响指点亮现学的全视之眼,各怀心思的一段路就算是开始了。   就在一行人消失于迷障后,丛林边上长满青苔树藤的雕像缓缓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随后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才用同样石化的双腿从泥里把自己拔起,随着他的动作,边界上的稀疏石像统统归于他一体,直到一个瘦削的人形从雕像化出。   雕像,或者说是克斯特,魔域内排名最低的领主,也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   他的本体只是火山石化成的雕塑,莫名其妙就有了个脑子还化出了人形,虽然脑子偶尔有点石化,但战斗力上的拔尖让他得以在魔域的领主间有了一席之地。   好在谁也不能指望一个石头会管理好自己的领地,实际管辖交给了魔宫精明的宰相。   作为一个梦魇,宰相的种族优势在工作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地工作,不需要任何的睡眠来恢复精力,即使闭着眼睛也处于思考的运作中,并操控无实态的身体进行工作,真正的睡眠对于梦魇来说相当于死亡。   谁会不喜欢一个梦魇来替自己工作呢?   于是克斯特就此开始无事可做,直到某次在魔宫的草丛里石化,不慎压坏了花花草草。   克斯特以为魔王会生气地把他变成真正的石头,好在心地善良的法师保住了他,还安排他到流浪者丛林的边境上去,只要好好做自己的石像就可以,顺便处理一些胆敢靠近他的偷渡客。   怀抱着感激之情,克斯特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   问题来了,法师亲自带人偷渡算是偷渡吗?   想不通的克斯特觉得自己应该呼唤聪明的的宰相,但听说宰相最近在为了那条恶龙的事情头疼,脾气快和他的梦境领域一样大了,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克斯特相信法师自有她的道理。 第6章   流浪者丛林的道路凶险,也有些无聊。   安珀借到了金的魔域通行指南,虽然内容有点落后,但会被选出来随身携带当然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足够生动有趣的叙述和插图,用来打发时间实在是不错。   同样无聊的还有精灵。   配合着洞穿一切的全视之眼,他走在最前面调动植物让开一条路,闲庭信步宛如在自家的花园,毕竟丛林对他来说远比人类要安全得多,他能从植物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猛兽的靠近、水域的流向和风雨的来临……还有小牧师摘了两片叶子当书签。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出奇的顺利,照目前的进度,能在太阳彻底下山前赶到最近的水源处。   但那都是建立在理想情况下,他们还带了几个不太擅长走远路的。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满头大汗的舍尔小声问了走在最中间牧师,毕竟这位才是他们中看起来最娇弱的,还抱着本半块砖头厚的书。   安珀莫名其妙地抬头,“我很好。”   她才刚刚读到魔域历史的部分,从魔域的诞生到产生作为社会的秩序,正当有趣。   “但你应该累了。”   舍尔锲而不舍,并尝试挤眉弄眼地暗示着什么,引得小牧师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始终一声不吭的金,后者看起来比舍尔还要状态不好,脸色虚到发白,像是凭身体本能在行走,连喊他的名字都有了些回应上的迟钝。   他的状态恐怕不适合继续。   “那就在这儿吧。”走在最前面的精灵停下了脚步,他轻声说:“这儿很安全。”   他触摸了就近的一棵树,树冠霎时像是圈划领地一般迅猛生长撑起一片阴凉,说是阴凉倒不如说是一种领地标识,让周围致命的毒藤不敢靠近。   “我需要一点新鲜空气。”精灵说,“远离人臭味的空气。”   然后他孤身一人走向了丛林深处。   就算答应了和他们同行,精灵也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的干系,好像多看他们一眼都会有损自己的名誉一般。   至于一个洁身自好的精灵要来污浊的魔域做什么,其本人拒绝透露,并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行吧。   骑士冷哼一声,却难得没有作出任何阻止。   他讨厌拖慢脚步的行为,更知道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难以独活。   流浪者丛林就像一个到处使消化器官的野兽,他们在路上已经见过了一些未瞑目的尸骨,当然也有更多尸骨无存的,丛林会将他们的遗骸当做养分瓜分吞噬。   看起来这一路精灵都很轻松,就像他无时无刻不在做的那样——   操纵植物为自己所用。   只有精灵自己知道,这些树木全部在一个集落的控制网中,控制者的意志与这儿的一草一木都相连。   也许是出于懒散,控制者没有时时刻刻留意于此,好像只是象征性地在这儿留下了自己的标记,然后就撒手不管,这才给了精灵可乘之机。   正是如此,也让精灵确定了他所要寻找的人——一个修习了黑暗禁术的叛徒,他就在这里。   精灵得把那个叛徒带回去。   但丛林的表现实在不算乐观,那个叛徒已经强大了很多,他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这让精灵不免有些忧虑。   那群没心没肺的人类可不会理解他的忧愁心思,骑士正在闭目养神,灵法三人组凑在一起悉悉索索。   “要来一个治疗咒吗?”安珀悄悄问。   她刚刚顺手从牧师手册上学的,正需要一个练手的人,思来想去大概也就金需要这玩意儿。   灌了口水的舍尔差点呛到喉咙,他现在看向安珀的目光不亚于第一次见到精灵操控草木开路,那种发现新物种的新奇和不可思议。   他问:“你就不会累的吗?”   “一点儿都不。”   安珀摇头,她觉得自己很好,除了觉得这林子把她闷的有些发潮。   “正常情况下,”金咽了口气顺顺嗓子,强撑起精神给撞坏脑子的小牧师科普:“一个高阶牧师能施展全视之眼的范围为直径两米,精力的消耗根据个人情况,最高也不过是持续半个上午。”   再看看小牧师,这至少得在五米开外了吧。   至于骑士,自从他笃定这暴力玩意儿一定不是牧师之后,一切都显得解释通畅了很多,但至于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他也没什么思路,索性就放弃了思考。   只要不影响他去往上郡救出公主,一切都可以。   顺便说一下,骑士的名字叫做马塞洛,当他亲口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好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恩赐一般,但其实灵法三人都不是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叫这家伙大人。   好的大人,是的大人,好想这样才配得上他的臭脾气。   选择性忽略了自己的可怕之处,将一切都推给了失忆前的自己,安珀固执地对着金又问了一遍:“那你需要治疗咒吗?”   怀抱着一点点的不信任,金在再三权衡后觉得自己可以试试,他审慎道:“不要治疗咒,那会让我睡着,来一个提神醒脑的咒语就好。”   在金从不信任到惊恐的目光中,勤勤恳恳的小牧师掏出了笔记本,不太熟练地翻字典一样翻到了咒语,当着他的面开始现学,晦涩的咒语念得磕磕绊绊,并在数分钟后表示自己可以了。   “其实我休息一下就好……”金虚弱表示。   “相信我。”   安珀不想给他后悔的机会,一个眼神指挥看热闹的舍尔按住了他,装摸做样地掏出了法杖来使场面更为正式一些,但变化来得太突然——   “躲开!”   就在安珀抬起法杖的瞬间,马塞洛骤然暴呵打断了他们,一把拽过了起了不能自理的金,急速带人向后退去。   刚刚金躺着的位置,“啪叽——”   掉下来一条扭动的长虫,一条活的棕黑色绒线。   然后更多——   小牧师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但随即直觉般地将注视投向了一个更深的地方,随着她的意志所向,全视之眼再一次扩大了范围。   目光洞穿的方向,只有前赴后继而来的长虫。   她能看到苍白粘稠的四分叉前端探出,透明到连恶心的□□都清晰可见,但畏光的特性又让它快速缩回,回到咕唧作响的同伴中,叠叠压压地纠缠成一堵无穷无尽在向前垮塌的墙。   “朝这儿!”   慌乱间四周弥散起了毒瘴,舍尔恍惚看见精灵在远处向他招手,紧悬的心松了稍许,顿时找到了方向抬腿就要过去会合。   “你在去哪儿?”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服,身后小牧师温凉的嗓音让舍尔整个脑子都冰了冰,他能感觉到那双生于盛颜之上的烟灰色的双眸正盯着自己。   舍尔瞪大了眼睛扭头去看,穿过小牧师有些不真实的身影,他所以为的安全处分明只有一棵古树,以令人惊恐的复杂长势盘踞在迎面而来的黑暗中,像是个被残忍开膛破肚的人。   浓重的血腥味从破口呛出,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侵袭而来,陈旧腐烂泥土味中有什么在敏捷地爬行,他听到了蚕吃桑叶一样的沙沙声,咕嘟的黏滑稠液伴着沙沙声不断,有什么被消化或者在发霉溃烂,那是无数的扭动着的蠕虫沙沙顺着它爬下,如海如潮般涌来。   他要是真过去,用不了片刻就该千疮百孔了。   “走!”   拉拽的力道来自前方,舍尔被一股大力道向前拖拉。   反应不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蠕虫吞没可爱的牧师,她的脸上是惊愕,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在令人毛骨悚人的目光盯着他,饱含着责问。   不,牧师正拉着他向前跑。   他得跑!   所以舍尔在奋力向前,即使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但他还得跑。   直到一股巨力扇得他整个脑瓜子嗡嗡响,下巴都快被扇飞出去,再从恍惚中回神,看到眼前是马塞洛一张放大的脸,脸上满是亲切的不耐烦。   如果不是四肢还脱离掌控,舍尔现在简直想抱上去给他一个热情的亲吻,庆祝劫后余生!   马塞洛可不会管他,自顾自回过头去,对着闷闷不乐的小牧师夸耀。   “我就说,这比你翻出来净化咒要快点。”   安珀还是有些困惑于所见,“这是什么?”   她的目光落向守护咒语和炼金防护之外的东西,密密麻麻积水一样堆起的虫子,来自四面八方除了古树捍卫的头顶,每一只都在悍不畏死地冲向他们。   “是穴居蠕虫。”金的语调有些沉重。   他已经从地上站起,显然咒语的消耗对他来说远不如走路要严重。   安珀照着魔域通行指南翻到相应的一页,同样的惊讶:“它们不该在这儿。” 第7章   穴居蠕虫,流浪者丛林中寻常却不多见的生物,活动于丛林数米深的地底以及幽深无人的山洞,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钻洞和休眠,总之不该和眼前所见一样,疯了般向他们冲来。   但这里是流浪者丛林,从未被了解过的神秘之处,一切皆有可能。   “我讨厌虫子。”安珀摇了摇头,不去看密密麻麻的黑绒线,她询问:“我们就在这儿一直等着吗?”   虽然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总归怕引来些什么,尤其是夜晚将至,丛林的危险会远超白日,他们不可能一直在这儿对峙下去。   至于不见踪迹的精灵,谁也不指望他来处理这恶心的虫子,能远远站着就很好了。   舍尔刚刚给自己来了一巴掌确认是真是梦,回到现实的踏实感真是无比的美妙,出了一身冷汗后就轻松了些,回忆起即将被追上的恐怖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来吧。”   他需要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不需要依赖任何的咒语,他说:“燃烧。”   凭空而生的火焰熊熊燃起,像是点燃了一个引子,防御阵法之外的蠕虫烧灼到滋啦作响,毒汁霎时从饱胀的身体里四溅,又在火中挥发,只有焦臭味熏得呛人。   虫尸形成的灰烬漱漱掉落,在地上堆起厚厚的一层。   真棒,安珀给他鼓了个掌。   “之前倒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你还会除了拖后腿以外的东西,现在才算像话。”马塞洛摸着长出小胡茬的下巴,他若有所思,“难怪那个幻境会重点袭击你。”   不止舍尔一个遭到了袭击,但显然受困其中不得脱离只有他,这个认知让舍尔不由面露窘迫。   为了缓解尴尬,舍尔不太好意思地问道:“那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的妹妹。”马塞洛自然而然地说,“她是个非常漂亮且勇敢的女孩儿,但也叛逆得让我头疼,所以绝对不会像幻境里那样乖乖去嫁人。”   至于金,他又擦了一遍镜子,什么话都没说。   最后是茫然的安珀,她举起双手,略有些对于幻境厚此薄彼的不满:“我为什么什么都没看到?”   “大概是你什么都不记得吧。”   这好像很合理。   精灵还没回来,但他们也不会想继续在虫尸堆里呆下去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被吸引过来。   虫子已经把他们要走的路吃得平坦,只要留下一个方向记号配合着虫尸的残渣,精灵看到看到自然会明白他刚刚错过了怎样下饭的一次袭击。   “他不会又被人套麻袋了吧?”安珀合理怀疑。   “别担心,”舍尔安慰她,并对精灵的能力表示了十足的肯定,“这种环境下,他就算被套了麻袋也能自己逃出来,一定能追上我们的。”   望一眼绵延无尽的密林,好像是这个道理,安珀深以为然。   于是当不多时就看到一抹身影轻盈地穿梭在高树上,成为林间不可辨析的影,最后精准地一跃而下落到他们中间。   忽视了他们有些不自然的神色,精灵嫌弃地丢给了他们一面半截入过土的小旗,上面是一个战斧的标志,他不认识上面的标志是什么意思,但所代表的那行人看起来绝非善类。   好在有金熟稔于此,“福波斯佣兵团,长期行走于魔域和人类城镇之间,收容了不少难对付的亡命之徒,你可以把他们当做一伙儿规模不小的匪盗,但他们的同行是合法的。”   现任魔王不是一个天生的魔物,对纯种魔物至上论不屑一顾,他将魔域的外环区域对所有种族开放,也才有了魔域边境上的几个小镇的繁衍生息,就算是被视作食物和废物的种族都能在此谋生。   也从那时开始,往来于魔域与人类王国之间的商队和佣兵团开始兴起,但这片土地从来没什么温和可言,无时无刻不在发散着孕育魔物的致命气息,滋养了整个魔域的生灵,但对人类却是如慢性的毒-药般缓慢致命的。   第一批来此的亡命之徒大多铩羽而归,直到近些年才渐渐成了气候,大大小小的佣兵团报不上名字的都有好几百个,其中能得到正式认可的实在没几家。   福波斯虽然行事作风臭名昭著,但仅从明面上来说,他们比偷渡客要光明凛然得多。   “他们也在去往水源。”精灵说。   他这一路打探了不少,也遇到了和他们抱着一样心思的队伍,但这是唯一让他感受到威胁的。   “他们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精灵警告道,“三十多个人,护送了一些东西,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友好。”   训练有素分工协调,和他们这种临时组成来打打闹闹的绝不相同,老实说精灵根本不看好他们。   “所以我们可能会遇上麻烦对吗?”   毋庸置疑。   “那么——”马塞洛转过身来望了一眼,作为其中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一个,他挑眉询问道:“有人不会打架吗?”   缓慢举起的一只手,来自小牧师安珀。   她只是个咒语都念不连贯还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牧师而已。   咽下一口脏话,马塞洛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神色怪异的他也只能指挥道:“万一发生冲突就保护好你自己,我们可顾不上你。”   小牧师当然是乖巧点头。   佣兵团比他们快了一步,等他们来到水流边上的时候,落日夕阳下,一个战斧旗帜飘扬的营地已经落成,四个手持战斧的凶恶男人正在营地的外围巡逻,极度的不友好都被他们写在了脸上。   他们第一时间发现了靠近的小牧师一行人,有些惊讶但并未贸然上前,由着他们在营地的视野内搭起了几个简易帐篷,然后升起一堆火开始解决晚餐,和谐安宁的场面写满了与世无争。   四人交流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回去汇报异常。   雇主笑了笑,他的面庞透着无法忽视的妖异,狭长的眉眼间戾气十足,声线又柔又尖,透着魅魔一族独有的风情万种。   “管好你自己的事,我也只在乎我的货,明白吗?”   汇报的人低着头不敢看他,得了命令便后退着出帐篷。   “等等。”雇主喊住了他。   明明是平铺直叙的语调,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吓得那人凝固了呼吸。   “我感觉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在他们手里,帮我准备一些小礼物,等会儿我亲自去见见他们,但现在我需要休息。”   说完,他斜靠在帐篷内的软垫上,懒散的姿态让眉宇间的疲惫都显得动人,或者说是物欲满足之下的倦怠感在深深吸引着欲壑难平之人。   可更该让人知道的是,他绝非善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雇主突然改变了主意,但那人还是依命行事,还是免不了有些后悔接下了这一单,运送来路不明的三个大箱子到魅魔的领地上,这一路都是胆战心惊。   他们这一单是违法的生意,后果足以严重到让整个佣兵团解散,他们也不会被允许再踏入魔域一步,只能在人类王国里当被通缉的过街老鼠……   可谁让这位雇主给的太多了呢?   与世无争的一行人遇上了点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   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做饭。   “你为什么不会做饭?”马塞洛越想越不理解,他看着小牧师无辜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牢骚抱怨着:“你作为女人就不能在家务上勤快一点吗?难道你的父母就没让你学过吗?”   安珀举起了双手,那是一双一看就没干过重活累活的手,每一个骨节到恰到好处,拇指上还有一枚无用的装饰戒指,她是一个花里胡哨的牧师,不是需要择菜做饭的家庭主妇。   至于另外三位就更指望不上了,精灵已经第一时间脱离了队伍,舍尔刚刚烧毁了一个烧烤架子,而金,他抱着镜子就没抬过脑袋。   啃着又冷又硬的干粮,再闻着不远处营地飘来的肉香,简直落泪。   但肉香味为什么在靠近?   难过的小牧师抬起头,她看到营帐那边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身处荒郊野岭也能一身长尾礼服的绅士,胸前用刺绣的丝帕折出一朵花,扑了香粉的脸上妆容秾丽,略带骚气的鸢尾香水随风而来,一举一动精致优雅。   在他身后,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雇佣兵,不熟练地学着侍者的样子端出烤肉和酒水。   四人对个眼神,其中含义无一例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8章   绅士友善地笑了笑,“交个朋友吧。”   在他们开口拒绝前,绅士的笑意更甚,他貌似为难地问:“或者你们想了解一下,一个偷渡客能换多少金币吗?”   这只是个威胁,却不料有人当了真。   “举报一枚金币,捉拿五枚金币。”   绅士笑容一僵,向着声源看去,是低调的小牧师正翻着魔域通行指南认真答题,还回望着他像是在眼含询问,为什么他不说话。   好在绅士也算见惯了大场面,当即欣然告知:“那是好多年前的物价了,通行证出来前的偷渡客不值钱,现在得翻十倍。”   身价突然翻了十倍的安珀似懂非懂点了头,真是比她口袋里两枚金币加起来还多呢。   她问道:“你想去举报我们吗?”   “不不不,我可没那个兴趣,那是魔宫该头疼的事。”绅士连连否认,他指了指自己的营地,“我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商人。”   话毕,他像发现了什么有趣东西盯住了安珀的脸,直勾勾的眼神让小牧师只想抽出法杖给他来一下。   “你要做什么?”   舍尔警惕地护在了小牧师的身前,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自己的魅魔身份,处处都显露着不怀好意。   “你知道吗?你虽然长得不好看,而且不太懂我的意思,但一位大人长得很像。”绅士的视线越过了阻拦,端详着小牧师的面孔,言语间若有所思:“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那位大人了。”   “大人?”   犹豫再三,安珀看到金对着她摇了摇头,还是放弃了告诉绅士自己失忆的事情。   绅士没在意他们的小动作,主动递出一张带着名片,上面还用金粉描了一朵漂亮的鸢尾,名片表示了他的名字叫做莱纳尔,魅魔之都的高级负责人,直接服务于他的领主。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能把你捯饬一下弄进魔宫当个侍女,如果你再能努力一下的话,我想魔王应该很好你这口吧。”   领主们对魔王并不算尊敬,习惯了在领地上各自为政,但积极上供还是领主们的义务。   不求上进的小牧师后退拒绝,无论对魔宫还是魔王她都没兴趣,马塞洛却替她接下了那张名片。   他是那个需要进到魔宫的人。   莱纳尔瞧了一眼他胳膊上明显的肌肉起伏,有些遗憾地摇头,“我想那位陛下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魔王的口味在魔域上层一直都不是什么秘密,他自己就有着最顶尖的美色,任何所谓的美人在他面前都得自惭形秽,技巧非凡的魅魔们也被排斥在外,唯一能打动他的他只有法师,他对法师图谋不轨已久。   只可惜法师始终态度暧昧,将欲拒还迎的手段玩了个明白。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嘛——”   拉长了怪异的腔调,莱纳尔转过身去,面对着金蹲下了身。   “我想我们有的聊聊。”   在充满敌意的目光中,莱纳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镜子,满意地欣赏着金骤变的面色,好像这能让他连续吃瘪的心愉悦起来。   就算隔得有些远,安珀也看得出,这枚镜子和金手里的有几分相像。   “别误会,我可不是你要找的人,但我知道你是来找什么的。”   他轻佻散漫的语调刻意在吊人胃口,也让人想给他来一拳。   金的目光冷了下来,“你怎么得到它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   莱纳尔自诩不算蛇蝎心肠,他只是不忍心有些傻子进一步上当受骗。   “这样的镜子我还见过很多,如果你是来找人的,那我会劝你放弃。”   “为什么?”   莱纳尔残忍道:“估计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被骗的人会找上门,但作为一个魅魔这种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   金的爱情起源于一次捡漏,金和往常一样在淘炼金小玩意儿,从一个往来于魔域和人类王国的商人手里,他一眼认出了这面镜子的不同寻常。   它是个能量耗尽的通讯产物,只需要一点点的供能就可以重新启动。   金很快对它做了些改进,镜子那头出来的是一个苦恼的姑娘,她说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这个镜子的另一半,也就是落在金手里的那一半,并告知后者自己在魔域,即使是个意外,还是很高兴认识他。   足不出户的爱情就此开始。   但如果姑娘是一只魅魔,那一切都变了味。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金垂着眼眸,其中神色黯晦不明。   但显而易见的,比起这个刚刚见面的魅魔,他更相信自己的妻子。   莱纳尔还想说些什么,但猝不及防的惨叫声来自营地那端,伴随着苏醒的嘶哑兽吼,他完美的笑凝结出冰凉。   “失陪一下。”   他抬脚就要离开,却撞在了凭空而现的炼金法阵上,将他生生逼退了数步。   一口黑血混着内脏碎片,莱纳尔不慌不忙地抽出手帕抹了抹嘴角,克制住他差点儿疼跪下的冲动,绅士的仪态端持稳定,即使刚刚诡秘莫测的攻击差点儿搅碎他的内脏,或者说是反复搅碎。   精灵对冲突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光是金一个就能杀了不动声色地要了所有人的命,如果他愿意的话,这可比虫子有针对性多了。   莱纳尔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骗了你的又不是我。”   有些担心的安珀拉住了金的衣角,但后者并未匀出一个眼神,他想要了莱纳尔的命,至于与自己约定婚姻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然会亲自去验证。   冲突并未如预想中发生,营地方面突然爆发的强光令莱纳尔无心于此,而四人对这微微泛蓝的光线也不陌生。   喜欢离队的精灵比他们先一步,后者已经主动解除了易容药水的效果,肌肤的光亮明晃晃地吸引着视线,将夜晚照得如白昼,他正面色难看地站在他们的货物。   在他四周是不敢上前一步的佣兵们,瞬间拔高的草木尖刺正虎视眈眈。   箱子里的货物——   或者说是怪物,正因为精灵的靠近而兴奋不已,暴露出的漆黑颅骨把铁链撞得碎碎响,尖牙上还挂着新鲜的血肉残渣,那是刚刚咬断一个佣兵胳膊留下的。   但它对这口肉并不满意,只有面对这精灵,垂涎才毫不掩饰地在丑陋的脸上出现,真正的美味就在眼前,绝不会因为食物的好看就怜惜下嘴。   “是默兽。”   “是啊,精灵的天敌。”面对着精灵,莱纳尔将其上下打量,“他们的血液能克制精灵的法术,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抓到这几只。”   精灵不惯着他的笑脸,甩出一条藤鞭朝着他的脖子抽去,却被后者躲开,原地击破的只是个残影。   “别担心,我们用完就会放回去。”莱纳尔从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魅魔的双翼从他身后张开,膜翼内的纹路透着不善。   魅魔知名地盛产花瓶,但他不是花瓶。   面对再次逼近面门的毒藤,莱纳尔温柔警告:“我劝你们别插手我的事情,不然我的耐心也就到此为止了。”   到这一步,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本来只是和寻常一样找乐子,去逗弄又一个被骗了感情的可怜虫,却惹上了一身麻烦。   “蠕虫——”   雇佣兵的尖叫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就在被咬断胳膊的男人的断肢初,正需要止血的静脉动了起来,从他身体里争先恐后地爬出来,男人转瞬间只剩下骨骼和皮囊支撑着人形,而占领他身体的,分明是蠕虫。   蔓延的恐惧瞬间让局面一团糟,长期紧绷神经的佣兵团再难冷静。   “牧师!牧师的净化呢?”   “他就是牧师!”   队伍里有一个牧师每半天会释放一次安眠咒语来控制默兽,但这次就在释放咒语的时候,精灵的到来刺激了默兽的清醒。默兽咬断了牧师的胳膊,没有血液的飞溅,因为他的身体里已经只剩下蠕虫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蠕虫占领的,或者还有没有更多的人被同化。   场面失控,莱纳尔也顾不上一直以来的礼貌风度,他孤身一人回到了帐篷,拿出那面镜子。   镜子那头是一个正在仔细上妆的魅魔,手中正捻着上装的小刷子,指甲上还裹着殷红的料,可一张脸修得清清纯纯,他对莱纳尔的急切置若罔闻。   “有话快说吧,还有两个小甜心在等着我陪他们谈天说地。”   莱纳尔单刀直入:“我们遭到了灾厄先兆的袭击。”   穴居蠕虫只是众多魔物中微不足道的一种,甚至根本不配出现在威胁生物的名录上,以至于不少人都忘了它还有着灾厄先兆这个不容忽视的别称。   莱纳尔够老,所以他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真恶心。”   魅魔却只是面露嫌恶,他完全能想象那副情景,并不认为这件事情值得他放在心上,随口道:“又是隔壁的小朋友法术失控了而已,我会拿这件事情去好好嘲笑他的,但我可不想管别人的死活,你看好那些默兽就行。”   听魅魔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莱纳尔也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会表露,另起一事。   “我遇上了一群有意思的人,里面有个是您的——”旧情,他对您的行为非常愤怒,建议您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顺便说一句,他有些不太好对付。   但镜子的通讯已经被切断,魅魔正急着去和新欢热闹。 第9章   大部分外来人见到魔宫的第一印象都无非是有些意料之外。   没有阴森的骷髅挂在墙壁上,也没有三头的恶犬看守大门,当这座干净又宏伟的宫殿沐浴在傍晚的阳光下,配合大片大片的花卉园圃,迎面而来的微风中还有些惬意自在的味道。   “等会儿进去之后,不管问你什么你都老实回答,要是敢说谎的话,我就把你扔到地牢里去喂蛇。”   男孩儿当然是连连点头,尽管他现在脑子还是晕乎乎的,也知道即将被送去面见一位大人物。   半天前他还在小镇子的下水道边上和人聊天吹牛,对面的小伙伴吹嘘说自己敢去拉镇子里最漂亮姑娘莱姬的手,还不怕被她男朋友打,男孩儿一定不敢。   男孩儿总不能说自己还套麻袋过精灵,那一定不会被相信的,但漂亮的姑娘还是略有谈资,他敢说自己见过一个长得简直棒极了的女人,还差点抱了她的腰。   “她身上的味道可太香了!”   他其实早不记得了闻到了什么,但还是装出了陶醉的模样,来表明自己的略胜一筹。   小伙伴一点都不买账:“你又在骗人了,你上次还说偷看过莱姬约会!”   “我没骗你,她长得也可带劲儿了!”男孩儿的好胜之心被激起,尽管兄长一再强调不能透露,他还是忍不住回忆更多:“一张脸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了,可比莱姬美多了,还有罕见的银色头发,银的像月光一样,她还是一个灵法修炼者——”   话音未落,男孩儿猛地被一只手从地上提了起来,正要大肆辱骂的间隙,抬头对上一张幽蓝透明的脸,原本该是脑子的地方飘满了梦境碎片,总之怎么都不像个正常人的样子。   “你说你见过谁?”提着他的人不耐烦地盘问。   男孩儿当即被吓得尿了裤子,全然不知道对方问了些什么。   逮到他的是一只路过的梦魇,梦魇毫不客气搜刮了他的记忆,并初步确认他遇到的很有可能是出走的法师。   梦魇间有着特有的织梦网作为联络途径,他将这个消息报给了正当焦头烂额的宰相。   于是就在当天,男孩儿体验了一把平生从未了解过的上等待遇。   梦魇亲自把他送到了最近的传送阵处,魔域内严格的传送阵授权被越级跳过,而他的目的地就是离上郡最近的传送驿站,早已等候在此的夜魔马车直接把他拉到了魔宫的门口,另一个梦魇已经在此等候。   这个自称是魔宫宰相的梦魇,先是有些嫌弃地安排了他从头到脚的清洗,再换上一身所谓能见人的衣服——衬衫皮靴小马甲,吃了几块蛋糕垫肚子,最后才被送去见一位大人物。   为魔域操碎了心的宰相带着男孩儿来到了书房门口,轻轻叩响了门。   “陛下,这个男孩儿说他见过您的首席大法师。”   门缓缓从内被拉开,宰相眼疾手快地将男孩儿一把推入书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上了书房门,还差点把绿藤夹在了门缝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宰相才在原地擦了擦汗,长舒一口气。   天知道没有大法师在身边的魔王有多恐怖。   书房内光线通明,男孩儿一眼就看到了书桌后正坐着的男人,来自绝世容貌的视觉冲击让男孩儿屏息凝神,连呼吸重了都好似是一种冒犯,目光飘忽不定不知该落在哪里才算合适,直到他的视线触及男人的耳朵。   尖尖透明——   又是一只精灵!   男孩儿简直吓破了胆子,这一定是被他们打晕的精灵找来的寻仇者。   他大喊一声,“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路易斯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耐着脾气问道:“你见过吗?”   男孩儿战战兢兢,简直两条腿都软成了面条,嘴上却不得不老实答话。   “见、见过。”   那个精灵来问路,男孩儿因为懒得理会,于是故意狮子大开口要了三枚金币,但精灵没有金币,提出可以用自己的一根头发作为交换,说着他摘下了兜帽暴露了身份。   短暂的震惊后,男孩儿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定很值钱,再看看精灵一头微光的长发,贪心的男孩儿当即七拐八拐地把人带回了自己家里,给了他一杯下了昏迷液的清水,然后和兄长合力把精灵塞进了后院的桶里。   他不满足于只要一根头发,而是想把精灵的头发剪光了去卖。   噢,这到底是怎样的罪大恶极啊!   男孩儿闭上眼睛开始倒数自己还有多久可活,对方却迟迟没有说话,挣扎与煎熬在磨软他,到最后男孩儿只能膝盖一软直接给跪了。   他又一次痛哭流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着上前乞求:“我错了大人,求您饶了我吧,我不该对您的同族下手的。”   说着,他情感真挚地给了自己一耳光,泪眼朦胧间还不忘抬头眯眼打量了那位大人的神色,愕然发现那张精致且冷酷的面容已经迫近眼前,神色间尽是令人心悸的威势。   他质问:“你做了什么?”   藤蔓慢而有力地勒住了男孩儿的脖子,让男孩儿无法再上前一步,虽然收束造成呼吸愈发困难,好像他只要再说错一句,就会勒断他的脊柱。   男孩儿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一了百了,总好过清醒着复述一遍自己的罪行:“我不该伤害您的同族——”   “同族?”   路易斯轻轻念出了这个词,好像陌生且遥远,但他现在不在乎这个问题。   他摇摇头,“我不在说这个,我要找一个法师,一个银色头发的法师。”   “噢噢,我见过她!”   吓破胆的男孩儿将一切如实告知,包括他是怎么和法师搭上话,然后被法师威胁,最后逃脱的。   “她说有人正在追杀她,所以要进魔域避难,她和一些也要通行证的家伙起了冲突,再后来我害怕就跑了。”   每一字都清晰可辨,但路易斯听完陷入了沉默,开始怀疑这个男孩儿是认错了人。   “她还说了什么吗?”   为了活命,男孩儿绞尽脑汁再一次回想起一些零散信息,“她说了她的名字!她叫安珀,是一个——呃,牧师。”   名字是对上了,信息却越来越离谱,路易斯有些担心自己的大法师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着。”他缓慢警告男孩儿说,“别把这些再说给任何一个人,如果不想死的话。”   男孩儿连连点头,听起来他的性命是暂时保住了。   书房的门再一次被绿藤拉开,等候门外的宰相被召见上前,抱着一沓文件随时等候待命。   “给他一笔封口费,然后送回去。”   安排完这些,路易斯无视了宰相的欲言又止,他喊起了墙角自闭的家伙。   “雅歌塔。”   男孩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缩在墙角的石头动了起来,撇开了抱蛋的姿势化成一个首尾分明的生物,蛇类的竖瞳阴森可怖,后腿灵巧蹬跃滑翔上桌,又振翅攀上窗口,一跃而出转瞬化作巨大,龙息充满燥热,完全张开的膜翼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这根本就是恐怖传说中的灭世黑龙。   同样惊愕的还有宰相,他急忙挥起了文件追上路易斯,“您还没处理公主的事情,西斯廷王国的僭主希望谈判解决,还有一些领主的异动——”   路易斯已经跳上了龙背,他正迫切地去找走丢的法师,至于魔域的事务则充分的信任了宰相:“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对吗?”   肩负重任的宰相还未来得及推脱,恶龙已经挥动翅膀飞离,留下了继续焦头烂额的宰相。   摊上这种魔王,下面的领主想造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对吧?   流浪者丛林的夜晚安静到有些渗人,也只有周围的同伴和火光能给人一些安慰,当然还有热腾腾的肉骨头汤。   他们和莱纳尔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做了笔交易。   莱纳尔的目的非常明显,他需要把这几只违禁的默兽运到魅魔之都,但现在出了点意外,队伍里的牧师不幸遇害,剩余的佣兵们在打退堂鼓。   “你们和我一道,保证我货物的安全。一路上我会让人安排你们的衣食住行,到了魅魔之都我也会为你们提供合法的身份。”   至于这帮人之后要去干什么,莱纳尔并不关心。   交易就此达成,小牧师安珀施展了净化,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牧师的净化能对付蠕虫,随着咒语的展开又有三具被侵蚀的躯体显形,形状惨烈得让人不忍直视,但也归类出了原因。   “别靠近河流的水源,只能用携带的纯净水。”   这不是莱纳尔第一次走这条道路,但却是第一次遇上水源被蠕虫污染的情况,只能说隔壁领地上某位领主的失控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然后是处理那些默兽。   尽管有莱纳尔的一再保证,精灵还是用植物的语言向自己的族群传递了消息,在族群做出处理之前,他必须盯住这三个危险。   “它们是能导致族群毁灭的危险。”   精灵如此形容。   孤身在外的他无法独自处理这三只,只能暂时相信莱纳尔的看管。   好奇的小牧师安珀悄悄靠近过,并确定了默兽一定很讨厌她,不然怎么会拼命向着反方向撞击笼子试图逃脱。最后小牧师用一个昏睡咒让它们睡过去,至于试图反抗咒语的,小牧师只好抡起法杖给它补了一下物理昏迷。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太靠谱,但有一个牧师总比没有安心。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飞过去了?”   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正在端碗喝汤的小牧师询问,但抬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夜色,无风无声,连星月都落了尘般黯淡。   莱纳尔全然不以为意,“魔域是禁空的,任何飞上去的东西都会被法阵击落,除了那条龙。”   