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 剑宗不养闲人,咸鱼可以   作者: 沈中鱼   文案   司吉月拜入青云派以后,逐渐发现这个门派好像有些不对劲:   师父性子温和,人淡如菊,对待徒弟如沐春风,但是做人不思进取_(:з」∠)_修炼?唯唯诺诺;吃饭?重拳出击!   大师兄少年天才,盛名在外,却野心勃勃,整日把谋权篡位写在了脸上,人生目标是带领不争气的师门做大做强;   二师兄神神叨叨,整天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一提起练剑就大喊什么“科学、民主”,明明长着一张富家子弟的脸,却动不动就扛着锄头下地干活;   三师兄虽然看上去不像好人,但在传闻中是个老老实实,中规中矩的好徒弟——但是某天司吉月却意外撞见他在修炼魔教的武功啊!!!   司吉月:师门好像要完蛋了……   但是要说让她最糟心的事,绝对不是整日鸡飞狗跳的师门,而是那个为了修炼无情道,主动与自己退婚的未婚夫——他竟然也进入了青云派!   某天两人相逢,司吉月率先开口:“我们婚约结束以后,你有没有遇到过其他佳人?”   裴倨不笑的时候,那张端庄肃穆的脸上就会平添几分神性,他直直地注视着她说:“……从未。”   司吉月嗤笑一声:“哼,我都换了三个了,废物。”   裴倨:……?   要强贫嘴的天才少女VS傲慢狂妄的双标男主   ————————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吉月,裴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要叛出师门!   立意:珍爱生命 第1章 碎叶城   “今年的仙榜揭了!快去看快去看。”   “这么快,今年有多少人筑基啊?”   “居然只有三十九名,裴家……”   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小姑娘听到路人的交谈声,耳朵微微动了动,她一闪身就钻入人群中,随着人群挤到官府的大门前,去看榜上张贴的告示。   因为身高问题,司吉月被人群推来搡去,不知不觉就挤到了最前面。   也只有在最前面时,她的视线才不会被别人挡住。   司吉月默然无声地抬头盯着自己的名字三个大字,周围人的议论往耳朵里灌:   “裴倨果然是第一啊……”   “裴家这次出了两名成功筑基的修士,真是了不得。”   “什么两名?年前裴大少爷不是跟那个月族退婚了吗?”   “嘿,没结成亲,那必然要结仇了。”   “要是我,我也宁愿退婚,月族……啧。”   “可是那个月族毕竟是在裴家长大的……”   司吉月向后瞧了一眼,隔着斗笠跟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男子对上视线。在那一瞬间里,男人有种被什么野生动物盯上的错觉,汗毛耸立,冷汗也唰地冒了出来。   司吉月抬了抬下巴,忽然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黑纱与头发轻轻磨擦一下,接着那头银月一样的白发就暴露在阳光下,在人群中刺眼夺目,明晃晃地闯入所有人的视线。   周围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呼啦啦地往后散开,以司吉月为中心,空出来了好大一片空地。   周围的议论声停住了,所有人都防备又不安地看着她。   司吉月勾起嘴角,冲周围的路人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她眉心生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红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不算长,只到下颌。面容姣好,却和周围格格不入,因为那张稚气的脸,分明还是张十五六岁半大孩子的脸。   稍远处有妇人抱着自己家的孩子,她怀中头扎红花的小女孩伸出胖乎乎的手遥遥指着司吉月,大声说:“妈妈你看!那个姐姐的头发是白色的——”   妇人慌里慌张地把小姑娘搂进怀里,紧紧捂住她的嘴,好似多说一句就会跟那个月族扯上关系似的。   “哼!”司吉月对周围围观的众人冷哼一下,扬起单薄的小下巴走进官府——她要进去领自己进入仙域的通行证了。   所有人都躲着她,一条小路被空出来,司吉月毫无障碍地走过去。   她走后,身后的人群重又传出小声的议论,议论声中有几声哄笑爆发出来——刚刚聊得最起劲的,满口“月族”怎样怎样的那个男人的裤子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在人群中出了好大的丑。   司吉月听着后面的笑声,微微弯了下嘴角,重新戴上自己的斗笠,步伐轻快,像个小孩一样半跑半跳,美滋滋地往前走,身上的金饰叮叮当当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的腰带是被她用剑气故意挑断的。   ***   沧溟界,自千万年前寒武爆发开始就充盈着丰富的灵气,无数人潜心修道、得道成仙,在世上不断追求着长生与超脱轮回的方法。   仙域每十年会在四大陆海选一次有资质的修士,带他们迈入修仙的大门。   这个故事流传在大街小巷,甚至连达官显贵之间也殷殷期盼着这十年一遇的机会,关于“修炼成仙”,司吉月也碎叶城里大多数孩子一样,从小到大都期待着这件事。   而现在,司吉月终于半只脚跨入了修仙界。   在刺史那里领了自己的通行证,然后了解了相关的事项以后,司吉月又吃了人家整整三盘水果,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还不忘顺走刺史家纯金的果盘。   司吉月站在嘈杂的街道口,她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剑,这把剑名叫“示君”,从她六岁的时候就跟着她,至今也有十来年了。   司吉月每次沉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做出握剑的动作。   犹豫不到片刻,司吉月就做了决定——她要回裴家一趟。   她抬眼向前看去,街道上来来往往着人群,一切都是司吉月看了十多年的景色,乏味的街道,乏味的人群,她早就看烦了——即使心里这么想,司吉月却依旧慢慢地走在路上。   有男人光着膀子在店铺前面打铁,小孩子拿着风车四处跑,女人们抱着盆子,要去河边洗衣裳,人人都在忙,忙着糊口,忙着生活。   司吉月也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她个子不高,但是动作敏捷,脾气被裴家养得骄纵而暴躁。   毕竟能修炼的孩子万中无一,整个碎叶城那么大,占地半个州陆,几千万的人口,这十年里也才出了三十九个顺利筑基的孩子,司吉月的资质称得上一声“天之骄子”,所以即使司吉月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月族,裴家人依旧把她养到了十五岁,还给她和裴倨定了娃娃亲。   直到一年前,裴倨正式和司吉月退婚。   自从被退婚以后,司吉月就没有回过裴家了。   她这次回去不是为了去见裴倨——其实回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他,因为裴倨这个人在家里待不住。   以前两个人婚约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裴倨就经常带着司吉月偷偷跑出去,他们不是在森林深处到处上树,就是在湍急冰冷的嘉吉河边捞鱼--这是一条横贯整个碎叶城的河流,除了夏季,一概湍急冰冷,每年春汛的时候还会有鱼群扑扑腾腾地往岸上跳。   再不然,就是爬经悬崖和陡坡。在这种鲜少人烟的地方,司吉月也不需要继续带着那个讨厌的、用来遮掩发色的斗笠,裴倨拉着她的手穿过森林一直跑到山巅上,眺望远山之外若隐若现的海洋。   那时候裴倨对她说,有一天肯定会带她去看真正的海。   ……   “哐当、哐当……”嘈杂的机械碰撞声把司吉月从走神中揪回来。   她站在人群里和他们一起看着这个黑咕隆咚的庞然大物,看上去似乎足足有十几米长,它头顶上不断地冒出升腾的烟雾,浓烈的蒸汽吸引着路边所有人的视线。   司吉月对这个新鲜东西好像有点印象,他们好像是叫它——“火车”?   司吉月来到裴家的宅子旁边,却没有走正门,随便找了面墙,脚尖轻点几下就腾空翻了过去。裴家毕竟也是世代贵族,宅子里下人不会少,但是司吉月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轻轻松松就绕过了所有人,最后停在屋顶瓦上。   司吉月悄悄掀开一块瓦片,屋内有股复杂的香气,她不知道这种香气究竟是什么的味道,光是她能闻出来的就有薰草、古兰、郁金、茅香等等,更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这种事司吉月也不怎么关心,反正裴家有钱,这点程度的奢靡生活算不上什么。   “下来。”   就在司吉月偷偷摸摸往房子里看有没有人的时候,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忽然精确地传到了她耳中。   司吉月伸头跟老者对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下去了,她跳下去时还一个劲儿地强调:“老头,我回来了……我是自己想下来才下来的,才不是听你的话!”   裴家的当家人被她叫作“老头”也没说什么,老者敲敲烟杆,看向司吉月,随口问:“终于愿意回来了?”   裴知行裴家背后的族长,也是裴倨的爷爷。他亲眼看着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但是司吉月和裴倨的娃娃亲却从未被裴知行承认过。   裴知行对她月族的血脉很有意见,向来对司吉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偏偏司吉月也是个被骄惯坏了的性子,所以就一直叫他“老头”。   “才不是!”司吉月得意地抬起自己单薄的下颌,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在裴知行面前转来转去,“我已经成功考上青云派,马上就要离开碎叶城了!”   “哟,”裴知行终于正眼看了她一下,“那就早点滚蛋吧。”   他说话非常沉稳,但语气笃定,司吉月又被堵得说不出话了——按理说自己都已经有出息了,裴家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毕竟他们一开始就是因为看中了她的天赋,所以才肯花精力培养司吉月,本来就是希望哪天她能派上用场。   就算他们家已经有裴倨了,但是司吉月扪心自问,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作用的。   她哼了一声,恨不得给眼前这个白胡子老头一拳,“不稀罕拉倒!”   “等等——”老者叫住已经转身要走的白毛丫头。   司吉月掩饰住自己的期待,拉平嘴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头说:“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老者没搭理她,直接把一个乾坤袋扔给她,重新磕了磕烟斗,说:“等上了飞舟再打开。”   “……”司吉月像个落水小狗一样,眉眼又耷拉下去,闷闷说:“……那我走了?我走了可就真的不回来了,一走几十年呢……”   她沉默片刻,又小声嘟囔:“……到时候你人估计都没了!”   裴知行只是朝司吉月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她又回头看了好几眼,结果这老头居然真的一点都不想挽留自己,司吉月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往外挪。   老者沉默地看着她磨磨蹭蹭挪动着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笑,在司吉月扭头的一瞬间,又飞快将笑容收起来。等到确认这丫头已经离开,他又重新敲了敲烟杆,看向书架说:“行了,人都走了。”   裴倨从书架后面走出来,他身姿挺拔,鬓若刀裁,生的一副好皮相,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傲慢与悲悯的神情,亦或者说——神性。   裴倨看着司吉月闷头闷脑的背影一点点从裴家消失,然后他才转身,薄唇抿成一条线,忽然跪在祖父面前。   ***   另一边,司吉月沿着原路返回,她在路上迷路似的兜兜转转绕了两圈,挨个看了看街上的人家和景色,其实心里有点不舍,但是司吉月性子别扭,说不出口,而且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傍晚的天空积压着层层粉紫色的云朵,司吉月猝不及防地跟一个小姑娘对视上目光——是白天时带红花的那个小女孩。   这次小女孩身边没有旁人了,司吉月跟她对视片刻,然后故意掀开自己的斗笠,露出银白色的头发吓唬小孩。   她做了个鬼脸,小女孩反而咯咯地笑起来,她挪着胖乎乎的小短腿,跑到司吉月面前,大声对她说:“姐姐,你的头发是白色的!好漂亮哇!”   “嗯,”司吉月蹲下来,瞅瞅她乌黑的头发,很满意地说,“你的也不错。”   司吉月往四周看了看,好像没什么新奇的东西,烟尘滚滚的街道,喧喧嚷嚷的人群,于是她从地上捡起铁匠家的几块废铁块,虚虚拢在手里,再次张开手时,废铁就变作了一只银光闪闪的钢铁蝴蝶。   小女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司吉月身边又蹦又跳地欢呼着。   钢铁蝴蝶绕着她们转了几圈,然后在火车的轰隆声中,不停地往上飞,从灰暗的街道中挣扎着……   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2章 碎叶城   从刺史那里取得身份证明以后,司吉月拎着自己的剑上路。   她手里一下一下随意地抛着裴家给她的那个乾坤袋,甚至没等到上路,第二天她就忍不住好奇心,提前把袋子打开了,结果被算得死死的,乾坤袋里还是一个乾坤袋,外加一张小纸条:   “出发以后再打开。”   司吉月“(ˉ^ ̄~) 切~~”了一声,拿着纸条瞪了半天,还是把它们一块儿装回去了。   因为那游云惊龙般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裴倨的字。   半个时辰之后,司吉月就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她仰头一看,占空极广的飞舟果然就等候在正上方。   仙域接人的架势颇为壮观,飞舟是靠灵力运行的,其上驮载着大小宫殿七十多座,房屋九千余间,停驻在碎叶城正上方时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既视感。   周围已经有修士晃晃悠悠地御剑往飞舟的方向飞了——飞舟是不可能降落下来的,想要跨进仙域的第一道门槛,就得凭自己的本事飞上去。   大部分修士都是习惯御剑,但是偶尔也会有人选择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就好比司吉月正上方那个中年修士就踩了一把金属扇子。   司吉月往天空中瞅了瞅,看着这人摇摇晃晃的样子,感觉他马上就要掉下来砸到自己了,司吉月下意识往旁边稍了稍。   她拔出剑,食指和中指并在嘴边,低低念了句咒,然后她的剑——“示君”很快漂浮在空中,仅仅到她膝盖的位置。司吉月脚尖轻点,手腕和脚腕上坠着的链饰和金银环饰便碰撞出悦耳的相撞声,带着富贵特有的韵味。   司吉月跳到了剑上,然后稳稳地向飞舟飞过去。   她的灵力属金,凡是金属类的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控制好。   中年修士还在空中摇摇晃晃,司吉月经过他身边,嫌弃地啧了一声,忽然双手合在一起捏了个咒,随后不过片刻,那名修士的扇子就连同他自己,被扔上了飞舟。   中年修士上去以后还不甚理解地摸着自己脑袋,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中年修士天赋算不上出挑,虽然在放在凡人中,能够感受灵气已是万中无一,但是能登上这艘飞舟的人,哪个不是天子骄子?   放在这堆天才里,中年修士的天分就不怎么够看了。   一个人筑基以后,往往样貌就不会再发生改变,这人保持着中年人的外貌,就说明他在这个年纪才堪堪筑基成功。这次要是上不去,就是真的与仙域无缘了。   司吉月紧随其后,若无其事地踏上了飞舟的甲板。   她站定,环顾了一眼四周,其实把这里叫作前殿更合适,目光穿过蜿蜒的云龙阶石尽头,就是飞舟上恢弘的正殿。   截至时间越来越近,飞舟渐渐开始上升,司吉月在空中看见了一个类似于中转站的地方,就在碎叶城此处的正上方。这天空中的所有建筑,都是生活在这片区域下的凡人从未想象过的一切。   事实上,把这里称作船坞也许会更合适一些,因为除了司吉月他们这一艘恢弘的大舟,周围还散落着共约半百船舰,有的在站中停泊、有的被身着蓝色长袍的修士拖来准备修理、有的小型飞舟收了飞桨等待灵力补充。   舟上的修士用奇异的语言大声讲话,他们使用的不是通用语,甚至打扮也各有特色,明明仍是夏末,司吉月却看见有人身穿毛绒绒长袍,一边讲话、一边提着茶壶倒茶;舟员走过来检查新上船的修士的通行证,司吉月把自己手里那块刻着“贰”的通行证展示给他。   所有通行证都是由灵石制作的,这块灵石可以用来抵扣他们进入仙域之前的路费。   眼前的这名舟员显然也是个修士,司吉月判断不了他的修为层次,说明他的修为在她之上,船员把令牌还给司吉月,然后让她摘下斗笠登记一下样貌——这是为了防止有魔修混进来。   司吉月摘下自己的斗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白色头发看向他。   舟员愣了愣,想不到她竟然是个月族。但是舟员没有表现出和碎叶城众人一样的反感和惊恐,他看着这个身高没多大点的小姑娘,对着这张十四五岁稚嫩的脸,忍不住操心地说:“把斗笠带上吧……在舟上要小心刻意接近你的修士。”   司吉月胡乱点点头,注意力全都被周围的景色吸引走了。   天空中是一片澄澈的蔚蓝色,飞舟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之中,偶尔鹰雀飞过掀起的风撞上人的肌肤,在这一切的静寂之外,远处隐约可见山脉和波光粼粼的海洋。司吉月心神甚至五感都深受冲击,摘下斗笠以后甚至有些不想再次戴上。   舟上都是各种打扮样貌的修士,这并不是一艘专门用来接筑基修士的飞舟,若真是那样的话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飞舟往返于仙域和四个大陆之间,更多的是为了运输珍奇货物。   司吉月重新戴上斗笠,压抑不住兴奋,跑跑跳跳地踏入正殿里。正殿里面修士更多,但却只是隐约可见,司吉月甚至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声,估计是用了什么法术隔离出了结界。   飞舟内饮食不限,只要不是什么奇珍异兽,凭着通行证可以自由吃喝。   司吉月在黑纱斗笠后面快乐地眯了下眼睛,弯起红润的嘴角。   不过她没有急着吃饭,而是先按船员的指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搓搓手,打开了那个乾坤袋,第二个乾坤袋打开以后,没有再出现第一次那样的把戏,乾坤袋里的一切被司吉月倒在桌子上:十块品质中等的灵石,和一个小小的环形戒指——材质也许是大理石吧,灰扑扑的,没什么特别。   司吉月赌气一般抱着胳膊,盯着桌子上的一切,似乎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灵石还是灵石,石头还是石头,一点新奇的东西都没有出现。司吉月皱了皱鼻子,伸出手把灵石重新拨回口袋,连同纸条扎好,至于那枚石头戒指,她拿在手里抛起又落下,几个来回之后,终究还是没有将其扔出窗外。   司吉月犹犹豫豫地把戒指往自己手上戴,一边戴一点小声地嘟嘟囔囔:“哼,我就是要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我才不……”   她的话戛然而止,房间里重新变得寂静下来,司吉月哑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枚戒指分毫不差地戴在了她手上。   ***   到了傍晚时分,司吉月从房间里出来去吃饭,在筑基之前,她就曾听说过飞舟上用五谷花制作的辟谷丹,因为其富含灵力,修士凭借辟谷丹经年累月不需进食普通食物,司吉月对此好奇很久了。   船上除了碎叶城的三十多名修士,还有其他三个大陆的筑基者,这一层里基本都是这十年里刚刚踏上仙途的修士,他们腰上绑着自己的通行证,还没有正式进入仙域。   尽管司吉月带着斗笠,周围依旧不少人隐晦地看向她,因为她身高太矮,一看就是个孩子,这个年纪就能顺利筑基,难免惹人在意。   但是她是月族的事显然不是瞒得很好,因为司吉月刚吃了一颗辟谷丹,头上的斗笠就被人掀下去了,一柄飞剑扔过来,把她的斗笠钉在了墙壁上,若不是司吉月稍一偏了下头,那柄飞剑就要擦伤她的脸颊。   三个青年修士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欲要与她攀谈,他们当着司吉月的面拔下飞剑,故作有礼地把她的斗笠还给她,语气轻佻地说道:“哈哈抱歉,我们还以为是谁家豢养的月奴呢。”   司吉月见自己的头发暴露在外也没在意,她一把夺过那人手中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斗笠,有点嫌弃地看了看,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戴回头上。   三个青年男修看见司吉月的容貌后更加兴奋了,“姑娘,你自己出门在外这么危险,不如跟我们同行吧?”   左边的男修上下打量着司吉月,色迷迷地说:“对啊,要是你听话,嫁给我们中的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滚开。”刚咬了一口辟谷丹的司吉月心思显然不在他们三个身上,只是心不在焉地回了两个字,她死死地盯着手里的辟谷丹,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为什么会这么难吃?!   另一个男修也说话了,“呵呵,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喜欢欲擒故纵是不是?我懂,要不先叫一声‘哥哥’来听听,小妹妹~”   周遭的同届修士都在隔岸观火,顶多小声感慨一下这个小姑娘怕是要受罪了,却没有人站出来制止。这三个青年修士是第一批上舟的人,不论是从衣着还是法器上看都显而易见背景不凡,而且现在又相互结盟,拉了小圈子,就更没人敢得罪他们了,不少修士主动移开了视线,孤身少女受/辱确实可怜,但是修仙界的人向来不爱多管闲事。   只有一个瘦巴巴的少年鼓足勇气,出声打断了三人的话:“几位兄台,我看这个姑娘并不愿意同行,修仙者讲究缘法自然,何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中间的男修呵斥着打断了:“我们说笑关你什么事儿?臭小子,别多管闲事!”   右边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的穿着,不屑地嘲弄道:“不知道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的,也敢出来逞英雄了。”   少年在所有人的视线下逐渐变得面红耳赤,依旧强调道:“她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力,你们不能强迫她……”   这人身上有股近乎天真的憨气,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落在众人眼里幼稚得有些可笑。   他的话激怒了三名男修,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一个月奴而已,再抢手又能怎么样,我们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她自己偷偷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音未落,司吉月就拔出自己的剑向他砍去,剑光凌厉,那名修士只能狼狈地躲开,似乎是被她的举动激怒,他剥下了那层彬彬有礼的面具,恼羞成怒道:“贱人,不过给你几分面子,就真拿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司吉月嘴角挑起一个嘲笑的弧度,她身体移动幅度不大,挥剑时也漫不经心的,仿佛知道这三人无法击败自己一样,挑衅地故意冲人扬了扬眉。 第3章 天罚者   三个男修同时拿出自己的法器,相互配合着向司吉月攻过来,一开始帮她说话的少年见情形不妙,也欲拔剑帮司吉月一把。   司吉月娇小的身体灵活地穿梭在刀光剑影中,在他们三人逐渐慌乱的攻击下用剑扯下了他们三个腰间的通行证。   她向后翻了几个跟头,停在飞舟上的栏杆边,做出要把他们三个的通行证一起扔下去的动作。   “你……!!”三名男修立马慌张停住——要是没了通行证,他们就不可能名正言顺地进入仙域了。   司吉月看了看三块灵石,上面分别刻着“捌”“玖”“拾”三个字,怪不得有胆子在舟上肆意妄为,这三人的排名在所有人中算是比较靠前,而且关系看上去不错,团伙作案,自然有底气。   不过放在司吉月面前就不够看了,她猛地把三块灵石抛向天空,三个修士连忙用力蹬地向空中一跃,试图接下自己的通行证。   司吉月趁着这个空隙,再次挥剑指向三人。她口中念决,身体周围的灵气全向示君上面灌去。   剑光未到,三人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凉意。司吉月手上快速掐决,属于金系的灵气就飞快敛聚起来,她身法利落地挥剑,剑气中似有风雪之势,磅礴锋利犹如腊冬寒雪。   “霜!”   那名拔出剑的少年甚至来不及插手,三名男修就被剑气击飞,直直向后跌去。   司吉月把他们的法器踢远,看着三个人倒伏在船板上,她指尖转着自己的通行证,一个修士费力抬头,看见她手上那块灵石上,赫然刻着一个“贰”字!   他骇然地瞪大眼睛——这个月族就是试炼中排名第二的那个修士!   司吉月抬了抬单薄的下巴,嚣张道:“刚刚不是说修仙界弱肉强食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剑意虽然来得凶猛,但是却留了一手,三名男修伤势不重,也并未流血,司吉月没有杀人的打算,收敛的剑式恰如冬雪冰凉下藏着的那份和煦。   “捌”“玖”“拾”面如土色,畏惧地低下了头,在修仙界,境界修为差之分毫,表现在实力上就是千里之差。   司吉月脾气骄纵,看着他们这副表面忍气吞声,暗地里不停交换眼神的模样,便知道他们的顺服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她冷哼一声,看看辟谷丹,也来了火气,本欲再次拔剑,犹豫了下,把示君别回腰间,抢过一旁少年的剑。   “砰砰砰”三声,司吉月用剑柄把“捌”“玖”“拾”的门牙挨个敲了下来。   “牙安回去之前,就好好想想‘谨言慎行’这几个字怎么写吧!”她用剑抵着中间一名修士的喉咙,活像个嚣张的反派,“还有,把你们的乾坤袋交出来!”   搜刮了三人身上所有财产以后,司吉月满意地颠了颠手里的三个袋子,对三个人说:“你们的‘好意’我就收下了,友好切磋,你们也是‘自愿’的对不对?”   三个修士一边捂嘴流泪,一边躲开她的视线,疯狂点头。   司吉月于是把剑扔回一旁的青年怀里,见他七手八脚地接住剑,想了下,伸出葱白的手指一指,骄纵地说:“你,在下去之前,来给当我随从!”   她说完,也没给那个青年拒绝的机会,又从桌子上揣了一颗辟谷丹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青年在后面追上她的脚步,挠挠头边走边说:“姑娘姑娘,忘了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曾天,是图南洲的修士,我的排名是第六,家住……”   司吉月脚步没停,侧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眼神明亮、看着瘦,名次居然比“捌”“玖”“拾”三人还靠前一些。少年人的笑容略带羞涩而清朗。在他的絮絮叨叨声中,司吉月不死心地又尝了一口辟谷丹,然后巴掌大的脸蛋再次皱起来——还是很难吃!   她垮着一张闷闷不乐的小脸,颠了颠刚刚抢来的乾坤袋,从里面挑了两个稍微轻点的扔给曾天,然后把最沉的那个留给了自己。   曾天手忙脚乱地接住两袋子灵石,愣了愣,然后语无伦次地拒绝:“姑娘,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你的灵石。”   一块品质尚可的灵石在四大陆可以换十块同质量的黄金,曾天拿着这么多灵石,有种穷人乍富的不真实感。   司吉月横了他一眼,“啰嗦死了,刚刚的话是骗他们的,这是封口费……拿了赶紧走吧,别烦我!”   她皱着鼻子赶人,不过身高配上那副孩子气的脸蛋,确实没有什么威慑力。   “还有……要是他们找你麻烦,你就再来找我。”她扔下一句话就御剑飞走了。   曾天看着她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前方,愣愣地想,这位姑娘还真是别扭啊——明明这么细心地考虑了自己的处境,却一句谢都不想听,曾天忽然一拍脑袋,忘了问问这位月族姑娘姓甚名何了!   ……罢了,他看向手中的两袋灵石,白发红痣的人应该很好找,到时候去了仙域再感谢也不迟,说不定还能是同门。   司吉月御剑绕着整个飞舟溜达了两圈以后,就提剑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打坐修炼去了。   日下西山,原本停留在中转站的飞舟很快就动了起来,它每边各六十支大桨咔地一声,开始划动,同时金属材质的螺旋桨也转起来。负责驾驶这艘飞舟的是一名神情严肃的中年修士,他旁边有一名男孩在打鼓,那个孩子身上没有灵力波动,目前还是一个凡人——他是在仙域里出生的孩子,父母都是修士,不出意外的话,他成年以后应该会顺利筑基。   鼓声响了整整十下,依靠灵力运转的飞舟在鼓声中划开气浪,宛如海鸥展翅欲要飞翔于天际中央。   飞舟被解缆,两条小舟分别在斜前方牵引着它离开船坞,就在这时,一名成年男子突然闯了上来,他金冠束发,一拢绛红劲装带着点染血的意味,腰佩黑金长刀,立体的五官上写满了桀骜不驯的神情。   不少人眼睁睁看着他闯进飞舟,但整个舟上却没有任何一个舟员主动过去跟他要路票。那人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对于舟上众人的举动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他看见周围修士躲闪和厌恶的目光以后,反而咧嘴狂妄地笑起来。   就算不看他那身标志性的着装,周围的修士也能从他腰间配的长刀上判断出这个男人的身份——青云派监察门的李星火。   剑修常有,但是用刀代替剑的还真是少见,大多数剑修的剑都是不见血的,修仙界平静太久了,现在的求道者修剑,更多的是修一个“宁在直中取,不向曲里求”的意念。而刀不一样——刀生来就是要见血的。   青云派的李星火算得上盛名在外,但是这个名声却不是什么好名声——传言李星火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殒命于他那把黑金长刀的修士数不胜数。   李星火示意舟长不用管自己,稍一用力踩地,接着就跃上三四层高的舟上楼阁,他随便挑了个空房间走进去,巧的是不偏不倚选在了司吉月隔壁。   李星火推开窗户时正好对上司吉月疑惑的视线,他恶作剧似的,冲眼前的小孩嚣张地挑了下眉。   不过令李星火惊讶的是,这个小姑娘居然没被吓得啪地关上窗户,反而大大咧咧地招呼回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都在等对方说话。   李星火瞧着司吉月,看她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摸摸下巴问:“今年的新人?”   “是。”司吉月认真感受了下他身上的修为等级,确定他修为在自己之上以后慢慢把头缩了回去,好像打不过,不确定,再看看。   李星火哼笑了一下,心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司吉月只是真的不认识他而已,要是一年前没出退婚的事,以裴家的情报网,肯定会有人给司吉月详细介绍仙域流传在四大陆的各种小道消息,可是自从跟裴倨的婚约结束以后,司吉月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过了。   李星火瞧着这小孩慢吞吞缩回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沈灼洲说了让自己替他收个徒弟回去,但是李星火早就留意到她腰间通行证上的“贰”字。   在李星火看来,能收第一的话,何必选择第二呢?   两人第一次见面,算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   他们所乘的这艘飞舟建造精良,已经在沧溟界往返过几十载了,它载重量极大、体积也有凡间一座皇宫大小,可是被空中的气浪一推一送,依旧稍微颤晃。   司吉月刚缩回去的脑袋又好奇地伸出来——因为飞舟要上路了。   司吉月扭头清点了下她随身带着的东西:一把低调至极、没什么特别之处的长剑,是从六岁那年就陪着她的;两个乾坤袋,用来装那可怜的十块灵石(刚刚抢的那一袋不算);一枚戒指,看上去是块普通石头,不知道有什么用,是裴倨给的。   这三样东西,以及她的生命,是碎叶城给予司吉月的一切,从今天开始,她就要离开故土了。回头再望一眼之后,司吉月已经看不见任何街道和熟悉的景色。   那天晚上,她躺在客屋中柔软干燥的绒被上,从那间小小的窗户中仰望飞舟上方的夏夜星空,因为和天空挨得太近,几乎有种并肩星辰的错觉。司吉月时醒时睡,偶尔伸出手掌,看看自己手上那个石头戒指。   黎明时分,太阳渐渐露头,飞舟轻缓地划破云层。日出染红了后方若隐若现的碎叶城影子,舟上的人升起主帆,让飞舟经过东大陆,向整个沧溟界最中心的一座岛——仙域——前进。 第4章 辟谷丹   第二天司吉月睁开眼时,尔午湾便已然在望。   司吉月闭眼感受了一下四周驳杂的灵气,依旧没有裴倨的气息,看来他是真的没上这艘飞舟……难道他打算御剑飞过去吗?   但是想想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每件大事都和裴倨曾说的话对上了……司吉月沉默下来,搞不好裴倨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们在仙域见”应该也不是骗人。   司吉月放下心来,其后整整二天,她都窝在自己房间里啃着辟谷丹修炼,辟谷丹是由五谷花这种只生长在仙域的植物炼制的,无他,五谷花的生长需要大量灵气,除了仙域,四大陆任何一个地方都养不起这种娇贵的植物。   难吃是一回事,但是确实能够为修仙者提供大量的灵气,所以成为大部分修士居家旅行必备物品。其实直接生吃五谷花也有差不多的功效,但是乾坤袋里没法装活物,五谷花一放进去就死了,太不方便运输。   而且辟谷丹的难吃不是因为它的制作手艺,单纯就是因为五谷花本身就很难吃,种种原因之下,还是辟谷丹更为方便。   司吉月吃一口,干呕一下,让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然后再吃一口,继续干呕……   她这种单调乏味的重复在第二天夜里忽然被打断。   其实早在当天傍晚时分,司吉月就听到了隔壁隐隐约约的打斗声,本来想要开窗看看热闹的,但是一开窗却发现隔壁被上了结界,司吉月就只能忍住好奇心,沉下心来继续修炼。   当天午夜时分,一把剑忽然穿过木质的隔板,从隔壁向这里直直突刺出来!   司吉月敏锐地睁眼,一把捞起剑,就着翻滚的力道从床铺上滚落下去,她毫不犹豫地从剑鞘里抽出示君,明亮的双眼戒备地盯着墙上那把染血的长剑。   隔壁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忽然两个房间之间薄薄的一层墙板炸成了破碎的凌乱木块,那把贯穿于墙上的剑连带它的主人一起被摔过来。   隔壁的结界因为里面激烈的打斗破碎了,司吉月飞身闪开,免得被这人砸到。   这个负伤的陌生修士撞在司吉月房间的墙壁上,倚着剑堪堪坐起来,站在他对面十几米处的李星火脸上则是兴奋至极的战意,他长刀染血,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恶鬼,轻蔑挑衅道:“杀了青云派文博长老三个内门弟子的通缉犯,就这点儿本事?”   负伤修士没有回答他略显狂妄的挑衅,只是用沾着鲜血的左手在地上飞快画符,司吉月看到他手中的剑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然后这名修士身上伤口处奔流的血液全部往剑上走——好似在用自身的精血喂养这把剑。   司吉月眯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把剑上,这把剑有些不寻常。   正是因为司吉月的灵力属金,她才更能体会到这把剑就好像……有了独立的生命一样。负伤修士撑着剑站起来,力量一下子恢复了□□成。   “哈哈哈……这才像话嘛!”李星火大笑几声,周身灵力翻滚得更加激烈,他眉心忽然浮现红莲样的图纹,不再收敛自己的实力,手腕一抖,从反手握刀变成正手,压低身子朝这边攻过来。   李星火的动作和招式都是杀人的手法,甚至连一旁观战的司吉月都感受到了那股杀意,下意识神经一紧,握紧了手中的示君。   负伤修士提剑迎了上去,两人交战间偶尔泄露出来的激烈灵气波动清楚地告诉司吉月,这不是一场她可以插手的战斗。   即便如此,司吉月依旧没有御剑逃跑——毕竟这种高级修士战斗的场面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这一层并不是只有两个房间,但是没人像司吉月一样有这么大的胆子,即使打斗的动静翻天倒地,依旧没有修士选择出来插手两人的战斗,反而早早地在自己房间内布下了结界。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人的动作,尤其是李星火运转灵力的方法和刀术,手上模仿着他们掐诀的手势,她的声息压得极低,在两个人战斗时偷偷摸摸地偷师学艺。   负伤修士那把剑有些古怪,司吉月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从吃力变得流畅,剑上的光越来越盛,但是持剑的修士却一点点变得面无血色。   眼看李星火就要落到一个狼狈的境况中。   负伤修士显然和司吉月有相同的想法,他隐隐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李星火忽然扬起脸,他嘴角咧得极开,朝负伤修士露出了一个暴虐的笑。   负伤修士心觉不对,匆忙后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李星火抬高手臂扬刀,用力劈下去,携着火焰的剑光就朝前方袭了过来。   司吉月很难形容面对那道攻击时的感觉,只知道自己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甚至产生了正在面对刀山火海的错觉。那种感觉好似大风之下冒烟的山脉向人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身体里的求生本能迫使司吉月用双手抬起剑,把身体里储藏着的所有灵力用尽全力地挡了出去。   司吉月合上眼之前最后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个陌生的负伤修士冲自己看过来,他抬了下手,一股莫名的力量护持到她身上。   李星火那道攻击的余波向她这边冲过来,司吉月持剑两只手连同手臂全都又痛又颤,却始终咬牙坚持着,没扔下手里的剑。   热浪消去那一刻,司吉月试探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两个房间全都烧尽了,业火未灭,隔着烟雾,李星火身姿挺拔地站那人身边,用刀尖抵着负伤修士的额头。   外面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他们乘的这艘飞舟经过层层堆聚的黑云,在暗淡的月光下,司吉月略一扫四周,看到李星火那一击直接把自己这间房间,甚至是周围的几间客房都轰烂了。   尽管他们各自设了结界,但是在这种攻击下依旧没能起多少抵御效果,几名修士御剑稍显狼狈地远离战局,里面甚至还有眼熟的“捌”“玖”“拾”三人。   “轰隆!轰隆隆——”   头顶雷电一瞬间照亮了舟上的一切,这场即将要发生的杀戮和雷光一起映进司吉月眼中,穿透暴风雨的轰隆声在司吉月听起来,有如砰砰心跳声。   她沉默着握紧了示君。   李星火对周围逃窜的众修士不以为意,他朝自己刀下失去意识的通缉犯冷笑道:“原来是木系吗……自寻死路。”   他抬了下手中的黑金长刀,打算给他个了结。   但是刀扬了起来,却没能落下去。   不是李星火突然心慈手软,而是有人不知死活地挡住了他的刀,用的招数还是他刚刚那一刀的精简版,夹着风雪之势的锐利剑气就这么稚嫩又横冲直撞地挡过来。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仅靠看就学了个六七分吗……?   李星火心里来了几分兴趣,面上却不显。他的视线睥睨下去,看着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小矮子,李星火瞧着她,刚刚战斗时的煞气未消,冷冷地说:“天罚者办案,闲人闪开!”   司吉月嘴里嚼着两个辟谷丹,飞快地给自己补充着灵力,嘴里口齿不清地回答他:“不行,他刚刚可是救了我。”   李星火刚刚那一刀并没留情,要不是地上这个负伤修士,司吉月觉得自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发无伤。   李星火眯了下眼,“……你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   司吉月愣了愣,试探地追问:“……啊?真的吗?”   她仰头看向他的眼睛,李星火垂眸看下去,那确实是一张小孩子的脸,十四五岁吧,身高堪堪到他胸膛。   司吉月犹豫了,她不了解修仙界的规则,但是能察觉到这个人身上其实没有对自己的杀意。她脚腕上系着的十几条金属链饰悄悄从身上滑下去,溜进受伤修士身下,扭曲变形成带着小滑轮的薄板,准备带着人逃跑。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但是司吉月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只是能不能救下这个受伤的奇怪修士不好说。   就在两人僵持着的时候,司吉月身后的修士悠悠转醒,那把变得黯淡失色的妖剑已经被李星火踢到一边,重伤的修士挣扎着睁开眼睛,艰难地对李星火说:“我跟你回青云派,我会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不必牵扯进无关的人。”   司吉月耳朵动了动,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李星火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定在司吉月身上。其实就算没有负伤修士的这一番话,李星火也不会对司吉月动手,一是因为他不会攻击小孩;二则是因为她的身份——一个月族。   偏偏巧的是,李星火负责追捕的这个被门派除名的修士也和月族人有不浅的交集。之前这人被严刑逼供都不可能吐露半点消息,这时候反而愿意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李星火哼笑一声收起刀,拿出一张传讯符说了句话:“人找到了。”   说完以后,他随意地打了个响指,符文便自己燃烧了起来,燃烧殆尽的灰烬随着微弱气流飘走,司吉月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东西里面附了灵力。   李星火绕过司吉月,将那把能够吸收人精血的妖剑扔进自己乾坤袋,俯身拽起那个修士的后衣领,像是拖什么物件一样把人拖走了。   司吉月那点小把戏他当然察觉到了,但是在李星火眼里远远还不够看。   看这人确实没什么杀人灭口的打算,司吉月拿着剑的手就落了下来,她的手现在还在一个劲儿地微微抖着,不是因为害怕,是刚刚抵挡李星火那一刀余波时太过用力,所以两条手臂都疼得要死。   司吉月乌黑的眼睛盯着李星火的背影,心想这样的实力,真是让人羡慕啊……   地面上的金属顺从地爬回司吉月白皙的脚腕上,重新变成链饰的样子。司吉月后知后觉地干呕起来——辟谷丹这么难吃,她刚刚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这时候五谷花遗留在嘴里的味道让司吉月恨不得一瞬间痛失味觉。   不过在此之前,司吉月眯眼看向稍远处藏得并不算高明的“捌”“玖”“拾”,冲三个人勾了勾手,她需要了解一下修仙界的基础情报。 第5章 问心谷   “那个红莲修士叫李星火,是仙域最出名的天罚者,青云派的人……但是据说在诸位长老那里不受待见。”   “老大,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司吉月还没怎么问,“捌玖拾”三个修士就狗腿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都交代出来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面对弱者时嚣张挑衅,面对强者时巴结讨好,说得好听点叫作识时务,说得直白点就是小人行径。   司吉月时而敲敲示君,时而摸摸自己脖子上那个鎏金样式,透着古朴气息的吊坠,三心二意地听着他们说话。她把头撇回来,又问:“仙域里面月族很多吗?”   在碎叶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司吉月还真没有见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月族人。   月族在四大陆的名声一直很不好,百年之前就流传着一种说法:“月族是被神所厌弃的一族,一旦跟他们产生牵扯,不光自己,连子孙后代会走霉运。”   所以碎叶城里的所有人都是躲着她走的,包括裴家绝大部分人。   三个修士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捌”回答道:“很多,虽然我们也没有亲眼了解过,但是听说仙域中的世家都喜欢豢养月族,养……月奴是一种很流行的风尚。”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司吉月脸上的神色,害怕她一下子暴怒,再把气撒到他们身上,三个人现在都没有门牙,说话都漏风。   司吉月只听到了“很多”两个字,她之前甚至不知道沧溟界居然还有跟自己同族的人。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她听完“捌玖拾”的话以后,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迫不及待地想去仙域看看。   ***   往后两日,没再见过李星火和负伤修士的身影,司吉月偶尔会好奇那个修士究竟有没有还活着,但是更多时候还是在忙着修炼。   终于,在出发的第五个傍晚到来之前,飞舟降落在了仙域最中心处的问心山谷,这片区域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共同掌管着仙域的五大门派都派了人来选拔新的弟子。   仙域总共不过一百多万平方公里,没有统一的政府或是王朝,而是由五个门派划定了势力范围,各自管辖属内的土地和事物,五个门派分别是:   青云派、白鹤山、光明寺、莲华门、合欢宗。   大多数修士对五大门派都有基本的了解,在登上飞舟之前就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拜入哪个门派,司吉月不懂那么多,她只知道青云派是仙域第一宗,所以想要拜入青云派。   几位亲自来选弟子的仙尊大致往下一扫,心里就有了自己的选择。一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用一把墨色绣金的扇子半遮住脸,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扇了扇自己那张勾魂夺魄的漂亮脸蛋,掀起一阵香风,她转头跟身边那个光头和尚说:“今年不行啊,怎么才这么点人?”   和尚双手合十,秉持着非礼勿视的想法,微笑着点了点头后,在合欢宗女修面前闭上了眼睛。   “四大陆灵气不足,十年之内能出这些修士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在这种条件下能成功筑基,这些新人天赋肯定不错。”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走到女修身边,替和尚作了回答。   漂亮女修一眯眼,笑道:“那么我可就不客气了,今年有几个孩子我还挺满意的~”   虽然下面的修士看上去都跟她年纪差不多,甚至有些看起来都能当她的长辈了,但是女修依旧理直气壮地把这些新人当作小孩——因为她今年已经一百多岁了。   筑基以后,修士的外貌就不会改变。   司吉月提着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坚定地往青云派的人那边走,还没走到时就见前方一阵骚乱,原来是一位仙尊当场收了一名亲传弟子。   合欢宗持扇的漂亮女修“啧”了一声,不满道:“今年的第一又叫青云派选走了。”   “是清虚仙尊。”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威压以后,始终闭着眼的光头和尚忽然睁开了眼睛。   书生打扮的修士也带点讶异地看过去,摸着下巴道:“无情道的一把手啊,几十年以前不是说不收徒了吗?”   “这小子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让那个老古董破例啊?”合欢宗女修也来了几分兴趣,微微俯身,上半身越过栏杆往下看,“天赋异禀吗?”   书生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要是想要他的话,不妨和清虚仙尊争一争。”   合欢宗女修娇娇俏俏地翻了个白眼,“谁他妈要跟剑宗争人啊?剑宗那些家伙都是群无趣的疯子,眼里只有修炼和打架……何况还是无情道,我疯了才去。”   “啧,不过确实长了张禁欲的脸啊。”她从上而下望过去,穿过人群看到了裴倨面无表情的脸,女修慢慢舔了下唇角,“可惜吃不到,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她说完,在书生清俊的脸上摸了一把,扭着水蛇般的细腰翩翩离开了。书生一笑,也向着自己看中的弟子走过去。   司吉月抬起头,盯着前面只有一个背影的裴倨,她看着他行拜师礼,看着他站到了清虚仙尊身后,然后那双淡漠的眼睛朝自己看过来,只扫了一眼就匆匆掠过去。   司吉月捏紧了拳头跟他遥遥对视……见面确实是见到了,但是裴倨表现得就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好似她和旁边的人一样,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围观者罢了。   清虚仙尊是个不拘言笑的修士,他的长相给人一种混杂着不可冒犯的仙风道骨感,光从外貌上看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头发乌黑,两鬓却挂了风霜,一丝不苟地用紫檀木冠束在脑后。   清虚仙尊脸上明明是一副无欲无求的神色,但是身上的威压却累积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这种修为深不可测的感觉,让司吉月不自觉地拿那天见到的李星火跟他比较,最终她依靠直觉得到的结论是:眼前这个男人,说不好会比李星火还要可怕……   传说仙域目前还能出面的所有修士里,最强的就是无情道的领头人——清虚。至于清虚仙尊之上的那些修士,大多都处于闭关中,那都是一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一闭关少说也要百年。   现在的仙域第一人毫无疑问就是清虚仙尊。   谁都没想到今年清虚仙尊居然会亲自来问心山谷挑选弟子,毕竟十几年前,他就已经放话此生不再收徒,今日却为了一个四大陆来的弟子破例,在场不少人都用羡慕嫉妒的目光看过去。   但是看到那个弟子腰间通行令上张扬至极的“壹”和他脸上冷酷无情的眼神时,众人转而明了——看来确实是一块修炼无情道的好料子,难怪清虚仙尊降尊纡贵将他收为亲传弟子。   司吉月当然也看到了裴倨那个陌生的眼神,她牙关咬紧,握了握示君。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司吉月偏偏就是看懂了裴倨看过来的眼神——场下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他放进眼里。   她看出裴倨眼神里那股傲慢的意味,握紧了示君,死死盯着他。   未曾见面的这一年来,她没日没夜地修炼,就是为了压裴倨一头。   毕竟都说无情道“剑谱第一页,先斩意中人”。   司吉月为了防止裴倨脑子一抽真的回来砍自己,所以这一年来一刻都没敢松懈。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裴倨那个漠然的眼神,首先涌上心头的感觉竟然不是松一口气,而是——愤怒。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在对什么生气,清虚仙尊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很快又收回去。   司吉月眼睁睁看着裴倨和清虚仙尊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也慢慢停下。   曾天被书生打扮的那个修士带走了,临走前兴高采烈地遥遥跟司吉月告别,大喊:“姑娘,我去白鹤山了,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把灵石还你的!”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修士都如愿拜到了自己向往的师门下,司吉月有一面刻着“贰”的通行证,但是却没有人主动选择她,她穿梭在人群中,能清楚听到他们没有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排名第二,是个好苗子。”   “但是是个月族……”   “而且是个小姑娘。”   “算啦算啦……”   又过了一会儿,就连“捌玖拾”三个人都被领走了,他们和裴倨一样,也拜入了青云派门下,虽然师父不像清虚仙尊那么厉害,但是他们依旧很高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还未正式走上修炼的道路,人就先飘了。三个人咧着漏风的门牙,带着些怜悯看向司吉月。   “捌玖拾”主动走过来,对司吉月说:“很少人愿意收月族入门的,老大,以后我们就见不着面了,毕竟我们已经是内门弟子了嘛哈哈哈哈,你以后的日子肯定很艰难了,说不定下次见面,你就该叫我们尊者了吧,‘老大’。”   看似安慰,实际上暗含得意和炫耀,司吉月没说话,“噌”地拔出自己的剑。三个人条件反射般地躲开。   他们吞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要干嘛?!我们师父可在这里,你打不过的!”   司吉月歪头笑笑,明明是乖巧秀美的一张脸,却让“捌玖拾”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她说:“不干什么啊,就是想再提醒你们一下,记得‘谨言慎行’哈。”   看着他们三个人脸上防备的神色,司吉月哼笑一声,收起剑走开了。   司吉月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穿过纷纷扰扰的议论声,她才不会在意他们的评价,也对他们的师门不感兴趣,司吉月早就想好了,要拜就拜进最强的门派,如果没有……反正仙域的灵气这么浓郁,做个散修也没什么!   ***   李星火把通缉犯交到最近的审问处,又在合欢宗管辖的花街中吃了半天的酒,才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还没做——沈灼洲让自己替他收个徒弟来着。   然而等李星火披着夕阳御剑赶到问心山谷时,人已经稀稀落落地散尽了,在山谷里他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孤零零一个人,安静地抱着剑在石头上打坐。   李星火手扶在腰间刀柄上,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然后他微微低头看过去,挑眉问:“小孩,你拜师了吗?”   司吉月睁开眼睛,仰起头来,那头银白色的短发和天空中的明月交相辉映。她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星火有点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没有。”   “这样啊,”李星火抬头望望天色,天空暗淡至极,只有一轮月亮挂在当空,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月色很好一样,对司吉月说:“那干脆就跟我走吧。”   司吉月却没有马上答应,她拿着剑乖巧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灰尘,抬起头对李星火认真地问:“那个人还活着吗?”   李星火有点意外地瞧她一眼,点了点头。   司吉月想了一下,又说:“你很强。”   李星火嘴角明显上移,挑眉笑了下,嘴上却说:“行了,我不吃这套。”   “那和清虚仙尊比呢?”   李星火不屑地说:“呵,清虚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那老东西不过是比我多活几百年罢了!再过几年,他必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司吉月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副惟我独尊的嚣张模样,半晌,她说:“好。”   司吉月快乐地咧开嘴,“那我们走吧!” 第6章 舟锡山   裴倨站在清虚仙尊身后,看似表情冷漠地注视着下面所有人,实际上余光始终不动声色地放在司吉月身上,看着她那张小脸上快要气炸了一样的可爱神色,裴倨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但是在清虚仙尊回头之前,他又把自己的视线收敛回来。   清虚仙尊微微偏过头,回眸看了小弟子一眼,“走吧。”   裴倨最后看了一眼司吉月,跟在清虚仙尊身后,踏上了他脚下的法器,这是一艘小型的飞舟,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其实光这么一艘飞舟都能在仙域换一座山头了。   而这也仅仅只是清虚仙尊乾坤袋的一个法器而已。   裴倨表情平静,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起伏,对于被清虚仙尊收为亲传弟子这件事表现得不卑不亢,这一点倒是让清虚很满意。   甚至不到半个时辰,裴倨就和清虚仙尊一起回到了青云派黎乡山。   清虚所占据的山脉位于青云派最中央,跟其他山脉不同,这座黎乡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整个仙域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了。   但是这一整座山上只居住着一个人,就是清虚自己。他素来不喜道童在身边服侍,有资格陪在左右的只有亲传弟子,而从前所收的那些徒弟早就在几十年前出师,有的离开青云派去各处历练,有的另立了山头,早就不需要他的庇护。   灵气这样充沛的地方为一人独占,确实称得上浪费,但是却无人敢对此提出什么异议,因为自从五十年前清虚仙尊一人独挑其他四门长老,并且胜利以后,清虚就是毫无疑问的仙界第一人。   那一战给他带来了仙尊的名号,也让“清虚”这个名字一战成名。   清虚座下弟子不知多少,徒子徒孙加起来少说也有一千之多,亲传的却不到十人。   清虚收下裴倨是打算把他当作闭门弟子来培养的。因此,清虚一开始就没有跟裴倨客套的想法,他平淡的视线向裴倨看过去,问:“那个月族的小姑娘和你的牵扯很深?”   裴倨也没藏着掖着,因为以他目前的修为,想在清虚仙尊面前隐瞒什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修为的差距犹如天沟地壑,就算想隐藏也是徒做无用功。   “那姑娘是我的未婚妻。”   清虚脸上神色依旧云淡风轻得一如往常,丝毫没有讶异之色,他淡淡道:“你既然选择了无情道,就要斩断过往,该舍弃的就不要再回头看。”   裴倨知道清虚仙尊是在点自己,刚才他看向司吉月的视线还是太明显了。   清虚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药瓶,药瓶悬空着漂浮到裴倨手中,清虚对裴倨说:“这是忘忧丹,一粒之后就能忘却过往所有放不下的事……不过吃或不吃,在你。”   裴倨恭敬接下,从药瓶中倒出那颗指节大小的药丸,静静地看着这颗手心中晶莹剔透的药丸,清虚仙尊的意思很明显了,是要选择一条脱俗忘忧的通天大道,还是选择十几年来一起长大的未婚妻……   清虚仙尊看着裴倨眉目低敛的神情,暗想这孩子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神性,注定是要走上无情道这条路的。   但是以他现在的年纪,真的下定决心舍弃一切恐怕有些难。清虚正想对小弟子说他有三天的时间好好考虑,就看见裴倨抬手将药丸放入口中,面色平静地咽了下去。   难得地,连清虚本人都有了点意外,他重新审视自己这个面如冠玉的小徒弟,发现他居然真的天生就是个冷心冷面的性子。   清虚心情稍有些复杂,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捡到了个天资卓越的小徒弟,一方面又觉得仿佛在弟子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很久以前的清虚仙尊也和裴倨一样坚定地选择了无情道。   清虚背着手审视自己门下最后一个徒弟,回想起摘星阁传来的消息。他清楚假以时日,裴倨也许会取得和自己相似的成就,甚至在自己之上。   而现在,两鬓已戴风霜的清虚仙尊却只是平静地替自己这个小徒弟感到了一股悲哀。   清虚仙尊眼神微动,一块腰牌就从桌上飞到了裴倨面前,他对裴倨淡淡地说:“往后每一年正月可凭此令牌去天药房领一瓶忘忧丹,若是不够,便再来找我。”   裴倨在师父面前恭敬点头。   清虚仙尊又把修炼的注意事项对他交代清楚,扔下一堆秘籍和天材地宝,告诉小弟子三天之后检查他的功课之后,就御剑离开。   ***   于是李星火拎起司吉月的后衣领,打算就这么把人揣回自己师门。   路上时,司吉月还欲把自己的斗笠带上,却被李星火抢过来扔掉了,他很狂妄地告诉司吉月:“这种东西以后就不要再带了。”   “……”司吉月没能把斗笠抢回来,眼睁睁看着它离自己远去,她拍拍身下的木鸢,在凌烈的风声中拼命朝李星火喊:“可是这个飞得太快了,吹得我脸疼!”   李星火动作一僵,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坐着的这艘木鸢速度降下来。   好一会儿后,司吉月看够了黑压压天空中单调的景色,无聊地坐在木鸢的背上,刚安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对身下的木头敲敲打打,好奇地问李星火:“为什么我感受不到灵力流动呢?为什么这个东西突然就变得这么大了?还能变回去吗?”   这只木鸢虽然比不上来时坐的飞舟,但是也有一间房间大小了,是李星火从怀里掏出来的那块小木头变的,让司吉月觉得很神奇。   李星火被她喋喋不休的一堆问题问烦了,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胡乱飞舞,为了让司吉月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皱着眉头喊回去:“不是靠灵力的!不知道!能变回去!”   “不靠灵力那靠什么?”   “……不知道,回去问你二师兄去。”   “二师兄?你还有别的徒弟吗?”   李星火看着她一脸严阵以待的神色,忍不住笑了,撑着头回道:“你应该叫我大师兄……你的师父不是我,是沈灼洲。”   司吉月愣了愣。   “……那他厉害吗?”   “厉害。”   李星火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司吉月心里多了几分放心,既然李星火都这么说了,那这个师父一定很厉害吧!   李星火扫了一眼她腰间的示君,淡淡地说:“你那把剑太脆了,回去以后换一把。”   仅仅是交手了一下,李星火就敏锐地察觉到她那把剑不是什么好料子。   “不要。”司吉月皱了皱鼻子,握紧了自己的示君。   “不要也得要,你是个剑修,拿着那把破剑能走多远?”李星火斜她一眼,蛮横独断地替她做了决定。   司吉月气得脸又皱起来,捂着耳朵大声喊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星火:……?   李星火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很使劲,根本没留力,司吉月“嗷”的叫唤一声,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眼眶里带着泪,愤愤地看过去,对上李星火威胁的视线只能皱皱鼻子,憋屈地暂时先忍下来。   舟锡山离他们越来越近,司吉月不知道他们究竟飞了多久,但是等她再一次抬眼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远望到蔚蓝澄澈的海湾了。   仙域在整体形状上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圆状,青云派位于仙域最东面,葱郁的群山之外,隔着一片与东大陆遥遥相望的海洋。   他们回到舟锡山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火药味,刚刚还差点打起来,司吉月皱着鼻子反复提醒自己——打不过,先忍了。   这是一座极为陡峭的山脉,每个师门都独占一山,监察门的门标挂在山腰处,还没飞近时,司吉月从远处就隐约看到了一道火光,和李星火用剑时的剑光不一样,更像是一簇自然篝火。   李星火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难看起来,他操控飞鸢直直飞到火光处停下,一撩袍子跳下去,对坐在篝火处烤地瓜的人咬牙笑,“我不是说了不要再在山上点火了吗?!”   被他呵斥的那个修士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生着一张极为清俊的脸,第一眼就给人留下一种温和可亲的感觉,司吉月猜测这个应该就是二师兄了。   “二师兄”乖巧地交叉着手听他说话,在李星火的指挥下唯唯诺诺地把篝火给灭了,连自己的红薯被李星火撬走都不敢多言什么。   李星火拿着红薯怒气冲冲地走了——整个师门上下,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司吉月和“二师兄”对视一眼,看到“二师兄”先是因为她的白发微微一愣,然后又温和地笑起来。他的笑容很亲切,所以司吉月挪挪蹭蹭地主动向他走过去。   司吉月踮起脚尖,拍了拍“二师兄”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等我在师父门下认真学习几年,修为早晚会超过他,到时候我就带领大家推翻李星火的压迫!”   “二师兄”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崇拜的眼神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司吉月心里那颗幼稚的虚荣心。看着眼前这人脸上那副信任的神色,司吉月感觉责任越发沉重,她坚定地说:“那时我会帮你讨回公道……还有你的地瓜!”   那人认认真真听着她说话,时不时还温柔地露出一个笑。两个人越说越来劲,已经开始畅想以后的美好生活,司吉月这时候突然想起来,“忘了问问你叫什么了,我叫司吉月,你呢?”   “二师兄”笑了一下,司吉月这时候才发现他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点缀得恰到好处,他眉眼弯弯,笑着对司吉月说:“我叫沈灼洲。”   “奥,沈灼洲,”司吉月从美色中回过神来,点点头,“……沈灼——沈什么……?!”   沈灼洲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沈灼洲。”   “……”   司吉月不说话了。 第7章 舟锡山   司吉月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吸了吸鼻子,犹豫地问:“你是李星火的师父吗?”   “是啊。”沈灼洲哈哈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还颇为不好意思似的。   司吉月忽然感受到一种被哽住的感觉,然而更多的,还是梦想在夜晚中一点点破碎的声音。   李星火毫无声息地站在两人身后,不知道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多少,他扶着自己腰间的刀柄,声音低沉,似笑非笑地问:“你们刚刚说什么……要推翻谁?”   司吉月猛地回头,目光一点点逐渐变得呆滞。   “……没有啊,星火你听错了吧……”沈灼洲声音一点点弱下去,打算把这事糊弄过去。   司吉月看着他这副窝囊样,惆怅地望了望天。但是打又打不过,司吉月只是和“师父”一样老老实实地站着,不敢说话地点了点头。   李星火看她那玻璃似的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孩也就是嘴上听话罢了,心里头还不知道在想什么呢。他伸出手,在司吉月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儿,向两人催促道:“行了,赶紧回去歇着去吧,对了,师父别忘了带她去看看房间。”   他指使起自己师父来简直就像是指使外门弟子一样,偏偏沈灼洲也不生气,轻轻地掐了个决,一股清澈的水流凭空出现,很快分作两股,在李星火和司吉月身上绕了两圈。   司吉月一瞬间有种被泡在温和暖流中的感觉,一路上奔波所积累的所有疲惫都被缓和水流带走了。她全身充盈着一股轻松的舒畅感,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她一年前筑基的时候。   司吉月抬起脑袋,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灼洲,这时候轮到司吉月用崇拜的眼神盯着他了。   沈灼洲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司吉月别别扭扭地跟沈灼洲说了声“谢谢”,李星火反而对师父的行为习以为常,一点没有惊讶的样子,很坦然地接受了师父的照顾。   沈灼洲在李星火威胁的视线下,讪讪地用法术将火堆给灭了,随后三个人一起往山上走。   虽然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御剑,但是司吉月最后也没有问出口,只是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们一起用脚步往山上爬。   也许是舟锡山上的夏夜太过平和了吧……又也许是笑意盈盈的沈灼洲和抱着胳膊的李星火之间的氛围太过融洽,才让司吉月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安心”的感觉。   沈灼洲忽然停下了脚步,紧跟在两人身后的司吉月差一点撞上他的后背。   “我们到了。”   听见沈灼洲的声音以后,司吉月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去看。   