这可不是什么来自禁空法阵的偏宠,纯粹皮糙肉厚。 第10章   夜晚的情况总是难以预测。   光是在小牧师喝汤的时候,就有莫名受惊而乱窜的魔物冲进他们的营地,好在都只是些适合做食物的小家伙,轻松抓起来关进笼子,还能抵做一餐。   雇佣兵会轮流负责守夜,还有睡不着的人一起。   金对莱纳尔的话耿耿于怀,这个满脸奸诈的商人一再抵赖自己说过些什么,都只会让人觉得越发欲盖弥彰,一些不太良性的预测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他的言行都太过于认真,就连最不体谅的马塞洛都没敢多说些什么。   一把抓走了看不出氛围的舍尔去帐篷睡觉,但马塞洛贴心地留下了小牧师,也许是他觉得女人就天生会安慰人吧,就像是会做饭那样。   小牧师坐到了金的旁边,后者看起来不是很有说话的欲望,漆黑的眸光始终落在火堆里,整个人显得深沉邃然,让小牧师有点心慌。   “摆脱那些追杀你的人之后,你准备做什么?”金突然问说。   安珀不太确定,“找个地方安家?”   毕竟不久前她的人生理想还只是活下去,现在到了魔域当然是既来之则安之,然后打工混日子等死。   金沉默片刻,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朴实无华。   “你就不想恢复记忆吗?”   这似乎才是失忆人士的正常做法,想办法恢复记忆,解决赖在自己身上的麻烦,然后回到亲友身边。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   安珀慢吞吞回答,她想起了自己刚刚苏醒的时候,穿着血污的狼狈模样,说定失忆前还惹了个更大的麻烦,这种事情忘了也挺好,前提是仇家不要找上门。   至于寻找自己的亲友,从一醒来她就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寡。   或许是她的洒脱让金有些接不上,为了不让场面进一步冷却,安珀只能略是心虚地回问:“你呢?”   金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想在魔域安家,和我喜欢的人,我还带来了我的全部家当。”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一个炼金术士的脑子里装着他的平生所学。   他这次没有摸出镜子,而是对着小牧师平静地诉说着。   炼金术大多被认为是奇淫巧技,但在那个炼金小屋里,没有对他失望至极的父亲,没有虎视眈眈的兄弟们,也没有表面恭敬背后嘲笑他自甘下贱的仆从,透过一面镜子,她是第一个愿意鼓励金坚持下去的人,去成为当代最伟大的炼金术士。   于是当她失联的时候,金选择留下了自己的所有炼金手札,那上面有自己全部钻研的心血,和对十二位传奇炼金大师的学识解读,换取自己离开那个等级森严的家出来寻找。   如果没有她,金总有一天会继承父亲的爵位,联姻一个尊贵的妻子。   “我让所有人都很失望。”金说。   他对家族里的事情漠不关心,也不在乎有多少同父异母的异姓兄弟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沉迷于炼金术,并找到了愿意理解他的人,仅此而已。   安珀憋出一句话来安慰他,“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知道。”金说。   他能毫不费力地看懂那些炼金大师想要表达的奥义,然后驾驭它们所有,年纪轻轻就甚至能超越,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但这不是家族所期望的能力,作为长子的金本应该和他父亲一样杀伐果决、运筹帷幄,作为僭主把持大权。   “我觉得我不该知道这些。”安珀表示。   她其实不太听得懂金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家族隐秘。   金笑了笑,像是有些高兴她没有完全陷入这个故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吗?”他自问自答,“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她是个有些坏脾气但本性不差的女孩儿,你是我们中最有威胁的一个,甚至觉得你是他们派来跟踪我的,后来才发现你是真的——”   他有些艰难地寻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简单。”   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夸奖,但莫名又有点辱骂。   “别太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你照顾你自己就行。”   听完睡前故事,安珀抱着一条毛毯去找到了自己的帐篷,来自不怀好意商人莱纳尔的倾情馈赠,铺了一层暖暖的毛皮在地上,还有安眠草填充的小枕头,总之都比在黑巫师的毒虫堆里睡地板来的好。   给自己套完个清洁咒,小牧师倒头安然入睡。   她梦到了一本书。   它漆黑的封皮比久经风霜的石碑更有年代感,纸张也斑驳泛黄,上面每一个古旧的符号都象征着一种荣耀,密密麻麻的繁复咒语遍布其中,却让人无法窥晰清楚任何一个词。   正当安珀想伸手去翻动的时候,书页先一步动了起来。   小虫子一样挤成一团的字词离开位置,拧成一条又一条的蠕虫钻出书本,没有和现实中一样疯狂的啃食,它们极具有目的性地组成了一个词——阿巴太尔。   这本书的名字。   它已经厌倦了现在主人的平庸无能,正在寻找一个新的主人。   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拇指上的黑色戒指在发烫,吊诡离奇的梦境被幽蓝色火焰烧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雪白的花,白到很适合作为最后的埋骨地。   离开魔宫的路易斯目的地明确,他让雅歌塔降落在了发现法师的边陲小镇外。   庞大的巨龙落地的瞬间就缩成一只猫的大小,熟练地前后肢并用爬上了路易斯的肩膀,伏下脑袋之后就像半身贴合的金属片甲那样不引人注目。   借着夜色的隐蔽,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   从小镇外老榕树的记忆里,路易斯能看到法师曾经从这儿经过,她漫无目的地在热闹的街道上转了一圈,然后向着人少的地方去了,遇上了那个男孩儿,接下来就和那个男孩儿说的一样。   最后她离开了小镇,和一些陌生人一起去往流浪者丛林的方向。   直到现在,路易斯才有点相信男孩儿所说的,法师需要一张通行证进入魔域,但她没能搞到,再从流浪者丛林进入魔域就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但路易斯还是想不明白,法师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回来,是因为所谓的追杀吗?什么样的追杀才能让一位传奇法师隐姓埋名地躲避?   路易斯走向法师最先落脚小镇的巷子,传送阵的痕迹还未消散,他完全可以反向追踪过去。   而且刚好,传送阵的那头又来了两个人,满脸写满来者不善的黑巫师和穿着酒馆招待制服的披皮亡灵。   “噢,是这儿没错!我就说,只要半天我就能修好它!”接待在小巷子里兴奋地折断了自己的手,对着离开的黑巫师热情告别:“这单给您免费,以后还请多多惠顾我们的生意啊。” 第11章   天才微微亮,纷岚荒野的雾气还未散去,所有人就被从梦中唤醒,并被告知他们昨晚幸运地和危险擦肩而过。   雇佣兵们聚集在堤岸上,他们看到蠕虫的尸体堆积在了不远处的河道里,厚厚地填满了和堤岸间的缝隙,水里再没有一点活物的动静,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如此的悄无声息又不可抵抗。   小牧师安珀被要求对河道施展了净化,但无事发生,因为河道干净到出奇。   “有一点焚烧的痕迹,但又不像是被烧死的,没有臭味。”莱纳尔谨慎地亲自做了取样,他询问昨晚的守夜人:“你们什么都没发现吗?一点水声或者是火光之类的?是否有人独自离开过营地?”   守夜人对这些完全一无所知,他们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谁也不会想被这种恶心的玩意儿钻成筛子。   “谁能做到这样?”马塞洛看得直皱眉。   谁能在水里烧死这么多蠕虫,还不惊动任何人。   说到烧死,安珀扭头去看了看舍尔,后者疯狂摇头表示他不行,嘀咕了一句我的老师也许可以,却没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我只知道有两个人。”   莱纳尔今天没有从容嬉笑,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昨晚还能说是隔壁小朋友钻研魔法书失控导致的意外,今天这一切就不是简单一个意外能够解释的了。   “谁?”安珀问。   “大法师和第二领主。”莱纳尔随机摇头否决了自己,“但他们都不该在这儿。”   在魔域能被称为大法师只会有一个,就是随侍魔王身边的首席大法师。   多年前的大法师还只是流浪的修炼者,不慎被前任魔王看上,在拒绝无果后,大法师和现任魔王一拍即合,两人闯入王宫直接弄死了前任魔王,这就是魔域史上最为简单草率但稳固至今的一场政变。   至于第二领主,在其他领主眼里一直都是个运气好的小朋友而已,年少时被大法师收作了唯一的学生,天资卓绝刻苦努力,但后来师徒反目大打出手,小朋友被魔王赶去领地上。   最令上下魔域可气的在于,这两人都是纯正的人类。   无论如何,他们平安度过了昨夜。   “我得尽快回去,这太超乎常理了。”   莱纳尔无声叹了口,他得当面和领主汇报这件事,只有这样才能让领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加紧赶路,其余人当然没有意见。   和佣兵团一起的好处也不是没有,作为雇主的莱纳尔是完全的轻车熟路,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偷渡活物的勾当了。   他还好心地告知道:“如果你们直接从流浪者丛林出去,那边界线上守卫很快就能抓住你们,然后会把你们直接扔到流放地,但我知道能避开他们的路,只有一条而已。”   “是勾结吧。”   魅魔总有办法搞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门路,马塞洛听得不屑,他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   莱纳尔不想吵架,“随你怎么认为吧。”   今天的天气有些不尽人意,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泼下什么,丛林里潮湿又积水,小牧师都感冒了。   最棘手的是一些夜间活动的低等魔物,它们会被天气的无常糊弄,而在不恰当的时候出来,比如喜欢吸食脑髓的夜幽娘,从脚背上爬过的网纹毒蛇……   为了堤防这些危险,牧师的全视之眼不得不一直开着,不然安珀还可以躺在货物箱子上再小睡一会儿,她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太好。   箱子里的三只默兽从昨夜开始就蔫蔫无神,不吵不闹。   奇怪的是,这片丛林里真正能被称为猛兽的魔物全然不见踪影,偶尔小心谨慎地经过它们的巢穴口,都不必投几块肉作为过路费,只能听到几声威胁似的吼叫从巢穴的深处发出,催促他们赶紧远离。   “它们在害怕,害怕到不敢出洞穴。”佣兵团里的魔物专家搓着手,满脸都是惴惴不安,“稍开灵智的魔物感知比我们要敏锐得多,一定是有个可怕的东西吓到他们了,而且那个东西还没有离开。”   一整天的路都出奇地顺利,也是难以言喻地压抑,起初舍尔还会试图活跃一下,但当看到横尸在旷地上的遗骸时,谁都笑不出声来。   那是比他们早了一步的一个队伍,大致能判断出他们在这儿开辟出了一块空地,在夜里猝不及防地遭遇了蠕虫的袭击,再后来是同样的莫名力量杀死了全部的蠕虫。   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一切井然有序,锅里碗里留着残渣,挑开篝火也尚有余温。   “这些虫子无处不在了是吗?”   马塞洛嫌恶地用剑挑开一个微微颤动的外套,没有预料中的突袭,下面是正奋力消化蠕虫尸体的植物,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更倒人胃口一些。   “它们好像只袭击到此的人类,一定要说还有什么共同点的话——”莱纳尔缓缓说道:“这些尸体里被啃食最严重的,他们都是法师。”   包括昨晚被蛀空的那几个里,四个人中就有三个灵法修炼者。   明明还未过去多久,恶劣的环境就让尸体无法辨认,遗骸的面部和胸腔都填充了食腐的植物,死去的蠕虫生前曾经在其中做窝,只有法杖和法师袍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至于这支队伍里的其余的人,蠕虫只是杀死了他们,没有形成巢穴,死相上也略能入目。   他们没有贸然穿越这个死状凄惨的营地,而是选择了绕行,也就在这个队伍的不远处,是一个陷下去的大坑,爬行的痕迹从这儿开始。   对,爬行的痕迹和死去的蠕虫尸体,肉眼可辨的一条条荒诞狼藉,就好像有一个思维在背后组织着这些无智力的生物。   透过那些痕迹,一个念头闯入了大脑,安珀喃喃念起。   “阿巴太尔。”   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莱纳尔猛地转身问:“你刚刚说什么?”   莫名其妙的小牧师只好再别扭地重复了一遍,她不知道这个代表了什么,却已经足够别人听懂。   “那是一本魔法书的名字。”舍尔作为法师最清楚这个。   由历史记载的第一位传奇法师撰写,除了其自创的咒语、结界、诅咒之外,还记载了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术,后来随着法师的身殒这本书被留在了魔域。   这本被主人赋予了无限可能的魔法书在辗转流落中有了自我意志,拥有过它的邪恶法师们把它熏陶得诡诈且善于操纵人心,它为了寻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主人,不断挑动纷争和战火,直到被某一任魔王镇压在了魔宫之下。   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还在魔宫里。   但莱纳尔知道,它不在那儿了。   就在不久前,怀恨已久的小朋友偷走了它,偷偷修炼其中的禁术,然后开始和人合谋弄死魔王自己上位的事情,比如心血来潮就去凑热闹的自家领主。   莱纳尔对自家领主是这个什么德行一清二楚,唯恐天下不乱,这大概是他少有怀念大法师主持局面的时候。   他当初就应该阻止领主去和小朋友见面。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莱纳尔问道。   这可不是一个牧师该学的东西,就连大法师都会尽可能避开这邪恶的词从自己口中而出,宁愿拿那本书来垫桌脚也不会翻开看一眼。   安珀指了指一个方向,一个死人的手里。   即使皮肉已经被消化,骨骼还勉强维持着生前的姿态,临死前的他正握着一支笔,混杂着求救的只言片语,在本子上疯狂书写着阿巴太尔的名字。   莱纳尔没有说话,他抽出本子,丢进了尚有火星的篝火中。   他严肃警告了所有人:“永远不要说出那个名字,它能循着你的呼唤找到你,然后吞噬你。”   出于仅有一点的怜悯,小牧师现学了一个安魂咒语。   即使已经远离了满地的蠕虫,她还是觉得自己自己越来越透不过气,胸腔的空间被情绪挤压,极度不好的事情在预感中靠近,而她难辞其咎。 第12章   小牧师病了。   就在当天夜里,舍尔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发现她的体温烧人。   她本人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平静地吃完了晚餐,才抱着法杖说自己要去睡一会。   队伍里的医师对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大体得出结论就是没什么大毛病,但也不知道会不会好。   马塞洛对此怨气颇深,“这会拖累我们的进度。”在小牧师好起来之前,他们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一起上路,人越多越可能触发麻烦。   他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在路上了,每晚一刻公主所面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老实说,我不认为他们抓了公主会做什么。”莱纳尔平静道,“你现在回头,公主可能已经被送回去了。”   起初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只当做是一个玩笑,直到马塞洛出示了自己作为王宫护卫队的徽章,才勉强相信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但始终想不明白魔宫要抓一个公主做什么,充其量也不过是恶龙又闯了祸。   只可惜这位公主的贴身骑士一点儿不相信,一定要亲自去魔宫一探究竟,莱纳尔很怀疑他进不进得去魔宫的门。   马塞洛问:“你会丢下她吗?”   莱纳尔摇头,并非他有多么善良,没有牧师他控制不了默兽。   “晚点我会让人把这一路的报酬给你的,请你照顾她一下。”   说完,马塞洛像是做了个决定,他抓起剑走向不远处,金和精灵正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这儿,他们已然约定了什么。   金迫不及待需要一个真相,而精灵在权衡之后,他还有比默兽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决定提前上路,日夜兼程。   帐篷里,舍尔没有把那些事情告诉安珀,但小牧师还是能发现。   “我被丢下了对吗?”小牧师问。   她乖巧地躺在绒被窝里,双手勾着被子的边缘,刚刚喝过药,整个人都有一种迟钝的温吞,睁着眼睛望着帐篷顶。   即便体温吓人,眼中却冷静且清醒。   “别担心,还有我陪着你,你会好起来的。”   舍尔笨拙地安慰小牧师,他没另外几个那么急着赶路,因为他充分相信自己的老师一定会没事,他还不想失去刚刚认识的朋友。   “谢谢。”   小牧师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没觉得自己在生病,只是身体在调整而已。   那是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安恩在反复思虑后,还是叩响了黑塔的大门。   他的老师很少居住在魔宫,更喜欢这座在流浪者丛林核心地带的塔楼里,孤身一人住在里面,顶上三层分别用来工作、待客和居住,再往下就全都是储藏室了。   在那天之前,安恩以为他会一直是老师唯一的学生,当然也是最宠爱的学生,直到他看到老师的桌上摆着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并以尊敬的老师为开头。   他没忍住好奇,将信拆开。   那是一份来自魔域之外的信件,写信人自称是一位法师学徒,以无比尊敬地口吻向她的老师询问关于寒冰壁垒的生成和突破,还有空间魔法往时空范围上的延伸,连插图带文字描述,最后还万分感激了老师的帮助,期待两人有朝一日得以会面,还试探性地安排了自己来魔域拜访的日程。   去他的会面!   就安恩看来,从语言表达到这个问题本身都无比幼稚,根本用不着劳烦自己的老师,让老师来过目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但他的老师竟然有在认认真真回复,还写了好几份草稿。   有一点手痒,安恩提起了羽毛笔,带着满腔怒火和嘲讽开始认真答题。   也就在他刚刚诅咒完那个笨蛋被自己的魔法冻成冰块的时候,空间魔法乍现,随着一声啧的抱怨,月光般的长发直直垂落到他的眼前。   ——他的老师回来了。   而且极罕见地穿了一套红色礼服裙,抱着几乎挡住脸的一大束花,刚落地就碎碎抱怨着路易斯向她求爱是多么得让人尴尬,还有雅歌塔总是在惹麻烦……   雅歌塔到底是咬坏了沙发还是撕碎了窗帘布,安恩一概没有听清。   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胆战心惊地询问道:“那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其实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再进一步的关系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碎碎念完,老师把过分沉重的花放在了桌边,未被遮挡的视线这才落到了安恩的身上,还有他正在做什么。   她一切如常地问:“你都看到了吗?”   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但安恩还是老实承认,这根本没什么能隐瞒的。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他。”他的老师径直去往茶桌上,背对着他站在桌前,熟练地泡着新鲜的花果茶,全然信任地和他聊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学生,“他的毛病和你完全不一样,虽然很省心,但太过于稳重,或者说是犹豫,很少愿意主动突破,缺乏创新点……”   安恩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出言打断道:“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学生的。”   “是啊。”老师打开了蜂蜜罐,给茶杯里各加了两勺,那么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只是在指导他而已,我从没想过让他来魔域。”   “是我有哪里不好吗?”   老师失笑否认:“怎么会呢?”   但安恩看得出来,她刚刚又不自觉地转了转指环,她还有话没说完。   老师将一杯花茶递到了他的眼前,安恩下意识想像往常一样接过,但一想到接下来他们会讨论关于他疑似在修炼禁术的问题,就有些难以言说的委屈阻止了他。   “我没有修炼禁术。”   他的眼眶酸酸的,鼻音浓重。   “我知道。”老师平静地说,“你只是会翻看一些来寻找答案,还没弄明白风灵为什么在尖叫,你就想知道怎么让自己起飞。”   即便是只翻看禁咒也是不被允许的,他还是犯了错。   “你已经在找人取代我了吗?”安恩扣着手心问。   但这次老师没有回答,静静地保持着递出茶杯姿态,银色的长发在空间中被搅得有些凌乱,面孔依然让人迷恋如初见,烟灰色的眼眸中温和又体谅。   安恩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当时根本没敢问出口的问题,当然也不会有答案。   即使他被所有人认可为第二领主,在老师面前还是被她捡回来的孩子,曾经差点葬身在魔物肚子里。   或许是命中注定。   老师的衣服被雅歌塔用龙息烧出了一个洞,趁着她去更衣室换衣服的工夫,安恩抽走了垫桌脚的厚重魔法书,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本书有什么用,但心底有一个声音正叫他这么做。   带走魔法书的行为很快就被发现,他的老师孤身一人追了出来,命令他把书留下,他从未见过老师对他如此严厉的时候。   再然后呢?   安恩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知道老师不见了。   来自精神世界的重击让他从梦境跌落回现实,张开嘴想要大口喘气,却被呛得整个头都在隐隐作痛。   淹死自己也是好笑,他从水池中爬出来,力竭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这次还是没能找到老师。   鼻子一酸,安恩难过又自责,一张娃娃脸上看着就要抽嗒嗒掉下眼泪。   在池边的立架上,古旧的魔法书哗啦啦自己翻开,试图寻找新主人失败的书灵又回到了本体,顾不上灵体的受损,它看着这一任主人简直恨铁不成钢。   “你到底在想什么?只要你能成为魔王,还在乎那个女人到底收了几个学生!” 第13章   蒙蒙亮的天光从帐篷缝隙处侵入,伴随着寒冽入骨的湿冷,半梦半醒的小牧师在打了个喷嚏后睁开眼睛。   她抬起胳膊好像一切如常,除了歪斜睡下压到她被子角的舍尔,正睡得死沉。   帐篷外的守夜人正苦恼地盯着奄奄一息的火苗,雨后的水汽太重让木柴都湿透了,突然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却表现得视若无睹,在他们感知里刚刚只是有一阵暖风过去了而已。   有些春日的花香,又有些神秘知觉在脑海中一闪而归,却无从寻觅。   好像只是错过了些不重要的东西。   莱纳尔和往常一样早起规划路线,在潮湿空气中做了个不太顺利的深呼吸,听到锁链碰撞声音的瞬间吓醒,循声只寻见一个影。   水汽太重了,他用力地眨眨眼睛去辨别,那个影子正裹在朦胧婆娑的一段白雾里,以高挑纤细的姿态立在那儿,成为恐怖又妖娆的袅袅一段。   影子随手抛出了什么,三只默兽顿时像狗一样撒欢扑上去,低低的吼叫声中透露愉悦。   如果忽略默兽庞大臃肿且骨骼外覆的身躯,和它们参差血口中正垂滴而下的恶涎,还有随时可能把饲主撕成碎片的凶残本性,还能勉强看出些诡异的温馨感。   “首席大法师阁下?”   莱纳尔试探地出声,即使这个猜测完全违背了本意。   “什么?”   那个背影转了过来,并没有什么首席大法师,只有昨晚还被判定为奄奄一息的小牧师,也是她把三只默兽放了出来。   考虑到三只默兽的凶性,略是不满的莱纳尔急忙上前了几步,引得默兽顿时凶相毕露,四肢聚力蓄势待发,猩红的双目充满嗜血意味,随时准备以仇人相见的架势将他分食。   小牧师拍上领头一只的脑袋,一条肉干扔给它们,三只比她还高的家伙顿时老老实实。   “抱歉。”莱纳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是选择站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上,遥遥开口:“我把你认成了另一个人。”   安珀一点也不意外,“大法师?”这些天已经听到够多有关这位法师的传说了。   “是啊。”莱纳尔谨慎应下。   她给默兽喂肉干的样子,让莱纳尔不由想起了他见到大法师的那一面。   在天气同样糟心的一天,他随领主去魔宫接受新魔王的召见。   那不是莱纳尔第一次去觐见新一任魔王,距离上一任其实还没过去太久,但那是他最惊奇于魔宫变化的一次,说是人类王国的某个品趣高雅的贵族庄园搬过来了也不过如此。   他兴致十足地步入了王宫后园的迷宫,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里寻找通往中心的路,直到一个亮闪闪的红宝石滚到了他的脚下,于是莱纳尔顺理成章地把宝石捡了起来。   再起身却不知何时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色丝绒法师袍的美人。   阴沉沉天色下,她是唯一的明媚,垂着耀眼的银白色长发,正站在迷宫的石墩子上俯视着莱纳尔和他手中的红宝石。   显然这个宝石是她弄丢的。   思索着丢手帕和丢宝石似乎都能隐晦表达一种大差不差的内涵,年少无知的莱纳尔整理了一下衣襟,随手折下一只开得正盛的玫瑰,绅士款款地把花和自己递到了美人面前。   一通花里胡哨的自我介绍,再附赠一首拈口就来的求爱诗,莱纳尔自信开口:“能请问一下小姐的名字吗?”   “你这么说他会不高兴的。”   女人笑了笑,平淡阐述道。   就在莱纳尔还一头雾水的时候,高温与疾风险险贴脸而过,猝不及防窜出的黑影叼走他手上的红宝石。   莱纳尔在魅魔族群中的战力算不上顶尖,但极少会毫无还手之力。   他低低咒骂一声,当即顾不上看到他笑话的美人,循着热源去找那只不知好歹敢弄伤魅魔脸蛋的牲畜,却对上了一张冷漠的绝世容颜,浅金色的长发翩然及地,碧蓝的双目幽幽发凉。   一只暗精灵正冷漠地注视着他,暗精灵的脚边是叼着宝石还委屈巴巴的龙。   莱纳尔心下明白糟糕,他猜到了二人的身份。   暗精灵越过了僵竖在原地的莱纳尔,径直跳上石墩站在了法师的身边,以亲昵且熟稔的姿态。   “雅歌塔说你在欺负它。”   这条龙在告状方面一向很在行。   女法师无辜地说她什么都没干,只是扔出点什么引龙飞去追赶,又在它快要追上时恶劣地用空间魔法将东西弄回到自己的手上,引得那条龙恼羞成怒而已。   话至此,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两人之间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若不然就必得是朝夕相对了很久,不必再多匀出一个眼神就并肩离开,只有莱纳尔是唯一的心碎人,就连恶龙都心满意足地拿回了玩具。   当天下午,自家领主就以一种极其悲恸的口味告诉莱纳尔,让他以后别来魔宫,最重要的是别往法师面前凑。   恍惚回想起当时,莱纳尔仍旧心有余悸,并将这种忌惮延伸到了小牧师的身上,即使后者的皮相远不如法师的惊艳余生,也没有骇人的滔天法力,她只是个像面团一样软绵绵没脾气的牧师。   如果是在很多年前,莱纳尔可能会想解开自己的□□,但现在的他已经无欲无求很久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忍不住问,即使可能涉及一些隐秘的师徒传承,这会让自己的打探显得不尊重。   小牧师理所当然说:“它们脾气很好。”   在莱纳尔反思脾气好定义的时候,小牧师已经把默兽赶回笼子,他们也该上路了。   顺利的话,今晚之前就能摸到流浪者丛林和第七领主领地的边界,在那儿会有接待的驿站来提供热水和新鲜食物,运气好的话还会遇上先走的那几位。   天色还是沉得吓人,悉悉索索活动的魔物也不会喜欢这个天气,雨后的泥泞潮湿成为了他们最大的麻烦,货箱的轮子适应不了这种地面,只要不幸陷进去一个就彻底栽在了里面,随着默兽的挣扎越陷越深。   “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小牧师吞吞吐吐,尝试提议道:“你可以把它们放出来自己走。”   安珀隔着笼子伸出手去触摸,野蛮嗜血的默兽受惊一般后退,但在她的强求之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将脑袋伸到了她手心的范围之内,任由小牧师以一个极其容易惹毛它的手法抚摸上去。   “你得确保他们不会半路发狂。”莱纳尔适当妥协,“我在捕捉上面已经损失了太多人了。”   默兽没什么法术伤害,可光是这一身皮糙肉厚和本性凶狠就够棘手的了。   小牧师安珀点头。   默兽出笼,撒了一会儿重获自由的欢,很快就乖乖伏下宽阔的背。   骨骼外覆的坚硬脊背坐上去当然不会舒服,可胜在足够平稳,再加上它们站起来的高度,也不至于让人溅上泥洼里的水渍。   谁会把这么凶残的东西当宠物呢?   莱纳尔心想。   看着小牧师挥着法杖一人赶三头,再考虑到还有人把恶龙当作宠物养,一切都变得好接受多了。   只可惜他们的好运气没能伴随多久,就在小牧师无聊到再次翻出魔域通行指南的时候,死亡的阴森气息悄然靠近。   随着一声警戒,林林总总十几个的黑巫师幽灵般包围上来,他们在悬浮咒语的加持下,以吊死脖子的姿态半漂浮在林间,诡异的花纹覆盖裸露在外的青紫肌肤,衣衫呈现出不同形式的破烂,但根据布料和标志不难判断他们来自不同的队伍,连时期都有分明的跨度,却不知为何聚在了一起。   莱纳尔以前从未遇到过他们。   当其中一个提了线一样抬起脑袋,直勾勾对着他们的双目漆黑不见一丝眼白,一名雇佣兵终是在恐惧中行尖叫出声。   “这是尸傀。”莱纳尔神色凝重。   魔域通行指南上对这种恶心东西也有记载,魔域第一领主是一具古尸,唯一的爱好就是炼制尸傀给自己做伴,但远在魔域深处另一个边界的它一向安分守己,就连尸傀材料都得靠自己送上门,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越权管到流浪者丛林的事情。   尸傀从起伏的腹腔宣判:“你们会死在这儿。”   音落,他们挥起法杖。 第14章   队伍里眼疾手快的法师们已经支起了屏障,但黑巫师们比他们更快一些——   禁咒只是虚张声势,真正的一股巨力撞击了他们脚下的土地,地面的塌陷来得猝不及防,安珀只能闭上眼睛抱紧了默兽的脖子防止自己被甩太远。   “漂浮!”   这是安珀第二次听到舍尔的“念咒”,虽然草率但出奇地有效,作为一个缓冲足够安然落地。   坑洞在他们落地前就被封得严严实实,纯然无光的环境中,就连默兽都保持了安静,直到安珀的不远处亮起了骚气的紫红色花纹,那是来自魅魔翅膀的照明,但充其量也就让她看清了莱纳尔的安然无恙。   “有谁受伤了吗?”   回应来自四面八方,所有人都还在,除了些轻微的骨折和擦伤。   “这是什么地方?”有人扯着嗓门壮胆,大声牢骚:“哦,简直了,我的腿陷在了个什么东西里?”   没谁能回答他,只有连续不断的回音折磨耳膜。   “我不知道,一个洞穴吧。”莱纳尔调整了一下位置,循着默兽哼哼的声音找到了小牧师面前,“开一个照明咒语,或者现学一个。”   他已经对小牧师现学现卖的本事习以为常了。   明光很快从法杖的尖端亮起,小太阳一样缓缓悬在半空照亮整个坑底,这才人看清了这坑洞的形态。   底部积了一层慢慢渗透的雨水,混合着不明而来的腥臭味刺激鼻腔,抬头仰望入口隐秘又狭小,蝎子和爬虫贴着石砌的稳固坑壁,一切都在表明这儿绝不是一个新鲜的陷阱。   除此之外,他们能找到的唯一出路,就是侧壁上一个庞然的巨洞,原本的石砌已经全部被不知名的东西撞到脱落,深重的血渍还隐约可辨,地上泥土的划痕显示有坚硬的鳞片贴着地面而过。   一时无人说话,未知的恐惧抓着每一个人的心脏,除了咀嚼声。   咀嚼声?   “你们在吃什么?”小牧师低声问。   她正趴在一只默兽的背后上,找到它脑袋的部分向下看去,疑惑自己明明还没给他们喂食,怎么就有两只已经津津有味地吃上了。   循着她的疑问,有人已经看清了这些恶兽口中的东西。   “是……是啊——”   那是属于人的半截躯体,血水还在从断开的腰腹流出,两只默兽刚好分割了他的内脏和腹部的肥肉,第三只碍于小牧师的法杖正敲在头顶,只能干看着流口水。   再看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吃透了雨水的泥吐出更多私藏,来自上一批再次绝望挣扎的人。   呕吐声和崩溃的哭泣顿起,听得莱纳尔有些头大,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倒霉,以往这种情况都是闻所未闻。   “有人在这儿饲养了一头魔物。”   但坑洞的通道太深了,让他们难以看清黑暗深处的到底是什么。   和头顶的尸傀们硬碰当然不明智,他们连上去都是麻烦,莱纳尔决定带几个人进去探一下别的出路,但佣兵们早已斗志全无,这一趟的为危险性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曾经的全部。   除了无知无畏的小牧师,她好像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但限于莱纳尔阅历的浅薄让他不理解这是失忆患者的通病还只是她的特例。   可惜默兽被吓得连连后退贴靠在墙壁上,不肯向着洞穴深处再迈出更多,就算小牧师用法杖敲它脑袋,安珀只能跳下来徒步跟在莱纳尔身后,同行的还有放心不下的舍尔。   数着步子向前,大概一百多步的样子就踩到了空,随着照明球的缓缓向前,一个分明的更大空间展现开来。   那是个下陷的完整石砌深坑,如坟墓一般堆满了先来者残破的白骨,令人作呕的排泄物随处遍布,侧边石壁上裂缝遍布,每一次呼吸都是恶臭逼人。   饲养其中的魔物也终于露出了面目——   莱纳尔仰头轻语:“这是一条亚种龙。”   龙的种族早在很多年前就绝种于繁衍艰难,能流传至今的龙血也已经稀薄到不可追溯,夸张多过实际,像是西斯廷王国的狮鹫骑士团就曾经号称他们的狮鹫至少有两三分的龙血,可转过头来他们又说,骑士团用的都是纯种狮鹫。   反倒是龙的亚种远亲还有显著的血脉特征流传,少见于难辨品种的猛兽体内,眼前一只能古老且纯正至此的亚种实属稀有。   至于魔宫里从头到脚都和远古传说中分毫不差的品种,绝不仅仅是罕见一个词所能形容,莱纳尔简直怀疑他们是不是复活了化石。   因为见过真正的龙,莱纳尔才更能作出区分,这条亚种的双翼已经退化到只能拖拽在地,因为无法自由控制身体,小山一样壮硕的躯干只能盘踞在皑皑白骨之上,这个坑洞对它来说实在狭小,让带着冠的硕大的头颅贴附在地,甚至做不到仰头长啸,牙缝里满是食物的残渣,竖瞳在血管密布的眼皮下微微眯起。   再一眼看去,它的身上布满了创伤,新的旧的混杂在一起,那是来自不同时期食物的反抗,但最终都无一例外的进了他的肚子,成为坑洞恶臭的一部分。   他们的靠近让亚龙的耳朵动了动,但它暂时吃得很饱,不想让储备粮变得不新鲜。   “谁敢养这种东西?”舍尔喃喃自语,反正他一定不敢,“我们被当作食物了。”   莱纳尔没有回答,他想到了一个最差的答案,瞒过所有人眼睛在流浪者丛林饲养这种东西,丛林附近的三个领主绝对没那个胆子,能这么做的恐怕只有和第一领主交好的首席大法师。   一个实力比美色更令人心悸的女人。   她会给人逃出生天的机会吗?   逃出去之后呢?   绝望第一次侵袭了莱纳尔的心脏,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懊恼几乎占据了思绪。   突然地,小牧师拉住了莱纳尔的胳膊,顺着她的指示看去,那是一条刚好能容下一人通过的缝隙里,有什么堵在那儿闪闪发光。   只是闪闪发光而已,说不定是某个和他们一样倒霉蛋的东西,莱纳尔根本不愿细思。   也就在此时,小牧师已经跳下了深坑,趁着那个大家伙正吃饱对他们兴致缺缺,她想去看一眼,穿过亚龙眼前的时候,那个大家伙只是喷吐了两下鼻息,就对小牧师的出现置若罔闻。   除了不怕死,莱纳尔已经想不到还能有什么词来形容她。   但小牧师还真有些发现,她费力拔出了那个亮闪闪,那是属于骑士马塞洛的剑,显然先走一步的他们也被坑了进来。   那么——   小牧师安珀抬头,果不其然在缝隙中发现了正躲藏的马塞洛,他上身的甲胄已经碎裂,双臂血肉模糊,在他身边是情况更糟糕的金,还有精灵不知所踪。   顶着马塞洛一脸匪夷所思,安珀钻进去一些问:“你们为什么不出来?”   马塞洛同样有话要说:“它为什么不吃你?”   好吧,这实在不是叙旧的地方,两个治疗咒暂时稳定了情况,接下来就要考虑活下去的事情了。   小牧师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忍住问:“那个好看的精灵呢?”   马塞洛没好气地说:“跑了。”   细究起来倒也不是全然跑路,他们中陷阱的时候刚好精灵又去呼吸新鲜空气了而已,这才免得他们仨全军覆没在这儿,只希望在外面的一个能聪明一些,别把自己也送进来。   安珀问,“那你们要出来会和吗?”   虽然这听起来似乎只是从几道小菜浓缩成了一盘大的。   容不得他们花太多时间在商讨上,随着地面轰隆隆的震动,饭后休息时间结束,马塞洛研眼疾手快抓住了差点儿摔出去的小牧师,在坑外边缘的莱纳尔和舍尔更是首当其冲。   两人的一轮法术伤害无果,狼狈躲闪间莱纳尔不抱希望地问:“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尽管再多的办法都可能只是延缓死亡的到来,让痛苦更为绵长且深刻,这么一想真是还不如原地暴毙。   “有有有——”这种情况也容不得什么藏拙,舍尔手忙脚乱从内兜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球,满怀希望:“老师说这个可以救我!”   