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既不是如飞舟上建筑一般富丽堂皇的楼阁,也不是冷冷清清的修仙洞府——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小院啊。   连门都是木头的,仿佛是用几根柴火棍子随手搭出来的,看上去一点抵御作用都没有,更像是个装饰品,但是沈灼洲很有仪式感地推开柴门走进去,连李星火也是一样,沈灼洲回头对司吉月说:   “我们到家了。”   司吉月突然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李星火打了个哈欠,半阖着眼说:“累死了,师父,我先回去睡觉了。”   沈灼洲乐呵呵地把人送走了,然后又领着司吉月稍微逛了一下整个小院。不知道是术法还是什么,小院里浮着一层淡淡的光辉,把一切都照得很清晰。   在石头和柴火棍子随意搭出来的围栏里面,有两片巨大的空地,一边用来种五谷花,另一边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枣树?   司吉月不太确定地抬头盯着树上的红果子,枣树是这时候结果子来着吗?   继续往前走才是能称为正门的地方,推开门以后他们面对的两进两出的院落,李星火和沈灼洲的房间并列在东边,西边是另两个人的房间。   司吉月慢慢意识到——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房间啊!   沈灼洲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脸上那副闷闷不乐的神色,手扶着脸思考片刻,接着就打开乾坤袋,往空中一扬,一间标准大小的房间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司吉月下意识张了张嘴巴,难以置信地想,这么大的东西究竟是怎么突然拿出来的啊……   还有,怎么会有人往乾坤袋里放这种东西啊?!这个的乾坤袋到底有多大啊?!可恶!好羡慕……   “今晚就先住在这里吧,明天让茂尘来帮你调整一下房间位置。”沈灼洲满意地仰头看了看房间,说完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司吉月看着他重新又往山下走的身影,莫名想,这个人不会是又下去偷偷烤地瓜了吧……?   ***   在清虚仙尊走后,裴倨带着清虚仙尊给的一堆东西回了自己的洞府。黎乡山占地极广,清虚单独划了一片区域给裴倨用作活动和修炼。连洞府都是现成的,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裴倨只需要提着自己的剑走进去就好。   确定清虚仙尊真的已经离开以后,裴倨拿出了自己的剑,他将它挂在正对着自己面门的位置,然后那柄剑微微颤动,发出干枯嘶哑的声音:   “裴家小子,那颗药丸你真的吃下去了?桀桀桀,现在有什么感觉?”   整个洞府不算阴冷,但是极为空旷,方圆几百米内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若是有人走进这里,看到裴倨对着一把剑说话,说不定后还要怀疑他精神不正常。   裴倨从沉思中回过神,他从清虚仙尊刚才的话里察觉到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清虚对于忘忧丹似乎有些过于依赖。   难不成到了他那种境界的人仍旧需要靠忘忧丹才能忘记不想再回忆起来的东西吗?   裴倨能从剑锋上看见自己脸庞的倒影,还有眼下层层堆叠的阴翳,他平静地说:“没什么感觉……灵力好像更充沛了一些。”   秦商子从剑里面看着裴倨那张剑眉入鬓,目如朗星的脸,他的长相确实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眼神却变冷了,还有眉宇间的傲气也没因为忘忧丹减少分毫,秦商子大笑道:“看来确实是有用,你现在想想那个丫头的名字试试。”   于是裴倨想起司吉月笑容灿烂的脸,连带着难免回忆起初夏时不太强烈的阳光,那个葱葱郁郁的夏日,阵阵蝉鸣,日光晕眩。他想起树荫,想起直冲喉腔的嘉吉河水,瑰丽浪漫的晚霞,那条小时候他和司吉月一起奔跑着,呼啸而过的小道……还有那些浩浩荡荡的雷鸣和风雨声。司吉月蹦蹦跳跳,走在他前面踩他的影子,还有很多很多,自己未曾对她说出口的话。   可是他骤然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下这灰暗死寂的一切。   “司吉月……”   裴倨念着未婚妻的名字,面上确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产生,就好似她只是自己生命中一个毫不特殊的过客一样。   秦商子观察着他的反应,喋喋不休道:“看来她也不是多么重要嘛!我早就说你不该把秘境之钥送给她,好不容易到手了,自己留着多好!”   “改天我们把宝物从那小丫头手里抢回来吧……还有你得换把剑,这把破剑本大爷附在上面要别扭死了。”   “知道了。”裴倨声音干脆地说道,不知道是回答的是秦商子哪句话。   他拿起清虚仙尊留下的东西,心无旁骛地开始修炼。   当天晚上,裴倨在洞府内端坐打坐时,一如既往的困意再次浮现,他没有任何抵抗地被带入梦中。   秦商子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小子又被拖进梦里了。   纵使秦商子附在各种物品上活了不知多少年,见多识广,但是对于裴倨这种情况,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等裴倨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在此之前,秦商子从剑里钻出来,漂浮在空中保护他,按照往常的时间来看,裴倨只需要三柱香的时间就能醒过来。   时间匆匆而逝,就在秦商子倒数到“一”的时候,裴倨准时从床上猛地坐起来。他的手向前极力伸着,像是试图去触摸什么东西。   裴倨呼吸不畅,竭力睁大眼睛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过去,视线才慢慢聚拢,渐渐分辨出自己已经回到现实。   “哈哈哈哈……”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一阵颓唐、干涩的笑声从裴倨喉咙里传出来,他用手痛苦而兴奋地捂住自己整张脸,整个人像是快要隐没在洞府中的黑暗里。   秦商子从剑里钻出来,附到裴倨左耳垂上摇晃着的黑玉耳坠中,大声喊他的名字:“裴倨——裴家小子!你醒醒!”   裴倨掩在手掌下的眼睛瞪得极大,眼下则是一年以来日日夜夜积累下的疲惫和阴翳,整个人像是快要疯魔了一样,浑身大汗淋漓,汗水浸透了衣衫,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片刻之后,他才彻底清醒过来,裴倨微微晃了一下头,示意秦商子从耳坠中出来,然后用重新恢复了冷淡和自持的声音说:“……没事,我已经醒了。” 第8章 聚灵阵   裴倨身上一片死寂,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冷了,但是这种冷意跟他白天吃完忘忧丹后的状态并不相同,更像是在一瞬间经历了百年的风霜波折,所以有种看破世事的漠然。   清虚仙尊在裴倨身上看到的那股神性就是由此而来——好似已在人间度过了千百年的风花雪月,以致于看上去无欲无求,对任何事也都无所谓。   秦商子于是又飘回他的剑里,“这次梦见什么了?”   他的问题让裴倨有些怔然,他又想起梦里司吉月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心脏无法控制地酸涩起来。   整个洞府都很安静,裴倨呼吸的声音莫名带着些悲伤,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小的剑一样,挡住了他黑沉沉的眼瞳。   秦商子的询问没得到答案,于是他又向裴倨追问了一遍。毕竟裴家小子刚在梦里经历完一生,回不过神来秦商子也可以理解。   裴倨抬手,用力抹去脸上冰凉的汗液,他沉默地站起来,脱去身上那件贴身道袍,高大修长的身躯泛着一层性感的水光。但是背上却布满了古怪扭曲的符文,跟他冷白的皮肤相互映衬得触目惊心。   裴倨赤/裸着上身念了一道清涤术,漫不经心地把自己乌黑的头发从额前往后拢,然后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套新的衣裳,一面往身上披一面回答秦商子的问题:“和以前一样,十年以后沧溟界的灵气一定会枯竭殆尽。”   秦商子大笑,“灵气枯竭,灵气枯竭!哈哈哈哈哈哈看来这一天真的要来了。”他所附身的剑颤动两下,带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   洞府房间内的床铺正对着一扇窗户,裴倨从这扇窗户里可以向外望见天上那轮月亮。   裴倨顿了顿,露出一个少有的笑容,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好看得让人头晕目眩,裴倨自顾自笑,声音低沉嘶哑,喃喃地说:“送她去舟锡山果然是对的,小月儿这次终于活下来了……”   秦商子那边的剑鸣在听到裴倨的喃喃自语时安静下来,“……不对啊,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又想起那丫头来了吧?”   “嗯。”裴倨背对着他,随意地敷衍着秦商子的话,他的衣服已经穿好了,而他背上那些繁杂的咒文也都被一层薄薄的衣衫重新掩盖起来。   秦商子沉默片刻,不满地抱怨道:“本来还以为这什么忘忧丹能有点用,嘁,又没用!”   他的视线透过薄薄的一层衣裳,扫了一眼裴倨背上的阵法,那不祥的阵法从裴倨脊柱上端的托头骨处一直蔓延到尾椎,漆黑的字迹在他的背上分外刺眼。就如同裴倨这个人一样,散发着一种久不见光的阴鸷感,窥视一眼就会被拖进深渊。   阵法上所有文字都是用上古咒符刻成的,连秦商子都无法完全读懂。   裴倨本身感受不到灵气,没办法掌握固定的灵力,也就是天生与修仙无缘。   年岁尚小的时候,司吉月割破自己的手指,喂裴倨喝自己的血,以这种方式让裴倨感受到灵气。   甚至可以说,裴倨就是因为司吉月才有了迈入仙门的机会。   那时候他们俩知道的都不多,司吉月误打误撞发现自己的血还有这种作用以后,便天天偷偷摸摸地将血喂给他喝,再后来,裴倨读得书多了以后,知道月族除了喝血还有别的方式聚灵之后,两个人暴殄天物的修炼方式才稍微有了些许进步。   和司吉月分开以后,裴倨选择了依靠阵法继续修炼下去,这种阵法的确能够“逆天改命”没错,但是世上也没有平白落下来的馅饼。裴倨所背负的咒符,寄生在他身上,蚕食着他的血肉,一点点往骨头里钻。这种东西用的好是聚灵阵,但是稍有差错就必会反噬其主。   “吞骨肉噬魂魄,葬身其中者永世不得超生。”   裴倨心知肚明,却偏偏敢把这些东西刻在自己身上。   秦商子在剑中露出一个诡谲的笑,目露欣赏,这小子身上要是没有这股疯劲儿和野心,又怎么能在灵气彻底枯竭以后,成为新世界的神呢?   ***   司吉月呆呆地站在房门前,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推开门走进去。   沈灼洲给出的这间木头屋子,搭建其实很牢固,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甚至床铺和日常用品都有,而且还是新的,因为经年累月地放在乾坤袋里,所以也没有落上什么灰尘。   司吉月跳到床上打坐,感受了一下周围充盈的灵气,克制不住脸上掺杂着兴奋的笑意,其实在问心山谷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仙域的灵气浓度远超四大陆。   说是十几倍都少了,简直就是百倍的差距,光是呼吸吐纳之间,灵气就不断地往全身四处经脉里流动。   司吉月先前在问心山谷中就已经独自修炼了好一阵了,直到李星火找到她。想到李星火,司吉月又想起了沈灼洲。沈灼洲自身是水系的灵力,反而有个火系的大徒弟——李星火。   她想着想着,在床上打坐的姿势就从一本正经慢慢倒下来,四仰八叉地瘫在床铺上,脚丫子伸到床边荡啊荡,听着脚腕上链饰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发呆。   司吉月掏出从飞舟上顺来的辟谷丹,看了看,还是没吃,她也有点想吃烤地瓜了。   司吉月对着月亮,看看右手,思绪慢慢地从沈灼洲、李星火、还有烤地瓜,跳跃到小时候和裴倨一起从地里刨地瓜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俩还不会法术,又不知道从哪里弄火,就生着啃,但是裴倨这人脑子活泛,这样的日子忍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偷偷翻老爷子锁起来的古籍,成功让司吉月掌握了炼气入体的方法。   司吉月心里想着地瓜,无端有些失落。她拎起脖颈上坠着的吊坠看了看,沉默半晌,忽然猛地翻身起来,把辟谷丹胡乱塞进嘴里,继续打坐修炼。   她怀着点幼稚的报复心理,闷闷地想——我要变强!强到能打败裴倨,而且要让他刮目相看,追悔莫及!   ***   司吉月整夜都在打坐修炼,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夜已经过去。她推开房门走出去,发现沈灼洲正跟一个狐狸眼的年轻人站在一起,那人约莫十七八岁,生了一副好长相,但是身上却有种纨绔子弟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狐狸眼微微笑起来时,更是莫名带着股轻佻感。   那男子站在沈灼洲身边,看着从房子里面走出来的司吉月,那双狐狸眼都瞪大了,刚想朝司吉月扑过去,就被师父拉着后领拽住。   “我靠,白毛萝莉!!!这就是师兄带回来的师妹?!我靠,李星火竟然真做了件人事儿?嘿嘿……白毛师妹嘿嘿……”   “茂尘。”沈灼洲无奈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制止他的动作,然后又对司吉月招招手,让司吉月走到自己身边来。他的表情和动作都太自然了,仿佛一个可亲的长辈在招呼自己家小孩,司吉月别别扭扭地犹豫一会儿,才带着一身的金属饰品,叮叮当当地走过去。   说归说,梁茂尘倒是没耽误干正事。司吉月刚走过来,就看到梁茂尘笑眯眯地朝自己打招呼,然后他懒懒散散地双手合十,捏了个司吉月看不懂的决,开始调动身体四周的灵气   三人脚下的土地忽然裂开,从地下深处蓬勃生长出巨木,顶起地上的房间直冲天空生长,直接将其驾到二楼处,然后下面木制的房顶开始扭曲变形,将上下房间镶嵌在了一起。   司吉月抬头看着梁茂尘施术,原来他是个木系修士,看来这个才是李星火口中所说的“二师兄”。   沈灼洲和梁茂尘看着房子,都挺满意。梁茂尘对司吉月做了自我介绍,狐狸眼一眨,笑着说:“那么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哈,小师妹~”   司吉月还在琢磨他刚才那个手决,听到梁茂尘的话以后突然回过神来,睁大眼睛不知道该不该应答。   沈灼洲也看着司吉月片刻,半蹲下身,眼角下的泪痣随着笑容起伏,沈灼洲正视着司吉月,温柔地问:“孩子,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司吉月看着沈灼洲那张君子端方的脸,虽然这人在李星火面前看起来有点窝囊……其实性格还好,但是他的修为却看不出高低。   本来就是奔着李星火的实力跟他走的,若要换个人拜师,还是个修为不知道究竟怎样的人……   其实司吉月有点不甘心。   可是她看着沈灼洲清俊亲和的那张脸,心底莫名有个声音告诉她:留下吧。   于是司吉月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慢慢点了下头。她跪下来,认认真真地对沈灼洲行了拜师礼。   沈灼洲笑得更加慈爱,受了她的礼,接着刺破拇指指尖,用沾着血的手指在司吉月额头上轻轻一点。   司吉月感受到一股暖流顺着自己额头直直往丹田流动,继而包裹全身,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不见。沈灼洲抬起手时,司吉月额头上一点血迹都没留下,但是眉心那颗血痣却被遮了起来。   司吉月好奇地抬手摸摸,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师父温柔和煦的脸,司吉月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沈灼洲厉不厉害无所谓,我会好好修炼变强的,到时候我来罩着他。   她脸颊微红,心里有点开心,又有点兴奋,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竭力压下弯起的嘴角,眼神清澈明亮得像是藏了一条流动的河水,又板着脸装出严肃的模样。   梁茂尘:哇,师妹嘴角在抽搐诶……   于是,怀揣着满心的期待和天真的幻想,司吉月在舟锡山鸡飞狗跳的生活开始了。 第9章 食谷鹿   梁茂尘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懒洋洋地倚在院子里唯一的那棵树上,这时候突然提议道:“好了好了,正好师妹也入门了,咱们去吃饭吧?”   ……吃饭?   司吉月刚不解地向他看过去,梁茂尘就推着师父和师妹的后背一起往前走。   司吉月的心思简直都写在脸上——在灵气这么充沛的地方,还需要吃饭吗?   沈灼洲没解释,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梁茂尘继续喋喋不休地跟司吉月套近乎。   “师妹是哪一类的灵力啊?金系?”   “好巧,咱们师门正好就缺一个金系!”   “……”   司吉月被包围在梁茂尘的问话里,刚开始那一点紧张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看着有些过于自来熟的二师兄,司吉月极力遏制着捂住耳朵的冲动。   舟锡山上吃饭不会等所有人到齐以后才开饭,反正到了饭点,沈灼洲就会自动摸到厨房去。每次沈灼洲吃饭,梁茂尘指定也会去,这两人只要在山上,就会一起吃饭,现在还热情邀请司吉月,试图让她加入干饭的行列。   司吉月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噌噌地往后退,然后御剑上楼修炼去了。她拒绝得很硬气,她才不吃这种杂质,摄入的杂质越多,对于修炼而言就越不利。   她走后,梁茂尘看着小孩气鼓鼓离开的背影,一边吃一边说:“师妹这脾气有点急啊,求仙问道的心这么坚定……搞不好能养出第二个大师兄来。”   沈灼洲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有你大师兄一个就够愁人的了……”   梁茂尘感慨道:“在讨人嫌方面确实。”   司吉月原以为当了沈灼洲的徒弟以后,不说师父立刻带着她修炼吧,起码应该会给她一点指导。但是什么都没有,师父和二师兄一天到晚就是在小院里过着让自己舒坦的生活,每天就是喝喝茶,下下棋,偶尔结伴去后山一起钓鱼。   一天之内很少能见到大师兄李星火的身影,只是每天晚上李星火回屋的身影让司吉月确信他人还在舟锡山,据二师兄梁茂尘说,沈灼洲一共有三个徒弟,还有一个司吉月始终未见到的三师兄——垄钰诚。   三天飞一般过去了,司吉月整日泡在舟锡山上充沛的灵气环境中,她可以运用灵力操控示君直上舟锡山几百米处的高空,也能更熟练地运用吐纳呼吸法。   但是再往上一步,司吉月却不知道究竟怎么走才能更快地进步了。同时她也观察过,沈灼洲和梁茂尘也不是故意瞒着她偷偷修炼——他们是真的一点儿正事都不干啊!   司吉月趴在房间的窗边自顾自郁闷,二楼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从小小的窗户里看出去可以望见大海,因为舟锡山太陡,迎面吹来的风不经树木的削弱,汹涌地涌进房间里。虽然修仙者不会因为自然的风雨而生病感冒,但是一般窗板都会关着,防着北边猛吹过来的强风。   院子里面传上来梁茂尘喊她吃饭的声音:“师妹啊,下来吃晚饭了。”   司吉月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虽然身在仙域确实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但是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很难一时半会儿就改变,其实每次他们吃饭的时候司吉月都很馋,但是她想想自己放出过的狠话,忍住了。   梁茂尘见她不下来也不着急,弯着自己那双狐狸眼摇着蒲扇回去了。   沈灼洲转着烤肉,确保每一面都能烤得金黄酥脆,即使隔得很远,但是司吉月依旧能看到火上那一大块肉焦黄油亮的色泽,肥瘦相间,表层的已经烤得酥脆,里层仍旧嫩得能淌出汁水。   偏偏梁茂尘还故意用扇子扇着飘散的炊烟,把所有香味都往司吉月那里赶,烤肉发出滋滋的声响,从视觉、嗅觉、听觉上刺激着司吉月的食欲。   沈灼洲看了一眼司吉月所在的房间,说:“今天烤得有点多了,咱们两个吃不完。”   “没办法,”梁茂尘笑眯眯接话,“吃不完就只能扔掉了。”   梁茂尘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飞快地朝司吉月那里扇着风。   司吉月忍了片刻,最后没有忍住,从房顶溜下去了,她走到篝火边蹲下,撇开脸别扭地说:“我……我才不是想吃呢,我是怕食物会浪费……”说话的声音说着说着就越来越小。   沈灼洲笑着摸了摸司吉月乱糟糟的头发,用小刀挑了一块肉递给她。   司吉月在沈灼洲身边坐下,像个小仓鼠一样捧着肉啃,沈灼洲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烤肉味道微辣,但是又带着一股鲜香,不腻不膻,司吉月吃了一口以后就有点停不下来,沈灼洲也笑呵呵地继续投喂小徒弟。   但是这种肉有点奇怪,司吉月以前没有吃过,她嘴角沾着酱料问:“这是什么肉啊?”   “食谷鹿,”梁茂尘一边从快要熄灭的灰烬里面挑出地瓜,一边回答司吉月的问题,“这玩意吃五谷花长大的,可精贵了,但是也好吃。”   “那食谷鹿是哪里抓的啊?”   “不知道谁家养的,”梁茂尘心安理得地回答,“这家伙吃了我好几块田了,择日不如撞日,这不最近正好师妹你入门了,嘿嘿,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司吉月听完梁茂尘这土匪似的发言,倒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继续捧着肉慢慢啃。沈灼洲手倒是一顿,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看看肉,又看看一旁司吉月吃得美滋滋的模样,叹口气,心想算了,毕竟孩子长这么大没吃过一顿好的,吃就吃了吧。   司吉月刚把手里的肉吃完,就看见李星火大摇大摆的身影从山顶慢慢走下来,沈灼洲和梁茂尘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饭。出人意料的,李星火居然还真过来了,不过坐下以后就跟个大爷似的啥都不干,干等着吃饭。   李星火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沈灼洲身边的小孩,轻嗤一声,问:“那把剑还没扔呢?”   司吉月刚皱着鼻子愤怒地看过去,李星火就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来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扔给她。   司吉月接下来时被这东西沉得手一坠,差点把东西砸到自己脚上。   “这个是什么?”她抱着手里的黑球问。   “炼剑的东西。”李星火的回答简单得令人发指。   “是陨铁。”沈灼洲看了一眼之后,替自己“不善言辞”的大徒弟回答司吉月,“确实是炼剑的好料子。”   实际上他话没有说全,陨铁这种东西,百年都不一定能出拳头大小的一块,虽然少见,但是确实好用。凡是用陨铁炼出的剑,剑锋无不锋利至极,可以削铁如泥,但又不失其柔韧性,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使用者的能力,算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司吉月犹豫片刻,又把手里这个坑坑洼洼的黑球滚回李星火那里,她说:“我不想换剑。”   李星火刚皱起眉想要发作,梁茂尘就替他把陨铁又扔给司吉月,“小傻子,先收着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这玩意儿能值不少钱呢。”   价值连城的陨铁在他们之间被扔来扔去,沈灼洲也不制止,转着烤肉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眼睁睁看着梁茂尘在自己面前借花献佛,李星火不爽地看向他,梁茂尘反而理直气壮地问:“师兄,我入门的时候你怎么没给我送拜师礼?”   李星火:……?   李星火额角青筋暴起,高抬起下颚俯视着梁茂尘,“滚蛋!不知道还以为你拜的是我呢……想要拜师礼也行,先喊三声‘爹’。”   梁茂尘撇撇嘴,拉着下眼睑朝李星火做鬼脸,“李星火,你有本事就别用我做的飞鸢,踩着刀吹冷风去吧你!”   沈灼洲没干涉他们的拌嘴,他稍一侧头就能看见司吉月小小的发旋,沈灼洲微笑着说:“徒儿,继续用你原来的剑和再拥有一把新的剑也不矛盾,你的灵力是金系,不必只拘泥于一把剑上。”   他的话点醒了司吉月,她愣愣地抬起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司吉月被固有的习惯绑住了太久,确实没考虑过这条路,正如沈灼洲所说,老是用一把剑的话,就算她用法术把元素禁锢在剑上,示君依旧会有不可避免的磨损,要是多几把剑的话,就不会有这种困扰了。   那边的李星火和梁茂尘已经开始拔刀了,土地中横生藤蔓,向李星火席卷而去,但是李星火长刀一挥,火焰就吞没了所有植物。本身李星火就比梁茂尘强很多,火克木,就算他们实力相当,梁茂尘想赢李星火也很难。   梁茂尘“啧”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往沈灼洲身后躲,缩着脖子大喊:“师父师父师父,救命啊!李星火这个没良心的又要残害手足了!!!”   司吉月也好奇地扭回头去看躲在沈灼洲身后的梁茂尘,手上吃肉的动作倒是没停下。   李星火看着梁茂尘那副没脸没皮的模样,恨得牙痒痒,他拧着眉头呵斥道:“梁茂尘!这段时间你一点都没练剑是吧?!修为竟然真的一点都没长进……”   李星火越说越气,手上动作也真带了几分火气,火光险些波及沈灼洲手里的烤肉。沈灼洲刚有点生气地站起来,打算展示一下作为师父的威严,“你们俩……”   李星火闻声怒目看过来,沈灼洲把刚刚的话咽了下去,弱弱道:“要打就去后山打吧,别吓着你们师妹。”   司吉月:……好怂啊喂!   虽然心里吐槽着,但是司吉月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在两个师兄喧喧嚷嚷的吵闹声里扬起一张沾着灰的脸,笑容灿烂地对沈灼洲说:“师父,我们趁现在悄悄把肉吃光吧!”   这还是拜师以后,司吉月第一次喊出“师父”这个词,沈灼洲愣了愣,看着司吉月那张孩子气的脸,伸出手摸了摸她白色小蘑菇一样的脑袋。   梁茂尘忽然从沈灼洲身后探出身子,李星火刚抬起的刀也停住。   “别想!”李星火和梁茂尘齐声道。打架的两个人坐下来,一起老老实实安静吃饭。   一整条食谷鹿的后腿,四个人吃正好。   李星火只尝了几口,就懒得再吃了,他拎着一个酒壶漫不经心地一口口喝着,酒香弥漫出来,司吉月吸吸鼻子看过去,李星火瞧她一眼道:“小孩就别想喝酒了。”   “我才不稀罕呢。”司吉月回嘴。   梁茂尘懒散地侧卧在毯子上,酒足饭饱之后那双狐狸眼又眯起来,他打了个哈欠,笑道:“也幸亏钰诚不在,不然这一条都不够他吃的。”   沈灼洲忍不住笑了下,他一边拿木头拨弄着火焰熄灭后留下的灰烬,一边温和地说:“钰城在的话咱们可以多烤一点。”   李星火也勾着嘴角笑,司吉月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烤肉,安心地继续吃起来。 第10章 监察门   裴倨利用清虚仙尊留下的秘籍和法器修炼了三天。他就像一块干涩的海绵,被扔进海里以后不停地吸收着灵力和知识。除去每天晚上抵抗不了的预知梦,裴倨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灵气。   就连清虚仙尊都对小徒弟的刻苦程度有些意外,甚至主动告诫他修行之路不能心急焦躁。   清虚仙尊第二次与他见面时,用灵识探查了裴倨的灵力属性,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结果——从裴倨身上什么也探查不到。   也就是说,裴倨身体里没有任何一种灵力。   所谓的灵力属性其实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时期内都有着不同的说法,很久之前被叫作丹炁,在四大陆往往被叫作“灵根”,灵根越是纯净,修炼天赋便越强,而没有修炼天赋的人被笼统地称为杂灵根。   整个沧溟界中灵根种类无数,但无论是哪种灵根,最后都能归于“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当中,像是“冰”“雷”“风”等等,皆是由最基本的灵根衍生出来的异灵根。   清虚仙尊眉头微蹙,裴倨没有五行当中的任何一种灵力,但又不同于杂灵根,他身上是彻彻底底的没有任何灵力,如果硬要形容的话,简直干净得像一个未被沾染的容器。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是没有办法使用任何灵力才对,但是裴倨身上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可以使用任何一种灵力,而且不限于五行中的任何一种。   甚至是不同的、相克的灵力,裴倨也能一起使用。   裴倨按照清虚仙尊所说的,一手浮起火球,另一手渐渐积累起一颗雪球。   清虚仙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心里却微微有了点波动——同时使用两种相克的灵力,居然还没有被体内相互冲撞的灵力所伤,这孩子的体质果然和其他人不同。   如果可以储存各类的灵力,那么也就意味着,只要条件允许,裴倨就能够不受限制地复制别人的招式。这样的体质百年难遇,清虚其实也说不好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这孩子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更让人安心,一旦让他走上歧路……清虚仙尊睁开那双无悲无悯的眼睛,那么摘星阁的预言就要成真了。   然而不论心里想了什么,清虚仙尊面上都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情,面对弟子那副安静倾听的神色,他沉吟片刻就做出了决定,对裴倨说:“从前的那些功法不必再练了,往后为师亲自为你整理一套功法。”   不知道是不是忘忧丹的作用,裴倨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上比从前更多了一丝无欲无求的神性,他对师父的话没有任何意见,依旧点头称是。   清虚仙尊又说:“你那把剑也不能再用了,至于里面的剑灵,可以留着,但是不要为了它过于执着于从前的剑。”   秦商子的存在当然瞒不过清虚仙尊,剑灵这种东西,往往千百年的时间才能孕育出一个,裴倨在十七八岁就能有一个剑灵,想必定是有什么奇遇,但是清虚倒是没有追问他什么。   剑灵确实难遇,但是也不算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他担心裴倨会因为剑灵而舍不得放弃自己从前的这把剑。   裴倨的沉默仅仅只有片刻,他很快就重新摆出那副恭敬的神态,说:“弟子明白。”   清虚仙尊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为师会给你寻一把更适合你的剑。对于剑修而言,清修与战斗都缺一不可,而‘剑’则是两者的根本。”   ……   清虚又花了一个时辰为裴倨指点了他修炼过程中的细微差错,然后才施施然离开。   在他走后,一直偋着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秦商子才慢慢放松下来。   秦商子之所以这么紧张,其实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剑灵,只能附在剑上掩人耳目。   以秦商子现在的实力,他还没把握能跟清虚一战,想到这里,秦商子忍不住又向裴倨催促道:“裴家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元婴期啊?附在剑上本大爷快要受不了了!”   那把材质普通的剑也因为他的愤怒而微微颤动着,裴倨敛下视线,屈指往剑身上狠狠弹了一下,这一下带了些金系的灵力,震得剑中的秦商子跟着一疼,于是他老实下来,安静了。   秦商子敢怒不敢言地在心中骂道:“等我实力恢复到七八成,定要你这小子好看!”然后就是在脑海中幻想对裴倨这小子使用上勾拳、下勾拳,左冲拳……   裴倨走到窗边,安静地望向舟锡山的方向。   裴倨性子喜静,向来最烦别人在他身旁吵闹,关于这一点,秦商子在一年的相处时间里早已知晓,但是自从来到青云派以后,裴倨的脾气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许多,以至于秦商子也有些得意忘形,忘记了裴倨之前生人勿近的阴沉模样。   阳光散漫地遍洒于内庭之中,黎乡山的一切被笼罩在充沛的灵气中,山上的一切都安静而平和,裴倨站在泉水荡落的破碎声中,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他抬起自己掩埋着傲慢的双眼,看着树叶层层遮蔽的天空,淡淡地说:“再有一个月,我就能结丹。”   裴倨的话里带着毋庸置疑的味道,秦商子闻言去看裴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发现他眼下青色的黑眼圈比前段时间又重了一些。   自从两年前的第一个预知梦开始,裴倨就再也没有睡过任何一个安稳觉,而每次从预知梦里猝然醒来后,他都没有办法再次入睡。   因为一合眼就是小月儿那张熟悉的、柔软的、至死都未合眼的脸。   ***   另一边,舟锡山上。   司吉月把手里的烤肉吃完,抹抹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三师兄不在山上吗?他干嘛去了?”   “他啊,”梁茂尘把一直放在自己手中的蒲扇还给师父,看着他把蒲扇收回乾坤袋,“半个月前接了个任务,估计也快回来了。”   “任务?”   “对,抓人去了,毕竟咱们这儿也是监察门的分支嘛……”梁茂尘盘腿闲闲地坐在地上,暖黄色的火光映亮了他那张俊朗的脸。   说起任务,梁茂尘忽然扭头对李星火问道:“师兄,你这一次追捕的是谁?”   李星火沉默片刻,说:“袁绍林,三个月之前叛出青云派,加入魔教玄阴会。”   李星火话说得很隐晦,因为这件事的具体细节和月族牵扯颇深,他看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司吉月,无可避免地回想起在把袁绍林交给审问处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你如果知道真相,你肯定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袁绍林整个人都消瘦得不成样子,说出这番话时眼里却燃着一簇狂热疯狂的光,令人心惊。   李星火心里的想法转了好几遍,在师弟师妹的注视下,最后只说一句:“那把剑,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梁茂尘扬了下眉问:“那你怎么不带回来?师兄你可不是这么舍己为人的好人啊……”   李星火烦躁地拿空酒壶朝他砸过去,“接手的人一直在追问这把剑,我难不成还能明目张胆地扣下么?”   梁茂尘扯扯嘴角,说:“这绝对就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吧!”   “小孩,”李星火懒得理他,扭头看向司吉月,问道,“你家里有人去世了?”   像她这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蓄着一头短发,在沧溟界其实也不算少见。四大陆虽然也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但是自古以来也有亲人去世以后,直系亲属为表哀伤,为其断发的习俗。   所以一见司吉月的短发,三人多多少少能猜到她家里估计是有人去世了。   司吉月“嗯”了一声,从灰烬里翻红薯的动作未停,点了点头,说:“我未婚夫死了。”   “咳!咳咳咳……”沈灼洲被嘴里的烤肉呛得连连咳嗽。 第11章 苦竹林   “怎么着啊?”李星火把水递给沈灼洲,“烤肉在你嘴里打你了?”   沈灼洲动作停顿片刻后,迟疑道:“徒儿,你今年才十几岁吧?”   “我十五了。”司吉月认真算了算,“还没有成亲,本来应该十五岁这一年成亲的。”   梁茂尘笑容也凝滞起来,艰难地说:“刑,太刑了……”   “反正也不是缔缘,就算成亲了也没什么,”李星火不以为然,他斜眼瞥了一眼白毛小丫头,“不过成亲这种事等几十年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去山上练剑。”   司吉月听见“练剑”两个字,就高兴地点点头,在李星火示意下,把身边那个黑不溜秋的陨铁收进乾坤袋里。   李星火满意了,又把锋利的视线看向梁茂尘,“我不在的这两个月,你剑术练得怎么样了?”   梁茂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安详神态,微笑着把视线游移开。   李星火咬着牙笑:“真没练是吧?梁茂尘,你长本事了?!”   梁茂尘顽强反抗:“都什么年代了,能不能别搞封建大家长这一套了啊……?”   眼看李星火又要拔刀,沈灼洲忍不住给二徒弟打圆场,“星火别生气,茂尘这两日一直在修炼别的功法,所以剑术方面难免疏忽了些……”   李星火向他瞪过去,沈灼洲就像个鹌鹑似的,默默收声了。   梁茂尘倒是一如往常似的滚刀肉模样,任大师兄怎么说,他就躲在师父身后,把李星火的话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最后李星火也说烦了,看到沈灼洲跟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护着梁茂尘就来气,他冷嗤一声,对沈灼洲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惯着他吧……慈母多败儿!”   接着他又指指梁茂尘,“还有你,小王八蛋!今年的五宗大比要是拿不回来名次,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李星火基本已经放弃梁茂尘这条咸鱼了,与其费尽心思催他去练剑,还不如好好盯着司吉月这个新师妹。   “是是是,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梁茂尘答应得极其敷衍,给师父递了一个地瓜,又问大师兄:“师兄来一个吗?”   司吉月啃完了自己那个地瓜,抬起头观察李星火脸上的神色,目睹了他脸上一系列的神情变化,好奇地问:“大师兄,你在吃醋吗?”   “我吃醋?”李星火凌厉的视线像刀子一样飞过来,“笑话!”   他说完,就拎着自己的长刀扭头离开。   司吉月跟师父对视一眼,默默想,可是李星火脸上明明就是一副吃味的表情啊……   司吉月对这样的表情很熟悉,裴家大小姐每次被裴二老爷和二夫人要求让着司吉月的时候,她脸上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个傻妞,司吉月心想,裴二爷和二夫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是表面的客套罢了,再怎么样,自己也不可能比他们亲闺女重要啊,这一点司吉月很早就明白了。要不是因为裴倨,她其实也不愿意住在别人家里。   所以,司吉月默默想,大师兄是在因为师父“偏心”二师兄而生气吗?   “明天卯时去山上找我。”李星火的身影几乎看不见了,但是声音依旧遥遥地准确传过来。   “奥!”司吉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尘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回答,干脆就朝天空喊了一声,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去休息了。   梁茂尘和师父坐在一起吃烤红薯,梁茂尘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小师妹的背影说:“不知道这孩子能坚持多久,李星火那家伙训练起来可是不把人当人的啊。”   梁茂尘自顾自地说:“我赌一个月。”   “不一定,”沈灼洲温润的目光也看向司吉月的背影,“那孩子性格太过要强……”   他笑了一下,“倒是跟星火小时候挺像的。”   ***   第二天,司吉月特意提前了一个时辰往山顶上面走,但是到的时候却发现李星火已经在那里了。   李星火没跟她说什么多余的话,指了指前方的竹林,告诉司吉月:“去把那片林子砍光,不要用灵力。”   司吉月点点头,飞鸟入林一般钻进苦竹林里。   她一开始以为这是件再轻松不过的小事,就算不使用灵力,修士的身体素质也会比凡人强很多,砍光一片竹林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是当这件事真正开始以后,司吉月才渐渐体会到其中的艰难之处。   这似乎不是一片单纯的竹林,里面的植物与其说是竹子,不如说是披着竹子外表的怪物,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但是生长速度快得吓人,司吉月砍去一根的时间,它们就能生长出十根“竹子”。   司吉月整整砍了三天,竹林不仅没有减少分毫,反而生长得比从前更密了。她也不是没有试过悄悄把灵力附在剑上去砍,但是诡异的地方就是这东西能吸食修士身上的灵力,并且将其转化为自身生长的能量,越是使用灵力,苦竹生长得就越快。   要不是司吉月躲得够快,她肯定要被困在竹林中。   除了让她砍竹子,李星火什么也没有教给她,一个人在山顶自顾自练他自己的剑,那股磅礴的剑意,司吉月在竹林中都能感受到。她总是偷偷从竹林里探出一个头,羡慕地看着李星火,试图偷师学艺。   砍到第十天的时候,司吉月手上已经磨起了层层水泡,旧的磨破了,还未好全,新的伤口就爬上去,汗液混杂着组织液渗入开裂的伤痕中,司吉月甚至连痛觉都感受不到,她对手上的伤已经开始麻木了。   可是这样的练习,对于她而言,仅仅是增加了一点体力罢了,除此以外,对司吉月没有任何影响,她的修为,她对术法的掌握依旧止步不前。   而这正是司吉月最无法忍受的事情,她想要变强,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赶紧变强,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于是某天清晨,司吉月从山顶上跑回来了。   李星火跟下来,拎着她的后衣领打算把人拽回去继续练,司吉月扒着沈灼洲一顿嗷嚎,沈灼洲忍不住笑着护住她,问究竟怎么了。   司吉月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躲在沈灼洲身后,对大师兄说:“我不回去了,反正你也不教我别的!”   李星火脸色黑下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才筑基期,你学什么招式?连底子都打不好,以后还怎么走下去?”   他越说越上火,“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修什么仙?趁早收拾收拾回去嫁人去吧!”   司吉月生气地看过去,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两下,愤怒的视线里几乎带了点恨意。   “李星火!”沈灼洲突然严肃地叫了一声李星火的名字。   李星火自知失言,嘴唇张合几下,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一甩衣袖扭头走了。   司吉月用力地咬着下唇,低着头不说话。   沈灼洲看她这样子,没有劝什么,只是摸了摸小徒弟的头,说:“没事没事,正好休息一下,吉月这几天就跟着我修炼吧。”   他要是说司吉月几句,或是直接骂她几句,倒也还好,可是沈灼洲这么温和地对司吉月说话,她就有点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意。司吉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在朦胧的视线中对沈灼洲点了点头。   司吉月没有期待沈灼洲真的教她什么,毕竟师父自己看上去都像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其实李星火看上去比师父强很多,但是他的教学方式占用了司吉月太多的时间,她一天到晚,连运转灵气的时间都没有,境界提升速度甚至比不上来到舟锡山之前。   司吉月开始跟着沈灼洲修炼。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司吉月还是没想到师父的日常生活居然悠闲到了这种程度——他们师徒和门派外的散修、甚至是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大清早的就上山去钓鱼,一坐就是大半天,如果合适的话也会将就着野地生火吃饭。   他们并没有离开舟锡山,也没有进入什么秘境。和师父一起度过的这三天里什么事也没发生,安详得不可思议,前几天没日没夜砍竹子的事好似一场梦一样。   司吉月初次看到沈灼洲使用清涤术的时候,内心惊讶又敬畏,但是不久以后她就发现,那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清洁法术而已,沈灼洲平常甚至都不怎么用。   司吉月看了两三遍基本就学会了,但是她不是水系的灵力,所以没有办法轻松地使用,顶多召唤出一股细小的水流罢了,没办法像沈灼洲那样游刃有余。   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沈灼洲依旧什么法术都没有传授给她,也完全没有教她什么秘籍或符文。   梁茂尘听说了她和大师兄之间的矛盾,啧了一声,说:“你看,我就说李星火那种日子不是人过的吧。”   说完以后还热情邀请小师妹和自己一起去后山种田。   如果说山顶是属于大师兄的场所的话,那么后山就是属于二师兄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系的灵力,所以比起练剑,梁茂尘更喜欢种地。   梁茂尘一双狐狸眼轻佻而浪荡,天生长了一张世家纨绔子弟的脸,然后顶着这张脸下地插秧。   沈灼洲偶尔也下地帮徒弟干活,动了两下就站起来锤锤腰,看上去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司吉月身体倒是灵活矫健,轮着锄头就把梁茂尘刚刚催生好的幼苗给撅了。   梁茂尘一头黑线地把自己师父和小师妹请到一边,继续自己熟练地干活。   二师兄人看上去虽然不是很正经,但是不管司吉月抛出什么问题,他都能用很通俗的话解释给她听。   梁茂尘种地的同时,司吉月就在旁边好奇地询问各种东西。   “师兄,清涤术真的是很常见的法术吗?”   “对,只要能感受到灵气就可以学会。”梁茂尘没抬头,却很耐心地回答她。   司吉月用两只手托着下巴,不解地追问:“那为什么师父的清涤术可以把衣服洗得格外干净呢?”   梁茂尘扑哧乐了,他撑着锄头站着,瞄了一眼师父坐小板凳上烧火的背影,悄咪咪地对司吉月招招手,让她过来,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师妹,其实啊……师父往袖子里藏皂角了。”   司吉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第12章 苦竹林   相处时间一久,司吉月对沈灼洲也多了几分了解。他在司吉月眼里称得上随性至极,虽然是个水系修士,但是司吉月却从来不见他用法术操控舟锡山上的河流湖泊,亦或者任何一条小溪。   甚至在下雨的时候他也不会选择用术避雨,反而极其自然地从自己怀中乾坤袋里掏出两把油纸伞,一把给自己,另一把留给自己小徒弟,是在不行还可以就近摘两片大荷叶。   司吉月举着红彤彤的油纸伞,蹲在滴雨的树丛间,甩甩自己沾染水汽的头发,她半长的头发湿哒哒的,像个没精打采的白色小狗。司吉月蹲着,抬头仰望沈灼洲的衣角,忍不住抿嘴,她想不明白:就算没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吧,难道连个避雨的小法术也使不出来吗?   沈灼洲整天笑眯眯的,就这么“得过且过”,从来不使用什么法术,脸上常露出聆听般的神态,他带着司吉月在整个舟锡山里逛来逛去,带她一起熟悉山上的一草一木,偶尔在司吉月运转灵力的时候指点她一二。   沈灼洲和司吉月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上,抬头望着树影里参差的光影,对小徒弟说:   “徒儿,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树?”   “枣树?”司吉月抬头望望满树上的果子。   “不是。”沈灼洲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司吉月来了几分好奇,仰着脑袋极力往上看。   “一般人称之为春秋果。”沈灼洲摘下一个果子,果子脱离了树枝以后在短短几秒之内就开始发皱。司吉月于是凑得更近了一些,借着沈灼洲的手细瞧,在沈灼洲的示意下自己也抬手摘下一个了春秋果。   沈灼洲只是笑着看她的动作,没再说什么,司吉月便好奇地问:“师父,这果子是干什么用的?可以吃吗?”   沈灼洲摇了摇头,“理解一个事物存在的本质,比知道它的作用还重要……世界上很多事很多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你的作用是什么?我的作用又是什么……?尽管意义未知,我们却依旧活着。”   司吉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沈灼洲笑了,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又说:“我们为什么要修仙呢?为的是锦衣玉食,游山玩水么?亦或者移山填海、摘星捉月?有人为了长生,有人为了成仙……你是为了什么呢?”   语罢,沈灼洲垂眸看向手心的果子,温和地说:“春秋果,十年才会结一次果子,急不得……也毋需急。”   司吉月拿着手中的春秋果,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灼洲,半晌,忽然拿起自己手里的果子啃了一口。   她往嘴里放的动作太快,沈灼洲来不及阻止她,司吉月很快又苦着脸把嘴里那口苦果子吐了出来,她一张小脸因为嘴里的苦涩狠狠皱了起来,甚至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苦……”   沈灼洲摸摸她的头,忍不住展眉笑起来,他从指尖调动起水流,喂给司吉月让她用来漱口。   司吉月拿着手里的春秋果继续盯了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扔了。   她不为长生,也不为成仙,司吉月只是想要超过裴倨,想要将他甩在身后。   对她来说,这样就够了。   ***   自从吵架以后,司吉月已经三天没和李星火见过面了,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李星火有意避开她。为此,李星火甚至连饭都不跟几人一起吃了,司吉月更是憋着一口气。   晚上,司吉月罕见地有些了些困意,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坐一个时辰以后,她迷迷糊糊地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两个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外,舟锡山上晚风阵阵,因此他们走动的声音也淹没在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喧哗声中。   李星火推开门,沈灼洲跟在后面走进来,为了避免一个封闭的环境,他没有关门,特意将门稍微敞开了一道缝。   李星火走到司吉月床边,拿起她那只伤痕累累的爪子看了看,几天前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来一些深深浅浅的伤疤。   司吉月手上还带着一枚灰扑扑的石头戒指,李星火忍不住啧了两声,“哟,还带着戒指呢,这是真打算回去嫁人了?”   沈灼洲无奈地瞧着自己还在嘴硬的大徒弟,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   李星火被沈灼洲顺完毛,于是收起脸上那副带着点嘲讽气的表情,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药膏来给司吉月在手上厚厚地涂上一层。   左手涂完又换右手。   嘴上嫌弃个不停,但是动作却很轻柔。   沈灼洲眼含笑意,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他的动作,沈灼洲向来不吝惜对徒弟们的夸奖,逮着机会就对大徒弟一顿猛夸,他压低声音,轻声道:“唉呀,我们星火都已经变成成熟可靠的师兄了。不过,你要是心疼你师妹,怎么不当面跟她说明白?”   李星火眼神动了动,但没回答。沈灼洲看了一眼李星火面无表情的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又犯倔了。   沈灼洲无声地叹口气,看看司吉月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小声说:“她还是个小孩呢,跟这么大点儿的小姑娘较什么劲?”   李星火皱着眉,凶狠但小声地顶嘴:“……谁跟她较劲,我才没那闲工夫!”   沈灼洲看破不说破地笑着点点头,给司吉月盖好被子。   待到给小徒弟掖完被角以后,沈灼洲视线忽然一顿,迟疑地抹开司吉月的刘海,果然看到她头上有一个包。   沈灼洲神情逐渐凝重,默默抬头,盯着李星火问:“怎么头上还有伤了……你揍的?”   ……   李星火不吭声了。   沈灼洲都快气笑了,忍不住轻轻踢了大徒弟一下,“这孩子手上的水泡还不如头上的包重呢……你以为她跟你两个师弟一样皮糙肉厚的?你都什么修为了,还能跟以前一样动手吗?!”   李星火老老实实挨了师傅一脚,按他往常的臭脾气,肯定是要发脾气的,但是现在看看司吉月头上的包,李星火抿了抿唇,憋屈道:“咱们山上难得有个好苗子……”   “再好的苗子都要被你拔死了……”沈灼洲无奈地抬头看着大徒弟,“而且月族想要修仙本来就不容易,你还对她说要她回去嫁人……”   “……我那是气话。”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并肩走了出去。   在他们俩走出房间,屋门也被沈灼洲仔细关上以后,司吉月睁开了眼睛。   她从窗户投下的疏影里望了会儿月亮,才合上眼睡着了。   ***   司吉月没睡多少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时她就拿着示君上山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星火还没走到从前的位置,就看见一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小孩在山顶上练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还是司吉月别别扭扭地主动喊了一声:“大师兄。”   “嗯。”李星火嘴上答应着,不动声色地斜她两眼,“……上来找我一刀两断来了?”   “不是……师兄,”司吉月低着一头白毛的脑袋,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后不气你了,你别生气了!”   李星火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再抬眼时就看到司吉月一下子窜到自己面前,李星火一顿,下意识后退一步。   司吉月不仅头发,连睫毛都是银白色的,唯有眼眸乌黑犹如深夜星空,她抬着自己那张孩子气的脸,眉眼弯弯地冲着李星火咧嘴笑。   司吉月仰着她那细细长长、脆弱的脖颈,大声道:“所以师兄,今天也带我一起修炼吧!”   李星火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沈灼洲背着自己往山上走,李星火在意识朦胧间记得他曾经笑着对自己说:“徒儿啊,我其实很高兴……因为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像是小猫小狗,又像是弟弟妹妹,经常做出一些惹人生气的事,让人恨不得立马将其扔出家门,但是当其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时候,又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   李星火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把乾坤袋里的剑扔给她。   李星火平日不接任务时,不爱穿那件规规矩矩的深红道袍。因为除了有种拘束感以外,那件衣服上还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不论用清涤术多少次,都洗不去的味道。   他今天随便穿了件左右两襟相叠,领口/交叉的深色劲装,说话时没有看向司吉月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教你也行,以后每天卯时上来练剑,中午之后想去哪随你。”   司吉月接住他递过来的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剑?”   “这是我学剑的时候师父给我的第一把剑,”李星火站在初生的朝阳里,他逆着光,平静地对司吉月说,“……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李星火接着问:“你是金系的灵力,明白五行各系的灵力代表着什么吗?”   司吉月摇了摇头。   “敛聚、生长、浸润、破灭、融合,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我现在不教你招式,是因为你没办法完全将它发挥出来,上次那招,光靠看你就已经学到五六分了吧?我再来一次,你看好了。”   李星火向来不爱向人解释,这次却罕见地做了让步。他干脆利落地拔出自己的长刀,沉吸一口气,因为身上浮动的灵力,李星火眉心的红莲又若隐若无地浮现。   李星火举刀向前挥去,动作干练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刀光夹着滔天的烈焰呼啸着向前,“轰”的一声就削去了所有的竹林。苦竹吸收他灵力的速度远不及被摧毁的速度,刀意所向披靡地斩断了一切!   这就是破灭……   司吉月瞪大眼睛,看着竹林在朝阳下飞快地重新生长,她脸上崭露出兴奋的笑意,跃跃欲试。   李星火收起刀,转头看向她,说:“这一招,以你现在的境界能发挥出七八分就是极限了,筑基期的身体素质承受不了重复使用这种强度的攻击,所以不用急着越级修炼,先好好把体术提升上来。”   “明白了!”司吉月用力点点头,抱着剑扎进苦竹林,继续砍竹子去了。 第13章 起源录   清虚仙尊第三次来见裴倨的时候,带来了五六把他自己认为尚且看得入眼的剑。   因为裴倨对灵力的使用不受属性限制,所以清虚仙尊将所有的剑都陈列在空中,让裴倨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   在裴倨考虑的片刻内,清虚仙尊用神识感受着每把剑各不相同的禀性,在跨入渡劫期后,灵力属性对修士的影响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因此大部分人早已忘记清虚从前是金系的灵力。   “师父,我选这把剑。”几柄传世宝剑就在眼前,裴倨看向剑的视线依旧毫无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古井无波。裴倨只扫了一眼,就决定了要选的剑。   清虚面上也不见几分情绪,他淡声道:“这几把剑,都是你可以使用的,你确定只要这一把?”   裴倨所选的那一把剑,是一把妖剑。虽说也是以千年前的玄铁铸成,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可惜在剑主受伤时,它会吸食使用者的血液,是把名副其实的妖剑。   这把妖剑在清虚看来,本就是拿来凑数的一把剑,尽管锋利无比,但是剑性不佳,可能会反噬其主,所以不算上选。   裴倨明白清虚仙尊的意思,但是他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清虚仙尊平静地看了小徒弟一眼,道:“可。”   秦商子在裴倨旧的那把佩剑里激动地颤动着,示意他赶紧去接下这把剑。裴倨没有让他白白激动太久,干脆地接下悬浮在空中的妖剑。   吸食人血、反噬其主对他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不论是秦商子还是背上的阵法,亦或者是拜入清虚仙尊门下,这每一步对裴倨来说都算是走在刀尖上。   清虚把新的功法一同交给裴倨,另外几把剑他也没有收回去,随便装进一个乾坤袋里全部留给了小徒弟。   秦商子:……?   秦商子用密语跟裴倨在脑海中对话:“他刚才还让你选干什么,这不是都留给你了吗?!”   裴倨规矩守礼地向清虚仙尊行礼,没理睬秦商子在他脑海中嘈杂的叫嚷声。   “……你小子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做了是不是?”秦商子恍然大悟,“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等清虚仙尊的气息彻底从附近消失以后,裴倨才从灰扑扑的剑鞘中抽出那把传言能够以人精血为食的利刃,妖剑在他手中隐隐颤动,寒光湛湛,像是能通人性一样发出细弱哀鸣。   “清虚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裴倨垂眸看着剑面上无悲无喜的自己,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秦商子,去吧。”   秦商子终于等到他这句话,毫不迟疑地从旧剑上扑进妖剑里。   这把剑吸食了历任使用者的血肉,杀意和道行已经积累到跨阶的边缘,马上就要滋生出自身的灵识。秦商子挤入剑中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吸收了剑身上附带的怨气,以此为食,才能让他的实力更快地恢复到从前巅峰状态。   裴倨将剑放到一边,漠然无视了剑身深处传来的灵力波动,垂眸转了转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   秦商子当然不会白白帮忙。   清虚的欣赏和试探,近在眼前的五宗大比……对裴倨来说都无所谓,毕竟他早在一年之前,就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了。   ***   司吉月整个炎热澎湃的夏季,都是在舟锡山上度过的,除去每天日常的修炼,每每遇到天气炎热的日子,师父都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啃西瓜。   西瓜也是梁茂尘自己种的,摘下来以后就放后山那片池塘里冰着,每当恰好挑到沙瓤红西瓜的时候,二师兄就会露出如辛勤老农般的欣慰笑容。   舟锡山后山里种了很多东西,还有很多司吉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听闻过的果子,春秋果、月桂花、扶桑木……   到了晚上,不管睡不睡觉,师门上下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小院里休息。   晚上偶尔在院子里见面的时候,梁茂尘老是和李星火拌嘴。他们俩性子一向不和,李星火嫌弃梁茂尘不思进取,梁茂尘讨厌李星火多管闲事。   李星火每次提起“练剑”两个字,梁茂尘就开始满嘴胡扯,讲些什么科学、民主啊什么的,司吉月完全听不懂,而且觉得二师兄神神叨叨的。   但是一旦吵到拔刀拔剑的地步,梁茂尘自知打不过李星火这个人形兵器,便会嗷嚎着往师父身后躲。   司吉月习惯他们的相处方式以后,每天都偷偷摸摸抬着脑袋看热闹,然后看着人淡如菊的师父在两个徒弟中间悠哉游哉地给他们打圆场。   往往结局都是李星火恨铁不成钢地朝沈灼洲扔下一句,“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你惯出来的!”然后气冲冲走掉。   司吉月探出脑袋问沈灼洲:“师父,他们天天打架不要紧吗?”   沈灼洲便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师兄们闹着玩呢。”   司吉月看看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又看看沈灼洲,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话——你确定吗?   沈灼洲看见小徒弟脸上心累的神情,就忍不住开始乐,一边笑一边说:“像你师兄这种合体期和化神期修为,只要不用元神,都算不上认真。”   司吉月一脸茫然:“合体、化神……元神?”   梁茂尘拍拍身上沾的灰尘,从春秋树枝干上面跳下来,随口问:“师妹不会连元神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司吉月:……   梁茂尘本来以为司吉月会否认,可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司吉月的回答,他反而傻了,错愕地说:“……四大陆关于修仙的资料已经贫乏到这种地步了吗?”   沈灼洲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地问:“徒儿啊,那你会不会灵语啊?”   司吉月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梁茂尘难以置信地问:“那你这些年都是怎么修炼的?”   “裴倨会讲给我听。”司吉月回忆了一下,然后确定地告诉他们。   梁茂尘倒吸一口凉气,光靠听,就能在这个年纪误打误撞筑基……还是在灵气匮乏的四大陆……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沈灼洲默默摸摸小徒弟的头,虽然知道天赋一般的孩子入不了大徒弟的眼,但是他确实也没想到司吉月的天分竟然这么高。   于是司吉月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开始学写字。她毕竟已经十五岁了,虽然常年被拘束在裴家,往常少与外界的人来往,但是人并不傻,学起东西来也不困难。   梁茂尘主动担任了教司吉月念书这件事,陪司吉月从《起源录》开始学起。据说仙域中使用的灵语是早在这篇岛屿真正出现在世界上时就写成的符号。若是少了这一项技能,就只能靠死记硬背去记忆那些法术。   但是也就教了两天吧,梁茂尘就受不了了——因为司吉月的问题太多了,光是教给她一个名词,她就能问出四五个问题,而且和所有喜欢刨根问底的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的,喜欢一直追问到最根源处。   好消息是学得很快,坏消息是她学得有点太快了。   梁茂尘自己也是半瓶子醋,对于仙域的一切尚且一知半解,没办法系统地跟司吉月解释,于是司吉月又带着一大堆问题去问沈灼洲。   沈灼洲倒是乐于给小徒弟解惑,但是他的解释往往随心所欲,教给司吉月的都是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和仙域内被广泛承认的东西完全不同。   梁茂尘旁听了几次之后就忍不了了。   沈灼洲:“#¥%……&*,所以就是这样。”   司吉月点点头,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我懂了!”   梁茂尘崩溃道:“停停停!他这一看就是胡扯的……你懂什么了啊喂!?”   这俩人一个敢讲一个敢信,眼神里有股没被知识污染过的纯洁,梁茂尘看着眼前两个人纯朴的视线,头疼地叹了口气。   梁茂尘心累道:“不对吧,绝对不对吧……就算我学得也不是多好,但是‘两仪恒隆’的意思和这个差的可远了去了啊!”   沈灼洲揣着手看着梁茂尘,惭愧又诚恳地对他说:“徒儿,为师筑基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明白了,明白了。”梁茂尘心领神会,第一次这么怀念垄钰城在家的日子,在场的他们三个全都是野路子出身,而李星火那家伙又没有教书的耐心,唯独师弟是正经学过的,教个小孩绝对不在话下。   梁茂尘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收起自己手里的种子,对沈灼洲说:“师父,咱们宗门是不是每年会有公开的课程来着?让师妹去那里去学吧。”   司吉月闻言紧张地看着他们俩,像是害怕他们要把自己送出去。   沈灼洲细心地观察到小徒弟的心思变化,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徒儿啊,你要是真想学就去吧,每天记得回来吃饭就好。”   眼看她脸上的紧张还没有消去,梁茂尘也解释道:“别害怕,就是去蹭课而已,反正每年都有,又不收钱,不蹭白不蹭。”   “谁……谁害怕了?!”司吉月稍微松懈下来一些,眨巴着眼睛追问,“蹭课是什么?要待很久吗?那我……”   “行行行,你没害怕,害怕的是我行了吧?”梁茂尘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一连串问题,拍拍司吉月的白色小脑袋,“至于蹭课到底是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14章 仙二代   第二天司吉月出发前,沈灼洲看了一眼晴爽的天空,忽然说:“最近有点降温啊,晚上回来御剑的话可能有点冷了。”   梁茂尘摸了摸下巴,说:“那我明天给师妹做个飞鸢吧。”   司吉月一听见“飞鸢”就想起来之前在李星火手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东西,她又仰起头,好奇追问:“飞鸢?二师兄,飞鸢到底是靠什么运转的?为什么还能一下子突然变大?飞鸢难道不冷吗?但大师兄那个……”   面对她又开始喋喋不休的一堆问题,梁茂尘听得脑袋都疼了,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说:“现在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于是,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以后,司吉月时隔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门。她身上穿的那套衣服还是第一天来到舟锡山时穿的那套。沈灼洲在她临走之前又给小徒弟施了一遍清涤术。   看着白白净净的兴奋小孩,沈灼洲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为了让司吉月找到方向,沈灼洲还手绘了一张地图。   司吉月沿着师父画得歪七扭八的地图,御剑飞过许多厅廊,天空中来来往往御剑的修士很多,为了避免跟别人撞到一块儿,司吉月被迫飞得更高,云霄仿佛也近在眼前。   这么多修士你来我往穿行的场面,司吉月从前在四大陆从没见过,因而难免感到兴奋雀跃,她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   司吉月一直飞到离舟锡山很远的一个小镇才停下,这个小镇位于整个青云派最中心,也就是黎乡山的山脚下。   此处地面的大部分都是以石材铺设,其他地方则是打理得很规整的草地,阳光温和地照射着几棵小树。   司吉月没戴什么斗笠,独自站在那儿拿着地图辨认方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有的会回头看她,但是视线跟碎叶城的人们完全不一样,没有忌惮和畏惧,反而多了好奇。街道上的建筑各具特色,独栋小别墅旁边就是树屋,再旁边也有四五层高楼……像是临时拼凑在同一条街面上一样。   身处于各色的房屋之中,反而不容易迷路。有太多的修士拖家带口地选择居住在这里,所以形成了一个环山小镇,却没有上山的路,整座黎乡山都是清虚仙尊一个人的领地。   这个小镇在司吉月看来其实有些奇怪,居民虽然与碎叶城中的人们长相差不了多少,不外商人、农户、技匠等等。但是和碎叶城相比,这座山脚小镇上空却没有终日飘荡在天空之上的浓重烟雾——那是大量煤炭、树木燃烧积累出的雾霭。   司吉月闭上眼睛倾听了一下,四周也没有碎叶城那种机械、钢铁轰隆作响的声音,这里太过安宁和平静,而镇上的居民所过的生活,也像是几百年前的古民一样。   比起各类新颖的机器和技术,居住在仙域内的修士更加依赖他们自身所掌握的法术。   不过除了修士,也有不少凡人居住在这里——这一点让司吉月尤为惊讶。虽说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但他们早已见惯了旁人呼风唤雨,所以对修士见怪不怪,不像四大陆一样,见到个手能生火的修仙者就惶恐惊讶到不行。   头上五六米处有修士御剑来来往往,黄毛垂髫的小儿挥舞着唤火的符纸打闹,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小事眨一下眼睛,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把他们当作日常。没人会担心,做生意的照旧交易,开饭店的继续煮饭烧汤。   司吉月静静地站着,心却狂跳不止,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这地方的灵气比舟锡山上更为充沛,而且司吉月也能依靠直觉感觉到表层地面之下遍布着阵法,隐隐能感受到灵力循环流动着。   于是她继续往前走,正前方是一栋类似于学堂的建筑,司吉月按照沈灼洲地图上的几条标注,顺着半敞着的走廊一边走一边参观,经过几条宽阔的走廊后,才见到一间有屋顶的大厅。   这栋恢宏的建筑专供未筑基修士来此学习,所有能感受到灵气的弟子,不论修为,都可以在这个公共学堂学习,再旁边就是藏书阁,里面收藏着各类秘语卷册和《起源录》《大道为公》等等自古流传下来的书籍。   最顶层还有供学生中午就寝的小房间,因为来上学的大部分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所以没法像成年修士一样用打坐修炼代替睡眠,毕竟还在长身体,中午还是要睡觉的。   司吉月站在入门楼梯口处,望了一眼头上窗帘飘荡的房间,想起了自己在舟锡山上的房间。她的房间也有一扇窗子,坐在床上就可以从窗口俯瞰远处的一整个大海。   司吉月很快决定还是像往常一样住在舟锡山好了。   司吉月的视线往四周一扫,忽然顿住。她好像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司吉月咧了咧嘴,这不是“捌玖拾”吗……?   她向那三个人看过去的时候,三人显然也看到司吉月了,脸上齐刷刷地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司吉月刚一走过去,“捌玖拾”立马扬起奉承的笑脸,拘谨道:“老……老大,又见面了啊……”   司吉月点点头,盯着三个人畏畏缩缩的表情,刚想问点什么,中间那人就搓搓手,小心问道:“不知道老大你拜进了哪位仙尊门下啊?”   他这一句话把司吉月问住了,关于师门传承,她还真的没向沈灼洲问过,但是光看舟锡山那偏僻的地理位置,和沈灼洲那唯唯诺诺的性格,就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厉害的师门了。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司吉月脑子飞快运转,下意识想拿之前骄纵的口吻搪塞过去。   但是她的表演太过拙劣,隐隐的一丝心虚流露出来,“捌玖拾”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腰杆渐渐就挺直了。   左边的那个修士用大拇指比了比中间的人,抬起下巴对司吉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大哥拜的师尊是哪位吧?”   司吉月憋了一口气,有点心虚又有点烦躁地看着他们,没说话。   右边的人像是捧哏一样急着搭话,“那可是濮阳仙尊,濮阳仙尊可是青云派掌门的亲传弟子!”   “而咱们掌门可是‘仙界第一人’清虚仙尊的亲传弟子!”   司吉月愣了愣,问道:“……关系隔得这么远吗?”   看着她脸上直白又诚恳的表情,“捌玖拾”三人梗了一下,假装没听到她的问题,紧接着又开始趁热打铁,追问司吉月:“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司吉月撇着嘴,半天憋出来了一句话:“……不知道!”   “今天可是掌门亲自来学堂给新入门弟子分发令牌的日子!到时候掌门,”他指了指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修士,“也就是王兄的师祖,可是会亲自给他发放令牌的!”   “(ˉ^ ̄~) 切!”司吉月扭开头嗤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令牌吗,谁稀罕!”   她说完,学着李星火将手扶在剑柄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眼前这个密布阵法的学堂里。看似风轻云淡,其实心里悄悄咬牙,现在就想回去问问沈灼洲——为什么不好好努力,我也想做仙二代啊可恶!!!   司吉月直直往前跨过门槛,她原本以为门窗是木制的,进门后转身一看才发现,更像是一种动物的牙制物品。现在正值日后午头,外面的白日天光穿透镂空的门窗,微微照亮屋内。   在司吉月看到堂前的讲坛上是一块长长的扶桑木,上面的花纹跟师父烧火时爱坐的那个板凳一模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那块扶桑木价值连城。拳头大小的一块,就能在人间换一座城池。   司吉月踏入小镇的那一瞬间,在黎乡山上闭着眼修炼的裴倨忽然睁开眼睛,他周遭循环的灵气因为他呼吸的紊乱稍微错轨了几秒,秦商子也很快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对劲,出声问裴倨怎么了。   裴倨起身走到窗边,淡淡地将视线撇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黎乡山山脚处的那个镇点,平静地说:“没什么。”   正在学堂正中央给面前的弟子上课的夫子是个中年人,他的外貌毫无遮掩,看上去将近有五十岁,司吉月没有多想,毕竟中年筑基的人也不少见,第一次上飞舟的时候她也碰见了一个。   在场的弟子全部都是今年从四大陆上来的新弟子,长相、年岁各异,大部分人都需要全面地学习仙域的历史和各种常识,但是像司吉月这种连基础的“字词”都不太会写的弟子,今年只有她一个。   司吉月安静无声地走到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想要听听夫子在讲什么。   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司吉月还是从夫子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好像是在讲《起源录》,她顿时竖起耳朵,想要认真听一下。   就在这时候,“捌玖拾”三兄弟也走了进来,而且一进来就故意选择了司吉月前面的一行位置,把司吉月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司吉月不爽地皱起眉头,没有在课堂上立马挑事,她坐到自己的剑上,一点点浮起来,悬空着听夫子讲课。 第15章 扶桑木   一直到日落时分,这堂课才堪堪结束。夫子离开以后,周围弟子带着几分兴奋的语气议论起来,围绕的无非也就是一件事——掌门要来博学堂给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举办五宗大比动员大会暨入门典礼了。   听到这里,刚拿起剑想收拾“捌玖拾”一顿的司吉月顿住了,想撒气但是又担心会给沈灼洲惹麻烦。   她从小被裴家人虚虚地捧着长大,被人哄着骗着,在不满十五岁时就顺利筑基,裴家因为培养出这个“最小年纪的筑基者”,在整个东大陆名气大增。   而司吉月在裴家除了背地里的冷眼和嘲讽,很少受什么气,因此也就被养得脾气骄纵,记仇,报复心也重。   司吉月憋着一口气,把今天的事暗戳戳记在心里:   “来到仙域的第四十五天,‘捌玖拾’故意挡着我上课,真讨厌!改天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把他们牙敲掉!”   不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面见掌门”都可以算得上是件大事了,所以具体的通知也早就通过每座山的高阶修士们传达给今年的新弟子。   但是司吉月对此却一无所知,她蹙着眉头,继续记仇:   “青云派排挤我们,连个消息都没人传给我们,回去就跟大师兄告状!”   周围的弟子越来越多,除去一开始就在大厅里听课的人,还有很多匆忙赶来的弟子,人挤着人,不少人甚至都被挤到空中去了,坐在剑上看着现场。人山人海,灵气庞杂,司吉月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修士乌泱泱地站在一起。   司吉月倒是没有飞上去,因为她被挤到了最前方,抱着双臂不满地盯着前面扶桑木做的讲台,也正是因此,司吉月只能看到掌门棱角分明的下颌。   掌门正在台上演讲,能容纳两百多人的大厅满满当当,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清晰地传进每个弟子耳中:“大家早上好。金风送爽,秋气怡人,我们迎来了十年迎新的第一次集体会面,不管是刚进宗门的新道友,还是即将参加五宗大会的本宗弟子,门派期待着你们得到应有的荣誉和成就。而我都要对你们说的是,要做一个成功的人……”   他刚开始讲话,司吉月就已经开始打哈欠了,“捌玖拾”见到她不以为意的表情,暗搓搓在她周围夸耀起掌门的战绩来:   “咱们掌门虽然是刚刚上任,但不亏清虚仙尊亲传大弟子,果真气度不凡!”   “而且掌门可是青云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门话事人!”   “掌门当年也是五宗大比的优胜者。”   “听说掌门祖辈里也有修仙者,世家出身……”   司吉月听着他们吹嘘个不停,忍不住抬头观察起掌门来:这个人脸庞轮廓硬朗,棱角分明,眼神很正直,很有男子气概,而且虽然看上去高高壮壮,笑容却很温和,确实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新入门的弟子必须尽快适应仙域的生活,养成一个良好的修炼生活习惯,此刻正是你们在融入仙域后扬起人生风帆的开始……”   就是讲话挺无聊的,司吉月心里偷偷吐槽道。   掌门面容严肃:“希望大家要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有困难,伸出友爱之手,帮忙解决,有过错,大家给予理解、原谅,把我们的门派、师门建成温馨的大家庭,让每一个弟子都能在这个大家庭里,获得关心、帮忙和爱护,能够健康欢乐的生活和成长……”   三人组又开始了:   “掌门对王兄一定很看重吧?”   “是啊!毕竟王兄是亲传弟子的弟子呢!”   “捌”摸摸脑袋,故作谦虚:“还好还好,师祖他老人家平日事务繁忙,虽然没有时间专门来看我们这些小辈,但是师祖也是见过我的!当然和那些不入流的普通弟子不一样。”   他说着说着还故意看了司吉月一眼。   掌门在台上讲得什么司吉月没有太过听进脑子里,她憋着一口气,很想对身后唧唧歪歪的三人施以重拳。   “另外,出门在外不必有所顾虑,你们在外受的委屈,青云派都会替你找回来。但是若是有人在外故意作恶,恃强行凶……”   狄原眼睛一眯,视线里带着高阶修士的威压往下扫了一圈,“到时自有宗门定夺,也不必我多说。”   尽管掌门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莫名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司吉月一惊,敏锐地意识到他身上的气场变化,后面说个不停的三人也一瞬安静下来,会场两百多人齐刷刷地行礼,司吉月左右环顾一眼,糊里糊涂地跟着一起行礼。   终于,掌门的讲话结束了,“捌玖拾”三人立马激动地往台前挤,司吉月刚想转身离开,就被人潮推搡得像海洋上的一页小舟,飘飘荡荡地来到台前。   掌门往四周一扫,笑眯眯的视线停在了“捌玖拾”的方向,专门抽出片刻时间对“捌”温声询问道:“慎春啊,最近修炼怎么样?遇到困难的话要及时向你师父反应。”   王慎春显然对于掌门记得自己的姓名很意外,他受宠若惊地连声答应着掌门的话,然后时不时偷瞄着司吉月,考虑要不要在掌门面前告她一状,把司吉月“威胁”“恐吓”他们的事全部都说出来。   司吉月其实有点紧张,就好像打了人家的孩子以后,被家长找上门对峙了一样。虽然她知道沈灼洲肯定会护犊子,但是想想师父窝窝囊囊的样子,司吉月觉得他可能护不住自己……   于是司吉月目光移开,选择不与掌门对视。   在慎春再次说话之前,掌门就注意到一头白毛的司吉月了,他眼神一亮,笑容更加和蔼,主动问到:“师妹也来了?”   “……?”   司吉月环顾四周,周围除了她好像没有别的女修了,除非那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粉衣壮汉其实性别为女,她沉默整整三秒以后才敢确定掌门口中的师妹的确是喊自己。   司吉月警惕地瞅他两眼,考虑着他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但是看掌门这浓眉大眼的样子,应该不是这种人,所以司吉月迟疑而犹豫地点了点头。   掌门从怀中乾坤袋里掏出一个令牌递给她,亲切问道:“沈师叔最近还好吗,一段时间未见师叔了。临近五宗大比,门派事务繁忙,你拜师的时候我也没来得及去送贺礼,改日师兄一定登门赔礼。”   司吉月神情疑惑且呆滞,从掌门手里接过令牌,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一句话,满嘴“嗯嗯嗯”地胡乱答应着。   掌门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他刚跟司吉月说完这句话,还与再说些什么,就被一名长老叫走,其他新弟子的令牌发放工作都交给了掌门的小弟子。   司吉月拿起自己的令牌一看,除了青云派固定的门派徽章和花纹,上面还刻着几个繁体大字——监察门司吉月。   原来沈灼洲辈分这么大吗……?司吉月难以置信,她的脑袋瓜飞速运转:   师父辈分大≈我辈分大   想到这里,她眼神一亮,司吉月又抬起头,恰好看到“捌玖拾”三人石化的表情。   尽管没搞清楚现状,她依旧忍不住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拍拍王慎春,也就是“捌”的肩膀,说:“小徒孙有什么不会的就来找我哈,我一定好好‘照顾’‘照顾’你。”   留下三人一脸石化的表情,司吉月拍拍手御剑回了舟锡山。   她刚一御剑飞奔回舟锡山,就横冲直撞地闯进小院,绕着春秋树转了两圈,没从树上看到沈灼洲,于是继续乱冲,很激动地喊着:“师父师父师父……”   沈灼洲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粉白色的布料,他也故意学着小徒弟急匆匆的样子回答她:“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天色已经黑了,小院里灯光不算亮,司吉月差点撞到沈灼洲身上,她刚一站定,视线就被沈灼洲手里的东西吸引走。司吉月看清沈灼洲手里拿的东西以后,瞳孔地震,甚至把自己刚刚要说的话都忘了,难以置信地问:“师父,这是什么?你居然还有这个颜色的衣服吗?”   “啊,不是不是不是。”沈灼洲连续否认,然后笑呵呵地抖开粉白色的布料给她看,“这是给你改的衣服啊徒儿。”   司吉月嫌弃脸:“我才不要,这个颜色好丑。”   沈灼洲默默吸了一口气,弱弱道:“……这难道不是当下时兴的样式吗,我以为你会喜欢粉红色的。”   司吉月叉着腰,自信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小孩了,我是不会穿这个颜色的!”   “不应该啊……为师上次出门的时候这还是最受欢迎的颜色啊……”沈灼洲小声嘟囔着,纳闷地看了看手里衣服。   刚刚走过来的梁茂尘恰好听见这话,嘴角抽动两下,吐槽道:“师父,你上次出去都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   沈灼洲依旧在不死心地推销自己给小徒弟制作的新衣裳:“徒儿啊,这件法衣上面我下了好几重禁制,防御力很高的!你战斗的时候记得穿哈。” 第16章 摩托车   司吉月皱皱鼻子,似乎想要逃跑,但是刚跨出一步就被梁茂尘拦住,他搓搓手,狐狸眼笑得眯起来,乐道:“师妹来来来,先别指望师父了,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好东西。”   “……?”司吉月好奇停住,看着梁茂尘,等着他给自己展示他口中说的“好东西”。梁茂尘拿出自己的乾坤袋往外一倒,忽然一个两轮骑行工具就出现在三人面前。   “茂尘,这是什么?”沈灼洲食指摩挲着眼角处泪痣,打量片刻后替司吉月问出了她的疑问。   梁茂尘嘿嘿笑着,答道:“摩托车,我想了想,最适合上路的果然还得是这个。”   司吉月一张小脸垮着,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怪东西,“摩托车?什么是摩托车?”   梁茂尘得意说道:“就是一种驾驶工具。以后你看谁不顺眼就骑着它去撞谁,我就不信那一个个站在剑上的能撞得过骑机车的!”   “那岂不是还是没有挡风功能?”沈灼洲一边提意见,一边试图把粉白色法衣塞给小徒弟。   “这个不是问题!”梁茂尘于是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圆咕隆咚的头盔,不顾司吉月炸毛套到了她头上。   沈灼洲这下满意点头,然后催促小徒弟:“徒儿赶快去试试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司吉月从头盔和法衣中艰难地挣扎出来,大声道:“我才不戴,大师兄都不用戴这个什么……头盔!”   “他冻死拉倒。”梁茂尘面无表情说道。   “对了,”沈灼洲突然想起来,“徒儿你刚刚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啊……?奥,我就是想问问,掌门是不是欠咱们钱啊……?”司吉月现在想起来仍然不敢相信掌门喊自己“师妹”的事。   “欠我们钱?”沈灼洲困惑地反问,随之把目光投向二徒弟,用目光询问究竟有没有这件事。   梁茂尘嘴角抽了抽,“哪有这回事儿啊,反倒是咱们还欠宗门不少钱……”   “欠钱?”司吉月不解地看着他们。   “没错,”梁茂尘煞有其事地讲,“这不大师兄和师弟一直在卖身赚钱吗。”   “卖身?”司吉月眉头一蹙,察觉到不对劲,“……你肯定是说假话,我才不信。”   梁茂尘见她不上当,就哈哈大笑起来,“给门派卖命不也算卖身吗?”   一边的沈灼洲无奈地看了眼梁茂尘,温柔地摸摸司吉月脑袋,跟她解释说:“星火和钰城出去是为了执行监察门的任务。”   司吉月想起掌门给她的那块令牌,所以又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确实写着“监察门”三个很明显的大字。   梁茂尘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令牌,语调懒懒散散地跟司吉月介绍道:“咱们其实只能算是监察门的一个小分支而已,负责管理整个监察门的是谢迟芳。”   司吉月听得似懂非懂,“谢迟芳是谁?”   梁茂尘嘿嘿笑了两声,“是个大美女。她手底下的监察门主要干的就是侦察、逮捕、审问啥的,很多麻烦事。不过好在监察门顶部上司是掌门,不归长老会管,主要职能就是巡查缉捕啥的,也有参与收集情报、纠察纪律的工作,好处嘛,应该就是可以逮捕任何人,甚至包括很多大能,一些不公开的审讯也归监察门管,审问处么……勉强也算监察门的分支。”   司吉月瞪大了眼睛,“整个仙域都归我们管吗?”   梁茂尘被她问笑了,“怎么可能啊,小傻子,其他门派肯定也有他们自己的类似机构啊,可能具体门规跟咱们也不太一样。总之从几百年前仙域就是青云派、白鹤山、光明寺、莲华门、合欢宗五个门派各自分管了。”   “等你跟你三师兄一样跨入元婴期以后,你也可以去领任务换灵石了,也可以选择用贡献值兑换天财地宝之类的东西。”沈灼洲摸了摸小徒弟乱糟糟的头发,温言对她说道。   “那大师兄和三师兄是为了换什么才出去执行任务的吗?”   “不是,”梁茂尘从怀里掏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咱们师门单纯就是穷,还欠着门派九千七百五十三万灵石,所以一些没人干的棘手任务最后也经常落到咱们身上……”   司吉月顿住,抱着法衣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心想怪不得沈灼洲还要亲自动手缝衣服,原来我们是“千万负翁”……   司吉月惆怅望了望天空,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紧迫感。   梁茂尘看着她脸上那副“压力山大”的表情,转过身拼命憋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微微颤抖。   沈灼洲无奈地看着戏弄小孩的二徒弟,一旁司吉月眼神里带了一份怅惘,回忆起学堂老师教的内容,修仙者的境界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渡劫、大乘八个境界,她现在才处于筑基期,据说一个修士运气够好的话,能在六十岁左右跨入元婴期,那么也就是说离她能赚灵石起码还有四十年……   司吉月的眼神更加沉重了。   ***   关于负债的担忧仅仅在司吉月心里存在了不到一天,很快她就像沈灼洲一样把这件给抛之脑后了。沈灼洲的日子过的一如往常,每天吃饭、睡觉,爱给司吉月讲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故事,司吉月被他的情绪感染,内心的那一点惶惑也被丢到脑后。   他与司吉月闲聊,先问司吉月有关碎叶城的事,然后怀念地讲起他自己在图南洲的故乡。沈灼洲笑着说,他出生、长大的那座山,自己已经有三百年没回去过了。   司吉月惊讶地瞪大眼睛,沈灼洲继续温和地讲述,傍晚时分家乡各村庄炉火冒出来的烟,如何飘在村庄安宁的天空中央。镇上的人亲近随和,洗衣服的阿爷,烧火的阿叔,还有上山砍柴放羊的半大丫头。   为了让司吉月明了家乡的具体分布,沈灼洲用一根干枯的小树枝在地上比划着描绘,土地上的图案总是片刻后便被抹去,但是却深深印在司吉月眼眸中。司吉月很喜欢待在沈灼洲身边,因为他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从容而友善的感觉,让司吉月很安心。   除了整个上午都要待在山顶和大师兄一起练剑以外,她爱在外面待多久就待多久,沈灼洲给了她完整的自由,司吉月记住了舟锡山上每条被雨水满注的溪流河岸,也慢慢熟悉了青砖红瓦的小镇街道。   因为那头显眼的白发,镇上的居民,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知道了青云派今年收了一个月族的小姑娘。   司吉月每一回都高高兴兴地出门,到晚上才回来,舟锡山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在外不论是学习、闲逛还是探险,她都想要把所有新奇的东西搬回舟锡山给师父和师兄看看。   大部分日子,课程是在比较平静的大厅上课。   司吉月由于太欠缺基础,除了跟四大陆来的新弟子们统一上常识课,还需要跟着更小年纪的孩子一起上识字课。   自从掌门喊了司吉月“师妹”以后,“捌玖拾”又开始围着她转了,一口一个“师姑祖”,为司吉月鞍前马后,马首是瞻。得知司吉月不知道识字课在那里上以后,还积极地带她去认路。   这种课程是专门提供给能感受到灵气的五六岁儿童的,这些孩子全部都是在仙域出生的孩子,也就是说,他们的父母或者再往上的长辈里至少有一名是修仙者。   之所以说“至少”则是因为修士和修士生出来的孩子,很大几率会变成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因此,仙域里除了修仙者以外,还生活着很多凡人,因为无法修炼,所以就必须面对衰老。   古稀老人称呼少年人为父母的事情也不少见。   除了修炼以外,整个沧溟界目前还没有找到延长寿命的方法,所以没有灵力的孩子,纵使他的父母、家人再厉害,修为再高,他自己也只能以一个凡人的身份面对生老病死。修仙者也只能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一点点比自己更早地老去,因此会有很多人选择不生孩子。   司吉月站在一群小萝卜头里,看着这些穿着小道袍,扎着规规矩矩发团的小孩子像模像样地模仿大人说话。   唯一一个扎着红色头巾的小萝卜对其他小萝卜头介绍说:“这是咱们同窗。”   然后他周围那些小孩子就一脸大吃一惊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司吉月问:“你年纪这么大了才上学呀?”   “……?”司吉月慢慢板起脸,“怎样?”   小萝卜头们看到她垮着脸的模样,便马上“抱歉抱歉”起来,还悄悄把自己藏起来的糕点推给她,让她不要生气。   不管白天遇到了什么事,晚上回小院以后,司吉月都会兴致勃勃地重复给师父和二师兄听。梁茂尘被她烦得受不了,干脆拉着师妹来给自己帮忙。   于是司吉月就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按照梁茂尘的意思做出一个个古怪的金属零件。梁茂尘平时待在山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种地,就是捣鼓一一些“没用”的东西。 第17章 希罗果   沈灼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忽然说:“大概明天,钰城就要回来了。”   司吉月和梁茂尘同时惊愕抬头,随后梁茂尘仰天大笑:“哈哈终于!师弟回来以后我就不用带小孩了!”   司吉月:?   “哼,我才不稀罕你陪我玩!在外面还有人叫我‘师姑祖’呢……”司吉月下巴抵在膝盖上嘟嘟囔囔。   梁茂尘依旧吊儿郎当地忙着自己的事,偶尔在接递零件的空隙间懒懒地对她说:“师妹啊,如果拿辈分压人的话,别人脸上就算摆出再恭敬的表情,心里也不会真服气的。”   沈灼洲在旁边喟叹一声,“茂尘也真的长大了啊,懂事了……”   “……”司吉月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不对,你这句话明明也在用辈分压我啊?!”   她对着梁茂尘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梁茂尘笑了下,也朝她做了个鬼脸。   司吉月看看他,撅了撅嘴,一会儿后又忍不住挪挪蹭蹭地过去,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啊师兄?”   “做个不需要灵气驱动的摩托车。”梁茂尘拿着扳手敲敲打打,摩托车的雏形很快就在他手底下浮现。   司吉月继续用金系的灵力改变地上那堆金属材料的形状,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说:“为什么要做不用灵气驱动的摩托车,好麻烦。”   梁茂尘专心致志地安装手中零零散散的零件,说:“虽然灵力很方便,但是世界上无法使用灵力的人那么多,这玩意儿肯定能有更大的市场……”   “师兄,”司吉月盯着手里新做出来的东西,慢慢说:“这个东西我认识。在碎叶城里好像是叫……‘齿轮’来着?”   梁茂尘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来,一改漫不经心的语气,难掩惊讶地对司吉月追问:“什么?”   “齿轮……吧,我只是偶尔听到过一次。”司吉月第一次看到他那双狐狸眼睁得这么圆,回答也变得慎重了起来。   梁茂尘足足愣了好长时间的神,然后才想起来继续问问其他事。司吉月在他愣神的时候,就已经把剩下的金属材料全都捏成零件了。   她把东西都堆起来,然后打了个哈欠,来到师父身边坐下,跟着他一起往漆黑天空的尽头眺望。   “上面究竟有什么呢?有人飞上去过吗?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司吉月眨眨乌黑的眼睛,对沈灼洲认真问。   “没有哦,”师父笑得眉眼弯弯,“上面什么都没有,人在那里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好吧。”司吉月听此就把脑袋又耷拉下来,“那我回去睡觉了。”   “师妹师妹,再讲讲四大陆的事……”刚回过神来的梁茂尘在司吉月后面急切地伸出手。   司吉月挑了下眉,对他吐吐舌头,大摇大摆地回去睡觉了。   ***   第二天,司吉月一如往常,满身是汗地从竹林里挣扎出来,李星火恰好也收起了刀,他今天又穿着那套绛红色的劲装,佩着黑金长刀。   跟司吉月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的打扮。   见司吉月盯着自己,李星火朝小孩看过来,挑眉问:“怎么了?”   “你要出门了吗师兄?”司吉月胡乱抹开额前汗湿的刘海,好奇地问。   “出个任务。”李星火把手心贴到她额头上,用灵识探了下她的修为,发现司吉月已经到了筑基期巅峰,离结丹就差临门一脚了。   “结丹之前去天药房拿点丹药。”李星火收回手,“我不在山上的时候也不要忘了练剑,还有记得催催你二师兄和沈灼洲,让他俩别一天到晚就寻思着种地和吃饭!”   “好吧,但是拿丹药需不需要付灵石啊?”司吉月开始翻自己的乾坤袋了,裴倨给的、从“捌玖拾”手里抢来的,那些灵石她都还没怎么用过呢。   “用令牌赊着就行了。”李星火抱着胳膊说。   司吉月:……这人看起来很像是惯犯啊。   她咂了咂嘴,说:“怪不得二师兄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败家子。”   李星火:……?   他眯了下眼睛,咧开嘴冷冷一笑,“他真这么说?”   司吉月试图掩护一下梁茂尘:“……师兄,你要干嘛?”   李星火和蔼微笑,手上青筋迸起,悄然拔出腰间长刀,道:“去打断他的腿!”   “……!”   “二师兄!二师兄……梁茂尘!!!”司吉月比李星火先一步跑下山去,想要告诉梁茂尘赶紧躲起来,但是还没说完,李星火就御剑下来了。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   司吉月在黎乡山山脚下学堂里的学习进行得很顺利。   识字课的夫子会教大家认识灵力的种类与修炼的理论与方式。负责教导他们“灵语”的认识和书写的人则是更高一级的“教导”。   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其他四大陆来的弟子根本不用专门学习。   司吉月也渐渐对同在一起学习的小萝卜头们熟悉起来。   孩子们并没有因为她不一样的发色而排斥她,相反,有很多孩子因此对她表现出了一种亲切感。经常有小孩子给她递奇怪的果子:   “同窗,你吃这个,这个是月族最喜欢的希罗果!”   “这个这个,这个是月族很流行的首饰嘞!”   “吃我这个!吃我这个!让我来喂!”   “……”   司吉月隐隐感觉到不对,总感觉他们像是在投喂什么濒危动物一样。本来想义正严词拒绝的,可是吃了一口希罗果之后,司吉月忍不住一瞬间变成了星星眼,满脸幸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果子呢!?   学堂里有对她格外热情的孩子,也有对她格外冷漠的孩子,孩子们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不过这种局面早在她来之前就形成了。   司吉月吃着果子,听红头巾的小道士跟自己解释:“我们家里也有月族的哥哥姐姐,不过他们很少出门,而且是凡人,没办法修炼。”   “是呢是呢!我哥哥也特别喜欢吃希罗果。”   “我姐姐喜欢买很多很多银色的漂亮首饰。”   司吉月看着眼前积极的小孩子,好奇地问:“你们也是月族吗?”   “我们不是,”一个孩子摇了摇头,“月族的头发都是银白色的。”   “还有睫毛。”另一个孩子指了指眼睛。   司吉月的脑子转不过来了,“那你们的哥哥姐姐?”   “因为是姨娘生下的孩子,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懂得稍微多点的孩子很坦然地告诉她事实。   司吉月希罗果都顾不得吃了,张了张嘴,“仙域的人也能娶很多妻子吗……?”   “可以哦,只要够强就好。”   “可以有很多很多妻子,也可以有很多很多相公。”   “也有哥哥和哥哥在一起,姐姐和姐姐在一起。”   司吉月整个人都呆滞了,三观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冲击。   她不敢置信地追问:“你们都有月族的哥哥姐姐吗?”   “嗯!”围在她周围的一圈小萝卜头都用力地点了点头。   司吉月又兴奋起来,“那我能见你们哥哥姐姐吗?我还没有见过除了我以外的月族哩,你们哥哥姐姐人怎么样?脾气好吗?”   “我哥哥特别好,他很爱我的!”一对双胞胎里的小男孩认真地说,他从身上那套深蓝道袍的领口下拽出了一条骨链,“这是我出生时哥哥送我的礼物。”   他又指了指自己弟弟,“寻安那一条是秀秀姐姐送的,秀秀姐姐比我们大一岁。”   “哦哦!”司吉月凑近了些,小心地用手摸了摸,“好漂亮。”   见她夸人,周围小朋友的攀比心也起来了,都挤过来跟她炫耀自己的项链。   司吉月被小团子包围,痒痒的,像是被一群小狗扑倒了一样,好不容易才笑着挣扎出来,她重新坐好问:“这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啊?怎么大家都有?”   双胞胎里的哥哥,李寻望好好收起自己的项链,说:“是我哥哥的肋骨做的。”   司吉月:“……?”   她又问了一遍:“……什么???”   “肋骨。”周围的孩子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司吉月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了,她谨慎地问:“你哥哥是去世了吗?”   “没有啊,我哥哥还活着啊,这些希罗果还是他给我的呢。”   “……”司吉月沉默片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死,你带着他的骨头干什么?”   “这是月族的祈福方式啊,把肋骨送给自己亲人,姐姐你不知道吗?”   司吉月茫然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难过地说:“……你们讨好我不会是为了我的肋骨吧?!”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我们都已经有了呀。”周围的孩子们飞快否认,“我们都很喜欢月族的!”   司吉月瞅他们一眼,又瞅一眼,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些啥,好在这时候夫子走进来,孩子们都回了到自己座位上上课。   ***   裴倨站在一扇恰好能看见山脚小镇的窗户边,一言不发,一切翻涌的情绪都被鸦羽一般的睫毛遮掩住。   “你都站了一下午了。”秦商子在剑里颤动两下,他实在不想继续陪这小子在这里发呆了,“要是暴露了,前面一年多的功夫可都功亏一篑了。”   “我知道。”裴倨白玉似的脸庞上浮现几分偏执,“……我就去看一眼,我只看看她。”   说着说着,他就好像被自己的话骗过了一样,转身就往山下走。   秦商子在剑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小子早晚得憋出点毛病来。 第18章 肉包子   一直到下课从学堂里离开,司吉月都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怀里还抱着小孩子们塞给她的几个希罗果。   和四大陆的其他修士一起上完常识课以后,“捌玖拾”跟在她身边,唯唯诺诺地问:“师姑祖,您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您只要说,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解决。”   “是啊是啊,有我们在,谁敢动您一根手指头?!”   三个人拍着胸膛向她保证,司吉月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个:“你们好烦,别叫我‘师姑祖’了。”   “捌玖拾”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应该称呼您什么?”   “……不知道。”司吉月走得飞快,仿佛慢一步就要被什么追赶上似的。   三人组又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地追上去,“老大!还是叫老大吧。”   司吉月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看上去情绪不高。   “捌玖拾”随后对司吉月认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真实姓名,“捌”是王慎春,“玖”是赵建元,“拾”是钱林唐。   得知司吉月要去天药房取丹药以后,三个人又开始狗腿地给司吉月带路。   钱林唐很自豪地说:“老大你早说啊!我就是天药房孙师尊的亲传弟子,你要什么药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哦。”司吉月反应平平地答应了一声。   “老大,今天晚上有我师尊的公开课,你来吗?来的话我们替你占个最好的位置。”赵建元搓搓手,殷勤地主动向人提议。   司吉月耳朵动了动,点点头,嚼着希罗果,口齿不太清晰地说:“来。”   天药房支撑着整个青云派卫生设施、人口生育、以及环境保护等等。   青云派在其直辖的领地内拥有合法使用暴|力的垄断权,因此门派内自然而然产生了一些机构如长老会、监察门、后勤部和天药房等等。   而青云派的教育工作则是长老会负责。在学堂中担任教导职务的人一要有修为,二要进行考核,这些工作大部分是由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和掌门门下弟子承担。传授的各种课程包括功法、历史、技术等等。   教育的内容不会因为性别而不同,在仙域里出生的孩子,能通过灵气检测的话,三岁以后就开始学习修炼的理论知识,到六岁时正式迈入修行,九岁时接触五行元素,一般在十八岁筑基,修为不够的话,可以选择用丹药冲击,当然,有人对自己身高样貌觉得不满意的话也会选择延期。   出生在仙域的孩子想要加入一个门派修为至少要达到练气期,而四大陆只有筑基以后才有资格进入仙域。   在仙域里出生的孩子,很多一出生就定了师父,他们的长辈在为其选择师父时,除了考虑具体元素属性,也会考虑师父的人脉关系,所以他们往往拜入自己父母或者是父母的朋友门下。   仙域很早之前就延续着这种“师父带徒弟”的教学模式,但是每个门派中都会有公学,在某方面擅长的老师会开设公开课,因为内容鞭辟入里,可用性很高,所以很多散修和外门弟子会去蹭课。   司吉月来到仙域已经两个月了,却至今没有见到第二个月族人。   修仙界讲究强者为尊,在学堂里的所有弟子中,司吉月已经是最强的那一个了。她在这方面灵性很高,很快娴熟所有的课程,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比来了一年的师兄优秀。   无论大家是否相信这些传言,也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司吉月,多数弟子都钦佩司吉月在这方面的天赋,修仙界崇尚强者,只要足够强,就能得到向往和憧憬。   会有一部分人因为她月族的血脉对她冷眼相待,但是司吉月不在乎。司吉月的骄气和脾气毫不遮掩,众人也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她身上有着一股让人眼前一亮的生命力,像是一场深冬磅礴的雪,掩埋住生命中的一切谩骂和讥讽,浩浩荡荡铺盖出一片高傲的洁白。   落日的余晖将影子一点点拉长,在这条漫长道路的尽头,司吉月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边用乱七八糟的调子诵唱诗歌,那不成曲的调子是师父教的,说是《起源录》中的诗歌。但是现在司吉月都快学完这本书了,还没有在书里见到它一次过。   想起沈灼洲,她又记起中午临走前他塞给自己的几个肉包子。   司吉月把包子掏出来,看向“捌玖拾”,犹豫了下问:“你们有谁是火系的灵力吗?”   “我我我!”王慎春激动举手,摩拳擦掌打算给司吉月好好露一手。   “帮我烤烤包子,”司吉月开心地说,“你们吃吗?我师父自己做的。”   赵建元和钱林唐受宠若惊,搓搓手,说:“老大,我们也能吃吗?”   司吉月已经拿着一个凉包子吃起来了,“吃呗。”   她说话嘟嘟囔囔的,吃完一个又接过王慎春新烤好肉包子,还没咬上去,手里的包子就消失了。   司吉月刚愤怒地蹙起眉头,抬起头往后看,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此时此刻站在她身后——抢走她包子的裴倨。   他穿着灰绿色的道袍,左耳挂着一个黑玉吊坠,随着咀嚼的动作一摇一晃,昭示着主人的愉悦。   裴倨白玉似的脸庞带点浅薄的笑意,低敛下眉眼看着司吉月。   司吉月跟他足足对视了五六秒。   她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一把薅住裴倨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把我的包子给我吐出来!”   裴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居高临下地投射到司吉月放在自己下颚处的那只手上,看到她戴在无名指上的石头戒指以后,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   裴倨抬手攥住司吉月的手腕,他掌心滚烫,衬得手里那截纤细、柔软的手腕像雪一样,只是稍一用力,上面就留了一个红印。   身高和体型带来的力量差距让裴倨轻而易举地把司吉月的手给移开,司吉月用力到手指泛白,耳垂都涨红了,那只手还是被裴倨攥住慢慢拉开。   从小到大,裴倨非要较劲的时候,司吉月很少拗得过他。   “小月儿,”裴倨漆黑的眼瞳低下去,瞥了眼她腰间的示君,“那把剑你还在留着……?”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管得着吗?!”司吉月握住示君,充满敌意地盯着他,落在裴倨眼里像是小猫在冲人哈气。   “那把剑早就不适合你了。”裴倨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吉月的脸,淡淡道。   司吉月飞快地抽出示君,剑锋直直地指着裴倨的喉结,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她像是真的生气了,语气沉凝地说:“我不需要你侮辱我的剑!”   裴倨先是直勾勾地盯着司吉月,几秒之后难耐地咧出一个笑,少见的明朗。他把两只手面朝司吉月举到肩前,做出个两人之间表示认输的小动作。   司吉月生气地“哼!”了一声,可裴倨始终都笑着看她,于是她最后还是把剑收起来了。   她被裴倨盯得不自在,佯装平淡地瞅他一眼后,司吉月率先开口:“我们婚约结束以后,你有没有遇到过其他佳人?”   裴倨不笑的时候,那张端庄肃穆的脸上就会平添几分神性,他直直地注视着她说:“从未。”   司吉月嗤笑一声:“哼,我都换了三个了,废物。”   裴倨:……?   裴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神情重归于一片寂然,他弯腰凑近司吉月,脸色平静到有点吓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裴倨眼神一下子幽深下来,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他伸手摸上司吉月鲜活脆弱的脖颈,感受着手指下跳动的脉搏,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然后拙劣地表演那副虚假的淡然。   在裴倨俯身凑近的那一瞬间,那股熟悉的冷香味朝司吉月扑面而来,替它的主人拥抱住她。   裴倨深呼吸了一下,勉强扯动嘴角,他转而抚摸上她微微下垂的眼尾,对司吉月说:“小月儿,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你不用说这种谎话来气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吉月打断了,司吉月拍开裴倨的手,用大拇指朝后面比划比划,说:“骗你干什么?这不人都在后面了。”   正在用火烤包子顺便偷听墙角的“捌玖拾”:……啊?   裴倨冷血冷情地朝三个人俯视过去,面色笼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沉冷意,像刀剑一样一寸一寸刮着三人的皮肤。   “捌玖拾”齐刷刷打了个哆嗦,脸上笑容比哭还难看,颤抖着走过来,跟眼前威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裴倨问好:“师……师叔祖,事情不,不是您想的那样啊!”   他们又迫切地看向司吉月:“老大您解释一下啊!”   “解释什么?两个月之前在飞舟上的时候你们不是调戏我来着吗?这不心想事成……”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裴倨拎着后领提起来了。   裴倨用左臂托住她臀部,右手钳制住她两条单薄柔软的手腕,让司吉月比自己高出一头,又将人禁锢在自己眼皮底下,手指微微收紧,然后他仰着头,凑上去在她嘴边极快地吻了一下,对司吉月说:“小月儿,我还没教你戒指怎么用吧?”   司吉月手动不了,就在裴倨怀里乱七八糟地骂他,晃着脚丫子往他腰上踢,在裴倨含义不明的笑容中,对他炸毛呲牙。   司吉月越来越暴躁,见骂他没有用,直接一口咬在裴倨肩膀上。   裴倨只是游刃有余地调整了一下托着司吉月的姿势,确保她不会掉下来,然后他扭过头,对“捌玖拾”三个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改天我们再聊。”   他划破自己的手指往司吉月手指上的戒指上一按,两个人的身影就突然消失,留下了“捌玖拾”三人,和他们脸上灵魂出窍的神情。 第19章 讨人嫌   “裴倨!王八蛋!坏东西!”司吉月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地骂他,两只伶仃的脚腕上一串串黄金链饰碰撞出清脆声响。司吉月想到自己刚刚在小弟面前这么丢脸,就更生气了。   “小月儿,”裴倨扶着她细细软软的腰,颠了颠她,“睁眼。”   “不要!”司吉月脸背过去,不理他,好一阵儿过去,裴倨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盯着她瞧。于是司吉月试探性地一点点把眼睁开。   眼前画卷一样的景色慢慢出现在她清澈的瞳孔中。   司吉月呼吸一滞,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得不知道说什么。她抬头向上看,上面是万里晴空,几片庞大的云彩飘在上空,浩浩荡荡宛若羊群。   脚下是绵延了不知几千里的青草地,像是春天的原野,没有山,没有树,当然也没有海,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会移动的生命体。   这是一个完全寂然和纯粹的子世界,还没有孕育出完整的生命,但是,很漂亮。   只有在这种封闭、别无二人的环境里,裴倨才不再继续装模做样。他不顾司吉月的挣扎扳起她的脸,用微妙且危险的视线仔细端详了一阵儿,忍不住追上去亲了几口,然后才笑着说:“小月儿,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你怎么还胖了呢?”   “不用你管!”司吉月用力闭上眼睛,嘴角绷紧,扑腾着推拒他的手。   裴倨那张端庄冷淡的脸渐渐柔和,嘴角微微挑起,依旧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没有移开片刻。在司吉月扑腾的动作里,他始终把人固定在自己怀里。   “……我有好几次,做梦梦见你。”裴倨低下头,把脸藏在她肩膀上,确认小月儿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以后,一边闭眼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一边兀自笑着说,笑容里带着几分怀念,几分自嘲。   司吉月听见了,但是没理他,她把头拧过去,不想跟裴倨对视。   裴倨话没有说全,其实在每晚的预知梦结束以后,他重新闭上眼想要小憩一会儿时,眼前总会闪现司吉月熟悉的脸——她死时尚且没有闭上眼睛的那张脸。   然后他会再一次从梦里惊醒,静默良久,对着天空中一轮明月,脱掉汗湿的衣裳,重新起来打坐修炼。   从两年前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开始,裴倨每天都在周而复始地经历着这样的一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此刻看着司吉月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面前,裴倨心里才能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安宁。   清虚仙尊给的那颗忘忧丹,在吃下去后的第一个晚上就失效了,预知梦带给裴倨的,除了那些繁杂、不知真假的记忆,还有他对于司吉月一遍遍、所有的情感。   醒来的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有时候裴倨真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司吉月,恨那份深深折磨着他的感情,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恨自己一遍遍重来,依旧没有办法改变……   “小月儿,小月儿……”   他埋首在她肩窝里,忽然发狠地咬上她单薄的耳垂。   司吉月打了个颤,剧烈地挣扎起来,小手胡乱拍打着他,“你滚啊,滚啊!不要碰我!明明是你先放开我的!现在又来戏弄我……”   “裴倨……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啊……”司吉月呢喃着,动作幅度渐渐小下来,她右手紧紧握着示君,却没有拔/出来,明明这时候裴倨一点防备都没有,只要拔出剑来,司吉月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裴倨察觉到她的动作,却只是侧头眷恋地蹭了一下她银白色的头发,轻声道:   “对不起,但是我——”   司吉月的耳垂几乎沾染上裴倨的气息,她身体绷紧,猛地把人推开,终于抬眼看向裴倨。   司吉月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撞上裴倨深邃的眼窝,眼睛里糅杂着委屈的恨意和扭曲的……爱,最后终于愤怒地喊出声来:   “我讨厌你!裴倨……这个世界上,我最最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裴倨怔怔地跟她对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明明是久别重逢的时刻,却都安静地报以沉默。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他说:“好……那你要一直一直最讨厌我,好不好?”   “小月儿,”裴倨笑着,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司吉月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冰凉,像是白玉似的寒冰,然后她看到裴倨直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   王慎春捧着几个温热的肉包子,和同在天药房的赵建元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说:“你说老大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赵建元心有余悸地拿了个肉包子,“不过师叔祖居然跟老大认识啊?”   “你说,”王慎春把剩下的包子往自己这边抱了抱,防止赵建元继续拿,“老大和师叔祖打起来的话,我们应该站在谁那边?”   “还站什么队啊?我们保住命就行了。”钱林唐无情地戳破他们的幻想,他始终盯着天药房门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以后,他眼睛一亮,“老大来了!”   司吉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眼睛红肿地走了进来,她像是刚哭过一场,眼眶仍然带着微红色,连耳垂和细弱的脖颈也透着淡淡的红意。   “老大老大,”王慎春殷勤地上前,“你的包子,还热着呢。”   “我不吃了,你们吃吧。”司吉月心不在焉地拒绝了。   她把令牌放到柜台上,等着天药房的弟子来取令牌。   钱林唐主动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拿起司吉月的令牌,一边登记一边问:“老大,你要取什么丹药啊?”   “结丹用的。”司吉月抬着脑袋想了想,师兄还真没说要拿哪一种,她也不知道丹药的具体名字,“……随便拿一种吧。”   她的声音恹恹的,裴倨的修为比上次见面时提升得更快了。司吉月原本是想向他炫耀一下自己快要步入金丹期,一亮修为却发现他已经结丹成功了。   被人甩在身后的滋味不好受,司吉月从心底里讨厌这种难以望其项背的感觉,而且——司吉月抬起眼,想起裴倨眼下一层层的阴翳,看来这一年多的日子里,他过得也不是很顺遂。   裴倨对她展露出的那个笑,算不上轻松,但是所有的痛苦都被他故意掩盖起来,没有展示出来给司吉月看。   于情于理,见他这样,司吉月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毕竟裴倨过得好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他过得不好,那是他活该,是他自己选的……可是司吉月低下头,感觉自己被难以言明的酸涩感堵得情绪低落。她只是安静地感受着心脏在胸膛里一下一下缓慢跳动的感觉。   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零碎的刘海湿润地贴在额前。夏天的末声已经过去了,太阳比从前落山刚早,深夜里结束课程后走在回舟锡山的路上,司吉月总是在一座山头上闻到陌生的树木味道,带着寒气的风灌进胸膛,鼻子泛痛。   以往每次孤身一人走在那条路上,司吉月就会想起裴倨。彼此见不到时,她想着要让他刮目相看,真到见面了,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次依旧如此,裴倨又是没有把话说清楚,转而就急匆匆离开。   司吉月想起裴倨时,想起的除了他转身离开时的绝情,还有过去在碎叶城一起度过的数不清的日夜,啰啰嗦嗦的废话,不知道被什么填满的每一天,这么多年一起练剑的一个个清晨,还有裴倨那张汗水浸湿的、熟悉的脸。   司吉月忍不住用力眨了下眼睛,眼睛里若有若无的异物感让她不舒服。   她耳边响起嘈杂的惊叹和奉承声:“老大,你已经要结丹了吗?”   “快了。”司吉月视线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柜子上,语气麻木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天药房里有很多年轻女修,相比其他的师门和机构,天药房里会有更多的水木两系修士,不知道是被灵力种类影响还是本身性格因素,天药房的修士往往会更温柔一些,不论男女都易出美人。   每日来来往往的修士就算没病,也喜欢在天药房多坐一会儿。   一个看上去顶多二十几岁的漂亮女修听见“捌玖拾”三人的议论声以后,有点好奇地朝司吉月看过来,她虽然是清冷不易近人的长相,偏偏那双眼睛却又明亮而灵动,女修动作优雅地将碎发挽到耳后,对司吉月温柔地笑道:“这位道友方便的话,能不能告知一下你的年纪?”   司吉月被美人的笑容晃花了眼,她愣愣地点点头,过了三四秒才慢慢反应过来,然后说:“我……我十六岁了。”   清冷女修笑容更大了几分,“年纪真的这么小呀?”   孙智云向司吉月靠过来,行动间一阵香风柔软地袭面而来。她捏了捏司吉月柔软的脸,随即又忍不住向她靠近一些,把人搂进怀里揉了揉。   司吉月全身僵硬,像根木头一样被她搂进怀里。   孙智云的怀抱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不像裴倨一样坚硬炙热,反而是柔软温热的。这是一个来自女性的、温柔至极的拥抱。   怎么说呢……?司吉月想着,这确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毕竟除了裴倨,裴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拥抱她了,他们连碰都不想碰她。   因为四大陆一直都有触碰到月族就会倒霉的传言。   可是裴倨怎么就敢呢,司吉月放空了脑袋想,他不害怕被诅咒吗?她想到这儿的时候,难免又想起裴倨的眼睛,想起那短暂的被拥抱的一时片刻。   她和裴倨,说不清是谁拖累了谁。裴倨在裴家也是个很尴尬的位置,他作为小辈里年龄最大的孩子,本来应该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长大,可是裴家父母却在他还不会走路说话的年纪就去世了。   大房日渐衰败,二房把控着裴家上上下下,裴家老爷子又是个懒得管事的。于是裴倨明明是住在自己家里,活得却像是寄人篱下一样。   即使如此,裴倨依旧算不上什么听话的好孩子。   知道司吉月能够感受到灵气以后,为了把她跟裴家牢牢联系在一起,裴家就给裴倨和司吉月定了场娃娃亲,显然并不在乎裴倨的死活。   裴家人表面上虚虚捧着司吉月,背后又对她冷眼嘲讽,乱嚼舌根,裴倨于是带着司吉月用石头砸他们窗户,往往听着房间里的尖叫和咒骂声,他就放声大笑。   在司吉月眼中,裴倨从前不是现在这样阴沉、浑身围绕着死气的人,他是耀眼的、张扬的、天不怕地不怕的。   裴倨比司吉月大三岁,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自己和司吉月长大,从小给司吉月灌输的都是他自己处事做人的观念:   “小月儿,别人打你怎么办?”   “打回去!”   “那没人爱你怎么办……?”   司吉月拿着根笔直的树枝当做剑,挥来挥去,嘟嘟囔囔地说:“哼,我才不稀罕他们可怜的爱!”   “没关系……我会爱你。”十岁的裴倨已经很高了,漆黑的头发扎成高马尾束在脑后,他咧着嘴对司吉月笑,“小月儿,你才不是没人爱的孩子。”   “嗯……我也会爱你的,”司吉月乌黑的眼瞳里倒映着裴倨的影子,她对他认真地说,“会一直一直,好好抓住你!”   于是这两个/人嫌狗不待见的烦人精、永远游离在众人之外的小累赘,就这么成了对方人生中牵扯不清的一部分。   始终逗留在司吉月眼眶里的那滴泪迟钝地流淌下来,她想,真是完蛋了,自己完蛋了,裴倨也完蛋了。   他早舍弃的他自己,早就深深地扎根进司吉月身体里,经历了风风雪雪,永远地,与她站立在一起。 第20章 监护人   司吉月那颗眼泪掉下来以后,就好像刹不住一样开始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哭泣的阀门一经打开,就不是那么好收回去的了。   钱林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地对抱着她的孙智云说:“师……师尊,你好像把她抱哭了……”   “胡说八道!”孙智云对自己弟子暴怒,“还没有人在为师怀里能哭出来……”   她转过司吉月身子一看,话说到一半就说不出口了,因为这孩子真的在掉金豆豆。   “小可怜……”孙智云给小孩擦擦眼泪,“遇到什么事了?跟姨姨说说。”   钱林唐又在旁边欲言又止了:“师尊……她辈分好像比你大……”   “闭嘴!”孙智云的清冷不见踪影,朝没有眼力见的弟子咆哮道:“为师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好吧……”钱林唐面对暴躁的师尊,弱弱地答应下来。   司吉月自顾自地掉了会儿眼泪,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了,哭够了就抬起袖子一抹,把眼泪胡乱擦下去。   恰好这时候有受伤的修士进来,孙智云需要去给病人提供治疗,取丹药的事最终还是落在了钱林唐身上。他从架子上取下一瓶莹白色的丹药,递给司吉月。   “老大,一共是一千灵石。”钱林唐搓搓手,对司吉月微笑着说道。   司吉月没说话,拿出一颗丹药尝了一口,大概是有点好吃,因为钱林唐看到她默默地把丹药放进了乾坤袋里。   “……我们也支持用宗门贡献点支付的,老大。”钱林唐见司吉月没有反应,于是又提醒了一遍。   司吉月没说话。   “老大,”钱林唐的笑容逐渐艰难了起来,莫名透出一股心酸的感觉,“你会付钱的对吧?”   司吉月似乎有点心虚,瞅他一眼,不说话……然后又瞅他一眼。   “知道了。”钱林唐逐渐心累,自觉地拿起司吉月的令牌记账,心里暗骂这些又穷又抠的死剑修,偏偏打又打不过……   司吉月赊账以后,就带着哭得乱七八糟的一张小花脸转身离开了。   赵建元和王慎春吃着火烤包子吃得不亦乐乎,刚刚一堆肉包子马上就剩下最后一个了。   “你们居然就只给我留一个?!”钱林唐回过神来,愤怒地朝两人咆哮,刚想过去抢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就被自己师父抢先一步。   孙智云吃相很优雅地咬了口包子,随即眼睛微微瞪大,看了眼肉包子有点惊讶地说:“居然还是用食谷鹿做的。”   钱林唐不舍的视线定在孙智云手中的包子上,“师尊,食谷鹿是什么?”   “就是一种吃五谷花长大的动物,不过这玩意儿比五谷花还娇贵,”孙智云无视弟子渴望的目光,几口把包子吃没了,“比那瓶凝金丹值钱多了。”   “改天记得给人家回礼。”孙智云拿起烟杆敲了敲小徒弟脑袋。   钱林唐敢怒不敢言——自己可是一个包子都没吃到啊!   王慎春和赵建元在钱林唐愤怒的目光注视下,讪笑着把视线转开了。   ***   司吉月一路御剑回了舟锡山,连晚上剩下的课都没有上。   她在半山腰的时候从剑上跳下来,拎着剑继续往上跑,这两个月来天天在山顶砍竹子,体力变好了很多。雾气从四周的空气里四面八方涌进来,让整个舟锡山都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雾气。   司吉月在这一刻,虽然能感受到阴晴冷暖,却依旧收不回散乱嘈杂的思绪。   她一直在跑,迈开腿不顾一切地往山上奔跑,像是希望以此甩开脑海中的一切。司吉月一直跑到亮着盈盈灯火的小院门前,在柴火堆出的门前呼哧呼哧大喘着气,她站了好半天,然后才犹犹豫豫地推开门走进去。   小院里灯火通明,师父揣着手在烤火,大师兄已经出门了,往常懒洋洋的二师兄今天看起来格外正经,院子最中央,还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第一个看到她的人是沈灼洲,他刚笑呵呵对小徒弟抬起手,就发现司吉月脸色好像不太对。于是沈灼洲很快蹙起眉头,他站起来,向司吉月这边走过来,弯腰俯下身,温柔地问她:“徒儿啊,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司吉月的眼泪就又开了闸。她这一整天,都因为裴倨而莫名感到难过。   裴倨在那短短一段路上只对她回了一次头,就是这一回眸,让司吉月的心缩了一下,她被失落感塞满了胸膛,那种感觉就仿佛,司吉月亲眼看着裴倨走向了什么不可改变的宿命一样。   这种感觉太讨厌了,司吉月想对师父说些什么,张张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于是司吉月只是一边胡乱抹去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指着陌生男人问:“师父,这个……这个是谁啊?”   沈灼洲掏出帕子给小徒弟擦擦小花脸,梁茂尘在旁边幸灾乐祸,笑声嚣张得快要有实形,他一边拍着垄钰城的后背,一边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师弟……哈哈哈你看看你,把小师妹都吓哭了哈哈哈哈哈……”   垄钰城于是紧张地转过身来,司吉月又被他吓了一跳,因为垄钰城实在太高了,甚至比二师兄还高出一个头,加上他脸上那副严阵以待的神情,在小院里惶惶的灯光照射下,恍惚间简直像什么恶鬼一样。   垄钰城又高又壮,胳膊比司吉月大腿还粗,往那里一站就像座小山。司吉月吸吸鼻子,感觉三师兄看上去手里人命不少,比大师兄还吓人。   司吉月使劲仰着头,依旧看不清垄钰城的脸,她连哭都忘了,一脸愁容地瞅瞅他,抬起头用视线询问师父:这个就是三师兄?   沈灼洲笑眯眯地点点头,揉揉司吉月的脑袋,陪她走进小院。然后沈灼洲踮起脚尖,艰难地拍了拍三徒弟的肩膀,向他介绍到:“钰城,这个就是你小师妹。”   司吉月走近以后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到三师兄的脸了,她整个人不到垄钰城胸膛,抬头只能看到他坚硬清晰的下颚线。   “师妹好。”垄钰城的声音绷得很紧,低沉的音色也因此给人的压迫感更重。   司吉月瞅瞅他,闷闷地说:“你好!”   垄钰城人虽然长得高大,但是心思细腻,他手足无措一会儿之后就反应过来,蹲下来跟司吉月面对着面,朝小师妹露出了一个尽力表现和善的表情。   看上去依旧像是会吃小孩一样。   司吉月的表情于是更严肃了,她抬头看了眼温润清俊的沈灼洲,又看了眼垄钰城,心想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垄钰城才是师父呢。   她走进来以后,梁茂尘也发现不对劲了,看着司吉月哭红的双眼,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渐渐收起来,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问:“怎么了,是不是外面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司吉月摇摇头否认。   梁茂尘不信,扳过她的脑袋又仔细看了看,然后肯定地说:“打架打输了是吧?”   “?”司吉月有点恼羞成怒了,大声道:“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实话。”梁茂尘脸色也郑重起来,“让我看一眼你的脸……都肿了!”   “我……其实我是胖了……”司吉月握紧了拳头,不太好意思地小声承认事实,在舟锡山上这段日子里吃喝不断,她确实胖了一些。   “被人欺负了就得及时和监护人说,你知不知道?”梁茂尘说着说着在原地走来走去,自己倒是越来越上火,“气死我了,到底是谁打你了?!”   司吉月皱着眉,心累地叹口气,觉得跟梁茂尘没办法交流。   梁茂尘自顾自咬牙切齿:“李星火不在,现在我就是家里年纪最大的,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   沈灼洲:……?   沈灼洲欲言又止,突然很想问问二徒弟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我要告诉李星火。”梁茂尘突然拿出传讯符来,打算联系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李星火,“还做个屁的任务啊,¥%……&*,居然有人敢欺负到咱们山头上!”   司吉月立马急眼了,跳着去抢梁茂尘手里的传讯符,“你别和他说!”   梁茂尘立马把手举高,司吉月于是放出手腕脚腕上的金属链饰,打算把梁茂尘缠住,梁茂尘条件反射般催生出巨木,托举着自己往高处躲。   眼见事情的缘由还没问清楚,这俩人就要打起来了,沈灼洲无奈地叹口气,看向垄钰城,“钰城。”   垄钰城对师父点点头,双手合十拍了一下后将手压到地面上,两条土柱往上伸展,速度飞快地抓住了两个人。   直到两个人冷静下来以后,垄钰城才把他们放下来。   司吉月下来以后,依旧跟梁茂尘强调:“我没有跟人打架,更没有输!”   “那你哭什么?”梁茂尘百思不得其解。   司吉月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去给我未婚夫上坟了。”   一旁的垄钰城瞳孔地震,凌厉的眉眼间立刻充满了震惊和同情。   司吉月心里觉得不妙,这人好像真的信了,未免太好骗了吧……?   司吉月瞅瞅多愁善感的三师兄,叹了口气,从自己乾坤袋里拿出了四个希罗果,别别扭扭地问:“很好吃的果子……你们……要吃一个吗?” 第21章 龙晶石   裴倨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重新回了黎乡山上。他脸色虽然依旧带着几分阴沉,但是身上却没有那股萦绕不去的疲惫了,像是还没从什么愉悦的梦里清醒过来一样。   裴倨腰挺得很直,一步一步沉稳坚定地向着黎乡山上的洞府走,他手里握着妖剑,因为思绪飘远,所以手上无意识地施加着力气,秦商子被他的灵力震得难受,干脆又飞出来,附在他左耳上的耳坠上跟他说话。   秦商子略带着几分嘲讽道:“怎么样,现在高兴了?”   裴倨墨色的眸子向秦商子那边缓慢偏转了一下,并没有理睬他。   秦商子没得到回应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还指望着你和我一起成大事呢,你看看你,今天真是太跌份了!你是没见过女人吗?逮着小丫头还一个劲儿往人嘴上亲,那小丫头到底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秦商子就被裴倨从耳坠中拽出来,裴倨掐着秦商子若隐若无的灵体,冷漠疏离的脸上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秦商子向来识时务,见裴倨脸色不对就知道又是踩着他的禁区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你今天出去不怕被清虚发现吗?”   “……无所谓。”裴倨果然松开了手。秦商子心有余悸地钻进妖剑里,生怕裴倨再次动手,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怨气可以凝聚出实体,只能仰人鼻息地附在裴倨身边,想着想着,秦商子又开始在脑海对裴倨拳打脚踢。   “要是一直表现得毫无破绽,清虚反而会觉得我在谋划更危险的事。”裴倨继续往前走,洞府内外的结界对他而言一览无余,但是裴倨全部都假装没有察觉。   “至于摘星阁的人,他们不敢来黎乡山,小月儿……”裴倨露出一个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的表情,“她在舟锡山上也会很安全。”   秦商子心情复杂地用灵识看了裴倨一眼,“每天算计这么多,不累吗?”   裴倨脚步停住了,就那么站在高处往上望,他周遭剑气激荡横生,震碎了一张不知何时被贴在洞府入口处的一张白纸。   人形的小纸片破碎在风里,飘飘晃晃地落到裴倨掌心,然后裴倨垂眸向下看去。他的侧脸带着几分神性,不论外貌还是气质,裴倨都称得上一声气度不凡,但只有看进他眼底深处,才能发现——里面一丝怜悯也无。   裴倨从静屹不动中兀地扯出一个笑来,带着冷意的目光凝滞地盯着眼前来源不明的人形咒符,带点自嘲道:“要是不用算计就能活下去,倒也好了。”   这张薄薄的符纸被他捻了一下,立刻化作齑粉。   “不行啊,”裴倨喃喃自语,看向清虚仙尊平时修炼的地方,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还得再快一点……至少要在清虚发现小月儿之前。”   ***   “这是……希罗果?”沈灼洲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嗯,”司吉月点点头,又把果子往前递了递,“很好吃。”   “师妹……”垄钰城看上去很动容,他颇为感动的目光把司吉月看得浑身不得劲,她耳朵又红了,“真的不是给你们留的!因为我已经吃饱了……”   梁茂尘则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给司吉月科普到:“小傻子,这个果子只有月族喜欢。”   虽然这么说,沈灼洲依旧从小徒弟手里接过希罗果,又笑眯眯看向两个徒弟。   梁茂尘也接过希罗果,转过身子咬咬牙往嘴里塞,他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没让司吉月看到,几乎是囫囵几口把希罗果啃干净,等那阵酸不拉几的后劲过去以后,梁茂尘才转过身,扯着嘴角,强撑起一个若无其事的笑。   司吉月还在期待地看着沈灼洲,装作不怎么在意地问道:“好吃吗,师父?”   实际上她若是有尾巴的话,这时候一定摇个不停了。   沈灼洲咬了几口,依旧是笑呵呵的表情,对司吉月温声道:“好香,很好吃。”   一旁的垄钰城也是面无表情地吃下去,然后赞同地对司吉月点点头。   梁茂尘看着他们俩面无表情的样子都替他们感觉牙酸。但是司吉月确实肉眼可见开心起来了,她很珍惜地摸了摸剩下那个希罗果,又把它收进了乾坤袋里,打算给李星火留着。   梁茂尘心里一酸,觉得自家这傻孩子怪可怜的。他对师父和师弟伸出手,不用说什么,两人就默契地把果核交给他。   看着司吉月好奇的视线,梁茂尘弯起狐狸眼,念了个决,三个果核就很快在他掌心里发了芽。梁茂尘挑挑眉,对司吉月说:“走吧,搁咱们后山给你种三棵希罗果树。”   司吉月瞪大了眼睛,立马像只咯咯咯的小公鸡一样绕着梁茂尘问起来:“真的吗师兄?咱们山上也能种吗?能活吗?长大需要多久啊……”   梁茂尘听得头疼,弹了下她的脑门,“有我在,明天就能让你吃上果子。”   这话一说出来,比之前的所有事都管用,司吉月看向梁茂尘的眼神立马就变得崇拜了起来。   ***   第二天,即使没有李星火的催促,司吉月依旧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还记着大师兄交代过的话,睡眼朦胧地敲着其他三个人的窗户喊他们起床,起来练剑了。   但是真的起来的人却只有三师兄一个,沈灼洲和梁茂尘睡得很熟,简直像是五感封闭了一样。司吉月见他们叫不醒,就放弃了,拎着剑和三师兄一起走着上山练剑。   刚开始,面对着陌生且看起来颇为吓人的垄钰城,司吉月还担心会跟他相处不好,但是仅仅用了一个早晨,司吉月就体会到——垄钰城的性格跟他的长相实在很不相符。   垄钰城不像大师兄一样专横独断,也不像二师兄一样吊儿郎当,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稳重”。   他和司吉月一起修炼的时候,不仅负责地纠正了司吉月修炼过程中的小错误,而且解释给司吉月的知识也是系统而条理的,极容易理解。   在垄钰城的一对一辅导下,司吉月第一次真的体会到学习的快乐。   垄钰城很细心,甚至还时不时很贴心地对司吉月鼓励一番,夸得司吉月晕头转向,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在李星火身边她从来没得到过这种待遇,于是司吉月练剑也练得越来越来劲了。   看着司吉月小蛮牛一样猛猛砍竹子的架势,垄钰城心里其实有很多感慨。他知道李星火对师弟师妹的挑剔程度,但是依旧没想到司吉月的天赋强到这种程度,筑基两年就已经摸到结丹边缘,这实在太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反常了。   但是师父和师兄没说什么,垄钰城也就压下心底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继续教师妹练剑。   除了修为提升的速度,司吉月尤其敏于学习剑术,好像天生就知道那些剑术,只待旁人提醒而已。即使是李星火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是个天生的剑修。   司吉月热情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鹦鹉,一上午下来就跟垄钰城熟稔起来,现在一口一个“师兄”。   在她来到舟锡山之前,垄钰城已经在山上当了几十年的小师弟了,此时此刻荣升“师兄”,被司吉月一声声“师兄”喊得迷失了自我,时不时笑得一脸祥和又心满意足。   垄钰城在家里的时候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垄钰城也一直想当一个好哥哥,但是事实则和他的幻想完全相反,那孩子的性子实在一言难尽,从小到大,兄弟两人一直单方面交恶。   垄钰城久违地体会到作为兄长的感觉,一时之间难免热泪盈眶。   司吉月的日子过得一如往常平静,舟锡山旁边就是海,她跟着三师兄学了很多把握风候和天候的技巧。垄钰城告诉她,风属金,所以修士如果想要御风,选择的媒介大多都是剑或是其他金属类法器。   当然,对于灵力属金的司吉月来说,操控风也不算太错综复杂的,但是她从小在内陆长大,不会游泳,也没怎么见过海,所以在小舟上时司吉月仍然时常因为风向突然回转,而被帆桁打中脑袋,有时候也会和另一艘船相撞,船上的两人都意外被扫出去游泳。   第三次落水以后,垄钰城干脆不上去了,就浮在水里替司吉月把控小舟的方向,因为实在太高,他即使在水里,依旧和船上的司吉月看上去差不多高,不需要任何言语来保证,就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在舟锡山上大家都在忙碌的日子里,司吉月就老老实实地去上课。   “在‘灵语’里,这种岩石叫‘龙晶’。”夫子拿出教学用的石头说:“它是龙吐息凝固时形成的一种物质,掺在干泥土里可以用来种植……”   司吉月猛地抬起头,戳戳身边的小道士,好奇地问:“仙域里有龙吗?你见过吗?”   她旁边的小道士也悄咪咪地跟她说悄悄话:“没有~听说仙域还有龙活着,但是我没见过~”   司吉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是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插进他们的谈话声中:“我听说过~”   司吉月警惕地抬起头左顾右盼,“谁?!谁在说话?”   小道士捂着嘴笑笑,指了指窗户外面,于是司吉月这时候才发现外面有个小孩子正扒着窗户偷偷听课。 第22章 月族骨   他们这边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夫子,他有意无意地对着司吉月他们这边说:“一块龙晶石毫无疑问是好东西,但是他的本质和诸位脚下踩的岩石没有区别。”   司吉月不太明白,夫子环顾了一眼学堂,又说:“所以龙晶有龙晶的作用,岩石也有岩石的用处,没有必要强求两者完全一致,也毋需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过执念……”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司吉月往窗外看了看,发现刚刚还若隐若现的小脑袋已经彻底缩下去,消失不见了。   夫子离开后,司吉月没像往常一样马上御剑冲回舟锡山,她戳戳身边的小道士,问他:“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孩是谁啊?你认识他吗?他怎么不进来?”   扎着丸子头的小修士,李寻望,立刻鬼鬼祟祟趴到窗边,曲起食指快速敲了两下窗台。   司吉月好奇地趴在他旁边,也和李寻望一样往外面张望。   在李寻望敲完那两下以后,刚才那个孩子很快就再一次从墙角里钻出来,重新踮着脚扒上了窗户。   “你怎么不进来啊?”司吉月看着这个陌生孩子,他身上穿着挺精致的绸缎衣服,脸上也干干净净,不像没钱上学的样子。   “因为他没有灵力。”李寻望扭过头对司吉月解释道,“也就是‘凡人’,他不需要在这里的学堂上学的,他们学的东西跟咱们不一样。”   司吉月听完李寻望的话,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外面的孩子,确信地说:“但是他看起来很想跟我们一起上学啊。”   外边的小孩一下子脸红起来,嘟嘟囔囔地说:“没有……我不,不想……”   司吉月没听他说完,直接就把手伸出去,拎着他的后领把人提了进来。   这孩子被司吉月提在手里就像个小螃蟹一样,在空中一个劲儿地扑腾着双脚。   司吉月把他放到自己身边的地板上后,咧开嘴乐了,“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小孩愣愣地看着这间空荡荡的学堂,下课后教室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孩子们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司吉月他们这边的小动静也没人在意。   “我还是第一次进来!”小孩不敢置信地踩了踩脚底下的地板,很兴奋地说:“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脸上那个笑容很灿烂,有股纯粹的感染力,司吉月看着这个缺牙的半大孩子,忍不住也嘿嘿笑,她笑够了又想起来问:“你叫什么?”   “我叫林安。”小孩很依旧很兴奋地回答她。   司吉月把自己的板凳推给他,让林安坐下,然后自己坐到浮空的剑上,好奇地追问:“你刚刚说的‘龙’是什么意思?传说吗?”   林安在司吉月面前很快放松下来,他在熟悉的人面前是个话痨性子,很快就跟司吉月和李寻望讲起了自己从母亲口中听说的有关于“龙”的故事。   司吉月始终好奇地听着他讲话,李寻望刚开始还板着一张小脸,端着些正经的架子,不一会儿也七嘴八舌地跟他们一起讨论起来,三个人从“龙”的传说聊到家里的亲人,又从亲人聊到学堂……   林安实在太能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把自己家往上三代的事都抖搂了个遍。   “所以林安在外面听课是你们商量好的?”   李寻望点点头,“当然啦,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已经入秋了,外面梧桐树的叶子都已落得差不多,风吹进来时,外面是一派寂寥、稀稀疏疏的秋色。   司吉月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黑溜溜的眼珠子望向晴朗的天空,“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直接进来一起学……?谁规定的?”   “因为林安不是青云派的弟子,”李寻望再一次认真地给司吉月解释她的问题,“所有散修和凡人住在青云派都得交暂住费的。”   “啊?还要交钱?”司吉月难以置信地皱了皱鼻子,“青云派真抠门……”   李寻望急忙强调:“不止我们,其他门派也是要收钱的!因为凡人是没有资格加入门派的,所以他们的父母会为他们出暂住费。”   林安抠着手指,装作不在意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没有灵力。”   他刚才已经跟司吉月解释过了,仙域里面其实也有提供给凡人的学堂,会把没有灵力孩子们聚集在一起。若是类比一下的话,仙域人看待无法修仙的人就像四大陆的人看待有缺陷的儿童一样。   林安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在仙域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太无聊了。”   司吉月回想了下小镇上见过的凡人,虽然有开客栈的、开饭馆的、做衣服的,不过来来往往确实都是凡人扎堆在一起,很少见修士在外面闲逛。   得道成仙的诱惑太大,以致于所有修士都前仆后继地把精力和时间投入其中,但是司吉月自从来到仙域,还没有听说过有人飞升。   “得道成仙”简直就像一根看得见吃不着的胡萝卜,吊在所有修士面前,让他们为了一个遥远的目标,不分日夜地奋斗。   仙域中也没有人从事文艺创作,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那些戏剧和话剧以及各种表演,全都是凡人喜欢的东西。   不过嘛……司吉月想起沈灼洲和梁茂尘,默默停顿了一下,也有例外。   李寻望见林安难过,便主动安慰道:“听说四大陆的人都不修仙,那里好像好玩的东西很多,等我以后能出去了,就买很多玩具给你带回来。”   林安眼里浮现几分向往,“嗯……要是能去四大陆看看就好了!”   “但是我父母不会同意的……我没有灵力,外面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林安脸色转而黯淡下来。   他口中“父母的担心”对司吉月来说很难理解,但是并不陌生。   司吉月又想起裴家大小姐,她每次出门,哪怕是出门去门前铺子里买个胭脂,裴二爷和裴二夫人都要叫一大堆小厮和丫鬟跟着她,生怕唯一的闺女出点意外。   这么想想,倒也明白了。司吉月看向闷闷不乐的林安,对于生活在仙域里的凡人来说,外面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很多人会向往四大陆的生活,但是偏偏身处仙域,父母不会放心他们外出——这些人既没办法修仙得道,也不能享受凡人的欢乐。   一辈子被栓在仙域,像是笼中鸟一样,在父母面前一点点走向生老病死。   “唉,”林安看起来有点愁眉苦脸,“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体验御剑的感觉了。”   司吉月原本安静地听他说话,想了想,忽然支棱起脑袋说:“你可以啊,我记得四大陆的人已经有跑得很快的车了,他们不用灵力也可以做到这种事了,你也可以!”   林安愣住了,然后才惊讶万分地对司吉月追问:“真的吗?不可能呀……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好像也有很大很大的船,但是他们不用灵力,船还会冒烟。”司吉月挠了挠头,“他们的船是在水里,没办法在天上飞。”   关于这方面的事,司吉月已经被梁茂尘追问着讲过一遍了,这时候再说起来也很轻松,于是又给他们俩讲了一遍。   听司吉月说完的林安脸上露出一副掺杂着兴奋和迷惘的神情,随即一个人陷入沉思。   司吉月看着这四头身的小人儿认真思索的样子,觉得挺有意思,又看了两眼后,看看渐渐昏沉下来的天色,才收拾收拾东西打算回去。   就在司吉月刚要站起来的时候,门外一个小姑娘直接冲进来,直奔李寻望,拉着他就要往外跑,一边拉一边对他喊:“李寻望,你快去看看吧!李寻安跟人打起来了!”   “……?!”   于是司吉月刚拿起来的小包裹又放下去了,她随即拎起林安,跑着跟在两人后面,打算也去外面看看。   “斗殴”现场里学堂不远,就在门前院子里,他们没跑几步就到了。   虽然是修士打架,但是放在这些六七岁的孩子身上就显得有些过于淳朴了,他们还没有学习什么高级术法,打架方式就是挥着拳头往对方身上打。   不是一两个孩子在打架,粗略看过去起码有十多个人,一边是对司吉月格外热情的那些孩子,另一边是始终不愿意跟司吉月产生交集的孩子。   这场“斗殴”的导火线现在是没办法知道了,但是在他们打架的声音中偶尔能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   “自私鬼,你们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你们本来就没有资格跟我们坐在一起学习!”   “你们才是胆小鬼!”   “你们凭什么这么说?”   “就说就说!你姐姐是病痨鬼!”   “啊!!!不许说我姐姐!”   到处都是小孩子大喊大叫的声音,司吉月也分不清楚哪句话是哪个人说的,现在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双方积怨已久,今天恰好爆发了而已。   打着打着,不知道谁的骨头项链被人扔了出来,司吉月下意识腾空接住它,站定后定睛一看,又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甩出去,还好最后忍住了。   司吉月小心翼翼地拎着项链,冲混战的孩子大喊:“不要打了!这是谁的哥哥姐姐啊?!”   场面太乱,根本没有人理她,于是司吉月皱皱鼻子,念了个决,脚腕上的链饰全都像水蛇一样滑下去,钻进人群里,不到几秒就把所有小孩绑着手腕脚腕分开。   李寻望刚刚一过来就扎进去帮自己双胞胎弟弟打架了,这时候被绑住了还在挣扎,像个小狼崽一样,他躺在李寻安前面,扭动着大喊:“谁敢打我弟弟?!谁?!”   司吉月像是拔萝卜一样挨个把每个孩子拎起来,让他们靠着墙壁站着,弹了李寻望一个脑瓜崩,又问了一遍:“这究竟是谁的项链啊?”   “是我的。”   一道细弱的声音从司吉月身后传过来,她扭头一看,是李寻安。   这孩子虽然跟李寻望是双胞胎,但是性格上天差地别,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沉默寡言的。   司吉月于是把他手腕脚腕上的金属链条解开,又把这条肋骨做的项链还给他。   李寻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很爱惜地握在手里,低着头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一颗豆大的眼泪就没有任何征兆地砸到他手心里。   李寻安哭了起来。   司吉月微蹙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哭了,她纳闷地想,难道是因为打架打输了吗……? 第23章 望心镜   当一道沉重的威压直直压下来时, 司吉月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便看到一个向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教导”己经匆匆赶到现场。   虽然学堂里的弟子没有动用大型法术, 更没有任何弟子受伤,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当值的教导,必要时他们也自有办法赶到。只不过鲜少有教导会对低修为的本宗弟子们直接用修为释放威压。何况对面还都是些小孩子, 这样的行为对于高阶修士而言实在不太体面。   两位夫子已经派人去寻求协助。最前面黑着脸的教导看上去气坏了,他愤怒地在众人面前大声叫嚷着:“学堂几百年没出过这种荒唐的事!你们真是让你们的父母长辈颜面尽失!”   小萝卜头们这时候仍然不太服气,但是在师长面前还是规规矩矩地安静下来。   司吉月收回自己的金属链饰,这时候还挺乐呵。她没有任何心情波动地听着教导咆哮,因为自觉这件事跟她没啥关系——毕竟自己又没有动手打架, 还见义勇为做好事了呢!   但是教导没说两句就把矛头指向了司吉月, 他双目中的怒火和厌恶如有实质,言语间的刻薄一览无余:“我早就说过不能招收月族,这下好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   “……?”刚打算离开的司吉月又停住了, 她脸色渐渐沉下来,因为自小脾气骄纵暴躁,司吉月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抽剑,但是被旁边的林安死命拦住。   教导无视司吉月脸上的愤怒, 继续发表着他的“月族有害论”。   司吉月单薄的胸膛起伏几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小孩,转而死死地盯着那名教导,在心里用力地记仇:   “来到仙域第七十五天, 遇到一个王八蛋,%……&*, 改天给他剃成秃瓢!”   刚才去请人的夫子也回来了,一位看不出年纪, 但是威压更甚的长老被请来。他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发愁地叹口气。   虽然小孩子打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这些孩子都是在青云派管辖范围内诞生的孩子,能有感受到灵力的天赋本就是百中挑一,各家盼了这么久才盼来的宝贝,想也知道,他们身后的长辈肯定个个都护短得很。因此,长老光是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就深感头疼。   司吉月不知道他们究竟讨论了什么,反正最后他们得出的结果就是——所有参与斗殴的弟子,包括司吉月,全部都要回去反省一旬。   司吉月:……?   司吉月气笑了,死死攥着剑,不过倒是没有当着长老的面闹起来,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修为肯定在自己之上,要是现在打起来,碾死自己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所以司吉月只是面无表情地遥遥指指教导,说:“晚上睡觉别睡太死。”   司吉月狠话放得快,溜得也快,她说完以后,无视教导惊怒交杂的视线,御剑就直接走了。   她气冲冲地回到舟锡山,连饭都没有吃,一路直直地奔到山顶,愤怒地吭哧吭哧砍竹子。   沈灼洲坐在小板凳上用扇子扇火,听着山顶上传来的一阵阵轰隆隆的剑气声,不解地看向梁茂尘:“这孩子怎么了?”   梁茂尘想了想,很快回答道:“应该是到青春期了吧!”   沈灼洲脸上的表情于是更疑惑了,“茂尘啊,什么是‘青春期’?”   梁茂尘摸了摸下巴,考虑着该怎么给师父解释这个词。   垄钰城担心地皱起眉头,主动说:“我上去看看师妹。”   沈灼洲赞同地点点头,拿出小手帕擦了擦眼角,感慨道:“钰城真是长大了,知道照顾师妹了,懂事了……”   垄钰城上去的时候,司吉月依旧在咬着牙砍竹子。垄钰城很轻易地徒手破开不断生长的苦竹,走到司吉月身边。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垄钰城游刃有余地躲开师妹的剑招,俯下身耐心地问她遇到什么事了。   司吉月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她收起剑,胡乱抹了一把脸,回避开师兄的视线,闷闷地说:“我没事儿。”   生气归生气,司吉月其实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和师父的打算,她赌气地想——要是遇到了一点事儿就跑回来哭,那也太丢人了。   所以司吉月只是死死地盯着竹子,把它们当作教导和那个长老来砍。   垄钰城没有着急,也没有非追问清楚不可,他只是耐心地陪着师妹,等合适的时候又问了一遍。   司吉月在垄钰城问第三遍的时候才尚带着几分余气地把事情大致讲给他听。   “月族的骨头,”垄钰城斟酌着用词,“确实是有‘祝福’的效果,对修士修行有益,但是一般只会灵验在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   “奥……”司吉月迟钝地看着垄钰城,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朦朦胧胧隔着一层雾。   垄钰城犹豫片刻,不知道现在告诉她这些算不算正确,最后他还是打算给师妹解释明白:“凡是月族,在仙域都能轻易拥有一门显赫的婚事,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正妻或主君。月族血脉难以稀释,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白发,几乎每个大族里都养着白发者……所以月族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一生衣食无忧,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祝福’。再加上月族里有修炼天赋的人很少,所以少有月族修仙。”   司吉月从纷乱的思绪中勉强整理出一点猜测,她一脸不解地问:“那他们养着月族就是为了月族的……肋骨?”   垄钰城见她没有任何害怕抵触的情绪后就放心下来,继续说:“也不全是,据说生下一个月族的孩子后……下一个孩子就会有很高的天赋,仙域的世家大族大多默认是从小佩戴月族骨的原因。”   司吉月越听越傻,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啊?这没有道理……只要戴着月族的骨头就可以了吗?”   “确实没人能解释清楚原因,但这个几百年内没出过意外,而且光有骨头也不行,月族并不是能促进修为增长的炉鼎体质,‘祝福’生效的必要条件就是被取骨的人要对佩戴者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它才被叫做‘祝福’。”   垄钰城从师妹乱蓬蓬的小脑袋上摘下一片竹叶,他光是一只手掌快比得上司吉月脑袋大了,师妹在他身边显得像个娃娃,他说:“比起生一百个孩子,然后从中挑三四个有天赋的,月族的这种能力给人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哦……”司吉月点点头,往地上一坐,托着下巴胡思乱想,“那我会不会是也是因为这个才被生下来的呢……?”   垄钰城心思一向细腻,此刻他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问:“师妹……你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我不记得了。”司吉月坦然地摇了摇脑袋,“我能回想起来的最早的回忆就是跟裴倨见面那一天,对了,裴倨就是我……”   “未婚夫?”垄钰城了然,随即眼神里慢慢沉重起来,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师妹的前半生真是命途多舛——没有家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也早早去世,实在太可怜了……   “那些小孩们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吗?”司吉月若有所思,低着头拿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又想起不久前李寻安突然哭起来的事。   “应该是。”垄钰城点点头,接着又有些犹豫地对司吉月说:“师妹……你要是生他们的气,不去学堂也可以,我来教你。”   说到这里,垄钰城很认真地说:“我比那些人讲得好。”   司吉月的剑早就收起来了,此时跟垄钰城坐在地上闲聊了这么久,她心里的愤怒也渐渐消散,她嘿嘿地笑笑,摇了摇头,拒绝了师兄的提议。   垄钰城看起来有点疑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   “他们越不想看见我,我越要去!”司吉月眯着眼睛,咬牙切齿说,“他们喜不喜欢我,我才不在乎,哼~( ̄∧ ̄~)~,我就是要做最好的那一个!气死他们!”   垄钰城看着她脸上那副“本人天下第一”的骄横神情,觉得隐隐约约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   垄钰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心里默默想,说是相似,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司吉月身上有股独特的、蓬勃的生命力。就好像即使生活再怎么艰难,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像此时此刻一样,咬牙切齿地说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就是不服!”   “我还要把他的头发给他剃了!”司吉月狠狠地嘟囔着,双手握拳朝前面挥出,自顾自地跟空气搏斗。   ……让人眼前一亮的生命力啊。   垄钰城看着她,觉得心里微微一酸,他忽然把手放在司吉月的胳膊下,像是举小猫小狗一样自豪地将师妹高高举起来。   司吉月一脸“???”地看着他,看着垄钰城脸上的感动和自豪,不解地问:“师兄,你怎么了……?”   垄钰城将司吉月的身影和太阳一点点重叠,在她的身体投下的阴影中,他对师妹温和笑了下,说:“没什么。”   没一会儿他就将司吉月放下来,任由她继续折腾竹子去了,粗犷的脸上浮现慈爱欣慰的笑容。   山下的沈灼洲突然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眼角下的泪痣沉思片刻,对二徒弟说:“茂尘啊,你出去请掌门来一趟吧。”   “啊?现在吗?”梁茂尘闻言把锄头一扔,疑惑地抬起头问。   沈灼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为师有些事要做。”   ***   “裴倨!”秦商子附在裴倨左耳上黑玉耳坠上用力地对他嘶喊着,依旧激不起他半点反应。   秦商子心情一点点凝重起来,裴倨陷入昏迷已经一个时辰还多了,往常明明三柱香的时间他就能醒过来,这次却出了意外。   而且最关键的是,裴倨身体里的灵力已经开始暴/乱,狂躁的灵气搅得整个黎乡山上鸟兽飞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裴倨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还要重新寻找宿主。秦商子一狠心,打算动用点万不得已的手段。   就在他马上要附到裴倨身上时,一道恐怖到令人颤抖的灵识往洞府里一扫,秦商子立马一个刹停,重新钻回剑里。   清虚仙尊锁着眉走进来,他两鬓稍白,长到腰际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用紫檀木冠束在脑后。他直直走到裴倨床边,两指抵在裴倨眉心,一道稍微温和一些的灵识探下去。   裴倨显然因为清虚仙尊的动作而变得更加痛苦了,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艰难地喘息着,意识却在这种痛苦中渐渐清醒起来。裴倨浑身是汗地睁开眼睛,淡琥珀色的眼瞳里泛着从深处蔓延出来的红血丝。   待到裴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像是承受着什么浓重的恨意,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掷向清虚仙尊!   接着裴倨猛地拿起床边的剑,凌冽剑光不带任何迟疑地向清虚挥去!   清虚轻松地挡下裴倨的攻击,但眉头却蹙得更深了,不是因为小徒弟对自己的攻击,而是因为裴倨所使出的招式——这分明是一道配合着元神才能发挥出来的攻击。   裴倨是下意识将它用出来的,但是,清虚仙尊又用灵识扫了一眼他的境界,没有错,依旧是金丹期。   金丹期的人,怎么会对这种招式如此熟练?   清虚仙尊眸色沉了沉,刚打算调动灵力,裴倨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骤然松开自己挥出到半空中的剑,妖剑从指间滑落,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一道刺耳的铮鸣声。裴倨脸上也重新恢复一片漠然,他在清虚面前低下头,声音干涩嘶哑地说:“弟子有罪。”   “无碍。”清虚没把他刚才的攻击放在心上,目光一寸寸扫过裴倨看似恭敬,实则僵硬挺直的脊梁。   清虚仙尊沉默片刻后开口:“……裴倨,你可知道我们无情道,修的究竟是什么道?”   “弟子不知。”   清虚仙尊眸光淡淡,“无情道,不是要你简单地断爱恨、绝嗔痴。你要学会用天道的眼光看待世上的一切,若是对一个人持有悲悯,也应对所有东西一视同仁。‘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最后,清虚仙尊意有所指地说:“不要为了你的私欲,破坏天下一体的平衡。”   裴倨躬身行礼,头却始终没有抬起来,他有意地回避清虚仙尊的目光。   “大道为公,为了整个仙域,一两个人的生死是无所谓的——”清虚仙尊忽然把手落在裴倨肩膀上,俯下身子,定定地逼视着他,问:“你明白吗……?”   裴倨也抬眼向清虚仙尊看过去,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犹如飞燕剪尾。   他忽然笑了,面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傲慢和神性,裴倨缓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弟子明白。”   清虚仙尊确认一切恢复原状之后就离开了,只是离开时,又在裴倨所在的洞府外下了一道结界,以免他再次灵力暴/乱,引得黎乡山躁动不安。   裴倨在清虚仙尊走后,始终低低地垂着头,他静默片刻,忽然冷笑了一下,手掌兀地锤在旁边的桌台上!   尽管裴倨竭力克制着自己残存的恨意,但是石质桌台仍然化为齑粉。   秦商子从剑里钻出来,像团雾一样若隐若现,吸收了妖剑中的怨气以后,他已经能长时间地待在空中了,即使不附着在物体上也不会灵体受损。   “怎么回事?”秦商子小心翼翼地向裴倨询问,“你刚刚直接攻击清虚了……你还记得吗?你小子现在怎么在他面前怎么一点都不掩饰恨意了?演不下去了……?”   与刚刚一副恭顺模样的形象相比,裴倨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俊美的脸上围绕着一股阴鸷死气,他一把扯下自己的绑发的缎带,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混着汗水粘在脸上。   裴倨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一边努力平复着心情,一边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最后,他忽然站定,仰起头,目光没有落点地凝望在看不到光的屋顶上。   裴倨迟缓地开口:“最开始,我以为小月儿是因为裴家过去的恩怨,才会死在我眼前……是我连累了她。”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带着一股酸涩的悲哀。   “等我断绝了小月儿和我之间的关系、解决了裴家的事,终于和小月儿一起来到了仙域以后,反倒是我一次次莫名其妙地死在她面前……”   秦商子警惕地看着裴倨,直觉告诉秦商子,裴倨的情绪不对……   裴倨慢慢扭过头,他睁着无神的双眼,目光好像在看秦商子,又好像穿透他,在看冥冥中的命运。   裴倨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可是等我千方百计地活下来以后,等我以为我们终于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清虚居然为了什么‘大义’杀了她!他杀了我的小月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还是……还是改变不了!一切都改变不了!!!”   因为剧烈的愤怒,裴倨的手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他重新又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目呲欲裂,“为什么一条路都不行!为什么不能让她活下去!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秦商子深知现在跟裴倨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说不准还要连累自己,于是他默默远离裴倨,心想总之先等这小子冷静下来。   裴倨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他歇斯底里地大笑一阵之后,就用白玉似的一双手绝望地捂住脸,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入秋以后,黎乡山的气温很快降了下来,裴倨出了一身汗,此时夜风一吹,寒意冷得刺骨。   他的低沉和失落只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裴倨就重新抬起头,俊美的脸上再次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漠神情。   “秦商子,”裴倨忽然开口,“我醒过来之前,你是不是想过要占据我的身体?”   秦商子猛一哆嗦,心虚地回避裴倨的视线,整团雾气逐渐变淡,最后淡得像是快要消散。   裴倨从他的回避之中得到了答案,但只是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秦商子,你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是这副身体不行……”裴倨的声音低沉嘶哑,他整张脸都被汗水浸湿了,唇红齿白,在月色下,整张脸被对比得更显惊心动魄。   裴倨一张脸生得极为勾人,但是他早就过了在乎皮相的年纪,此时也只是垂下纤长眼睫,淡淡地说:“你要是真拿走了……小月儿不会放过你的。”   秦商子想起那丫头的倔劲儿,也沉默片刻。   裴倨自顾自地低声说下去:“摘星阁是一定要去的,仙域的灵气早晚会消散,这条路走不通,还得去找别的办法……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   “正好这次的五宗大比是在白鹤山举办……”裴倨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只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啊,对了,望心镜……”   裴倨回忆着梦里一丝一毫的细节,在回忆中俯瞰十年的时间流逝,随着心里一点点有了把握,他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秦商子小心翼翼地看看他,问:“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带着那丫头去四大陆躲躲吧……?”   裴倨拿起那张写满了字迹的纸,仔细端详片刻,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秦商子的话:“到时候整个沧溟界都乱了,还能躲到哪里去呢?试过了,不行的。”   “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除了走下去还能怎么办……”裴倨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方向,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响指,他指尖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看着那张纸慢慢被焚烧干净,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黑夜中像是摇晃的一颗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的性命也好,感情也罢,终归都是要消散的东西,”裴倨轻轻掸去手上沾染的灰烬,面上无悲也无喜,自言自语般道:“然而,然而……”   ***   司吉月第二天吃完中午饭以后,就被师父提醒着去上学。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把被禁止进入学堂的事告诉沈灼洲和二师兄。   司吉月实在不想让师父担心,毕竟沈灼洲看上去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趴菜……   “我走了昂……”司吉月站在小院门口,抬起头对师父说,假装要去学堂,实际上内心打的主意却是一会儿该去哪里消磨时间。   沈灼洲始终笑呵呵地看着小徒弟,他看了一眼司吉月长到脖颈处的头发,问:“徒儿,你的头发是不是可以扎起来了?”   司吉月听此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白发,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好像可以了。”   沈灼洲于是“恰到好处”地拿出几根鲜红的缎带,递给司吉月,期待地说:“徒儿就用这个扎头发吧。”   司吉月怀疑地看着这些红色缎带,问:“这也是你自己做的吗,师父?”   沈灼洲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摸摸司吉月的白色小脑袋,温柔地说:“是哦。”   司吉月罕见地沉默片刻,心道看来我们师门真的没有什么钱了,连扎头发的缎带都要师父自己动手做……想起九千多万灵石的欠债,司吉月心情有片刻沉重。   但是沈灼洲依旧在看着她,司吉月对上他温和的笑容,下意识也弯了一下嘴角,她沉默地拢起自己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用缎带缠起来,最后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扬起头来让沈灼洲看。   沈灼洲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温润又和煦,他爱怜地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笑着说:“徒儿啊,没事的,回去上课吧。”   他话说得不是很明白,但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沈灼洲摘下司吉月头上的落叶,两只手闲闲地揣在袖子里。   春秋树的叶子沙沙落下,司吉月看到沈灼洲就那么站在微风中看着她。   司吉月怔了怔,回过神后抬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对师父说:“嗯,我出门啦!”   就在她马上要转身离开时,脸上带着困倦的梁茂尘急匆匆地跑出来,把两个司吉月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塞给她。   “这是什么?”司吉月摆弄一下,捏了捏木制的机身。   “这个叫飞控,旁边那个是遥控器。”梁茂尘站在阳光下,打了个哈欠,“刚做出来的,用灵石驱动,还不会留下灵力痕迹,拿去玩吧。”   他在晴朗日光中半阖着狐狸眼,话一说完就打算走,懒懒地举起手冲身后的司吉月摆了摆。   司吉月看向师父,沈灼洲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于是司吉月便不明所以地收下了二师兄给的奇奇怪怪的玩具。   她御剑下意识按照往常的路线走,走到学堂门口时又停住。   就在司吉月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掌门从里面走出来了,他好像提前知道司吉月一定会来一样,恰好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   掌门甚至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很多日常小事,最后才像是随口补充般说道:“师妹啊,昨天的事我已经跟赵长老了解过了,你不用担心那个处罚,让它作废吧,你继续上课就好。”   司吉月警惕起来,疑惑地盯着掌门。掌门只是像长辈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借口今天还有事要忙,就匆匆离开了。   眼见上课时间快到了,司吉月糊里糊涂地走进去,今天她的小同窗没有来,大概还在家里反省,昨天打架的十多个孩子也都没有来,教室里显得空旷许多。   司吉月无聊地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什么,学着李寻望的动作往窗台上悄悄敲了两下,然后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林安熟门熟路地扒上窗户。   司吉月冲他嘿嘿地笑,一伸手又把他提了进来,结果林安进来之后,下面又出现一个小孩,这回是个小姑娘,司吉月疑惑片刻,把小姑娘也提了进来。   这个小姑娘头发短短的,留着小蘑菇头,比司吉月头发还短,没有像林安昨天一样慌乱,反而抱住司吉月的手,兴奋地欢呼一声,然后后面又过来一个小男孩,司吉月依旧把人提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变多了?”司吉月示意他们找个空闲的位置坐下。   夫子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像是一种默认。   上课的时候,三个孩子都很安静。下课后,司吉月又讲了一遍昨天关于东大陆的故事和见闻来哄小孩,林安和那个叫余天梁的男孩子还好,三人中唯一的小女孩林璐音却反应特别大——她眼神里没有遗憾,反而满是憧憬。   只是聊着聊着,话题就跑偏了。   “……你们敢不敢跟着我一起去把昨天那个教导头发剃了?”司吉月握着拳头,一脸慎重和严肃地说,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在商量什么正经事。   三个孩子也绷着脸对她点头,于是司吉月跟他们嘀嘀咕咕一阵,又拿出师兄给的飞控和遥控器。司吉月确信,师兄把这个给自己肯定有他的用意,但是她确实不知道这个该怎么操控。   眼见她的动作越来越暴躁,名叫余天梁的男孩子对司吉月开口:“老……老大,我来试试吧。”   司吉月于是把飞控递给他,这孩子低头研究一会儿就顺利用遥控器控制飞控飞起来,林璐音瞪大了眼睛:“哇!真的飞起来了!”   司吉月和林安也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飞控,但是余天梁对飞控的掌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飞控在空中停留片刻,忽然冲着对面的三人速度极快地飞过去。   司吉月反应敏捷,摁着两边小孩的头极快地一俯身,三人一起躲过了向头皮飞过来的飞控。   余天梁慌得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安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司吉月则扭头往后看,看着被飞控剃得干干净净的树枝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够快!”   余天梁又练习了操控飞控一阵之后,四个人鬼鬼祟祟地爬上学堂阁楼,到处寻找着那名教导的身影。   “在那!”林璐音拉拉司吉月的衣摆,指着一个方向让她看。   “余天梁,”司吉月兴奋地招招手,“就是他,来来来,对他动手!”   余天梁屏气凝神,控制着飞控向那个正在朝弟子发火的教导飞过去,飞控的发挥和刚刚一样稳定,贴着教导的头皮“噌”的一下飞过去,教导回过神来时只感觉头上一凉,再然后就是他纷纷扬扬散落的头发和面前弟子疯狂憋笑的脸。   余天梁接着控制飞控往远处飞,司吉月和三个孩子很快也蹲下,在窗户后面嘿嘿笑着,快乐地互相击掌。   教导看起来快要气死了,拿着剑就追上飞控,愤怒地将飞控击落之后却发现上面一点灵力痕迹都没有,气得当众大吼大叫。   林安笑完之后有些后怕,紧张地问司吉月,“老大……咱们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司吉月自信地摇摇头,“没有证据就不能说明是谁干的!”   “而且大家都挺讨厌他的。”林璐音又往外悄悄瞧了一眼,补充道。   余天梁有点失落,“就是飞控拿不回来了。”   “下次我师兄再做了小玩意儿,我还带给你玩!”司吉月对余天梁说,于是这孩子很快又高兴起来。   等司吉月上完常识课,回到舟锡山之后,在小院里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鲜红身影——李星火回来了。   他依旧金冠束发,穿着那身绛红色的收腰劲装,腰间挂着天罚者的令牌。   李星火正跟沈灼洲一起坐在小院里的石桌上聊着什么,见到司吉月回来,他们的谈话就暂时停住,同时看向她。   沈灼洲冲小徒弟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起喝茶。   司吉月搬着凳子在师父身边坐下,沈灼洲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新的杯子,用茶水略微一涮之后,拿起茶壶给司吉月倒茶。   茶水有点烫,司吉月捧着杯子呼呼地吹着水面。沈灼洲含着笑看了会儿小徒弟,很快又站起来对大徒弟说:“星火也饿了吧,今晚咱们在院里一起吃饭吧,还剩下最后一块食谷鹿的肉,咱们今晚烤着吃。”   李星火点点头当作同意,沈灼洲于是揣着手悠哉游哉地去生火做饭。   司吉月的茶终于凉下来,她尝了一口,觉得还行,于是放心大胆地往嘴里倒。   李星火瞥了眼头发扎起来的小孩,架腿而坐,姿态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石桌上,懒洋洋地问道:“小孩,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练剑了吗?”   “练了。”司吉月看着李星火,认真点点头,又拿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水。   李星火伸出手捂在她额头上,探了下司吉月的修为,发现她的修为比自己预料中进步还快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沈灼洲和梁茂尘呢?”   “咳!咳……”司吉月呛了一口,目光游移开,颇为心虚地回答道,“师父和师兄,当然也有练剑啊……”   李星火慢慢抱起胳膊,冷笑着看向她,脸上显而易见写满了不信,司吉月脑瓜子飞快运转,搜索着能用来给师父和师兄打掩护的话。   李星火眯着眼睛,额角青筋迸起,他手摸到腰间的黑金长刀上,朝后山怒喝一声:“梁茂尘!”   司吉月慌了,立刻满嘴“师兄师兄”地胡乱叫唤起来,试图唤醒李星火对二师兄的手足之情。   电光火石之间,司吉月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李星火没头没脑地说:“师兄,我见到那把剑了!”   “哪把剑?”李星火果然来了兴趣,在原地站定,不再抽刀继续往前走。   “就是咱们在飞舟上见面的时候见到的那把剑,能吸食人血的那把。”   “妖剑?”李星火也有点意外,他还以为那把剑会被尘封起来,“你在哪里见到的?”   “在裴……”司吉月顿住,“在清虚仙尊的徒弟身边。”   司吉月的停顿不是为了避嫌,是为了保护裴倨的人身安全。   李星火没有计较她的小心思,只是拧着眉沉思,半晌,他咬着牙不爽道:“早知道就不把那把剑交出去了,反而便宜了清虚那家伙!”   他越想越生气,低着头沉思起来。李星火手指摩挲着清晰的下颚线,喃喃道:“干脆抢回来好了……”   司吉月:果然……我就知道!   司吉月看着眼前野心勃勃、简直恨不得把谋权篡位写在脸上的李星火,犹犹豫豫地问:“师兄,我还想问你件事儿……”   “嗯?”李星火回过神来,“什么事?问。”   “就是,”司吉月用两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头顶树叶稀稀疏疏的春秋树,“如果有一个人关系跟你特别好,但是他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就要跟你断绝关系,而且也不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怎么办啊……?”   “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李星火挑了挑眉。   “大概就……”司吉月在树上看到了一只鸟,灰扑扑的一只小麻雀,“……我也说不清楚。”   李星火重新坐下来,随着她的视线往上面看过去,司吉月的比喻没头没脑,他却依旧听懂了,不假思索道:“你真要是这么喜欢,就把他留在你身边。”   “……”司吉月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麻雀落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小麻雀蹦蹦跳跳,用短短的喙啄了两下茶盏,歪着脑袋观察了一下一身红衣的李星火,倏然展开翅膀,向着傍晚要落未落的夕阳飞去。   司吉月愁眉锁眼的,此时看着麻雀,下意识道:“飞走了……”   李星火看着她这副沮丧的样子,不爽地“啧”了一声,骤然起身,一伸手就抓住了刚刚那只麻雀。   他无视了麻雀慌乱嘈杂的“啾啾”叫声,捏着它给司吉月看。   “会飞的就折断翅膀,会走的就打断双腿!”李星火的眼神冷得像刀光,像是在对司吉月这副不争气的模样生气,“有什么留不住的?!”   司吉月惊讶地瞪大双眼,被李星火的话震得一惊,怔愣片刻后,她忍不住咧开一个笑,对李星火说:“嗯……我明白了!”   司吉月说完,又严肃地指指麻雀,“但是师兄,我们还是不要折它的翅膀了吧……”   李星火把麻雀一扔,嫌弃道:“想什么呢?我又不喜欢它,我折它翅膀干什么?”   麻雀被放开以后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扇着翅膀,像是骂人一样叽叽喳喳地叫了会儿,然后才彻底飞走。   司吉月看着麻雀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突然想起什么,兴致冲冲地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来一个希罗果,把它递给李星火,“师兄,这个是给你留的,这个果子……”   李星火接过来,没想太多,直接咬了一口,但是很快就又吐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吃?!”   他皱着眉,一把将这个酸不溜及的果子扔开。   司吉月眼睁睁看着果子飞走,“很好吃”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却没有机会说出来,她沉默片刻后,才生气道:“师兄,我真的很讨厌你!”   李星火:?   希罗果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抛物线,精准地砸到了恰好路过的梁茂尘头上。   梁茂尘“嘶——”了一声,捡起果子愤怒地问:“谁啊?!谁乱扔东西啊?!有没有点素质了?!”   李星火听到声音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扔的,有问题吗?”   梁茂尘动作一滞,脸上的愤怒瞬间消散,讪笑两下:“没问题没问题,大师兄,我先走了哈,我不打扰你……”   他一边说,一边噌噌往后退。   李星火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就来气,上前两步揪住梁茂尘衣领,干脆利落地踢了他一脚,呵斥道:“连钰城都知道主动修炼,好好上进!你这个当师兄的,反倒一点正事儿都不做!”   垄钰城自从回来以后,除了清晨和司吉月在山顶练剑,每天晚上还会多修炼几个时辰,不知道是不是被师妹的进阶速度逼出了紧迫感,总之格外刻苦。   李星火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梁茂尘,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一字一顿地说:“我倒要看看五宗大比的时候你能拿个第几回来!”   梁茂尘生无可恋地听着李星火的“恐吓”,心想就出来吃个饭,莫名其妙就被师弟师妹卷到了,好无助…… 第24章 白鹤山   把梁茂尘从大师兄的“恐吓”中解救出来的人是过来叫他们去吃饭的沈灼洲。   梁茂尘见到师父简直就像见到救命恩人一样, 他一溜烟地跑过去,惹得李星火又嫌弃地“啧”了一声。   司吉月看看两个幼稚的师兄,自告奋勇地对师父说:“师父, 我去叫三师兄来吃饭吧!”   沈灼洲当然点点头,接着又打算拿出自己的手帕擦拭眼角,“吉月也长大了……”   话没说完就被李星火打断, “行了行了!你这十几年夸人都不知道换换词!”   司吉月忍不住乐了,乐了一会之后御剑往后山飞去。   垄钰城还在静坐运行功法,司吉月打算等他运行完一个小周天之后再去叫他吃饭,于是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   但是看着看着司吉月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三师兄运行的功法怎么跟夫子说的魔教功法有点像呢……   司吉月疑惑起来, 表情逐渐认真, 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垄钰城运行的功法,这下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司吉月也无法否认——他练的就是魔教的功法。   ……这不对吧, 这绝对不对吧!   司吉月绕着三师兄转了两圈,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他。就在这时候,垄钰城忽然睁开眼了。   司吉月:!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垄钰城挠了挠脸, 诚恳地问:“师妹,怎么了吗?”   司吉月板起脸,看着垄钰城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失足少年,她对垄钰城严肃道:“师兄, 你可千万不要往歧路上走……我感觉大师兄绝对做得出那种大义灭亲的事!”   垄钰城思考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司吉月是在说他刚刚修炼的功法的事。   被师妹撞见修炼魔教功法的垄钰城张张嘴,一阵欲言又止之后, 只能对师妹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道:“其实师兄和师父他们都知道……”   司吉月:???   她肯定地说:“我不信。”   于是垄钰城只能跟她一起回去, 让沈灼洲帮忙证明。在得到师父的肯定之后,司吉月再一次动起了脑子,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我们舟锡山会不会是魔教投放在仙域里的卧底呢……?   司吉月摸摸下巴,闭眼沉思。   从蛮不讲理的大师兄到偷人家食谷鹿的二师兄,再到偷偷修炼魔教功法的三师兄,司吉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   另一边,李星火根本没把垄钰城修炼魔教功法的事放在心里,他已经跟沈灼洲讨论起五宗大比的事了。   沈灼洲思考时总是下意识用指尖轻点自己眼下的泪痣,他不太确定地问:“今年的五宗大比是茂尘和钰城,还有吉月都能参加对吧?”   司吉月从天马行空的联想中回过神来,她诧异地看看李星火,“大师兄不参加吗?”   垄钰城“贴心”解释道:“五宗大比三十年举行一次,只有加入门派六十年之内的弟子能参加。”   “奥奥,”司吉月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师兄年纪太大了……”   李星火额角青筋一跳,冷着脸往她头上敲了一下。   “嗷!”司吉月叫唤一声,敢怒不敢言地斜眼瞪他一下,愤愤地从李星火身边移动到沈灼洲身边坐下。   梁茂尘哈哈地笑了会儿,摩挲着下巴说:“说起来,咱们师门还真没有拿过五宗大比的第一名呢。”   司吉月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司吉月眼里,李星火已经很厉害了,这样居然都没能拿到第一?   梁茂尘说起这件事来时脸上控制不住地带上笑意,“不是咱师兄不够强哈,是他被禁赛了。”   “为什么被禁赛了?”司吉月好奇追问。   “因为赛前私斗,”梁茂尘把李星火老底都抖出来了,“被禁赛了整整六十年。”   司吉月点点头,感觉确实是李星火能干出来的事情。梁茂尘又翻出自己记账的那个本子,火上浇油地问:“师妹,你就没好奇过咱们师门为什么会欠这么多钱吗?”   司吉月迟疑地回答道:“难道是因为大师兄……?”   “没错!当时大师兄炸了整整六艘飞舟,钱还是宗门替咱们还的。”   司吉月瞳孔地震,看看梁茂尘,又看看黑着脸没说话的李星火。   梁茂尘唏嘘地补充道:“后来大师兄就被禁止乘坐飞舟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当逃票的黑户。”   司吉月心想怪不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师兄没买票,原来是没人愿意卖给他……   沈灼洲也笑着回忆起来,“那年的魁首是谁来着……啊对了,好像是清虚家的小孩。”   “是现任掌门。”垄钰城提醒道。   “对对对,”沈灼洲点点头,“当时星火气得一个月没下来吃饭。”   “那二师兄和三师兄呢?”司吉月又问。   “我们上次参加小组赛的时候输掉了。”梁茂尘摊摊手,很坦然地承认,“确实打不过,那时候我才刚刚进入金丹期,小城还在筑基期,小组赛里一群差一步就元婴期的老六,为了拿第一故意把修为压在金丹期巅峰。”   “老六是什么?排名第六吗?”司吉月歪歪脑袋问。   “就是指很阴险的那种人。”梁茂尘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对她解释道。   “这次咱们师门必须有个魁首。”被他们调侃了半天的李星火突然开口,专横暴躁的性子一览无余。   “今年的大比好像是在白鹤山举行吧,”沈灼洲依旧笑眯眯的,对三个徒弟没有任何要求,“去玩玩吧,白鹤山的景色很好看的。”   垄钰城默不出声地吃着烤肉,听到师父这话时赞同地点了点头。   “还有白鹤山最出名的景点,望心镜。”梁茂尘摸摸下巴,对司吉月说:“听说那面镜子可以望见未来,回溯过去。”   “未来真的是能被看到的吗?”司吉月不可思议地问,“被看到了不就会改变了吗?”   梁茂尘略一考虑,“其实我觉得吧,与其把它称作镜子,不如称作一台高级计算机更合适点。”   看到师妹一脸不解的表情以后,梁茂尘继续耐心解释道:“你可以把这面镜子理解成……世界核心吧,在综合了足够的资料和数据之后,理论上这面镜子就可以计算模拟出合理的发展结果,所以望心镜给出的‘未来’更像是一种数据测算……”   他说着说着,自己反而沉思起来。   李星火皱着眉冷哼两声,对司吉月说:“甭理他!他脑子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司吉月:……好吧。   吃完饭之后,司吉月又去山顶练了会儿剑,她能感觉到自己离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想试着突破一下。   在吃掉第三颗凝金丹时,司吉月感受到小腹处剧烈跳动了一下,世间万物忽然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识海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似对于天地万物的理解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紧接着司吉月感受到心脏微动,这是步入真正修真的最后一阶段,平稳的波动是跨入金丹期的前提。   纸上得来终觉浅,司吉月此时才彻底理解了在书上读到的话——“金丹期的修者所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圆满的心境,更是一颗‘不畏世间浑浊’的灿灿金丹。”   她真的跨进金丹期了!   司吉月兴奋地一路跑下山,推开柴门冲进小院里之后才发现师兄和师父都睡了。她有点遗憾,心想明天再说好了,刚转身要走,就看到梁茂尘的房间里若隐若现亮着一束火光。   她走到窗户边敲了敲,没一会儿梁茂尘就走过来把窗户掀开了,他压低声音说:“咋了?”   “师兄,我金丹期了!”司吉月小声但是难掩兴奋地对他说道。   梁茂尘于是伸出手摸摸她额头,用灵识探了一下她的修为,发现司吉月真的跨进金丹期了,惊讶地挑了下眉,“哟,不错啊。”   司吉月仰着脸,嘿嘿地笑。   梁茂尘想了想,又对司吉月说:“师妹啊,你可千万别把李星火说的话放在心上,你现在才金丹前期,这次五宗大比就当玩玩了,赢不了也不要紧哈,别有太大压力。”   “我知道啦!”司吉月点点头,好奇地问道,“师兄,你在干嘛啊?”   “我?我收拾行李准备跑路,”梁茂尘一双狐狸眼弯弯的,笑着对司吉月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大师兄。”   “跑路?你不参加五宗大比了吗?”司吉月问。   “小傻子,就是因为五宗大比要到了才要跑路啊,”梁茂尘语气沉重道,“要是这次真去了,我和师兄之间岌岌可危的手足之情恐怕就得彻底崩塌了。”   “好吧。”司吉月想了想,觉得梁茂尘说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那你要去哪啊?”   “我去四大陆看看。”梁茂尘揉了把她毛茸茸的头发,“行了,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吧。”   司吉月刚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跑回来,“师兄……五宗大比三十年才举办一次,你真的不参加了吗?”   “师妹……”梁茂尘眺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突然认真地笑了,他那张富家子弟的脸正经下来时有股颇为蛊惑人心的感觉,“你记住,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事,是值得你放下手头的一切,拿上包就走的。人生嘛,本来就是一次充满未知的旅行,沿途会遇到很多的风景,看风景的心情也很重要,但是旅行不会因为美丽的风景终止。”   梁茂尘说话的声音被晚风拉得又轻又长,他轻轻摸摸司吉月的小脑袋,“走过的路成为背后的风景,不能回头,也不能停留,因为若此刻停留,将会错过更好的风景……当你下定决心时,这就是出发的最好时刻了。”   司吉月看着他,忽然有了点离别的伤感,“那你今天就要走吗?”   “不,”梁茂尘一双狐狸眼弯弯的,“我等明天晚上悄悄走。对了,还有我后山上那些植物,可千万别让师父帮我浇水哈,我知道师父是想帮忙,但是已经给我浇死好几回了……”   “嗯……我知道了。”司吉月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房间走,梁茂尘始终趴在窗边,弯着狐狸眼对她笑着,缓缓挥手再见。   ***   第二天,司吉月在学堂里依旧从窗户口把三个小孩提进来。   但是今天三个孩子打扮得明显不一样,他们全都穿着朴素的布衣,怀里塞着一个乾坤袋。   司吉月好奇地询问:“你们要出去玩吗?”   “不是的,”余天梁摇了摇头,“老大,我们要去四大陆了。”   司吉月瞪大眼睛,“你们怎么去?自己吗?”   林璐音表情凝重地点点头,“我们三个人结伴去。”   “你们父母不会担心吗?”连司吉月都觉得这样太胡来了。   “我母亲早就没工夫管我了。”林璐音大大咧咧道,“从我爹死了之后,她就重新娶了一个夫侍,他们已经有新的孩子了,而且那孩子还有灵力。”   司吉月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耷拉着眼角,伸出手摸了摸林璐音的头,然后笨拙地把小姑娘抱进自己怀里抱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什么,解下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从里面倒出一个沉甸甸的乾坤袋和十个灵石,想了想,又把裴倨给的十个灵石自己留下了,司吉月说:“这是我所有的钱了,这个乾坤袋里面装的都是灵石,你们带走吧,路上可以用来换钱。”   林璐音也没多推辞,干脆利落地跟司吉月道谢,然后把灵石倒在桌子上,三个孩子平均分了。   林安拿着灵石,跟司吉月很认真地道谢,毕竟还是小孩,即使下定了决心,面上仍然难免带着几分犹豫,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这样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司吉月也在想,而且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她忽然想到什么,“你们有那个监……好像是叫这个,有监护人吗?”   三个孩子都不解地看着她,司吉月高兴地说:“正好我师兄也要去四大陆,你们跟着他一起走吧!”   “是做出飞控的那个师兄吗?”余天梁激动地问道。   司吉月用力点点头,“你们先跟我回舟锡山,然后跟我师兄一起走,行不行?”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都同意了。   于是司吉月带他们一起回舟锡山,路上因为三个孩子都不会御剑还走得颇为艰难,司吉月左手抱着一个,右手拎着一个,后背上还背着一个。   最后是林安弱弱地提醒她,司吉月才想起来自己可以御好几把剑来着,于是四个人这才像小鸭子排队一样顺利御剑回到舟锡山。   到了山上以后,司吉月继续鬼鬼祟祟地把三个孩子藏到自己房间,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是害怕被大师兄撞见,到时候万一暴露出二师兄要提前跑路的事情就不好了。   “记得给我写信。”司吉月和他们一起坐在床边,无聊地晃着脚丫子,听着脚腕上金银环饰碰撞出叮叮当当声,“信件应该可以寄到仙域来吧?或者用传讯符?”   “可以的,我们会经常想你的!”林璐音也很不舍地抱抱她。   终于熬到晚上,天色彻底黑下来,司吉月带着三个孩子蹑手蹑脚摸到梁茂尘窗户边,伸手轻轻扣了扣窗台。   梁茂尘应声打开窗户以后,四个人一起整齐地站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司吉月挨个把小孩从窗户口举起来递给师兄,梁茂尘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最后司吉月也从窗户翻进去,关上窗户以后才对梁茂尘不好意思地笑笑,“师兄……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着他们三个啊?”   三个小孩也摆出“拜托拜托”的手势,用星星眼看着他。   梁茂尘问清楚原因后,无奈地叹口气,“真是的,我可不是为了看孩子才离开仙域的啊喂……”   司吉月在旁边跟个小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听着,安静地看着他。   “但是……”梁茂尘话锋一转,弹了下司吉月脑门,笑着说,“你遇到事情知道来找我帮忙,师兄还是很欣慰的!学会依赖别人也是人生里很重要的一件事。”   “!”司吉月高兴地蹦起来,“师兄,你答应啦?!”   “嗯。”梁茂尘点点头,又对三个小孩说:“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第一条,安全第一;第二条,别哭别闹,路上一切听我的;第三条……等我想到再说。”   余天梁很是崇拜地看着他,连连点头。   林安又开始心生退意,带点害怕地说:“四大陆那么危险,我们会不会……”   林璐音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拍拍他,坚定地说:“外面确实是危险的,有很大的可能我们会死在那里,但是……”她看着广阔的天空,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也有可能,我们会有一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的冒险和荣耀!”   梁茂尘忍不住笑着看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司吉月对着飞鸢上的师兄和三个孩子用力挥手,高高兴兴地跟他们说再见。他们离开时,黎明的太阳刚刚露出一角。   对于出生在仙域里的这些孩子来说,他们既没办法修仙得道,也不能享受凡人的欢乐。一辈子被栓在仙域,像是一辈子被捧在手心的金丝雀一样,在父母面前一点点走向生老病死。   不论怎么想,这都是件很可悲的事,司吉月看着飞鸢的影子一点点远去,逐渐模糊成天空里的一个小点。