话毕,信心十足的舍尔对着扑来的亚龙奋力掷出,球也不负众望地落在了亚龙的脑门上,然后弹跳几下,无事发生一样落地。   呃——   落地的球触发弹开,没有想象中的禁咒,只有引线被点燃的悉悉索索,然后是猝然冒出的绚丽火焰,笔直升天撞开亚龙冲破坑洞的穹顶飞出,最终在空中炸裂成五颜六色宝石花一般的绚丽,将目力所及的天域尽染成灿烂。   “这烟花还挺好看。”   缩在缝隙里目睹一切的安珀点评说。   就是太闪眼睛了一点。 第15章   作为一个魇魔,宰相一点都不想和异种族打交道,异种族脑子里的复杂思维远不如魔物们那样容易理解,就好像他至今都理解不了魔王和大法师明明已经过上了老夫老妻带孩子的日子,大法师还会拒绝魔王的求婚一样,总之绝对不会是因为雅歌塔送戒指迟到了。   但摆在宰相面前可悲的事实是,他的两个上司一个是精灵,一个是人类,他还得为了雅歌塔抢走公主的事情去和诡计多端的人类谈判。   谈判的地点就在两族边界线上,各自押上亲卫对随阵,从气势上来说谁也不输谁。   “你们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公主把?”宰相戳穿说。   到目前为止,这个自称是西斯廷王国摄国公的男人除了开头提了句公主之外,更多都是关于补偿条款,比如进一步单向减免贸易税款,允许王国军团在小镇外驻扎,杀死巨龙为公主复仇之类一听就离谱的要求。   如果是在几百年前那一任暴脾气的魔王,一定会直接下令开战先打个来回再说,只可惜现任魔王爱好和平,就连宰相的脾气都好了不少。   必须得提一句,宰相曾经侍奉过三四任魔王,期间有无数次二五仔行为,但因为勤勤恳恳而被魔宫留用至今。   自称是摄国公的中年男人对此不置可否,“所有人都看到了,恶龙抓走了公主。”   感叹一句可怜的女孩儿,宰相拒绝了他们的全部要求。   就在大法师失踪好几天之后,雅歌塔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了公主,但在抓起后很快就发现抓错了人,那只是个披了银白色的头纱的陌生人而已,就近找了个空地放下去,然后雅歌塔就拍拍翅膀空着爪子飞了回来。   也就是说,公主连西斯廷的国都都没出,怎么可能会在魔域。   “你们最好想清楚了,如果以国王的名义号召剿灭魔域的下场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中年男人胁迫说,“国王会向全人类种族发出号召,会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公主而战,为了人类的尊严而战。”   见过大风大浪的宰相丝毫不慌,弹了弹指尖不存在的灰,冷漠道:“针对魔域的剿灭你们也不是第一次了,顶多也就让我们换个魔王而已——”   正说着,宰相身后莫名一阵飞沙走石,眼见着对面男人的骤然拔剑,卫队整肃齐齐戒备,宰相回头毫不意外地直面雅歌塔亲昵的一舌头。   “不不不——”   宰相慌忙抄起凳子挡住脸,他只是来谈判的,还不想带着一身龙的口水和被舌头勾到破破烂烂的衣服回去,会被妻子骂死的。   刚刚还被提到的魔王跳下龙背,“雅歌塔很喜欢你的口感,他觉得你有点像是个透明的布丁。”   宰相当然知道,因为蓝色透明的种族特征,最初的时候他可没少被这条恶龙咬,现在也不过是从被咬换成了被舔。   把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被丢到了宰相的脚下,魔王一点都没在乎对面是有多么紧张,径自吩咐:“帮我搜一下他们的记忆。”   宰相提醒他,“我们现在还在和人类谈判。”   也许应该给对面的人类一点点面子,看他们吓得连狮鹫团都搬了出来,虽然在雅歌塔的龙压面前瑟瑟发抖。   “他们见过法师。”魔王坚持说。   在尝试从茫茫流浪者丛林中感知法师失败后,路易斯还是决定从抓到的两人下手,只可惜他们似乎有点神志不清,满口都是再也不敢抓来干活之类奇怪的话。   他让雅歌塔去一边自己玩,没有进一步恐吓人类脆弱的心理防线。   于是在谈判场地之外,有了令人难以言喻的一幕,一条自由奔放的龙飞到了大榕树下,自顾自开始了磨牙蹭背啃书等一系列疑似是在挑衅的举动。   行,宰相无话可说。   现场掏两个人,哦不,是一个亡灵一个人的记忆难度不高,他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于是在魔王殷切的目光中,宰相正要说起,却见流浪者丛林方向骤然炸开一片绚烂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像万花筒的光投影在了天上,万众瞩目之下呈现出久久不散的壮丽。   尚不等宰相细思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伴随着嗷呜一声的兴奋,一道只留下残影的纯黑已经迅如闪电地飞出,在划破空气的尖利声响中直直冲向绚烂的方向,连魔王都没能叫住它。   “那是什么?”   “雅歌塔最喜欢的玩具,只要它看到就兴奋得跟疯了一样。”   准确点说是雅歌塔玩具的失败品,因为太过于污染视野和容易让雅歌塔兴奋过度等原因,最终被弃用,多余出来的成品全部被大法师藏在了黑塔下,也就是说放出玩具的很可能是大法师。   什么玩具不玩具的现在的小牧师安珀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自己被碎石卡在了一条缝隙里,还得面对一条因为挑衅而暴怒的亚种龙。   又是一阵轰隆隆,因为被穿了个大洞而开始崩裂的穹顶要命一样往下掉石块,分分钟就把缝隙砸了个半满,要不是马塞洛眼疾手快把小牧师拉到了身后,她这会儿可能已经血肉模糊了。   还没等定下心神,一跳尾巴就狠狠甩在了碎石之上,再一次嗅到外界气息的亚龙像是被刺激过了头,顶着哗哗向下落的泥土和积水,它发泄一般冲撞着所能见到的一切。   “我们得出去!”   小牧师给所有人都套上了一个保护,对着马塞洛的耳边吼道,她还不想死在这儿。   “我知道。”   马塞洛也一样。   他用剑撑开裂缝口,趁着刚好能通过的时候,一手提起一个向外跃起。   “你的剑!”   小牧师提醒,那把反光的剑还卡在石缝里。   马塞洛咆哮道:“别管它了!”   他们已经被亚龙盯上了,震破耳膜的吼叫声伴随恶臭从亚龙口中喷涌而出,几个人逃得头也不回,但这个地下的空间终是有限的,被冲散之后更是难辨方位。   亚龙在追杀最瞩目的马塞洛,但小牧师的处境一点儿也不好,那条钢鞭一样的尾巴随时可能甩到她的身上,还有金躺在她的旁边昏迷不醒。   或许她还能做些什么,不自觉地转了转戒指,小牧师想起舍尔念过的咒语,其实只要一个命令的词语就好,甚至一个响指和一个念想,就比如——   就在她的思绪即将沉入一个难以描述的空间,又是一声长啸来自他们最初掉落的方向,清亮且透着一丝丝诡异的愉悦在其中。   狂风从每个人的眼前带起飞沙走石,又是一条龙!   它通体流畅浑身漆黑,完全符合了一切对于恶龙的描述,龙息喷吐背后展开的双翼恰如削铁如泥的剑一样随意切割者掉落的石块,蛇一样的澄黄竖瞳灵活翻动,在搜寻了一圈什么无果后,仇人见面一样直莽莽地冲向了正大肆破坏的亚种。   两头远古巨兽间的争斗说来就来,准确点说是单方面寻仇一样的争斗,恶龙咬下去的每一口都连骨带肉,亚种的血不多时就铺满了坑底,吃痛的嚎叫中再无收敛地撞击着所能触到的一切。   可惜有幸目睹这些的观众们没兴趣看热闹,他们趁机跑回了最初的坑底,上方的口子已经被恶龙用蛮力撞开,光线毫无遮拦地照亮了一切。   “上来!”   是精灵,他正站在坑边上。   那群尸傀化的黑巫师早已不见踪迹,只有精灵垂下来的数条藤蔓,让他们好抓着往上爬。 第16章   逃生的路径有了,但问题也来了,小牧师根本不会爬这玩意儿,周围一片兵荒马乱根本没谁有功夫来管她,她只能干拽着垂下来的一截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直到有什么戳了戳她的后背,安珀回头抓到了又脆又嫩的一段绿藤,似乎和别的有些不太一样。   没有时间给她深思,小绿藤已经慢悠悠地把她卷了起来,聪明地绕开全部的危险一路向上,一直拉到坑边上,又有谁拉了她一把,但场面太乱了安珀一点儿都没看清。   她匆忙道了一声谢。   对方没有回应,也许没有听到。   等小牧师再转过身,连小绿藤的踪迹都找不到,只有满地惊魂未定的雇佣兵。   “所有人都上来了吗?”   坑洞边缘,尸傀们早已不知所踪,精疲力尽地一帮人瘫坐在边上,莱纳尔大声询问确认情况,除了两三个实在的倒霉蛋,其余还算有惊无险。   不,还有一些东西。   那些坑底哀哀嚎叫的默兽!   精灵环抱双臂站在一旁的冷漠态度,已经表明了他不会把那三只拉上来。   对精灵来说,他本就不该容许任何对精灵有威胁的生物离开族内的禁地,能容忍它们到现在无非是对付不来,现在借此机会除掉这些威胁很划算,莱纳尔也没有权利要求或是命令他来做什么。   可就在下一刻,伴随着几声吃痛的嘶吼,莱纳尔眼睁睁看着三只刚刚还哀哀嚎叫默兽被看不见的刀开膛破肚,污臭的内脏流了一地,毫无挣扎的余地甚至无从辨别敌人的身份,它们已经凄然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即便如此,他们剧毒的血液还是将大地污染出了整块整块的漆黑,像灼烧的沥青一样滋滋冒烟。   精灵的脸上也是惊诧,他从不曾知道有什么能如此轻易撕开默兽的表皮,就算能突破坚硬的表皮,剧毒的血液也会成为大麻烦,每一寸对于精灵来说都无异于是致命的。   但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在转瞬间就杀死了他们。   些许不安漫上心头,精灵怀疑他要找的人已经盯上他们了。   坑洞下的震动还未停止,从一方的逐渐微弱的哀鸣声中不难辨出胜负已分,只剩下胜利者宣告,将一切的疑问都先放到一边,想活命的话最好他们现在就得离开。   “今晚不再丛林里过夜,直接去最近的驿站。”莱纳尔决定,就算会被责罚他也顾不上那些默兽了,只能回头再找人来做个收尾。   但在离开前,他独自一人再次跳下了深坑,用手帕捂住口鼻,缓缓靠近已经死透的默兽尸体。   小牧师正紧张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并不是安珀担心他想不开去自寻死路,只是直觉要是不看着他点,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像他身边惨死的默兽一样。   莱纳尔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谨慎地接了一瓶血。   没有了默兽作为负担,他们轻装简行,顺利的话还能按原计划到达魅魔领地边缘的驿站稍作休整,所有人都算舒了一口气,除了莱纳尔,他需要重新思考怎么和领主复命。   等一群人离开,路易斯才从扭曲的空间中显出身形,与他一道的还有不翼而飞的尸傀们,不过后者此时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难辨人形,腹腔中无论曾经有过什么都已经炸裂成血沫。   神出鬼没的小绿藤趁机钻回他的袖中,它们好像融为一体。   每一个精灵都有自己的伴生,作为身体的一部分而存在,就算是被族群驱逐的路易斯也一样。   路易斯进入了深坑,雅歌塔正叼着一个银球,虽然是满口血肉碎末的可怖外形,却不难看出它正有些失落,缩小了趴在战利品的之上,比身体还长的膜翼都顺着战利品垂落。   它没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母亲的踪影。   路易斯摸了摸它的脑袋,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枚亮闪闪的宝石以示安慰,可惜这似乎没能让它开心起来。   “等会我把你送到她身边,不准吓人,不准胡闹。”路易斯叮嘱道,“也不准让别人欺负她,我去处理一些坏家伙,很快会来找你们。”   他们离开坑洞,无数的植物扎根而下,土层随之倾泻填埋,将一切都掩埋到不见踪迹。   逃出生天的一行人对他们离开后发生都一无所知,在魅魔领地的边陲驿站里,他们终于难得地能够有了个安稳的时候。   劫后余生的臭男人挤在一起吃肉喝酒,小牧师在房间里被他们吵得睡不着,跑到楼下正遇上了神志还在的几个人围坐火炉边,看上去一个比一个沉重。   丢了剑的马塞洛半靠在椅背上,在这个凄凉的夜晚带着半瓶麦酒小酌,胡子拉碴像个被压垮的中年男人。   舍尔还在对自己扔出的银球耿耿于怀,他至今还无法相信自己的老师就是传说中的首席大法师,也无法相信自己刚刚亲眼见到了一条龙,激动到现在连说话都在不住地咬舌头,最后只能手舞足蹈地比划。   还有沉痛到已经在考虑以死谢罪的莱纳尔,这半天对他来说简直惊悚,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魔域,也比他们更对这儿的一切抱有敬畏。   什么样的恐怖力量能不动声色在所有人眼皮子地下抹杀三只默兽,再加上被吸引而来的龙,似乎一点儿都不难想到,无非是法师或者魔王,但无论是哪个都意味着一件事,他们偷渡默兽进入魔域的行为已经被发现。   作为警告,默兽被当场杀死。   莱纳尔的脑袋还在脖子上,他在反复思考后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还有用,得活着把这个消息带回给自己的领主,告知事情已经败露。   至于怎么败露的,那可真是一言难尽。   身旁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小牧师只觉得无聊,她环顾了一周试图找出一个能说话的人,但金因为重伤还在修养,又美又冷的精灵又不知所踪。   那群臭男人喝酒喝上了头,说话也越来越荤素不忌,顺着今天看到恶龙的话头,不怕死地开始八卦起了魔宫。   大舌头们七嘴八舌,不久就是一个听起来离谱但是逻辑非常自洽的故事——   法师年少时浪荡不羁,某一天看上了还不是魔王但长得非常非常对胃口的魔王,当即一见倾心不择手段强取豪夺,不仅倒贴送了龙蛋作为嫁妆,弄死了上任魔王也是为了讨还不是魔王的魔王开心云云。   随着话题逐渐跑题,内容已经耳不忍闻到了大法师在床榻上把魔王怎么样,而魔王又是——   “这不可能。”   小牧师正偷偷听得开心,突然就是冷到骇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每一个语气都在透露着声音主人的不悦,刚刚还热闹的场子顿时静到鸦雀无声。   是精灵正满面霜寒地站在楼梯上。   如果谁平时当然他这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人没胆子继续编排,但刚刚死里逃生又是酒壮人胆,谁也不服输。   “你凭什么这么说?”   精灵忍住怒气,回应道:“他是一个精灵,这对精灵来说是不可能的。”   魔王曾经是一个精灵,这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当然是同为精灵的更有评判,可他们就是不依不饶。   “有什么不可能?”有人扯着嗓门追问,“当精灵的时候不碰女人,现在都成了魔物还有什么不可能?”   “那个——”   愠怒的薄红侵染精灵的脸,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词,不愿再和这群醉鬼计较,转过身甩头就走。   他有理说不清的样子只引得佣兵们哈哈大笑,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   只有小牧师,她见没故事可听,悄悄跟上了精灵。 第17章   轻盈的体态给予了精灵行动上的优势,让他能够轻松从走廊的窗户翻上屋顶,像是个随风而动的叶一样自然,但小牧师不行,她老老实实走楼梯,还被人当场抓包在了楼梯口。   精灵显然被发生的事情气得不轻不轻,漂亮面孔冷若冰霜。   “你跟踪我做什么?”   他的警惕完全表现在了脸上,但他要是真有这警惕性,就不至于被人套麻袋两次了。   小牧师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来陪你,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   拿到合法身份后,他们就要各奔东西,小牧师还没想好自己该干什么,出了躲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找上门的追杀外,他似乎是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漫无目的的。   “是啊。”   他终于不用和这些异族整天待在一起了,思及至此,精灵也不介意放下少许的敌意,勉强容忍小牧师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精灵其实并不排斥小牧师的靠近,因为他和那些满口粗话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虽然有时候笨了一点,但温柔善良的像是他的同族一样,只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异族相处。   “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精灵没有名字。”精灵生硬回答道,“植物像是血管一样将我们紧密相连在一张网里,我们在其中的信息都是独一无二的,比你们的血缘联系要清楚且紧密得多。”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精灵思索了一下,完全像是临时起意,事实也确实如此。   “薇拉,我离开母族后听到的第一个名字。”   现在被他屈尊征用了。   小牧师觉得有些不妥,试图说服:“这是个女孩儿的名字。”   而精灵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孩儿,即使他长着一张比女孩儿还要夺目的脸蛋。   “我们没有性别。”薇拉皱眉否决,高傲又自如地介绍起了自己的诞生,好像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个完全高不可攀的概念领域,“我们也没有人类意义上的父母。我们诞生于母树,母树就是我们的母亲,抚养长大的守护者可以理解做父亲,从同一根枝蔓上诞生的精灵彼此互称为兄弟。”   当然在一些情况下,你的兄弟也会是你的守护者,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无所谓,总之他强调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人类社会的和谐关系。   对上小牧师全然惊奇的目光,种族骄傲在精灵心里油然升起,他矜持道:“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我还能告诉你点别的。”   接下来的话就是薇拉自己一个人说的了,小牧师保证自己一个字都没问,但他就像倒珠子一样没停下。   他唯一的兄弟在很多年前因为修习黑暗禁术而被族群驱逐,终身不得再踏入种族的领地一步,但就在不久前,诞生出他和他兄弟的树枝逐渐表现出被魔气侵蚀的特征,并不受控制地开始蔓延,像是贪婪的寄生种一样消耗着母树的生命力。   母树是精灵族的根基,一旦母树死去他们整个种族都不复存在,精灵偷听了族内长老们的谈话,才知道这或许和自己叛离族群的兄弟有关,除此之外族内对此完全束手无策。   于是年轻气盛的精灵一个人偷偷离开了族群,循着人们口中的线索一路来到了魔域,他始终确信在魔域的那位暗精灵魔王就是他的兄弟。   “我一定得把他带回去。”薇拉发誓。   小牧师肯定地点头,并考虑到他的缺心眼,决定闭口不问关于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见她这么配合,虚荣心极度满足精灵大方开口,“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在薇拉的鼓励下,小牧师面露纠结神色,到底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期期艾艾问出了口:“既然你们都是树生的,那你们还会那个吗?”   “哪个?”精灵随之问道。   但他很快就会后悔自己的多嘴,尤其是在他顺着小牧师手指的方向,看到两只叠在一起忘我的猫之后,生生愣怔了许久,怒意再次在清丽的脸上蔓延。   最后小牧师被恼羞成怒的精灵丢下了屋顶,猝不及防摔在后门的草垛上,吓得两只猫草草了事后各自奔走。   听完故事的小牧师决定回房间睡觉,她刚刚拧下钥匙,就没有再敢动作一下。   一股好闻的木香在门口尚留余韵,就连门把上都残留另一个人的温度,一切都在明晃晃诉说着,刚刚有人进过她的房间。   正当小牧师在考虑考虑要不要去隔壁,找昏迷不醒的金拼床的时候,手中的门竟然自觉缓缓打开,将里面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展现在她眼前。   不知道是谁贴心地替她点亮了烛火,还留下了一张字条在桌子上。   给自己套了几个守护咒语,确保就算打不过也能逃跑的路径之后,小牧师放轻声音进入房间,四顾之下确认来人应该只动了桌子。   她来到桌前,字条信息简洁明了——   有一条龙名叫雅歌塔,是条一百十二三岁的幼年黑龙,喜欢吃熟肉和甜点,脾气一般还算温和,用亮闪闪的东西很容易就能讨好,它现在就在你身边。   落款是想你的路易斯,以及我们很快会见面。   小牧师看完陷入了沉思,开门就送一条龙,这是什么落户安家礼物吗?   翻过纸片,名叫路易斯的神秘人还贴心标上了一句话——   不要告诉别人哟。   那么龙呢?   就在小牧师移动目光寻找的时候,只听到甲片碰撞一般的声音来自桌上,就在贴紧墙壁的地方,一块装饰一般的石头动了起来。   分明是一条正盘在桌角的黑龙,下伏的的时候只有不到膝盖的高度,如果不是睁开黄澄澄的眼睛,简直就和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而随着它的活动,漆黑的鳞片呈现出亮眼的反光,膜翼张开就完全超出了桌面,甩在半空的尾巴晃晃吓人。   它兴奋地靠近了些,一爪子就不慎拍碎了一条地板,留下条怎么都不似人能造成的印子。   小牧师被吓得连退了两步,直到黑龙有些委屈巴巴地咬住了她的衣角,但就算它看上去再怎么歉意与无辜,也还是个能一巴掌拍碎自己脑壳的凶兽。   那么,能退吗?   第二天一早,来自魅魔领主的接应已经到达,他们把三倍于原先的酬劳分发给了雇佣兵,让他们闭上嘴什么话都别说,然后开始了对于莱纳尔的全方位抨击,主要话题尚且集中于该怎么向领主交代。   小牧师慢悠悠绕过他下楼,去厨房端了满满的早餐,然后独自找了个低调的角落座位。   顺着她的动作,藏在她衣服里的幼龙钻到了桌子下,一身漆黑藏入避开目光的阴影中,非常熟练地配合着小牧师开始进食,好像完全习惯于此。   只有从她身边经过的舍尔,在狐疑的打量之后略是担忧地发问。   “你今天是不是吃的有点多?”   他记得小牧师的饭量一向不大,而且很少会碰油腻的荤腥,但光是这个早上他就看小牧师干掉了两盘子熏肉,而且正对着第三盘蠢蠢欲动。   小牧师心虚,“有吗?”   “刚从那种鬼地方出来谁胃口不好点了。”马塞洛丝毫不以为意,并毫不客气地指出道:“你今天不也多吃了一碟子奶酪和饼干。”还不包括嘴里没咽下去的一口烤肠。   似乎是这个道理。   于是雅歌塔得到了第三盘熏肉,而小牧师开始担心自己可能养不起这能吃的玩意儿。 第18章   魅魔之都是座彻底的不夜城,白昼的到来也不过是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个衣冠禽兽的皮,想目不斜视地走过街道实在是一件挑战人心的事情,就算闭上眼睛也免不了感官被入侵。   坐在通往领主宫殿的马车上,薄薄的绯色纱帘根本阻挡不住街头巷尾的淫言秽语,打开窗户都挥之不去的暖香将感官无限放大,就算是正人君子坐在其中都有些手足无措,但就莱纳尔所说,这已经是最正常的一种马车了,如果是在晚上,他们还能见到被誉为行走窑-子的游宴车。   但在一行人坚定表示了拒绝后,莱纳尔只好遗憾地作罢,放弃了邀请他们在晚上游玩这座城。   草丛里又是一声令人心颤,小牧师有点怀念那两只猫,至少它们很快。   舍尔瞥了眼稍稍坐起的小牧师,略做感慨后小声说:“这是小孩子能看的吗?”   “我成年了。”   只是因为易容药水显得年级小了一些,又矮又灰扑扑。   说到易容药水,就在他们出发前不久,金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他被亚龙的尾巴扫断了几根骨头,还在石缝里被毒蜘蛛咬了一口,尽管整个人都看上去憔悴又颓废,还是坚持要和他们一起进入魅魔之都,至于是为了什么,就算不说所有人都明白。   就连莱纳尔也已经事先警告过,他没必要这么执着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恋人,毕竟以自家领主的脾气,最多也就是给点分手费作为安抚,而且抠门至极。   而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领主正在会客室等您的归来,公爵。”   是的,公爵。   直到今早舍尔替他担忧会被领主责罚的时候,莱纳尔才告诉他们完全不必担心,毕竟从名义上他还是魅魔领主的舅舅,也正因此才能许诺他们合法身份,虽然那个混球很少承认就是了。   谁让莱纳尔在某些方面的行为习惯真的很不魅魔,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不再带人回家过夜,也不喜欢彻夜狂欢的派对,自律到连亲外甥都不是很想承认他是个纯种的魅魔,去当一个天天工作也不会过劳的梦魇或许更合适。   侍从接待了他们,但他的打扮更像是供寻欢取乐的弄臣,妆容呈现出缤纷的夸张,赤足踮脚走在平铺绒毯的地上,属于魅魔的媚色纹印被以夸张的手法保留在了全身。   他看了眼莱纳尔一道带来的几人,神色怪异地强调道:“领主只召见了您一个人。”   同为魅魔,莱纳尔当然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他们不是我的新欢,朋友而已。”   “好吧,朋友。”听起来有些怪异,侍从从善如流地采用了这个称呼,并提醒道:“我会命人带他们在稍作休息,希望您的朋友不会冲撞了尊贵的大人。”他特地加重了尊贵的大人。   莱纳尔皱眉,“谁?”   他的心一悬,联想到流浪者丛林中的恶龙,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被魔王或者大法师找上门。   但看侍从轻快的语调却似乎并非如此,他甚至俏皮地眨眼:“您进去就知道。”   对几人致歉后,莱纳尔怀着不亚于踏入龙潭虎穴的心情推开了领主卧室的门,入目就是满室满屋铺垂开来的金丝绸缎,还有撕碎在地的混乱衣物,这次的主题让莱纳尔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来。   目不斜视地直走向室内,莱纳尔终于在一个金色大笼子里发现了自家的混球,哦不,是领主,点了一副泪眼婆娑的妆,正穿着和没穿一样的一层轻纱,以任人蹂-躏的姿态躺在笼子里。   他把铺满洁白羽毛的圆床搬进了笼子,脚踝上系着两根细金链子,随着他一晃一晃叮当作响,凹下腰身贴伏在床,把深入骨髓的又骚又浪表现淋漓。   莱纳尔对他已经是没脾气了,但对面的贵客却不会这么想,也许莱纳尔再晚来一步就能帮领主收个尸。   “大人。”莱纳尔恭敬行了一个了礼,作为这座宫殿里少有会说人话的,他自觉承担起了开口的责任:“未料到您会来此拜访,多有失礼。”   顺便一脚踢开了笼子上的锁,哦,根本就没锁。   来的人是第二领主安恩。   他可比其他那些活太久的老东西们好哄骗多了,这才总是被他们叫做小朋友,绝不仅是因为那张娃娃脸。   不知为什么,莱纳尔从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好像多做出一个表情都费力,只能摆出死气沉沉的模样。   莱纳尔猜测或许和他偷取的魔法书相关,只是他至今都没能想通,大法师为何迟迟没有采取措施,反而放任自己的学生如此。   “我要的东西呢?”安恩开门见山。   莱纳尔将装了血液的瓶子递出,松开手后,一阵风将瓶子卷到了安恩手中。   借着光确认这就是自己要的东西,安恩终于满意地弯起了唇,“你竟然能突破它们表皮,虽然少了一点,但这很好,真的很好。”   一句夸赞怎么听都像是个杀人灭口的前奏。   “我还会来找你们,我的追随者。”拿到想要的东西,安恩也不想在这恶心的地方久留,最后礼节性地瞧了一眼笼子里装娇弱的人,他的嫌恶是那么直白:“真是不怕得病。”   莱纳尔只能当做没听见,他当然清楚自家领主是个什么德性。   “请替我们向大法师问好。”   一个寻常不过的请求,安恩却以说不出的嘲讽笑了笑,“我会的。”   送走了安恩,终于忍无可忍的莱纳尔一把揪起笼子里的魅魔,想按头给他套件衣服,却发现整个地上的布料拼起来恐怕都凑不出条能穿的裤子。   “你就不能有个领主的样子吗?”   被训斥的人满不在乎,抽回自己的胳膊,还炫耀一样地给莱纳尔展示了一身擦出来的青红痕迹,半是抱怨着感慨道:“真不知道为什么小朋友一点兴趣都没,不然我都想坐他腿上去。”   “雅达——”   揉了揉额头,莱纳尔觉得他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不然早晚能给自己惹上个大麻烦。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当然知道,”雅达欣然道:“帮助小朋友弄死魔王,然后迎娶大法师。”   莱纳尔简直心累,“那你知道后果吗?”   他并不是没有阻止过,但谁都耐不住领主自说自话就投了阵营,还打包票弄来默兽的血液作为投诚,一道命令下来,莱纳尔也只能照做。   “这有什么关系吗?”   雅达拍了拍莱纳尔的肩膀,即使这个动作要他踮起脚尖,把金链子带的叮当作响,勾长的金色细眼线之下眼眸狡黠。   “我们从来不是站的小朋友,而是他所代表的大法师啊,谁让小朋友满心眼里都是她呢。赢了我们得叫她陛下,输了我们也还是得叫她陛下,不过可能是哭泣的陛下,或者被欺负得很惨的陛下,你觉得呢?”   莱纳尔以魅魔的逻辑稍加思索,再配合雅达给自己拴的金链子,他最终梗塞道:“少看点强取豪夺的书。”   况且大法师从来不是被他们乖乖摆弄的金丝雀,她就像是深不可测的代名词一样神秘,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是什么让她以一个人类的身份修炼至传奇法师,就连名字都甚少有被人知晓更不必说提及。   这种劝告只引来哈哈大笑。   “我这次还遇到了你的旧情,他是一个炼金术士……”   但雅达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他走向珍珠和水晶帘子后的浴池,一如既往地冷酷又残忍:“不管是谁,都给我打发走他。”   与此同时,小牧师刚刚发现,他们好像把金给弄丢了。 第19章   “我觉他应该不是晕倒在了某个角落。”   舍尔抓住了自己一缕头发,有些不安地东张西望,考虑到最差的答案,那还不如真让他晕倒在某个角落。   他们刚刚办完了通行证,得到合法身份的几个人在考虑要不要最后吃一顿散伙饭,就连最为骄矜的精灵都勉为其难点头同意,除了失踪的金。   明明刚刚签字的时候还在这儿的,一转头就没了踪影。   “我们去和莱纳尔做个告别,然后就走。”   马塞洛这么和侍从说着,后者当然欣然同意,并光明正大地在他的显著胸肌上揩了些油,流转的眸光发出热切邀请,只可惜马塞洛对此毫无心情。   侍从有些失望,只能趁机在他屁股上捏一把解馋,在马塞洛逐渐黑沉的面色中带他们去和公爵告别。   莱纳尔花了不少功夫才说服自家领主穿了条裤子,并让领主向他保证,一定不会把造反的事情弄得太过火,结果刚刚出了领主的卧房,正准备把这次经历打一份陈情报告递交给大法师换取赦罪,就见他们匆匆赶来,让他整一个心力交瘁。   黑暗在上,遇上这几个人之后他的运气好像就没好过。   “怎么了?”   “金不见了。”   据说,炼金术士多少都有些自己的怪诞与疯狂。   历史上最声名煊赫的十二位炼金大师在晚年疯了六个,还有四个似乎生来就有些狂躁,以至于他们的一切荒诞到后期都显得都有些正常,至于还有的两位实在是英年早逝,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   金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着和他们一样超凡的大脑,更有着他们所没有的冷静。   曾经父亲一次又一次派人砸了他的炼金房间,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一切,然后按部就班进行该做的研究,如此锲而不舍,就算实在忍无可忍,也不过是带着一瓶会爆炸的魔药坐到了家庭会议桌上,从未想过□□烧之类的发泄。   所以当金潜入所谓的领主卧室,看到一个男性魅魔正套着女装躺笼子里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头脑都通畅了不少,似乎早就该料到是如此。   雅达上一刻还在给自己的胳膊抹香膏,下一秒就见到一个黑影出现在了笼子前。   “你是谁?”雅达头也没抬地问。   他也不急着喊守卫,因为他喜欢这种惊喜,想想就令人兴奋的惊喜。   “金,一名炼金术士。”   这个称呼似乎让雅达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眼金,却只后者憔悴的实在不对他口味,除此之外毫无头绪。   金没有说话,他掏出了自己的那一面镜子,曾经被以为是定情信物的东西,再瞧瞧这满屋子乱扔的棱形镜子,也不过是消遣的玩物而已。   雅达瞬间了然,这就是莱纳尔说的那个。   “你要多少?”   看在对方为了自己历经艰难万险,不远万里来到魔域的深情份上,雅达觉得自己应该多给点。   但对方只是非常固执地想把镜子塞给他。   好吧。   雅达撇了撇嘴,只觉得这人真是无趣,“你随便放那儿吧,不管你是谁都别再来烦我了。”   他的时间应该用来不断结识新欢,而不是和旧爱们纠缠不清,作为一个很有抱负的魅魔,雅达认为自己理应如此。   “你骗了我。”金说。   他还保持着递出镜子的动作,好似是一定要雅达接过它。   但雅达只觉得这人好烦,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索性大方承认道:“是啊,骗了你又怎么样?我就是个不知羞耻的魅魔,你又不是唯一一个被我骗的,拿了钱就滚不好吗?一定要我看你这被抛弃的丑态,来可怜你吗?”   这番话足够恶劣,金却一点儿都没被激怒,他只是缓缓抬起眸光与雅达对上,其中的寒意让后者灭了些气焰。   忍住无端而来的惧意,自恃魅魔领主的身份,雅达最后下了逐客的口令。   “我要喊人了!”   “看着我。”金命令道。   他们正这么做着,四目相对,一方渊薮不见底,一方明艳不可欺。   炼金阵法的金色蔓延了整个瞳孔,最后形成灰布的漩涡,好像有什么正在将嚣张的魅魔吸入其中,但雅达却不想动一下,因为他知道自己明明还躺在铺满了羽毛的大床上,而眼前的炼金术师不过是在施展着无用的幻术罢了。   直到卧室被人破门而入——   雅达乍然清醒过来,自信的微笑逐渐消失,竭尽全力向前扑去却只触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魔法还是物理伤害都撼动不了分毫。   他被阻隔在了一个空间里。   “你做了什么?”雅达简直怒不可遏,他从未吃过这种憋屈,惬意的表情悉数化作狠戾与森然:“不想死的话就放我出去。”   “你没这个机会了。”   以双目为代价,金将所见的一切都封进了这面镜子。   他随意地晃动胳膊,嚣张的魅魔顿时在镜子里摔了个七荤八素。   听着镜子里暴怒的魅魔满口毒咒,金却弯了弯唇,以慈悲的口吻陈述道:“如果镜子碎了,你也会死。”   但他会给魅魔考虑一个温和一点的死法,至少不是和镜子一样四分五裂,那太残暴了。   门口,目睹了一切的舍尔提心吊胆地问:“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对吗?”   显然是的。   金却不这么觉得,收起镜子之后,甚至友好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一如他们刚开始相处的时候那样。   在莱纳尔气背过去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向他们发难。   “躲开!”   扭曲空间的爆裂来自他们的脚下,马塞洛险险推开了堵在门口的几人。   容不得他们喘息,甚至来不及辨别敌人的存在,下一波攻击紧随而至,让他们只能在逐渐坍塌的宫殿中狼狈逃窜,直到被逼至角落。   “连累你们了啊。”   金半靠在墙壁上,说着连累但并无歉意,听得让人怎么都想给他一耳光清醒一下,只可惜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没人会他的话,冷汗从舍尔的脑门子上滑落,口中的咒语正以一种难以驾驭的速度吟唱。   马塞洛按住了自己的手腕,无奈叹息一口,“我来吧。”   随着他一步走出,盛烈的金色光芒从手腕上发出,但在成型之前舍尔结束了咒语。   “走!”   一声暴喝中,空间魔法瞬间发动。   失去了目标,敌人没有再贸然攻击,那是一个处于盛怒中的法师。   安恩出于保险的目的,在雅达身上下过一个追踪印记,防止这个一看就很浪的魅魔做出两面三刀的事情,但没想到自己离开还没多久,追踪印记就难觅踪迹。   绝不同于被特殊道具掩盖,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碎裂,一般只会伴随着印记附着者的死亡发生。   这让安恩不得不强忍恶心去而复返,回来就见到不靠谱的魅魔领主被一个炼金术士困住,还有一群魔域之外来的杂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安恩没有追杀,他在这群人中察觉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魔法轨迹,那么精妙且独一无二,恍惚片刻竟是觉得自己的老师回来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眼前,安恩才想起来,除了他尊敬的老师,还有一个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   安恩曾经不止一次愤恨地想,如果不是这个多余的存在,自己也许就不会偷走阿巴太尔,也就不会失去老师。   红了红眼眶,强压下那点酸意,走出已成为废墟的宫殿,他又是天赋卓绝且实力超凡的第二领主,背后有大法师做靠山,谁来也得掂量一下的那种。   他随便指了一个魅魔侍从,“把他们的身份给我。”   侍从忙不迭地送上了信息表,那是他们在办理通行证的时候留下的,从上到下一个名字都不落,现在倒成了现成的通缉名单。   “安珀?”安恩蹙眉。   作为一个好学生,他从未直呼过自己老师的名字,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现在落到他眼中的,不知道是太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最终冷笑一声,说服了自己,不过是个重名的而已。   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这群人里只有一个法师,让安恩一眼就锁定了目标,一个一看就愚蠢的名字。   “这个要活的,其它就全杀了吧。”   与此同时,一行人通过空间魔法终于险险落地。   一次性的消耗过大让舍尔有些头昏眼花,这是他第一次铤而走险使用远距离带一群人的空间魔法,现在整个脑瓜子都像进了蜜蜂一样嗡嗡作响,但闭眼前他还来得及数了数。   一个、两个、三个加上他自己,还差了最矮的那个。   好像把小牧师给搞丢了。 第20章   魔域最偏僻的角落,这是路易斯第一次来到活尸的领地上,如果忽视来来往往行人都已经死亡的事实,这儿和普通的城镇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来来往往的居民生动活泼,而且热情友好,面对突然冒出的外人也能自如地做着自己手上的活。   