她忽然想,即使是这样,这些笼中鸟依旧会做出两种与众不同的选择:一种是逆天改命,或是付出更大的代价,最终找到适合自己修炼的方法;另一种则是冲出牢笼,舍弃一切,去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司吉月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眼睛里倒映着初升的太阳,心里若有所悟,但是又觉得朦朦胧胧地想不明白。   于是她干脆把一切思绪都抛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御剑到山顶继续练剑去了。 第25章 层竹林   接下来的十来天, 司吉月在学堂的常识课和识字课都渐渐完成了。   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待在山顶练剑,那片苦竹林,司吉月从初夏砍到中秋, 手上的伤口裂开又痊愈,最终结下一层薄薄的茧。李星火偶尔会对她指点一二,每次都让司吉月受益匪浅。   李星火在梁茂尘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才发现梁茂尘偷偷从山上离开了, 他知道这件事以后,倒是没怎么发火,只是脸上带着可怕的微笑,捏碎了手中长剑,淡淡地说:“他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不然, 哼……”   司吉月替二师兄感到心情沉重,并遥遥表示同情。   司吉月成功迈入金丹期,她现在已经可以学习更高一阶的剑术和金系的法术了, 但是舟锡山上并没有高阶的金系修士,也就没有人可以手把手地教她。   沈灼洲和垄钰城倒是乐于给她演示水、土两系的功法,司吉月学习各种法术都奇快无比,但是困于元素属相, 她能明白“浸润”和“融合”的理念,却没办法把代表着这两种意念的法术使用出来。   如果说垄钰城用同一招可以移山填海,那么司吉月就只能变出一个小土包。   李星火在不久后,除了让她去砍竹子, 也开始渐渐教导她一些剑术,唯一不太合适的是他所传授的招式全都是自己在出任务时常用的, 他自己觉得好使,就下意识教给师妹, 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都是杀人的招式。   练到一半时,因为刀和剑归根到底还是有些区别,于是李星火干脆把自己的长刀递给司吉月,让她试着用。司吉月上手很快,动作招式间都带着李星火杀气腾腾的影子。   李星火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司吉月的动作中挑出缺憾。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打算过几天给司吉月去后勤部打把刀,反正师妹是金系修士,刀和剑差别不大,把小孩往这方面培养也不错。   司吉月就像一张白纸,也可以说是大雪过后洁白的雪面——往上面涂抹什么,她就极快地学习什么。   由于司吉月流露出的自信,李星火不由得被她影响,一点一点多教些,渐渐地,他不止传授司吉月金丹期的功法,甚至指导司吉月学习用元神配合攻击的方法,并且开始带师妹一起展望“拳打黎乡山,脚踢清虚仙尊”的未来。   因为司吉月对元婴期以上的事全都一知半解,也就不觉得大师兄教给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这两个人一个敢教一个敢学,等到沈灼洲发现他们在干什么的时候,李星火已经在试图带着司吉月强行登阶了。   沈灼洲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匆匆拦下了他们。虽然李星火这样的举动完全是出于无心,但确实是不智之举。   司吉月跑进层竹林砍竹子时,两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沈灼洲对大徒弟问:“星火,你真没发现吉月的进阶速度不太正常吗?”   李星火不以为然,皱眉问:“不就是快了点吗,有什么不正常的?天才在修仙界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李星火本身就是年少成才,因此不仅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反而骄傲地觉得司吉月颇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沈灼洲看着稍远处吭哧吭哧砍竹子的小徒弟,眉眼间笼上一层淡淡的忧愁,皱着眉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被催熟的果子肯定会有人在暗处盯着……星火,恐怕今年的五宗大比不会太顺利。”   李星火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略一沉思,对沈灼洲说:“不用担心,到时候先让三师弟和师妹一起去,等比赛开始之后我找个任务去看他们一眼。”   沈灼洲欣慰点点头,“星火真是懂事了……”   李星火烦得直接瞪他一眼,沈灼洲也没呵斥他大逆不道,只是悄悄挪远了些,然后温和地拍拍大徒弟的脊背,感慨地说:“星火现在都比我高了啊……我还记得刚见到你时,你才这么大点。”   沈灼洲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仅到大腿的高度,他脸上笑容依旧透露着一股柔和的慈爱,看向李星火的视线温和得像是在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李星火被他看得浑身不得劲,就算往常再嫌弃沈灼洲这窝窝囊囊的性子,这时候眉眼也下意识柔和下来,对师父说:“别担心,万事有我,我会照顾好师弟师妹的。”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在竹林里吭哧吭哧练剑的司吉月,“把这丫头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反正再麻烦也不会比当年钰城入门时麻烦。”   ***   这年秋季的第二个月,学堂的常识课正式结课,所有弟子还有夫子都最后一次聚集在黎乡山山脚下的小镇里,庆祝全员顺利通过这门课程,同时也是为将要出发参加五宗大比的弟子壮行。   因为这两个事出现在同一天,所以节庆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整个小镇灯火通明,仙域里的节日太少,居住在镇上的普通人也把这三十年难遇的一天当作节日一样庆祝。   镇民、夫子、学徒等等,男女老少簇拥在小镇街道上,这样的夜晚把所有人连结了起来,没人在乎身份,大家都在笑,不知道是谁用笛子吹奏着悠扬的曲子,到处是欢笑声和火炬,碰杯声、酒水倒入杯中时的咕嘟咕嘟声响遍月光映照的黎乡山。   山上有隔音阵,山下的人听不到山上的声音,山上的人也听不到山下的吵闹声。下面多么热闹,上面就有多么寂静。   夫子也不再严肃地绷着脸,转而给镇上的孩子们讲起了关于最后一条龙的传说,“……龙的骸骨被破碎的岩石覆盖,一同弃置在仙域的大陆架之下,甚至我们脚下这片岛屿,也是由龙骨一寸寸铺盖而成的……”   司吉月扎在孩子堆里,被一群小孩包围着,她怀里搂着一个小孩,背上还靠着一个,好奇地追问:“那现在已经没有‘龙’存在了吗?”   夫子摇摇头,严谨地说道:“这个不能确定,但是已经几百年没人见过龙了,三百年前的千塔山之乱以后,灵气衰退,已经修成人形的妖族和所有的龙全部覆灭,灵气复苏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能够修成人形的妖了。”   最后,夫子把他身边仅剩的糕点分给听故事的孩子们,对司吉月这个学生偏心地多给了一块。   司吉月坐在学堂的阁楼上,一口一口慢慢啃着糕点,她从这儿能远远望到舟锡山。   舟锡山整座山恰如倒悬的一把剑,格外陡峭,依稀能看到山腰上的小院淡淡的浮光,司吉月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层竹林里沙沙的竹叶摩擦声。   壮行的宴会结束之后,五宗大比也快开始了。沈灼洲看着大包小包收拾好行李的垄钰城和司吉月,悄悄抹抹眼泪,不舍地说:“最后一天再走也可以……要不多在山上多留几天吧?”   两人当然答应。   司吉月这几天也没有休息,依旧是闷头在砍竹子,从早晨练到晚上。   司吉月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爬到舟锡山顶峰时的场景,那时她抬眼望去,舟锡山顶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这种竹子,一眼甚至望不到边际,似海,风吹过来时,竹叶相互摩擦的声音简直像浪一样。   那时候司吉月觉得李星火的说法实在不可思议,以她现在修为砍完所有这些奇怪的竹子,还不能用灵力,这怎么可能呢?   而现在,当她面前那最后一根竹子因为承受不了气劲摧折而断,司吉月的虎口也破裂了,整只手都被奔涌出来的血液染成红色,她手中紧握着的示君,剑尖低落滴滴大颗的血珠,在她愣神间,染红了她脚下的一小片土地。   司吉月下意识回头去看舟锡山的山顶,暖黄色的夕阳之下,这座山光秃秃的。   居然真的……真的做到了啊!   明明那么多个日夜都熬过来了,司吉月却在这时候突然模糊了视线,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说是委屈也不是,说是解脱也不对,更多的还是一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战栗感。   司吉月下意识兴奋地往山下跑,她一边跑,一边胡乱地包砸手上的伤口。因为太过激动,在路上还摔了个跟头,司吉月一口气冲下去,大声喊:“师父!师兄!竹子……竹子我砍完了!”   坐在小院里缝衣服的沈灼洲诧异地看向小徒弟,李星火正抱着胳膊看垄钰城用剑,偶尔给出一点意见,听见她声音的时候,三人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没等他们说话,司吉月脸上就克制不住地咧出一个快乐的笑容,比身后的夕阳还要灿烂。   等耐心听完小徒弟说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后,沈灼洲忍不住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一边忍笑,一边骄傲地说:“我们吉月真了不起!”   垄钰城早已收起剑走过来,他在旁边师父身边沉默地点了点头,司吉月于是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带着掩饰不住的开心听师父夸自己。   “嗯,确实挺了不起的。”李星火罕见地也夸了她一句,司吉月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他,然后快乐地笑起来,“师兄再多夸两句吧!嘿嘿……”   李星火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虽然没再夸她,但是却笑了。沈灼洲看着小徒弟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温声说:“咱们山上真用剑砍完那片层竹林的,有史以来就两个人。”   “一个是大师兄,”垄钰城朝司吉月看过去,一向严肃正经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另一个……就是你了。”   司吉月带着一脸的汗与灰朝他们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   第二天,垄钰城和司吉月坐着二师兄做的飞鸢,从舟锡山山顶上动身出发。   沈灼洲和李星火站在小院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的身影,司吉月才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她不是第一次坐飞鸢了,但是还是一样的话痨,只是这回身边坐着的人是比李星火耐心很多的垄钰城。   他认真听完了师妹所有喋喋不休的问题,没有嫌她吵闹,甚至挨个解释给她听。   “那个望心镜,对白鹤山来说确实很重要,他们几百年前就是靠着这个成立门派的,望心镜应该很早就滋生出灵识了,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认主……”   司吉月始终睁大了眼睛认真的听着,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垄钰城平时沉默寡言,但是解答司吉月漫无边际的问题时却很有耐心:   “五宗大比是分为小组比赛和单人比赛,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参加小组赛,元婴期以及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则参加单人赛。”   “每年参加小组赛的弟子大概在一千人左右,小组最多五人,也就是二百组,小组赛分为三轮,不过每年的比赛具体会根据举办门派产生一些变化。”   “所以我们在赛场上遇不到了吗,师兄?”司吉月仰头问。   “嗯,”垄钰城长相看上去颇为凶狠,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温吞和善的性子,垄钰城点点头,“在比赛里遇不到了,平时还是可以见面的。”   司吉月兴奋地站起来,她挺起胸膛,叉着腰自信道:“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拿两个魁首回去了?!”   垄钰城忍俊不禁,对师妹点了点头。   他们聊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垄钰城才操纵着飞鸢停下。   周围的白鹤山修士大多都作书生打扮,而无论是谁,来到白鹤山之后第一眼见到的必会是那巨大的、提在山壁上的金辉诗篇。   龙飞凤舞的几列字全都金光闪闪,不知道由什么术法篆刻上去,诗词是由灵语写就的,司吉月眯着眼艰难辨认,只认出个“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她很快对这些诗句没了兴趣,转眼去慢慢端详林林总总的峰林奇观,还有波澜壮阔的云海美景,白鹤山的景色称得上巧夺天工,而且透着一股古朴,比青云派更有修仙的感觉,也更符合四大陆话本子里对修仙界的描述。   这里的建筑和飞舟上一样都是亭台楼阁,白墙黑瓦,覆盖了三百多里地,惶惶看去几乎遮蔽了天日。从最北面山头建起,一路曲折地向西延伸。两条川流,浩浩荡荡地流进城墙。   白鹤山完全复建了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阿房宫,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亭阁。而这些宫殿最奇特之处则在于浮空而建,至少司吉月完全没有找到它们的依托之处。   垄钰城看出她的不解,主动给师妹解释道:“这些建筑都是在凡间直接建好,然后数万修士一起将其整个运上白鹤山的,最后由百位合体期大能设下结界,将其固定在山顶上。”   司吉月和垄钰城跟着引路的小学童走在迂回曲折的长廊上,她抬头仔细端详像鸟喙一样在半空飞啄的高挑屋檐,又对师兄问道:“师兄,白鹤山的修士和凡人不住在一起吗?”   “这个……应该是。”垄钰城也不太确定,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没错尊者,”领路的小学童出声道,“修士和凡人是不在一起生活的,不过您想下山去玩的话随时都可以。”   司吉月“哦哦”地点点头。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晚上就寝的房间,白鹤山为了这一届五宗大比下了血本,提前一年赶工为所有来参加比赛的弟子准备了房间和一切所需场地。   垄钰城和司吉月的房间紧挨着,司吉月刚走进里面,就情不自禁“哇”了一声——因为白鹤山给的暂时居住房间实在是太奢华了,刚一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精致的雕花窗桕,柔软的木床,被面锦丝云绣,窗面朝南,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窗桕中投射到床上——看上去比青云派有钱得多。   小学童临走时,告诉他们今晚山下有中秋夜会,感兴趣的话可以下去看看。   于是司吉月和垄钰城换了身衣裳,一起下山去了。   街上的游人实在太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路上,司吉月依旧叽叽喳喳地在说话,“师兄,为什么和白鹤山一比,青云派就显得奇形怪状的呢……?”   她话说完,没听见垄钰城的声音。司吉月扭头去看,结果回头以后,依旧没有看到垄钰城的身影,垄钰城好像突然消失了……   司吉月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她下意识蹙眉,攥住那只手往后用力一拧,刚满眼怒意地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剑眉星眸、鬓若刀裁的脸——是裴倨。 第26章 秦明河   “你……”司吉月嘴巴张合几下, 撇开目光小声嘟囔了一句,“真烦人!”   她这样说着,但是施加在裴倨手上的力道却松了。裴倨一见到她就微微笑起来, 此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站在司吉月身后,慢慢俯下身, 用瘦削的手摸了下她扎起来的小辫子,裴倨冰凉的指尖流连到她柔软的耳垂上,笑声直直地扑在她耳畔:“好久没见到你了,小月儿,别来无恙?”   司吉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接着迅速从裴倨虚拢的怀抱中走出来。   裴倨怀里一空, 垂在身旁的手掌伸直又攥紧,他嘴角挑着笑,忽视心里的焦躁和失落, 沉默而寂静地一寸寸看着司吉月,配上那张白玉似的脸,裴倨的目光在街上各色花灯的映照下显得很复杂,带点轻慢, 又带点缱绻。   但是他偏偏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像是穿过了很长很长的时光,再一次见到了这时候的司吉月。   裴倨的外表看上去和上次见面时别无二样, 上身白衣,下身墨绿色的群襦, 长到腰际的漆黑长发用玉冠束着,打扮并不出挑, 但是因为高挑的身材和优越的外貌,在这条街上还是太惹人注目了,路上的男男女女止不住地回头看向他们。   司吉月没由来地生气,她一扭头,说:“我才不想理你,我要去找我师兄了。”   “三……垄师兄?”裴倨第一个字只说出了一个气音,就被吞回他那张薄薄的唇里。   司吉月左右张望着,担心地说:“我师兄好像走丢了……”   裴倨微不可见地扬了下眉,上前几步并肩走到司吉月身边,目光不知望向哪边的小巷里,忽然莫名地说:“一时片刻恐怕等不到了。”   “小月儿,”裴倨看着她,半垂下眼看着司吉月圆圆的脑袋,眉眼舒展开来,“我们一起去逛坊市吧。”   “不要!”司吉月还在生气,毫不犹豫地扭头直接走开。   裴倨在原地站着,在司吉月身后看着她怄气的、鲜活又生动的背影,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用怀念的目光看着她一点点远去。   司吉月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到裴倨脸上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他的呼吸声里仿佛都透着一股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闷不作声的难过。   ……   “啊!好烦!”   已经走出五六米的司吉月忽然扭头,三步并作两步,像个炮仗一样冲到裴倨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回避着裴倨的视线,恼羞成怒地喊:“好吧!跟你一起逛还不行吗!跟你一起逛!”   司吉月没有看向裴倨,好像还在生气一样直直地往前走,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裴倨被她紧紧地拉着手,他浓密的眼睫毛慢慢地上下扇动了一下,像是一种轻微的颤抖。看着司吉月死活不肯面对自己的身影,裴倨忽然上前,用力地把司吉月整个人拥抱进自己怀里。   “小月儿……”裴倨微俯下身,不顾周围的一切,不合时宜地紧紧抱住她,声音里满是愉悦,“我的小月儿……”   “你好麻烦,”司吉月被包裹在裴倨宽阔的怀抱里,甚至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脏鲜活跳动的声音,她难得没有挣脱裴倨的手,只是别开脸,别别扭扭地说:“路上人很多,你可不要走丢了……不要放开我的手!”   裴倨留恋地把她从自己怀里放出来,他用力地回握住司吉月的手,手上的青筋微微浮现出来,滚烫的掌心攥着她的小手,烫得司吉月不知所措地缩了缩手。   裴倨陪着司吉月,两人如同初春的蝴蝶略过湖面,牵着手逛过从西街街头逛到街尾。东街更是热闹,司吉月被几处零食铺子吸引了视线。   店家用吹出嫦娥奔月的糖人,司吉月站在一堆小朋友中间,兴奋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糖人。她对一切都很好奇,在等待糖人的过程中,喋喋不休地跟店主聊天,一堆充满孩子气的问题把店主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倨始终牵着她的手,笑着替司吉月向忙乱的店主赔礼:“抱歉,吾妻年幼,您无需在意。”   “……”司吉月听见裴倨的话以后,就仰头看向他,她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片刻,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松开裴倨的手。   店主的妻子在店铺旁边卖胭脂,因为觉得司吉月可爱,送了她一个描画的花钿。等她在司吉月眉心用朱砂笔细细画完之后,司吉月就笑着抬起头让裴倨来看,眼睛亮晶晶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裴倨一边笑一边轻抚了一下她柔软的脸颊。   笑完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又再次沉溺在这种细琐、平淡的幸福感里了。   司吉月看到裴倨的笑容后晃神片刻,刚刚那个瞬间,裴倨脸上的阴鸷一扫而空,依稀可见几分从前的明朗模样,让司吉月骤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东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裴倨和司吉月走在人群中,灯火阑珊间两个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什么修炼、修仙,全部都能抛开,他们将来可以这么平平淡淡地成亲,一起变老,死亡……就这样平安顺遂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生,像街上的大多数人一样。   这种虚幻的幻想沉溺越久,就越是让人对现实感到难过。   但是低落的情绪在两人身上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被四周的喧哗声吹散,他们在落花一样绽放的烟花下,一直并肩走到了灯火通明的秦明河边。   到处都是人,穿着袄裙的姑娘,提着灯笼的夫妻,移步吟游的才子和佳人,捧着花灯的孩子,还有闪闪的、发光的秦明河,白鹤山下这一切,都美得像幅画。   司吉月只顾看着天空,要不是裴倨拉着她,司吉月就要掉进河里了,即使如此,她还是乐得像个小傻子。   不知不觉地,就逛到了城楼边,城门前有打树花的人,火红的铁浆被木勺盛起,随着手臂的挥舞摔打在城墙上,随即炸成骤裂的繁星,点点,片片,都坠落到人间里,司吉月的心脏随着火花迸溅的节奏跳动。   火树银花不夜天。   司吉月觉得眼前的景色好美好美,下意识扭头去看裴倨,结果一转头就撞上裴倨的视线。   在将近午夜的时候,白鹤山的钟声响了三次,接着各家各户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烟花一束束冲上云霄,又在空中炸开,五彩缤纷,映得夜空像梦一样。   烟花放完又是数不清的孔明灯被放空天际,那是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壮观。   司吉月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又看了看仰头看向天空的裴倨,天空被孔明灯照得亮如白昼,欢声笑语淹没了她,司吉月攥住裴倨的手,难以抑制地也笑起来。   今宵尽兴不归眠。   ***   另一边,垄钰城只觉得眼前视线一花,再次看清周围的一切时,已经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镜花水月”,一种高阶修士才能使用的幻术。   垄钰城没有紧张,打开灵识往四周扫了一圈,看到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肉眼无法察觉到其存在,但是那熟悉的灵力波动落在垄钰城眼里,简直如同黑夜中明晃晃的火炬。   垄钰城只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他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道:“垄轼瑾,别闹了……”   于是那个少年从阴影中走出来,虽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是两个人长得却毫不相像,垄钰城身材魁梧,长得也颇为“凶恶”,但是垄轼瑾则长了一副乖巧柔顺的脸。   性格上两人更是天差地别,一个养死一只鸡都要伤心上半年,另一个则天生是个心狠手辣的性子,生生扭断别人的胳膊都不会眨眼。   黑影无声无息地向垄钰城飞快靠近,向他逼近的同时扬起手中长鞭。垄钰城出剑抵挡,两人交手的一瞬间,不用说什么,就已分高下。   垄轼瑾修炼境界已经比垄钰城高了,他那张娃娃脸上流露出恶劣的讥笑神情,语气里满是嘲讽,对自己的兄长说:“垄钰城,你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垄钰城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垄钰城从小就对这个弟弟没有办法,从来都是他单方面地想要跟垄轼瑾好好相处,但是垄轼瑾的脾气阴晴不定,垄钰城伸出去示好的手总是一次次被刺得缩回来。   再后来,垄钰城生母去世,他在玄阴会彻底没了牵挂,跟父亲撕开了最后一层虚伪的关系之后,垄钰城从玄阴会离开了。   垄钰城加入青云派时一无所有,他过去的一切都抛弃在玄阴会了,其中当然也包括这个始终关系不和的弟弟。   ……   垄轼瑾则是从小就看不起自己这个性格过于优柔寡断的哥哥,他对垄钰城甚至是嫉妒的——明明有着那么好的天赋,却始终都在虚伪又愚昧地浪费它,这份嫉妒进而野蛮生长成了厌恶。   至少在垄轼瑾前半的人生中,的确是这样,这一点垄钰城心里也清楚。   可是等垄钰城真的走了,垄轼瑾反而对他纠缠不休起来——正恰如此时此刻。 第27章 沧溟界   垄钰城不解地看着垄轼瑾问:“小瑾, 你怎么在这里,玄阴会……”   他话没说完,就被垄轼瑾打断,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早就已经跟玄阴会断绝关系,‘改邪归正’了不是吗?”   垄轼瑾眼睛睁得极大,神态里带了点亢奋地对垄钰城说:“还是你终于想明白, 要回来了?”   “不是。”见他这副乖张的性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垄钰城的回答也干脆起来,他不想给垄轼瑾留下不可能的期望,所以选择明明白白地把事情说清楚,“小瑾, 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垄轼瑾脸上古怪的笑容凝滞, 沉默起来。   “呵,你就算想回来,玄阴会里也不可能有你的位置了!”他眼神骤然冷下来, 嗤笑一声。   垄轼瑾愤怒地一甩手,像是想要甩开什么,又扯起那副高傲轻浮的笑容,“父亲已经病入膏肓, 他活不了多久了,将来玄阴会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垄钰城没有因为弟弟的话而生气,他只是从一个兄长的角度, 又提醒了垄轼瑾一次,“小瑾, 不要在五宗大比闹事。”   “我再说一遍,我要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垄轼瑾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垄钰城看着他透着一意孤行意味的背影,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   司吉月和裴倨一直待到烟火渐渐消散,才从人群中离开。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心思,但是等司吉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挨得极近了。   周围的灯光都暗了,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彼此的眼睛明亮得像隐隐闪烁的晨光。司吉月背后是一颗巨大的老树,树大生根,树干结实而宽阔,以至于躲都没有地方躲。   司吉月退到不能再退,她和裴倨的呼吸纠缠不清,浮动的、颤乱的气流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交融。裴倨的手扶在司吉月腰上,滚烫的热意隔着衣衫传到司吉月的肌肤上。   他俯下身,高挺的鼻梁轻轻磨蹭在司吉月颈侧动脉上,像是渴求什么一样,似有似无地轻吻着身下人。   裴倨的头轻轻滑动,先是挺直的鼻梁,然后是鼻尖、唇珠,薄薄的双唇,最后是温热、略带尖利感的虎牙,一次触碰着司吉月脖颈上同一块雪白的肌肤。   司吉月半边身子窜过微弱的电流感,有股陌生的酥麻感,她小手摸上裴倨的脖颈,想要把他推开,却因为碰到了裴倨滚动的喉结瑟缩地颤了一下。   他的血滚烫,热意仿佛透过皮肤灼伤了司吉月。   裴倨一点点把司吉月逼进自己怀里,然后他暧昧的唇齿一路上移,眼看就要吻到司吉月嘴上,司吉月飞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明亮湿润的眼睛在剧烈的心跳声中也闪躲着闭上。   裴倨轻笑一声,在两人清晰的呼吸声中吻上了司吉月的眼睛。   然后他站直身子,重新把司吉月搂进怀里,脑袋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什么也不做,就是安静地抱着他。   司吉月毛茸茸的脑袋从裴倨怀中费劲儿地钻出来,诧异地抬看看他带着微笑的侧脸。   她安静地瞧了一会儿后,也慢慢把下巴靠在裴倨身上,眨眨眼,望向漆黑的天空。   没一会儿,司吉月的手从下面拉住裴倨的衣领,然后往他侧脸上小鸡啄米似的飞快亲了一口。   一阵闷沉的笑声从裴倨喉咙里低低地传出来,裴倨抬起头看着她。   “小月儿,”他对司吉月说话的时候眉眼舒展,嘴角微微翘着,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你有没有再进戒指里看看?”   “没有。”司吉月慢吞吞地摇了摇头,她一天到晚都在忙着练剑,确实没想过再进去看看,而且在司吉月看来,里面一片光秃秃的青草地,也没什么好看的。   裴倨于是攥住她的手,说:“那我们再进去一次吧,小月儿,正好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说。”   他笑着转了下手上的扳指,再次划破指尖,将血滴在司吉月的戒指上。   一瞬间,两人再次进入子世界,刚刚外面明明是夜晚,来到这里之后却依旧是白天,司吉月诧异地抬头望望天空,问:“还是白天……这里只有太阳吗?”   “不,也有月亮,”裴倨目不转睛地看向她,“月亮不就在这里吗?”   司吉月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心脏酸涩却又蓬勃地跳动着。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月亮。”   裴倨看着认真扬起头的司吉月,忍不住又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然后仰起头去亲吻她。   司吉月被裴倨亲得炸毛,推又推不开,于是笨拙地学着吻回去……   最后两个人亲够了,坐在草地上,阳光一如既往地照着草地,也照着两个闲闲坐在地上的人。   裴倨一边把玩着司吉月的手,一边说:“当初退婚是因为裴家在仙域有桩世仇,我不想让你被牵扯,所以才跟你退婚,要是告诉你真正的原因的话,一时半会儿肯定没办法让你走。”   “仇人现在在哪?”司吉月忽然问。   裴倨早已习惯司吉月奇奇怪怪的关注点,他摸了摸司吉月的头,平静地说:“已经死了。”   他又继续说下去,“后来来到仙域之后……小月儿,你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提起过一次……我梦到过我们的将来。”   “记得,”司吉月沉思片刻,点点头,坦然地说:“你说咱们都死了。”   “我当时第二天告诉你说‘昨天是骗你玩的’,对吧?”裴倨解开司吉月的发带,轻轻摸着她银白色的头发,“……其实那才是骗人的。”   “什么意思?”   “小月儿,我每天都在做预知梦,”裴倨开始给司吉月编头发,“在那些梦里,我们已经死过很多很多次了。”   “为什么会这样?”司吉月蹙起眉头,不解地问。   “十年后,整个沧溟界的灵气都会枯竭。”裴倨突然说,“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那么是谁杀了我们?”司吉月没被他转移走注意力,固执地追问。   “真就一点都不在意灵气枯竭的事?”裴倨看着司吉月一本正经的小脸忍不住笑笑,“小月儿会一点点变老,不害怕吗?”   “你不是也会一起变老吗?”司吉月低下头,方便裴倨给她编头发,“……我才不害怕。”   裴倨用红色的缎带给司吉月绑好头发,刚刚乱糟糟的头发在他手下变得全然一新,他把司吉月转过来,对视着她乌黑的眼眸,认真地说:“你就算老了,也会像现在一样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司吉月于是又骄傲起来,“我知道!”   裴倨看着她骄傲小孔雀似的模样,笑着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把那只小手握在手里捏来捏去。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我们?”司吉月不忘初心,又追问了一遍,“灵气枯竭的话……我还能长高吗?”   裴倨这次终于抬起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轻轻说:“很多人,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统计清楚。”   “那我们打不过吗?”   “打不过。”   “……那就逃跑吧!”   “那时候已经无处可躲了。”   裴倨笑着,耐心地挨个回答她的问题。到最后,司吉月也沉思起来,严肃地绷着脸,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裴倨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他用指尖一点点展开司吉月锁起的眉头,轻声对她说:“小月儿,别担心,我会找到办法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司吉月垂着脑袋,闷闷地问:“长高呢?”   裴倨失笑,“……会长高的。”   见到这小没良心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裴倨反而松了一口气,像老妈子一样,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小月儿,记住戒指只要沾上你的血,你就能进入子世界,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尽快赶到你身边,保命的时候就用那个鎏金吊坠……”   他唠叨的话越说越多,司吉月却始终没抬头。   “……”   “我不想听了……”司吉月依旧垂着脑袋,说话的声音极低,差一点裴倨就听不到,裴倨看见她通红的眼眶之后慌了神,“小……”   “我说,我不想听了!”司吉月嘶哑地大喊一声,她像头小豹子一样把裴倨撞倒在地上,骑上他的腰,用力地扯着他的领子,几乎是带着些恨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裴倨,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说得像是你又要走了一样?两年之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想把我甩开?!为什么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事!?”   “……”   裴倨瞪大淡琥珀色的眼瞳,怔然地看着她,司吉月的眼泪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到他脸上,从某个角度看上去简直就像裴倨在哭一样。   他沉默地抬起手,想要抹去她脸上流出来的眼泪。   “裴倨!你能不能……”司吉月痛苦地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逐渐缩成小小一团,伏在裴倨的胸膛上哭泣,“……能不能不要总是用你自以为是的爱来爱我……?”   裴倨躺在青草地上,怔怔地看着天空,然后他慢慢地伸出手,把司吉月搂在怀里。   他平时见不到司吉月时,沉默而凶残,像只疲乏、冷酷的野生动物,这时候却温柔而耐心地拍着她的脊背,一边亲吻她的头顶,一边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第28章 狐媚子   司吉月尚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压在裴倨的胸膛上, 一边抽泣一边听着他心脏慢慢跳动的声音,所有的情绪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们躺在微风徐徐的青草地上,太阳高悬, 子世界里没有其他人或是动物,原本就是一片荒芜,甚至连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青草地, 都是裴倨从沧溟界转移进来的。   “不用担心我,小月儿,”等她情绪平静下来以后,裴倨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在亲眼确认你能好好活下去之前, 我是不会死的。”   司吉月扬起脑袋看看他, 抹抹眼泪,动作干脆地从裴倨身上翻下去,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 依旧生气地用后背面对着他。   裴倨无奈地看着她小小的、固执的背影。   “小月儿……”裴倨刚叫她一声,司吉月就又挪远了一点。   “好吧。”裴倨坐起来,刚打算移动一下位置,他的衣角就被一只小手拽住, 也不说话,就这么死死拽着。   裴倨反攥住那只手,单膝跪在她身前。   “如果将来一定要被杀死的话……”   裴倨扶着司吉月的脸,在她尚有泪痕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尖顶着鼻尖, 裴倨眼神中暗潮涌动,暧昧又疯狂地轻声说:“我更希望是被你杀死啊, 小月儿。”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直直地望进裴倨眼眸深处。   司吉月忽然恶狠狠地一口咬在裴倨脸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牙印。   裴倨一动不动地任由她胡闹。   没一会儿,裴倨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牙印,又拿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司吉月,说:“小月儿,这次五宗大比要万事小心,现在已经有玄阴会的人潜伏进来了,这几把剑你拿着备用。”   “我不要。”司吉月摇摇头拒绝,回想起夫子曾经说过,玄阴会里都是行凶作恶的魔修,凡是正道子弟,皆应见而除之。   “这些剑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你的。”裴倨半阖着眼,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司吉月那伤痕累累的掌心,他沉默地用指尖摩挲着司吉月手上薄薄一层茧,仅仅两个月,她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了这么多苦。   “我们来比一场吧,小月儿。”裴倨忽然说,“这次的五宗大比,如果你赢了,我就什么都不要了……我们逃走吧,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哪怕一起死也无所谓……我不会再强求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只想陪着你,我们一起好好生活。”   司吉月认真地听着,“那要是我输了呢?”   “你输了的话……”裴倨看着她,笑了笑,“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   裴倨罕见地流露出些许逃避的意思,他自嘲地笑了下,说:“等真到了那一天,我再告诉你。”   司吉月慢慢反应过来,“不对,元婴期以下的不是参加小组赛吗?你不跟我组队吗?”   裴倨缓缓地摇了摇头,“还不行,小月儿……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那我们平时能见面吗?”司吉月也不怎么难过,想了想又问。   “只要你想见我,我就赶回来见你。”   裴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几次攥紧司吉月的手,最后却一点点松手,眼神明亮一如从前,他骄傲地笑着说:“小月儿,去认识新的朋友吧……去大闹一场。”   “他们都该看看我的月亮。”   ***   两个人从子世界离开的时候,街上人影寥落,一轮明月正挂在天上。   裴倨陪司吉月从阴影处走到街上,司吉月说:“我去找我师兄了。”   “好。”裴倨又看了她一眼,知道差不多要分开了。   两个人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清脆,街上的灯光把裴倨的影子投到司吉月面前。   司吉月恍惚间觉得现在的一起和从前好像还是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自己还是碎叶城里的那个小女孩,冬天夜里还是下着雪,室内灯火暗沉,裴倨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摇晃在自己面前。   碎叶城的空气里总是有着浓浓的炭火味和烟气,那时她一边吃包子一边听裴倨随口胡诌出来的、骗小孩的故事。   包子什么味道早就已经忘记了,只记住了他说,一个人的影子被踩住的话,两个人就再也没办法分开了。   司吉月有意无意地踩了好几脚裴倨的影子,直到两人一点点走远。她在空旷处抬脚踩上剑,对裴倨挥了挥胳膊说再见,裴倨最后长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司吉月站在远处看不真切。   司吉月站在原地,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声什么,越是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   即使如此,裴倨依旧听到了,她说的那一句“生日快乐”。   裴倨好像有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在阑珊的灯火里愣了下,忽然笑了,笑得那么明朗,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被这个笑容照亮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司吉月的背影,裴倨才意犹未尽地转过身,他在料峭的早秋中仰头望向无边无垠的夜空,忍不住笑着说:   “小月儿……好好飞吧。”   ***   垄钰城破开镜花水月的幻术之后,很快赶到跟师妹走失前经过的地方,他高大的身影往路边一杵就是整条街上最显眼的标志物。   垄钰城一边等待,一边回忆着刚刚垄轼瑾说的话,思虑片刻后,他拿出一张传讯符,用灵力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将传讯符碾碎,里面的灵气被释放出来,符纸上的文字很快随风而去。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后,伴随着一声“师兄!”,司吉月从空中直接跳下来。她一路躲着孔明灯飞,歪歪扭扭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路。   “师兄!太好了,找到你啦!”司吉月扬起头问:“你迷路了吗?”   垄钰城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嘴巴张合几次,却没有说出个一二,脑海里忙着组织语言。   司吉月看他这样子,还以为垄钰城是不想回答,于是踮起脚拍拍垄钰城的胳膊,说:“没事,没有走丢就好!”   垄钰城于是只能把想好的话又吞下去,两只手轻轻放在司吉月肩膀上,把师妹在自己眼前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头发变得整齐规整以外,没有受任何伤,于是放下心来,结结巴巴地说:“师妹……你,你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司吉月很开心地回答他,还美滋滋地让师兄看自己额心的花钿图案。   在这同一条热闹的街上,除了两人,还有带徒弟采买日常用品的高阶修士、第一次来到白鹤山的别宗弟子、背着卷轴的无名散修,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要数合欢宗的修士们。   合欢宗的弟子,无论男女,都穿着一身轻薄的、不起什么遮挡作用的衣裳,他们根根分明的锁骨,小半片光滑洁白的胸膛,全部坦露在外。眼神更是像钩子一样,暧昧的、欢愉的,丝丝缕缕勾着人往他们脸上看。   因为年轻的弟子们往往更容易受到蛊惑,所以在出门前,各大门派的师长就对自家弟子们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被合欢宗的修士骗走,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修为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吸干。   但是即使心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合欢宗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依旧有不少年轻弟子看直了眼。   司吉月也盯着一个合欢宗弟子大敞的胸怀,三观被击碎又重塑。   垄钰城下意识抬手捂住师妹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妹,小孩子不能看这个。”   司吉月吱哇乱叫,“我都已经看见了!师兄……还有你要是再继续用力的话,我感觉我的眼睛就要瞎了!!”   垄钰城吓得连忙松手。   司吉月被放开以后,揉了揉眼睛,又瞅了一眼那个修士,不是因为他男女莫辨的那张脸,也不是因为他裸露在外的身体,司吉月莫名觉得那人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的目光太直白,当然也引起了那名男修的注意,他笑盈盈地向司吉月看过来,薄唇一勾,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司吉月那头白发上时,他停顿片刻,视线又淡淡地收了回来。   合欢宗的道义主张追求极乐,宗内男女全都主张不婚不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为开放,算是仙域最奇葩的一个门派,另外四个门派的弟子们都在背后偷偷喊他们“狐媚子”。   因为宗内少有婴儿出生,也不讲究什么天赋有无,所以合欢宗内几乎见不到什么月族。   倒是时常有谣传说合欢宗跟玄阴会勾结不清,包庇魔修等等,但是这些流言全部都被合欢宗宗主公开否认。   想起玄阴会的事,司吉月拉拉垄钰城的胳膊,仰起头对他说:“师兄,你知道吗,白鹤山现在已经有玄阴会的魔修潜入进来了。”   垄钰城:…… 第29章 白鹤山   司吉月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对于没有立刻回来找三师兄这件事。   在回白鹤山住所的路上, 司吉月一路偷偷用余光观察着三师兄,发现他真的一点都没有生气之后,才又放心下来, 恢复了往常叽叽喳喳的小模样。   实际上,垄钰城也在一直偷瞟司吉月,心中颇为忐忑, 他暗自担忧着师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刚刚的那话会不会是在暗示知道了自己和小瑾之间的关系……   一个是师妹,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个人要是打起来,不论谁受伤, 都不是什么好事。   直到司吉月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起来, 垄钰城才松了一口气,两人一问一答,垄钰城一边赶路, 一边像往常一样温和而耐心回答着师妹天马行空的问题。   他们聊着聊着就回到了白鹤山,“白鹤山”其实是这一带山脉的总称,上面除了雕梁画栋的建筑物,连种植在道路两旁的植物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一步一景,犹如山水园林一般。   司吉月的视线被路旁一丛竹子吸引过去。   她在舟锡山上砍了两个多月的竹子,造成的后果就是——司吉月现在看到竹子就有点手痒痒。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竹子,喃喃地说:“师兄, 这些竹子长得好像苦竹啊……。”   垄钰城走到竹子跟前,皱起眉头仔细辨认起来, “确实很像苦竹。”   “这是什么?竹子,砍一下!”   司吉月抽出自己的剑, 向竹子挥过去。   垄钰城刚刚摘下一片竹叶仔细查看,看着叶片上的纹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听到师妹的话后连忙制止:“师妹!这好像不是……”   司吉月的剑太快了,垄钰城还没把话说完,就看见眼前的竹子哗然倒下。   “哗啦——”   在雨水倾落般的竹叶摩擦声中,司吉月和垄钰城站在一起,目不转睛盯着竹子,等了三秒之后,依旧没见到它们像苦竹一样飞快重新生长出来。   “看来是富贵竹。”垄钰城点点头,下了定论。   司吉月沉默片刻,心虚地问:“师兄,你说我们现在把它们插回去……会被发现吗?”   垄钰城脸上带着跟司吉月如出一辙的凝重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竹子,无奈地说“竹子越长越矮的话,似乎不太可信。”   司吉月摸了摸鼻子,问:“那我会像大师兄一样被禁赛六十年吗?”   “不会,”垄钰城安慰司吉月,“咱们再把它们种回去就好。”   垄钰城一边用术法将富贵竹固定在土里,一边叮嘱师妹以后不要直接动手,因为有些植物会有攻击性,万一被伤到就不好了。   司吉月在旁边乖乖点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对垄钰城小声地说:“对不起师兄,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没关系。”垄钰城伸出大手摸摸师妹脑袋,“……我们吉月还是小孩呢。”   ***   东大陆来安镇内。   “求求你……不要,不要!我还不想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裴倨手里拿着染血的妖剑,垂眸向下看去。他周遭剑气激荡横生,那张宝相端庄的脸上天生有种模糊不清的慈悲和神性。   然而此刻跪倒在他面前的男子却恐惧地颤抖着,因为裴倨的眼神里面毫无怜悯。   裴倨眼下总是带着一层深深的阴翳,只遥遥望一眼,就让人感到那股阴沉傲慢的死气仿佛要渗出来,白玉似的脸庞因此也多了丝森寒。   裴倨杀生的时候,脸上面无表情,好似人与刍狗没什么区别,他冰冷的神色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又像掌握生杀的神袛。   手起刀落间,妖剑刺穿了男人的胸膛。   妖剑上血光大显,秦商子肆意地吸收着源源不断的怨气,发出愉悦的笑声。   裴倨用清涤术慢条斯理地洗去自己脸上沾染的血迹,于是那张白玉似的俊朗脸庞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   “这是第几个了?”秦商子酒足饭饱后,在通体舒畅的满足感中终于想起了正事。   裴倨这时才蹲下来,用手捏着没有生命迹象男子的头颅,将他的元神提取出来转化吸收,他淡淡地回答:“第五个,天差不多快要亮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这人是玄阴会麾下三长老的亲传弟子之一,在仙域没什么名气,但是在凡人众多的四大陆却有着罗刹的恶名。   他曾生擒一家六口,在其父母面前奸/杀女眷,随后逍遥而去。   这件事像是一个开关,往后几年东大陆来安镇上继续发生多起同样以孩童为杀害对象、手法残暴的连续凶杀案,造成当地百姓人心惶惶不安。   记不清是在哪一次不断轮回的预知梦里,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向裴倨讲述了这件事,抱着一块破布,痴痴地喊自己的“囡囡”。   那时候已经太晚了,第一出命案早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之后过了不到三天,那女人就死了。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裴倨盯着此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他掳来这一家六口的那一刻,命运就开始运转。   天□□明,裴倨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收起妖剑打算离开。   五宗大比的预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刚刚吸收掉的元神被他背上的阵法慢慢吸收,连带着那名魔修的招式、所练习的功法,也会成为裴倨的东西。   就在裴倨竖起两指念咒时,他从魔修手下救下来一家六口忽然从路口跑了出来,对着裴倨就跪下磕头叩首。   裴倨有点意外,他们居然还没逃走。   “恩公!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我们一家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才好。”   “不必了。”裴倨淡漠地摇了下头,疏离又客气地拒绝了他们的道谢,转身要走。   男人上前两步,急切道:“至少……至少请仙人告诉我们您的名氏或是法号,我们回去一定日日供奉仙人,为您建堂立庙”   裴倨站定,看向那个年轻男人和他的妻子诚恳朴实的脸庞,心中想起来的却是上辈子她临死之前凄惨悲哀的神情。   他见过太多那样的脸、悲哀痛苦的神情,乾坤太大,人间草木的摧折与否仿佛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裴倨沉默片刻,最后只是平淡地说:“你们只当…我是个故人就好。”   语罢,他没再管两人脸上疑惑的神情,御剑离开。   ***   一人一剑在白鹤山无人的山头停下。   秦商子一路上贱兮兮地模仿裴倨刚刚说的话:“你们只当~我是个故人就好~”   裴倨面无表情地无视他。   “想不到你还会做好事,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那个小丫头呢。”秦商子嘻嘻哈哈地跟裴倨犯贱,“不过那丫头吵吵闹闹的,真是烦死了。”   裴倨动作一顿,忽然把妖剑提起来,立在地上,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抬脚,往剑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嗷!”秦商子眼泪都快被他踹出来了,他恨恨地咒骂了裴倨几句,见他依旧板着一张死人脸,抬脚欲要再踹,连忙认错:“裴家小子!裴倨!行了,那丫头好,挺好的!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裴倨拿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着他。   于是学童爬到山头之后,看到的就是一位端方如玉的仙尊,正对着自己的剑猛踹的景象。   学童:……   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尊……尊者,您还好吗?”   裴倨动作斯文地收起剑,对小学童略一颔首道:“无碍。”   学童又偷偷拿奇怪的眼神看了这位仙尊好几眼,才为他引路去中央会场。   ***   比赛开始那天,司吉月和垄钰城一起御剑来到中央会场。   这是一栋整体呈现圆台状的建筑,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空白宽阔的演武场,下层是一片繁杂浓密的丛林,期间分布着河流溪水,巍峨山坡,滚滚岩石,两层之间相隔整整几百里。   最外圈则是圆形的观众台,格斗场和丛林中设下层层结界,防止其中的打斗会波及到看台上的观众。毕竟除了修士,这里面还有许许多多高阶修士的家属。   这种三十年一遇的盛会,代替了仙域大多数修士的娱乐活动,大部分普通人一生都不一定能遇到一个观看的机会,因而每逢举办,来观赏比赛的观众都是人山人海。   整个圆台形的中央会场都是临时建造的,白鹤山为了这次的五宗大比下了大手笔,举全宗之力,不同灵力属性的高阶修士们合作,让这栋建筑在一个月之内拔地而起,而且里面一系列的山野丛林也是灵力所造,既能提供打斗场所,也拥有一定的防御力。   垄钰城和司吉月一起来到中央会场,他对师妹解释着小组赛的规则:   “师妹,我看了今年的告示,白鹤山今年的小组赛分为三场,第一场比试的是修为和卷面考试,在这个环节你们会进行自由组队。   第二场以小组的形式在格斗场进行淘汰赛,一路胜出的那支队伍会获得优先进入第三场比赛的资格。   第三场,也是决定真正胜负的一场,要求是第一个在下层丛林中找到金果的人获胜,而进入场地的顺序则是第二场比试的名词。”   司吉月安静地思索了会儿垄钰城的话,大致了解了,然后她又抬起头,问:“那你们呢,师兄?”   垄钰城回想了一下才说:“我们……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应该就是在格斗场进行淘汰赛,最后获胜的人就是胜者。”   “好,那我一定会去看你比赛的!”司吉月信誓旦旦地仰起头对垄钰城说。   垄钰城憨厚地对师妹笑笑,摸了摸司吉月的头,目送她进去测修为并考试。   司吉月走进格斗场,场上有很多窗口可供修士检测修为等级,来回穿梭着两三成对,打扮各异的修士。   今年光是参加小组赛的人数就大概有一千多人,但是在修为上两极分化极大,最高的人已经达到金丹巅峰,最低的才刚刚迈入筑基期。   司吉月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走过去排队,但是刚走没两步,就有一个人撞到了她身上。   司吉月愤怒地抬眼,那人也带点诧异地回头看过来,刚开始没找到撞到了什么,一低头才看见一脸愤怒的司吉月。   他一看到这气冲冲的小孩就挑了挑眉痞笑起来:“哟!”   “都别往再往后推了。”他扭头,对身后一众身着黑色潜行衣的同伴笑道:“这里居然还有个小冬瓜。” 第30章 莲华门   司吉月在“惹事”和“受气”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片刻。   若是往常, 就算是一天之前,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是司吉月现在想想昨天被自己砍掉的富贵竹, 觉得还是得三思而后行。   那个青年嘴角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虽然和身后众人一样身着黑衣,但恰如十五六岁少年般明朗的长相, 使一身黑衣也掩盖不住那股张扬和意气风发。   后面又有一个气质稍微沉稳一些的男子走出来,威胁似的拍了下青年的脑袋,压着他给司吉月道歉。   司吉月扬着皎如明月似的一张脸,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们,脸上不见几分外露的情绪, 眼里的傲气却藏不住。   反倒是那个青年, 看到司吉月的脸之后,眼中划过一丝惊艳,他忽然俯身, 哼笑一声,紧盯着她问:“还是个月族……?小孩,你们月族都这么漂亮吗?”   话里的调笑和浪荡一览无余。   周围人也对这场小风波低声议论起来:   “那身衣服是……莲华门?”   “是,那个修士是不是就是他们宗这几年出的那个天才?”   “就是他, 太张扬了吧,感觉跟莲华门的行事风格完全不沾边啊……”   卫承兴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勾唇一下,他抽出一张写着自己姓名和居住地址的符纸,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的, 下一刻,那张符纸就被塞到了司吉月握剑的手里。   莲华门, 最擅长使用暗器的一个门派,依靠暗杀而闻名于整个仙域, 其门下弟子最擅长的就是隐匿行踪,暗中杀人,极擅长伪装,平时习惯一身黑,往常出现都恨不得隐匿在暗处,仅仅是因为五宗大比才难得露面一次。   这种隔空传物的小把戏不过小菜一碟。   卫承兴跟着门派的师兄师姐们往前走,嘴里还哼着花街小调,活像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浪荡子。   司吉月拿起手中被塞进来的符纸看了看,眼神微微向下一瞥,手腕上金属环饰便依次融开,扭曲变形成钢针的模样,敛聚出微不可见的寒芒,飞快朝前面的卫承兴飞去。   钢针划过卫承兴脸上寒毛,直直钉进他面前的岩石地面上,卷携着骇人的力道,进地约有三指深,钢针末端还穿着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符纸。   卫承兴收了浑不正经的笑,用两指指尖擦了下自己脸上细微伤口中涌流出来的鲜血,他看着沾血的指尖,脸上忽然绽出一个满是邪气的笑容。   他转过身,看着司吉月那张稚气却难掩瑰丽的脸蛋,敢用莲华门的暗器来伤莲华门的人,看来这小丫头胆子是真的不小。   司吉月拿起剑,剑尖直直指着他们,剑虽未出鞘,但她前面的人却莫名感受到了那股冰雪一般的寒意,司吉月抬着单薄的下巴,脸上倨傲神色不减,对莲华门一行人说:“剩下的,我们等比赛开始了再算。”   放完了狠话,她收起剑往离开。   而背后的卫承兴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脸玩味地笑了笑,“小丫头,真够拽的……”   仙域中关于修为测定的方式几千年来没有改变过,连那一个个水晶球都是很久以前传下来的,只需要把手放上去,水晶球就会根据灵力种类和修为境界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   司吉月测定修为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金系的灵力,金丹期前期。   她现在排名已经四百多名了,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都是没有来得及测定修为的修士,看来今年的金丹期巅峰格外多些,参赛的修士竟然有一大多半都是金丹期。   但是在测试中确实出了一点小插曲——有十来名金丹期巅峰的修士在测定修为之前,恰好迈进了元婴期,早不早,晚不晚的,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再参加小组赛,只能去参加元婴期以上的单人赛,不仅难度和危险系数大大增加,获得胜利也几乎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除了部分天赋异禀的修士,垫底、一轮游就是这些人的命运了。   司吉月闭眼感受了一下,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环顾了下四周,这个中央会场的建造果然大有玄机,岩石地面下恐怕构筑了一个巨大的聚灵阵,那些金丹期巅峰的跨级绝不是意外。   因为司吉月仅仅是站在场中,就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向身体里面奔流,丹田、四肢、经脉都被灵力充满……这是一种让修仙者着迷的力量感。   测定修为结束以后,就要去接受书面考试了,往年别的门派举办的五宗大比没有这个环节,白鹤山向来比其他四个门派文雅些,也喜好咬文嚼字,这是他们门派特别添加的环节。   作为东道主选择一点有利于自家弟子的小手段,实际上也无可厚非,就像光明寺也会添加佛经诵读,合欢宗的比赛里包括神识交流一样。   司吉月在考试结束以后就放下笔,干脆地走了出去,路上听到不少修士恨恨地骂白鹤山都是群书呆子。   垄钰城还在门口等着她,因为元婴期以上的单人赛在小组赛之后举办,所以他有很多时间照看司吉月,像个亲自目送孩子去参加考试的殷切家长。   司吉月提着剑兴冲冲地朝师兄跑过来,垄钰城见到她,就停下心里默诵的功法,带着一种跟自己外貌完全不符合的慈祥询问司吉月:“考试怎么样?”   司吉月脚步轻快,脸上也带着自信的神情,里面还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意思,她美滋滋地说:“太简单了,轻轻松松就做完了!”   白鹤山向来喜欢咬文嚼字没错,出的题目倒是没怎么难为人,只不过题目涉及的范围太广,细节又太细,对于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修士们来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学习的内容了,几乎都忘得干干净净,但是司吉月恰好一个月前才刚刚学完一遍,对自己的水平有很大的自信。   即使如此,第二天公布榜单名次时,司吉月依旧排在了第二百名,差一点跌出前两百名。   司吉月又看了看自己的排名,依旧觉得不敢置信,她疑惑道:“为什么啊?我明明都已经答上去了啊!为什么排名这么低?!”   语罢,皱皱眉头,踹了旁边的杆子一脚。   杆子毫无反抗之力,默默倒下去,司吉月于是又用灵力把金属杆子重新立起来。   垄钰城倒是认真思考了片刻,说:“这个排名是综合了修为和笔试成绩排出的,可能是金丹期后期的人太多了。”   他倒是一点都没考虑师妹答错题的可能性。   司吉月又扫了一眼公示,修为和试题的第一名写着同一个名字——裴倨。   周围人都在议论这个人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事迹。就是在这时候,三道熟悉而洋洋得意的声音响起来:   “你说裴倨是谁?”   “那还用说吗?”   “今年在四大陆海选来的弟子中的魁首!”   三个人一唱一和,就好像夸的人是自己一样:   “知道裴倨是谁的亲传弟子吗,妹妹?”   “那可是仙域第一人,清虚仙尊!”   “两个月从筑基期跨到金丹期,什么水平,妹妹?!”   赵建元单手撑着一名女修身旁的墙,撩了撩头发,压低声音问: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裴倨,那可是我们嫡传的师叔祖!”   “这可是他亲口承认的。”   女修白了他们一眼,扔下一句”有病!“后忙不迭地躲开。   司吉月回过头,用一双死鱼眼看了“捌玖拾”一眼,结果正好跟他们对上视线,三人对司吉月热情挥手,司吉月觉得丢人,马上把头扭回去了。   于是垄钰城和司吉月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格斗场,司吉月在前,垄钰城在后,因为垄钰城魁梧的身形和一看就不怎么好惹的长相,前面的人都自觉地让开。   垄钰城不笑的时候,仅仅是往那里一站就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那个男人是哪个门派的……?”   “感觉手上人命不少,好可怕……”   “嘘!别说了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司吉月就这么狐假虎威地走进去,虽然对众人不同于往常的避让动作不甚理解,但是依旧兴致冲冲地往前走。   司吉月找到给自己引路的小学童,对垄钰城自信地说:“师兄,不用担心我,你去忙吧。”   “好,我在左边看台上看你比赛。”垄钰城点点头,他又指了下具体的位置给司吉月看,随后在司吉月的挥手告别中御剑离开。   司吉月目送三师兄在台上坐下,看台上人并不多,还没坐满,因为正式比赛下午才开始,今天上午举行的仅仅是分组活动。   参加五宗大比的弟子全部由小学童带着走到自己被预定的位置,这些位置都是按照排名来安排的。   当然,除了五个门派的弟子之外,也有不少散修参与这次比赛,但是散修参赛需要交一笔参赛费。   整个仙域由五大门派划地而治,没有一块土地是无人之地,散修可以自由选择居住在哪个门派的领地内,但是跟门派弟子不同的是,散修和凡人一样,必须每月向门派缴纳一定数额的暂住费,而且因为散修修炼需要吸收灵力,所以暂住费往往高于凡人。想要参加比赛,自然也要额外掏钱。   这样的规定对于散修们来说有很多不便之处,但是“散修”的身份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当门派与门派之间亦或者是与某方势力产生纠纷,要开战时,散修不必像本宗弟子一样被强迫征召,参与战斗。   场上一共有一千人左右,白鹤山今年规定的分组方式也跟往年不同,不再是自由组队的形式,而是由排名前两百的修士作为组长,按照名次由高到低地选择自己的组员。   也就是说,裴倨和司吉月注定不会在同一组中。   从裴倨开始,最后到司吉月,每人有四次挑选组员的机会,但是每轮只能挑一个组员,此环节重复四次。   这样在一定程度上均衡了大家的修为差距,不会出现断崖式的实力碾压,而且按名次排好的位置也方便了组长与组员判断彼此的实力高低。   缺点则是不如自由组队更适合大家挑选熟人,也打乱了很多门派一开始定下的计划,倒不如说,这一点也是这个组队方式制定之初的目的之一。   因此为了防止部分人不满,白鹤山还留下了一定的余地,就是被挑选的修士有权利拒绝别人的邀请。   不过人归根到底不可能做到全然无私,即使是同在同一门派中的前后辈,也不可能毫无怨言地任人拖后腿,故而这次的五宗大比的变数就发展得更大。   人潮涌动,在这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中,五宗大比拉开了序幕。 第31章 不值钱   在组队开始之前, 裴倨始终远远地注视着司吉月所在的方向,为了避免被人听到交谈声,秦商子干脆在裴倨脑海中对他说话:   “你怎么还在看?”秦商子沿着裴倨的视线看了眼那个方向, “你每天不是都在做预知梦吗?梦里见得还不够多吗?”   不知道是不是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的原因,裴倨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此时脸上甚至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在脑海中回答秦商子的问题:“即使是在梦里,本也是聚少离多。”   秦商子沉默片刻,怂恿道:“那你干脆过去见她一面不就好了?”   裴倨喃喃着说:“不用……我看她一眼就够了。”   他敛下视线,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看过去。   秦商子看他这样子, 就忍不住想起新仇旧恨, 忿忿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我就来气!还有昨天,你为什么踹我?!”   裴倨没理他。   秦商子吵吵闹闹地在他脑海里追问:“她又没说什么山盟海誓,就那一句话, 你跑什么?就因为一句‘生日快乐’你心就颤了一下?”   “何止是心颤了一下,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裴倨话里带着自嘲,目光还是遥遥望向司吉月。   听完这话,秦商子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唉声叹气起来, 恨铁不成钢地骂:“你瞧瞧你那个不值钱的样子!我真服了你了……”   秦商子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裴倨不会动手,所以就把这件事连同新仇旧恨一起抱怨他。裴倨烦躁地皱起眉,把他的灵识从自己脑海里踢了出去。   因为排行第一,裴倨是第一个下去挑人的修士, 当他经过司吉月身边时,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相视一眼, 司吉月对他狡黠一笑,裴倨下意识也微微弯起唇角, 露出个笑模样,走过之后才想起收敛。   他没在众人面前停留,直直地走到七百多名的王慎春,也就是“捌”面前,说:“跟着我。”   王慎春脸上一脸不敢置信和忐忑,看看裴倨,又指指自己,局促不安道:“师,师叔祖,你真的要选我吗?”   裴倨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轮到司吉月选人,作为二百组中的最后一组,二百名以后,四百名之内的修士只剩下寥寥几人,留给她的选择已经不多。   她走过卫承兴面前,无视他看向自己的灼热视线,继续往后走。   四百名上下,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位置,要么被数一数二的前几名在第二轮挑走,要么在第一轮加入吊车尾小队——是选择做鸡头,还是选择做凤尾,全看个人的选择。   因此当司吉月走到四百名左右的人面前时,不少人都回避开了视线,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更有甚至,看着她一头月族标志性的白发,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司吉月又看了一眼那个发出笑声的人的脸,记住了他。   她继续往后面走,有一个面相很凶的寸头少年面对她轻轻合起双掌,双手并拢置于胸前行了个僧礼。他双眼下垂目光注视合掌的指尖,看上去平和宁静,很好相处。   司吉月瞅瞅他,越看越觉得他像一个人,同样凶巴巴的面相,看上去很不好相处——这不就是三师兄吗!   于是司吉月试探着开口:“你愿意跟我一组吗……?”   小和尚点了点头,面上的微笑里仿佛映照着慈祥的佛光。   于是司吉月将自己这一队的令牌交给他。   “多谢施主!”   那寸头少年成功入队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回答的声音热情而铿锵有力,完全不似刚刚的外刚内柔小和尚模样。   司吉月:……   她看着他判若两人的模样,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情况?感觉被诈骗了……不对,这绝对是诈骗吧!   但是很快第二轮挑选就开始了,单安平,也就是刚刚的小和尚站在第二百名的位置对司吉月咧着嘴大笑,挥手送她出发。   司吉月再一次路过卫承兴,目不转睛地往前走,依旧没有看他一眼。但是这次卫承兴主动抓住了司吉月手腕,眉头微挑:“小月族,你真的不选我?我可是为了你拒绝了许多人了。”   司吉月手腕一转,干脆利落地甩下了他的手,甚至一脸嫌弃地念了遍清涤术。   卫承兴排名二百多名,若不是他一直在拒绝别人,这时候确实已经加入一个不错的小队了。   司吉月绕过他继续往后走,这次她干脆没有挨个看,凭着直觉往下走。   卫承兴没有恼羞成怒,依旧是饶有兴趣的模样,他眼睛很亮,像是小孩子发现了新的玩具。   司吉月路过很多很多的修士,经过很多很多神色各异的目光,忽然司吉月脚步一顿,停在一个八百多名的修士面前,她抬头跟这个修士对视。   这个一个用草绳束着头发的姑娘,小麦色的皮肤像是被阳光柔柔晒过的稻谷。稍显凌乱的发型让她看上去野性难驯,而司吉月停下不是因为她的外貌亦或者什么,单单是因为她的眼神——像狼一样锐利、攻击性极强的视线。   司吉月看着她的同时,这姑娘也在观察司吉月,司吉月把自己令牌递出去,那姑娘不假思索地接受了。   司吉月抬头看着她,尤其是她脖子上带着的那一圈狼牙,她能感受到上面的灵力波动有些不同寻常。   那姑娘琥珀色的眼眸垂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司吉月圆圆的发旋,忽然从自己项链中取出一粒狼牙,直直递给司吉月。   司吉月睁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上的狼牙,试探性地把手搭在了她手上,然后慢慢把狼牙拿下来,一边拿还一边观察那个姑娘的神色,好像在看她有没有后悔一样。   最后司吉月把狼牙取到了自己手里,垂着小脑袋仔细查看。   那个高挑的姑娘则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很喜欢似的抱着摸了摸。司吉月埋首在她胸膛上,先是一愣,接着脸色突然爆红,整个人窘迫得像个红色小番茄。   司吉月七手八脚,欲要挣扎,有不太敢,因为一动就仿佛是在往人家胸上乱蹭似的。   司吉月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叫什么啊?”   那个姑娘清澈的眼睛往她身上一扫,把她抱得更紧,她的声音沉沉的,还带着股沙哑,像是对通用语不太熟悉似的回答道:“桓……叶。”   “哦……哦!”司吉月还是结结巴巴,她又沉默片刻,才想起来现在应该做什么,“你……我,现在我们是同一组了……我们走吧!”   裴倨很快选好了自己小组的前三名成员,就是“捌玖拾”三人,他的选择让包括“捌玖拾”在内的所有修士都很惊讶。   毕竟“捌玖拾”都是排名在五百名左右的修士,不说实力不强,但是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让人高看一眼的地方。   这一点三人心里也有数,因此只是唯唯诺诺地跟在师叔祖后面,不敢多说什么。   当司吉月第三次路过卫承兴面前时,卫承兴倒是没对她动手动脚了,他收了脸上浪荡的神情,遥遥地冲司吉月喊:“小月族,你难道不想赢吗?”   司吉月脚步顿住,扭头看向他。   卫承兴见这样说有戏,嘴角一勾,又说:“选择我才是最好的决定,你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司吉月的视线像剑一样飞过去,两人对视片刻,司吉月臭着脸把令牌递出去。   卫承兴用一根手指将令牌挑过来,俯下身子,脸上挂着笑嘻嘻的神色,“多谢。”   到了第四轮,剩下的修士几乎全是末尾两百名,裴倨的视线在人群中粗略一扫,眼神定在一个散修身上。   那是一个头发削得极短的修士,瘦削但是难掩英气,从身形上隐约能看出是个女孩,背后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卷轴。她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有股王族气度,但是打扮上却灰尘扑扑,像是在路上奔波了许久。   十年后闻名整个仙域的“画圣”李七庄,此时此刻还只是个无名散修。   裴倨将最后一块令牌给了她。   轮到司吉月选人的时候,会场上只剩下一个人了——一个很高的女修,穿着一身鲜艳的女式群襦,从远处看去,那名陌生修士生了张色如春花的脸,是个难得的美人。   整个组队过程中,不是没有人贪图美色来邀请“她”,只不过都被“她”过于尖酸刻薄的嘲讽给气走了。   司吉月走过去跟这人面对着面,然后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人倒是笑眯眯的看着她,然后话里充满挑衅地开口:“看什么看?”   司吉月默默后退一步,心情复杂地开口:“你这人怎么穿姑娘的衣服?”   这个“女修”,应该说是男修,正是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与司吉月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合欢宗修士。   因为见过他胸怀大敞的模样,所以司吉月再确定不过——这人是个男修。   他听到司吉月的回答之后,微微眯眸,脸上露出一个散漫的笑。 第32章 合欢宗   不管究竟是出于真情, 还是假意,没有人可以否认眼前人是个美到极致的人——虽然脑子看上去不太正常。   合欢宗男修揪起自己的裙子,高抬着下巴轻笑一声, 清晰的下颚线就在司吉月眼前,他把艳丽的裙摆展示给司吉月看,接着俯下身子, 那双眼睛正对着司吉月,“不漂亮吗?”   这话不知道是在说裙子,还是在说他本人。   漂亮倒是真的漂亮,这个修士脸上有种不辨男女的俊美,美得惊心动魄, 就算只看一眼, 也足够在人心里留下点什么。   他的长相在司吉月见过的所有人里,确实是独一份的,因此他身着女装也不显女气, 反而让人移不开眼睛。   但是这人都已经是最后一名了,居然口气还这么冲,若是往常,司吉月早就已经开始冒火了, 可是对着这张漂亮又莫名熟悉的脸,司吉月却说不出什么。   她盯着他的脸,试图回想起什么,却只是徒劳的, 她锁着眉陷入沉思,垂眉耷眼的样子像只可怜的小狗。   那名合欢宗男修又看了一眼她的白发, 兀地笑了,“你要不要我跟你走?”   司吉月欲骂又止, 心想你个倒数第一在拽什么?但是对着那张脸,她又骂不出什么来,想想别人组里五个人,他们只有四个人的话,确实不占优势……   司吉月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令牌给了出去。   他从司吉月手中拿过令牌,放在手里转了两圈,然后随意扔进了宽大的袖口中,“我叫霍玉宸,记住了,我可只说一次。”   司吉月:……你拽什么拽?   经过一番折腾,小组五个人总算是凑齐了,司吉月一脸生无可恋地叹口气,比起这种跟人合作的形式,她还是更喜欢那种单打独斗的比赛。   上午组队结束结束以后,不需要立刻进行比赛,剩下的时间是留给参赛修士们相互沟通磨合的时间。   司吉月作为队长,要去抽签决定本小组初赛的时间和对手。   这一轮的比赛会持续二十天,以小组赛的形式在格斗场进行,每天比十场,单轮淘汰制,没有失误的机会,输一场就等于输掉整个第二轮比赛。   司吉月很快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跟他们比第一场的小组是排名一百名左右的小组,组长和组员都是司吉月不认识的修士。   她把写着几人名字的令牌递给组里的众人,桓叶直接摇头,像是对自己的交友量很自信似的,根本不考虑自己会认识的可能性。   霍玉宸只是拿着合欢宗的扇子扇着,嫣红的嘴边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对令牌看都没有看一眼。   单安平和卫承兴倒是凑头看了看,单安平双手合十,说:“这些都是光明寺里的师兄,全部都是金丹中期以上的修为。”   说起修为,司吉月突然抬头看向他们,问:“你们现在都是什么境界?”   “金丹……中期。”桓叶思索片刻后,很肯定地告诉她。   单安平摸了摸自己冒出青色发茬的脑袋,“我是金丹前期。”   司吉月摸着下巴想了想,再加上自己这个金丹前期,他们小组也不算很弱。   “不用担心,小月亮,”卫承兴抱着剑对她打了个响指,“哥是金丹期巅峰,有哥在,不用担心。”   司吉月被他的称呼吓了一跳,嫌弃地用一双死鱼眼盯着卫承兴,扯动嘴角吐出一个词:“白痴”。   她转而看向霍玉宸,问:“你呢?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霍玉宸心安理得地回答她:“刚刚跨进筑基期。”   司吉月:……我就知道!!!   不过好在司吉月本来就对霍玉宸这个最后一名没什么期待,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对霍玉宸问道:“你难道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吗?”   “没办法,”霍玉宸哼笑一下,依旧是那副理直气壮的嘲讽模样,“我又找不到跟我双修的人,修为进步缓慢也正常得很。”   “还是说,”他俯身,嘴角咧得尖尖的,像只蛊惑人心的狐狸,“你愿意跟我双修? ”   司吉月嘴角向下耷拉着,她垮着一张小脸,严肃地说 :“你这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   霍玉宸轻挑了下眉。   司吉月终于体会到了李星火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她木着脸:“太给我们组丢人了。”   她沉默片刻后,抬起眼睛对霍玉宸说:“不管在场上还是场下,你只要躲到一边活着就行。”   司吉月转过头,看着同在这一组的四人说:“我是金丹前期,到时候你们可以选择帮忙,也可以不插手,但是这场比赛,我一定会顺利赢下来。”   她这话说得狂妄而嚣张,但是眼神很坚定,像是对自己的实力有十足的自信。   十五六岁的年纪,又顶着天之骄子的名头长大,司吉月自然不知道话不能说得太满和谦虚的道理。   但是不可否认,她现在意气风发的模样是耀眼夺目的。   四人都看着她,霍玉宸哂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个稍微来了点兴趣的表情。   桓叶安静地看着她,单安平听了司吉月的话也来了斗志,热血澎湃地说:“司施主,我们毕竟是同一组参赛,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我们五人合作,一定会赢的!”   卫承兴站在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吉月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双眼。   他的眼神里透露着捕食者的兴奋,用舌尖重重抵了一下后槽牙,吹了声口哨,哼笑着说:“谁不想摘下月亮来啊……”   桓叶忽然上前把司吉月抱进怀里,断断续续地说:“你可以……使用……我。”   她通用语学得不太好,因此总是会说出一些不伦不类奇怪的话。   司吉月的脸蛋再次爆红,结结巴巴地想把人推开,刚刚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一干二净。   ***   下午一过,所有弟子再次聚集在中央会场上,他们没有等待多久,一个穿着银白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台前,看台上的观众也越来越多。   长袍男人进行着比赛开始之前的讲话,他的声音里带着灵力,把口中的字词向台下所有弟子传送过去。随着他的介绍,五大宗派的几位掌门依次向众人挥手示意,作为三十年一遇的大事,每届五宗大比上都会有很多大人物出席。   除了莲华门的掌门是一位身着黑衣绣金线的女修以外,其他四位掌门都是看不出真实年纪的男修,二十岁左右的样貌,唯一能与场上弟子们作区分的地方大概就只有深厚的修为和气场。   除了五位掌门,会场上还坐着仙域几大世家的掌权者,但是其中最惹人瞩目的,还是要数那个身上毫无灵力波动的普通人。   他一头长发用朴素的玉冠束着,虽已年近不惑,但仍是很清俊的长相,眼角处有细细的笑纹。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月族。 第33章 小月亮   司吉月好奇地抬头望着那个一头白发的男人, 这是她来到仙域之后,不,应该是有记忆以来, 见到的除自己之外的第一个月族。   因此,司吉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看了许久,久到站在她身边的单安平都注意到不对劲了。   司吉月扭头对单安平问道:“小和尚, 你知道台上那个人是谁吗?”   “施主是说台上那位月族吗?”单安平也看过去,“是顾家的家主,顾风平。”   看台上那一排位置上坐着的,无不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一个月族在那里突兀而扎眼, 但是顾风平却很淡然地坐在中央, 泰然自若。   司吉月仔细地端详着他,难掩意外和好奇。   卫承兴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走到司吉月旁边, 抱着胳膊抬头看过去,“这个人是几百年里第一个成为家主的月族,连我也是第一次见。”   他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嬉皮笑脸地对司吉月说:“顾家生意做得很大, 每年莲华门里都能收到很多针对顾风平的暗杀委托哦。”   司吉月诧异扭头看过去,“……那你们效率不行啊。”   卫承兴被她的话噎住了片刻,然后才不怎么甘心地强调:“那是因为顾风平和莲华门之间的利益牵扯很深,莲华门每年都能借他的手赚不少灵石, 怎么可能舍得杀他……”   司吉月微笑一下:“这是能告诉我们的事吗?”   单安平立马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卫承兴自知失言, 在司吉月面前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心里又对她这副伶牙俐齿的小模样喜欢得不行, 所以又气又笑地狠狠瞪着她,像是恨不得在她脸上咬一口。   卫承兴说的话不是哄司吉月玩的,月族在修仙界的处境确实很难用一两句话来表达清楚。   毕竟整个仙域都支持月族多生多育,往往势力很强修仙世家都会有月族侧妻,遗传到月族血脉的人天生拥有银白色的毛发,漆黑的瞳色。   这些具有月族特征的孩子通常被娇生惯养着长大,修仙界中的世家都好似有偏爱白发者的癖好似的,对家中的月族孩子都溺爱有加,尤其是女孩。就连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月族也尤为抢手,往往被达官贵族抢先定下。   修仙界讲究强者为尊,所以不论是一妻多夫还是一夫多妻,在仙域都很常见,甚至露水姻缘,更开放混乱的关系也不少见。   月族的孩子往往不到二十岁就结婚生子,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少有月族选择修仙——本身天赋有限制,何况他们不需要修仙就能在仙域很好地活下去。   总而言之,月族在仙域被普遍看做最娇贵的花朵,只盛开在温柔和肥沃的土壤里,任何一点的风吹雨打都会使他们夭折。   这些都是整个仙域公认的事,所以顾风平的存在就显得更加与众不同——简直就是一种对于既往传统的忤逆和挑战。   仙域不存在特定的王朝,当然也没有“皇帝”,五大门派在仙域中发挥着相当于“政府”的作用,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把控住整个仙域,确保了仙域的正常运转。   定居在不同门派中的世家和商贾在门派的利益来往中起到中介作用,虽然世家的意见和观点也很重要,但是往往不会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即使如此,一个历史悠久的世家所具有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觑。   司吉月把好奇的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来。   会场周围除了看台上的观众,周围的还有许多白鹤山的弟子在负责擂鼓,整齐的鼓声一阵阵和心脏共鸣着,司吉月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也变成了一面鼓,被兴奋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地擂着。   不知道该说是机缘巧合还是什么,裴倨的比赛被安排在第一天下午,他抽中的对手是排名较为靠后的一个小组,全组最高的修士也只是金丹期前期。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裴倨所在的小组甚至没有第二个人动手,“捌玖拾”三人和李七庄只是站在一旁,根本没有出剑。裴倨带着金系灵力的一剑扫过,对面小组的所有人就被那股磅礴的剑意席卷下去。   整个过程甚至没有持续一炷香的时间,等看台上的观众和裁判反应过来时,对面小组就已经躺在地上痛苦呻/吟了。   全场寂静,即使有心理准备,也没人想到两者之间差距会如此之大,片刻之后,看台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和叫好声。   比赛胜利的标准有两条,一是杀死对手,二是将对手击出场外。   裁判在代表胜利的鼓声中宣布裴倨所在的一方胜利,鼓声把场中所有人的情绪推向更高。与掌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四周的议论声,几乎所有观众都在好奇,刚刚实力强横的修士究竟是哪位的弟子。   主席台上一阵小小的喧哗声响起,把诸多修士的注意力从中央会场中吸引到了那边的看台上——青云派的清虚仙尊居然也到了现场。   在场不少剑修都将热切的目光投向清虚仙尊。他是如今当之无愧的仙域第一人,近百年以来从未有人战胜过他。   对赛前情报收集范围比较广泛的修士翻着自己的情报册,了然地说:“啊,难怪会产生这样的压制……毕竟是清虚仙尊的弟子啊。”   他身边的朋友便紧接着问道:“什么?清虚仙尊居然又收弟子了?!”   刚开始说话的那人摸着下巴回答:“你没看到他刚刚用的是金系的灵力吗?这位看来就是清虚仙尊亲传的关门弟子,这一届注定会不简单啊……”   清虚淡漠的视线朝小弟子看过去,在发现他身上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便又慢条斯理地收了回来。   裴倨的表现震撼了在场所有人。   只有司吉月除外。   她没有出声附和众人的感慨和赞美,表情也异常严肃,那双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裴倨的动作,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   “这一招,我也可以使出来。”司吉月带着淡淡的不服气自言自语。坐在她旁边的桓叶和单安平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司吉月那双乌黑的眼瞳反射着太阳灼热的光芒,身上跃跃欲试的气势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头茹毛饮血、野心勃勃的小怪物。   单安平刚想主动跟司吉月说些什么,但是一不小心却撞到了她凶残的视线,接着就把话吞了下去,默念阿弥陀佛……   因为裴倨在第一场比赛中的表现太过耀眼,后面的战斗都被衬托得平淡而无味,甚至在他比赛结束后,大多数人依旧讨论那一轮比赛中他刚刚的招式。   修仙界崇尚强者,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得到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   后面的比赛司吉月看了几眼之后就失去了兴趣,默默低头用手模拟着裴倨刚刚那一招的灵力流动。   他们这组的比赛在明天下午,还有一天的时间用来准备。   当天最后一场比赛结束的时候,太阳西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人物们都乘坐不同的法器离场,大多数参赛的修士也在夜幕中散开。   司吉月举目望穿树叶时,看见了秋季暮晓时隐淡的星辰,在白鹤山参差起伏的山丘上方闪烁。所有人的神经都松懈下来,众人沉浸在休息的喜悦中,气氛融洽,大家聊着五花八门的话题,勾肩搭背地离开。   司吉月转身也要走,但是却被卫承兴按着肩膀拉住,司吉月刚垮下一张小脸,他就连忙说:“别别别,这回是有正事。”   他身后的桓叶和单安平也探出脑袋,卫承兴笑眯眯地对司吉月说:“咱们来商量一下明天的对策吧。”   霍玉宸在稍远处,面带微笑慵懒地举起手,“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我就回去睡觉了。”   然后没管他们同不同意,转过身摇着金扇散漫地离开。   司吉月不解地看着卫承兴,“商量什么?”   卫承兴把无奈的视线从霍玉宸的背影上收回来,对司吉月解释道:“就是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招式和灵力类型,至于霍玉宸……走就走吧,活着就行。”   尽管司吉月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她依旧站定了,陪三人进行自己眼中“白费力气”的活动。   但是让她有点意外的是他们的灵力属性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单安平是个火系也就罢了,毕竟和他的性格很相符,但是卫承兴居然是个水系修士,司吉月锁着眉头,觉得不管怎么看都难以相信。   桓叶没选择用语言介绍自己,她只是双手合在一起掐了个决,然后湿润的土地忽然就凸起,有一个一人高的土质雕塑出现在司吉月面前,不论是身高还是外貌,都与司吉月别无二样。   司吉月瞪大眼睛,绕着雕像看了两圈。桓叶捏泥人的水平很高,这个“司吉月”捏得栩栩如生。   卫承兴笑着看着他们,沉思片刻,忽然有了主意,他对三人招招手,压低声音说:“到时候咱们这样……”   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太正经,但是毕竟身上担着“天才”的称号,卫承兴其实是个极擅长组织战术的人,比司吉月这个赶鸭子上架的组长更像组长。   司吉月皱皱鼻子,说:“好吧,你们想做的话就做吧,但是我不需要……”   卫承兴脸色忽然正经起来,对她略显严厉地说:“小月亮,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比赛。”   司吉月话被噎住了,她沉默片刻,“……我当然知道!”   语罢,御剑气冲冲地逃走了。 第34章 摇光剑   司吉月离开的背影中带着气愤和羞恼。   她离开中央会场, 向着自己在白鹤山上的暂时住处走去,但是一走出中央会场入口大门,就发现垄钰城正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她, 经过他身边的人流全都自觉避让开,垄钰城独自站在一小块空地的中央。   散场的锣依旧在响着,垄钰城沉默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几乎不跟任何人有视线上的接触,也不抬头面对他们,直到司吉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司吉月大喊一声“师兄”,拎着自己的剑朝他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垄钰城对她微笑一下, 从乾坤袋里拿出还热着的烤地瓜递给师妹, 这是刚刚从门口买下的,因为五宗大比上会有很多凡人来看,所以卖食品和水的小贩也很多, 垄钰城买到的恰好是最后一个地瓜。   司吉月高兴得不得了,乐得只知道仰着头对师兄咧着嘴笑,原本的不开心也忘得一干二净。   师父和二师兄都不在,也就没人跟她抢烤地瓜吃。垄钰城陪着师妹慢慢往山上走, 他还记得出发之前师父叮嘱过自己的话,尽量让师妹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垄钰城边走边在心里默默运行功法,从司吉月来到舟锡山上之后,他就没有在修炼方面松懈过, 虽然“被师妹超越”这件事对垄钰城来说也算不上丢人,但是垄钰城还是想努力一下。   垄钰城低下头看了一眼司吉月圆圆的脸颊和柔顺的发旋, 心里默默地想,师妹现在尚且年幼, 却锋芒太盛,垄钰城不知道该为她高兴还是该为她担心。   想着想着,他低下头,对司吉月询问道:“师妹……你,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和……同伴相处得还好吗?”   司吉月美滋滋咀嚼烤地瓜的动作一顿,先是心虚地抬头偷偷瞟了他一眼,接着低下头扣着自己的手,感觉手里的地瓜都没有那么香了。   垄钰城看她这个样子就差不多能猜到真实的情况了。   见他没说话,司吉月偷偷抬起双眼,又瞟了一眼师兄。垄钰城沉稳得一如往昔,端正严肃的脸庞略带凶狠,但是眼眸深处那股温和却未变,看着那双明亮的眼,司吉月别开视线,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垄钰城不太熟练地用手摸了摸司吉月的脑袋。   司吉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地瓜。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司吉月看着手里的地瓜,自言自语地说,“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   垄钰城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平和地对师妹说道:“我知道师妹你很强,大师兄也很强,你们都是很有天赋的人。二师兄说过,你和大师兄年纪不大的时候很像。”   “才不像……”司吉月想起李星火那讨人嫌的坏脾气,皱了皱鼻子。   垄钰城注视着她,眼神不太像以前注视司吉月的模样,并不是责备或是什么,只是多了点年长者的意味。   垄钰城摸摸司吉月圆圆的脑袋,耐心地说:“大师兄很强,但是即使是大师兄那么强的人,他也会需要别人,就像师父还有我们……”   “真的吗?”司吉月抬起脑袋,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惊讶和小小的、说不出口的欣喜。   垄钰城对她点点头,说:“嗯,虽然平时大师兄对师父总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但其实他和我们一样很信赖师父。”   他稍微顿了顿,才不太好意思地说:“所以,师妹你可以大胆地相信我们……当然也可以信任你的伙伴,这一切,当你回头的时候就能看得见。”   司吉月把头别到一边,结结巴巴问道:“万一,万一别人不喜欢我呢?我……”   她其实对自己的脾气也有几分了解,别扭、任性、好胜、睚眦必报……   听到这里,垄钰城低头看过去,迎视师妹的目光,他打断了师妹的疑虑,带着一点兄长的模样对司吉月认真地说:   “当你担任着‘组长’或是‘前辈’的角色的时候,你就已经肩负着责任了。所以就算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应该尝试去做。   “逃避与人交往的人是不会成长的。想要操控海洋,就必须熟知海洋中每一滴水的名字。。”   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而且只要大胆地向别人伸出手,被拒绝了也没什么让人气馁的。”   司吉月默然站立了片刻,面对三师兄略显严肃的话语,下意识握紧自己的剑柄,点点小脑袋说:“……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好好跟他们相处的。”   见师妹听得进去,垄钰城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他没什么说教的经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还在担心师妹会不会嫌弃自己太过唠叨。   在垄钰城还没离开玄阴会那个家的时候,不管他对垄轼瑾说什么,都只能换来弟弟的白眼和嘲讽,看着眼前虽然稚嫩却懂事的小师妹,垄钰城面上平平淡淡,内心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沉稳可靠的兄长摸样。垄钰城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把剑,递给司吉月。   司吉月纳闷地看着师兄的动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是司吉月能看出来,这把剑确实是一把好剑,她谨慎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剑身,接着就被其中蕴含的广阔剑意震撼得瞪大了双眸。   “这是……什么剑?”司吉月眼睛都快看直了,摸在剑上的小手舍不得放下来。   “它叫摇光,按照灵语的叫法也可以叫作破军星。”   破军星,北斗七星的第七星,位于北斗七星斗柄形状的最末端,是北斗七星中相对位置最东边的一颗星。又被称为北斗七、摇光,并被视为象征祥瑞的星之一。   垄钰城看着师妹痴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道:“师妹,这把剑送给你了。”   “真的吗?!”司吉月高兴得简直要手舞足蹈,她特别喜欢地把剑抱进怀里仔细摸了摸,挨挨蹭蹭地把脑袋靠在三师兄身上,“谢谢师兄!”   她的开心溢于言表,而且愿意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别人看。   垄钰城的心脏被师妹可可爱爱的小模样一下击中,不由得柔软下来,他看着司吉月,难免连带着想起垄轼瑾小时候尚且不会说话时的模样。   再想想现在的小瑜,垄钰城心里弥漫开一种难言的失落。他沉默地笑着,又摸了摸司吉月的脑袋。   垄钰城没有告诉司吉月的是这把剑其实是玄阴会的震宗之宝。他离开的那一天,跟父亲吵完架之后越想越生气,又因为自己不善口舌,垄钰城习惯了能动手的就不动手,于是干脆闯进父亲密室,砸开门,把这把剑偷走了。   但是摇光毕竟是上古留下来的神器,已经几千年没有认过主了,在他手里跟在玄阴会密室中别无二样,都像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一样,垄钰城想着司吉月是金系的灵力,所以干脆就送给师妹了。   接着,两人静静地互相道别,司吉月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司吉月在丝绸做的柔软床铺上坐下,窗户一直没关,月光透过雕花安静地洒进来,然后又随着路过的云层慢慢隐去、重现。司吉月反复擦了几遍名为“摇光”的这把剑,然后把它收进乾坤袋里去了。   她搂着“示君”躺在床上,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司吉月突然想起自己手上带的那个戒指,她张开手指,在不甚清晰的月光中看了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把血滴上去。   今天裴倨的身影依然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就算不服气,司吉月依旧不得不承认,裴倨对她的吸引力从来就没有变弱过。   裴家把司吉月养成了一个傲慢执拗的天才,然后裴倨又把她惯成了一个随心所欲的小疯子。   以前的司吉月坚信自己和裴倨就是最强的,他们会永远站在一起,攻无不克地往前走;后来裴倨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抛去深深的不解和浅淡的难过之后,司吉月的想法渐渐变成了——“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成为最强的存在”。   而唯一不变的则是除去裴倨,司吉月从来没有想过接受第二个人,她不会与人相处,学不会低头与别人合作,只知道气势如虹地孤身往前走。   如今两年的时光过去了,司吉月仍记得当时两个人毫无名气时,天未亮就起来练剑时亲身体验到的那股寒意。然后,她开始回想嘉吉河上鲜亮的水面,裴倨曾经脱去上衣在河水中游泳、摸鱼,扑腾起来的水花总是沾湿司吉月的裤脚。   她也怀念平原山丘上的碎叶城,怀念早晨走过东市灰尘飘扬的街道时家家户户吵吵闹闹的烟火气,怀念某个冬天下午自己和裴倨窝在有炉火的房间里,壁炉里面跳跃的火焰,一下一下跳动在裴倨明亮的瞳孔中。   司吉月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点点滴滴了,舟锡山上的一切都很好,师父和师兄给予她的前半生中从未拥有过的亲情,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司吉月对裴倨的思念。但是在她十六岁的这个夜晚,这些事又重回记忆里。司吉月短暂破碎的人生所历经的岁月和过往,一时又全都浮现心头,成为一个清晰的整体。   不管把它分割成多么细微的碎片,每一片里面都有裴倨的影子。   司吉月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的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35章 右护法   深夜, 白鹤山上一处琼楼碧瓦顶的建筑深处,一名元婴期修士单膝跪在地上,他面庞遮掩着, 一身黑衣看不出任何留有印象点的地方。   垄轼瑾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桌面,等待着下属就任务失败这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跪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出一身的冷汗,在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少主面前, 不管说什么都要谨慎至极,因为不知道哪句话就会惹得他不开心,以至于丢了性命。   下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紧张解释道:“少主,我们到达刘涯仁住处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而且元神已散……所以才没能打探出消息……”   垄轼瑾脸上一派阴冷的神色, 冷冷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空气一时之间有些沉滞,下属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   “……”   “一群废物!”垄轼瑾忽然暴怒, 拿起桌上的茶盏向着跪在地上的人用力砸过去。   下属沉默地低下头,承受下来自少主的责罚,面对飞来的茶盏,他躲都未躲一下, 任由潮湿的水滴从自己下颚处低落。   垄轼瑾犹然不解气似的,手边的空气扭曲变形,好像吹风似的抽动膨胀起来,忽而凝聚成一条鞭子样的黑影, 垄轼瑾眯着眼还欲动手。   单膝跪立着的下属脸色一白,一套茶盏不算什么, 但是少主手里的那条影鞭却能穿过修士的肉|体,抽到元婴期以上修士的灵体上, 这条鞭子带来的疼痛不论用什么丹药都缓解不了。   就在他刚要开口求饶的时候,一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少主,干嘛像条疯狗似的?”   来人摇着一把花里胡哨的精致扇子,美得难辨雌雄的脸上带着轻飘飘的笑意,像是真的很为人担心似的,稍一颔首对跪着的人说,“跪着多累啊,你起来吧。”   听了这话,下属却更不敢动了,他恭敬地低下头,露出臣服之态。若说少主的脾气是阴晴不定,那么右护法就是彻头彻尾的笑面虎了,明明上一秒还能好好跟你说话,下一秒就能毫不留情地掏人心脏。   “你也滚!”垄轼瑾像是跟人很熟稔似的,又瞅了一眼扇子,毫不客气地骂道,“拿的什么玩意儿?丑死了!”   “合欢宗小修士的扇子。”右护法用扇子转了一个漂亮的云手,然后把金扇收起来,在手心轻轻砸了两下,轻笑一声道:“我觉得挺漂亮啊,这就是我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法器了。”   他说着,用扇柄挑起了下属的下颚,脸上笑意艳丽蛊人,轻佻道:“跟我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下属不敢直视他的脸,恭敬地将视线垂下,“禀告右护法,我们找到刘涯仁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右护法收回视线,饶有兴趣地看向垄轼瑾,“居然有人下手比我们还早?”   垄轼瑾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们正道一个个装得道貌岸然,实际上有多藏污纳垢还不好说呢!”   右护法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毒蛇一样的视线向下睥睨着跪在地上的魔修,“要是办事不力,少主要打杀你倒也合理。”   刘涯仁是白鹤山摘星阁的一个小管事,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职务,唯一特别的一点是他负责看管的是白鹤山开宗立派的神器——望心镜。   刘涯仁平时在白鹤山上还好,但是在山下凡人居住的地方却没少仗着“修士”的身份做一些欺男霸女的事。   他对于玄阴会来说是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切入口,本想利用他来获取望心镜的消息,这时候却功亏一篑了。   垄轼瑾又烦躁起来,长相乖巧的娃娃脸上一片阴狠之色,举起鞭子就要抽下去。下属惊惧抬头,匆匆忙忙地向垄轼瑾解释道:“少主!我们此行也并非是一无所获,三个月前被李星火抓走的袁绍林被我们救出来了!”   右护法挑了下眉,按下了垄轼瑾举起鞭子的手,他慢慢俯下身,紧紧盯着下属的双眸,问道:“哦?他现在在哪?”   “回禀右护法,袁先生在青云派受了伤,已经被我们的人带回去治疗了。”下属见他有几分在意,连忙回答。   右护法收起了脸上轻浮而虚伪的笑容,不知道想到什么,乌黑的双眸中阴冷之色闪过,半晌,他回过神来,轻声道:“好,也不算你一无所获……盯好其他人,不要再被其他人快一步得手了,不然……”   右护法脸上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神色,下属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属下明白!”下属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带着一身冷汗退下。   他走后,右护法又摇起自己花里胡哨的扇子,笑吟吟地看向垄轼瑾,“明天去看我比赛。”   “你有病?”垄轼瑾翻了个白眼,身影一瞬间消失在阴影当中。   “少主真是不经逗。”右护法好似无奈似的看了一眼刚刚他站立的那一小块土地,不知道垄轼瑾在恼些什么。   当然,他也并不在意。   右护法继续摇着自己的金扇,踏上了回山的路。   月光照亮他腰间的悬挂的令牌,上面写着三个用灵力刻成的字——“霍玉宸”。   ***   第二天一早,司吉月面对两身衣服犹豫再三,还是磨磨蹭蹭地把师父给她缝好的法衣穿上了。   粉白色的法衣收束在她身上,司吉月把自己一头乱糟糟的白发都用师父送的红绸缎认真绑好,把自己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扎了一个短短的高马尾,随着脑袋摇晃时像是小狗毛蓬蓬的尾巴。   司吉月摸摸额前的刘海,觉得前面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一些,但是她自己又不会剪头发,随意拨开头发,露出眉眼,然后她就没再管它,推开门走出去。   沈灼洲做的粉白法衣是一种少女裙摆的样式,穿在司吉月身上和她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交相辉映。   外头晨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司吉月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料峭清晨里含苞未放的花骨朵一样,稚嫩青涩,却又朝气蓬勃,眼睛里有股极为吸引人的旺盛生命力。   垄钰城送师妹走进中央会场,眼睁睁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转角,心情简直像送孩子正式入学的老父亲一样复杂忐忑。   司吉月遥遥地就看见单安平在冲自己挥手,她乐滋滋地三步并作两步朝他们跑过去,“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们——没有——睡觉。”桓叶低下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司吉月短短的马尾,她现在说话其实已经比最开始熟练多了。   卫承兴则是看着司吉月,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他下意识走到司吉月身边,低下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风流的笑脸,“小月亮~你今天真可爱。”   司吉月瞅他一眼,想起三师兄说让自己跟同伴好好相处的话,于是罕见地没有对卫承兴恶语相向,而是含蓄地点点头,骄傲地回答道:“那当然!。”   卫承兴盯着她,有些忍俊不禁。   他们三个人又一边听着卫承兴重复昨天商定好的计划,一边等着霍玉宸来中央会场集合。   司吉月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卫承兴故意逗她:“怎么样,组长,能不能配合一下小的们?”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地配合配合你吧!”司吉月视线瞥向一边,别别扭扭地点了头。   卫承兴把头扭到一边,拼命忍笑,单安平却是直接爽朗地笑起来。   司吉月有些好奇地观察单安平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昨天为什么变化突然这么大?”   单安平不太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出来之前我师父告诉我在外面要稍微安静一点,至少要装成稳重点的样子,这样才会有人愿意跟我组队。”   “你师父没有告诉你要挑个稍微好点的队伍吗?”司吉月看着热血沸腾的单安平,有些无奈地问。   他们组是倒数最后一名,这一点司吉月自己也知道,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组长不是她自己的话,司吉月绝对不会同意进入这个不太正常的小组……   单安平坦诚道:“其实我没太听懂今年的组队规则,看前面的修士都组队成功,所以挺着急的……而且咱们组也挺好的,我很喜欢大家!”   卫承兴比两个直肠子心思细腻一些,他一针见血地问道:“你们光明寺今年参赛弟子不少吧,怎么没有跟师兄师姐组队?”   单安平也没有遮掩的意思,“……我同门的师兄师姐们都不太喜欢我。”   桓叶听此,忽然转过头来,点了点头。司吉月忽然心有灵犀一点通,迟疑地向桓叶问道:“你的师兄师姐也不喜欢你?”   桓叶认真点了点头。   “对了,桓叶是哪个门派的?”卫承兴忽然想起来,他原本以为桓叶是青云派的修士,但是看司吉月也不认识她,那么应该是猜错了,反正不是他们莲华门的人,难道是合欢宗?但是看打扮不像啊……?   就在他思索着的时候,桓叶开口了:“白鹤山。”   不仅仅是卫承兴和司吉月露出了稍显惊讶的表情,连单安平都大吃一惊。   卫承兴沉默地想,怪不得桓叶说她的师兄师姐不太喜欢她,毕竟桓叶连通用语都说不太清楚,跟白鹤山那群书呆子当然相处不好。   就在四个人有一茬没一茬瞎聊着的时候,霍玉宸也慢悠悠地赶到了现场。   司吉月看着他那副悠哉游哉,丝毫不在意五宗大比的无所谓模样,心累地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第36章 东皇钟   司吉月小组的比赛被安排在今天十场比赛中的第三场, 彼时虽然还未到正午,但是气氛已经随着气温一点点热烈起来了。   有白鹤山的弟子带着他们走进格斗场的入口处,司吉月作为组长第一个踏进格斗场。   对面的小组里的修士全都是光明寺的弟子, 也就是单安平的前辈,司吉月突然想——单安平会不会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要和自己人打架,而且师兄输给师弟, 他的师兄们会很没面子吧。   她悄悄看向单安平,结果从他脸上看到的是一副兴奋至极的神情,单安平双眸中闪烁着战意,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于是司吉月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作为剑修,司吉月心里并不害怕和人战斗, 但是当她真的走上这片土地上的时候, 司吉月还是从湿润的手掌心中察觉到自己其实有点紧张,亦或者说,过度的亢奋……?   早在出发之前, 李星火就告诉过她很多次,所谓剑修,他们贯彻的理念就是战斗和掠夺,而诸多剑修就在战斗中找到自己的“道”。   对于剑修而言, 唯有在生死存亡之际,才能更好的领悟到真正的剑意,也只有生命的火花被压迫到飘渺一线的时候,人的欲望、理智、意志、灵力才会得到真正的激发。   所以与不同的修士, 不同门派的功法切磋交流的机会对剑修来说是最宝贵的机会,五宗大比也便成为了最好的切磋时机。   这种赛前的激动和兴奋是每一名踏入赛场的修士都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   司吉月上前跟对面的小组组长相互行礼。   她性子急, 握手结束以后很快就回到己方这边,跟卫承兴交换了一个视线, 待裁判稍一挥手,鼓声猛烈响起。   比赛开始的那一刹那,司吉月就率先向对面五个佛修发起了攻击。   司吉月在阳光下的身影犹如她的白发一样耀眼,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以至于无人注意她身后悄悄散开的四人。   她剑意里带着凌然,剑光似乎席卷着风雪飞快出击,直奔对方而去。对面只留了一名修士来迎接司吉月的招式,他手上掐了个司吉月不认识的手决,滔天的火焰一瞬间在格斗场中炸开。   司吉月把手中的示君收起来,太剧烈的热浪让示君剑滚烫,灼热感烧着她的手。司吉月往后退,接着转身寻找再次进攻的机会。   其余四名佛修则盯上了土墙后面的卫承兴,在比赛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打探好了消息,这个小组中修为最高的人无疑是莲华门的天才——卫承兴。   他们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对策,决定对他们逐个击破,第一个要打倒的就是卫承兴,剩下的人不足为惧。   一名佛修利用周围的石柱,朝卫承兴跨出一步,两只手臂也向他伸来。卫承兴遭这猛力一击,急急向后撤出几步,他在一阵翻滚拍动后,卸去力道又站立起来。   卫承兴“嘁”了一声,接着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坏笑,向后高喊一声:“桓叶!”   早已绕场一圈的桓叶念着偏僻的语言,格斗场上的土地全部拱裂碎开,形成一个外凸内陷的半圆形状,始终淡定地站立在一边的霍玉宸被隔绝在碗状地形之外,暂时保证了他的安全。   “接下来,”卫承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暗器,向对面五人掷过去,暗器裹挟着力道扎进地面,“可以放开打了。”   司吉月自高处跃下,拿着一把裴倨给的剑向刚才那名火系佛修继续攻去,她这次的剑比上次更快,在他念出诀之前锐利的锋芒就来到他眼前,后面的一名佛修替怔愣的火系佛修挡下了这一击,想要还手时就发现司吉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好快的剑。”火系修士神情一肃,察觉到这个月族修士可能没有想象中好对付。   “师兄,得罪了!”他们这边负责进攻的两人是司吉月和单安平,待单安平的火拳来到面前时,那名佛修才骤然回神,出手格挡。卫承兴后跃几步站在边缘的高处上,往下满意地看了一眼暗器钉在地上形成的阵法,他口中念决,场中大量的灵气转变成水汽,凝聚成水滴聚集在地上,汇聚成一片没过脚背的水潭,而且有渐渐上涨的趋势。   桓叶将土块捏得更紧,确保水流不会渗出去,然后用湿润的土壤捏出几乎同人一样高的狼形泥塑,土狼成型之后甩甩脑袋,甩去碎土后向着对面五名修士咆哮着冲过去。   一名金系佛修主动上前一步,以金刚杵卸去土狼的气势,然后砸碎土块。   一向行踪诡秘的裴倨在今天的比赛开始之前就来到了看台上。   所有参赛的修士有个单独的区域可以近距离观看比赛,但是除自己小组的比赛时间以外,不会要求修士一定要来到现场,所以在其他小组比赛的空闲时间,参赛的各宗弟子可以自己决定去留,抓紧时间修炼也可,趁机去领略白鹤山的风土人情也可以,当然也能选择留下来观看比赛。   裴倨一来,李七庄就悄悄叫醒靠在一块打盹的“捌玖拾”三人,三人看到裴倨的脸后猛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彻底清醒过来,一句话都不敢说地继续在心里默背起功法来。   王慎春心里有苦说不出,别人只知道他们跟实力最强的裴倨一组,甚至不用出手就能躺赢,但是根本没人知道这个师叔祖有多恐怖!王慎春在自己的师父,濮阳仙尊那里都没有受过这样填鸭式的教育——裴倨扔给他们三人十套功法,要求他们一天学会一套,学不会就用灵力强迫他们学。   他和钱唐春还算好的,勉强能赶上这种恐怖的进度,但是赵建元就不行了,他本来天赋就差一些,往常依赖丹药,在修炼上走捷径走多了,想要一天记住一套功法根本做不到,因此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了。   要不是修士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生命力也比凡人顽强一些,赵建元这时候估计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王慎春此时心里已经只剩后悔了,一是后悔色迷心窍,当时在飞舟上就不该对司吉月心怀不轨;二是后悔贪小便宜,就算诱惑再大,昨天都不应该答应师叔祖的组队邀请……   王慎春心里流着屈辱的眼泪,面上却只敢唯唯诺诺地专心背诵功法。   裴倨看了三人一眼,随即淡漠地收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看向格斗场上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比赛。   李七庄虽然没有被强迫学习什么功法,但是却被“捌玖拾”胆战心惊的气氛感染,在一片缄默中同样不敢说些什么,干脆就专心看起了比赛。   比起这边安静的氛围,另一边坐着仙域世家权贵的那片看台上则显得没有这么平静。   顾风平能听到不少人故意放大的声音:   “欸,怎么有个月族出来抛头露面?”   “看上去没什么本事,修为也不高的样子……多半是巴结上了莲华门那位卫小公子。”   “莲华门新出的那位天才是吧,我也听说了,啧啧,世风日下啊,不像咱们年轻那时候了……”   这些话不知道是在真情实感地看不起司吉月还是在故意说给顾风平听,顾风平脸上神情不变,听着那些老头子意有所指的话,甚至有些好笑,他脸上勾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意,俊朗如同山间清风,看愣了周围不少年轻修士。   顾风平只是不怎么在意地想,那些老头也不过是凡人罢了,一生也就几十载,跟修仙者所能经历的浩渺岁月相比,哪里来的“年轻时候”这一说?因此这些言论实在是……可笑至极。   虽然对这些久居高位的迂腐老头的话不以为然,但顾风平心里确实也有些惊讶——今年的五宗大比里居然有个月族。   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冲击不比司吉月得知顾家家主是个月族时来的少。   顾风平目光专注地看着那个孩子,同时漫不经心地拨着手里一串檀木佛珠,眼神逐渐变得幽暗不明,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忽然,他向身后的侍从招了招手,轻轻转头低声吩咐了些什么。身着绸缎白衣的侍从低声称是,很快转身离开。   场中的比赛始终没有停下,反而有股越演越烈的趋势。司吉月的剑极快,让人想要在片刻间捕捉她的身影都做不到,整个小组的攻击因此显得太密,让人除了防御没有组织进攻的机会,光明寺五人对视一眼,迫不得已提前祭出了这次为了五宗大比专门带来的法器。   单安平有些震惊地看着几位师兄共同摆阵合力抬出的法器,难以相信他们居然打算动真格的了。   见到那鼎巨钟的第一眼,卫承兴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他颇感棘手地“啧”了一声,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来。   东皇钟,传说为天界之门,上古法器,力量足以毁灭天地,吞噬诸天。 第37章 桃花眼   这么早就拿出这件法器并非光明寺小组的本意, 原本准备这件法器是打算在决赛或者半决赛上使用的,但是这一场要是赢不下来,也就没有下一场这一说了。   神器一出, 看台上顿时起了一阵喧哗声,众人纷纷议论着有关于东皇钟的各种传说,在各种半真半假的议论声中, 司吉月一行人的失败仿佛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各个世家家主所坐的看台上又传来一阵高傲轻蔑的议论声,顾风平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感慨这孩子运气看来并不太好,并不打算改变自己刚才的决定。   东皇钟作为神器,高约一人, 宽如三人合抱, 和寻常寺庙里的晨钟没有什么两样。司吉月盯着东皇钟黄铜般的质地,在自己这边四人愣神之际,御着长剑对准竖立在地上的东皇钟, 自空中俯冲而下。   但是还没等她触碰到铜钟,站在东皇钟旁边的佛修就以手撑在上面,飞快念出一句司吉月听不懂的经文,随后她便感到一阵无形的气浪向自己呼啸而来, 使自己像落石一样重重朝后跌去。   司吉月来不及调转身体,眼看要被摔落在地上。   卫承兴调动起已经积蓄到膝盖深的水波,掀起一人高的浪花稳稳接住司吉月。   司吉月深陷进柔软的水流当中,水珠却并未沾湿她的衣裳和头发, 司吉月再次睁眼时看见的便是卫承兴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拒绝了卫承兴对自己伸出的手,撑着剑站起来, 甩甩手上沾到的水花,眯了下眼睛盯着对面的五个修士。   单安平和她一样试图袭击站在东皇钟旁边的佛修, 结果同样被自东皇钟的音浪击中,直直向后飞来,卫承兴熟门熟路地把他也接下来。   任何攻击都没办法靠近光明寺的五个佛修,这实在有些棘手。   过了一会儿,对面五名佛修齐声念诵起复古繁杂的经文,自东皇钟上向四周蔓延出无声无形的音浪,一瞬间,场中几人全都头疼欲裂。   最先意识有些溃散的人是桓叶,她五感比其他人更敏锐,这时候所承受的痛苦也远大于他们。卫承兴咬紧牙关,被源源不断的音浪形成的杀阵折磨得头痛欲裂,他勉强竖起手决,想要调动水流稍微抵挡一下音浪,但是眼前的视线都要涣散了,灵力始终凝聚不起来。   格斗场上和看台之间有着层层繁杂的结界,所以一般场中的各类攻击都不会波及到看台上的观众,就算是之前在整个格斗场骤然爆开的火焰,看台上的观众也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热度。   但是光明寺这次祭出的东皇钟却非比寻常,除了司吉月五人,连看台上的修士和普通人也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不少人头晕脑胀地捂住了耳朵。   李七庄因为修为本身并不太高,因此在一开始就捂上了耳朵,但是她又实在好奇场中的比赛,所以忍不住直起身子向下看过去。   这场比赛算得上两天以来出现的第一场稍微有点意思的比赛,比赛开始的半个时辰内已经出现了不少次转折,赚足了观众的注意力,甚至看台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不少人都是听说了东皇钟的存在专门瞬移过来看比赛的。   李七庄在众人议论声中望过去,格斗场中所承受的音浪显然比看台上要沉重很多,所有人中除了五名佛修,就只有一个白头发的小姑娘还站着,李七庄目光里带着好奇,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司吉月也被音浪冲得脑袋嗡嗡响,但是在这种剧烈地眩晕感中,她清楚感受到一股异样从怀中传过来,她诧异地低下头,将剑暂且收起来,掏出乾坤袋,感受这上面传来的一阵一阵心脏搏动似的声音。   因为东皇钟带来的杀阵影响太大,四周负责擂鼓的白鹤山弟子都已经撤了下去,紧急避险,所以整个格斗场尤为安静,司吉月从乾坤袋里听到的跳动声显得更为剧烈。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那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急急忙忙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剑,这是垄钰城昨天晚上给她的那把摇光剑。   摇光在四大陆又被称为破军星,并被视为象征祥瑞的星辰之一。   司吉月重新振奋起来,眯眼想到,不就是神器吗?我们这边也有啊!   原本沉默站立在看台上的裴倨忽然眉目柔和地笑了一下,正背着功法的“捌玖拾”和李七庄都见鬼似的偷偷瞄了他一眼。   摇光剑在司吉月手里依旧是那副灰扑扑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一点神器的模样,但是当司吉月把它握在手中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自东皇钟上铺面而来的音浪大大减弱。   传言中,上古神器之间会有彼此的独特感应,用一件神器可以唤醒另一把,但是因为神器的稀缺性,这把摇光剑已经沉睡了整整几百年了。司吉月表情严肃地盯着手里的剑,认真考虑它会不会像话本中一样突然苏醒过来。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胡思乱想,司吉月跑到桓叶他们四人面前,将剑用力地插进前面的土地中。司吉月庆幸自己在夫子教的最后一堂课上没有怠惰偷懒,认真听他讲完了阵法的基本结构,所以现在能利用摇光剑勉强构筑出一个隔音结界。   待到阵法初成,他们四个人终于暂时能松一口气,跪伏在地上痛苦捂着耳朵的桓叶也勉强坐起来,稍微安静下来的环境提供给了他们思考的空间。   卫承兴一向笑意张扬的脸上此时一片恨得牙痒痒的神色,他手握成拳抵在下颚处,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赶紧思考对策——桓叶已经虚弱至极了,在这样的钟声下勉强维持住这样的地形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让她配合攻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卫承兴苦恼地蹙眉,有些担忧地看向司吉月和单安平,结果在他们两个脸上看到的是如出一辙的兴奋,像是第一次集体活动的小孩一样完全察觉不到潜在的危险——完全是两个只知道战斗的笨蛋。   卫承兴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不应该期望这两人能给出什么好主意,尽管这样想着,他紧绷的神经倒是因为司吉月和单安平兴奋的表情而慢慢松懈下来。   卫承兴认命地想,如果第一场就输掉……大不了自认倒霉吧,毕竟那是上古神器,输了也正常。   “不对吧?”   就在他刚打算把想好的话告诉司吉月他们的时候,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后面突然响起来,卫承兴错愕地扭头看过去。   霍玉宸正搭着二郎腿坐在碗状地形的边缘上,他手中的金扇挡住下半张脸,蛊惑人心的双眼中带几分嘲弄,他用不知道哪来的小物件堵住双耳,虽然并未在结界当中,但是脸上也没有多少难受的样子。   霍玉宸漫不经心地对他们说:“光明寺什么时候有神器了?而且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单安平也困惑不已,接着说:“我也没听师父说过这回事……”   卫承兴摸着下巴,思考道:“我也没听说过这回事,莲华门的情报部门按说应该算是整个仙域最全面的了……”   “有没有……可能,”桓叶几乎被汗浸湿了衣裳,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是假的?”   卫承兴突然瞪大他那双桃花眼,仔细端详起光明寺拿出来的东皇钟——的确和古籍上记录的丝毫不差,但就是太准确了,反而不太正常。   几百年前的神器,在口口相传的描述中不可能做到完全一样,所以神器跟传言中的模样再相似,也不可能一模一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口东皇钟是仿造的。   想到这种可能性,卫承兴忽然兴奋起来,他一扫之前听天由命的神情。   只要不是真的神器,那么就还有胜利的可能。   司吉月把自己的示君拿出来,地上的摇光剑已经被用作支撑结界了,为了让他们三个好受一些,这把摇光剑暂时用不了。   司吉月抬头看看坐在高处的霍玉宸,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赶快躲进来。然后她拎着示君,打算再出去试一次,但是这次卫承兴拦住了司吉月。   “先别冲动,小月亮,”他脸上重新挂上明朗的笑容,“你想好要怎么过去了吗?”   司吉月不太明白地看着他,卫承兴接着说:“那口钟能够用音浪扰乱周围的风和气,御剑不可能飞过去,跑过去也会被那个火系佛修攻击,你打算怎么办?”   “硬冲过去。”司吉月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卫承兴笑得胸有成竹:“别担心,这时候‘水’就有用处了……”   他很快微微俯下身,凑在司吉月耳边对她低声说:“小月亮,到时候你往水上踩就好……你只需要一直往前跑,有我在,我会把他们送到你面前。”   “还有,”他表情严肃片刻,“拿上地上这把剑。” 第38章 李七庄   司吉月诧异地抬起头, 问:“那你们怎么办?”   桓叶摇了摇头,单手捂着耳朵,勉强地说:“我们现在……还能……忍下去。”   “不就是个比赛吗, ”霍玉宸不解地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扇着扇子,勾着唇毫不在意地笑着说:“实在不行就跳下去呗。”   虽然参加比赛之前所有人都签订了生死自负的保证书, 但是可以避免的伤亡能避免的话最好,主动或被动出场的修士都会被判定为弃权。   “好!”司吉月脆声答应下来,看着桓叶重新做好掩体,她慢慢拔出剑,结界一瞬间破裂, 四个人重陷进东皇钟构筑的杀阵中, 只有拿着摇光剑的司吉月稍微好受一些。   卫承兴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所有将要被司吉月落脚的区域内的水流全都自动让开,形成一小片干燥的空地, 让司吉月的奔跑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司吉月越是靠近东皇钟,耳中的疼痛感就越甚,她咬紧牙关,将手中的摇光剑攥得越加用力, 目视前方往前飞跃。   她的动作已经是极快了,连看台上的观众所看到的场景都是一片迅速到模糊的虚影,而且奔跑的同时她还要依靠本能来躲闪光明寺五人的攻击,对面的攻击配合默契, 对司吉月而言不算快,但棘手的是——实在太密集了, 就算她动作再快也难以全部躲开。   司吉月向右微微偏了下头,乌黑的眼珠微转, 躲开了裹挟着灵力向自己挥来的金刚杵,劲风掀起了她鬓边碎发,司吉月飞快将视线转回来,却看到星罗棋布的岩石块向自己飞过来。   糟了,来不及——   司吉月极力偏转身体,却还是被岩石块砸中了肩膀。她忍痛微蹙眉头,稍显紊乱的动作连带着整个人动作不再连贯,她来不及调整身体转向,被接下来的攻击连续击中了许多下。   裴倨扶在栏杆上的手忽然攥紧,但很快一切情感又掩藏在平静无波的脸庞之下。   在他身边目睹了一切的李七庄震惊地盯着碎裂栏杆……这可是用千岩松做的!   她暗暗心惊,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卫承兴连忙调动水流,接下了向后跌落过来的司吉月,卫承兴扶起她,紧张地询问:“没事吧小月亮?!”   司吉月咳嗽两声,咽下喉咙里的那股腥甜,咬牙撑着剑站起来,“没事……我再试一次。”   卫承兴甚至来不及阻止她,司吉月的身影就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司吉月这一次奔跑到了一个更靠近东皇钟的位置,可是即使如此,依旧被光明寺层出不穷的攻击挡下。   要不是身上的法衣足够坚固,她的血肉多半已经被揉碎了。   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尽管衣服没事,司吉月整个人却变得灰头土脸起来,那头银月一般皎洁的白发上也沾染了不少尘埃。   她没有时间停下休息,整个小组里尚且拥有攻击能力的只剩下她一个人,桓叶他们还忍受着杀阵的折磨……而且,在一次次的尝试中,司吉月能感受到自己已经快要成功触碰到东皇钟了。疼痛渐渐麻木,唯一能够记住的是灵力不断充盈过来的感觉。   司吉月剧烈地喘息几下,向后面微微瞥了一眼,结果正好看到霍玉宸主动跳下格斗场。   司吉月:……   又一次进攻失败,司吉月被火焰爆开的气浪推开,一路翻滚着重重砸到卫承兴他们三个人身边。   她咽下涌到口中的鲜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桓叶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半跪在地上,勉强没有彻底倒下。   司吉月失神片刻,好似不太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从小作为天之骄子长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过这么强烈的挫败感。   明明直到一柱香之前,司吉月都坚信他们小组会赢。   她沉默地注视着三人,乌黑的眼睛像大雪过后的平原一样寂静澄澈。司吉月平静地说:“……你们先下去吧。”   她说完,再一次撑着摇光剑起身,原本幻想的“神器苏醒”这种事根本没有出现,这把剑唯一带给她的就是稍微清明一些的思绪,让司吉月得以凝聚灵力。   她受到东皇钟的影响远小于桓叶三人,但是越靠近东皇钟,这层保护的作用就越小,司吉月现在已经感觉到自己耳中有声音在嗡嗡作响,像是幻觉,又像是在渐渐麻木。   但是,明明就差一步,自己经脉里的灵力尚且充足,司吉月能感觉到只差一个契机,她就能逆风翻盘……   卫承兴被杀阵震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强迫自己不要晕过去,他知道按照司吉月这副固执的性子,现在想阻止她已经不可能了,那么唯一的可能性——   他看着司吉月的背影,压低声音跟身旁的两人商量了些什么。   整个看台上都安静下来,修仙界讲究弱肉强食没错,崇尚强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看到一个人在既定的死局当中不断挣扎的时候,没人能忽视内心微弱却的确存在的震撼与钦佩。   “施主,”五名佛修向东皇钟中提供了这么久灵力,这时候也差不多快要力竭了,“我们不愿杀生,能否请你们诸位自己下场?”   他们确实没有下过杀手,从一开始到现在,攻击手段始终是以把他们逼到台下为目的。   司吉月舔舔嘴角,眼中像是燃烧着两簇跋扈的火焰,她再一次举起剑:“……那就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   接着,司吉月带着丝毫不见颓势的攻击向五人攻去。   对面的佛修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为难,但是很快也下定了决心。他们稍一想通,朝司吉月施展的法术便立刻带了杀意,转瞬间,稠密细雨般的攻击向司吉月攻去。   