一切都普普通通,除非你亲眼目睹正玩闹的小孩从同伴耳朵里抓出来一条蛆虫。   “应该是防腐没做好。”   女人摩挲着下巴说,她从容拍了拍手,两个更为高级的尸傀上前带走了小孩,他们会帮从内而外重新做一次防腐处理,然后再重新安置会城镇。   而小孩的父母眼神都没挪一下,他们正在黄昏下跳舞,坚持着日复一日的浪漫。   但如果真上前与他们搭话,就很容易让人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提线木偶戏,他们跳舞、嬉闹、假装说话,最后这些早已死去的尸体也会在角色生命结束之时模仿死亡,每一个都精准地表现着自己的身份,也无比的令人不安。   在这座安详小镇上,一切都按照女人最喜爱的方式去进行,因为她是这里唯一存在的想法。   这就是活尸领主瓦伦娜,一个年岁古老到不可琢磨的女人,她在这个魔域最深处的领地之上创造了一座只属于自己的舞台,不需要任何人的捧场,但如果有哪位勇敢者愿意来这儿她也不介意,甚至乐于在勇敢者精神崩溃而死后为他妥善地收尸,在为他编造一场新的剧本。   如果不考虑她的这点癖好,无论从外貌还是谈吐,瓦伦娜都正常到有些不正常。   “您找我应该不是来为了欣赏什么叫做生活。”她笑着说。   路易斯难以苟同她所谓的生活,但也不欲在此多做争辩,他丢出流浪者丛林中的黑巫师尸傀。   “这些是你的吗?”   目光触及尸傀的刹那,瓦伦娜的表情微微愣怔,似乎确实想起了些什么。   “是我做的成品。”她承认得爽快,“但我只创造了他们,绝对没有投放在这个小镇子之外的哪里。”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尸傀的一段表皮,经过反复的淬炼他们本该坚硬如铁,却毫无抵抗之力地被绞碎,心痛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了她苍白的脸上,但好在还能回收利用。   检查到腹部的时候,瓦伦娜可以肯定,这一批尸傀是好多年前的版本了。   毕竟那时候她的技术还没这么高超,只能在腹部安置一个人造的发声器,就像蝉的翅膀那样,现在已经能让尸傀们自如使用喉咙了。   考虑到她所说的时间段远早于自己来到魔域,路易斯也只能猜测:“是丢失吗?”   “这不可能。”瓦伦娜毫不犹豫地否认,“没有人能从我的控制里夺走他们,就算是您也一样。”   路易斯根本不想要这玩意儿,他只想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在流浪者丛林,还离法师的黑色塔楼那么近。   “你问我不如去问安珀。”瓦伦娜耸了耸肩,话语间略有些不满的抱怨:“我哪里管得了那么远的事情,每天管好我这小地方就已经够忙的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起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路易斯也是难以置信,但他不仅接受良好还有些雀跃不用面对表白失败的尴尬,而且失忆的大法师看起来比失忆前要温和的多。   绝不是因为这样更好骗。   瓦伦娜挑眉,话语间意味不明:“哦,是吗?那真是恭喜了。”   听起来他表白失败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   对上来自魔王的不善目光,瓦伦娜迅速举手投降,“我可以保证,在她询问我意见的时候,我给的绝对是答应的意见。”   她毫不掩饰自己和法师的相熟,而且远早于路易斯与法师相识。   路易斯一点都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问回了那些尸傀,“一共十二个黑巫师做成的尸傀,他们在看守一条亚种龙,还把过往的生物弄下去给他当食物,你保证你一无所知吗?”   他直勾勾盯着尸傀领主的面容,像是想要从中窥出一丝端倪,但一无所获。   好吧,路易斯作势准备离开。   “等等。”瓦伦娜叫住了他,言辞闪烁:“你确定是他们在看守亚种龙,而不是和亚种龙一起在看守别的吗?”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瓦伦娜说。   然后当着路易斯的面,她打开了自己的头盖骨,除了一颗干瘪的核桃外里面空空荡荡,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一无所知。   倒霉的小牧师被一本书劫持了。   传送阵的天旋地转让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支撑精神睁开眼睛,睁眼就对上逼到眼前的黄澄澄竖瞳,把她大半个人都映在其中,竖瞳中毫不掩饰的雀跃让小牧师一度怀疑,自己要是再不醒恐怕就会被它充作口粮。   好在小牧师暂且四肢健全,除了雅歌塔带着倒刺的舌头把她手背舔出的血痧,一个治疗咒语就能解决的事情。   “这是哪里?”   没有人能回答她,目力所及都只有虚无的黑色,脚下所踩的地方都软的不似真实,伸手去触摸都只会扑一个空。   雅歌塔用脑袋顶了顶小牧师的手,让她向另一个方向看去。   有什么东西在虚无中靠近,其自身的光亮让它在虚无中引人注目,靠近了些才会发现,那是一本正冒着幽蓝火焰的厚重古书。   邪恶魔法书阿巴太尔,那个让她的梦里充满了恶心蠕虫的家伙。   此时它一边忍受着无穷无尽的灼烧,一边无休止地修复着自己,二者之间维系着诡异的平衡感。   雅歌塔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吟,迫使魔法书只能停在了离她较远的距离上。   古老的书页一张一合,上面的每一个字符都有自己想法一般扭曲,沧桑古老的声音就是开了口:“女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成为我的主人。”   听起来好厉害,但问题在于,“你到底是什么?”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东西。   漂浮在半空中的魔法书似乎卡顿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之后,苍老的声音无由变得尖利,像个变声期小孩扯着嗓子的刺耳尖叫。   “你个该死的女人!你不记得我了吗?你用我的名字命名!你让它撒开嘴啊——”   就在它自顾自咆哮的时候,雅歌塔已经飞扑上去,狠狠地一嘴咬在了书皮上,直到小牧师有些手足无措地把它给抱下来,才不情不愿地喷出一口龙息。   “这个不好吃。”   不仅又老又旧,还容易蹦出虫子。   小牧师教育完雅歌塔,才把视线投向阿巴太尔,却不是对这个名号的憧憬,满脸都只有讲出你的故事的期待感。 第21章   阿巴太尔是一本魔法书。   它的主人是有记载可循的第一位传奇法师,带领人类在魔物横行的土地上开拓出了安详的栖息地,将世间纷杂混乱的魔法咒语系统地总结,并将其学识授予人类让他们摆脱了被其它种族鱼肉的命运……   如此的光辉伟大,也最终难逃一死。   主人死了,书灵还活着,书灵想找一个配得上自己身份的主人。   在持续多年的混乱争夺中,阿巴太尔踹掉了一任又一任弱小无能的主人,直到落在了魔域的统治者手中,可惜足够强大的魔王对它兴致缺缺,他带走阿巴太尔只是不想自己的地盘上有这么个不稳定的麻烦而已。   魔王不需要它,但不代表他的手下没有起贪念。   就在阿巴太尔已经在书架子上快发霉,开始每天清点自己到底被蛀了几个洞的时候,一个很强也很二五仔的叛徒把它从魔宫偷了出来。   叛徒在人类王国隐藏了很多年,直到被魔域发现前,他都混的风生水起。   魔王亲自杀死了叛徒,而阿巴太尔仿佛已经预见了书生无望的未来。   但很快幸运降临,它欢送了魔王的英年早逝。   失去一个强有力统治的魔域瞬间分崩离析,魔王的仆从们因王的死而反目,大大小小的领主们在底盘上各自为政,给了阿巴太尔充足的机会来兴风作浪。   可惜好景不长,在魔域浪到起飞的阿巴太尔还是遇上了它今生今世最恨的书页痒痒的一个女人,一个喜欢拿它来垫桌脚,打飞虫,给恶龙磨牙,就是不肯好好用它来干掉魔王自己上位的恶毒女人!   命运的曲折并没有磨灭阿巴太尔的理想追求,它退而求其次地选中了这个女人野心勃勃且天赋超绝的学生。   让阿巴太尔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聪明冷静的学生,实际上是一个开口老师闭口老师一天三次惦记着老师的破小孩,还为了失踪的老师三天两头拿它出气。   即将自闭的阿巴太尔终于怀念起了大法师的好,但大法师已经被它逼进了时空乱流。   不过阿巴太尔坚信,这点苦难对大法师来说只是一次不足一提的考验,她早晚会杀回魔域把自己,把自己从这个逼崽子手里救出来的!   然而以上这些阿巴太尔都不准备告诉法师,失忆的法师比失忆前更顺眼一点,连放出火焰让自己虚弱至此的不敬它都可以宽宏大度地放弃计较。   “咳咳,女人你给我听好了。”阿巴太尔再次用回了那个威严十足的苍老声线,以无与伦比的尊崇语言介绍道:“让我告诉你,正在你面前与你对话的是迄今为止最为伟大的传奇法师所耗尽毕生精力所撰写的收纳了无数禁忌魔法和巅峰咒语并将在他死后继续传播他的学识之光的最伟大魔法书,我允许你知晓我的——”   小牧师无比耿直地说:“我知道你叫阿巴太尔。”   空气窒息了一瞬。   “呃——啊啊啊你就不能等我说完吗?”阿巴太尔崩溃,每一页都气得快抖成筛子,尖声尖气吼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礼貌啊!”   极其人性化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容书表,阿巴太尔不再浪费时间废话,因为它能感受到自己的本体又一次在那个逼崽子手里遭了秧。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女人,你愿意成为我,传奇魔法书阿巴太尔的主人吗?我将把无穷无尽的智慧都传授给你。”   听起来让人很心动,但小牧师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了犹豫,气得阿巴太尔顿时就想破口大骂,但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形象,还是温和如水地询问了她的难处,每一句都充分展现了一个良师益友的慈爱形象。   小牧师再次欲言又止,局促不安的样子连雅歌塔都有些着急,咬住了她的衣服呜呜咽咽。   在阿巴太尔的一再催促下,终于鼓起勇气的小牧师狠心说道:“可我只是个牧师诶。”   眼看阿巴太尔逐渐变形、发抖、战栗不已,倍感自责的小牧师期期艾艾,她小心翼翼试探说:“或者你会牧师的法术吗?”   在阿巴太尔气死自己之前,它的本体突然急切呼唤书灵的回归。   就算此时此刻的阿巴太尔再怎么想把曾经的大法师拎起来甩甩,好倒干净脑子里的水,它也只好自己先憋着。   回到本体的阿巴太尔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直对上一个阴沉不善的脸,再看到已经被残暴撕离本体的几片书页,一肚子火气都去了不少,比起眼前这玩意儿阿巴太尔再一次感念起了大法师的良善温柔。   虽然那个女人会拿它来垫桌脚盖汤碗甚至给龙磨牙,但闲暇时还会把它拆了重新装订一下,换个书皮驱个虫,绝对干不出直接撕书页的残暴行径。   安恩不知道这本书在打什么主意,他目色沉沉问:“你说能帮我弄死任何人是吗?”   阿巴太尔很想辩解说只是能帮你变强而已,弄死人的事情得你自己动手,毕竟它也只是一本很高贵的书而已,但面前的人类太过于恐怖,让阿巴太尔只能含糊地承认。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会的一切都要告诉我,我要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阿巴太尔什么都没问,因为它看到安恩还带了个魅魔回来。这个魅魔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作为高级魅魔象征的翅膀的也被折断,漂亮的脸蛋青一块紫一块,总而言之看上去被虐得不轻。   阿巴太尔突然好受了点,它还不是最惨的一个。   被踢出虚无空间的小牧师落在了流浪者丛林,一切的痕迹都表明只有倒霉的小牧师一个人在这儿。   她敲敲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舍尔启动传送的时候小牧师刚好在走神,不仅晚了一步,中途还被一本书绑架,最后被甩出来大概也是情有可原,绝不是因为舍尔学艺不精。   “有人吗?”   没什么底气地问了几声,四周的浓雾中却只有静悄悄。   坐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独自一人在流浪者丛林里的下场,无非就是直接被魔物吃掉或者自己弄死自己然后被魔物吃掉,小牧师已经开始难过了。   正当考虑还能活几天的时候,她衣服被一股力道向下拽了拽,是雅歌塔。   这条龙好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示意完小牧师后,幼龙向着一个方向滑翔而去,并在岔口处极其人性化地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疑惑小牧师为什么没跟上来。   简单做了个权衡,小牧师当机立断迈开了步子。   复杂的林间步步都可能是死亡,雅歌塔却熟得像是在回自己家,转眼就带着小牧师离开了茂密的林区,阳光之下,一条鲜明的分界线就在眼前。   入眼皆是人为控制的开阔,一草一木都被限制在了固定的形态和高度,不至于像是密林间那般疯长,内外的土壤呈现出不同的湿润程度,就连入眼的动物都只剩下无害的小型兽类,吃人的毒藤都被坚定阻隔在外。   这儿显然是私人领地的范围,小牧师有点打退堂鼓,但雅歌塔非常倔强地把她拖了进来。   踉跄几步后站定,小牧师再抬头,就只见草坪的尽头处的浓雾中是一座漆黑的塔楼。   它正无声无息地伫立在此。   或许似曾相识,但小牧师实在不记得了,现在只希望能找个地方平安过夜,她可不想睡在蠕虫堆里。   当然,如果能和金他们汇合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22章   摆脱了盛情挽留他看一场尸傀歌剧再走的瓦伦娜,路易斯回到被埋没的巨坑前。   在经过一轮摧枯拉朽般的破坏后,脚下的土地也不过是流浪者丛林奇绝怪异景观不值一提的一种,疯狂的毒藤已经占领了此地,肥沃的龙尸作为养料足够它们吃很久,它们像是乱营养过剩的头发一样不知收敛的乱,不仅在深坑内肆意生长还把周围填得一团糟。   这就是流浪者丛林命名的由来之一,学名疯狂的流浪者。   在精灵天赋的催动下,毒藤随着路易斯的靠近而让出了一条道,藏着无数尸骨的竖坑再一次暴露在眼前,恶臭扑面而来。   进入坑洞之前,路易斯抬头遥望了一眼。   就在离这个坑不远的几百米开外,肉眼不可辨别的空间隐没之处,一座黑色的塔楼已经伫立了几千年。   它最初是为了囚禁一个公主而建造,如今却远比一届又一届连名字都没留下的魔王要永恒得多。   在两人弄死了上任魔王上位后不久,法师就彻底接管这座塔楼并长期定于此,鲜少接受外人的拜访,就连路易斯都有一定可能会被拒之门外,其神秘程度已经到魔域上下都一度盛传法师在里面研究灭世的禁咒。   路易斯曾经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但眼下无论再怎么刻意去忽略都被迫认请了一个现实,传说有可能是真的。   亚龙活动的洞穴不偏不倚通向了黑塔之下。   坑洞中还保留着破坏的痕迹,三只默兽的腐烂的血肉已经撑破了外骨骼的束缚,死去的躯体充满气一样膨胀起来,几乎将树坑之下的空间占满,连毒藤都消化不了这种外来的生物,对被污染的地方敬而远之。   路易斯只是嗤笑了一声。   他一直都知道有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因为宰相会兢兢业业地把所有领主的异动都呈现在他的桌上,但路易斯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会成为魔王也不过是因为他和法师已经厌倦了流浪,又刚好有人送上门而已。   在掘地三尺的基础上,路易斯催动幼芽掀开了坑洞内亚龙所能守护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在腐烂的尸骸之下发现一扇门,一扇由古老炼金手法封印的小门,其奥义精妙绝伦至难以模仿,古老程度甚至早于路易斯的诞生。   如果是过去,路易斯很乐意在他和法师之间保留一点秘密的空间,就像所有朦胧的爱意都会有无法明示的角落,并坚信早晚会有所坦白,所以他从来不曾问过法师为什么会和一具古尸认识,为什么会对魔宫熟门熟路,又为什么对他若即若离……   直到求爱失败他才悟出了另一个真理,以上包容并不适用于法师这种戳一下就能当场给你表演一退千里的人。   准确点说,不仅一退千里,还贴心表示她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现在,路易斯想知道关于法师的一切。   就算法师失忆了也没关系,他会自己想办法知道的。   路易斯尝试去触碰那扇门,触电般的烧灼感带走了他的一滴血液,炼金阵法允许了他的通过。   钻过门去,冰窖般的寒意侵袭全身,这儿是一个地下的监牢。   被关押者因为闯入的气息而咆哮不已,早已退化的器官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入耳,层层附魔之下的玄铁锁链闷声沉重,竖排的铁栅栏把他们死死固定在狭小的空间之内,曾经他们都是强大不可一世的的魔物,现在却挣扎得像是蝙蝠在扑棱翅膀。   冰冷的黑暗中,路易斯在众多关押物中见到了他唯一认识的一个,被他们推翻的上一任魔王,因为梦魇的特征让他的蓝色格外显眼。   但路易斯记得,他应该已经死在法师手里了。   地面之上,漆黑的塔楼有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外表的古老让小牧师一度以为这儿已经被废弃许久,但看楼底挂着的的木牌,却像是不久之前才新做的一样。   私人时间,谢绝拜访。   每一个字都刻得入木三分,好像随时都准备抄起来拍在来访者的脸上。   即便主人看起来很不情愿见人,但看似厚重的厚重的门实则轻轻一推就开,露出并不亚于古老外观的阴森内置和望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仅有的光源就是内壁上游走不断地炼金阵纹,总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反而像是邪恶巫师的陷阱。   已经被邪恶巫师骗过一次的小牧师警惕心拉满,小心翼翼地推退出了塔楼,回到阳光下才略放宽了心。   她寻找雅歌塔想一起离开这儿,却见黑色的龙已经扑棱了几下翅膀,径直飞向顶楼的窗台,以刁钻的角度熟练咬开窗户的挂锁,钻入窗户之内然后不见了踪影。   小牧师喊了它几声,但久久没有回应,久到小牧师以为可怜的幼龙已经上了邪恶巫师的烧烤架。   直到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小牧师的肩膀,她向后抓住了一根小绿藤,绿藤从塔楼的窗台上垂下来,现在正讨好地勾住她的手指,就和在坑底的时候抓住的一模一样。   “薇拉?”小牧师问。   她一度惊喜地以为自己终于和他们会合了。   有时候精灵对伴生植物的操控就像是猫和它的尾巴,听她叫错了人,小绿藤顿时像是装死一样垂了下来,任小牧师怎么碰都没理她,直到后者有些着急,才慢悠悠地缠起了小牧师的腰,把她带到了窗台外。   顶楼的窗台外是一个完全敞开的露台,再向前几步,小牧师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在窗边望着他。   他一身漆黑的站在窗台前,肤色是瓷白的,头发是金色的,精灵耳尖尖透明,修长的手正搭在雅歌塔的脊背上,让顽劣的龙乖乖低头不敢动,年轻俊美的面孔上有着一层黯淡和悲伤,幽蓝的眼眸望过来的时候,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面容姣好的男人递给小牧师一只手,甚至友好地做出了微笑,像是要拉她翻过窗户进来。   但小牧师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她看了一会儿男人漂亮精致的脸蛋,一个激灵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吓到了,直挺挺就向着身后摔去。 第23章   睁眼看到闪着星星的床顶,闭眼又是小睡一会儿,小牧师猝然从床上惊坐而起。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天亮还得等一等。”一个满含笑意的男声提醒她,但似乎又觉得让一个从昨天下午睡到即将天亮的人再躺下去有点残忍,于是友好发出邀请:“睡不着的话可以来陪我。”   他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侧身对着半敞开的窗外,淡金色的长发在黑暗中难掩莹莹,借着月芒照亮的半张侧脸完美无瑕,低眉垂眸之下,视线落在了窗台前的盛着水和月银铂中,像是寂寞地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好看是好看,就是小牧师有点害怕,“你是谁?”   “路易斯。”   那个把雅歌塔送到她房间里,并说他们很快会见面的人。   对了,雅歌塔。   顺着轻微的呼吸声,幼龙正盘在她的手边,两扇翅膀盖住整个脑袋,像个鹦鹉螺一样蜷缩在被子上,一点儿都没被他们影响到。   随着路易斯抬手点亮火烛,小牧师这才看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似乎还在那座塔里的某个房间,圆形的室内空间呈现出一个女士卧房的布置,不算大但一应俱全,温馨又自如。   “在想什么呢?”   声音来得太近了,路易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床边,在那么自然且亲昵的距离上,漂亮的面孔直凑到眼前,双目忧切地询问着她的出神。   但小牧师向后提了提被子,像是有点被他吓到了。   路易斯没有再贸然靠近,而是装作有些苦恼地回问道:“我看起来很可怕?”   小牧师当然是摇头。   仅从外貌上来说他几乎无可挑剔,周身气质也温和友好,如果不考虑薇拉那种目下无尘的孤高,精灵天生就有着无与伦比的种族亲和力。   但小牧师本能的直觉就是他很危险,完全超出自己所能控制的危险。   为了不露馅,她小声夸赞了对方的容貌,“你真好看。”   不管过去多久,法师还是对这张脸爱的始终如一,就连当初两人第一次相遇之时,法师顺手帮她一把的理由都是因为一句你真好看。   “你也一样。”路易斯欣然回应。   像是为了证实这句话,他勾动指尖,窗台银铂里的水随之而来,在小牧师的面前凝成一面水镜。   易容药水已经失去了效用,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牧师坐在床上,套着一条丝绸的睡衣,美得毫不遮掩,但镜子里的人摇了摇头,水又乖乖地回到了银铂里。   不管她还记不记得,这座塔楼里法师就是绝对的掌控。   “你认识我吗?”   “当然。”路易斯承认,他轻轻执起了小牧师的手,那么自然而然地告诉一看就很好骗小牧师说:“我们是一对恋人,你答应了我的求婚之后失踪了好久,现在你回来了。”说着,他已经将小牧师勾起了小牧师的小指,像是一对真正的恋人会做的那样,失而复得的感动溢于言表。   是这样的吗?   小牧师毫无抵触地接受了他的深情,随之灵魂拷问道:“那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失忆?”   “你叫安珀,是一名——”路易斯一时卡了壳,最终还是顶住了法师期待的目光,坦诚说:“你是一名很强大的法师。”   “可我会牧师的咒语。”安珀倔强说。   路易斯反问道:“你是个会牧师咒语的法师这很奇怪吗?”   牧师和法师的灵力体系可谓是南辕北辙,前者偏向于水一般的温和,以此才能达到治愈的效果,而后者更偏向于狂暴,致命的禁咒多出于此。   但他表现得太过于理所当然,语气也那么有说服力,长得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安珀只好勉强接受。   至于为什么会失忆,路易斯觉得他大概可以推测一波,他在塔楼的药剂室内发现了还未收起的药水调配教程书和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一切都表明法师曾经试图调配遗忘草汁,可心烦意乱的她似乎弄混了原液和稀释液。   因为自己的求婚而心烦意乱,这听起来或许也算是好事,如果不去深思拒绝的原因的话。   他勾唇无声地笑了笑,果然能干掉法师的只有法师。   路西斯顺着自己的谎继续面不改色,还不忘贴心地给她披上一件外衣,然后温声道:“你被我们的仇人袭击了,不过别担心,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听起来似乎很合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自己醒来的时候会是一身血污,安珀追问:“那仇人呢?”   “我会解决好的。”路易斯保证。   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是一名法师,路易斯从大法师的藏书架上顺手带走了一本魔法咒语手册,交给了完全陷入认知混乱的安珀,让她尝试回忆一下。   但安珀只是把它揣在了口袋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拉住了路易斯的袖口,低声请求道:“我和我的朋友走丢了,你能帮我找找他们吗?”   “当然可以。”路易斯说,他一向自诩贤良大方从不干涉法师的交友,并趁机邀请道:“先吃点东西吗?”   在黎明的光辉下共进早餐,真是令人愉悦。   比不上睡了大半天还能吃上热腾腾早餐的安珀,其余几人的这一天来日子是一点都不好过。   学艺不精的舍尔几乎在下一秒就被人循着传送气息的残留追了上了,全靠精灵借助场地优势调动毒藤才没让他们死的太快。   来自实力的绝对压迫感丝丝扣住了他们的心脏,除此之外,还有要替领主复仇的魅魔追兵,这群花架子打起人来可一点儿都不留情。   好不容易暂时摆脱了追兵,他们强抢了一只魔物的山洞稍作修整,确切些说是稍作修理。   金毫无疑问是会被修理的那一个。   在马塞洛的一通拳头之下,他还是一声不吭,靠在角落里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停停停——”舍尔急忙劝架,他是真怕这架势会把人给打死,“有话好好说哎喂!”   结果就是他也不可避免地挨了一拳头。   冷哼一声,马塞洛还是收起了力道,知道这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他随手把鼻青脸肿的金丢到地上,又是一拳头发泄般地轰在了石壁上,生生将山洞都砸到落了石头。   生起一堆篝火,简单解决了一顿。   除了始终置身事外的精灵薇拉,他们几个都有些不太好看,他们几人光明正大去往魔域上郡的机会已经断绝。   除此之外,被追杀的过程中也是噩耗不断。   在马塞洛不幸牺牲了自己被摸一把后,落单魅魔的追兵没能禁得住他们的“严刑拷打”,将一切都吐得飞快。   最后对他们出手的人是第二领主,也是魔域内唯一一名人类领主,被怀疑和他们有所勾结的莱纳尔被第二领主带走了,并在魔域全境张贴了对他们的通缉令,除了舍尔之外所有人都必须死。   舍尔很想不明白,直到魅魔色色地瞅了他一眼,可怜的舍尔顿时感受到了危机。   不过更让他们头疼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小牧师的下落,就算舍尔反复回忆自己的传送程序都没能想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误,只能将其归咎于一个致命的意外。   这时候谁也没心情来指责。   “她会没事的对吗?”舍尔越想越难过。   马塞洛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先照顾好我们自己吧。” 第24章   带着人在流浪者丛林里闲逛了一圈,从斑斓的水杉林道低矮的野地湖区,路易斯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此地的熟悉,他说他们在这儿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一切本该如此。   他们的午餐是一种小型的魔物,跳起来有些像野兔但比野兔咬人要疼得多,剖开肚子也不是血淋淋的,只有花和叶组成的内脏支撑起了它的身体,就像是个披着兔子皮的食人毒藤。   还有吸食脑髓的夜幽娘,就算白天也可以在树洞里找到一些,它们肥美的翅膀磨碎了很适合用作调料。   一无所知的安珀只好老老实实听着,听完再老老实实开吃。   但安珀也不是毫无收获,她非常认真地盯着路易斯咬下一块肉,并在慢条斯理地咀嚼之后咽了下去,终于确定了这是一只吃肉的精灵,而路易斯只是有些疑惑地回望了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之处。   她明明记得,薇拉曾经很肯定且骄傲地告诉过他们,精灵从来不会吃有会见血的东西。   终于在傍晚的,他们站在了一个风光不错的山顶上看了会儿落日,然后路易斯指了指谷地里的一颗参天古树。   “他们就在前面的树洞里。”他说。   但安珀却在这会儿扭捏了起来,对上路易斯询问的目光,她揪着自己的一缕头发颇有些苦恼:“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们说你……”   我在失忆前的恋人?   这似乎太奇怪了点,怎么听都像是故意讹上来的。   “我会解释的。”路易斯说。   他收起了自己作为精灵的一切特征,好像只是个美色出众的普通人那样,然后向安珀伸出一只手。   在他们彼此握住的下一刻,脚下的土地已经换了一块,再抬头就是一个在幻术掩盖下近乎完美的野生树洞,除了正在洞口的冷风中蹲着思考人生的舍尔。   他瞪大眼睛呆呆看了好久,直到安珀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把他从地上拽了拽。   好吧,没拽动。   但不妨碍安珀给一个拥抱,却吓得舍尔撑着地连退几步,以略带惊悚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人身上徘徊一阵,然后踉踉跄跄冲回了树洞之内,边跑边鬼哭狼嚎。   “是安珀!她带着个男人回来了!”   于是场面顿时尴尬,小别重逢的激动变得像是夜不归宿回家,连最高高挂起的精灵都闻讯赶回。   树洞之内,马塞洛神情严肃地直面着路易斯,丢失了佩剑并不影响他气场上的杀气腾腾,望向安珀的目光里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似乎难以接受她在这么多的时间内就捡了个很像是小白脸的男人回来。   “他保护我到这儿的。”   安珀超小声辩解,一群同生共死过的伙伴和一个自称是她恋人的男人,她私心还是更偏向于前者,于是老老实实咽下了后面所有的话。   但路易斯完美驾驭了场面,他施施然开口道:“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易斯,安珀的家庭成员,非常感谢你们把她平安送回了魔域。”   马塞洛嗤笑一声,意有所指:“你知道上一个这么人模狗样的下场是什么吗?”   “你在说莱纳尔吗?”舍尔出奇地反应敏捷,两人一唱一和就对上了话头,回想起初次见面时简直一身逼格的绅士,他真情实感难过道:“他现在因为叛族和谋杀领主的双向指控被驱离了魅魔领地,听说被人类领主虐待得有些惨。”   路易斯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他可惜并不记得,也当然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   反倒是安珀插了话,“他怎么了?”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最后是薇拉耸了耸肩,坦白道:“我们打算先去救那个魅魔,然后再去魔宫。”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有些艰难地决定,因为这毫无疑问会拖慢他们去往魔宫的进程,即使人类领主的地盘紧邻着魔域上郡也一样,而且会让她们身上的风险大大增加,但这个决定已经做下了。   至于他们吵了一架,险些大打出手的这些过程暂且可以不论。   “那你救公主的任务呢?”安珀不无惊奇,她以为马塞洛是宁愿孤身一人也会坚定不移的人。   而马塞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切都只有一句再说吧。   舍尔和精灵都没意见。   前者已经在怀疑自己老师到底是不是魔域首席大法师的过程中选择了放弃挣扎,而后者极强的种族道德感让他没办法抛下帮过自己的人独自离开,就是这么嘴硬心软。   “我都可以,”始终隐形在角落的金终于开口,“无论你们要去哪儿,需要帮忙的话我都可以。”作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将功补过。   反正他来魔域的事情已经非常不圆满地完成了。   路易斯适时插话表明道:“我得照看好安珀,她放心不下你们。”   他也刚好在考虑怎么把法师骗回魔宫,直接拐回去可能会让恢复记忆的法师记仇很久,那从人类小朋友的地盘上绕一圈也未尝不可,刚好让法师看清那个小朋友的真面目。   话音刚落,他就被安珀拉了拉袖口,殷切的目光让路易斯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露馅。   在无声的忐忑中,安珀只是略带着期待问道:“我到底有没有魔域的合法身份?”   毕竟现在的一切故事都要从一张通行证说起。   这个简单问题让路易斯卡了壳,他从来没关心过这个,毕竟无论是法师还是他,大部分的个人出行不是靠传送就是靠雅歌塔,根本没机会被查魔域的通行资质。   从路易斯的沉默中,安珀被迫认清了自己黑户的事实,认命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们接下来得冒着再得罪死一个领主的风险,先去救走莱纳尔,在去魔域上郡,就是如此简单粗暴的计划,但路易斯会确保中间环节的最效率。   于是就在当天夜里,魅魔的搜查小队直面了恶龙的降临,并从恶龙的爪子里得到了一张魔王的手谕。   这位从来不干涉领主各自领地内事宜的顶头上司让他们去边境供宰相差遣,直到解决了麻烦再回来,这无疑是和第二领主的命令相悖,但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到了深夜,睡不着的安珀悄悄钻出了树洞。   今晚月色清透美绝,透过老树的稀疏枝叶,终是在地上照出了个狗啃的形状。   她看到路易斯正在靠在老树掘出地面的遒劲树根上,露天席地地躺在那儿,闭上眼睛后的一张睡颜比白日少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凌厉,流露出易碎的脆弱和生来的温柔,而雅歌塔正蜷缩在黑暗中打着小盹,它今天白天已经玩疯了,还跑了一趟腿。   安珀蹑手蹑脚地坐在了路易斯的身边,学着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翻开了从黑塔带出的咒语书。   与其说是咒语书,不如说是一本魔法修炼手札更为合适一些,上面记载的魔法也寥寥无几,完全没有一本魔法书应有的样子,而且咒语大多又臭又长,和变羊咒、火球术之类的基础法术毫不相干。   显然路易斯在选书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去分辨内容,他只是顺手拿了法师最近在用的那本。   安珀对此毫不知情,她翻到了其中最短的一个咒语,备注写的是召唤火焰恶魔番尼,召唤咒语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什么正式的祭品和仪式,但备注特地强调了一句有点难送走,通常不建议。   好吧。   安珀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条咒语之下的附属条目,借用火焰恶魔番尼的力量。   捡了根树枝充当法杖,安珀才不太熟练地念了几个音节,她的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施法的轨迹瞬间被打断,隐约只能见到一点点火星在黑夜中闪烁了几下,还不如萤火虫的光来的亮眼。   刚刚还在安睡的路易斯已经睁开了眼睛,颇为虚弱地朝她笑了笑,用口型问道:让我来吧,你想杀谁? 第25章   安珀挥了挥手中的魔法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点误会,毕竟她自诩一向温柔善良。   在她不解的注视下,路易斯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响指,他们坐着的树根缓慢又无声地脱离了土地,将两人带到了高耸的树冠上好说些悄悄话,这样就不会惊动守夜的舍尔,虽然他看上去已经快睡着了。   月光毫无阻碍地将他们笼在光辉之下,每一张脸都照得分毫鲜明,默契垂落的长发也那么般配。   同样是拥有得天独厚美貌的精灵,路易斯和薇拉呈现出的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前者深刻且足够挑动人心,而后者充其量也就是一句好看的感慨。   “你在想什么?”   路易斯凑到了她的眼前,那张脸的每一寸都是精雕细琢的杰作,他瘦削、苍白、优雅,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黑袍内是有些透明的白衫,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稠藜子香,只有不畏惧沉沦其中的人才敢如此放肆地将它作为自己的标志。   “我经常做些不好的事情吗?”   她刻意忽略了有关杀戮、暴力的词,说完就有些不太开心地抿住了唇,好像这种评价与她所自认为的来去甚远。   “你没有。”路易斯失笑,“所有人都会夸赞你的公正和仁慈,而且你一向是对的,知道该怎么正确处事,如此的正义且未卜先知。”   他说的处于前一任魔王统治之下的魔域,魔物可不会考虑什么持续发展,就算是再有思考能力的魔物也会暴露他们本性的贪婪残暴,将弱肉强食当成唯一的秩序。   那时的上郡放眼望去都是又脏又病的流民,有灵智尚未健全的人形魔物,也有魔域之外逃难或投机至此的黑暗信徒,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难看到他们蓬乱的头发里正爬着活跃的虱子和跳蚤,衣服掩盖下的皮肉早早流脓发疮,最后飘出腐烂的熏臭。   路易斯起初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真的选在这种地方安家,但就在解决了上任魔王之后,他看着安珀脱了法师外袍垫在魔王的王座之上,独自一人坐在上面沉思了一会儿。   过了好久,像是结束了个小睡,安珀才颇为体谅地问道:“你要上来坐一会儿吗?还挺有感觉的。”   在安珀鼓动怂恿之下,路易斯咽下了拒绝的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体会所谓的感觉,就见到大门被一个梦魇撞开,闯入者面不改色地抱着一沓文件跨过了尸骨未寒的上任魔王,径直向着坐在王座上的人汇报了今日要闻。   短暂的空气凝固后,安珀靠着路易斯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定居魔域的计划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很追求生活质量的安珀和勤勤恳恳的宰相飞速决定了魔域从上到下的变革,而路易斯则更像是当了一个图腾,不是在遛雅歌塔就是在养花,直到法师搬去了黑塔。   那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被夸赞总让人不好意思,安珀小声回应:“你说得好像我就没犯过错一样。”   路易斯想起了黑塔之下的那个囚牢,老实说来,他并不认为大法师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仅有让他不满意的大概是故意瞒着他吧,远在魔域边缘的瓦伦娜却对此一清二楚,这并不公平。   “也许有吧。”顺着安珀的话,路易斯接口道:“你已经很棒了。”   好吧,安珀暂且信了他的话。   终于证明了自己是个好人,安珀才把注意力转回了手中的书上,开始了第二次尝试施法。   听着她挑三拣四地翻过那些毁天灭地的咒语,路易斯的笑容逐渐僵硬,他怎么都没想到法师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手就摆在了幼龙辅导丛书边上,这是在指望雅歌塔能皮厚到有朝一日能和禁咒打得有来有回吗?   好在路易斯没需要操心太久,当发现自己可能连长一点的咒语都念不起来的时候,安珀已经颓废地主动放弃。   “它们看起来都好难啊。”安珀烦躁地把耳发在小指上卷了一圈又一圈,除了困倦和烦躁之外毫无熟悉感,怀念起了当牧师时候的日子,再一次怀疑道:“我真的学会过它们吗?”   路易斯当即从善如流,安慰道:“那我帮你再找一些简单些的。”   安珀自然而然地吩咐道:“再帮我找些高阶牧师咒语,我手上的一本已经快看完了。”再这样下去就只有那本魔域通行指南能用来打发时间了。   “当然可以。”路易斯全都应下。   挥了挥手里的魔法书算作今晚的告别,她从树上轻盈地一跃而下,直到平稳落地后,安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有点不像人。   她被自己吓得猛吸一口凉气,潮湿冰冷的夜露潜入肺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响动声把舍尔惊醒,他站起来四顾追兵的踪迹,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还没来得及舒了一口气,伴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逼近,烧灼的味道飘至鼻尖,舍尔警觉地循着味道望去,只发现冷却的火堆不知何时重新燃烧了起来,也潮湿的夜露都没能阻止它蔓延到旁边的树上。   舍尔手忙脚乱地用一个冰封咒语掐灭了火焰,擦了擦头上被吓出来的汗,只当做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第二天的早上开始于金和马塞洛又一次矛盾,两人都还算及时的收了收,只是看起来难看了点。   安珀照旧旅行木事指责治愈创口的时候,她看到金又拿出了那面镜子。   不过这次只是单纯用来冷敷了一会儿自己的脸,那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已经有些泛了淤青,镜子冰冰凉的刚好,全然不在乎镜子里还被关着的魅魔毫不透声的咆哮打骂。   反正金也看不到,封印的代价就是他的双眼。   安珀好奇地偷偷看了一眼,然后又一眼,直到金平静地把镜子递到她的面前,让她一会儿玩完还给自己,好像之前把镜子藏在怀里谁也不让碰的人不是他一样。   强按住自己的好奇心,安珀在语言上试图推辞:“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你不是想看看吗?”   很想。   但镜子里的袖珍魅魔好像有点不太乐意看到她,破口大骂的姿态瞬间僵直在原地,瞳孔收缩又放大好像受到了非人的惊吓,然后开始了一系列的肢体表达,像是在痛哭求饶又像是在狠狠咒骂,接连不断重复着一个口型。   “他想说什么?”   安珀看不懂魅魔夸张且离谱的肢体语言也读不懂唇语,只觉得对方好像想传达些什么。   路易斯凑过来瞥了一眼,恶趣味地将镜子拨了拨,在镜中人惊慌失措的表现中,他轻描淡写道:“可能是觉得你看起来心软,所以想让你求情吧。”   魅魔听完已经绝望跪地。 第26章   从流浪者丛林逐渐靠近人类领主领地的路上平静得出奇,小型的普通野兽一惊一乍,不待他们靠近就跑的没了踪影,有威胁性的凶猛魔物更是无迹可寻,连丛林深处随处可见的毒藤都萎靡到没了攻击的欲望,目力所及的一切也从千奇百怪的吊诡变得逐渐符合审美。   如果不考虑他们所行目的地话,说是一场出游都不为过。   路易斯和安珀远远落在了队伍之后,久别重逢的两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讲。   “他们兄妹感情真好啊。”   舍尔羡慕地由衷感慨,只有马塞尔回应了他一声冷哼,谁都知道他有一个叛逆到令人头疼的妹妹。   又一次冷场的舍尔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回头看了一眼兄妹两人想寻找些认同感,猝不及防对上了兄长一道冰凉到让人打哆嗦的视线,他只好又扭过了头去,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窥觑他妹妹的意思。   有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嗤笑,让舍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不觉得吗?”   金用瞳孔灰白的眼睛给了他一个自己思考的眼神,并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怜爱:“别多问。”   虽然失去了一双眼睛,但对于感知通透的炼金术师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历史上差不多全疯了的十二位炼金大师中症状严重的甚至会主动寻求封闭,好像这都已经成了一种职业传统。   自从单方面的感情破裂后,金就有着从百科全书向谜语人发展的趋势,舍尔已经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安珀并不是有意要拖拖拉拉,实在是雅歌塔有点沉重。   在天刚刚亮的时候,雅歌塔就偷偷吃了些野味,悄咪咪绕到身后一口龙息把小蛇烤到香气四溢,拉长了脖子囫囵吞下,除了草地上留下的龙息烧灼,罪证毁得一干二净。   不小心被发现后,还很黏人地钻进了安珀的衣袍,现在正死死挂在她的背上甩尾巴。   但看在雅歌塔连夜飞回去带了魔法入门基础和高级牧师治疗的份上,安珀决定放任它的偷懒行为,好在有路易斯主动承担帮她拿书的重量。   她也没有和路易斯在聊天,而是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装魅魔的小镜子,只有后者一个人在在讲解关于魅魔的小知识,直到耳边好听的声音停了下来。   就好像看书突然没了音乐,安珀茫然抬头。   “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语气可不是这么说的。   路易斯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我们继续刚刚的话……”   “你刚刚是不是提到了莱纳尔?”安珀一向很给面子。   “是啊,他和上一任魅魔领主是双生,但上一任领主没能平衡好找上门的情债,很快就死了追求者的决斗中,心脏、头颅、上下半身都被决斗者各自分割回去留作了纪念,据说她的心脏现在摆在了星都的博物馆里供人参观。”   星都就是第二领主所率的领土。   做为第二领主的安恩本身是一个人类,他统领的星都当然有着人类文明的一切特征,也是无数黑暗信徒逃遁入魔域的最终目的地,他们只要付出一点劳动作为报酬,就能获得居住在此的资格。   如果路易斯没有找到安珀的话,失忆后的她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你要是有兴趣的可以去参观一下。”   但安珀对别人的心脏实在兴致缺缺,“那莱纳尔呢?”   “他在几年前也差不多。”   路易斯想起了他对法师献媚的模样,转头又去和魔宫的侍女谈情说爱,将魅魔的无耻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报应也来的很快,这就是让人心情愉悦的部分了。   “后来他因为得罪了一个女人而遭受诅咒,从此每经历一次情爱,他的身体年龄就会苍老十岁,但即便是一身鸡皮褶子甚至腐烂发臭,他都不会彻底死去,以此来惩罚他的不忠。”   安珀对此兴致勃勃,“你怎么知道的这些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路易斯及时打上了补丁,“只要去过魅魔之都住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知道,他们从不觉得这种报复是多么羞耻的事情,反而可能会引以为荣,你永远不能指望他们能改过自新。”   镜子里魅魔已经从歇斯底里变成了躺平一动不动,终于实现了金丝雀愿望却一点儿都不开心,颓废又萎靡地窝在铺满羽毛的床上,对他们说的什么话都没反应,只是偶尔会用幽怨的目光盯一会儿安珀。   漂亮的少年流露出脆弱总会让人心疼,只可惜看着他的两人都有着毫不输于美貌的铁石心肠。   安珀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想寻找一下金的身影把镜子还回去并劝他看开点,但不知何时面前已经没了人影,地上的几双脚印也凭空中断在了某处,四周都安静的让人害怕。   不知不觉中,他们好像走进了全然无生命活动的地界,连鸟叫声都遥不可闻。   “他们去哪儿了?”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走丢了。   “被传送走了。”路易斯说。   就在刚刚聊魅魔的时候,但他没忍心打断正兴致勃勃的法师。   脚印消失的地方,传送魔法的轨迹还未消失,能如此悄无声息带走他们的人是谁完全不必多猜,作为法师唯一的亲传弟子,安恩在魔法方面的天分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在这儿布下了等他们自投罗网的陷阱。   只可惜这是一只白眼狼。   “我们能追吗?”   “等等。”   地上的落叶悉悉索索动了起来,不断强烈的震感来自四面八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路易斯眼疾手快地将安珀拉到了树上,抬手一阵风掀翻了地上横卧着的树干,将被盖住的空间展开在阳光下。   声音正从那儿发出来,黏腻稠脓的咕叽作响,让人头皮发麻。   那是蠕虫!   从树下深渊裂口的一样的地涧里涌出,它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互相拥挤着霎时就铺满了树下的全部,像是不会退却的潮水一样爬上高树,扭动着肥厚灵活的身躯迫切追寻着生肉的味道。   它们已经吃干净了这个丛林里的全部。 第27章   宰相曾经始终坚信,路易斯是他侍奉过最省心的一任魔王,从不朝令夕改,从不催工作进度,也从不干涉属下的私人时间,直到雅歌塔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公主,他才知道人生的苦难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连续加班的第七天,除了把对面的摄国公气倒了之外,一切依然毫无进展。   宰相并不是有意的,但人类的体质就是不行,还是已经头发都花白的老人了,今天的太阳又大了一些,几句话吵吵下去还没正式说些什么就已经晕的不省人事。   还表现得那么像是碰瓷。   就宰相而言,他从没有听说过中暑或者气病的症状是嘴唇发紫,但也许只是个例吧,人类的体质真是太难以理解了。   挥了挥手帕,他送别了这个陪自己加了七天班的老人,然后正襟危坐。   “下一个。”   新来的是个贴着假胡子的小个子男人,头发梳得和摄国公刻意相近,笑起来却贼眉鼠眼,好像肚子里藏着无数花花肠子,他戴着高高的冠装礼帽,丝绸衬衫配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拉夫领,趾高气昂地横行而过,总之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   思维信息在梦魇的脑域网中飞秒传递,宰相很快就得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摄国公年纪最长的私生子,目前最有可能继承他位置成为帝国僭主的人,也是被雅歌塔抓走的奥莉薇娅公主联姻的对象。   倒霉的女孩儿啊,如果要和这种东西结婚还不如被抓走,宰相由衷感慨。   小个子的男人重重地咳了几声,仆从当即替他铺上了皮毛的垫子,之后才坐在了刚刚摄国公倒下去的位置上,俨然已经接替了他父亲,连随行的智囊团队都被他极其自信地撇在了一边。   他以完全看异类的目光将宰相上下打量,在宰相决定抠出他双眼前,他皱眉问:“你就是魔物的头目吗?”   毫不掩饰自己对于一个梦魇幽蓝色外形的排斥,好像全然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连这种透明的人形蓝色胶状物解决不了,而让他亲自来与这种异族谈判能折损自己的尊严一般。   现在宰相不仅想抠出他眼睛,还想把他脑子也抠出来。   “不,”宰相压着脾气说,“魔域的统治者是魔王陛下,我只是他的宰相和代理人。”   他真希望这人能知道自己到底是来谈什么的。   “真不好意思。”小个子男人随着这么说着,但话语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只是踩了哪位仆从的脚一样无谓,吊起了一只眼睛斜视而来:“我从来没了解过魔域还有文明的统治,统治地上四足行走的魔物,我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一个魔王的存在。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的魔王也和你一样……怪异吗?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差不多……”   抠吗?   宰相有点为难,这恐怕抠不出一个完整的脑子。   看着远处频频使眼色试图挽救,却收效近乎于无的智囊团,他突然觉得雅歌塔是那么的让人省心,只是抢了个公主未遂而已。   宰相不是很想理他的话,怎么回答都只觉得是在和傻子交谈。   这场单方面的见面寒暄结束于宰相的一个响指,威武庄严的巨人石像从地底钻出,带起沙土泥石大步而来包围了这里,让整个谈判场就像个巨大的角斗场一样深陷其中,西斯廷王国待命的狮鹫团都被隔绝在外,文官谈判团面色煞白,他们要早知道这玩意儿不靠谱,死都得拦着他出面。   因为宰相令人操心的武力值,魔域的第九领主克斯特被魔王派来撑场面,就连宰相都想不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傻子,哦不是,小个子的男人在震惊之后鼓起了掌,“真酷!”   直到掌声逐渐冷却,小个子男人才发觉了有些不对劲。   保护他安全的倚仗全部被隔绝在了石像包围圈之外,就连勇猛无敌的狮鹫团都不愿意上前,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个端茶倒水的侍从,还已经被吓到腿软。   石壁上不绝的回声顿时像一个个巴掌,把小个子男人的脸色扇得青红交错。   他这次可不是观众席上奴隶主,而是亲身在场中的搏杀的人。   再次重重咳了几声,给自己鼓足了气势,小胡子男人还是觉得对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他捻着假胡子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像是个狐假虎威的市侩商人,却没有商人的精明。   “我们是在谈判奥莉薇娅对吗?你给我听着,我和我的父亲不一样,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个该死的疯丫头去哪儿了,就算她死在外面也和我没关系,现在我们有个机会可以合作共赢。”   宰相对此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与他的父亲比起来,现在的对手就像是从棋局到了菜场,而宰相刚好需要一些娱乐活动来调剂一下,他的脑域已经连续运转一周了。   小个子男人面色庄严,展开了他的宏图:“我想成为国王。”   志向远大,鼓掌。   宰相表示他可以继续。   小个子男人兴奋溢于言表:“我的父亲是摄国公,归顺于他的人已经完全架空了王室,但他太要身后名了,迟迟下不了决心篡位。我不一样,我不在乎弑君的恶名!”   “据我所知,摄国公有一个婚生子。”宰相慢悠悠说道,如果他没记错人类的继承顺序的话,“也就是说,应该轮不到你。”   他对人类王国的更迭不感兴趣,因为就算是再短命的魔王都能熬死两三任人类国王,这种玩意儿要是能坐上王位那人类大概是要毁灭了,现在能支撑他听完这个故事的只有看戏的心态。   “所以我要你们杀了他。”小个子男人咬牙切齿,憎恨溢于言表:“我知道他进了魔域,现在只要他永远回不来,能继承位置的人就只有我,我可以不追究你们抢走那个女人的事情。”   忽视他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宰相适时递话:“他叫什么?”   “金。”   听到这个名字,宰相心里莫名咯噔咯噔的,好像在哪儿听过但一时想不出来。   于是他摆出了标准的微笑,熟练甩锅。   “我得去和我们的陛下商量一下。”   商量是不可能商量的,和自家陛下失联已经是宰相工作的常态了,这种一听就离谱的事情在想自己就不可能答应,最多也就是拖久一点让对面自觉放弃。   小个子男人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并预祝了他们的合作愉快。   “最后一个问题。”   宰相站起来收拾根本没用上的文件,打了个响指让克斯特收工,终于找到了个歇假借口的他心情愉悦,连语气都不由得轻快起来,吊足了小个子男人的胃口。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宰相幽幽问起:“你真的是你父亲亲生的吗?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你们性格上和长相上有那么点点嗯——略有差异。”   一点都不管对面的脸色有多么精彩,宰相愉快地大步走向临时营地,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能原地飞回去。   但这一切的好心情都终止于营帐门口,那是一群魅魔,就算着装统一是备战的状态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吊儿郎当,一阵而来的目光中都尽是哀怨。   领头的人三言两语交代了清楚了从自家领主遇害到被发配之间的事情,除了自己领主要造反那段,其他的是越说越委屈,抽抽搭搭眼看就要落泪。   为了不让自己变成抹布,宰相果断抽回了衣服,心说你们这是自作自受。   永远不要同情魅魔,宰相深谙其中道理。   抬腿向前正要目不斜视,电光火石一个灵感闪过,宰相又退回来几步,“你刚刚说那几个通缉犯叫什么?”   -------------   金被困在了一个幻术里。   前一秒还正常走在流浪者丛林,根本不从察觉触动了什么,下一刻眼前的就是自己的炼金小屋,他的父亲正在对他破口大骂,无非就是那些扶不上墙之类老一套的话,金都已经从委屈愤怒到无动于衷了。   自顾自在幻境内搜索了一阵,一切都和他记忆里的分毫不差,金穿的还是破破烂烂的术士长袍,戴着一顶怪异另类的帽子,每晃动一下都能叮叮当当作响。   翻开桌上的炼金文稿也和记忆里一样写得密密麻麻,炼金材料都精准到克地排布在柜子上,就连佣人没有及时收走的餐盘都凉在了门口的架子上,蟑螂老鼠正在饱餐一顿。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的父亲愤怒对着他咆哮,一切都真实到可怕。   应该还有镜子——   金找了一眼未见,摸了摸衣服里也没有。   镜子去哪儿了?   他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但父亲已经愤怒地掀翻他的炼金工作台,尚未完成的药水撒了一地,还有满屋子乱飞的炼金手稿残页,被吓到从桌下钻出来的老鼠满地乱爬。   一切都那么正常,有哪里不对吗?   混乱的脑子好像被一层布蒙住,金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但一无所获。   最终,金只能把关注点落在了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身上,他那贵为摄国公的父亲,现在正像一个上了头的酒徒一样发脾气打砸,因为在刚刚的宴会上他丢了人。   别人的孩子衣冠楚楚谈吐优雅,他的儿子却穿得像个又脏又臭的流浪汉,用手抓起一块蛋糕带走就算是出席,连王储的出场都等不及,更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迎面相见连个招呼都没留下。   骂累了的父亲气喘吁吁,“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废物。”   其实也不算太废物,金心想,他昨天刚刚琢磨透了一份炼金手稿,还配置出了一看就很有市场的生发药水。   哦不对。   金看到了地上一只毛发茂密成刺猬的老鼠,想起来生发药水刚刚被父亲打翻在地了,原料很贵,他偷偷卖了好久的易容药水才凑出来的,现在也只能重新再来了。   父亲最终愤怒地摔门而去。   然后和金预料的一样,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很快就提着礼物殷勤上门,嘴上关切心里笑嘻嘻地询问他怎么又惹父亲生气了,真是不应该呀。   “我母亲让我带些衣服给你,还有她亲手做的蛋糕,你之前说过你很喜欢。”   金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是是说过喜欢,但明明说的是老鼠很喜欢,吃完就死了而已。   兄弟见他低头不说话,为他难过情真意切:“要不是你母亲走了,也不会这么没人来管你,你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啊,难道就没人来心疼你吗?”   他说的时候根本忍不住自己的雀跃,心思更是一点儿都藏不住,只要自己的生母情人上位,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摄国公的家宅,以主人的身份指手画脚,以及光明正大出席今天的王宫宴会。   “我妈妈说了,我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她永远不会离开我。”兄弟自以为是地在诱导他,“如果你需要的话,她也可以成为你母亲,”   金摇了摇头。   他比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更清楚为什么他的母亲能被宠爱,因为有一张擅长甜言蜜语的嘴却足够愚蠢,永远能满足他膨胀的虚荣心,让他感受到绝对的掌控力,绝不会在某一天一声不吭地离他而去,因为离了他这对母子根本无以为继。   那个一声不吭离他而去的人就是金的母亲。   她在阳光明媚的早上化了个美美的妆,披起自己最喜欢的大衣,带着自己的作为嫁妆的一套首饰,说是要去和姐妹茶话会,但她走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   所有人都说她是和人跑了,金觉得那样其实也不错,至少不用忍受父亲无穷无尽的外遇和家仆们的指指点点。   她自由了。   “滚出去。”金开口道。   难以置信出现在了兄弟强作谄媚的脸上,于是金又重复了一遍,让他撕破了表面的和谐,撂下一句狠话又是摔门而去。   金觉得那扇门已经摇摇欲坠了。   所以在当天的傍晚,刚刚收拾完工作室的他去旧物市场决定重新淘一扇门回来安上,最好是带锁的那种。   但那天的运气真的非常烂,孤身一人的金刚出门没多久就被一群醉酒的公子哥盯上了。   出席过同一场宴会,金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这群人摸狗样的东西也就能维持人前那么一会儿风度,看不见的地方就是一群到处咬人的额疯狗,毫不保留地发泄着私愤。   金被他们推搡到了角落,还被拽走了帽子,最后脚滑直接摔进了护城河里。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谁也不想让礼服变得湿淋淋。   等他被捞出来的时候也就半条命还在,救了他的人叫了他一会儿,但金实在懒得动了,就没做出任何回应,救他的人只好给了他一个粗暴的耳光让他清醒一下。   回忆里的一击重击无比真实地反映在了幻境之中,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下意识脱口而出:“殿下?”   居高临下的马塞洛凶神恶煞,“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没什么。”金果断改口,“我说拉我一把,谢谢。”   马塞洛万分嫌弃地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有多讨厌眼前这人都不该在现在发作。   金环顾了一下四周,琢磨起自己的处境。   他和马塞洛被困在了像是地牢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是声音都穿不透的石头,仅有的光亮来自墙壁上方的一个透光洞口,刚好照在他们现在所处位置的脚下,但随着太阳渐渐落山,这点光源也很快就会失去。   一片纯黑之后会发生什么,金不知道,但可以大致猜测一下。   因为他听到了令人作呕的黏腻声音,纠缠在无营养的石缝里卖力去钻营,时不时探出苍白的前端在空气中贪婪试探,那是正在期待正餐的蠕虫。   只要最后一丝光亮退去,它们就会一拥而上。   舍尔在安珀和路易斯的兄妹关系上思考了很久,等他回神察觉到传送阵法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景色变幻,而他结结实实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落地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自己骨头擦咔摔断的声音,这似乎已经预示了传送者的不怀好意。   一个陌生的娃娃脸男人走到了舍尔的面前,与他可爱脸型毫不相符的是阴冷的神情,用长靴翻过了舍尔的脸,让自己的愤怒明明白白呈现在他的眼睛里,好像他们宿怨已久。   但舍尔自觉一向是个好人,从来没有的罪过谁。   他努力睁开了眼睛,从所在房间的一切纹路判断,终于恍然是落在了第二领主的手里了。   作为整个魔域除了首席大法师之外最强大的人类法师,如果是这位亲自布下的传送阵,那能悄无声息把他们一网打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舍尔略带崇敬地如此想到。   但崇敬并不能抵消它们带走了魅魔领主事实,即使舍尔很想解释,自己不是封印魅魔的人,这位领主要寻仇明显是找错了人。   “老师是怎么看上你的?”   可惜安恩没给他一点废话的机会,像蛇一样低声咒恶,让话到嘴边舍尔脑子一片空白。   看着眼前人一幅愚蠢呆滞的嘴脸,安恩越是深入回忆那天越是不能原谅这个蠢货,陷入了心魔一般对此耿耿于怀,发泄般地在他肚子上猛踹了两脚。   只可惜同为法师,他的身体素质并不比舍尔好多少,也就让后者哎哟了几声,还是因为从高处落下摔断的腿。   毫不解气。   越想越气的安恩已经把怨恨一股脑倒了出来,“连那种低级的问题都问的出口,你的存在简直是在浪费老师的时间,你怎么配和我一样成为老师的学生?你为什么没死在路上,还有胆子到这儿来。”   “老师?”舍尔急切地抓住了他,又在后者要把他千刀万剐的不善眼神中讪讪松开了手,毫无自知地问起了对安恩来说血淋淋的问题:“你刚刚的意思是说——”   没有更多让他开口的机会,缄默咒语已经封锁了他的声音,整个房间内只有安恩语无伦次的咒骂。   “除了老师以外,还有谁能创造那么精妙的法术?还有谁会高兴给你解答那些破问题?你个连魔法轨迹都捕捉不好的蠢货又有什么资格叫她老师?你怎么不找个地方自己死干净点?你就该去死明白吗?或者我帮你去死啊!”   非常确定眼前的人多少沾点疯,求生的本能让舍尔试图催动法术反击,但在这个完全属于对方魔法封锁领域之内的房间里,他根本调动不起任何一点元素,只能狼狈地挨揍。   或许是因为从未接触过那些下流的骂街方式,又或许是舍尔放弃挣扎的样子太过于咸鱼,安恩泄气一样自暴自弃了一会儿,不久又换了一种悲怆的神情,陷入梦呓般自言自语开始了疯狂的碎念,连舍尔已经悄悄爬了起来都没引来他的一道目光。   舍尔已经顾不上纠结自己到是不是首席大法师学生的问题了,他正悄悄摸向房间的大门,现在没有什么是比保命更要紧的了,他毫不怀疑眼前的师兄是真的能杀了自己泄愤。   “你要去见老师吗?”   阴森的话语如跗骨之蛆般追上了他,只用了一只手扣住肩膀,舍尔就没能再动弹一下,灵魂被从身体里剥离,他的从脚底到头顶都冰凉到透心。   死亡已经攥住了他。   安珀现在有点害怕,被蠕虫困在树上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   “你很紧张吗?”路易斯略是惊奇。   他能感受到安珀正死死搂着自己的腰不敢撒手,整个人都贴上来还止不住地发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法师喜欢传送阵而不是雅歌塔,还有什么是比恐高更正当的理由呢?   偏偏雅歌塔还在兴奋地在空中上下打转,鬼哭龙嚎。   安珀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想到,雅歌塔这条可爱的一百多岁幼龙能变成一口一个自己不带嚼的庞然大物,变完以后还敢顶着巨大化的脑袋撒娇,差点把她从树上撞下来。   耳边的风速还在加快,她完全听不进路易斯的安慰,只觉得无端而来的悲愤在胸腔内积攒,一股熟悉的力量正在被引导着发生,只要一个念头她就能落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最终在路易斯骤变的神色中,贴着他的躯体刹那消失不见。   安珀以一个没比舍尔好多少的姿势落地,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落在了地面上。   真好。   手软脚软地狼狈又努力了半天,她才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思念了几秒路易斯和雅歌塔,一抬头就对上了两张激动的脸。   一个是熟悉的舍尔,另一个安珀不认识,但对方似乎认识她。   再看看舍尔被揍的那么惨的模样,和向她疯狂使来的眼色,安珀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第28章   安珀眼睁睁看着娃娃脸的男人红了眼眶,他松开手的瞬间就让舍尔昏迷倒地,然后踉跄地向她靠近了些,激动又恳切地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向前来想拉她的手。   可惜安珀现在只想喊救命。   她连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儿都不知道,更别说去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毫不掩饰的抵触落在安恩眼里就是对他的失望,因为他偷偷钻研黑暗禁术,偷走了阿巴太尔,还把老师打伤。   剧烈的疼痛针扎一样刺激着他的一意识,脑海中清明再一次扭曲混沌,就像他偷走阿巴太尔的逃跑途中一样,有什么正在侵入他的思想,试图夺取他的身体控制权,但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都要强烈。   安恩难忍痛苦地叫了出来,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像是要把手指都扣进脑子里。   “你还好吗?”   安珀试探着问了一下,没敢碰他伸出的手。   见他一点都没法回应,她就趁机贴着墙角绕向舍尔的方向,探了探鼻息确定他还活着,但舍尔已经面色煞白,体温也低的吓人,不触碰皮肤都能感受到冰凉寒意。   一只手搭在了安珀的肩上,是路易斯循着空间魔法的轨迹及时赶到。   “他的灵魂被吃了一部分。”   “你能救他吗?”   “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路易斯摇头,“你只能让他吐出了。”   他没有说的是,侵吞灵魂的任何手段都毫无疑问地属于不可触碰的禁咒,就算是全盛的法师都不会轻易冒险,但现在一个急功近利的学生竟妄然试图掌控,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路易斯从最开始就反对法师收下这个学生的,出身贫民窟的小老鼠,却意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天赋,那么自卑又自负的一个人,在和人起冲突的时候魔法失控杀死了身边的所有人,而引起了魔宫的关注。   那时候的星都还是黑暗信徒们横行的乱局,除了杀人舔血的恶徒们,根本没有任何人敢收留极度危险的他,直到法师准备对星都的混乱下手亲临至此,他借着出卖恶徒们的机会扑到了法师的面前。   当年的法师还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好人,虽然现在也有点,总之就那么顺手收留了下来。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别乱跑。”   嘱咐完了一脸懵的法师,路易斯一把提起了安恩推门而出,看动作很像是会把人给打死在门外。   路易斯当然不会真把人打死,毕竟还是法师的手底下的人,要处决也是法师的决定,只是魔音灌脑以毒攻毒地让他清醒了一些。   安恩现在整个人就和从水里反复拎出来又塞进去一样湿了个通透,那股疼痛终于消失于脑子深处,后怕却还笼罩着他,他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路易斯,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恍然如刚刚从梦中惊醒,全然是不知所措。   “老师呢?”   他记得自己刚刚才见到老师,老师在害怕他,他很难过,然后就陷入了和那天一样的境地。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安恩扑着就要打开门回去看,却被路易斯一把扔到了墙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想让她担心吗?”路易斯就像熟悉自己一样,精准拿捏了安恩的软肋,他轻声诱导:“她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对吗?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侵蚀他人灵魂的人,自己的灵魂也会变得驳杂不堪,就像海床上挂了太多垃圾和尸体的甲壳海鲜一样笨重且丑陋。   安恩一点都不想见到路易斯,这只因为比他早出现在老师身边,就能理直气壮占用了老师大部分时间的精灵。   他脸色一点都不好看,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她答应嫁给我了。”路易斯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他的狼狈,说得理直气壮:“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是他的未婚夫,千万别让我知道你还想搞什么小动作。”   至于勾结其他领主造反之类的事情,他已经习惯到可以不计较了。   “你在说谎,她明明告诉我了还没想好!”安恩急忙反驳,这个消息简直把他砸的惊慌失措,一口咬定:“她没有答应你!”   也算是承认了那天晚上他们确实见过面。   “没想好是那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想好了,不信你去问她。”   路易斯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安恩根本没那个勇气开口,连说喜欢都只敢偷偷的。   “我会请你参加婚礼的。”路易斯宽宏地说道,“或者你希望我在婚礼缅怀你的缺席吗?”   他看着安恩愤恨地砸两下地,还得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的狼狈模样,从糟心中略微快意了那么一会儿。   “你不想死在我手里吧。”   被威胁的人凶狠地瞪了他一会儿,但一切都在表明安恩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可憎的胜利者的嘴脸。   在路易斯的耐心告罄之前,安恩终于吞吞吐吐开始倒出些话,他不满于法师又教了一个除他以外的人,于是被蛊惑偷走了阿巴太尔,然后法师追了出来,用空间魔法把他禁锢。   起初法师并不想动手,单纯索要阿巴太尔,并明确告知他驾驭不了这本书。   自知理亏的安恩无法拒绝,但也在那时一个无比强大的意识从阿巴太尔中升起,生生操纵了安恩的意识和行为,他以难以掌控的力量率先偷袭了法师。   起初他们只是正常交手,安恩完全落于下风,但法师在某一刻捂着脑袋莫名分心,被趁机打入了空间乱流。   沾上那本传奇魔法书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路易斯单手提起了他的衣领,将安恩的脑门深深砸进了墙壁,语气森森令人生畏:“庆幸吧,她平安无事,不然你可真该去死,现在告诉我阿巴太尔在哪儿?”   “阿巴太尔……”安恩砸着自己的脑袋,这个词像是强加于他意识之上一般让他无能为力,在剔他的骨髓一般挖出记忆,他指向了紧闭的房门:“不,书还在房间里!”   阿巴太尔自觉不是本坏书,只是它的主人都太坏了而已,才会用自己犯下那么多十恶不赦的罪行,现在心地善良的大法师终于来找它了。   但不幸的消息是,魔王也追着大法师而来,那个想让法师把自己这本尊贵的传奇魔法书直接销毁的混蛋!   阿巴太尔知道,这恐怕是自己勾引大法师最后的机会了。   但不等阿巴太尔主动做出些什么,法师就已经目不斜视地向它走来,双向奔赴一般的相遇啊。   真不愧是法师啊,就算已经忘了它的模样,还是能眼光独到地看出它的与众不同,唉,又是谁让它的光辉是这么耀眼夺目呢?   想不被注意到都有些困难呢。   安珀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看到了桌上唯一一本摊开的魔法书,显然这儿的主人在不久前还在翻看它,也许能翻到一些关于侵蚀灵魂相关的东西。   但她刚刚捧起书,就听到了一声熟悉又自恋的叫声:“女人,你已经想好了要做我,伟大嗷——你居然敢摔我,快把我捡起来啊!”她被吓得松开了手。   厚重的古书慢悠悠飘了起来,围绕着安珀骂骂咧咧,安珀也已经想起了它的名字。   “阿巴太尔?”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当即追问:“你知道怎么救我的朋友吗?”   