司吉月已经渐渐习惯了他们的攻击模式,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丹田处隐隐发热,自踏入场中就一直让她隐隐颤栗的兴奋从来没有熄灭过。   此时此刻站在这块阵法密集的格斗场上,她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往丹田奔涌,司吉月发自内心地流露出躁动笑意,那股力量在她经脉内充塞,越是战斗反而越是兴奋。   脚底下,司吉月可以感觉阵法直入地心灵脉,头顶上,她可以冬季干燥爽朗的天空,还有周围人紧张的神色。   朦朦胧胧间,司吉月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立足于世界的中心,天地间每一道灵力流动在她眼中都清晰可见,万物均服从于她的调动及号令。   这股令所有修士着迷的……力量感。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司吉月在心里平静地做出判断。   卫承兴始终紧盯着司吉月的状态,察觉到她的变化时,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就是现在!”   桓叶强撑起精神,控制着四周的土块全部向东皇钟方向砸过去,单安平将火焰附着在武器上向师兄使尽全身力气掷过去,耳边再一次回想起卫承兴刚刚说的话——“给她开一条路。”   司吉月拿着摇光剑再一次动身,这一次,水流不仅在她所到之处自动散开,而且随着她的脚步汹涌起来,不断跳跃到空中,在司吉月踏上去的一瞬间凝结成冰。   卫承兴和司吉月明明没有提前练习过,但是两人的配合却异常默契。   踩到结结实实的固体表面和御剑腾空飞起所能挥发出的力量是完全不一样的,稳固的冰面把司吉月拖上了一个远超之前的高空。   卫承兴真如他自己所言,将五人送到了司吉月面前。   司吉月脑海中再次回想起昨天裴倨所用的那一招剑式,她在一夜之中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将它用出来——   她把所有的灵力都向摇光剑当中灌去,然后举着剑破釜沉舟地向着东皇钟劈过去。   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司吉月没有机会亲眼看到,她只知道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空地,光明寺的五名佛修已经摔在格斗场外的地上。   然后她愣愣地回头看,看到桓叶慢慢站起来,对她露出一个特别纯粹、干净的笑容。卫承兴和单安平脸上也带着大大的笑,朝她奔跑过来。   司吉月看到他们的嘴唇上下开合,但是却没有听到任何说话的声音,司吉月这时候才意识到,整个世界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撑着剑半跪在地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从上面摸到了湿润的液体,拿到眼前一看——居然流血了。   鼓膜穿孔,司吉月暂时听不到声音了,所以她愣愣地抬头看着他们两个,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单安平和卫承兴也没因此而失落,两个人抬起司吉月,一下一下把她抛向天空,然后又稳稳地接住。   司吉月被他们的喜悦感染,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胜利,大笑起来。   站在场外看热闹的霍玉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们,他手中的金扇收起来,微挑了下眉看向司吉月手里的那把剑——有点眼熟啊,这把剑不就是玄阴会几十年前丢的那把神器吗……?   裁判走上来宣布司吉月这边的小组获得胜利,看台上掌声雷鸣般地响起,白鹤山擂鼓的弟子又重回原位,鼓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裴倨目不转睛地望着司吉月,视线不舍得错过她片刻,他看着司吉月被自己的同伴簇拥、欢笑,如愿从她脸上看到了一如从前的笑容。   同时他也清醒得不能更清醒地意识到:那是我的月亮,此时此刻却正照着别人。   裴倨之间仍然记得在青云派跟司吉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曾经问自己:“我对于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那时候裴倨的心都快被她一句话揉碎了,但是却没办法告诉她自己心里的答案——“算月亮……我这一生,唯一的月亮。”   司吉月的目光始终望向看台上,四处寻找着裴倨的身影,在比赛中她曾偶然瞥见裴倨,这时候再去看,他果然还站在原处。   司吉月的目光追在裴倨身上,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他灿然一笑,笑得眉眼弯弯,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得意,期待地看着他。   看着她快乐的模样,裴倨也忍不住柔和起眉眼,遥遥地对她笑起来。   王慎春也忘了师叔祖的存在,他和另外两人兴奋的欢呼声混在人群当中:“老大!你真的太厉害了!”   李七庄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喊,她眼神里带着惊艳,急匆匆地把身后背着的卷轴解下来,她一边回忆着刚刚的画面,一边飞快地把司吉月和那把剑画下来。   李七庄犹豫片刻,又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诗句写在了旁边: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 第39章 小月亮   李七庄擅长绘制各类不同的法器, 她想要亲眼看看世上各种不同的武器,然后用自己的手把它们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这也是她这次来到仙域的目的之一。   只是——   李七庄拿起卷轴,认真端详了片刻自己几笔勾勒出来的一人一剑, 她从来都是只画兵器,不画人,不知道为何看着这位姑娘, 下意识就把她也一起画下来了。   她有些迷惘,往四周看看,突然发现裴仙君的表情又变了,这次是微笑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目光不知道在跟谁对视。   在这场比赛结束前的一个时辰之内, 李七庄从他脸上看出来的情绪变化比昨天一整天都要多。虽然脸黑下来, 但是裴倨平日里显得冷漠至极的皮相却也因此变了滋味,李七庄不知道怎么说,就好像……他这个人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李七庄从愣神中清醒过来, 苦笑一声,她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好,哪有余力去关心别人呢……?   下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司吉月五人从格斗场中离开, 等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之后,裴倨转身打算离开。   李七庄把自己的卷轴收好,重新背起来,犹豫片刻还是出口叫住他:“裴, 裴仙君,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愿意跟我组队?”   李七庄想, 王慎春三人跟裴仙君是同一个门派出来的修士,况且还有着辈分上的关系(虽然有点远), 出门在外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但这一切跟自己这个散修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七庄想不明白,而她性子里的谨慎和多疑也让她无法这样糊里糊涂地继续跟他们相处下去,所以一定要问个明白。   裴倨脚步短暂地停下来片刻,微微偏头看向她,那双淡琥珀色的眸子寂静片刻后,他回答道:“因为你有用。”   “有用?”李七庄自己都觉得可笑,“我才刚刚筑基,能有什么用……?”   裴倨的视线微微转移,定在她背后的卷轴上,淡淡开口:“真的喜欢的话,只画下来就够了吗?”   李七庄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但是又朦朦胧胧的,让她想不明白,她欲言又止,但是裴倨已经不再停留,带着自己的剑消失在人潮中。   ***   卫承兴收回跟人对视的挑衅目光,他半揽着司吉月的肩膀陪她一起往前走,回想着刚刚那个陌生修士脸上危险的神色,他心里颇感有趣。卫承兴隐约记得那个人好像就是初赛排行第一的修士,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裴倨”……?   他低下头,玩味地看着正用力把自己胳膊使劲扒拉下来的司吉月,嬉皮笑脸地问道:“小月亮~你认识那个裴倨吗?”   司吉月一脸不解地回道:“啊?”   卫承兴突然反应过来,扶着额头无奈地说道:“我忘了你听不到……”   桓叶从后面摸上司吉月的脑袋,闭上眼睛抱了抱她,很喜欢似的喊她:“小月亮。”   “嗯?”司吉月再次回道。   霍玉宸拿金扇往她头上敲了一下,笑眯眯地嫌弃道:“别说话了,看起来好蠢。”   司吉月还是那副不解的神色,皱着眉头:“啥?”   霍玉宸动作一滞,虽然人还在微笑,却无端多了点危险的味道。   单安平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对卫承兴说:“哈哈哈哈哈哈总之还是先找人给组长治疗一下吧……”   卫承兴赞同地点点头,“正好我有一位师姐是木系修士,她精通治疗术,就让小月亮跟我回……”   他的话忽然被人打断,一个身穿白袍的陌生人直直走到他们面前,微微弯腰,目光正对着司吉月,说:“尊者,能否请您移步一下?我家主子有话想跟您说。”   司吉月抬头看看单安平,问:“小和尚,他说啥?”   “……等等。”单安平开始到处找纸,打算把白袍男子的话写给她看。   卫承兴主动上前一步,挡在司吉月前面,拿出了点莲华门天之骄子的傲气,稍一眯眼对人仔细盘问道:“你是顾家的人吧,顾风平找人有什么事?”   白袍男子恭敬道:“卫仙君不必误会,我家主子与司小姐同出月族,自然不会有什么恶意,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对司小姐提供一些帮助而已。”   他又俯下身子,对司吉月温和地说:“要是司小姐不介意的话,您这次参加五宗大比的所有费用就由我们顾家支付。”   霍玉宸似笑非笑地吹了声口哨,“哟……原来是金主主动找上门来了。”   司吉月仔细地盯着他的脸庞,忽然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是月族?!”   白袍男子依旧温和地点点头,将头上戴的幞头取了下来,下面果然是一头银月似的白发。   他将头低下来,司吉月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白发,又摸摸自己的,然后美滋滋地说:“跟我的一样。”   白袍男子始终纵容地看着她,温和亲切地任由她触摸自己的头发。   卫承兴伸手按在司吉月肩膀上,打算把她拉回来,拉了一把,没拉动,又拉了一把,还是没拉动……   旁边霍玉宸用金扇挡住脸,“扑哧”笑出声,斜瞥向卫承兴的目光里略带嘲讽。   卫承兴咳嗽一声,掩饰住尴尬,再次对白袍男子说:“钱的事无所谓,带她去见你家主子就算了,你也看见了,她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白袍男子于是又跟司吉月对视片刻,确认卫承兴所说不假后点了点头道:“好的,那我们改日再见。”   他微笑着对司吉月行礼道别,随后转身离开。   司吉月啥都不知道,只是恋恋不舍地对人挥着手,然后就被桓叶戳了戳,她和单安平示意司吉月往地上看。   原来他们把刚刚白袍男子说的话写在地上了。   司吉月蹲下来,一边艰难辨认字迹一边思索,终于读完后,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单安平和桓叶在她旁边一起同步点头。   卫承兴拉他们起来,四个人鸡同鸭讲地聊着各自的话题,一起走出格斗场:   “走吧,带你们去见我师姐。”   “原来仙域真的有很多月族!”   “饿了……”   “居然真的赢了我师兄他们,咱们也太强了吧!”   “……”   唯有霍玉宸若有所思地看着司吉月的背影,他又转过头看了眼白袍男子离开的方向,半晌,微笑了一下,“……这次五宗大比,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司吉月一走出中央会场,看到的就是一个眼眶通红的三师兄。司吉月都被他这副猛男落泪的样子给吓住了,脚步顿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垄钰城走到司吉月身边,略带紧张地把师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确认她没事以后,眼眶更红,像是马上就要掉下泪了。   司吉月:……   她又开始找帕子,一边找一边试探地说:“师兄,你在担心我吗?我没关系的,我……”   话还没说完,司吉月就被垄钰城后怕地拥进怀里,他们体型差距太大,因此垄钰城抱着她简直像是抱了个布娃娃。   卫承兴四人在旁边呆呆地看着这副画面,对视一眼,无声地达成了共识——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司吉月的师兄在各个方面都很让人意外呢……   司吉月“诶……?”了一声,试着扑棱了扑棱两条腿,随后放弃抵抗,望着天空安详地说:“师兄,我双脚悬空了哦……”   垄钰城连忙把她放下来,跟师妹的同伴挨个互相介绍了一下。   最后除了毫发无伤的霍玉宸,四个人连同垄钰城全都来到了卫承兴同门师姐的房间门口。   师姐对着一帮人,欲言又止,最后勉强平静地对卫承兴说:“怎么,你这是带人打劫来了?”   卫承兴对师姐嬉皮笑脸,“嘿嘿师姐,这不是想到‘最强的木系修士’我就想到你了嘛。”   “不用你拍马屁!”师姐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抬脚踹他,但是最后看看灰头土脸的四个后辈,还是无奈地招招手,“进来吧进来吧……”   师姐挨个查看了下他们的伤势,然后用了几个法术,司吉月感觉过了甚至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她就渐渐又能听到声音了。   司吉月张张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师姐,看得师姐心软下来,伸手捏了吧她的脸颊,笑着问:“几岁了呀?”   “十六。”司吉月老实回答道。   “果然,”师姐了然地点点头,“我就猜你年纪不大。不过这个年纪就能参加五宗大比,真是后生可畏啊。”   司吉月不甚理解地看着她,师姐对这孩子微微笑笑,“这是我最后一届五宗大比啦,没能去单人赛里比一场真是可惜啊……”   “师姐,你长得这么年轻漂亮,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遗憾什么?”卫承兴在旁边召唤出脸盆大小的水球,洗手洗脸。   “油嘴滑舌,”师姐嗔了他一眼,很快又释然了,“能来白鹤山这一趟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在这里我总感觉灵气在源源不断地往身体里涌,修炼速度也快了不少……白鹤山果然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   卫承兴诧异抬头,“我怎么没感觉到?”   司吉月在旁边说:“我也感觉到了。”   师姐摸了把司吉月软乎乎的脸颊,笑眯眯地说:“哎呀真可爱啊,我家里以前其实也有月族的。”   司吉月瞪大眼睛,想了想问:“那你有项链吗?就是那个……用……”   “嗯。”师姐点了点头,从衣襟下提出一条精致的骨链。她摩挲着项链,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目光温柔地看着项链说:“这是我哥哥送给我的……他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但是每次看到这条项链,我就感觉他好像还在我身边一样……”   司吉月怔怔地看着她用双手握着那条骨链的动作,以及脸上酸涩又温暖的表情。此时此刻,师姐仿佛不再是金丹期巅峰的木系修士,只是从前那个赖在兄长身边的小女孩。   尽管他已去世多年。   司吉月看着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第40章 剔骨狼   直到单安平在外面兴奋地喊她, 司吉月才从莫名的失神中回过神来。   “组长,组长!”单安平声音特别大地喊着她,示意她出来看。   单安平虽然是个修佛的小和尚, 但是性格并不像司吉月印象中的佛修一样沉着冷静,反而咋咋呼呼的。   司吉月听到他和桓叶在外面叫自己,就蹦蹦跳跳兴奋地跑出去。   卫承兴看着她的背影, 眉眼弯弯地对师姐说:“怎么样,师姐,可爱吧?我把她带回来给你当弟妹怎么样。”   师姐仔细收起项链,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忽然说:“先不说你能不能顺利把人拐回来……诶, 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   “什么男人?”卫承兴不解地走过去, 从师姐的角度往外看。   师姐望着窗外垄钰城高壮的身影,还有言笑不苟的俊朗脸庞,目光逐渐亮起来, “我可太好这一口了……”   卫承兴:……啊?   司吉月跑到外面,单安平正迫切地让她和卫承兴来看,桓叶胳膊上担着一只似鸟非鸟的动物,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   这只‘鸟’生着双翼, 却没有羽毛,通身暗红色,因为生了一双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所以看上去有几分可爱。   三师兄站在一棵仍旧枝叶繁茂的古树下, 遥遥看了两眼,然后断定道:“这是血鹰, 住在无秋树上,普遍以其他鸟兽的蛋为食, 偶尔也吃虫子……很早以前据说是龙的后代。”   垄钰城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头上葱葱郁郁的古树,示意他们这就是无秋树。   桓叶说着司吉月听不懂的语言,然后那只血鹰蹭着她的胳膊作为回应。   司吉月一脸兴奋又惊讶的神色,问:“桓叶,你能听得懂它说话?!”   桓叶点了点头,“能,我阿妈…教过我…兽语。”   那只血鹰转着脑袋跟司吉月对视片刻,忽然从桓叶胳膊上飞到了司吉月脑袋上,它左右啄了啄,又调整一下姿势,接着就很从容在司吉月脑袋上坐下来。   司吉月脑袋被当作窝也没害怕,倒是乐呵呵地把手伸到自己脑袋上摸了摸那只血鹰。   “它说…很喜欢你。”桓叶帮忙翻译着血鹰啾啾的叫声。   单安平在旁边有点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问出了自己带着担忧的疑问:“血鹰会不会跟鸟一样是直肠子?”   司吉月没察觉到危险,“直肠子会怎么样?”   垄钰城倒是反应过来了,摇摇头否认,“不会,虽然带了个‘鹰’字,这种动物其实跟龙的关系更深一些,不会随地排泄……”   司吉月:……   尽管听见三师兄这么说,司吉月还是默默把血鹰从自己头上搬下来了。   血鹰被司吉月整个搬下来以后,又啾啾地叫唤几声,桓叶在旁边替它翻译:“它问你…愿不愿意…跟它住在一起。”   “住在哪里?”司吉月一脸茫然,然后抬头看看,“树上吗?”   桓叶默默点点头。   “……当然不要!”司吉月直白地拒绝了,甚至想把手里的血鹰扔出去。   桓叶把司吉月拒绝的意思传达过去之后,血鹰开始拼命表现自己,先是在风中翻转、腾跃、转来转去,然后又从嘴里喷火,喷得四周烟火弥漫。   突然,血鹰高举双翼暂停,然后俯冲而下,利爪往下伸展,扎进不远处的一处洞穴内,片刻之后带了一只老鼠出来。   它讨好似的把老鼠放在司吉月脚边,向她推了推。   司吉月瞳孔地震——不管怎么想我都不可能吃老鼠啊!   桓叶这时候也抱住了司吉月,闭上眼睛小声地说:“小月亮…我也…很喜欢你,能不能…跟我住在一起?”   桓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喊起了跟卫承兴一样的称呼。   司吉月已经习惯突然就被桓叶抱进怀里了,因此强撑着没有脸红,咳嗽一声说:“不行!”   桓叶立马失落起来,看上去像只小狼崽一样。   单安平念着阿弥陀佛把小老鼠又送回洞里。   司吉月踮着脚拍拍桓叶的肩膀当做安慰,然后说:“不早了,我要跟师兄一起回去了。”   她顺手把手里的血鹰递给桓叶,然后跟单安平说了再见,又和卫承兴还有师姐挥了挥手,走到师兄身边抬头对他说:“师兄,咱们回去吧。”   垄钰城点点头,刚抬脚欲走,就被一根藤蔓拉住了肩膀,他错愕转头,看到一根藤蔓向他递了一张传讯符过来。   传讯符上写着师姐的联系方式,垄钰城很少遇到这种事,抬起头时又正好看到那位一身黑色绣金衣服的女修正趴在窗户边笑着看他。   垄钰城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站在他旁边的司吉月却看到师兄耳根红了。   司吉月有些意外,虽然师兄长相很凶狠,实际上却意外地纯情呢……   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嘴里哼着什么不成曲的调子,垄钰城同手同脚地走在她身边。   卫承兴和师姐一起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幽幽地说:“师姐,人家好像没什么反应啊。”   “啧,你懂个啥,”师姐摇了摇头,两只手撑着脸颊望着垄钰城高壮的背影,“这么拽……我更喜欢了。”   ***   司吉月和师兄往山上走,边走边闲聊。   “师兄,咱们出来多久了啊?”   “还不到四天。”   “我怎么觉得过了好久……”   司吉月语气里带着失落,垄钰城看了看师妹,考虑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来安慰她。   但是转瞬司吉月就又高兴起来,她总是像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不是跟别人分享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就是问东问西。   垄钰城温和沉稳地看着她,他不擅长接话,也不擅长跟人聊天,于是就安静地倾听着。   “血鹰看起来好傻。”司吉月想到刚刚见到的那个小家伙,忍不住笑着说,“但是桓叶说它喜欢我呢,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因为师妹你是月族,”垄钰城对她点点头,当时在众人面前不方便说出口,这时候单独对司吉月解释起来:“月族对所有有灵智的妖兽吸引力都很强,甚至包括龙,血鹰这种龙的衍生妖兽会亲近你很正常……但是也有些妖兽会不怀好心,所以不论对人族还是妖兽,都要留有警惕心。”   “而且那个叫桓叶的孩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脖子上戴着的应该是剔骨狼的犬齿。”   “剔骨狼是什么?”   “一种灵智很高的妖兽,几百年前他们常常幻化人形,独自占据一片山头,但是自从千塔山之乱以后,就没有人见过妖兽化形了。妖兽亲近月族则是因为月族骨天生能够聚灵,待在你身边能让它们感觉舒服。”   “师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好厉害!”司吉月眼里闪烁着崇拜,突然想起什么,从自己的乾坤袋里翻找一阵,拿出来一颗牙,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桓叶送给她的。   “这是桓叶给我的。”司吉月把犬牙递给垄钰城。   垄钰城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的确是剔骨狼的牙……这种牙很有价值,既然是同伴送的,就好好收着吧。”   垄钰城摸摸师妹的脑袋,又把那颗犬齿递给师妹,一边走一边给她讲关于剔骨狼的事。   剔骨狼虽说被叫做妖兽,但是因为其群居的生活习性和与人族不相上下甚至更上一层的修炼天赋,所以少有人类主动去打它们的主意。   相传剔骨狼住在问心山谷的森林深处,有不少修士都殒身在那片森林中,   “桓叶应该跟剔骨狼一族有很深的关系,”垄钰城有些犹豫,但还是再三对司吉月叮嘱道:“师妹,在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觊觎月族骨的并不是只有人族。”   司吉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知道该说是缘分还是冤家路窄,他们走到一半,站定在半山腰再次观察那丛富贵竹时,恰好碰到了光明寺一行人。   白天刚打完一场,下午又彼此遇见了,司吉月考虑着该不该主动对人打招呼。   结果是光明寺五人主动向她行了一个礼,那名修为最高的火系佛修笑着对她说:“施主,希望下次还能有与你切磋的机会,咱们有缘再见。”   垄钰城替师妹回了一礼,看着司吉月怔愣的样子问:“师妹,你怎么了?”   司吉月错愕地看向垄钰城,“啊……我还以为他们会讨厌我呢!”   “只是切磋而已,怎么会讨厌你呢?”垄钰城稍稍弯了下嘴角,温和地笑了笑,觉得师妹的孩子气很可爱。   “要是我的话,输了之后绝对不想见到赢了自己的人,”司吉月信誓旦旦地说,“因为我很小气!”   ***   裴倨揉了揉眉心,被快速飞行带来的冲击震得头疼,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从仙域赶到东大陆目前来说果然还是有点勉强了。   秦商子附着在他左耳垂上的黑玉耳坠上,好整以暇地问:“就这么走了?你专门回去一趟,也不跟她说句话?”   “来不及了。”裴倨拔出剑,向着下一个目标居住的地方走去。   其实不仅仅是时间的原因,他不敢跟司吉月说话也是担心一说起来,自己就狠不下心,走不了了。   秦商子见他这样子,故意刺激他,“可是我看那个用水的小子跟小丫头配合得很默契啊,指不定哪天就能取代你的地位了。”   裴倨脚步一顿,用死寂的目光冷冷撇了一眼秦商子。   秦商子在心中暗道糟糕,好像玩过火了……就在他刚打算转移话题的时候,裴倨扭回头,平静地说:“他代替不了我,不管是现在,未来,还是过去。”   秦商子见他这副心有成竹的样子就忍不住阴阳怪气:“你就这么确定?该不会是在嘴硬吧?”   裴倨这回反而没有生气,毫不迟疑地持剑向眼前的敌人攻去,在一片鲜红血光之中,他荡开磅礴剑意,毫不踟蹰地说:   “因为我知道小月儿一定会选择我,就像我会选择她一样。” 第41章 小情侣   司吉月念了道清涤术给自己胡乱洗了洗头发之后, 甩甩脑袋爬到床上。   尽管比赛已经结束了,司吉月还是静不下来,残存的兴奋依然留在她乌黑的眼睛里。   司吉月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内已经换了八九个躺着的姿势了。   她伸出手,摩挲着自己手指上带着的那枚戒指,不知道想到些什么, 失神片刻,无意识地用灵力划破指尖。   看着鲜红的血珠,司吉月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不由得愣了愣。   但是夜晚实在太安静了, 让司吉月只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她沉默片刻,还是把血珠滴在戒指上。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司吉月就已经进入子世界中了。她这是第一次自己进入子世界, 感觉脑袋里有股晕眩感。司吉月的视线缓慢地聚焦,她抬头扫了一眼子世界里永远日光绚烂的天空,又低下头看看自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穿的衣裳好像不太合适。   因为已经到了她往常睡觉的时间, 司吉月就把法衣换了下来,只披了件从乾坤袋里随手拿出来的摓衣,堪堪遮住大腿。   刚刚在灯光昏暗的小房间里还好,现在待在晴朗的天空下, 司吉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底应该怎么从子世界里出去,裴倨好像没有告诉过她。于是司吉月干脆也不想了, 躺在绿茸茸暖洋洋的草地上等待困意来临。   之后不久,裴倨忽然出现在了子世界中。   他进入子世界时还拎着剑, 身上墨绿色的道袍上沾着血,血迹看不太出来,周遭的血腥气却很重。   裴倨白玉似的脸上带着几分紧张,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在看到司吉月没事时,双眸中还是浮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惊讶。   司吉月也懵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向裴倨跑过去,瞅瞅他身上的血迹,又踮起脚用小手抹去他脸上的血。   司吉月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在担心,却又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一身的血?”   裴倨低头看着她,神情寡淡,但是喉结却悄悄滚动了一下,他把妖剑连带着秦商子扔进乾坤袋里,然后轻轻反握住司吉月的手回答她:“是别人的血。”   司吉月皱起眉头,睫毛颤了两下,闷闷说了声“奥”就没再说话,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裴倨忽然把司吉月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怎么没穿鞋?”   司吉月低头看着他,发现裴倨耳根好像也有点红,司吉月忽然战栗一下,手伸下去按住裴倨那只作乱的手。   裴倨面上还是那副平静的神色,在摓衣的遮掩下,那只白玉似的手却抚上了司吉月赤/裸的大腿,手指划过皮肤,温热的触感让两个人都有些面红耳赤。   司吉月乌黑的眼里漫上一层水光,好像是在生气,又好像是因为羞耻而弥漫出来的生理泪水。   裴倨眸色转暗,牵着她的手到嘴边吻了吻,然后把司吉月放下来,用手摩挲了下她的头发和脸颊。   紧接着,裴倨忽然开始脱衣服,他把上衣脱下来,披到司吉月身上,宽大的衣服几乎垂到司吉月脚踝,袖口也盖住她的手掌。   他脱衣服的时候,司吉月本来不想看,但是想到反正小时候都见过无数次,这时候扭头反而显得自己心虚,于是外厉内荏地扭过头直勾勾盯着裴倨。   裴倨的身材确实让人挑不出什么缺点,他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因为衣襟下的身体久不见天日,所以胳膊和腹部的肌肉都带有一种白玉似的温润质感。   但是最让司吉月在意的还是他背上那一整面繁杂复古的咒符,晦暗不祥,散发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她小心地伸手触摸裴倨的脊背,在鲜活的肉/体上,漆黑的咒符被对比得更加强烈,司吉月能感觉都自己身上的灵力向着裴倨背后的咒符上涌过去。   她想问裴倨分开的这两年你就是靠这个继续修炼的吗?想问裴倨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不好的?也想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   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还疼不疼……?”   裴倨顿了顿,反身抱住了司吉月纤细的腰,然后往后一倒。   世界天旋地转,司吉月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躺在裴倨身上。裴倨就着这个姿势拥抱她,像是怀揣着自己的月亮。   “不疼,”裴倨吻在她头顶的发旋上,不让她继续触碰自己后背吞噬灵力的阵法,“你一摸就不疼了。”   他的笑声低沉嘶哑,司吉月脑袋贴在他胸膛上,能听到他胸腔里的震动。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司吉月抬起脑袋观察他片刻,然后从他的禁锢中挣扎出来,双手捏住裴倨的脸颊,小鸡啄米似的往上亲了好几口,恨恨地说:“可恶……小心我亲死你!”   裴倨刚开始还坏心眼地紧闭着嘴巴,后来就慢慢张开了嘴,摁着司吉月的脑袋往下亲。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唇舌间牵连出暧昧的银丝,裴倨微微前倾,还想追着亲下去。   他的手流连在她腰上,司吉月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块案板上的鱼肉,刚刚被裴倨用力握紧过的腰肢,隐隐发热发烫,被那只手来回轻抚着。   裴倨的手狎昵地划过她的腰窝,接着有往下滑动的趋势,忽然,司吉月感觉有东西硌着自己。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裴倨,裴倨耳朵通红,薄薄的唇抿着笑。   “裴倨,你这个登徒子!”司吉月一张小脸爆红,从他身上翻下来,想逃跑又被裴倨捞住腰抓回来。   裴倨手捏着她的下巴尖儿,小心翼翼地亲着她,从微肿的嘴唇到颤抖的指尖。   “小月儿,”见她紧闭着眼睛,裴倨白玉似的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你嫌弃我了吗?”   司吉月现在不仅仅是脸蛋爆红,连脑子也不太清醒了,心一软,糊里糊涂地就又被裴倨亲住了柔软的嘴唇。   “我什么都不做,好不好?”裴倨跟她几乎是脸贴着脸在说话,两个人都没有好好穿衣服,画面看上去颇为糟糕,裴倨还在笑,“我只是想亲亲你……”   裴倨嘴边噙着笑意,哄骗自己的小姑娘,他极为擅长利用司吉月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心软,不动声色地将其催生成禁锢彼此的藤蔓,让人乖乖地张开嘴任他亲来亲去。   司吉月嘴都麻了,口腔内部和舌头被搅得红肿发疼,呼吸都不连贯,生理泪水滑过脸颊,在单薄的下巴上聚成饱满的一滴,然后砸在裴倨身上。   司吉月闭上了眼睛,所以就没有看到裴倨低敛的睫毛下,对她而言略微陌生的神色。   虽然知道什么才是应该做的,选择也是自己做出来的,但是真的看到小月儿跟别人站在一起时,裴倨依旧无法忽视自己心里埋藏下的阴暗占有欲,所以他的吻比以前略显粗暴,甚至可以算是过分。   司吉月被他亲得五迷三道,摸着他小臂上结实而明显的肌肉线条,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从前对裴倨身上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不是明显的熏香味,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皂角味道,被温热的皮肤暖过,温和地包裹住她。   如今他整个人却被带着铁锈的血腥味淹没。   裴倨终于亲够了,心中薄薄的妒意消散,他摩挲着司吉月微肿的嘴唇,目光沉沉。   他们在子世界中黏黏糊糊地拥抱,反复确认对方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接吻。   很久之后,裴倨教给她怎么从子世界离开,又不舍地告诉她:“小月儿,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不能继续陪你了。”   裴倨把司吉月从怀里抱出来,耐心地用灵力帮她一点点烘干头发,看着司吉月圆圆的脑袋和脸颊,眷恋地亲了亲,喃喃地说:“对不起。”   司吉月下意识攥住他的衣服,然后又慢慢地松开,她仰起头说:“好……你走吧。”   裴倨临走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司吉月站在原地,没有追问,也没有哭泣,像个乖孩子一样对他挥着手。 第42章 小情侣   夜间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司吉月醒过来时看到整个窗户都被沁湿了。   整个白鹤山上愈发有了初冬的气息,司吉月探头从窗户里向外看看,沾了一脑袋的水汽。她匆匆套上衣服从房间里冲出去, 光着脚站在屋檐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去穿鞋。   司吉月略微梳洗了一下后,跟三师兄一起沿冷清无人的道路往中央会场走。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天气却仍旧略显阴霾,两个人没有持咒驱雨,而是打着两把红彤彤的油纸伞,数不清的修士御着剑,撑开结界从他们头上匆匆而过。   司吉月和师兄走到半山腰时停下来站了站, 司吉月看着那丛富贵竹, 问垄钰城:“师兄,你说它究竟还有没有活着啊?”   “活着。”垄钰城耐心地感受了一下富贵竹根部的灵力流动,然后回答她。   “哦。”司吉月放心了, 裹紧避雨的斗篷,忽然就想起了师父。她和三师兄现在撑着的两把油纸伞,还是离开舟锡山之前,师父一边絮絮叨叨, 一边给他们装进乾坤袋里的。   寒冷已经渐渐被日光驱散,但是雨水仍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司吉月将伞背到脑后,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心想沈灼洲这时可能依旧在舟锡山上继续漫步目的地漫游, 露天夜宿,坐在春秋树上平和、永恒地看着某个方向, 亦或者捧着二师兄送给他养的小盆栽四处闲逛,想到这里, 司吉月又漫无边际地想,不知道舟锡山上有没有下雨……?   每每想起师父,司吉月总是觉得安心。   她在垄钰城身边蹦蹦跳跳地继续往前走,靴子踩在浅浅的水坑里时溅起小小的水花。   待雨水渐渐停歇,司吉月看见一只血鹰朝他们飞过来,她摘下斗篷帽子,那小家伙就蜷曲在她的斗篷褶缝里取暖,啾啾地叫了两声。   垄钰城和司吉月在雨湿的清晨经过白鹤山层层叠叠的山丘,看见中央会场上方,有许多法术光芒在雨中闪耀。待司吉月和垄钰城分开,走进参赛弟子所属的看台上时,桓叶已经替她留了位置,单安平也朝她示意挥手。   离开舟锡山后显得有些落寞的司吉月,见到同伴熟悉的面孔时,没办法否认自己心里的轻快。   她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尤其是见到单安平小麦色的脸庞洋溢的真诚微笑,司吉月下意识也咧着嘴乐。   霍玉宸懒懒地倚在栏杆上,见到司吉月来了,也只是微微地转了下眼球,嘴角牵起一个不怎么端庄的笑。   他今天没有再穿合欢宗的女修裙子,但是依旧没有好好穿衣服,衣怀大敞地露着半个胸膛,配上那张脸,简直是副活色生香到不行的画面,周围一圈人的视线几乎都聚拢在他身上。   司吉月跟单安平一见面,两个人就絮絮叨叨地聊起下面的比赛来,桓叶从司吉月斗篷帽子里掏出那只努力想要隐藏自己的血鹰,有一下没一下地撸了起来。   卫承兴看着他们,心情复杂地笑笑,他感觉司吉月和单安平相处的这第一个时辰里,两个人所讲的话比在前几天所讲的话加起来还多,但是吵也是真的吵。   今天的第一场比赛才刚刚结束。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打斗没有特别强的观赏性和跌宕起伏,基本在双方亮出修为的那一刹那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因此一天十场的比赛其实也占用不了多少时间。   司吉月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一名陌生修士所使用的招式,手上模仿着他的灵力运转方式,她喃喃道:“先是这样,然后这样,接着……怎么样来着?”   卫承兴怀疑地看着她的动作,试探地开口:“小月亮,你只是看一遍,就能学会了吗……?”   司吉月看着他那副明晃晃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比他更不理解,蹙眉问道:“……你不行吗?”   “接下来灵力流动是这样。”霍玉宸轻挑眉梢,一边说一边游刃有余地给司吉月演示了一下。   “奥奥,我明白了……”司吉月把台下修士引以为傲的招式复刻下来试了一下,然后很高兴地跟霍玉宸道谢,“谢谢!”   霍玉宸微扬起唇角,眼神里带着一丝嘲弄,恶趣味地对卫承兴似有似无地嗤笑了一声。   此时,莲华门百年一出的天才,卫承兴显然更震撼了,他瞳孔好一阵动荡之后,开始怀疑自己——这两人超出常识的学习能力,难道真的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吗?!   ……不,绝对不是我的问题。卫承兴犹豫地挽救了自己的自信心之后,带着强烈的胜负欲定睛看向格斗场——不就是“看了就会”吗,谁不行啊?!   今年参加比赛的一共有两百支队伍,光是初赛就要持续十天,所以司吉月五人的第二场比赛至少也要在八九天之后。   在等待第二场比赛开始的空闲里,司吉月照常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所做的无非就是白天看看比赛,晚上到子世界里自己待一会儿,有时候裴倨会立马出现,有时候他会带着一身血姗姗来迟,但是无论怎么样,裴倨一定会来见她。   司吉月渐渐体会到到子世界的好处——大片大片的空间,不管在里面怎样练剑都不会惊扰到其他人,她在子世界里一遍遍地练习白天从别人身上偷学到的招式,当然,最让司吉月满意的事情还是她现在能每天见到裴倨了。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在碎叶城时一样。   两个人单独相处得时间越久,裴倨就越难控制想要靠近司吉月的欲望。   裴倨从不嫌司吉月吵吵闹闹,也不推拒司吉月对自己的靠近,尽管看着她的目光几乎都快生出欲望的实质,但他仍旧像捕食者一样耐得下性子,安静地等待小鹿自己蹦蹦跳跳地向自己靠近。   司吉月心思单纯,经常挂在他背上晃来晃去,裴倨却无法忽视她靠向自己的柔软的身体。   裴倨见过很多个时期、不同年纪的司吉月,自己也觉得早该看够了才是,可是他却依旧在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底无可救药地迸发出顽强的爱的火花。   司吉月筑基太早,因此每次站在一起总是被裴倨高大的身躯轻松笼罩住,偏偏裴倨性格里又带着点恶劣,他居高临下看着司吉月的目光老是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没穿什么似的。   司吉月克制着想要拔腿逃跑的欲望,死要面子,硬撑着自己那像层薄纸一样脆弱的嚣张,每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点没有为人鱼肉,走在钢丝线上的自觉。   她不知道裴倨的体面和自制都是自欺欺人的东西,每次都在裴倨失控的边缘肆意拨弄着水花,不知道自己正面对着躲都躲不开的欲/念。   司吉月越是假装得淡定自若,在裴倨眼里就越像是个包装完美的、甜美的礼物,他压抑着粗暴拆开礼物的欲望,也压抑快要失控的理智。   裴倨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还能坚持多久,而眼前天真的猎物还在傻乎乎地往他怀里撞。   在司吉月无聊地把裴倨的头发都扎成小辫子的时候,在她黏黏糊糊地把口水蹭在他脸上的时候,裴倨面上板着脸,但是下面指节修长的手却揉捏着司吉月柔韧的腰肢,有时候手重了她就哼哼唧唧地咬他。   司吉月是个小猴子一样烦人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的亲近对别人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天真而无知地遵从本能,腻歪在裴倨旁边。   人好像天生就对欲来的命运有感知一样,越是感觉转变的来临,就越渴望向人诉说自己的爱意。   裴倨总是在逗得司吉月真的急眼的边缘把冒犯的那只手收回来,他凑在离司吉月耳边轻笑,蛊惑似的安抚她:“你不是也很喜欢吗,小月儿?”   司吉月看到他眼睛半敛着,面上曾经的神性荡然无存,眼神也不再那么清明,像是浸在强烈的情/欲中。   司吉月失神片刻,描摹着他手背上微微浮起的青筋,没头没脑地往他嘴上亲了一口。   “啵!”   好大的一声,把裴倨都给亲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按住司吉月的后颈,挺直的鼻梁在她肩上乱蹭。   等到司吉月的领口被他蹭得乱七八糟,裴倨就咬着她微微泛红的肩头,把想要乱动的司吉月禁锢在自己怀里。   她身上有着一股强装出来的老练,实际上眼神里还带着少女的稚嫩,还有那股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和倔强,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向上生长,这一切对裴倨而言都太过迷人,让他舍不得挪开眼。   在外面,他们依旧是互不相熟的陌生人,只有躲在子世界里,司吉月才能在另一片朗朗晴天下,见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面对逐渐清晰的世界的真相,还有不可避免的未来,裴倨很多时候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太过渺小、无用,但是每当他看到司吉月的脸,裴倨总会一遍遍地意识到——世界上没有比爱更无望的东西了。   “爱也没用,没用也爱。” 第43章 走剧情   在等待第二场比赛开始的这段时间里, 除了看比赛,司吉月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秦明河岸边一棵赤杨树下坐着。   除了她还有同组的卫承兴四人,毕竟作为刚认识几天的人, 想要真的合作得不出差错,就得不断磨合。   上一场比赛虽然赢了,但是并不算轻松, 而且整场比赛打得乱七八糟,跟光明寺五人一对比,他们的配合简直惨不忍睹。   卫承兴虽然没有组长的名头,却自觉地担起了组长的责任,把一直试图逃避训练的霍玉宸也硬拉来参加练习。   司吉月没像之前一样抗拒, 老老实实配合着卫承兴的训练计划, 当她知道霍玉宸也是金系灵力时,司吉月很不解地询问:“我觉得你天赋已经很好了,为什么到现在都只是筑基期?”   霍玉宸玩味地笑笑, 只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不知道。”   桓叶让血鹰跑到冰冻的河面上玩耍,在冬季的薄冰下寻找小鱼。夕阳西下,但天色仍明,司吉月托着下巴跟桓叶坐在一起, 忽然说:“桓叶,咱们跟光明寺他们打的那一场,那个土系修士很厉害,他那一招, 你能试试吗?就是……石头咻咻咻——的那一个!”   桓叶认真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沉默地琢磨起来。   几天相处下来,桓叶现在说话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生疏, 但是仍旧不怎么爱说话,司吉月总觉得桓叶那双澄澈的眼睛好像能替她说出很多,她是个从未与自然相离的姑娘。   桓叶总是沉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里有股没被世俗沾染过的野性,她似乎不断地从沉默、野兽的双眼、雀鹰的飞翔、河水缓慢流淌的婆态中,尽力去学习可能学到的东西,好似生命注定会教导她这些。   中央会场里仍然有灯笼和假光在发亮,每天十场的打斗把整个中央会场破坏得混乱不堪,每天都有专门的修士负责修缮,即使是在秦明河边,几人也能望见那里彻夜不息的光亮。   血鹰站在司吉月头顶咕咕叫,单安平每一次出拳都带着烈焰,远远看过去像个包裹在火焰里的人,不知名的昆虫在秦明河上方的暮色中翻飞。   司吉月原本安安静静地坐着,但是在霍玉宸第三次把控制的金器不小心磕到她头上的时候,司吉月实在忍不住了,她朝霍玉宸愤怒大喊:“你是故意的吧!?你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霍玉宸露出一个不是很真诚的微笑,对她说:“抱歉抱歉~”   卫承兴一边拦在司吉月和卫承兴之间当和事佬,一边惆怅叹气,想要个性迥异的五个人和睦相处果然还是太难,更别说什么合作。   到目前为止,能配合起来的都只有司吉月和卫承兴。司吉月的剑很快,但是卫承兴却能完美配合上她的节奏,往往能在司吉月神出鬼没地出现之前,提前控制住对手。   彼此的配合能融洽到这种程度,连司吉月也颇感惊讶。   除了持续不断反复的练习,顾家的人又来找过司吉月一次,可能是怕她担心自己这边心怀不轨,顾家直接把他们一整个小组的费用都赞助下来。   于是司吉月拒绝了师兄的担心,打算跟白袍男子回去见见他们的家主。她很快就如愿见到了那天隔着看台和格斗场中的距离遥遥见过一面的顾风平。   走近了看,其实他已不算年轻,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能看出来保养得很好,但是眼角依旧有不少细纹。   顾风平很亲切和蔼地跟司吉月聊了会儿,完全没有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家主模样。   顾风平察觉到她目光里的在意,转了转手腕上的檀木佛珠,问:“怎么了?”   司吉月想了想,认真地问:“月族老了以后会长出黑头发吗?”   顾风平愣了一下,然后才哑然失语地笑起来,他笑够了就收起手中佛珠,对司吉月温和地说:“跟我待在一起很无聊吧?让青峰带你去后院转转吧。”   见司吉月还是不怎么有兴趣,顾风平补充道:“那里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这么一说,司吉月就来了兴趣,她跟着穿着白袍的侍从离开大堂。   他们穿过几处弯弯绕绕的小路,来到一条灯火明亮的街道上。   虽然顾风平说是后院,但是这里更像白鹤山下普普通通的一条街,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街上住着的全都是月族。   住在这里的人,有顾家旁支的月族孩子,有丧偶的妻子或丈夫,也有违抗父母命令,不想成亲,逃出家门的月族少年少女,顾风平每每遇到走投无路的同族,就会把人接回来养着。   因为他有足够的地位和权势,财大气粗的顾家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不少月族的避风港。   司吉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月族人,更没见过这么多月族孩子,到处都是白头发的小孩跑来跑去。见到她这个生面孔也不害怕,反而仰着头对她笑。   青峰把一个头扎双髻的姑娘介绍给司吉月,一个也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子,名叫白凤。   白凤热情地挽着司吉月的胳膊,带着她去逛街。司吉月看到了各个年纪,模样也各不相同的月族人,白凤还让司吉月去试各种各样月族的衣裳,然后帮司吉月在额心描上花钿。   白凤一边用朱砂笔给司吉月描画图案,一边笑着问她:“尊者要不就留在我们这里吧?”   司吉月愕然抬起头,摸摸漂亮的裙角,没吭声。   白凤葱白的指尖触摸在她额心,接着劝道:“住在这里也不会影响您的修炼,而且这里都是您的族人,您不喜欢吗?”   司吉月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在自己额心描画,忽然直白地问:“为什么月族没人去修仙?我在这条街上一个修士都没看到……除了我。”   “因为父母不允许,”白凤小声道,“而且我们这样也挺好的,如果能嫁一个好的主君,以后不仅衣食无忧,也能有好看的衣服穿……”   “啊?”司吉月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沉默片刻,最后闷闷地说:“……可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恰巧这时候白凤也给她描完了花钿,司吉月匆匆跳下座位,认真道:“我要回去了。”   刚走出几步,她又扭过身跑回到白凤面前,愣愣地问:“衣服还需要脱给你们吗?”   白凤连连摆手,笑着说不用。   于是司吉月就穿着这一身跑回去,在路上遇到几个世家子弟,误以为她是谁家的月奴,拉着她手腕要她陪他们去喝花酒。   司吉月愤怒地拿出剑,锤了他们一顿。   尽管她的剑一亮出来,这些纨绔子弟就意识到司吉月不是月奴而是参赛修士,匆忙道歉,司吉月还是装作没有听到一样把人打了,撒完气以后心安理得地回到白鹤山上的住处。   ***   司吉月走后,白凤跟着青峰来到顾风平面前,顾风平正在跟府中的幕僚下棋,见她来了才抬眼问:“确认了吗?”   白凤规规矩矩地站着,回答道:“回家主,司小姐额头上没有血痣。”   “竟然不是她吗?”顾风平喃喃道,脸上的神色不知该说是失望还是释然。   ***   自从上次跟裴倨简短交流过之后,李七庄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九天之后,恰好是他们小组第二场比赛之前的晚上。   看着裴倨拿软剑把没背完功法的王慎春、钱林唐还有赵建元统统抽了一遍之后,李七庄站在远处,胆战心惊地想,裴仙君这绝对是在撒气吧……毕竟怎么可能有人一天学会一套功法啊?!   李七庄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声音干涩而紧张:“裴,裴仙君,能不能麻烦您把那天所说的话再解释一下?”   因为他冷着脸的模样太过不近人情,李七庄下意识用上了敬语。   裴倨抬眼看她一眼,然后平静地说:“你也知道自己的灵力类型特殊吧?有时候一些东西不是没用,而是你没有找到它的用法。”   见她脸上依旧是一副不解的神色,裴倨继续说下去:“你不是很喜欢那些法器吗?试着用灵力去把它们画下来,然后,召唤。”   李七庄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似亲眼看着一扇从未想过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裴倨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色,无悲无喜,他语气很温和,却给人一种无从拒绝的压迫感。   “不会的话,可以再来问,但是在决赛之前,你要彻底掌握它,明白吗?”   李七庄在跟他对视的一瞬间,忽然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求生的本能控制着她低下头,回避裴倨压迫感极强的视线。   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嗯……明白。” 第44章 小情侣   当晚, 司吉月没有在子世界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到处乱跑,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臭美地摸摸自己身上月族服饰, 美滋滋地等裴倨来,然后好好炫耀炫耀。   裴倨每次出现都宛如一股冷风,他在外拂过不同州陆上明亮的灯火, 彷佛一只黑鸟,背负着多舛的命运,随着风雨漂流至此。   司吉月一见到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就亮起来,她赤着白皙的脚跑过青草地, 嘿嘿笑着扑进裴倨怀里。   裴倨弯腰抱起她, 站在和煦的阳光下亲吻她发梢。子世界里面没有早晚,也没有春夏秋冬,司吉月银白色的头发柔顺而璀璨, 摇曳在日光映照下,看起来温柔至极。   司吉月晃着脑袋,让裴倨看她额心上朱红的花钿,后来裴倨在草地上坐下, 两个人面对着面,司吉月坐在裴倨的大腿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给他讲自己白天时候遇到的有意思的事。   两个人腻歪地拥抱着, 司吉月的胳膊挂在裴倨的脖颈上,从这个角度能从领口中隐约看到他后背上漆黑不祥的阵法。阵法所代表的死亡像是风雨欲来前的乌云, 黑压压的盖在人的心头,尤其在司吉月清晰地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的时候。   司吉月的脑袋歪在裴倨肩上, 一只小手无声无息地从他后领滑进去,大大咧咧地摸着他背上绷紧的肌肉,她指尖游荡在裴倨的蝴蝶骨之间,忽然问:“这个阵法你还在用吗?”   “嗯。”裴倨的声音隐忍,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鬓角,几乎是贴着她回答。他全身的知觉好似都集中在了她指尖触及的肌肤上,酥麻的电流带着声音都沙哑起来。   “我继续放血给你,唔……”   司吉月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倨捂住了嘴,他的手比司吉月大很多,平时一只手掌就能禁锢住她两只手,甚至包住一截小臂。这时候更是轻而易举盖住她小半张脸。   司吉月眨着乌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温热的手和唇触碰在一起,先败下阵的人依旧是裴倨。   他攥紧了司吉月的手臂,低声说:“不行,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裴倨眼睛低敛着,漆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鸦翅般的阴影,他把司吉月又往自己怀里搂得近了些,眼皮微微动了下,连带着纤长的睫毛也跟着颤抖,他说:“小月儿……我真的怕了。”   司吉月安静地任由他抱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挣脱出来,很兴奋地看着裴倨,开心地问:“牙齿和骨头是差不多的东西吗?我把掉下来的牙齿送给你好不好?”   裴倨哭笑不得,手指抚着她柔软的唇瓣,“我也不要你的牙,你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拨开了她的唇瓣,然后手指不受理智控制地探了进去,裴倨的眼神一点点变暗,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吉月嫣红的唇舌。   司吉月起初还以为他是要看看自己的牙,她的门牙小时候荡秋千磕掉了一块,好在后来换牙换掉了。   可是裴倨的动作越来越放肆过火,司吉月渐渐地也咂么出一点不对劲来,把裴倨的手从自己脸边拽下来,皱着眉头认真问:“你洗过手了吗?”   裴倨不自觉地笑起来,他自小就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好长相,因为那时候性子锋利张扬,所以显得很不近人,唯独在“笑”上倒是毫不吝啬,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笑起来,整条街上的小丫头们都偷偷瞧他。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笑的次数慢慢变少,不仅脸上总是带着股冰冷疲惫,眼神里的温度也越来越少。   那时候裴倨刚开始做不同的预知梦,被迫一遍遍在梦里见证司吉月的死亡,有一段时间,连裴倨自己都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只是裴倨会演,他在司吉月面前依旧会笑,会给她带街上的糖葫芦、烤地瓜,和从前别无二样。所以直到一年之后,裴倨说要跟她退婚时,司吉月才发现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那时候司吉月的脑子乱极了,看着裴倨脸上让她陌生的表情,心里迷茫酸涩,却又堵着一口气。   裴倨什么都不肯对她说,只是把一个奇怪的吊坠硬塞给司吉月,让她留着保命。司吉月背着一把剑骂骂咧咧从裴家离开时,咬牙切齿地想着要超过裴倨,要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   但此时裴倨和那时又不一样了,淡漠取代了疲惫,他眼里也不再有那么深厚的戾气,看上去反而有种超脱一切的仙风道骨。   可是他脸上那个笑却让司吉月愣住了,她伸手捧住他的脸,摸摸裴倨深邃的眉眼,还有因为思虑过重在眼下形成的阴翳……司吉月忽然发现,她其实是很怀念他的,怀念那个年轻的、会笑的裴倨。   虽然小时候的裴倨那副大少爷脾气很烦人——性格嚣张,嘴又损,跟他出门不是去跟人吵架就是跟人打架。   但是年少的裴倨依旧如同一个漆黑的影子,时不时总会浮现在司吉月梦里。而眼前的裴倨是他又不是他,司吉月心里也清楚,那个少年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不是因为失去了“从前的裴倨”,只是有些心疼他这几年,吃了那么多的苦……   裴倨笑完以后嘴角犹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抚着司吉月的头发道:“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念过清涤术了,手是干净的。”   说着,轻轻亲了亲她的嘴唇,像是在吻一朵花。   “你的事情忙完了吗?”司吉月盯着他黝黑的眼睛问,裴倨点了点头,然后司吉月就把裴倨推倒,强迫他躺下,她自己也躺在他旁边,侧过头对他说,“我们一起睡觉吧!”   她本意是想让裴倨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结果在他身边躺着躺着,司吉月被包围在裴倨身上熟悉的气味里,她自己反倒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司吉月熟睡时,裴倨就在旁边撑着脑袋看着她。   他支起一只胳膊撑着头,漆黑的发丝垂在草地上。裴倨一动不动地盯着司吉月,日光永远和煦,细细的风吹拂两个人的碎发,在永远不会偏移的阳光下,裴倨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   他耐心地用手指隔空描摹司吉月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够,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亲吻她的手和腕,然后是太阳穴、柔软的脸颊,再轻吻她紧阁的双眼。   在裴倨轻柔却持续不断的触碰下,司吉月在睡梦里皱了皱鼻子,像小时候一样翻了个身,把尚带点稚气的脸蛋窝在他肩膀旁,很快就又睡着了。   裴倨目不转睛地低头凝望司吉月,司吉月睡着时的模样那么安静,那么乖,简直像颗快要成熟的青涩果实,让裴倨觉得自己从没见过她、没仔细端详过她似的。   刚刚进入子世界时,裴倨尚且面色严肃,他的心思还沉浸在刚刚所见到的一切沉重画面中。   时序进入大寒,白天变得短暂,暮色也来得早了。十年之内,灵力早晚会枯竭,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在最严寒的北大陆,变化已经开始了。   裴倨垂下视线,漫不经心地转着自己拇指上的那个碧玉扳指。在经历了数不清次数的轮回之后,他已经能操控大部分人的命运和境遇,但是对裴倨而言,世界上还有一个唯一的变数,轻而易举就能扰乱他布下的局。   蝴蝶扇一扇翅膀,就能掀起一阵海啸。   但是现在,裴倨用弓起的手指蹭了蹭司吉月薄红的脸颊,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变数小姐”已然坠入梦乡。 第45章 走剧情   来到白鹤山之后的第十天, 五宗大比进行到第二轮,目前还剩下一百支小组,越到后面, 比赛所隔的时间就越短。   裴倨抽签选到的场次又是靠前的一场,除了他们的对手,还有不少人在关注着裴倨所在这一组, 毕竟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太大,包括几位身居高位的高阶修士都对裴倨很感兴趣,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司吉月抽到的比赛时间在两天后,对手是白鹤山的修士,组长名字叫……司吉月又确认了一眼, 曾天。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来,虽然桓叶也是白鹤山的修士,但是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也不认识。司吉月沉思了会儿, 转而就将其抛在了脑后——因为裴倨他们的比赛开始了。   这次和上一次没有什么区别,“捌玖拾”和那个无名散修依旧是站在一旁,他们没出手,裴倨一人持剑对峙对面五人。   司吉月眯眼看了下, “捌玖拾”好像有点鼻青脸肿,看上去有点搞笑,而他们小组里唯一的散修也是精神很低沉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在意他们究竟在裴倨手底下经历了什么……   裴倨这一次用的招式和灵力更偏向土系, 和上一场比赛截然不同,司吉月虽然在看, 但是却觉得没啥意思,倒是旁边的桓叶一边看一边睁大了眼睛, 喃喃地说:“真……厉害。”   卫承兴皱了皱眉,“上次他用的不是金系的灵力吗?这次怎么又变成土系了……难道是金土两系的修士?”   霍玉宸罕见地也来了点兴趣,散漫地摇着自己那把金扇,挡了小半张脸,一边打量裴倨,一边慢悠悠地说:“要真是两系修士,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进阶速度,想要同时用好两系的灵力,就要花比别人多双倍的时间……你看他像吗?”   高昂的号角声吹鸣又静止,划破此刻寂静的是场上持续不断的擂鼓声,节奏重重如心跳,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对面五人就已重重跌下场,胜负不言而喻。   这又是一场用时极短的比赛,中央会场上的格斗场都毁去一半,大部分都是裴倨一个人造成,中央的石板和砖瓦有一大片都已坍塌。   看台上一片哗然,“裴倨”两个字传遍全场。仙域崇尚修炼与强者,对于“修炼”和“登阶”这种事给予了全部的热情,也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强者为尊的观念。同时强者也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更高的地位。   清虚仙尊平静地看着小徒弟场下的比赛,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无从分辨他究竟满意与否。   即使听到了周围人借着裴倨对自己的刻意恭维,清虚仙尊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合欢宗的宗主黎雁铭慢慢吸了一口烟斗,眯着眼睛回头,轻飘飘地望了一眼清虚仙尊。   清虚仙尊跟他对视片刻,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黎雁铭见此也只是轻轻哼笑了一声,似是嘲笑,偏偏又带着点蛊惑,他恣纵地朝后仰躺下去,红艳的口中吐出似云一般的烟气,朦朦胧胧地朝后散去,恰好笼罩在清虚仙尊那张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   下一场比赛被暂缓进行,有十多个土系修士进来时修缮会场,此时已经是夕阳欲坠的下午,隐时现的斜阳透过露天的缺□□进来,裴倨的实力在同阶修士中有着近乎恐怖的统治力,作为对手,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卫承兴忽然回过头,向司吉月认真问到:“小月亮,你觉得我和裴倨比,怎么样?”   司吉月的视线从裴倨身上挪开,看着卫承兴,认真沉思片刻后回答:“你赢不了他的。”   桓叶在她身边赞同地点了点头,卫承兴原本就是想开个玩笑,这时候听到司吉月毫不迟疑的回答,心里的胜负欲反而上来了,他忽然笑了,“你就这么确定?为什么?”   司吉月没察觉到他忽然强烈起来的自尊心,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打败裴倨?”   霍玉宸哼笑了一下,玩味地回过头,他撑着身后的栏杆,漫不经心地问道:“组长,你不是一向自诩最强吗?”   司吉月摸了摸自己下巴,思忖道:“论天赋,裴倨的确不如我,但是……他现在确实比我厉害。”   一次次的轮回,就相当于那些招式和功法都是裴倨练过无数次的东西。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能胜过天分,那的确是“勤奋”无疑了。   “没关系,”单安平信心满满的说,“就算真的对上了,我们也不见得会输!”   虽然他说出的话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司吉月却笑着点了点头,“没错!”   桓叶原本就对五宗大比没什么兴趣,唯一不高兴的人只有卫承兴。   卫承兴从小就在家境优渥的环境下长大,后来加入莲华门,更是一路被冠着天才之名修炼至今,以致于他从来没受过挫。   锐气正盛的少年人,又是剑眉星目的好长相,自然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爱慕者的目光。   所以遇见司吉月的时候,卫承兴虽然觉得惊艳,但是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拥有过这样的姑娘。   人心易变,过个三两天那股新鲜劲就没了。   司吉月对卫承兴而言,像个看上去寻常,但是他却始终翻不过去的山坡,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对人的吸引力就会越大。   从来不就是这样?唯有强者才能摘下月亮,卫承兴坚信自己就是那个摘到月亮的人。   所以看到司吉月不假思索地否定自己时,卫承兴心中才会格外不服气。   虽然小组里每天的训练和磨合仍旧在照常进行,卫承兴却不怎么说话了。   司吉月像个木头一样,一点都没察觉,她还是每天结束之后就兴冲冲地回房间,到子世界里去见裴倨。   霍玉宸倒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氛围微妙的变化,但是他乐得看热闹,才懒得帮卫承兴打开心结。   于是这种别扭的氛围一直持续了两天两夜——直到一个白白净净的白鹤山修士找到他们,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找到司吉月。   司吉月看着眼前这个头发黑软、眼神明亮的少年,眼睛瞪得像圆溜溜的琉璃珠子,她谨慎地问:“曾天?”   曾天不好意思地笑笑,温和的眼睛里盈满了喜悦和暗搓搓的欢喜,紧张地说:“想不到姑娘还记得我。”   司吉月下意识笑起来,难得在白鹤山能遇到故人,确实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曾天看着她的笑容愣了愣,片刻后才想起来他来到这里的正事,“吉月姑娘,你在飞舟上送给我的两袋灵石,帮了我很多忙,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拿出两个乾坤袋,递给司吉月,“我在里面放了比以前更多一些的灵石,请你一定收下。”   曾天脸颊上泛着薄红,他长得白白净净,所以脸稍一红就特别明显,尽管想要遮掩,也掩盖不住。曾天将手中的乾坤袋递给司吉月时不像是在递灵石,反倒紧张得像是在跟人交换定情信物似的。   躲在稍远处的树后偷偷听墙角的四个人一时间脸色各异。   卫承兴后槽牙快咬碎了,嘴角笑意稍显狰狞;桓叶沉默打量着这个看着瘦,但其实很有力量的清朗少年;单安平则和司吉月一样,完全没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略显悸动的氛围;霍玉宸只是笑呵呵地看热闹。   司吉月美滋滋地收下乾坤袋,踮起脚哥俩好地拍拍曾天肩膀,表达自己的肯定——你这人真不错。   她那截白胳膊,尚且带着点婴儿肥,从半长的袖口里伸出来,泛着柔和的光,水灵灵地好看。   曾天只是匆匆扫一眼,就慌张地收回视线,白鹤山的人一向恪守礼数,发乎情止乎礼,他不敢多看,但是胸膛里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司吉月大大咧咧地说:“原来明天是跟你们比赛,那你们小心一点,我们可是很强的。”   曾天认真地点点头,看着她光洁的额头,有点意外地问:“吉月姑娘,你额头的痣怎么不见了?”   