阿巴太尔满口欢欣说:“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新仆从哦不,新主人,伟大的阿巴太尔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这起听起来不太靠谱啊。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阿巴太尔猛然拔高了嗓音,恭敬又谄媚:“除了您以外,还有谁配得上我呢?”   安珀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阿巴太尔继续循循善诱:“不仅可以救你这个朋友,还有地牢里那两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太阳一落山他们就会成为虫子的晚餐,等你赶到他们连骨头都不会留下。”   显然地牢里的那两个就是金和马塞洛,安珀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完全被阿巴太尔带动:“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如果阿巴太尔有实体的话,那它现在必然是一个狡诈的黑心商人,正在诱骗无知的少女签下不平等的契约,从此供它驱使。   本心让安珀觉得自己应该去和路易斯商量,但莫名的,她很肯定路易斯一定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安珀不想和他吵起来,更不想大打出手。   “怎么签契约?”   阿巴太尔简直欣喜若狂,一本书像是跳芭蕾一样在空中乱飞,书页哗啦啦作响。   “一滴血,给我你的一滴血就好。去吧,那边的架子上有一把小刀,只要你轻轻地划一道。对,就这样,你做的很好。现在到我面前来——”   但划破了手指的人无动于衷。   在阿巴太尔再次开口引诱前,房间的门被轰然撞开。   是及时赶回的路易斯,他的瞳孔中正怒火中烧。   见状不好的阿巴太尔当即冲向了法师要,它想要强行结契,只要它和法师命运相连,就算是魔王都不敢动他。   但有比阿巴太尔更快的,雅歌塔从路易斯身上展开翅膀飞驰而出,一个俯冲就将惊慌失措地阿巴太尔扑倒在地,连爪带嘴猛撕一通。   呼嚎之惨,令人宽怀。 第29章   一览无余的房间内,路易斯一眼就找到了心虚的安珀,她正悄咪咪想放下小刀,然后当做无事发生。   见到路易斯径直走来,安珀低头把手背在了身后,顶着他凌厉的视线,顿时从尾椎骨麻到了头皮,装出了一副乖乖挨训的模样。   路易斯一声冷笑,“手。”   小刀被慢悠悠递出。   “另一只。”   刚刚割伤的那一只手。   因为下手不太熟练,安珀只在小指的指腹上划了一道,几滴小血珠颤巍巍挂在苍白的指尖,再晚几分钟都快结痂了。   路易斯捏住了她的小指,将指甲不轻不重按在了伤口上,凉凉问道:“疼吗?”   本来不疼,被你捏的有点疼。   安珀都要掉眼泪了。   变态地欣赏了一会儿法师可怜无助的珍贵画面,路易斯才抽出手帕帮她擦了擦眼泪,略是心疼:“下次被威胁你应该直接告诉我。”尤其还是被一本书威胁,这应该能计入法师的黑历史了吧。   对面的气场太可怕,安珀咽下了全部的狡辩,飞速点头认错。   像是吃死了路易斯不会对她发脾气,才这么有恃无恐。   路易斯松开手,划出的伤口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柔软的指腹光洁如初,只留下些被抹开的血珠沾染出颜色。   但他明明只是碰了一下而已,一点点的法术都没有用。   还沉浸于牧师事业的安珀表示大为惊奇,扭捏地小声示好:“我想学。”   路易斯冷笑,“不教。”   并不是他不想,这只是精灵的种族天赋而已。   母树赋予的身体都有着治愈的能力,只要他们愿意这么做,但这太过于亲密了,不亚于一朵花在招摇地传粉,简直不知羞耻。   行叭,你厉害。   盯了一会儿小拇指寻找痕迹无果,莫名一道灵光闪过,挫败的安珀突然警觉了起来。   “你是不是就是薇拉要找的精灵?”   一只修习黑暗禁术的暗精灵,很多年前被赶出了自己的种族,漂泊在外很久最后定居到了魔域,养了一条穷凶极恶的巨龙,实力强大刚刚还去单挑了第二领主,除了雅歌塔并不穷凶极恶之外,似乎一切都对上了。   路易斯面不改色:“我根本不认识他。”   至少就从路易斯出生到一直离开精灵种族,他都没听说过有谁和自己同一根枝干出来的,好像那根枝干为了孕育出他就已经榨干了全部一样。   而且他要找的人是魔王,这和路易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房间另一头,阿巴太尔的惨叫声渐渐低落,求助也被安珀置若罔闻,最后绝望地选择了装死。   这让爱玩的雅歌塔很快就兴致缺缺,一口龙息想烧了它,但燃起的火焰瞬间熄灭。   没有任何法术能伤害这本书的本体,这是编撰阿巴太尔的传奇大法师曾经骄傲地亲口所说。   雅歌塔反复试了几次,最后暴躁地一屁股压了上去,防止它找到机会开溜。   书脊终于不堪重负地被折断,阿巴太尔的书灵切断了和本体的感知,它选择相信大法师对自己残存的爱,也许等下一次睡醒的时候,法师已经把它修好放在书架上了。   失去了书灵,一切字迹顿时如褪色一般淡去,让它和普通的旧书看起来毫无差别,甚至更残破一点。   “你觉得它是什么呢?”   思考了很久,安珀最终给出了最为显而易见的答案。   “一本书。”   差不多。   路易斯说:“它是一本寄宿了灵魂的书。”   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位传奇大法师活了九百多岁,远超过了人类所能达到的寿命极限,因其平生贡献而被尊为人类的贤者,他是个毫无疑问的天才,但他的后两百年是在孤独和病痛中度过的。   因为无法忍受着身体的逐渐衰亡,贤者的后半生都执着于复活和永生的钻研,随着时间的威胁一日□□近,他几乎废寝忘食投入了一切,甚至不惜违背了自己亲自定下的修炼法则,触碰了超越□□限制的灵魂永续领域,并将其理论收录在了阿巴太尔之中。   但他还是死了。   所熟知的家人朋友都已入土,贤者独自一人居住在民众为他修起的宫殿里,他渴望和所有人都以为的那样千秋不朽,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衰颓老去,所以身边只有两个瞎了眼的仆人会每隔一段时间来打理宫殿,他像是个居于世外的圣人那样不再接见任何人,以至于死亡来得也那么悄无声息。   贤者最重视的魔药园圃里飘出了臭味,瞎仆不敢惊动闭门已久的贤者,于是悄悄去请了园丁来处理。   直到那时,贤者的遗骸才在养殖魔药材料的花园里发现。   他只是扭了脚,就笔直地向前摔去的,脸朝下导致口鼻都被埋在了雨后的水坑里,半截身子被泥土掩盖,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上爬满了钻地松土的蠕虫,手里死死地抱着他的魔法书。   在等待死亡的绝望中,一个不甘的灵魂钻入了阿巴太尔,忘了可悲不堪的一切,把自己当作新生的书灵,然后理所当然地被争夺它的人带坏。   “你知道的好多啊。”   被夸赞的路易斯心情复杂,这些都是尚未失忆前的大法师告诉他的,法师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好像她真的亲眼所见。   但鉴于法师彼时刚刚暴露了一杯倒的酒量,路易斯也不知道这个荒唐的故事到底是确有其隐秘所在,还仅仅是法师喜欢胡思乱想的脑子蹦出来的鬼故事,毕竟谁也没法把一本恶毒的魔法书和辉煌的传奇法师联系在一起。   路易斯不由怜爱地揉了揉安珀的脑袋,将她柔软光洁的发揉到燥起,他突然很想知道恢复记忆的大法师会怎么看待失忆的自己。   “所以,离这本书远点。”   恐吓完了无知无畏的安珀,路易斯看到虚弱的安恩已经扶着墙慢慢走了回来,随即调整坐姿挡住了两人之间的目光。   安恩满怀悲伤地去寻找老师的踪迹,然后更悲伤地发现她正半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乖乖巧巧任人搓揉,差点儿一口血冒到了嗓子眼,眼前是黑了又黑。   但他现在还不能晕过去,因为安珀已经到了他的跟前蹲下,把他摇晃起来说道:“你得先把他的灵魂吐出来。”   就算不说,安恩也必须这么做,阿巴太尔施加在他身上的控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弭,侵蚀灵魂的重压会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昏迷之前,安恩拼尽全力抓住了她的衣角,张嘴想请求原谅。   但这把安珀吓到了,惊愕跑远几步过后若有所思,又回到了安恩面前,在眼神交流中终于有所结论。   “他是不是认识我?”   路易斯又一次含糊其辞,“看起来好像是的。”   安珀还想再问些什么,倒地不起的安恩已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被戏耍的愤怒充斥其中,带着血丝的眼睛缓缓落在了路易斯身上,然后怒急攻心一口血上涌晕了过去。   “别看了,他还没死。”路易斯挥手把安恩排挤到了角落里,这种时候还是让他少点存在感比较好,并适时转移了安珀的注意力,“你的朋友已经醒了。”   虽然他也看不惯法师乱捡学生的行为,但对比起安恩来说,这个显然更省心一点。   舍尔只知道自己落在了一个疯子手里,被打了一顿然后晕了过去,晕之前看到了和自己一样倒霉的安珀。   “我还活着?”他从地上坐起,又一次劫后余生,摸了摸摔出大包的后脑勺,舍尔迷茫询问自己昏迷后的事情。   安珀全程眼神飘忽不定且描述得七零八落,最终靠着路易斯时不时的插话补充拼出了个完整经过。   大概就是他们身陷虎口后路易斯及时赶到,制止了修炼到疯魔的第二领主,然后摧毁了一本邪恶的魔法书,拯救了他们。   虽然听上去有点漏洞百出,但头痛欲裂的舍尔就此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激动地表示了感谢。   他想扑上去给个拥抱表示一下热情,但才上前不多步就好像看到了一个脑袋,几秒前还架在路易斯的肩上,阴森的竖瞳正对他发出死亡的凝视,满满都是嫌弃。   “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你看错了吧。”安珀很肯定。   舍尔晃了晃自己的头,再看向路易斯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外袍好像有一层镀金的装饰,如铠甲般泛着金属感,肩膀处有醒目的龙头设计,也只有修长的身形才不会显得被压垮。   那他刚刚应该只是花了眼。   地牢里的太阳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光点,但两个人谁也不是讲团队精神的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谁也没有率先打破尴尬的意思,各自心平气和地坐着等死,金还煞有其事地写了份遗书,但鉴于他实在是没什么财产可以安排,于是半天过去了都只有一个标题和落款。   看他磨磨唧唧,马赛尔忍无可忍地率先开口:“你就没想过万一活下去了呢?”   “请不要打扰我思考。”金的神色庄严肃穆,似是威胁似是警告:“我正在考虑我是不是该回去继承家业。”   “别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声嗤笑,马塞洛扯过他的遗书直接揉成一团扔到墙壁上,饥不择食的蠕虫迅速探头吃得一干二净。   蠕虫不难对付,石壁不难破开,但恶心那玩意儿实在是人之常情,而且更值得他们重视的是背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显然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替那只魅魔复仇。   最后的小光点正在消失,墙壁后的躁动逐渐失控,就像一个饿疯了的肚子正在咕咕叫一样让人不容忽视。   “咳,听着。”马塞洛严肃地说,他自觉担起了重任,“我不管——嗯?”   声音骤然消失。   他徒手拉开一块砖,入眼都是空空荡荡,那些蠕虫像是从未出现过。 第30章   安恩生性多疑,从来不允许侍者在他眼前久留,也没有称得上亲密的随从在身边,受到阿巴太尔的影响后更是如此,所以闹出了这么多动静都没有一个人前来查看过。   就连安珀从窗口向外探头探脑被发现,看见她的人也飞快离开了了她的视野,一点都没担心领主安危的意思。   路易斯把她的脑袋按了回去,然后锁上窗摆明拒绝见人的态度,他还不想马上见到一群人到法师面前来问好。   他提醒还在左顾右盼的安珀,“你们不是要去找人吗?”   “但他晕过去了。”   安珀也很无奈,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是该把人弄醒逼问其余几人的下落,还是要趁机补刀自己偷偷去找,总之这是她第一次干坏事,根本没有一点经验可以参考。   “如果是我,我会杀了他。”路易斯真诚建议,“然后可以劫持一个熟悉宫殿的人,让他带我们去找人。”   当初路易斯和安珀就是这么入主魔宫的,宰相成了被劫持的倒霉蛋,他们最初只是想救出被魔王绑架的雅歌塔而已,后者因为贪吃掉进了捉鸟的陷阱,然后又被进献给了魔王。   “大人?”有侍从小心翼翼地敲了门,“地牢里关着的两个人闯出来了。”而且其中一个正拿光剑抵着他的脖子,若非如此他是怎么都不敢打扰自家领主的。   黑暗在上,谁也没想明白他们是怎么冲破地牢的,侍从简直被吓得差点儿咬断自己的舌头。   明明那是个附加了无数炼金阵法的封闭兽笼,用精炼过的珐琅强化了每一面墙壁,以前是夜幕降临时放入饥饿的魔物,直到不久前领主下令将其改造为适合蠕虫居住的巢穴,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手下的人还是照办了。   毕竟会被关押在此的都只有穷凶极恶的犯人,对待那种人怎样的残忍不为过。   接收到了安珀求助的眼神,路易斯当机立断道:“让他们进来。”   门外的侍从愣了一愣,他分辨得出这不是领主的声音,但这些都和他无关了,马塞洛抓起他一脑门狠狠磕在墙壁上,就这么撞得不省人事。   一把熊熊燃烧的光剑劈开了大门,箭步冲入的马塞洛满脸凶神恶煞,在他身后是张开了炼金防御阵的金,两人完全是一副抢劫入室的嚣张姿态。   “把人交出来!”   差点被砍到脑门的安珀:……   “你先放下。”   安珀瞪了眼马塞洛,她好像已经闻到了自己头发被烧焦的味道,这可一点儿都不美妙。   但马塞洛一点不敢放下警惕,环视了一周寻找敌人的踪迹。   “那个法师人呢?”   “他在这儿。”   墙角的舍尔弱弱出声,他正捂着晕乎乎的脑袋,和安恩一人一边占了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沙发,这对同门学生现在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凄惨。   马塞洛默默放下了手,光剑随之收拢成为了他胳膊上的一道铭文,并最终遁入肌肤消失不见。   “发生了什么?”   明明在场看起来没有一个能打的,但场面混乱的就像是舍尔和第二领主肉搏了一样,只有路易斯和安珀看上去还是完好无损。   一身力气没地方可以发挥,挑战强敌的激动烟消云散,马塞洛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名声与实际严重不符的第二领主,“这么没用的吗?”   安珀深以为然。   那么最后的问题来了——   “你们有找到莱纳尔吗?”   金严肃地咳了两声,沉重地开了口:“我们合理怀疑他已经遭遇了不幸。”   他们在逃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检查了周边的牢房,寻找同伴的踪影,但整个地牢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再往上的普通牢房关了不少人,就是没有他们认识的,最后两人索性直接杀到领主的面前,准备逼问个究竟。   “他被人要走了。”   虚弱的声音来自舍尔的身旁,安恩的苏醒当即把舍尔吓得瑟瑟发抖,面部表情惊恐变形。   虽然摆脱阿巴太尔的控制,安恩对他还是没什么好脸色,见他着怂包的模样更是讨厌,强撑着也要弹了弹手指,掀起疾风把他扔了下去。   “看在老师的面子上。”   安恩轻哼一声,警告舍尔这已经是手下留情,睁眼后第一时间去找老师的踪影,可被路易斯挡了个严严实实。   能以人类的基础修炼到今天,安恩当然不是个傻子,他看得出来安珀的不对劲,如果是老师以前只要定格了时空就能化解一切纷争,但现在她却只是害怕地看着,对他都那么陌生。   抹去嘴角的血渍,他愤怒质问路易斯:“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被质问的人只给了安恩一个嘲弄的眼神,让他满心不甘又无能为力,因为他是后来的那一个,甚至从来没被当做追求者看待过。   衡量一下追求者和学生的待遇,安恩宁愿法师不知道。   安珀看不懂他们的互动,她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角落边边,于是绕过了挡路的人想找个宽敞的位置,却被拉住手不让再上前,这才奇怪地回看了一眼路易斯。   路易斯:“小心他突然发疯,也千万别相信他的装可怜。”   当年法师就是这么上当受骗的,等路易斯知道的时候已经是法师从星都带着人回来,然后直接到他面前兴奋介绍自己捡了个学生回来,天资极高而且聪慧过人。   非常会察言观色的宰相安慰路易斯,至少不是带个儿子回来,路易斯当场掐断自己养了半年才开的花。   “你刚刚说莱纳尔去哪儿?”   “他被一个他得罪过的女人要走了,那个给他下诅咒的女人。”也只有老师问话能让安恩这么老老实实的回答,可说完他又忍不住阴阳怪气,“说不定比在我手里更惨,因为她只欣赏他垂死的丑态,然后自我愉悦。”   不得不说,虽然年少时风流成性忍下了不少麻烦,但莱纳尔的眼光一向出挑,总喜欢得罪自己惹不起的女人。   在得罪了法师不久后,他就和一个神叨叨的漂亮女人陷入了爱河,又痴又狂地沉沦其中,一度让人以为要从良的那种,但仅仅三个月后就在被当场捉奸,女人愤怒留下诅咒后消失不见。   安恩本来也对莱纳尔无所谓,又不想得罪一个精通诅咒的女人,于是索要了合理的对价之后就把人给了她。   “她叫瑞尔福,正准备去参加老师的一千岁生辰,顺路照顾了一下旧情人。”   “一千岁?”   没人再留意莱纳尔的旧情,马塞洛直白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好老。”   他见过西斯廷王国的唯一一位传奇法师,年纪已经是六百多岁了,外表像寻常人的七八十岁那般年迈,纵然有滔天的法力,也难免会扭个腰什么的,恐怕再要不了多久就该大限将至。   在此基础上合理推测,一千岁的魔域首席大法师很可能只是个会动的松软骨头架子,除非她的种族已经不是人类。   连路易斯都皱了眉,“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以为呢?”这次轮到了安恩的嘲讽,虽然他也才从女人的口中刚刚知道,“你也只是认识她一百多年而已。”   法师的过去和她的本人一样是个谜,甚至曾被人怀疑过连名字都是假的,以此来避免被人用名字来降下诅咒,但法师本人坚决否认了这个说法,因为没有人能诅咒她。   即将一千岁的安珀对其中的硝烟一无所知,她茫然地两厢张望了一下,“你们认识?”   “不认识。”   “第一次见。”   回答到是出奇地一致。   即使路易斯觉得这个谎已经快圆不回来了,但都到了这一步,承认错误似乎也没什么用,不如就抵赖算了,至于法师想起来之后的事情,那就等之后再说。   他们还是得去魔宫一趟。   莱纳尔能救就救,救不了就自生自灭吧,这可是他自找的麻烦,毕竟他们还肩负着救公主,找老师,找同族的任务。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安珀数了一遍人数,“你们就没有人见到薇拉吗?”   这是薇拉第三次被人套麻袋了。   在发现一行人无故失踪后,薇拉想到了第二领主,灵法修炼者的手段一向诡秘莫测,他们很可能已经遭遇了麻烦,于是一路径直赶往星都,在靠近人类城镇边缘的时候不慎又一次被套了麻袋。   其中过程薇拉不愿再回忆,他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和骑士,两人穿着的一身都是极好的防护用具,其中少女手持一张通缉令像是为了高额的悬赏而来,而骑士紧紧跟在身后一脸担忧。   少女瞅了眼薇拉,又瞅了眼通缉令,精灵在上面是那么的醒目,甚至发布通缉令的人都懒得画个画像,直接写了一只野生精灵在上面。   很好对上了人。   少女指着马塞洛的画像严肃发问:“你和他是不是见过,他现在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薇拉最讨厌这种没礼貌的人,他操控着一颗种子发了芽,然后悄无声息地用锯齿割断绳子,局势瞬间扭转锋利的叶刃横在了少女的脖颈下,随时可以挑断她的大动脉。   骑士拔剑与薇拉对峙,又怕他伤了手里的人质,只能任由薇拉甩出藤蔓,缴了他的械。   被挟持的少女欲哭无泪,徒劳跺了两下脚,气鼓鼓地说:“因为他是我哥哥。”   她有着和马塞洛一样漆黑的发,略微偏棕褐色的瞳孔,一眼可见的漂亮与任性,但一张可爱的圆脸比后者讨人喜欢的多。   薇拉皱眉,“你就是马塞洛说的那个任性的妹妹?”   少女听完目瞪口呆。   她指了指通缉令上的人,“这个是我哥哥。”   又指了指自己忠心耿耿的骑士,“这个才是马塞洛。” 第31章   奥莉薇娅是一个公主,她上面还有一个满脸苦大仇深的父亲和一个习惯冒失莽撞的哥哥,以至于她时常觉得自己肩负重任,操着作为母亲该操的心。   直到奥莉薇娅被父亲叫到了跟前,告诉她为了稳住蠢蠢欲动的摄国公,她将被嫁给摄国公的儿子。   “您指的是那个怪人吗?”奥莉薇娅若有所思。   她当然见过那个怪人,一个邋里邋遢的像是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流浪汉,但这对于早有心理准备的奥莉薇娅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作为公主从很早的时候就明白,自己使命在肩,而且退一步来想,对她的不闻不问反而给了她自由。   摄国公的上一任妻子就被丈夫的条条框框压得喘不过气,最后离家出走。   “按道理应该是他。”老国王欲言又止,沉痛地闷了一瓶酒后说:“但他不久前离家出走了。”   奥莉薇娅不明白,但也不由为之精神振奋:“为什么?因为不想娶我吗?”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国王神色更为悲痛,像是送亡妻入土那日般潸然泪下。   “摄国公希望婚礼能正常进行,他还有个私生子可以娶你。”   婚礼的前一天试妆的时候,她就被打扮得像是一颗银色的树,头戴薄纱和镶嵌了整整169颗珍珠的浮夸金冠,塔夫绸的礼服上辍满了羽毛、亮片和珍珠,整个人都透着浪漫与奢侈,还有红色的天鹅绒和白鼬皮拼接的斗篷,正由侍女们小心爱护地捧在手里,即将由她未来丈夫为她披上。   站在露台上,奥莉薇娅看到了楼下的小个子男人,他从小门进入了王宫,现在正不住地不住地向内打探,像是个即将钻洞的老鼠一样畏畏缩缩。   奥莉薇娅问:“那是他的仆人吗?”   他选仆人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啊。   “不,”侍女已经为她落泪了,“那就是您的丈夫。”   难过的奥莉薇娅站上了露台的围栏,让他们谁也别过来,筹垂眸向下思考着人生。   小个子的男人被居高临下的光晃花了眼,他冲着公主拼命招手,露出讨好的微笑,希望公主能下令让她的骑士们放他上楼,像真正对待自己未来的丈夫那样。   然而奥莉薇娅神情冷漠,甚至在想考虑在考虑要不要从这儿跳下去。   也许是因为昨日下过一场清新的雨,又或许围护栏杆的仆人上多了油,喜欢踩着高跟走在楼梯边缘也不至于扭脚或是摔倒的奥莉薇娅滑了下去。   混乱的尖叫中,她的头纱像是银色的长发一般飞舞,奥莉薇娅眼睁睁看着楼下的小个子男人惊恐窜开,而她即将以头抢地。   不,王冠会比她的脑袋更早,然后她的脑袋会被扎得千疮百孔。   此时一条龙恰好路过。   漆黑的龙带着一长串的残影从高空俯冲而下,激动地长啸一声后逮起公主就走,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变成天空上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   但黑龙很快发现自己抓错了人。   一人一龙在空地上大眼瞪小眼,直到守卫公主的贴身骑士马塞洛率先赶到,挥剑就要屠龙,黑龙才委委屈屈飞向了魔域的方向。   真正的马塞洛是一个忠心淳朴的金发骑士,比她哥哥的脾气要好上一百一千倍,从学徒开始就始终跟在奥利维亚的身边,他们简直是青梅竹马。   但可惜这不是童话,公主还是得面对惨痛的现实。   “我不想嫁给他。”奥莉薇娅坚定拒绝了骑士带她回去的请求,并给出了他两个选择,“跟我私奔,还是让我回去我嫁给那种人。”   骑士有点为难,然而公主已经骑上了她的马,并问他要不要一起。   奥莉薇娅敲碎了自己的金冠,在救公主的事件发酵前,他们在魔域的边陲小镇高价买了两张通行证,混进了魔域暂避风头,并理所当然地在人族聚居的星都暂时安稳,直到他们看到了通缉令。   奥莉薇娅摸着下巴,觉得这个哥哥真是一点儿都不让自己省心。   “我们去上郡。”   真正的马塞洛尚且犹豫,“我们不去救殿下吗?”   “没那个必要,”奥莉薇娅对自己的哥哥信心满满,“我们最后一定会在上郡的魔宫相遇的。”   另一头的星都,安恩是个令人讨厌的学生,但绝不会为难自己的老师,甚至可以倾情提供传送阵,前后待遇的天差地别让不知情的人简直受宠若惊。   安珀悄悄拉住了路易斯,“我觉得他在图谋不轨。”   “也许只是良心发现呢?”   虽然路易斯从不觉得他有良心可言。   以魔王的身份,路易斯命令安恩老老实实待在星都,直到把自己的灵魂清理干净,收拾好自己惹下的麻烦,等法师恢复之后才会来正式决定他的死活。   “不然我会杀了你。”   就算法师还没点头同意,他也会这么做。   “我会的,陛下。”安恩没有反驳,略是嘲讽地说:“你真觉得老师是因为拿错了药水而变成这样的吗?我绝不相信老师会因为拿错药水,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分的清,她一定故意的。”   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路易斯不知道,但法师现在懵懵懂懂特别好欺负倒是真的,就连捏捏脸都只会瞪他几眼。   除此之外,路易斯还不得不亲自动手收拾了阿巴太尔,难以详述的多重封印被施加在残破不堪的古书之上,书灵已经彻底选择了装死,目前也只能先带回魔宫单独看管起来了。   最后是那面关着魅魔的镜子,它还在安珀的手里,就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魅魔已经在镜面内磨了一个口子,要钻出来也不过是不多久的工夫,还凶巴巴地对着看不见的金比了个不太优雅的手势。   “你愿意和解吗?”路易斯问金,“还是你希望他也能进星都的博物馆,放在浪死的先祖心脏之侧?”   魅魔之都不能没有一个话事人,辅助领主的莱纳尔暂时没指望了,雅达虽然不靠谱但至少领主的名号还在,路易斯出于魔王的职责,他也只能公仇私报至此,绝不能让真的让一个人类带走。   金抱着胳膊,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已经根本不在乎魅魔的去留。   “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也能猜一些,陛下?”他质问道,“我失去了我的双眼,但也并非全然是一件坏事,当我看向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像是一团灵力构成的合集,尤其是安珀。”   路易斯不恼不怒,还有闲心问一句:“她看起来怎么样?”   “无穷无尽,和你手里的书一样让人不安。”   那本书指的当然是阿巴太尔,在金的知觉中,他们的气息是如此的相近,但又天差地别。   不必亲手去触碰它粗糙冰凉书皮,阿巴太尔的冰冷气息就能令人恐惧,而安珀是那么的生机勃勃,与她年轻貌美的外在一样。   既然推出了魔王,那法师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她真的有一千岁了吗?”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失忆会让人的身体年龄变小,活着是一种药水效果的维持,但这不可能啊,她还喝过我的易容药水,同类的药剂极少会相容……”   路易斯并不是很想参与学术方面的探讨,他只知道法师又没和自己说实话。   在金的同意下,镜子将会被送回魅魔之都,但作为报复他不会主动解开上面的封印,而是要等着雅达慢慢钻出来,也许几天又或许几个月,就看他努不努力了。   安珀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在聊什么,她的口袋里刚刚多出来了两样东西,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东张西望一下,似乎只有她自己知道,金还在和路易斯墙角聊天,他们热络的好像一见如故,明明之前都没有很熟的样子。   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安珀找了个角落偷偷拿了出来。   一小瓶漆黑的液体外面裹着一张参差的纸片,像是啃出来的样子,随着她的展开才慢慢显露出了字迹,熟悉的让安珀很明确知道这是来自阿巴太尔。   雅歌塔把它撕得太碎,狡诈的书灵只要委屈自己蜷缩在了一张纸片之内,然后悄悄来到了法师的身边。   纸片上愤怒地浮出一行字:他在骗你!那个精灵是个大骗子!用这瓶默兽血给我毒死他!   “我知道。”安珀小声说,“但他比你更像是个好人。”   路易斯的谎话漏洞百出,但安珀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路易斯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愿意和她胡乱聊天的人,好看还能打。   不像这本书一样,跟着它到处都是麻烦。   “之前你为什么说,我的名字是以你命名的?”   阿巴太尔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但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我会大发慈悲(脏话——)   它已经被揉成一团塞回口袋。 第32章   天气晴媚,阳光也不错,还有飞鸟在上空不知所谓的瞎转悠,一如出现在魔域上郡的一行人一样乱转,如果不考虑街上奇形怪状的类人魔物们,那真是和平常的日子一点儿都没区别。   “一点都不像是个魔王会居住的地方。”   “那是因为他们被人类的故事荼毒颇深。”传送阵出入口处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她轻快地碎碎念:“这两天风景还不错,尤其是魔宫的后花园,那些幽蕊在晚上简直好看的要命,字面意义的要命,也可以从北部的山坡上眺望一下,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那条龙从某个窗口跳出来,然后瞬间巨大化。”   发型修成了温吞的短,唇红浅淡,笑起来还能有两个好看的酒窝,如果能忽视她在桌子下咔哒咔哒敲击地面的两条金属义肢的话,简直和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区别,还在好心地给他们指示来上郡能玩儿些什么,好像一个接待游客的导游那样热情。   但就在不久前,那条金属义肢就生出了尖利的末端,飞速刺进了一个违规犯事之人的心脏,然后被它的使用者无所谓地用湿抹布擦了擦。   那可不是用来磨蹭小腿的,而是杀人的。   就算这座城市外表再怎么祥和,也是魔域最为重要的地方,不容外人放肆。   魔宫就在整个上郡最显眼的地方,整个都透着无害甚至称得上有些安详,整体高挑的建筑外表偏向于灰黑色,瞩目的尖顶钟塔大喇喇耸立在阳光之下,铁栅栏为了方便日常采购的运送而完全敞开,守卫零星散布在四周,洒扫的仆人都慢慢悠悠。   雅歌塔差点就要嗷呜一嗓子飞出,全靠路易斯揪住了它的尾巴提醒不是现在,答应回头就把亮闪闪的还给它作为安抚。   全身罩在兜帽下的一行人刚离开中转站,马塞洛就丢掉了宣传资料,他对这个吃人的地方还是一点儿好感都无,现在只想早点完事儿离开这儿。   “直接上魔宫,你们没意见吧?”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金却拦住了他,条条数落:“你不会想要白天强闯吧,贸然只会惊动魔宫的守卫,你想好怎么对付那条龙和魔王了吗?”   最重要的是,他们正在魔王的眼皮子底下大声密谋。   路易斯其实并不介意,魔宫的地牢其实已经空了很久了,如果有机会塞几个人进去,会让每年的经费显得不那么多余,财务部门也不至于为此和宰相日常拉锯。   马塞洛并不想放弃,“但我们已经到这儿了。”   “你连公主在哪儿都不知道,只会打草惊蛇。”金平淡叙述,他能感觉到有人给了自己一个示意,于是顺着那个意思向下表述道:“晚上,等天色暗下来,我们可以悄悄潜入,先找到公主,能不惊动任何人当然最好。”   嗤笑了一声他的胆小,马塞洛还是同意了。   他们暂居在一个当地的旅店,因为各怀鬼胎的外来人,这儿的生意不错。   走进旅店的一个眼神,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些比他们先到的也是抱着相同的目的,无非是恶龙和公主,但谁也没有轻举妄动的意思。   毕竟在真正到达上郡之前,谁也没想到魔宫会是这幅模样。   安珀托着下巴,在等待用餐的时候胡思乱想,“我以为应该是一个又老又旧的黑漆漆宫殿,配上电闪雷鸣的夜晚,满地堆满骨头和杂物,还要蜘蛛网和老鼠窝,然后一条看起来就很能吃人的恶龙和一个十恶不赦的魔王。”   起初会觉得被冒犯,侍者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不厌其烦地给他们再一次解释起了关于龙不吃人和魔王很好看之类的内容,像那种老旧恐怖城堡之类场景,大概在郊外的废弃用地上还能找到一些,但为什么这位客人你看上去有点失望?   直到路易斯把剥好的虾放到了她的盘子里,安珀才叹了口气,拿起了刀叉开吃。   “我等会出去一趟,你跟着他们别乱跑。”   安珀抬头,“你去哪儿?”   她已经有些习惯了路易斯的形影不离,或者说似乎把她盯得很紧,突然主动离开的情况倒是不多。   “去交代一下管家收拾屋子,毕竟你已经回来了。”   像是突然记起自己遗忘许久的人设,路易斯说的那么理所当然,虽然他死死拉着兜帽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魔域的正经人。   路易斯需要一点时间来协调好魔宫,尤其是这种自己、法师、宰相都不在的时候,虽然一切照常,但恐怕应付不了他们太突然的袭击。   欢送了路易斯的离开,安珀大概是剩下几个人里唯一一个没心事的,带着从魔域外就捂热到现在的两枚金币,她去旅店不远处的小街上转了转,然后买到了一个很像雅歌塔的木雕玩具,像到连膜翼上的较为显眼的几根血管都分毫不差。   但店主坚持声称这就是魔宫的恶龙,于是安珀只好说服自己,或许天下的龙都长得差不多吧。   花了半个金币,安珀有些肉疼地买下了一个小的。   等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她的房门又一次被人动过了,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在里面等着,看到她的瞬间就勾起了唇,和之前冷淡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回来得好快。”安珀有些还不尽兴,“你没带着雅歌塔吗?”她还想把小木雕给它。   床畔的男人话语间意味不明,姝丽的面孔浮上少许不太正经的神色,神秘邀请道:“带着它就很扫兴了。”   说着,男人已经解开了腰间的系带,抬起不知不觉迷离的眼,以令人遐想的姿态招手让安珀过去,可后者一动都不想动,甚至后退到了门口。   “你能不能演得稍微认真一点?”   安珀简直忍无可忍,一点儿配合的想法都没。   可对面的男人还是不知收敛,用路易斯略显冷峻一张的脸笑得放肆招摇,一眨眼就来到了安珀的跟前,满不在乎那点敌意地将她一把抱住。   “不想我吗?”   男人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摸,每一寸都像是真实的,就算是易容药水都做不到的分毫不差,这更像是一种冷门的奇淫巧技,偏偏它的所有者有点不大正经。   “这个生日礼物怎么样?”男人的声音逐渐偏离,女性化的部分已经昭然,还有些对安珀行为上不配合的忿忿:“你不是想蹂-躏他很久了吗?来,趁着我还维持得住,随便来!”   “我没有!”   安珀没什么底气地反驳,她确实看上这张脸,但没那么变态的想法,而且关键在于——   “你是谁?”   就算没有恶意,这样的行为也很难让安珀相信他是个好人。   笑意僵持在了脸上,处于性别之间的人顿住了动作,仔仔细细盯了她好久,似乎想把她的脑壳钻一个洞。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原来你的失忆是真的。”   冒牌货在她面前露出了原型,那是个丰腴妖娆的女人,每一个眼神都风情的像是魅魔,身段是一眼看见的柔软与饱满,除了那一身挂满了炼金小玩意儿的打扮,简直和第一次见到的金不相上下。   一身专门来蒙蔽感知的炼金阵法,如果不是演技太差或者说太不走心的话,也许连真正的大法师都能骗一会儿。   她的眼中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兴奋:“你这样我更让我高兴了怎么办?” 第33章   安珀被绑架了,被那个冒充路易斯的女人。   对,一个女人。   她摘掉了一个胸针,就彻底显现除了本身的样貌。   酒色的长发微微卷起,颇有些艳丽的面孔和火辣的身材极度般配,就连行事作风都骚的要命,她靠近安珀的时候,柔软饱满的部分毫不介意地贴住了她的身上,顺着肩膀到小臂,磨蹭间让人毛骨悚然,又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安珀有很尽力让自己不去看她,可女人勾起了她的下颚,鲜红的指甲从肌肤上划过,不出意料的软腻手感,稍稍用一些力气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一点儿疼都受不了。   她被保护得很好。   还是一如既往的细皮嫩肉。   这让女人看得心满意足。   被蹂-躏脸蛋的人默不作声,路易斯也喜欢对她的脸下手,但从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只会悄悄趁她睡着的时候,安珀其实都知道。   悄无声息地向着桌子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安珀急需闹出一些动静,比如砸碎一个杯子。   桌上正摆放着的一个杯子。   其余三人就住在安珀的隔壁不远,而且此时必然坐立不安,只要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让他们有所察觉。   至于路易斯,安珀暂时不指望他能赶回来,毕竟他离开的时候看上去有些着急,还有些不知所以的心虚,安珀看得出来。   “你是想叫人吗?”   女人饶有兴致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当然也没错过安珀对杯子的企图,甚至好心地帮她把杯子递到了手边,嘱咐她这种材质的不太好摔,而且碎片也不太适合用来割腕,总之不如直接撞墙来得快。   但女人还特地强调了一句,撞墙很疼,不建议尝试。   被人看穿企图,身娇体弱的安珀简直没脾气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和这种人好不正经的女人认识,明明她只是个牧师,呃——法师而已。   “我主要钻研的是炼金术。”女人耸了耸肩说,“偶尔会涉及到读心、魔药之类的,但我从没读过你的,因为我还不想被你反噬,现在只是太了解你了而已。”   炼金术是个驳杂的分类,一切除了法术之外的,诸如草药、诅咒、魔阵之类的统统可以被划归为炼金术,或者更为简单粗暴一些,所有你看不懂的都可以划分于此,这个词项之下所包含的内容就像是装满泔水的垃圾桶一样。   至于炼金术到底有没有炼出过金子,这反而成了个没人关心的问题,被问过这个问题的金很直白的告诉过安珀,光是从理论上来说,炼出一毫克的金子所需要花费的人力和物力就远远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有狂热的尝试者也以失败告终。   金也想过试试,但他太穷了也只好作罢。   “你最好别指望他们来救你,”女人把安珀按在了凳子上,她比安珀高出了不少,甚至不输正常男性的身高,影子也被拉得极长,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鲜明的女性特征。   光洁柔软的胳膊圈住了安珀的脖子,再差一点就要坐到她腿上了,半靠不靠地扶着她的椅背,神情恹恹道:“他们都还只能算半吊子,连我们的一半都没学到,尤其是你那个,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确实没听懂的安珀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人托起了下颚,幽怨地望着她,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觉得委屈的人。   “本来只是想给你庆祝一下生日——”   “庆祝生日?”安珀眨巴着眼睛,在女人理所当然的肯定中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若有所思:“你给我?”   “不然呢?”女人说,“还有谁值得我特地跑一趟?瓦伦娜吗?我才不想闻她一身的防腐药水味儿。”   安珀正色问:“你的名字?”   “瑞尔福。”   这个不久前才听闻过的名字,安珀若有所思:“我是不是一千岁了?”   “不然永远十八吗?”   面对着安珀的面容逐渐凝固,女人惊异挑起了眉,她是不是坏了谁的好事?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被提醒了什么的安珀就好像触发了奇怪的开关键,可爱的表现荡然无存,就连使唤起人来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世界当然不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龙,安珀将雅歌塔的小摆件放在了桌上,然后手动扭转了瑞尔福的胸针。   “帮我一件事,就算是我的生日礼物了。”   路易斯其实没什么要安排的,做再多的忙活都不如真情实感写一份道歉信给法师来的有用,虽然法师很有可能看都不会看一眼,因为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把道歉信写的像是情书,而不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无忧无虑的雅歌塔已经重新得到了自己的亮闪闪,像是孵蛋一样把它们围在自己的四周,然后用翅膀覆盖。   坚硬的龙鳞能保证它不会被宝石碍住,反而像是一种挠痒痒,唯一会倒霉的只有频繁更换的地毯,当然也可能是地板。   刚刚写废了第三张纸,路易斯就有点想念安珀了。   侍者恰到好处地来敲响了房门,低声道:“法师正在找您,她说希望您能主动一些。”至于主动些什么,侍者也不知道,但这似乎总该有些隐含的内容在其中,就像他正在猜的那样。   在长达不知道多久的出走思考之后,大法师终于决定接受求婚,但在部分事情上希望对方能主动一点。   合情合理!   路易斯不自然地僵了半截,“她回来了?”   这不可能。   侍者不明所以,他刚刚才看到法师脚步轻快地走入了魔宫,然后直去往自己的房间,挂着美美的笑容告诉侍者,让他十分钟后去找路易斯,因为她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一下。   刚刚说完,法师就打开了自己的衣柜,在一堆快要积灰的裙子里翻找了起来,并眼光不俗地挑中了最为引人遐想的那一条,同时让人把她的梳妆台打开,前所未有的积极!   这让侍者总觉得今天应该发生些什么。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无动于衷的魔王,不自觉地用眼神去询问,您是已经变心了吗,不然怎么会还杵这儿?怎么忍心让法师如此久等?   “是我。”   深呼吸之后,路易斯敲响了她的房门,惴惴不安地揣着口袋里的道歉信。   门开得也很快,根本没留时间给路易斯做第二次的深呼吸,一双含情的美眸还没送出秋波,黑暗凝聚而出的匕首就已经划开了数重炼金守护,毫不怜香惜玉地地割破了眼前女人的脸颊,死亡的冰凉冷却了一切温情的铺垫。   还没来得及发挥的瑞尔福:……   “她在哪儿?”   瑞尔福冷笑一声,卖队友的速度丝毫不减:“她不让我说。”   噗嗤——   但话音未落她的面色就难以抑制地难看了起来,低头去看自己的小腹,有一颗种子已经发了芽,眨眼撑破了阻碍生长的皮肤,开出了一朵倔强的花,血淋淋地招摇在她的身上。   这是一只修习了黑暗禁咒的精灵。   瑞尔福忍痛抱怨:“你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了,是小美人没能调——”   第二朵刺破了她的喉咙。   路易斯摘走了她的胸针,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话语间无波无澜:“你是个炼金产物。”所以很少会感受到疼痛,种子出芽也有些艰难,但拆起来很快。   “差——”不多得了。   喉咙里即将挤出来的话被第三朵打断,这次盛开在了她的一只眼睛里,掉出来几个机械零件一般的东西,始终微笑不减的瑞尔福终于慌了神色,这是要来真的。   路易斯没在开玩笑。   掉了零件的瑞尔福求助似地望向了窗帘后,在路易斯会意地拉开之前,安珀已经理直气壮地走了出来。   她一言不发。   管传送阵的小姐姐说的一点儿都不错,魔宫后花园的芳幽海开得正盛。   雅歌塔在落地的时候压倒了一大片的花,翅膀带起一阵小龙卷风,它打了两个喷嚏才终于找到个合适的位置卧下,庞大的身躯就像是花海中央的小岛,上面坐着正闹脾气的孤男寡女。   路易斯摸摸鼻子,这次法师好像真的生气了,不想给他一个眼神。   他试图勾起安珀的小指,但被后者小气地撇开了。   路易斯只能退一步,他诚恳道歉:“别生气了好吗?我错了,对不起。”   他就地取材做了个花环,安珀终于给了他一个幽幽的眸光,颇有些嫌弃的意思在其中,但也没有很坚定地拒绝。   “你不喜欢吗?”路易斯略有些忐忑,“其实挺配你的。”   银发在他眼前晃了晃,安珀还是把脑袋给递过来了一些,算是恩准了可以为她戴上。   “没有不喜欢。”安珀小声说,但还是不肯轻易松口:“要不喜欢也是不喜欢你。”   路易斯没有说话。   安珀悄悄瞄了他一眼,后者正低头好像在默默难过,本就是俊美无铸的一张脸,配上精灵天生的脆弱感,伤心起来简直让人心碎。   很吃这一套的安珀补充道:“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第34章   “真是令人羡慕啊~”   瑞尔福以手托腮,眼巴巴地在窗台顾盼,向下看去就是疑似刚刚和好的两人。   这个只有她受伤的世界啊——   她已经重新把自己拼装完成,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一把零件,瑞尔福看了半天都没能想出来,这到底应该装在哪儿,上一次维修自己还是上一次,总之是在很久之前,她早就已经不记得到底改装了些什么了。   对着窗台下的水池顾影自怜,也许是胸口,因为它们好像瘪了一点,又或许是腿上,她黄金比例的双腿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在瑞尔福动手纠正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把一条弹簧嵌入了她的后颈,符合一切数字意义上的完美天鹅颈再一次立了起来,如果没有把前端充当喉咙的圆片挤掉就更好了。   这次的瑞尔福熟练安装好了圆片,并顺手见一个多出来的尖顶螺丝按在了来人的耳垂上,被刺破的地方没有一丝丝红的痕迹,始终如一的冰凉且苍白,她甚至无所谓地转了个圈靠着耳骨固定了一下。   “我收下了。”   在瑞尔福后悔想抢回来之前,瓦伦娜拨了一下耳发,阻止了她的动作,并适时地表达了自己其实有点嫌弃这玩意儿丑,但看在是瑞尔福亲手所赠的份上,她可以勉为其难收下。   谁会不喜欢炼金大师手里的小玩意儿呢?   瑞尔福气得想蹦过去抢,但刚刚腿一用力,小腿就叮铃哐啷地碎了一地。   破案了,那是膝盖上的零件。   等瑞尔福第二次组装完成自己,瓦伦娜已经占据了原本瑞尔福趴的位置,再向下看去也只剩下被雅歌塔压垮下一片的花海,而且它们但很快就在魔宫的催动作用力下回复完成,一切好像从未发生。   失忆了的法师脾气更好了是真的。   她指了指雅歌塔留下坑的位置,拎起了瑞尔福问:“羡慕吗?”   后者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并伴随着一声悲哀的叹息,好像刚刚那个捧脸犯痴犯傻的人不是她一样。   “说点正事,你最近见到宰相了吗?”   瓦伦娜把她又往上提了提,像是咬耳朵一样说着悄悄话,明明他们都知道在瑞尔福的炼金力场之下,没有人会发现他们,除非比他们厉害太多的。   “你说那个梦魇?”瑞尔福摸了摸胳膊,即使这只是一具炼金材质组成的身躯,提起梦魇的时候还是会让她觉得不舒服。她当即否认:“我怎么会见到他?”   梦魇本身就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他们的生命没有白天和黑夜,也没有新生与死亡。   每一只梦魇死去的时候都是新生的时候,他们的永不停歇的思维中断于此,然后从尚未消散的躯壳之上分化出新的一只,就像是精灵诞生于母树一样,对梦魇来说,上一只梦魇死去的躯壳就是重新孕育的枝干。   宰相就是这么诞生的,上一任魔王亦是如此,他们源于同一具九百多年前死去的梦魇躯-壳。   杀死他的人是法师,因为他杀死了法师喜欢的人,但从他遗骸上新生的两个都忘却了这件事,一个勤勤恳恳侍奉着魔王,目前疑似正在休假,另一个成为魔王又被推翻,如今被关押在黑塔之下。   瓦伦娜抠出了瑞尔福的一只眼睛,放在自己的眼前欣赏,她们三目相对,落单的那一只眼睛正在飞速寻找一个焦点,就是不肯多看瓦伦娜一眼。   “你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神都挺逼真的,尤其是里面那个心虚的意思,炼金大师啊,别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在他们的脑域网里做了些手脚,现在我想知道你的小动作起作用了吗?”   又一次被这种手段威胁,瑞尔福当然不允许自己反复在一个坑里跌倒,但奈何恶势力的日益嚣张,上次还只是威胁要把她扔进防腐剂里泡一泡,这次就要把她丢进尸油里。   尸油不适合用来护理零件,于是瑞尔福妥协地飞快,“我很肯定它起了作用,那些梦魇的每一次谈话我都知道,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我都一清二楚。”   “暂时无事?”   “是的,我保证!”   “看到了吗?”   瓦伦娜指着那片空地,雅尔塔压塌的一块儿已经重新茂盛了起来,除了被路易斯采走做花环的那一簇,但很快也会长好。   “多么和谐。”她拍了拍手,“你不会想这再一次被人破坏吧?”   这还得感谢法师的不离不弃。   瑞尔福又想感慨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了,如果两个都没有失忆就更好了。   “俩傻子。”瓦伦娜冷笑。   明明说的是那两人,但瑞尔福莫名觉得自己在挨骂,她一向不擅长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只有精密的炼金术对她而言是简单的。   于是她凛然地昂首挺胸,端起了自己神秘炼金术士的架子,故作深沉:“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啊。”   瓦伦娜这次难得没有反驳她。   安珀跟着路易斯乖乖地回了房间,她作为大法师时候的房间,就在路易斯卧房的隔壁。   以前它们分别属于魔王和他的王后,路易斯没有王后,于是理所当然地被法师所占用,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两位当事人看起来都很满意。   只是法师很少回来住就是了。   安珀对自己的过去都是新奇的,但接受良好,还翻起了书架上的魔法实验记录本,字迹是一模一样,只是失忆后很少有机会需要书写而已。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法术相关的事情,只能随着本能打了个响指,房间内的蜡烛同时受到召唤般飘忽而起,又随着她的想法而熄灭。   “那我到底是做什么的?”   路易斯如实告知:“我也不知道。”   他正在非常仔细地把花绒从银色的长发上勾下来,花环被挂在了窗台上,花海里飘起来的絮弄得她满头都是,银色的长发冰凉地穿过指间地缝隙,是路易斯很喜欢的手感,他会很小心地不去弄疼她。   “那你还说喜欢我?”   路易斯顿住了手,他话语幽怨说:“明明是你不想告诉我。”   然后你就真不去管了是吧。   总之安珀觉得这不对劲,如果自己一定要瞒着别人做什么的话,那十有八九是对不起他的事情,虽然她可能并非有意。   好在路易斯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失忆的法师格外好说话,他话语轻快地做出了安排:“在你想起来之前还是住在这儿吧,我可不敢让你一个人呆在黑塔那儿。”   黑塔之下不管关着什么,路易斯都不认为会是件好事,摆在眼前最好的安排就是让安珀远离她的小秘密,留在自己身边。   “那我当时为什么会搬出去?”安珀想不通。   路易斯其实也想不通,他们当时只是喝多了,说了些不该说也最好不要记起来的话,本来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法师第二天就悄悄离开了魔宫搬进了黑塔。   在此之前,黑塔一直都只被当作研究室来使用,堆满了法师从魔宫搬出去的古旧书籍,每一本都又霉又旧,其中也当然包括阿巴太尔。   尽管法师一再强调她没有生气,但路易斯坚持认为那是他们闹过最久的一次矛盾。   “因为我们——”路易斯想如实回答,很快又改口道:“我不知道。”   狐疑的眼神来自对他很不信任的安珀,直到雷鸣般的闷响从魔宫的某个角落发出,银色小钵里的蜡油也微微摇晃,窗外的夜色中,火光正从某个方向熊熊升起。   安珀想了想,今晚似乎有谁在打算夜袭魔宫来着。 第35章   眼前是火光冲天的魔宫,身边是层层叠叠的魔宫卫队,金再一次觉得阻止马塞洛的潜入计划是个无比明智的决定,至少不会被当做嫌疑犯投入地牢,虽然魔王本人有口头保证过地牢的环境还不错。   火不是他们放的。   傍晚之前,来自魔宫的卫队就重重叠叠包围了他们住的驿站。   即使已经拥有了能被称之为人的形态,在原始相貌上依然保留较为全面,直白来说就是将凶神恶煞全部写在了脸上,平均两米高的类人型魔物全副重甲武装,手持沾染极恶气息的□□,野蛮的气息。像是宰相那般幽蓝通透的种族特征以人类的审美看来都算得上是能入眼。   这些诞生于魔域本土的魔物们才是魔域名声的真正来源,也是作为外来者的路易斯和安珀入主魔宫之后与魔域做出的妥协,他们必须保证这些原始居民的权利,魔域的领主中也有一大半来自魔域本身。   为首的宰相皮笑肉不笑,他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声称魔王邀请他们前往赴宴,顺便解决一些小误会,同时一再强调,魔域的上郡一派和谐,从未有发生过恶龙抢走公主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梦魇说:“我希望你们能稍微听话一些,今天本来是我的休假日。”   从他幽蓝透明的脸上实在看不出面色,但嫌弃已经毫不掩饰地表达在了言辞之间,如果不是这群可恶的人类,他怎么都不至于从休假中被紧急召回。   宰相觉得自己很累。   “我们还有一个同伴不见了。”   有人看到安珀回了房间,但房间里明明空无一人。   宰相弹了弹指尖不存在的灰,话语幽幽:“她大概已经在陛下的餐桌上了。”   可惜宰相还是高估了自家陛下的行动力,或者说失忆的法师实在是有些无欲无求,她看路易斯的眼神和看雅歌塔本质上并无分别,不过是比雅歌塔更加难哄骗一点而已。   或许还不如雅歌塔——   至少恶龙撒着脾气,像小孩子无理取闹的时候法师会哄着,而路易斯对她来说一向是个很可靠的伙伴,从来不需要法师的多操心。   尴尬的房间内,安珀坐在高背椅上收拾完了头发,然后颇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用眼神询问路易斯为什么还不离开。   像是完全不会为此难过一样,路易斯保持着笑容贴心地作了告辞。   “我先去处理起火的事,晚上再来找你。”   这当然不是真话,就算宰相不在这儿,内侍们也会处理好紧急突发情况,魔王对于这个宫殿来说更像是作为实力象征的图腾,除非像是安恩那样的不规矩,否则极少有需要他亲自处理的时候,以至于路易斯时常觉得自己是魔宫里多余的那个。   “可我需要你。”法师曾经如是说。   她望着路易斯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认真,好似全然地依赖着他。   但后来呢?   在魔王正式即位的那天,法师在领主们的撺掇下喝了一小杯,她明明动动手指就可以把杯子里的液体换成清水,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天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   后果也是显著的。   她明明看起来是端坐在路易斯的身边,私下里却悄悄拉了他的衣角,告诉后者自己可能喝醉了。   打了个哈欠的法师眼里湿漉漉,连眼睫都沾上了水汽,连说话声音都在不自觉地放软,语气上却一如既往地毋庸置疑,让人难以分辨是在命令还是哀求。   “你得让人把我送回去。”   她已经不记得回房间的路了。   路易斯凑近了些,才能听得清她在碎碎念着一份魔药的材料表,似乎是醒酒的。   “你喝了多少?”   “一口。”   “一口是多少?”   “……”   被问住的法师放弃回答,一副很想把被子扣他头上的凶巴巴,伸手揪住了精灵的尖尖耳朵。   她下手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把他透明的那端直接捏到透红。   法师闭着眼睛,对他的耳朵固执强调:“一口就是一口。”   行吧。   “你先松手好吗?”   路易斯只能先哄住她,精灵的耳朵敏感起来就像猫咪的尾巴,他们还凑得那么近,连彼此的气息都能相互感知。   奇异到难以分辨的感觉在胸膛里升起,却没有得以抒发的途径,只能憋闷在胸口甚至是心房里小小的一块,路易斯想让两人分开一些以缓解那种无由来的感受,但法师已经完全赖在他身上了。   “我送你回房间?”   法师没有回答,但她松开了手里的耳朵,显然是默许了这件事情。   谁也没在乎即位典礼当天的宴会上魔王提前离开会有什么后果,被抱起来的法师那么乖巧,尤其是在魔王手里的样子。   她今夜不再是一身保守的法师袍,而是换上了拖曳及地的鲜红长裙,走上台阶就像玫瑰一样盛开,银色的长发垂落数绺在肩上,面颊泛起不自然的微红,仰起修长的脖颈枕在路易斯德胳膊上,怔怔望着穹顶无所焦距,简直就是个精美脆弱的战利品,没有任何一场胜利有她一半的漂亮。   但也许是酒精上了头,他们身后的宴会厅里,那些口无遮拦的魔物们高声哄笑,放肆调侃着提前离席的两人,好像在他们眼里今晚发生些什么已经是理所当然,直到宰相呵斥那些大呼小叫的魔物们安静下来。   法师被安安静静地抱回了卧房,然后塞进被子里,她一直表现得很顺从,甚至有些小鸟依人。   路易斯盯着她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珠子还在乱转,像是在等他出去再准备一跃而起去偷偷干点别的,比如去魔药实验室呆一个通宵,再在黎明前炸掉它来掩盖罪行。   于是路易斯从床头带走了她的钥匙串。   “我会去找你的。”法师闭着眼睛开口说,并预透了自己的行踪,“你一睡着我就去偷回来。”   “我会把你的房间也锁起来。”   “那我也会去找你。”   路易斯开始担心法师的空间魔法会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他坐在了床边,“我留下来陪你。”   然而法师并不领情,掀被子坐起来指着房门让他滚。   “我会找到你的。”   把她按下去重新盖好被子,顺便捡回了被踢到门口的鞋,路易斯不打算和醉鬼计较,但醉鬼拉住了他的领子不肯松手。   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法师实际上力气不小,能徒手掰断桌角还能给雅歌塔拔蛀牙,这时候当然也能一把揪住路易斯的领子,借力钩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他也翻在床上。   路易斯险险撑住了床边,才没让自己压在她的身上,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再一次漫了上来,这次过分地泛滥到了全身。   “不用你去找我,我一直都在。”   他简直想求法师松手了。   法师直勾勾睁开了眼睛,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进一步攀附而上,蛇一样勾住了他,靠近了些才启唇。   “叫我的名字。”   “安珀?”   她在抚摸他的面孔,沿着边缘细细描摹,亲吻也毫不吝啬地赐予了他的唇,他的锁骨——   “路易斯。”   带着温度的手拉开了他的衣襟,顺着他的胸膛熟悉地下滑,那只手对他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每一条软肋每一处脆弱,男性的躯体被恰到好处地撩起温度,好像他们曾经如此。   女人将自己奉上,路易斯才终于懂了躁动不安情绪的来源,来自生物欢愉与繁衍地本能,但随之弥漫而来的是难言的恐惧。   路易斯是一只精灵,精灵诞生于母树,他们不需要生殖。   他不可能和安珀曾经做过这种事。   “你在看谁?”路易斯轻声问。   “你——”   路易斯已经按住了安珀,把错愕不防的她扔在了地毯上。   冷静下来的法师给了自己一耳光,收拾包袱连夜离开了魔宫,从此长住黑塔。   但现在,法师失忆了,魔王很满意。 第36章   没有痛觉的执行者在奥莉薇娅的身后穷追不舍。   事情发生的太快,奥莉薇娅自己都来不及分辨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么狼狈的一步的,也许也就从比自己愚蠢的哥哥晚了一步到上郡,眼睁睁看着他乖乖束手就擒,被魔宫凶恶的卫兵押解走开始。   为首的梦魇似乎对他们的鬼鬼祟祟有所察觉,他们没敢跟在魔宫一行人的身后,只能借助精灵从植被茂盛的小路潜入了魔宫的后院,然后有人不慎触发了什么,等奥莉薇娅挣脱眩晕感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着火的陌生库房。   孤身一人,面前是浓烟滚滚,手里还拿着打火的火石。   岔路口一个迟钝的间隙,傀儡守卫从看不见的角落穿梭而出,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震颤地面,前后脚地紧逼不舍,削铁如泥的锋刃擦着她的头皮而过,毫无和谈的余地,这些无意识的炼金傀儡所接到的命令里绝不包括留活口这一项。   她才活了十六年,尚不想英年早逝。   没工夫给她继续胡思乱想,刀锋再一次贴着她的脚尖而过,奥莉薇娅凭借灵活的优势钻入一条更为狭小的走道,绕着廊柱企图用蛇形的走位来阻挠那些笨重的大家伙,但也许设计者也考虑了这一点,它们拆解了自己,像是犬类一样四肢着地,比奥莉薇娅跑得更快。   奥莉薇娅最终被截杀在了墙角,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杀戮机器包围了她,像是伺机撕裂她的野兽般靠近。   操纵者也终于现出真身,那是一只半人形半金属形态的侏儒,弯弯翘起鞋尖的大皮鞋和一圈圈膨大的夸张装束,齿轮和链条在半边的脸上咔咔转动,另半边是鬼画符一样的颜料,看起来就像是被剥了一半面皮的发条人偶,缝线的嘴唇好像随时会裂开来吃小孩儿,每蹦一下都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很久没有这么冒冒失失的姑娘了,让我想想……”   他大幅度地歪了歪头,在进一步就能让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张开握住的拳头,白色手套下像猫一样弹出钢刀,好像在想着怎么把她大卸八块。   奥莉薇娅死死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小步退至远离他的地方,渍满汗的手里捏住一个短途的传送阵,天知道这原本是她打算逃婚用的,现在用来救命也算合适。   唯一的顾虑就是那阵把她和另外两人分离的传送,这座宫殿里有一个对空间魔法绝对掌控的人,也是让她这么狼狈的罪魁祸首。   她尚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   奥莉薇娅死死掐住了手腕让自己冷静,声线已经是止不住地发颤,“你是谁?”   这是她唯一能尽快挤出来的问题。   “我吗?”他用钢刀的手指指向了自己,齿轮运算一样飞速转动,“一个园丁,帮陛下修剪他的花园,上位陛下很喜欢我,可惜这位并不需要我。”   没有谁会比精灵更懂植物,失业的园丁非常难过,好在法师给它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修剪那些闯入魔宫的人。   “你喜欢被剪成什么样?”园丁决定对他的第一个工作对象温和一些,但他很快用力地摇了摇头,失望已经溢于言表:“看来那位大人决定亲自修剪你,再这样下去我早晚得失业……”   奥莉薇娅没来得及听完他的碎碎念,传送被启动光芒却来自脚下。   一声尖叫,她直愣愣掉了下去。   “闯入者点燃了我们的库房,烧毁了部分堆放已久的织品,它们本来很早就该被处理掉了,只是一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魔宫的主管战战兢兢、措辞严谨,火灾的损失不大,但这种程度的错误会让他很难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主管现在只希望陛下的心情会因为法师的回来好上一些,暂时放弃追究其中诸如检查疏忽和防火防盗的细节。   他左右顾盼了同样听候发落的下属们,现在谁也救不了他,只能壮起胆子悄悄抬头去看了路易斯的神色,后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那么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路易斯其实有在听,“闯入者抓住了吗?”   猝不及防的主管差点儿咬下了自己的舌头,“我们抓到了两个,但他们都没有到达过仓库,我们已经派人继续——”   “我知道了。”路易斯打断了他无谓的话,“回到你的位置上,下不为例。”   太刻意的,好像故意要引起些什么一样,还完全避开了魔宫的耳目。   路易斯眺望了法师的窗台,瓦伦娜正在明目张胆地翻窗,显然现在不是个去找法师的好时候,而且他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   黑暗中散着微光的银色长发让瓦伦娜准确找到了法师,她正撑着额角半阖双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打瞌睡,外面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阴翳掩盖之下,因慵懒而无端靡丽的面容依然漂亮到触目惊心,下唇是微微咬着的,漆黑的戒指挂在拇指上好像随时会掉,弯成一条眼下透出不太友善的神色。   冰冷的手覆盖在她的肩膀上,来自一具尸体的温度绝不会让人喜欢,但被触碰的人无动于衷,甚至闭上眼睛打定了主意在装死。   绝不要怀疑法师在装死方面的决心,每当瓦伦娜想逼问她些有效信息的时候,一念而动的空间传送总是会比问题来的快。   比如现在,无形的吸拉感来自后背,那是一个专门为了送走瓦伦娜而开的空间门,目的地一定是她那但凡是个带脑子的生物都不会路过的小镇。   如果不是使命在肩,谁会喜欢那种鬼地方?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但每一次瓦伦娜都在提醒自己,时代变了。   “安珀?”   “法师?”   “——殿下?”   瓦伦娜曾经更喜欢称呼她为小甜心小可怜之类的,然后威逼利诱一整套下去,总有一个能让她乖乖听话,但现在她只有被法师锤的份,更可怕的是,伟大的魔王、她们曾经侍奉的主人一定会站在法师那边。   试图装死的人拒绝了现在讨论任何问题,“我现在想睡一觉。”   “那我们去床上聊。”瓦伦娜从善如流,并揶揄问:“需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吗?”   那可千万别。   因为瓦伦娜只会讲一个故事——   曾经有个小公主和魔王一见钟情,于是和魔王走得义无反顾,在魔王死了以后倒霉地做了个小寡妇,小寡妇一个人等啊等啊,最后活得太久把自己熬成了小法师。   虽然每个词都曾经发生过,且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但连起来的小故事总让安珀想把瓦伦娜塞进某个坟墓里发烂发臭,觉得自己还不如接着失忆。   “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   “我对他哪里不好?”安珀反问,“我从没拒绝他追求我,但我只是希望他能——”   “想起来。”   瓦伦娜比她更快地说出了那个词。   她随即开解道:“就算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以为自己是精灵,他也还是对你一见钟情。”   安珀说:“现在他觉得我在找替身。”   “他不介意。”瓦伦娜保证这是实话,“但你应该让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从那本该死且愚蠢的叫做阿巴太尔的魔法书开始,甚至更早,当然我没有辱骂你的意思。”   “我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早知道这个过程会漫长至此,瓦伦娜无论如何也决不会相信法师所谓的重新开始,一棒子抡在脑门上的物理再来都好过他们的磨磨蹭蹭。   从未动摇过的忠诚让她迫切地想告知另一位真相,但每当浮起这个念头,瓦伦娜都气得想给自己再来点防腐液灌在脑子里——她还草率地发誓不在路易斯面前多透露一个字,否则就该轮到她发烂发臭了,   一想到恶心的食腐玩意儿会在自己的皮肤上啃食筑巢产卵繁育下一代,瓦伦娜只能选择闭嘴。   请允许她从未动摇过的忠诚也有部分的私心保留,她愿意牺牲法师不存在的良知作为回报。   说到法师的良知——   “你的替罪羔羊呢?”   安珀说:“送到她哥哥面前了。”   然而“马塞洛”本人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惊吓,他优雅大方、仪态出众的妹妹,他众星捧月、出生高贵的妹妹,现在打扮成了男人的装束,在被迫摸爬滚打的追杀里披头散发,正像个野孩子一样傻兮兮地抱着他尖叫。 第37章   路易斯不喜欢宴会,也不喜欢去和人类打交道,他总是会把这些交给近乎于全能的宰相,虽然后者也不喜欢。   魔王应当保持神秘,这句话是宰相自己说的。   路易斯远不如前几任魔王那样凶神恶煞,相比之下简直像个漂亮的花瓶,这让宰相一度非常担心所谓的魔域威严问题,于是委婉提出了为了整个魔域的体面,或许这位外貌柔美的魔王应该减少示于人前。   魔王对此并无异议,他刚来魔宫的时候讨厌一切与法师以外的交流,如果说前几任魔王最可能会因为心情不佳或者被忤逆了命令而出手的话,那路易斯弄死你一定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虽然至今还不曾有任何倒霉蛋真的死于话多,但他凝神蹙眉的样子确实表达了极度的不悦。   颇为头疼地收好了记事簿,宰相精简地明白了魔王的意思——   “让他们吃顿好的,除了法师的学生暂时安置在魔宫,等待法师决定他的去留,其他的送上路。”   “送回去。”   路易斯纠正了他的用词。   “好的,送回去。”   宰相只是不小心说出了心声而已,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真的想这么做过。   “不需要让他们和法师道别吗?”   能和法师同行,安然无恙地穿过流浪者丛林,公然坐在魔宫宾客的位置上,那些人类应该感到荣幸。   “别去打扰她。”   路易斯偶尔觉得自己有权利独断专行,因为他得让法师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遵命,陛下。”   除此之外,宰相明智地遣退了周边的侍者,问起了一个或许略显私密的话题,“地牢里的精灵提出了想见您,他自称是您的兄弟。”   无论对方是为什么而来,路易斯拒绝了相认,“告诉他,我不会回精灵族的。”   精灵母树的存在就像是链接的根系,指引着每一只精灵从诞生到归根,教会他们一切无论是语言还是生存,对母树的依恋使精灵永远忠诚于自己的种族。   但路易斯有点特殊,他从来没聆听过母树的教诲,好像母树根本不承认他这个孩子,或者有些无话可说。   无法和母树沟通,这对一个精灵来说相当于又聋又哑,一个可怜的残废。   他不再被允许靠近母树,仁慈的同族让他在栖息地内自生自灭,反正没有精灵会饿死或冻死在领地之内,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他突如其来地拥有了些不属于精灵的力量,强大无匹且难以控制。   属于魔域的力量肆意在精灵的乐土之上,精灵们畏惧他的存在,想在母树下杀死他,却不慎被他灼伤了母树。   他被赶了出来。   这对精灵族和路易斯本人来说似乎都是解除了一种负担,他们不必再照顾一个残废,而路易斯也不必再强装融入,所以路易斯离开那儿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去,他现在过得很好。   如果他不是一个精灵就更好了。   除了外貌和控制植物的天赋之外,他没有另外任何一点像是个精灵,而且法师也能控制植物,这也是人类所能习得的法术的一部,只是没那么轻松自然而已。   路易斯赶走了宰相,他本来说好了要晚些去找法师,但现在约在楼下踌躇不决。   一张字条飘落在他的肩上,字迹是新鲜的。   “为什么不上来呢?”   明明就站在她的窗台下。   路易斯轻声说:“见到你会让我难受。”   多种方式的难受,但他实在难以说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精灵只存在情感需要,但路易斯觉得他想要的更多,如果自己不是个精灵就好了。   然后他听到了窗户落锁的声音。   但路易斯知道安珀一定还在听,“你觉得我应该去精灵族吗?”   法师假装没有听见,并拒绝发表意见。   “我想听你的意见,是你把我从那儿带出来的,你得对我负责。”   路易斯自己都愣了神,好像从没想过自己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刚刚离开精灵族的路易斯并没有掌握除了光合作用以外的生存技能,贪恋精灵美色和价值的恶徒他尚且能凭本能应对,但有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他毫无知觉。   在路易斯成功把自己饿死之前,法师捡到了他,并给了他名字。   “那我会建议你去。”法师的声音来自他的身后,“也许你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   比如一个带着过去记忆的脑子,如果再能把那玩意儿找到就再好不过了,退一步说只有脑子也可以。   “你和我一起吗?”   “不,”法师摇头,“我进不了精灵的领地。”   这似乎有些站不住脚,毕竟那些魅魔就连默兽都能偷渡出来,法师更不会把那些禁令放在眼里。   闹别扭的路易斯拒绝蒙蔽自己,坚信她只是不想去,冷酷否决了法师的推脱。   “这只是精灵自己的规定而已,他们排斥一切的外人,但没法拿我们怎么样。”曾经见到血液还会愣住的精灵,现在面色如常地说着残忍的话:“如果他们一定要阻止的话,我们可以烧了那儿。”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路易斯垂下了眼睫,似是失落:“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别丢下我一个。”   “我不会。”法师狠心还是拒绝,“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回一趟黑塔加固封印,还有解决闹事情的人类,很快会回来的。”   似乎都是他没弄好的事情,路易斯垂眼问道:“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没有。”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麻烦。   幼嫩的枝条缠上了她的手腕,这是精灵测谎的手段,路易斯明明知道,如果安珀想的话,完全可以保持没有心跳。   “我会被你变成为另外一个人吗?”   “你就是你。”   她可一点都没说谎。   直觉话题正在往一个不太理想的方向偏移,安珀希望就此打住。   但路易斯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安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一个使用路易斯这个名字的人。”   背影停驻在了原地,久到路易斯都想收回刚刚的话,也许他冒犯到了感情,但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安珀缓缓转过身来,神色郑重:“他就是个混蛋。”   “那你还爱着他吗?”   她向后退去在空间中隐没身形,已然表达了一切。   魔宫的宴会厅,一切的安排似乎都面面俱到,谁也不会毫无眼色地去追问消失的魔宫主人。   晚宴丰盛,但绝不会有比眼下更尴尬的场面了,一顿饭的时间足够所有人把马甲脱得干干净净,闹剧一样的事情,每个人相较于最初都有些灰头土脸,偏偏谁也没资格来做指责的那个。   在真假两个马塞洛之间,舍尔的脑子转了半天,原谅他这个与世隔绝的魔法学徒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   金代替已经快恼羞成怒的殿下本人做出了回答,“洛德。”   所以他才会在他们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称呼他的时候从不反驳,因为他本就如此。   也许是因为用了太久马塞洛的名字,洛德乍见马塞洛本人的时候,距离杀人灭口只缺个趁手武器。   鼻音冷哼一声,洛德决定不理会他们,除了自己的妹妹,这群人里面总归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无论是逃婚事件的罪魁祸首,还是稀里糊涂的法师学徒,还有似乎干了什么又什么都没干的精灵。   哦,最一言难尽的一个——   虽迟但到。   “晚上好啊。”   女声来得轻快。   影子从角落无声无息地出现,面目依然如初见那么精巧过人,烟灰色的眼瞳尽是沉稳,深色的法师袍承载着她银色的长发,漆黑的戒指穿了根银链子挂在身前,十指交叉地坐在属于魔王的位置上,她左手食指敲了敲右手的手背,酒水涨起在客人的杯中。   宰相在她出现的时候就自觉站在了身后,简直诚惶诚恐。   “安珀?”   被叫到的人点了点头,这就是她的名字,如假包换。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后者安然自若,指挥干净的刀叉从小公主的盘子里切了半块不知名的野兽肋骨,然后倒起了一杯果汁。   看呆的一片中,安珀优雅冷静举杯:“我自便,诸位随意。” 第38章   后半夜的魔宫并不比白日那样温和,喜欢躲在黑暗角落中的魔物保留了更多嗜血的天性,作为保护,仆妇们会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守卫只要照顾好他们自己,就连大臣们也不会贸然选择在魔宫过夜,深夜的时候简直和废弃了没什么区别,除非遇上一些值得彻夜狂欢的事情。   但外来者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裹着厚外套的身影悄悄从嘎吱的门口钻了出来,犹犹豫豫地迷茫徘徊了几来回,四面八方的黑暗侵袭着这座宫殿的每个角落,她只能循着宫殿主体部分稀疏的光源走到了某个窗下。   敞开的廊道灌入森森夜风,寒意顺着脚踝在肌肤上附着蔓延,让她连打了几个喷嚏,上下牙磕巴了几下,浑身瑟瑟起了鸡皮疙瘩。   本就不多的睡意更是消减至全无,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安珀无意为难睡不着的小朋友,但小公主的动静实在不小,对于安静惯了的魔宫来说无异于是举着小铜喇叭叭叭叭,总免不了惊扰一些东西。   她将手边的茶勺扔出,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奥莉薇娅向后连退了几步,刹那同时,走廊墙壁上装饰的兽首窜出黑影,金属被折断的声音干脆嘎嘣,连一点边角料都没留下,黑影又悄无声息钻回到了原处,一切都当着奥莉薇娅的面。   如果再上前一步,那么尸骨无存的就是她了。   奥莉薇娅心有余悸地抬头张望,窗台的银色长发在黑暗中是月光般夺目,她学着宰相称呼安珀为法师。   就奥莉薇娅所知,这个称号至少在魔域上下,单独提起来的时候都是独一无二的指代词,凡听说过她的具是不约而同地表露出了恭敬与惶恐,她比极少露面的魔王本人更像是魔域的主心骨。   奥莉薇娅对这种情况不算陌生,就像是被架空的国王父亲和把持了一切的摄国公,但魔王绝不像自己的父亲痛恨摄国公那样对他的法师抱有同样的痛恨。   安珀敲了敲手边的金属栏杆,打断小公主的恍惚的神游。   兽首如金属融化般隐没于墙壁,退避出干净的道路,还有一条平地而起的楼梯,直通往敞开的窗台。   这儿的主人邀请了她。   “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   刚好安珀今夜除了浪费时间以外什么都不想干。   或许是为了容纳时常从这儿起落的雅歌塔的缘故,环形的露台设计的极其宽阔,而且刚好能从这儿俯瞰魔宫腹地的内景而不至于被旁人打扰。   两把椅子长年被安置在这儿,其中一把必然属于这儿的主人,因为上面还放了柔软的靠垫和能带来安全感的绒毯,幼态的黑龙正蜷缩着睡死在其中,扶手处的金漆因使用习惯而被打磨到油滑,侧边还放着一张脚凳,而另一把就显得冷清得多,几乎称得上全新。   奥莉薇娅在安珀的示意下,拘谨地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端庄得像是教习礼仪的家庭教师正站在跟前,却含蓄地没有直视安珀的面容。   同位女性,奥莉薇娅远比她的兄长更能察觉到法师漂亮容颜的缺陷,因为离凡人太远以至于超乎常理,一眼望去便如心魔般深刻,但周身却容不得繁衍那些有关于性的恶劣幻想,连魅魔都得以最挑剔的目光端详好久,来推敲其容貌存在的真实性,之后才不情不愿地退让至下风。   她的声音却是温柔清朗的。   “你想找我做什么呢?”   “我……我能留在魔域吗?”小公主鼓起勇气请求道,“我不想回去结婚。”   虽然她的兄长已经有了退让的象征性行为,但当事情再一次被摆在堆满文书的书桌上,被拿到朝臣的面前谈论的时候,他们恐怕都不会有太多话语权。   “你得回家。”安珀非常能理解叛逆期孩子的感受,但她坚持道:“魔域不适合人类的生存。”   “我可以,你曾经也是个人类,而且——”   在安珀微微挑眉的不虞神色中,奥莉薇娅及时打住了话,局促不安地补充了消息来源,“我听人说的。”   在逃婚的路上,奥莉薇娅无法什么都不做的束手待毙,她也不像金那样有机会准备齐全地带一本指南,于是让骑士去酒馆之类的地方打探过更多关于魔域的消息,无论是那些被公开的,还是仅仅小道杂谈,也许有助于她在魔域的生活,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于这位法师的艳情就传入了她的耳中。   安珀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她大致能猜到奥莉薇娅想说的是什么。   但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魔域任何一个小酒馆的闲谈中,当初在场的掰掰手指都能数的出来,管不住嘴的没有一个,但管不住手和脚的还是挺多的,尤其是一些断手断脚也无所谓的。   “瑞尔福动了你的记忆,你最好忘了那些东西,我会让人把消除记忆的药水配给你。”   说道消除记忆的药水,安珀这才想起来,她上次为了保证效果,自己一口喝完了全部,希望负责采购的管事已经补充好了原料。   好奇心完全战胜了恐惧,奥莉薇娅追问:“所以那些是真的吗?”   安珀无所谓地向后靠去,软垫支撑了她柔韧的腰,将整个半身都陷在长椅的笼罩之下,只有戴着漆黑戒指的手扶在了椅子的边缘,手指白皙得简直不像话,纤弱却有着绝对的权威感。   “你问的是哪一条呢?”她低下嗓音,娓娓得像是说给自己听,轻描淡写地将那复杂的故事一语带过:“我曾经和你出生在同一个王宫里,十六岁的时候被魔王蛊惑背叛了人类,然后跟着他回到了魔域,是他告诉我我并非人类的真相,也是他同意了魔域和人类的和谈,我们两情相悦并且决定结婚,他却在婚礼当天死在了他的忠臣手里,我从那天起陷入了沉睡,直到不久之前才醒了过来。”   如果不考虑所谓的不久之前已经过了百年的话,这些话都清晰且确切,每一个词都易于理解。   但涌来的信息量过大,奥莉薇娅分辨了许久,又无助地张望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分担信息的存在,或者散发掉心头一拥而上的恐慌,她却一无所获。   每一本史书上都会确凿无疑地记载,魔域曾经确实和人类不太对付,后来他们修和了。   没有原因,也没有过程。   她直觉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也许应该怯懦地选择到此为止。   在恐惧叫停动作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支配了口舌。   “那你到底是什么呢?”   “我就是阿巴太尔。”她烟灰色的眼眸已经锁定了奥莉薇娅,她诉说:“我才是那本书的书灵。我的创造者是一个卑劣无耻、贪生怕死的小人,但他确实写了一本能够永垂不朽的杰作,那就是我。”   在安珀尚未诞生自我意识的时候,曾被称为贤者的传奇法师残余的、不愿死去的执念让他占领了这本书,临死之时的绝望与长久以来对寿尽之日的恐惧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过去,在以阿巴太尔书灵的身于世哄抬自己身前身价的同时,以无穷的执念唆使一任又一任的持有者追求力量与永生,直到落到了当时的魔王手里。   魔王懒得听他聒噪,本想直接毁了这本书,却在此发现了在阿巴太尔之内的另一个新生的魂灵,被打压得可怜又脆弱。   他命名其为安珀,并对其寄予厚望,也让贤者的魂灵有了喘息之机。   后来魔王的手下之一受贤者魂灵蛊惑,偷走了阿巴太尔叛逃人族,手下与贤者的魂灵达成契约,阿巴太尔以自身的力量保证他尽享人类所能的荣华而不被魔王发现,而相对应的,手下必须提供一具干净的躯体让他容身。   于是手下取代了一国的国王,他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作为献给阿巴太尔的肉身。   但贤者肮脏的魂灵遭到了排斥,惨烈的反噬让它虚弱了很久,但没有灵魂的胚胎是无法降生的,在手下的安排之下,安珀成了唯一受益的那个。   数个月后,她作为新生的生命来到世上。   即便有了脱离阿巴太尔的躯体,她仍旧与寄宿在阿巴太尔之中的贤者魂灵共享了一部分,比如当情况紧急的时候,她选择自己喝下一瓶淡化记忆的药水,效果同样能作用在魂灵之上。   安珀和魂灵之间从来没什么惺惺相惜可言。   对魂灵来说,曾经一位传奇法师穷尽一生终不可得的追求,却落在了一本书的书灵身上,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超脱此一局限,时间的流逝从此不痛不痒。   而安珀,她比任何人都想让魂灵炙烤在火焰之上。   他们不对付,却对彼此无可奈何。   “听完了睡前故事你就该回房间了。”   安珀的声音唤回了奥莉薇娅的神志。   她还想追问之后的事情,但安珀已经抱起了雅歌塔,慢慢悠悠离开。   怪异感在心头萦绕不去,奥莉薇娅恍恍惚惚地顺着来时的路下去,傀儡守卫会尽职尽责地护送到客房,但在走到楼梯末尾的时候,她还是安耐不住焦虑地回头张望了眼。   此时还有一个身影正站在那儿,这位或许听完了全部的不速之客从露台另一端的一扇门后走出,然后安珀落在椅子上的毛毯捡了起来,轻轻搭在了椅背上。   魔域的第二日照常到来,和往常的每一天都相差无几,但法师的回归似乎在氛围上能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望着魔宫顶端重新打开的窗,连忙碌的女仆都不自觉地比昨日心情愉悦了些。   “人类退离了边境。”宰相带着书信函在书房内嘟嘟囔囔,“据说他们昨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说是见鬼了还是什么别的,但我发誓这和我们无关,我们才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   是吗?   路易斯试图用眼神询问安珀,而后者正侧坐在窗口的长椅上,兴趣十足望着窗外,那群小朋友正在收拾包袱上路,而雅歌塔不情不愿地充当了交通工具,侍者们根本拉不住它。   其实根本没什么可看的,路易斯别扭地想。   不管是新学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在了金身上,还是奥莉薇娅和她哥哥又隔了老远,这类毫无意义的东西。   她只是不想理自己。   “陛下?”宰相出声提醒,比起两位拉扯到没结果的感情,兢兢业业的他更在乎魔域的福祉,“比如我们是不是该向人类索要些赔偿什么的?”   “他们未必赔得起。”   安珀否决了提议。   “其实……”   宰相试图争辩,但在安珀的眼神压迫下,他还是决定屈服于这明目张胆的偏心。   法师很偏心人族,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就连她自己也懒得否认。 第39章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一切如常,就像安珀从前在黑塔和魔宫之间两点一线时那样无聊,研习古旧的魔法典籍还是尝试花里胡哨的魔药,再不然就是带着雅歌塔出去遛弯,告诉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舍尔被她交给了安恩带,后者虽然讨厌带幼稚的孩子但如果这是命令的话他也不会违抗,因为安珀已经保证了舍尔永远不会取代他无论在自己这儿还是魔域的地位,而每当提起这件事,安恩看她的样子就好像是在看一个背德的恋人,似乎当年也有保证过唯一的学生什么的来安抚他。   人类那边也安安稳稳——   至少对于魔域来说。   他们内部在发生什么,安珀其实根本不关心,她只知道国王非常慷慨地让雅歌塔在一堆亮闪闪的珠宝里随便挑选,而雅歌塔一爪子下去把整个箱子全带走了。   如果以上都还算让人满意,那安珀眼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路易斯了。   “我已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安珀起早坐在了黑塔敞开的顶层,得益于黑塔足以俯瞰整个流浪者丛林的高度,这里成了丛林中唯一能够享受美满阳光的地方,而且无人打扰。   可惜她身边的家伙实在运气不佳,不仅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还散发着不太美妙的味道,这让安珀不得不准备了些驱赶小虫子的魔药把客人圈起在下风口的一块空地上,再用长长的金属杆把新鲜的草汁液推过去。   “尝尝吧,我在里面加了一些新的防腐药液,希望能帮到你。”   套在漆黑裹尸袋里的家伙向着法师的方向挪了一点,围着它转的虫子们也嗡嗡追随着转换阵地,并见缝插针地钻入裹尸袋留下卵鞘。这些卵鞘不会发芽,它们也很快会因为触碰了剧毒之物而死去,却在种族本能的影响下乐此不疲。   安珀是拒绝她靠近的。   “别熏臭我的睡衣,这件还是全新的。”   在彼此间空间距离骤然增长一大段,嫌弃已经溢于言表。   “你知道我这样是因为谁吧。”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并不愿和瑞尔福一样疯疯癫癫的领主,瓦伦娜平生的最大愿望就是可以美美去世,同时鉴于她已经去世了,所以真正的追求只剩下美美的而已,现在这点指望也被打破了。   被法师的傀儡请来之前,她已经在防腐剂池子里自闭得天昏地暗了。   “我为你难过。”安珀的道歉毫不走心,反手把责任的盆子扣了回去,“你本来就是清楚后果的。”   “当他求我的时候——”   安珀敏锐抓住了重点,“求你?”   “命令我的时候。”   瓦伦娜及时改口,把即将因为飘起来而步入叛徒后尘的自己拉回地上,及时安详入土。   “总之他问了,我没忍住就回答了。”   “誓言是你亲口发的,话也是你亲口说出来的,所以我才让你安心呆在角落里别出来。”安珀惋惜摇头,“现在好了吧。”   她偏偏喜欢凑活人的热闹。   瓦伦娜越过脑子思考了一会儿,一时也没能厘清这前因后果。   明明是法师不想让她太早唤醒魔王,才诱导她立下咒,还把她发落得远远的,现在全成了她的责任。   但鉴于尚且有求于人,瓦伦娜背下了这个黑锅,装出可怜地问道:“你会宽恕我的违背誓言吗?”   “我当然会。”安珀自觉一向宽容大度,只是这次爱莫能助,她怜爱地说:“但我已经把戒指还给他了,你得等他回来亲口告诉你宽恕,而不是我。”   对着魔域的发誓当然要祈求魔域的原谅,象征着魔域意志的戒指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安珀还了回去,毕竟路易斯才是魔域真正名正言顺的主人。   安珀将小腿交叉前伸,稍稍瘫下了些脊背,满满都是不走心的懒散和无奈:“我现在做不了这片土地的主啦,他都不肯见我。”   好吧,问题不大。   等肉都烂完只剩下骨头就好了,她还能当个香喷喷的骨架子。   瓦伦娜正自我安抚,就听到轻微的沙沙声来自衣物的摩擦,她敏锐察觉法师的走动,向着与魔宫相反的方向。   “你要去哪儿?”   路易斯就是有意不告而别的,他幼稚地赌气想让安珀知道自己真的会生气,现在却成了后悔的那个。   他并不像安珀那样擅长空间之术,也不喜欢花时间给无聊的魔法典籍,精灵族又处于这个世界最边缘的净土,就算他抛下了薇拉独自往返也需要一些时间。   感谢精灵族的天真单纯,他们永远安居一隅,毫无改变。   鸟兽稀少,人迹湮灭,只有参天的老树在这儿随处可见,草地上满是苔藓地衣,如潮湿发霉的毛皮,蒙蔽感知、隐藏族群的阵法还一成不变地使用着最原始的那个,只要一点点族人的血液沟通母树就会将种族的大门打开,暴露出毫无反抗之力族群的腹地。   是的,毫无反抗之力。   磅礴而出的咒语只需要一个念想,无法沟通母树的路易斯生生用黑暗的力量砸开了领地的大门,等那些娇贵的小精灵们站出来的时候,路易斯已经来到了母树之下。   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便与之同在的母树,孕育着整个精灵种族的母树。   它似是有着丰乳肥臀的女性身形,却全然摒弃了手脚那些不相干的东西,只流露出属于女性最本质的那些特征,结实双臂般撑起的枝干与承担了生产与哺育的丰饶母体,蕴藏着时间所无法摧毁的生命力,一切的繁盛都与它相关。   但那是过去了。   如今的母树会落下昏黄的叶,半面的由树根至树冠都全然表现出不可挽回的枯朽倾颓,上面再也没一粒孕育新生命的果苞存在,这意味着他们不会有新的种族成员诞生了。   在母树的庇护之下,精灵受惯了这片丰饶沃土的滋养,从未经受过来自这片土地的恶意,往日的鲜亮容貌如今却好像被颠茄、千鸟、天仙子、虞美人所侵蚀,他们的前额生出皱纹,头发枯槁褪去光泽,只有种族与生俱来的傲慢挥之不去,用匮乏的词汇咒骂被驱逐的他。   像是被拔了毛的天鹅。   路易斯因为这个联想而笑了出来。   “你已经被驱逐了,给我离开这儿!”   德高望重的长老出面阻拦,他拄着母树枝干雕刻的长杖挥起罡风,却没能近身一步。   他们驱逐路易斯,不仅因为他是个不被母树接受的异类,也因为这令种族恐惧的可怕力量,完全超出了精灵族所能控制的范畴。   他从母树上一个漆黑的苞果中诞生,与那些以婴孩形态诞生的完全不一样,他自诞生就是全然的成年形态,不必多加教导就有着鲜明的自我认知,会因为不着装而产生羞耻,也会询问种族间那些已经理所应当默认的事情,甚至能听到有关死亡与不幸的自然从他的口中说出,除了精致的相貌外,他一点儿都不像个精灵。   所有精灵都一度认为他们释放了被母树封印的恶魔,却又不敢忽略他同样被母树的苞果孕育而出的事实,只希望他能自然而然地死在某个角落。   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他弯下腰抓住了母树暴露而出的根系,尚未用力向外拖拽,半面的枯朽已经轰然倒塌,几乎凝结呈液态的魔域气息从中喷涌而出,而源头露出的是一具修长的男性躯壳。   他躺在后天开凿而成的树坑中,被包在一条裹尸布般的漆黑绒毯里,周身已经是全然被魔域的气息所污染,只有他如某夜睡着了梦游过来的一般安然无恙,就像是某种古老的神迹。   他们的相貌分毫几乎不差。   瓦伦娜说,他们作为忠臣本该等待着魔王的复生,但是一个胆大妄为的魔物与人类里应外合,趁着他们为了应付人类分身乏术的时候,将他的躯壳偷走,并将其送到了精灵族,希望能用母树的力量来彻底消磨他。   从此魔王的身躯成了母树的养分,并在时间中逐渐被遗忘,但魔王终有一日会复生,即使灵魂与□□分离且各行其是,也会像答应了小公主的那样回到她身边。   “安珀。”   路易斯闭上双目,脱力般栽入其中。 第40章   哼着完全不着调的歌,瓦伦娜借用了黑塔的魔药间,她刚刚用小刀撇掉了一条腿的肉,正在用白色的膏体涂抹在新鲜的骨架子的关节上,就像给烤鸡涂蜂蜜一样仔细。   “你在干什么?”   饶有兴致的问询来自身后,瓦伦娜头也不抬,她刚刚擦干净了小刀准备开始处理另一条腿,总之有些投入、有些忙碌。   “保鲜。”   或者称作美体美骨更为合适一些。   “哦。”问询者了然,从身后站到到了她的面前,并非常乐意施以援手:“需要我帮你直接冷冻起来吗?”   “谢谢,但——等等。”   她惊醒般抬头,两团魂火占据的眼洞直勾勾盯死了眼前出现的人,有着一张极美极俊的面孔,长发一丝不苟地垂落,肌肤是比最擅长护肤的女人还要细腻光滑,眉与眼的弧度形成完美的勾勒,唇角总是微微上扬的弧度,这让他看起来永远是微笑着的模样,下颚线却削得不近人情,与它的主人一样内敛着锋利。   长久的沉默不言,直到来人微微侧首勾起无奈,看她的眼神像是在怜悯傻子。   “你还清醒吗?”   “陛下?”   “是我。”   瓦伦娜尖叫着扔掉了小刀,激动地就要扑上去,如果不是身体状况所限,她简直热泪盈眶。   “不不不,离我远点,你现在真的好臭。”   眼见正在腐烂的忠诚手下即将带着一身腐肉蹭到他身上,路易斯一点都不夸张地倒退了几步,表现出了和安珀如出一辙的嫌弃,风的屏障横隔在他们之间形成保护,也顺便贴心地把她的肉刮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具白白的骨架子,莹亮泛白。   瓦伦娜有着一副打磨到极漂亮的骨架子,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她披着血肉的模样更好看,只可惜大部分生物都欣赏不来。   “不客气。”   作为一个体谅的上司,路易斯简单解决了忠诚手下眼前的问题,他将不想浪费时间都写在了脸上。   在环顾一圈未寻到想要的身影后,路易斯略带着些责备道:“我有交代过你们照顾好她的。”   “她很好。”   准确些说,一切和您无关的事情她都很好。   但瓦伦娜知道魔王听不了这话。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当时是怎么交代的来着?”   他的笑容微妙且隐藏危险,柔和的目光注视之下,跪地的她头盖骨刺痛发麻,仿佛已经能预见即将发生的脆裂,好在那种威势也只持续了短短的刹那。   无形的风扶起了骨头架子,他收敛了怒火,叹息说:“我竟然不知道是该惩罚你违抗我的命令,让她为了分别而难过,还是该感激你对她的忠诚,连我都敢隐瞒。”   站起来的瓦伦娜低下头颅,“是我的错。”   “我原谅你了。”   路易斯用拇指拂过在另一只手上大小适中的黑色戒指,魔域的每一个角落都与他的意志相连,他的焦躁不安会放大在魔物们的身上体现,比如现在瓦伦娜能听到来自流浪者丛林深处的危险躁动。   “我的小公主在哪儿?我现在最想见她,她却不在魔域,那会去哪儿了?”   “她说她有点心碎,出去散心了。”   “心碎?”   “她认为您已经不需要她了。”   “是吗?”   路易斯轻飘飘的反问让瓦伦娜彻底没了话,熟悉的魔王,熟悉的难缠。   她再一次弯下了膝盖,“请您不要为难我。”   瓦伦娜有些怀念精灵了。   至少精灵绝不会神经质一般反复无常。   上一秒他把你称作最亲密的朋友,下一秒也许就成了最值得缅怀的朋友,而这种性格的成因被臣子们私下归咎为太过于长久地呆在魔域,多少都会受到恶劣环境的影响而有些神经质。   他是最早在魔域留下痕迹的存在。   早在很久以前瓦伦娜就深谙的一条道理,能侍奉于魔王左右的必要标准除了实力的强劲外,更重要的是命硬或者命多,再不然就得像小公主一样,让魔王上心到总焦虑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掐死她,以至于不得不像对待易碎品那样耐心且小心。   但除了包括但不限于以上大大小小的臭毛病之外,他几乎无可挑剔。   尤其是该死的能打,这点她可以以亲身经历佐证,还有瑞尔福乃至魔域不在少数的老东西们都可以证明。   瓦伦娜瞥见了睡到不明所以的雅歌塔,后者刚刚从满是珠宝的箱子里钻出来,在窗口疑惑探头,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出现、好像认识又不太熟悉的生物,察觉到危险的本能让它想缩回箱子里,但瓦伦娜比它更快一步。   她捧起雅歌塔趁势安慰魔王说:“您还可以靠孩子来挽留她的人。”   挽不挽留不重要,安珀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她落点在了人类王城。   自从公主被恶龙抢走事件草草收场,除了一些不会被宣扬的闲言碎语之外,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恢复了往日,去往魔域的路上从崎岖被踏平的热闹到冷清得重新长起了旺盛的杂草,宰相正在提议把一座山搬过来挡住无聊的人类。   “我不知道您今日会前来。”   当法师如月光降临般出现的时候,奥莉薇娅没有惊讶,她反倒是有些松了口气,好像这能让她安心一些。   “不必叫任何人准备些什么,”安珀制止了奥莉薇娅呼叫侍女,她解释说:“我不能离开魔域太久,所以马上就得回去。”   她把消除记忆的药水交给了奥莉薇娅,顺便调侃了她眼下的浓重粉迹都掩盖不了的青痕。   “看起来我的故事让你辗转难眠。”   奥莉薇娅勉强笑了笑说:“也不全是,更多的来自我的哥哥……”   永远别指望被架空的王储能和僭主的儿子好好相处,尽管他们本人之间并无太多纠纷,但光是身份存在在那儿,身后的人就能吵得不可开交。   安珀挑眉,她对此也只算略有耳闻。   “我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该如何相处,好歹也算生死之交,要不然就得等那些老人们撒手去了才行。”   “是啊。”   奥莉薇娅向后靠在椅背上,心无波澜地认同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面对着完全超乎于人类的法师,奥莉薇娅突然无由来地想吐露些什么,就像是对着信仰在剖白自己,那些她说给任何人都不合适的。   “其实这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难以启齿的话还是需要被倾诉,在安珀探究的目光望来的时候,奥莉薇娅摊开了手中的书册,猩红如殉道者的扉页被展示。   “您知道的,我是一个女孩儿,而且是在婚礼前被抓走的,就算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流言也会向着一些不齿的方向靠拢。”她用力地掐了掐腰上的肉,喃喃自语:“明明我只是吃胖了点。”   魔域的饮食对于小公主来说是新奇的,那些奇形怪状却颇为美味的魔物在原始香料的烹调下确实能勾动味蕾,而且往往油脂满溢,佐以浓重的香料。   不计后果离家出走的报应来了,奥莉薇娅被要求背诵终身未嫁的贞洁女王曾经写过的誓词,在几日后的会议上,由一群男人来审判她是否纯洁无瑕。   安珀微微失语,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尝试问说:“这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对吗?”   “当然不是,”奥莉薇娅平静说道:“我是和摄国公的亲子前后一起失踪又一起回来的,我的父亲和身边女官都觉得我应该向他们妥协,比如说出些什么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且爱慕已久之类的话,而我们的离开不过是年轻人不想被打扰的蜜月。”   这听起来其实也还行。   “他会同意的。”   安珀自觉对金还算了解。   而奥莉薇娅却痛恨道:“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和谁结婚。”   只有在面对炼金术的时候,金才会表现出亢奋的状态,奥莉薇娅很肯定自己不会比一个炼金容器更吸引他的目光,这也是她兄长的纠结点所在——   他既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免于声誉受损,又愤懑其中一方的不识好歹。   “我很抱歉。”   安珀自觉难辞其咎。   如果她能看好雅歌塔的话,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也不对,她会被更早地嫁给摄国公的浮夸的私生子。   “我知道您对我所面对的爱莫能助,所以也不必自责。”她正前所未有地清醒着,并冷静分析道:“而且您为什么要帮我呢?也许是把我看做了过去那个离经叛道的你,诞生于同一个宫廷,拥有同一种身份,但我们不一样。我有幸从被禁止的书籍中找到了关于您的字句,简直像个奇幻故事一般令人难以置信。也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您生来属于魔域,您可以离开得义无反顾,而我属于人类,与我有关的一切都在这儿了。”   “……你可以随时来魔域找我。”   安珀将一个雅歌塔的玩具放在了桌上,可这只能算做是聊胜于无的一些安慰,作为魔域的大法师,她固然可以庇护一个人类在魔域生存,但这种行为这并不合适,也不适合于奥莉薇娅。   奥莉薇娅没有拒绝,她望着窗边轻声道:“有人来接你了。”   那是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魔王,他悄无声息地现出身形,视线直勾勾地抓牢在安珀身上,眼中翻涌的情绪像是当场抓获什么一般。   路易斯就是来抓人的,来抓没能在苏醒的第一时间见到小公主。 第41章 完结   俗套的故事总发源于一个俗套的开端。   诞生于王宫封闭产房的安珀降生在一个平平无奇到只有阿巴太尔受伤的早上,她有着一对疼爱她的父母,一个看上去冷漠严肃但对她极尽温柔的姐姐,还有一个几乎是紧接着她出生的弟弟。   由于人为的损毁,他们中大多名姓已经不可考究,但这不会影响这些事情都曾经真实发生过。   安珀理所当然地在这里长大,除了从生来就有些的无法被找出原因的身体虚弱,偶尔冒出的难以自圆其说的花里胡哨古怪想法,以及受到了来自完整家庭的更多的偏爱与袒护之外,她每天所经历和奥莉薇娅并没有什么区别,直到某个弄臣悄悄带了一本魔法书送给她作为讨好。   在当时的民间,魔法书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但国王表现出了对这种诡谲学说的极端厌恶,让宫廷内除了专司此职的相关人员之外,不会有任何人在公开场合提及此事,更不会在备受保护的殿下们面前。   总之安珀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了一本魔法书,并在悄悄溜到无人照料的角落后,随便摆了个仪式。   对一个自幼生活在无魔论者家庭长大的安珀来说,这么做无非是出于该死的好奇心或者是验证世界观目的,但问题在于魔物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现实和理想出现偏差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她用一点鼠尾草、雪松枝、海盐、贝壳之类的东西,滴了一滴刚咳出来的血,召唤出了一个嗯……   男人。   应该是吧,安珀觉得。   虽然长得相貌如此摄人妖异的男人实在少见,但他确实有喉结,以及能完全遮蔽她的颀长身材。   路易斯的错愕并不比安珀少,因为他前一秒还在百无聊赖地呆在魔宫,后一秒就感受到有个下属正在紧急求见,结果这又是哪儿?   但在看到吓傻的小公主、以及听闻了她的名字之后,他又恍然明白了一切。   然后是几乎顺理成章的,从未离开过王宫的年轻小公主怎么会玩得过魔王,两人很快就开始了秘密的约会,并很快被刻意地泄露给了国王——那位偷走阿巴太尔逃离魔域的叛徒,他又惧又怒。   路易斯如此宣告说:“我也不想再追究你了,我对阿巴太尔也没兴趣,但你的位置总得有人填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别担心,我很喜欢她。”   于是当着安珀的面,那些有关自己诞生之前的事情分毫不落地传入耳中,一笔罪恶的交易达成了,她被卖给了魔域。   路易斯对她还算不错,每天都会抽时间来重塑她对世界、对自己的认知,带她见自己五花八门的属下,还考虑到她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魔域的侵蚀,于是就有了远离地面的黑塔,和一些难喝的药。   趁着他心情好的时候,安珀也会提出些不算过分的小要求,比如想捏一捏梦魇的身体到底是什么触感,或者从他的私库里面抱走了一枚龙蛋用来画画。   “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魔法?”   “不着急。”   路易斯坐在她的身侧翻过了一页书,上面介绍的都是些华丽但没用的小把戏,非常适合初学者,故意当着她的面,就好像是在吊她胃口。   于是安珀眼巴巴地望着,直到魔王不得不举手投降。   “等你身体再好一些,长期的毒素很难排掉,还有记得吃药,别老是倒在花盆里。”   “毒素?”   她的追问让路易斯失去笑容,并表示自己恐怕还是有事情要做,今天就到这儿吧。   但这阻挡不了安珀,她转而央求了被派来照看或者说看守自己的梦魇,后者被称作是魔王最信赖的左膀右臂,那又怎么样呢?   安珀知道他喜欢自己,所以没费什么工夫就让梦魇同意了带自己回王宫悄悄看一眼。   她看到了给自己父亲、母亲、弟弟的葬礼,以及戴上王冠的姐姐。   在国王和刚刚恢复元气的阿巴太尔即将成功占据弟弟躯壳的时候,姐姐带着众臣闯入,她提剑砍下了父亲和弟弟的头颅,宣布自己成功制裁了魔物,然后加冕了自己为新王,她将视民如亲子。   “你杀了他们。”   “是的。”   安珀想通了一切,“是你给我下了毒。”   “是我。”姐姐快意地承认,“但除了这一点以外,我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   在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如何被一个魔物占据身体,自己的母亲如何装作不知,自己还得虚伪地称这对奸-夫-淫-妇为父母之后,这点情面已经非常足够了。   “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的话,我会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妹妹,为了你的病痛而做着无用的祷告,等你的不幸发生,我也会为你流泪控诉命运的不公,恳求死亡把你还给我。我还会把你的名字写在史书里,作为我最疼爱的妹妹,你的生与死都会是纯白无暇的。”   她挥剑。   被接二连三打击的安珀已经完全失去了动作的能力,闭上眼睛引颈就戮,但路易斯偏偏恰到好处地出现,讥笑着又一次带走了她。   安珀直面了魔王的愤怒。   她如被热刀切开的奶酪一般无从抵抗,留下的是猩红而薄如面纸的压花。   路易斯亲吻了她的眼泪,“不必觉得难过,你本来就属于这里,我得开始教你些东西了。”   安珀一度想杀死这个毁了自己一切的男人,但这也只不过是徒劳的迁怒。   而且在此之前,有不止一个领主悄悄警告过她,领主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无一例外地落到了失败的结局,魔王不至于杀了他们,毕竟他们真的很好用,但后果往往会极度惨烈。   接受完友情排错,只剩下了屈服一条道路。   “你会把我安排我门罗过去的位置上吗?”   门罗是那个冒充国王的叛徒曾经在魔域的名字,安珀知道,如果不想激怒路易斯的话,还是不要称其为父亲比较好,尤其是在门罗抛下了人类的肉身逃逸在外的时候。   餍足之后的魔王却有了新的打算,“以前我是这么想的,但我现在想到了一个更适合你的位置。”   比如他一直缺一个王后。   据说听到这个消息的属下们都好像听到了魔域的末日,以瓦伦娜为首的自定义为女性的属下们开始反思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但这都不会改变魔王的决定。   在长达一年的恋爱探索之后,魔宫正式宣布了婚礼。   再后来就是失踪已久门罗和梦魇联手在婚礼上袭击了魔王,门罗当场灰飞烟灭,而梦魇一分为二,一半继承了他的野心与爱意,一般继承了他的勤勤恳恳与忠心耿耿。   他们失败了却没有完全失败,安珀也被捅了穿心的一刀。   书灵会不会死去?   安珀不知道。   她只觉得被捅穿的不像是心脏,而是胃袋,唯一的感受就是饥饿。   “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个你。”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抱着她的路易斯却面不改色。   “想吃就吃吧。”   安珀身上作为人的那部分正在死去,而作为书灵的那部分却活跃了起来。   书灵复苏需要庞大的能量作为支撑,这路易斯一早就知道,他无法准确预计作为人类魔法智慧奇迹的阿巴太尔复苏会需要多少能量,但没有什么会比作为能量体的魔王更适合成为书灵复苏的能量来源。   他们爱得不明不白,却在双双陷入沉睡之前,约定了无尽的永远。   --------   魔宫新的一天,魔王下令把花园里的花草全拔了,因为看着不舒服。   “您以前一直很照顾这些花的,看他们现在长得多好。”   宰相看着被连根拔起的花亩简直痛心疾首,他不清楚为什么魔王性情大变,他只知道这简直是在把钱往壁炉里扔,虽然陛下已经说明了钱可以从他的私库里出。   他幽怨的简直没了实体,用鬼火熄灭般的眼睛询问法师,您不劝劝吗?   容姿俊美的魔王同样站在安珀的身边,亲昵地让她靠在在自己的身上,胳膊半圈着她的肩挡住风口,他们好似如胶似漆的爱侣般和谐,只有安珀自己才知道,这分明就像是缺乏安全感的魔物在标记领地。   路易斯微笑着询问道:“你觉得呢?”   为什么有人会吃自己的醋?   安珀想不明白。   但如果这个人是清醒状态下的路易斯的话,似乎非常合情合理,魔王的脑回路一向驾凌于合理认知之上。   她退一步妥协:“拔了吧。”   路易斯心满意足,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安珀还是更爱现在的他。   等候在外的瓦伦娜听着都忍不住摇头,直呼太绿。   “咳咳。”   她刻意提醒了一声,得到请进的回复之后才拿着名单推门而入。   “您让我拟定的新的领主序列。”   随着路易斯的回归,他隐遁于魔域各个角落的旧部们也纷纷冒头,与被勒令看护好小公主的瓦伦娜和瑞尔福不一样,他们在魔王离开的时间里都被要求牢牢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绝不认可任何一任新王,而将所属的领地版图从魔域暂时抠了出去,现在到了他们迎接魔王回归的时候了,领主的序列当然也需要重新安排。   顺便一提,感谢法师及时制止了魔王抽签决定的打算。   路易斯只敷衍地看了一眼,直接动笔划掉了垂涎法师的人类学徒,并决定派遣他作为魔域不存在的外交的一部分常驻在人类城镇的边缘地区,然后又好像是突发奇想。   “把那个算上。”   突然被指到的宰相诚惶诚恐,他梦魇的身体像接触不良一般闪了闪,发出了幽魂般嘤嗡的声响,难以琢磨清楚魔王心思的他谨慎推辞道:“您已经给了我爵位了,没必要——”   “按我说的做。”   “好的,陛下。”   宰相差点咬掉了自己不存在的舌头,仍觉得着有些超乎了对于臣子的礼遇,尤其是在魔域这个以实力至上的地方,并不擅长战斗的宰相很早就找准了自己定位,现在只觉得恍惚。   他何德何能与那些能捏死他的领主们同席?   突然的膨胀让宰相鬼使神差地拉住瓦伦娜,后者作为追随魔王最久的忠诚手下,始终被认可的序列第一,也理所当然的成了领主序列的负责人。   “我的排列是第几?”   “我想应该是第五吧。”   瓦伦娜当然能明白路易斯的意思,他把曾经就属于背叛了他梦魇的位置留给尚未犯错的宰相,也许是不愿意放弃压榨劳动力。   “噢,谢谢。”   宰相在礼貌道谢后飘了出去。   在他们都离开后,路易斯俯身撩起了她垂落的发,用唇亲吻了安珀的颈背,就好像贴上了一截洁白的象牙,如善于欣赏的食客正品尝稀罕的佳肴,稀薄的空气中满是慵懒香甜。   “我没有伤害属于你的部分。”   他好似邀功一般提起,动作表明了他想要一些奖励。   安珀抽回头发提醒他:“这才是早上。”   “但你昨晚也拒绝我了。”路易斯沉下的目光好像在责备她的无理取闹,“你还想分房睡。”   为什么会被拒绝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就算安珀对他有愧在心,也不会接受正满脑子颜色废料的魔王在谴责完座位的精灵的自己的愚蠢后,看他演示一遍用精灵的方式来寻欢作乐,原谅她没有被一群藤蔓吊起来还在身上爬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