司吉月仰起头,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回答说:“我师父给我盖起来了。”   曾天拘谨地点了点头,他原本就是没话找话,想要跟司吉月多聊一会儿,对此也没有特别惊讶。   霍玉宸嘴角的笑意却在听到司吉月话的一瞬间收敛起来,他乌黑的眼瞳深沉地注视司吉月片刻,不辨男女的脸上是一副难以捉摸的神色。   司吉月又跟曾天说了几句话,见他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就主动跟人道别,打算离开。   墙角处的四个人匆忙往后躲,霍玉宸脸上也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在司吉月转身的那一刹那,曾天忽然叫住她。   司吉月转过头时他却把头埋了下去,曾天深深垂着头,“吉月姑娘,我……我喜欢你。”   司吉月诧异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感情,她沉默片刻后,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曾天抬起头,焦灼地说,“我并不奢求你跟我在一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司吉月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忽然朝着曾天走近了几步,仰头问:“你的‘喜欢’能做到永恒不变吗?”   不知是因为她凑得太近,还是因为她说的话,曾天愣住了,只知道怔愣地盯着司吉月看。   “不能的话就算了,”司吉月的回答天真又残忍,“我不需要你的喜欢。” 第46章 小情侣   曾天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司吉月转身离开, 曾天看着她的背影,声音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弦,他难过地问:“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司吉月站定了, 和以前在飞舟上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转过头看曾天,她态度很自然地说:“为什么不能?当然能啊。”   曾天很是落寞地极目望去,司吉月站在他视线的正中央, 四周起伏的山峦都延伸着没入荒凉的野地,而司吉月正在看着他。   明明离得那么近,曾天却觉得自己好像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靠近她了一样。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四周漫山遍野覆盖着冬天特有的沉寂。   司吉月忽然想起什么,认真地说:“明天的比赛你可不要因为喜欢我就手下留情!”她蹙起眉头, 大声强调:“不然你就是看不起我!”   曾天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司吉月很快就没有再纠结这件事, 她对曾天晃了晃手再见,然后沿着原路返回。   还没等她走到河边,就看到四个人熟悉的身影——是卫承兴他们。   司吉月蹦蹦跳跳跑过去, “这么巧!你们在等我吗?”   刚听完墙角的桓叶和单安平心虚地低下头,霍玉宸说瞎话不打草稿,“嗯。”   “小月亮……”卫承兴恢复了以前嬉皮笑脸的态度,好似之前单方面的别扭完全没存在过似的。   见识到司吉月对待其他人一视同仁的“冷酷无情”后, 卫承兴心里忽然就平衡了。   五个人继续松松散散地沿着小路上山,他们行走的小路其实只是一条残径,而今天的练习已经结束了,他们正要回白鹤山上去, 这时山下小镇的烟囱正好冒出烟气,家家户户都准备着吃晚饭。   烟气在背后渐暗的晚霞中隐逝, 风却一直由东边吹来,带着人间的烟火味, 步行片刻后,白日短暂的天光也完全消褪,已经完全是夜晚了。   一路上,桓叶和单安平都从别道回了住处,霍玉宸更是一向不跟他们一起走,直到现在卫承兴都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   司吉月遥遥地就看到了垄钰城的身影,大喊了一声“师兄”,就要跑过去。   卫承兴忽然拉住她的手,在司吉月回头时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小月亮,我喜欢你,请跟我成亲吧。”   “……?”   司吉月听他说完,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空白,等到她慢慢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后,司吉月像只被吓着的猫一样,飞快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打下来。   司吉月脸上满是警惕和疑惑,匆匆后退了好几步。   “……你受什么刺激了?!”司吉月戒备地询问。   卫承兴摸了摸被打得微微有些烫的手,带着几分回味笑起来,他严肃地说:“我是认真的,你跟曾天说的话我听到了。”   司吉月小心翼翼地瞅瞅他,感觉卫承兴精神好像有点不正常,“然后呢?”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喜欢上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顶着通红的耳朵,像是找到了什么目标似的,只留给司吉月一个斗志高昂的背影。   司吉月在原地一头雾水,她前几天没察觉到卫承兴在独自生闷气,这时候也想不太明白他怎么行为举止奇奇怪怪的。   直到师兄御剑向她这边飞过来,看着她看的方向问:“师妹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司吉月摇摇头,想了想,又仰头对垄钰城说:“师兄,我最近好像有点犯桃花。”   垄钰城:……?   ***   当天晚上,司吉月跟裴倨像往常一样在子世界里说话,裴倨擦剑,她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忽然,司吉月一翻身,孩子气地拿手撑着脸,两只脚高高翘到半空,圆润的脚趾头晃来晃去,用脚胡闹地踢踢裴倨的肩膀。   裴倨耐心地看着她,攥住她的脚丫,给她拍拍上面沾的灰尘。   司吉月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就不爽,她无聊地把裴倨头上的缎带拉下来,结果他还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她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干脆把自己最近犯桃花的事添油加醋地在裴倨面前炫耀——果不其然看到他脸色变了。   司吉月察觉到裴倨对自己的在意就满足了,傻乐一会儿,连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被裴倨绑住了都不知道。   他用的不是什么绳子,只是司吉月扯下来的墨绿色缎带而已,偏偏上面被裴倨下了几道禁制,司吉月怎么挣都挣不开。   司吉月偷偷瞄着裴倨有点沉的脸色,感觉好像有点过火了,她有点慌,又扯不下脸道歉,于是一边用赤/裸的脚丫子胡乱踢他,一边色厉内荏地威胁道:“裴倨!小气鬼!放开我!”   和司吉月的慌乱相反,裴倨游刃有余地束缚住她,他一手攥着司吉月的双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地握住她,另一只手揉捏着她的腰。   他制住她以后,就居高临下地挑眉看着司吉月,用手背轻轻地蹭她的脸颊。他手上带着的碧玉扳指有些硌人,司吉月缩着脖子躲了躲,没躲开。   司吉月全身上下就一张嘴硬,她胳膊被高举过头顶,乱踢的腿也被裴倨压住,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简直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   司吉月乌黑的眼睛渐渐变得水汪汪起来,有些慌乱,可怜巴巴地看着裴倨,想要他心软。   裴倨白玉似的一张脸埋在她颈侧,一下一下地轻轻吮吻着,在司吉月的扭动挣扎中咬上她柔软白皙的耳垂。   他虎牙尖尖的蹭在上面,让司吉月感觉像是被狼叼住了,裴倨没上她的当,声音低哑地问:“小月儿,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想要的……?”司吉月拗着脑袋,外强中干地死不承认,一边推他,一边小声嘟囔,“讨厌你……”   裴倨说是禁锢住她,实际上也就是虚虚地做个样子,根本不舍得用力。于是司吉月居然真的挣脱开他的怀抱,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只是她还没挪开几步,一只白净有力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脚腕。   裴倨一脸无奈,挑了挑眉,慢悠悠地把人拽回来,司吉月像只小乌龟一样,还试图往外爬,被阻挠了就带着恼意回头瞪他一眼。   裴倨被她这灵动的一眼瞪得背脊窜过一道麻酥酥的电流,眼神忽然变暗,“小月儿……”   ………………   司吉月的直觉告诉自己现在这个裴倨很危险,她下意识想要往外跑。结果却陷入两难的境地里,司吉月有点生气,又有点害怕,她胡乱抹了两把眼泪,色厉内荏地瞪着裴倨。   虽然裴倨对什么事看起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但是司吉月心里其实清楚,他骨子里本就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小时候就能看出几分说一不二的倔劲,现在更是对别人的话置若罔闻。   裴倨看着司吉月稍显无助的脆弱模样,心生餍足,他俯身把人卡在自己和地面之间,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声音低哑地说:“我们小月儿这么抢手,我不得好好讨好讨好你,才能保住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啊……”   司吉月忍不住又掉了两滴眼泪,裴倨手臂和腰腹上的肌肉绷紧,忍了又忍,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克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把人抱进自己怀里,慢慢哄着,“好了好了,刚刚是逗你玩的。”   裴倨将头跟抽泣的司吉月抵在一起,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小月儿,我怎么舍得欺负你啊……?” 第47章 走剧情   第二天, 司吉月在日出后醒过来,白鹤山上的空气宁谧而清凉。她穿着粉白色的法衣,感觉大腿内侧被裴倨咬过的地方在走动时仍然有些别扭。   司吉月和垄钰城一起向着山下走, 踏过堆聚于岩石地砖间的杂草枯叶,叶片边缘结了霜,粉白色的法衣裙摆拂扫而过, 轻轻发出破碎剥落声。   今天最后一场比赛是她和曾天之间的比赛,对这场比赛司吉月其实不是很紧张,因为心里对两方的实力有大概的估测,而且司吉月觉得这次总不可能像上场比赛一样倒霉了。   她作为组长,熟门熟路地走上前, 跟曾天相互行了个礼。   因为上一场的东皇钟吸引了大量修士来观看比赛, 所以不少人都记住了司吉月的脸,再加上她一头月族独具特色的头发,这次一登台看台上不少观众都认出了她。   格斗场四周布有隔音阵, 司吉月听不见看台上的动静,只有鼓声一下下敲着场上所有人的心脏。   随后,司吉月注意到曾天五人无声对视一眼,他们的站位缓缓改变, 摆出提前练习好的阵法,格斗场宽阔的场地也极大地方便了风与火两系的修士使用灵力。   司吉月眼中寒芒一闪,极快地拔出剑,准备先下手为强。   “唰”的一声, 司吉月剑尖挑起一名对手的领口,将他整个人向后摔去。   另一人飞快去接, 就差一点两名修士就要越过场外。司吉月屏住气息寻找下一次进攻机会。   曾天立刻加快布阵画符的速度,他身边的同门见此也纷纷加快动作, 他们都是玄微仙尊门下的弟子。   玄微仙尊擅长布阵,他的徒弟们在这方面也颇有成就。   不过布阵完成前所需的时间,对于曾天五人而言是最危险的,但是他们的配合却称得上有条不紊,极为默契。   曾天的双手因染上鲜血而变得污秽,负责防御的修士也已被单安平拳上火气灼伤,眼看就要撑不下去,曾天等自己的气息稍一缓和,就屏气大喊一声:“起!”   在鲜血画成的阵法之上,一个庞大的虚空元神拔地而起,祂手托玲珑塔,原型生得魁梧健壮,被放大成几十米高的元神之后,给人的压迫感也更为深刻,让人难以注视那双威慑感极深的巨目。   司吉月难掩惊讶地抬头,蹙起眉头观察片刻后,扭头看向卫承兴,“……这是什么?”   “上神……就是收用无主的元神,让祂们为己所用,上自己的身。”卫承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怎么棘手的全都被他们给碰到了……?   司吉月跟卫承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没有说出口的脏话。   司吉月仔细回想学堂夫子教给他们的常识,这个元神应该是化神期才能有的修为,金丹期后面是元婴期,元婴期后面才是化神期……这一下就跨了两个境界!   在场中司吉月几人狼狈闪躲逃窜的时候,看台上也不平静,莲华门掌门微微眯了下眼睛,“这是……玄微的弟子?”   黎雁铭敲敲烟杆,慵懒地往场下瞟了一眼,眼神里也流露几分诧异,“为了这次比赛下血本了吧?他不是一向很宝贝这些东西吗,这次怎么这么舍得?”   “既然愿意把这东西交给今年新收的小徒弟,看来还是徒弟更宝贝一点。”白鹤山掌门抚摸着身旁的一只白鹤,笑眯眯地打趣。   对于日理万机的五个掌门来说,五宗大比期间没有往常那些紧迫的公务,只是看看孩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也算是难得的放假时间,尤其是这种元婴期以下的小组赛,还没有脱离五行元素的局限,没法利用元神打斗,因而这样的比赛在高阶修士眼中基本都算是过家家。   往年里偶尔也有金丹期巅峰的修士在比赛过程中突破境界,升入元婴期,这都是允许的,但是在小组赛中使用上神的,还真是独一份。   顾风平注意到今天这一场又是司吉月他们组,他不动声色地往诸多家主所坐的位置看了一眼,对身后的青峰低声安排了几句,然后扭回头专心看起比赛。   顾风平是个很擅长未雨绸缪的人,一次也倒罢了,接二连三地比下去,要是场场都能恰好挑到棘手的对手,他要是不多想,就不可能活到这个年纪了。   场上单安平一边躲避着对面的攻击一边大喊:“卫施主,拜托你快点想想办法啊!”   桓叶站在后方,将脚下岩石塑成一把石弓,拽下头上的发带作弓弦,源源不断地将石箭朝阵法中央的五人射过去。   速度飞快的石箭被巨大的火系元神用手轻轻拨开,没有伤到阵法众人。   仅慢她一步的巨手跟着司吉月的动作重重拍下,司吉月一直没有回头,跑着跑着,路过霍玉宸身边时,突然毫不犹豫地一脚把他踹下了场。   筑基修为的人留在场上太危险了。   看到霍玉宸脸上危险的笑意时,司吉月默默把目光移开——我才不是为了公报私仇。   因为前面九场比赛都已经结束,夜色使整个格斗场都暗沉下来,即使场上有人造的灯光,但是依旧不如眼前的火系元神吸引诸人目光。   祂的生命在双眼里蹦跳,气息在喉咙里燃烧,站在那里时,庞大的身躯占据了三分之二的中央会场。看台上不少普通人下意识伸出手,尝试去感受元神上的温度。   卫承兴耐下性子仔细分析他们的攻击手段,这五个人即使能利用阵法召唤化神期的元神,估计也无法持续长久,所以对于曾天他们而言,最好的战斗方式其实是速战速决。   卫承兴的视线又看向在场中来回闪躲的司吉月,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累似的,不断移动的身影快得几乎虚化。   巨大的元神始终无法抓到她,只是一直紧随在后,卫承兴嘴角微微弯了一下,轻轻呢喃道:“一直抓不到人,你们也该着急了吧……?”   虽然手里拿着一张王牌,曾天他们用起来却处处小心翼翼,既想把人抓住,又害怕真的误伤到司吉月。   青云派掌门狄原看着场下的几人,了然地笑了一下,对身旁的光明寺主持说:“毕竟心性上还是孩子啊……”   坐在他们斜前方座位的清虚仙尊闻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关键时候优柔寡断,就是在给自己养虎为患。”   狄原立马闭嘴,毕恭毕敬地低下头,道:“是,弟子受教。”   清虚仙尊收回看向大徒弟的视线,注视着场上的比赛,平静地说:“局势要逆转了。”   “阵眼找到了!”   卫承兴始终盯着曾天五人,忽然眼神一亮,兴奋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司吉月在格斗场上待得越久,反而越有精神,她不时回头挑衅:“来啊,我在这儿!”   卫承兴三人对付元神的一只手,司吉月则不断吸引对手用另一只手攻击自己。   曾天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在阵中挥手,元神巨大的手掌裹挟着火焰朝司吉月挥去。   但是这一次司吉月却没有躲闪,她定定地站在原地,银白发丝被劲风吹得凌乱飞舞,司吉月只是平静注视那只朝自己而来的巨大手掌。   手掌在离她几指的距离里停住,然后渐渐消散,和预计中分毫不差。   卫承兴已经将剑深深插进阵眼,整个阵法分崩离析。   司吉月笑了,回头看向卫承兴,卫承兴脸上是张扬而又意气风发的笑,对身边的单安平说:“单兄。”   单安平了然地一点头,像曾天五个人攻去,桓叶的石箭很快跟上,配合默契的攻击像疾风骤雨一般朝他们涌过去。卫承兴站在原地,依旧冷静地把控着局势。   司吉月的身影太耀眼,有时候也不是件坏事,因为她会变成一个最完美的诱饵,留给卫承兴偷袭的机会。   “越是因为抓不到小月亮而心急,就越会露出破绽嘛……”卫承兴对着曾天挑衅一笑。   曾天却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恼羞成怒,他跟师兄师姐们对视一眼,五人主动认输。   阵眼的火焰已经被卫承兴彻底熄灭,丢了底牌,再挣扎也没有意义了,继续待在场上只会给己方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些道理曾天都懂,都明白,但是在下场的那一刻,他还是被自己心中那股巨大的失落感击中。   虽然接下来还有第三轮的丛林比赛,但是失败就是失败,第二轮他们就只能止步于次了。   跟曾天同一年入门的师妹在走下格斗场的那一刻就变得眼眶通红,曾天作为组长,强撑起笑容去安慰师妹,但是他的表情不管怎么看都太过勉强。   就在曾天马上要黯然退场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没等他回头,又有第二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曾天惊讶地扭头,看到的是正要离开格斗场的司吉月五人。   司吉月和单安平大大咧咧地拍拍他肩膀,最后边的卫承兴慢吞吞地走过来,看上去很不情愿,但是也朝曾天点了点头。   “你们——”司吉月一脸严肃地看着曾天。   “很强啊!”单安平真诚地帮她说出了下一句话。   曾天一愣,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羞涩,摆摆手否认道:“没,没……”   ***   当天晚上,曾天和四个同门带着愧疚回到师父玄微仙尊身边,“师父,对不起,我们……”   玄微仙尊外表上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岁,依旧是在问心山谷出现时的那副书生打扮,他随意地摆摆手,“输了就输了,再练就是了,你们别压力这么大。”   他从弟子手中接下半成的阵符,“倒是这个阵法在场上的灵力吸收,怎么没有我想象中多呢……?” 第48章 小情侣   尽管昨天晚上已经放了狠话, 说永远不想再见到裴倨,但是司吉月当晚还是像往常一样进入子世界,只不过在这之前, 她往自己身上多套了十多层衣服,见面以后还警惕地跟裴倨隔了三米远。   裴倨见到司吉月的打扮后,先是一愣, 然后不可遏制地笑起来,他们之间隔着泾渭分明的距离,裴倨一往前走,司吉月就往后退。   她用乌黑的眼瞳警惕地看着他,像是还有点生气。   裴倨脸上是一副再严肃正经不过的神色, 只是嘴角轻轻挑起的笑意稍稍柔和了他的轮廓, 裴倨注视着司吉月,对她说:“小月儿,过来。”   “……你以为我傻吗?!”司吉月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还冲人吐了吐舌头。   “也好,我来找你。”   裴倨笑着向着司吉月走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小,司吉月这次不再闪躲, 而是眼睁睁看着裴倨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管什么时候看,司吉月总是觉得他眼睛好看得不得了,像谭深不见底的沼泽,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裴倨贴近司吉月, 俯下身去,用高耸的鼻梁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 司吉月眼睛雾蒙蒙的,仰起头躲了一下, 偏偏这个姿势又像是要将嘴唇凑上去一样,裴倨勾了下尖尖的嘴角,从脸颊一路吮吻过去,然后用尖锐的牙齿咬住她微微肿胀的下唇,轻轻啃咬。   等到两人分开时,唇舌间发出暧昧的水渍声,司吉月嘴巴又酸又麻,自己舔了舔,几乎没什么知觉了,裴倨视线沉沉地盯着她嘴边的动作,像是还想要追着亲过去。   “小月儿,你不是想看雪吗?”裴倨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带你去看雪好不好?”   司吉月愣愣地抬起头,问:“仙域下雪了吗?”   裴倨笑了,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鬓角,“不是仙域,是北大陆。”   “好啊,但是你怎么带着我去?”司吉月歪着脑袋,认真思索起来。   “先从子世界出去,我一会儿来接你。”裴倨牵住她的手,拿在手里捏了捏。   司吉月慢他一步从子世界离开,她从房间里跑出去,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裴倨正站在门前。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司吉月很高兴,灿烂的笑容在黑夜里依旧晃眼。   裴倨也笑了笑,没回答,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套厚厚的鹤氅披在她身上,司吉月完全不在乎冷不冷,眼睛亮晶晶挤在裴倨身边,在寒冷的夜里抱了抱他。   裴倨又拿出一件法器,看上去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小船,这艘最多能坐下三个人的小船像飞舟一样航行在天空中央。   司吉月不知道这艘船的速度有多快,周围的星空模糊成线,他们两人的交谈声被风带走,成为破碎的轻语,晚风飕飕吹掠白帆。   司吉月身前有裴倨布下的结界,所以倒也不觉得冷,只仰头观望绚丽的夜空。   一段时间过去了,司吉月看到天空中下起冰冷的细雨,雨珠在四周缓缓画着不整齐的斜线,于是她意识到他们现在已经远离仙域了。   司吉月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扭回头,裴倨还在不停地往她的乾坤袋里塞东西:从不同的大陆上给她买好的衣服,一些能够长期储存的食物,罐装的水源,辟谷丹,咒符……   他一边装东西,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这些东西怎么用,然后又叮嘱她一系列在小时候就早听腻了的琐事。   司吉月抱着膝盖听他唠叨,觉得裴倨性格里老妈子的那一面又出来了。   裴倨说到无话可说了,才安静下来,沉默地摸摸她的头发。   渐渐的,雨水停歇,四周开始飘落雪花,司吉月兴奋地拉拉裴倨衣裳,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看,裴倨看向她指的方向,但是等司吉月专心看起雪景来的时候,他又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在这个腊月里暴风雪吹袭的寒冷夜晚,司吉月与裴倨来到了北大陆在双神庙后的一个小镇聚居村落。   来接他们的人是个高高壮壮的青年男子,没蓄胡子,却莫名给人一种很糙的感觉,脸上的笑痞里痞气,简直像个土匪头子。   裴倨对司吉月介绍说,这个人叫秦商子,是他的朋友。   司吉月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秦商子片刻,他看起来跟裴倨十分熟稔,但是司吉月却对他毫无印象。   北大陆的这处小镇上的原住民一见到裴倨就热情地邀请他坐下喝酒。司吉月好奇地环顾周遭景色,起初居民们见司吉月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还很诧异,甚至下意识远离,但是看到裴倨对待她态度十分亲密,众人也就慢慢放松下来。   三人围坐在篝火旁,火堆中心燃着柴火,火光微弱地晃动着。稍远处,有孩子借着火光正用细棒和石头玩游戏:往上丢掷一把石头,然后尽可能用手背接住小石头,看看接了多少块,赢的人获得细棒作为筹码。   司吉月看似眼神直直盯着火光,实际上注意力已经飘到孩子们身边了。   直到两年前分开以前,她和裴倨在东大陆时也经常玩这种游戏。石头掉落在地上的“啪嗒”声、孩子们兴奋的交谈声、篝火轻轻的劈啪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异常清晰。   天空中的雪还在下,司吉月抬头望望天空,被落在脸颊上的雪花冷得打了个激灵。   大雪的寂静却没有掩盖这片热情的土地,周围的人喝着烈酒,跳着杂乱无章却又自得其乐的舞蹈。   秦商子添柴到篝火中,裴倨坐在火光旁静听冬风拂掠茅而过的声音,光秃的树枝好像也被吹拂出了猛烈摇晃的声音。   他陪司吉月久久坐着,尽管早已拿定主意不再坐以待毙,不要再这样困坐篝火旁……裴倨仍然不得不承认,他对这样平静的、随处可见的生活充满眷恋。   “这里居然一点灵气都没有……”司吉月感受着周围驳杂的气息,真的一点灵力都感受不到,在这个地方待久了,修士跟普通人恐怕也没什么差别。   司吉月忽然陷入沉思——如果在这里呆上几年,在这种没有丝毫灵气的环境中……我是不是还能继续长高呢?   司吉月正胡乱想着,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渐渐地有清亮的歌声融入进去,有人来向他们送了三杯酒。   司吉月用鼻子嗅了嗅,便举起杯子一口喝了进去,裴倨在旁边笑着看她,说:“这是他们自己酿的酒,后劲很大,少喝一点。”   司吉月砸吧砸吧嘴,觉得好甜,有点好喝,表面上乖巧地答应着裴倨,却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悄又拿了一杯。   秦商子早就因为受不了他们俩的腻歪劲儿走开了,他扎进热情的姑娘们中间,和他们一起跳着舞。   所有山丘和海滩都被他们手中的烟火照得通明,欢笑的舞者环绕两人跳舞,不断有姑娘和少年冲坐着的裴倨和司吉月发出一起跳舞的邀请,大家迎着冬夜的阵风摇晃火把,形成浓亮的火花高扬风中,远远看去,像条盘踞在地面上的火龙一样。   裴倨拿出一个奇奇怪怪的铁器,仅仅比手掌略大一些,冷冰冰的枪口正对着不远处一片小树丛,裴倨扣下扳机,一声巨大的声响从金属器具中爆发出来,与此同时树丛中掉落出一只小型妖兽。   司吉月吓了一跳——这东西上面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怎么还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和威力?   她在淡淡的硝烟味中好奇地走近,仔细端详了片刻,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然后就被铳管上滚烫的温度烫了一下,司吉月把下巴抵在裴倨肩膀上,问:“这是什么?”   “他们把这个东西称作火/枪。小月儿,沧溟界的灵气每一天都在变少,而这个地方就是整个沧溟界灵气最稀薄的位置。”   裴倨边说边将火/枪塞进司吉月手中,他教给她正确的握枪姿势,带着司吉月举枪指向黑压压的天空,又说:“这里的灵气已经完全消失了,修仙者与凡人也不再有区别。”   司吉月安静片刻,忽然问:“以后整个沧溟界都会这样,对吧?”   裴倨沉默地点点头,他沉寂的呼吸声就在司吉月耳畔,裴倨带着她的手指连续扣下扳机,朝空茫茫的天空开了两枪,惊起无数黑鸦骤起飞散。   司吉月感觉心脏在胸膛中跳动着,她分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茫然多些还是兴奋更多,只是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寒鸦漆黑的羽毛隐匿在夜色中。 第49章 走剧情   顾风平揉着眉心对眼前人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这个计划……”   霍玉宸摇着金扇,也不着急,他俊美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神色, 言辞听上去和缓,实际上却步步紧逼,“顾先生难道甘愿看着月族一直处于这种处境当中?”   他散漫地扯着嘴角,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颇为蛊惑人心,继续说:“整个修仙界究竟亏欠月族多少,你心里也清楚。”   顾风平坚硬的指节叩着桌面,并未回应他的言语挑拨,顾风平沉吟片刻, 道:“我们既不想报复他们, 也不想继续为人利用,月族有自己的路要走,阁下请回吧。”   霍玉宸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捂着脸大笑几声,一边念咒一边向顾风平走去。   青峰警惕地挡在家主面前。   霍玉宸念完咒以后,他的外貌发生了些细微变化。   顾风平和青峰几乎掩饰不住惊讶的神情。   霍玉宸笑吟吟地问:“现在呢?顾先生改变主意了吗?”   “……”   顾风平定定地看着他眉心红痣,确认这不是用法术变化出来的幻象以后, 怔愣片刻,他眼睛一闭,一睁,最后还是点了头。   霍玉宸于是满意地笑起来, 对顾风平俯身行了个马马虎虎的礼,恣肆地勾着嘴角道:“我会给顾先生, 还有整个月族,一个满意的结果。”   语罢, 他带着一头皎洁、摇曳的白发走进夜色当中。   ***   司吉月不管不顾地喝了三杯酒,烈酒的后劲很快涌上来,她脑袋晕乎乎的,两只手撑着下巴,昏昏沉沉的意识很快被乐声塞满。   这一整夜,到处细雪飘飞,火炬照不到的地方仍是一片灰暗,却有和缓的北风照旧推送细雪飘落。   又是一段时间过后,雪势渐渐小下来,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司吉月和裴倨被热情的居民们拉起来,被推着一起跳舞。   司吉月和裴倨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和周围的少男少女一起大笑着跳舞。在余光中,司吉月看到斜对角的小镇星罗棋布在陆地上的青色矮丘,若隐若现的月光下,家家灯火耀眼生辉,小镇石板瓦屋顶上方的烟囱,炊烟袅袅。   人群中的火光、烈酒、烤羊排,温暖了司吉月的身体和灵魂。她和裴倨都是完完全全的外乡人,但是除了他们以外,间或也能看到几位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旅人和东陲商人,其他则多为本地镇民,这些镇民都是为了好酒、欢笑、闲聊,才齐聚在这片临海的沙滩上。   尽管醉意昏沉,司吉月依旧很晚才睡,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醒来时,乌黑的天空中正飘着细雪。裴倨把她背到肩上,陪她漫步穿过镇上小径,观看散场的镇民各自忙碌自己的事。   他们看见孩童裹着毛制披肩,在家门口堆着雪人玩。也听见妇人们在发光的玻璃器皿下闲话家常。司吉月看见铜匠做工,这倒是跟碎叶城中别无二样,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不知道是学徒还是东家的孩子,在熔炉边猛力鼓风,朝猛烈燃烧的炉火中灌气。   司吉月从裴倨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又捂了捂他冰冷的脸颊,圆圆的脑袋搁在他颈窝里,像个小孩一样在他耳边问东问西。   裴倨一边走一边给司吉月解释这些东西都是什么:“那个小灯笼似的玻璃叫电灯,放着音乐的叫作留声机……还有那个会转的叫电话,可以让他们跟远隔千里的人聊天说话。”   “是传讯符吗?”司吉月很快想到第一次见李星火用传讯符时的场景。   “不是,这上面一点灵力都没有,”裴倨把人往上颠了颠,确保她不会滑下去,“而且传讯符是单向传递的,这个‘电话’可以让人一起说话,就像面对面一样。”   “好神奇……”司吉月喃喃着,接着又兴奋地搂住裴倨脖子,“那我可以要一个吗?我也想随时跟你说话!”   裴倨失笑,微微回头看了下她亮晶晶的眼瞳,“现在还不行,这东西目前还只能在北大陆用,其他地方没有信号。”   司吉月不太明了地点点头,又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   在这个北大陆最偏僻的地方,白天短,天色暗得也快,街上人家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工作和生活,他们的窗户透出黄红色微弱灯光,司吉月看到屋内的妇人在织布机边忙着,有个小姑娘趴在她腿上,乖巧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女人有时转头对孩子和丈夫微笑或讲话,笑容平静而祥和。   司吉月从外面安静地远观这一切景象,不肯承认自己的羡慕和难过。夜幕低垂,他们两个依旧在街上闲逛,没有回仙域的打算。   裴倨忽然说:“小月儿,接下来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了。”   司吉月心中早有预感,但是听到这话时心里还是感觉一酸,她假装毫不在意地说:“好吧,我知道了。不过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什么都不为,”裴倨笑了笑,又说:“……因为雪景很美,我希望你能看看。”   司吉月没吭声,把头埋到裴倨肩膀上。   裴倨接着说:“接下来几天,小月儿,你在仙域要装作不认识我,好吗?”   裴倨没解释为什么,司吉月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带来变数,所以不能告诉她太多,可是裴倨又担心要是司吉月什么都不知道,孤身走在路上时会害怕。   于是很多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倨肩膀上忽然一湿,热乎乎的,在冰冷的夜里有些灼人。   裴倨轻轻拍拍她的腿,自己肩膀上那块泪痕还湿着,他像是安慰司吉月,又像是安慰自己,小声地向她追问:“小月儿,你知道我爱你……对不对?”   司吉月潮湿的小手抓住他背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攥住他的手,那种握法,不像女人拉着男人,倒像是小孩子抓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眼巴巴地舍不得分开。   她委委屈屈地说:“嗯,我知道。”   ***   玄微仙尊顶着灯,琢磨了大半晚上元神阵法吸收灵气对不上的问题。   “不应该啊,”他反复算了又算,算出来的数据跟结果就是对不上,“难道还有没考虑进去的因素……?”   玄微仙尊找出白天比赛时的两个小组成员的资料看了看,当他看到司吉月的留影回溯时,有点惊讶,“这孩子,不是几个月之前新来仙域的修士吗?”   “咦——好像长得有点不太一样了……是少了颗痣吗?月族,月族……”   “我想起来了!”玄微仙尊猛一拍手,兴奋地走来走去,“缺少的那部分灵气是被这个月族吸收了……她竟然不需要取骨就能吸引灵力!”   “不对啊,这种事典籍上怎么从来没有记载呢……?”玄微仙尊随手从头上发髻中抽出笔,打算把自己的发现记录下来,然后明天找掌门讨论一下。   房间里的灯光却在这时骤然熄灭。   一个娃娃脸的少年拿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弯刀,像只猫一样没有声响地潜入进来。   玄微仙尊不需要视觉就能定位到他的位置,眉头一蹙,厉声问道:“谁?!你想干什么?”   少年突然逼近玄微仙尊,脸上笑意带着点狂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都要死了……就不需要知道啦。”   少年手里锋利的刀尖直对着玄微仙尊的胸膛,然后毫不迟疑地用力扎进去,径直穿透心脏。   玄微仙尊死死盯着少年的脸,心里后悔没在这间暂时住处提前布下阵法,白鹤山资源丰富,住在这里的人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也没有什么警惕心,他在这里住久了,竟然不知不觉也被同化了……   想着想着,他身上很快没了声息。   垄轼瑾亲自确认了玄微仙尊的身体失去气息,然后才不急不慢地把刀抽出来,任由鲜血流淌在地面上。   他踩过那片鲜红血迹,在玄微仙尊身上还有周围的空间法器中翻找起来。   其实垄轼瑾修为和玄微相差不了多少,只是玄微仙尊更擅长阵法类的战斗,所以在面对面的打斗上不怎么占优势,偏偏遇上的又是垄轼瑾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垄轼瑾随意地吹着口哨,手里转着那把密布咒符的短刃,从玄微仙尊手里的乾坤袋里翻出来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各种古籍、成套的衣裳、几张咒符,还有几个零零散散的希罗果。   又有一人走进来,垄轼瑾动作一顿,微微侧首看过去。   ——是卸下了伪装的右护法。 第50章 走剧情   垄轼瑾扯扯嘴角, 把手里的希罗果扔过去,说:“不担心被人看见?”   右护法也没跟他客气,哼笑一声, 随意拿衣裳擦了擦果子就咬了一口,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懒洋洋地问:“找到了吗?”   “没有!”垄轼瑾很烦躁地回答, 踹了一脚地上的乾坤袋,“一个都不在他这里。”   这段时间死了不少高阶修士,而奇怪的地方则在于这些高阶修士不仅肉身死亡,他们的元神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被杀死的修士里一部分是玄阴会布下的暗桩,另一部分则是他们打算下手的目标, 但偏偏总是有人快他们一步, 彻底打乱了玄阴会的计划。   原本他们怀疑是玄微的手笔,毕竟每个尸体里面的元神都消失了,在所有有这种独特爱好的人里, 玄微仙尊算得上是最出名的一个了。   但是现在看来,居然也不是他做的。   “少主,你来都来了,”右护法也蹲下来, 仔细检查了一下地上的乾坤袋,确实毫无线索,他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把玄微的元神带走吧, 反正咱们来五宗大比这一趟也不是为了那几个人。”   他不疾不徐地把手里的希罗果吃完,回头看了一眼, 把剩下几个希罗果捡起来,然后才悠悠然离开。   垄轼瑾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背影, 恨得牙痒痒,这家伙想一出是一出,残局从来不知道收拾,回回这些扫尾的活都是自己的。   垄轼瑾恶狠狠的目光在右护法背后剜了他好几眼。   霍玉宸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少主在干嘛,但是反而笑得更加放肆,毫不在意地让少主收拾残局。   右护法走到门前,刚要伸手推门。   他顿了一下,敏锐地抬头朝前方望去,然后回过头,对满手是血的垄轼瑾快速说:“别管他的元神了,快走。”   垄轼瑾茫然又愤怒地抬起头,“不是你他妈让我取……”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右护法脸上那副严肃到有些森然的神色。   于是垄轼瑾立刻闭嘴,他收起不满,抽出长鞭钩住霍玉宸劲瘦的腰,带他一起快速跳出窗外,快速离开了这间房间。   他们走后不到几秒,清虚仙尊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开门见到玄微温热未凉的尸体,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而是分了一缕元神向方圆百里快速搜查,同时两指抵上玄微额头,一柱香的时间后,玄微淡薄得快要消散的元神就被清虚仙尊聚拢在了手上,暂时保住了他将要消散的意识。   清虚仙尊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先把玄微带回摘星阁,至于之后的事,等商议之后再说。   ***   司吉月第二天醒来,觉得昨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她翻出乾坤袋,看了看里面被裴倨塞得满满的东西,这才敢确认记忆中的事并不是梦。   她呆头呆脑地在床上坐了会儿,然后跳下去,像往常一样扎头发,换衣服,推开门步入稀薄的晨光和凉风中。   北大陆冬雪连绵,仙域里却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刺目的初日悬浮在东边那一大片起伏山脉的上方,将金黄光芒投射在连绵峰峦的正面。较矮的其余山丘都还笼罩在朦胧暗影中,唯独山道旁的水潭因为正反射日光而熠熠生辉,潭水中央耸立的一座高塔就是摘星阁。   摘星阁里的学童边走边轻声诵唱奇怪的诗歌,这好像是他们每天例行的功课。   司吉月以前从未注意,这时候忽然如同失聪者骤然听见声音一样,认真端详起他们。   此时此刻摘星阁内,除了身着黑袍的大祭司,清虚仙尊、五宗掌门,还有白鹤山其他几位长老都来了,十多人共同面对着玄微的元神,不约而同地眉头紧锁。   因为他实在是太吵了。   玄微仙尊稍微恢复了一点后就开始大喊大叫:“啊啊啊——气死我了!到底是谁?!谁!是谁!杀!了!我!呜呜呜呜……”   “这样说来,最近确实有不少大能殒身。”狄原回忆着最近弟子们递上来的卷轴,不仅仅是白鹤山,里面还牵扯了不少青云派的长老。   “是不是魔教有动作?”白鹤山掌门低头挽挽宽大的袖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场的唯一一位女掌门摇了摇头,道:“垄元基修为停滞已经近百年了,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玄阴会最近好像掌门更迭了,垄百威退位,现在主事的人是他儿子。”   “他不是儿子很多吗?你说的是哪个?”黎雁铭撇了白鹤山长老一眼,他磕磕烟杆,对清虚仙尊扬了扬下巴,“还有,不知道清虚仙尊怎么会恰好知道玄微死了?”   他言辞间满是对清虚的挑衅和怀疑,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在怀疑杀死玄微的人其实是清虚。   清虚仙尊沉默地注视着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肃然地看着黎雁铭。大祭司主动站出来替清虚仙尊解释:   “是我从望心镜里看到玄微仙尊心火将灭,才拜托清虚仙尊前去查看,黎宗主不必多疑。”   即使修为不低,大祭司依旧显出一副垂垂老态,没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岁,众人只知晓他已经在白鹤山待了几百年——哪也不去,就守在望心镜旁边。   而大祭司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利用望心镜做出预测和占卜的人。望心镜给出的预测杂乱无章,想要从中分辨出自己真正想探寻的结果不是并不是一件易事。   黎雁铭闻言不知道相信没有,只是冷淡地垂下视线,反正玄微也不是他合欢宗的人,黎雁铭无意与他们争论。   “阿弥陀佛,不论是不是玄阴会干的,贵宗接下来都应该加强防范了,以免再出人命……毕竟元婴期以下的弟子可是只有一条命。”   光明寺主持对白鹤山掌门行了一礼,然后拿起玄微仙尊正骂骂咧咧的元神,将其放入自己的封天印当中温养起来。   “在玄微仙尊能够重新凝聚实体之前,就让贫僧来照看他吧。”   在场几人自然没有意见,行凶者暴露的信息太少,现在除了加强防范和暗中排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五宗大比还要继续下去,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在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以后,大祭司看向清虚仙尊,主动询问道:“尊者的那位小徒弟最近表现如何?”   “没什么异样。”清虚仙尊淡淡地回答,也向大祭司道别打算离开。   大祭司忽然重新又叫住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从望心镜推演的结局来看,此子若是长成,必将藉由黑暗赢得大权,届时整个仙域都将生灵涂炭,尊者何必……”   “赵先生,”清虚仙尊只是略微侧头,稍显不虞,“我已经说过,我会在裴倨走上歧路的那一刻亲自清理门户……他是我的弟子,您不必过于挂念。”   大祭司知道清虚仙尊心意已定,再说下去只会白白惹恼他,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往日里他跟清虚也算是关系融洽,但那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曾经有恩于他,这份贫寒时的恩情可以让清虚仙尊多次出手相助,却不足以让他听命于自己。   清虚仙尊走后,大祭司走到扶桑木做的长台上,用一双枯瘦的手轻轻抚过望心镜镜面,喉咙里流淌出一阵复杂灵语,再次推演未来的画面。   这一次,望心镜给出的画面和以往有了少许不同,大祭司看到一个白发及腰的高挑背影,立于巨龙之首。   他急切拨动画面,想要看到此人的容貌,画面却如镜花水月一般转瞬消失。   大祭司没有沮丧,他迫切地叫来身边的学童,吩咐他去把今年五宗大比的所有弟子资料都带过来。   他一份份翻阅名册后,找到了里面唯一一个月族。   祭司眼神一顿,慢慢把写着她名字的令牌挑出来,一字一字念到:“司…吉…月。” 第51章 走剧情   第二轮比赛随着淘汰的队伍越来越多, 后面的比赛也被安排得越发紧凑,按照一天十场比赛的安排继续比下去,第二轮比赛很快就要结束了。   在比赛正常进行的同时, 白鹤山上各处却并不算平静,夜间巡回的修士比五宗大比刚开始时增加了一倍,甚至白天的看台上人也坐得不如从前满, 消息灵通一些的家族开始闭门不出。   中后期的比赛也越来越激烈,司吉月坐在最底层台阶的位置上,低着头,双眼注视掌心内的小玩意,一个小小的泥塑血鹰, 是桓叶刚刚捏给她的。蹲在她头上的原型血鹰歪歪脑袋, 好像看出来这是缩小版的自己,高兴地啾啾叫了两声。   “你们听说今天上午的比赛了吗?”卫承兴对司吉月三人道:“死人了,有三名修士被杀死在格斗场上……”   “听到了。”司吉月点点头, 虽然当时他们都不在,但是周围人一直在议论,所以也大概了解一些。   “……其中,有一个修士, 是光明寺的,弟子?”桓叶说完以后,抬头看了一眼单安平。   单安平今天显得异常沉默,丝毫不见往常叽叽喳喳的样子, 好一会儿后,他说:“是我同门的师弟, 师父说……五宗大比原本就是生死自负,让我们不要执念过深。”   他努力表现得不悲不喜, 但是放在双膝上的手却紧紧地握成拳头,卫承兴只略瞧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单安平心里难受,但是这时候不管怎么劝慰,都显得无济于事。   卫承兴从腰间摸出一枚暗器仔细擦着,说:“那名动手的散修完全就是恶意伤人,他的招数一开始就是奔着杀死对手去的。”   卫承兴把脸上嬉笑的表情完全收起来时,身上多了股莲华门的肃杀之气。他淡淡地说:“被打伤的弟子里也有两个是我们门派的人,掌门已经放话,下一场只能让他横着走下格斗场了。”   他说完,把暗器往地上一掷,暗器暗携恐怖灵力,在岩石地面中深入三尺。   “反正这仇,莲华门寻定了。”   单安平静坐不动,垂着视线低声默诵经文。司吉月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泥塑,看向单安平,她倒是有点好奇单安平的想法,虽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司吉月又看了下单安平短短的发茬——他毕竟是小和尚嘛,难免被戒律约束着。   司吉月想到这里,拍拍单安平的肩膀,没有安慰他什么,在心里悄悄做了决定,如果在比赛上碰见那个小组,教训教训他们好了……光明寺不杀生,剑修可不在乎这个。   霍玉宸这段时间除了比赛,其余时间根本不露面,连卫承兴都找不到他,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随着裁判宣布场上比赛的胜负,今天的十场比赛也彻底结束了,看台上的观众都陆陆续续地站起来打算往外走。   司吉月拍拍手中的尘土,问桓叶:“这个血鹰怎么解决呢?”   桓叶从她手里把泥塑接过来,然后慢慢合起手掌,泥塑在她手中咔哒溃解,发出土块破裂的声音,桓叶再张开手掌时,掌心只余泥土碎屑。   “这样不太可惜了吗?”   司吉月疑惑地看着桓叶,伸手拍拍她的手,帮她把土块抚下去。   “不会……因为,原来就是泥土,这样,只是让它们回归本源。”桓叶拍掉掌心碎土,她停顿片刻,对司吉月补充道:“小月亮……下次再,重新捏给你。”   “好哦!”司吉月从她刚刚说的话中回过神来,美滋滋地答应了。   倒是她头上顶着的那只血鹰,眼见另一个“自己”被捏碎了以后,探出脑袋愤怒地啄了啄桓叶的脑袋,“啾啾”乱叫着飞走了。   接下来几天内的比赛简单得出乎五人意料,他们的对手跟曾天他们和光明寺的五个佛修相比,明显弱了不少。   卫承兴原本都打算坦然接受倒霉现状了,结果接下来的两场比赛顺利得让他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以致于卫承兴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被人暗箱操作了。   司吉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对手强点也是打,弱点也是打,只要能赢,她并不在乎跟谁比。   顾家在这段时间里又派人来邀请过她,司吉月在后街待了很久,但是鲜少能见到顾风平,他好像很忙,但是偶尔来一次就会被月族人团团热情围住。   司吉月刚开始还对顾风平满怀警惕,但是相处久了以后就下意识跟他亲近起来。   也不仅仅是对顾风平,司吉月很喜欢跟青峰和白凤在内的所有月族人待在一起,血脉带来的亲近感远比她想象中要深。   顾风平平时总是转着手中的檀木佛珠,笑眯眯地看着司吉月和小辈们打闹,他那狐狸似的神态总是让司吉月想起梁茂尘来。   尽管自己跟后街上的这些月族孩子年纪相差并不算大,司吉月仍然常以惊奇和些许的嫉妒观察着白凤他们。   司吉月想不到他们为什么每天都能过得这么平和而宁静,没有忧愁。   这些月族孩子也同样以羡慕的目光看待司吉月,他们在彼此眼中,似乎都是非常奇怪的人,与自己同龄,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却又跟以往认识的人都不相同,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好奇地打量司吉月的佩剑,羡慕又小心翼翼地说:“尊者,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剑吗?”   司吉月于是将腰间的示君递给他,那少年瞬间兴奋起来,小心地摸了摸,然后试着朝面前的空地挥剑。   旁边另一个孩子很羡慕地看着拿剑的少年,好似拿到那把普普通通的剑的人也能真的变成仙人一样。   他带点失落和忐忑,问司吉月:“尊者,为什么我们不能修炼呢?咱们不一样吗?”   司吉月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那孩子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沉默地低下头,嘴角和眉梢都无声地垂了下去。   司吉月没察觉到这孩子的难过,她摸了摸自己的肋骨,说:“我的肋骨是全的哩。”   那少年听完她说的话后愣了一下,然后怅然若失地笑笑,点了点头。   顾风平这时恰巧派人来请司吉月去共进晚膳,司吉月把乾坤袋里剩的最后几个希罗果分给他们,跟这群孩子挥挥手再见。   她跟着青峰来到膳厅,顾风平微笑着示意她来自己旁边坐。   顾家不愧是世家之首,摆在司吉月面前的吃食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都是适合月族胃口的菜肴,这些东西司吉月以前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吃了。   她就一边吃一边惊讶,眼睛里洋溢着感染力极强的幸福感,每吃一道菜就要快乐地“哇”一声。   顾风平在旁边看着小孩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忍不住包容地笑了笑,他面前的菜没怎么动。   顾风平没有胃口。   但是,他轻轻用手指敲着自己膝盖,看小孩吃饭也挺有意思的。   司吉月很快就吃饱了,但是胃里还能继续塞一点,于是她吃饭的节奏慢下来,司吉月瞅瞅顾风平,忽然问:“你是不是很累啊?”   顾风平手中转着的佛珠一停,意外地抬了抬眉,笑了,哄小孩似的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家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很麻烦吧?你的兄弟姐妹呢?”司吉月腮帮子鼓鼓地说问。   顾风平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我母亲是顾家上任的家主,她是修仙者,但是只有我父亲一个夫君,也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没有别的同胞兄弟姐妹,这就是我能以一个月族的身份,登上家主之位的原因。”   顾风平没有瞒着司吉月的意思,正是因为他不会舍弃月族的身份,顾风平才不得不思虑更多。   他从前只是想着尽可能多地庇护一些同族,但是司吉月和霍玉宸的出现却给月族带来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新可能。   想到霍玉宸的那天所说的提议,顾风平视线沉凝片刻,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一开始同意帮霍玉宸实施完善这个计划的时候,心里其实不太平静,不过几天过去,他的心态已由歉意转变为漠然。毕竟他已凭自己的意志做了选择,后悔已无任何作用。   在家主之位上待的这十几年已经让他性格渐渐冷硬,顾风平心里也清楚,没有不流血的变革。   十几年的光阴对于修仙者来说可能就是弹指一瞬,但是对于凡人而言,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   就算死后要遭报应,亦或者魂飞魄散,也都无所谓了……至少整个月族不会再是现在这样被人豢养的处境。   “独生子啊,”司吉月点点头,又问:“那你父亲和母亲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顾风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摩挲着杯沿说:“他们都去世了。我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为他放弃了长生,他们去四大陆过了几年凡人的生活,最后一起离开了。”   司吉月愣住了,好一会儿后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顾风平说起这些事时很平静,她倒是难受起来。   司吉月闷闷地低下头,想了想,对顾风平说:“我好像没有见过我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你见过这么多月族,你认识他们吗?”   顾风平摇了摇头。   司吉月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对顾风平说:“你要是知道谁家丢了孩子的话,一定记得让他们来找我昂!”   顾风平忍俊不禁,朝她挥挥手,答应下来。 第52章 走剧情   白鹤山是个十分适宜居住的群山地带, 但是最近却随着冬季的来临反复出现恶劣的天候。   在雨雾交加的日子中,所有的人和山都被笼罩在寂静中,一大群鸟雀在山峦上方盘旋飞翔, 即使在远方的平原处也可以听见。   虽然秋天也已经过去,但是这个冬天却继承了秋天的肃杀气,整个白鹤山暗潮汹涌。   司吉月每天晚上依旧会去子世界练剑, 裴倨倒是一如他所说的,没再出现过。   司吉月不了解他在忙什么,但是比赛的时候总能看到裴倨按时出现,于是也就稍稍放心下来。   在接下来的几场比赛里,裴倨都凭借碾压性的实力取得了胜利, 随着经历的比赛场次的增多, 有关于他的或真或假的流言也在不断增加。   大部分人看到裴倨能随意地使用各种灵力属相的不同元素时都会大吃一惊。   他身边散修跟他的配合极为默契,总是能从卷轴中召唤出不同的武器,然后交给裴倨。   裴倨很快变成了大部分参赛修士最不想碰到的对手, 不仅招式捉摸不定,难以估测,而且几场比赛下来,就连他所使用的武器也没有重复过。   这一对组合, 配合得天衣无缝,成为了许多参赛者的噩梦。   裴倨小组行云流水般的连续胜利,给场上的选手和看台上的观众带来了没有时间喘息的压迫感。   也正是因为他在赛场上怪物般的实力和恐怖的统治力,被同届不少修士戏称为“暴君”。   虽然听起来有点毕恭毕敬的意思, 但这个称呼难免带点嘲讽和自嘲,不少修士对于裴倨的看法十分复杂, 一方面推崇他纯粹的强大,另一方面, 仰慕里也带着点嫉妒。   私下里提起他,大家也不会直呼他的名字,而是玩笑似的称呼一声“暴君”。   当卫承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告诉司吉月的时候,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司吉月心里再清楚不过,裴倨得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事,他所拥有的胜利和强大都是在一次次轮回中被锤练出来的东西。   人被打碎之后,要么完全破碎,要么就更加坚固,裴倨的强大说白了就是经历过一次次击碎重铸后,才终于得到的坚韧。   她正想着,忽然就跟裴倨对上了视线,司吉月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打招呼,但是很快又想起那天晚上裴倨对自己说的话,要装作不认识。   于是她犹豫片刻,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停滞在空中的手装作梳理头发的样子摸了摸脑袋。   裴倨沉默地仰头看着她,嘴角弯起的幅度微不可见。他仍然要继续面对自己早已厌倦的,寒冷空虚的大海,而现在,裴倨只想再多看她一眼。   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刚开始面对梦里残酷的未来时,最先感受到的那股冰冷的恐惧。情感和力量渐失,人也变得绝望麻木,裴倨很快对自己的懦弱感到愤怒,可愤怒也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他痛恨命运,痛恨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更痛恨自己无力改变一切的自己。再后来,裴倨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这让他有机会去见世界上各色各样的人,他由此见识过世界上每一种不同的人生,荣华富贵的,平步青云的,孤独失意的,跌宕的,平庸的,庸碌、奢华、惨淡、凄苦、漂泊颠簸……   裴倨孤身一人反复走过寂静的昏暗路途,而且还要一直走下去,面对一成不变的命运,裴倨原有的谨慎和目的都渐渐迟钝了,因为长时间处于一种无人对谈的寂静里,他时常会觉得人生仿佛也是在一场没有边际的梦中行走,漫无目的。每当这时候,他莫名想:“小月儿这时候不知道在做什么?”   然后心里就会一点点平静下来。   裴倨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不住大部分人的脸,他几乎对一切都看淡、释然了,也知道生死都是自然而然的事,然而,然而……   裴倨的目光在人群中追寻司吉月欢笑的脸庞。   他还是要继续在这条深不见底的路上继续走下去,用人生去填命运的海。   ***   自从单安平的师弟在格斗场上意外离世以后,单安平就时常进行独自修炼,霍玉宸也整日不见身影,少了话多的单安平,三个人显得寂寥不少。   卫承兴最近整天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司吉月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卫承兴不肯说,只是告诉司吉月不用担心,跟他们这些参赛的修士没有关系。   桓叶异常敏锐,问:“跟白鹤山,有关系?”   卫承兴先是否认,但是在两人的逼问下,还是把自己从师父那里听到的消息透露出来:“白鹤山这几天一直在死人,但是都是高阶修士,几位掌门认为是魔教干的。你们不觉得最近白鹤山的排查变严了吗,就是为了查出卧底,增加了巡逻的修士。”   司吉月忽然想,他们找的人不会是裴倨吧……?   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裴倨只是去四大陆,怎么会连夜杀人呢?而且就算他进阶再快,也不可能打赢这么多高阶修士而且毫发无伤。   司吉月问:“不是掌门都在吗?还有几位仙尊,这么久还没有抓到人?”   卫承兴摇摇头,说:“还没抓到犯人,每个死者死前都没出现什么异常……现在白鹤山怀疑是内部有人帮着凶手作案。”   “内奸?”桓叶突然冒出一个词。   “那被杀害的修士有什么共同点吗?”司吉月也认真思考起来。   “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都是白鹤山本宗的修士?”卫承兴回答道,“现在还没有其他门派的人死亡,所以为了避免大家慌乱,还没有把相关的消息公布。”   “那你怎么,知道?”桓叶歪了下脑袋,不解地问道。   卫承兴英俊的脸上一副神神秘秘的神色,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后回答:“我们莲华门可是仙域最大的暗杀部门,有什么内幕是我们不知道的?”   司吉月和桓叶都很不相信地看着他,卫承兴跟两人对视片刻后败下阵来,摸摸鼻子说:“……我偷听的。”   “果然。”桓叶了然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也没办法再练习什么招数,安静一会儿后一致决定去看看单安平。虽然他说过不用担心自己,但是三人还是不太放心。   司吉月蹲在最下面,往上依次探出桓叶和卫承兴的脑袋,三个人躲在树后面悄悄看单安平。   单安平正挥舞着金刚杵,一遍遍练习光明寺基础的功法,身上的汗水浸湿衣裳,看上去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是金刚杵吗?怎么没见小和尚用过?”司吉月抬起头,小声向两人问道。   单安平很快转过头来,“——谁?!”   见到是他们三个之后,他凶巴巴皱起的眉头缓和下来,不好意思地对他们笑了下,为自己刚刚的态度说了声“抱歉”。   司吉月对嘲笑自己的卫承兴翻了个白眼,接着就向单安平走过去,认真端详他片刻后问道:“你最近怎么了?”   卫承兴在后边拦都没来得及拦住,叹口气,捂着脸无奈地跟过去。桓叶见躲下去也没用了,干脆也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单安平看着他们,怔了怔,然后才回答了司吉月的问题。   卫承兴从乾坤袋里拿出几个凳子,示意他们一起坐下唠。   桓叶安静地坐在一边捏东西,司吉月发挥自己话唠的天赋,坐下跟单安平聊起来。   单安平起初还在沉默,后来就直接自暴自弃地说起了自己的事。   单安平和师弟都是自小在光明寺修行的孩子,但是两人的遭遇却完全不同,单安平从小被师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着长大,师弟则跟其他外门弟子没有什么区别,像根野草一样在外生长。   “我师弟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是最开朗的人,不管面对什么事,他都会全力以赴,”单安平想起师弟大笑着向自己伸出手的样子,眼眶一酸,“他才十五岁,怎么会……怎么会死了呢?”   司吉月手里拿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低头盯着地面,“……小和尚,你之前说你跟师兄师姐关系不好,为什么?”   单安平忍住鼻头的酸意,一边回想,一边犹豫着解释说:“好像是因为摘星阁预言说我是金刚手菩萨的分神转世,所以师父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多一些,师兄和师姐……也不是关系不好,是大家都会主动远离我。”   “师父说,让我好好修行,戒怒戒嗔,不可杀生,这样才能修得个功德圆满……”单安平说着说着,头也渐渐低下去,夹在内心的愤怒和师父规训之间,陷入一种迷惘、进退两难的处境。   桓叶在地上捏了五个并列的小人,从司吉月捏到霍玉宸,她抬头看了看,又默默在单安平的那个小人脸上又加了一滴眼泪。   卫承兴早已死死皱起锋利的眉头,把暗器掏出来磨了磨,同仇敌忾地说:“单兄,你别难受,临走之前我肯定替你刀了那个混蛋!”   司吉月把小树枝一扔,脚稍微一抬,扬起泥沙盖住自己刚刚写下来的字,她用力地拍了拍单安平的肩膀,推着他往回走,“现在好受些了吗,回去好好睡一觉……”   面对太深刻的痛苦,刮骨疗伤未尝不是一种治疗良方。   桓叶把小人都收起来,和卫承兴一起跟在两人身后离开。   晚间风起,吹开表面的一层浮沙,司吉月写下来的那个字也暴露出来,是一个反复描摹过,入地三分的——“杀”。   ***   第五场比赛很快到来,司吉月提前一天和另外十二支队伍的队长一起参加抽签。   令牌被裁判交给她之后,司吉月立马反过来看了一眼,这一次她运气不错,抽到了想要的对手,不是“裴倨”,而是“李强亭”。   那个杀了单安平师弟的修士。 第53章 走剧情   司吉月其实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把抽到李强亭的事告诉单安平, 但是就算不说,单安平明天依旧要面对这件事,因此她犹豫片刻, 还是在第二天早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单安平依旧沉默,他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神情。   卫承兴见此, 又开始磨刀,打算替单安平把李强亭解决掉,因为心里怀抱着这种想法,司吉月和卫承兴上场的时候都面色凝重,身上又带股杀意, 比对面更像是穷凶极恶的恶徒。   司吉月拒绝向对面行礼, 正好对面也有此意,司吉月跟李强亭用眼神较劲片刻,忽然认出来这人就是比赛第一天时讥笑自己是月族的人。   李强亭居高临下的视线不屑地打量着司吉月, 阴恻恻道:“我以前还没杀过月族呢,今天就试试是什么滋味。”   司吉月眼神一厉,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李强亭身后,用未出鞘的剑狠狠抵着他后心口, 低声说:“好啊……那就看看你有几条命吧!”   李强亭神经一紧,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裁判制止了他们的赛前争斗。   在比赛开始的那一瞬间,司吉月就抽出剑,但是却被单安平拦住, 他不仅拦下了司吉月,也拦下了卫承兴和桓叶。   霍玉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又把轻飘飘的目光投向李强亭,若有所思地用金扇挡了挡脸。   虽说大道三千, 但是以“杀”入道确实少见,这在五大门派眼中可不算是正途。   霍玉宸玩味一笑,眼神里的高傲和挑剔比李强亭更甚,察觉到李强亭死死盯着司吉月的傲慢狠毒的目光,霍玉宸嗤笑一声后收回视线,心想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   单安平拿出金刚杵,对司吉月几人认真说:“这是我跟他的因果。麻烦大家给我一点时间……在我输掉之前不要插手。”   司吉月见他拿出这个从没用过的法器,有些意外,但是跟卫承兴对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桓叶,封场。”   卫承兴冷冷地盯着李强亭,“他们今天要是没有以命偿命,谁也别想离开!”   桓叶沉默地点点头,她把双手按在地上,整个格斗场的地形骤然变化,四周突起三人高的土墙,像是笼子一样把所有人关在了里面。   单安平拿着金刚杵跟对手交战起来,司吉月四人都在旁边观战,在单安平主动提出要求之前,他们不会贸然插手。   霍玉宸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新仇旧恨,只是好奇地盯着单安平,乌黑的眼瞳中满是笑意,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真是奇怪啊,一个佛修,身上怎么有这么大的杀意?他不害怕破戒吗?”   司吉月瞧他两眼,忽然说:“你这个人……真惹人嫌。”   霍玉宸诧异挑了挑眉,司吉月乌黑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她,继续说:“你笑起来很假,总是皮笑肉不笑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霍玉宸听见她这话一愣,片刻后反而笑得更恣肆了,“嗯,还真没人这么说过。”   笑容绽放在他那张色如春花的脸上,就连看台上都有不少修士挪不开眼睛,而在他身旁的司吉月却跟看不见一样,继续嫌弃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司吉月心里其实并不十分厌恶霍玉宸,那股熟悉感依旧在,只是见他脸上的笑,司吉月下意识就知道那是假笑。   李强亭手里提着染血的长剑,不断和同伴配合着向单安平发起攻势,他所用的招式确实招招都是杀人之术,但是落在司吉月眼里有点小儿科,曾经沧海难为水,跟大师兄相比,李强亭的招式还是差点火候。   单安平刚开始还能招招避过,但在五人围攻下也一点点显出疲态。司吉月几次想要上前,都被卫承兴拉住。   李强亭眼神含着兴奋的嗜血意味,不太在意地甩去剑上的血迹,大笑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几天之前我确实杀过一个小和尚,他和你是同门是不是?”   单安平慢慢抬起头,眼里带着强烈的恨意看向他。   李强亭继续说:“你知道他临死前的眼神什么样吗?明明十分害怕却又强撑着哈哈哈,真有意思啊,他被我杀死之前好像还说了什么……什么来着……”   “奥,对了!”李强亭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恶意,“是‘师兄’啊……”   单安平双目赤红,疯狂地挣脱开两人的控制,他身上灵气暴动,经脉中的灵力逆流,忽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李强亭见他灵力果真暴动,正中自己下怀,便拿着剑朝单安平攻过去,想要趁此机会收下他的性命。   司吉月早已忍不下去,拔/出剑愤怒地砍向李强亭。   “锵”的一声,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金石相撞声。   司吉月诧异抬起头,因为自己的剑分明还未迎上李强亭的兵器。   挡在她面前的人是单安平,他用金刚杵接下了李强亭的攻击。   李强亭同样意外,原本以为单安平已经不成气候,怎么……他定睛再次朝单安平看去,然后就难以置信地发现单安平进阶了。   他从金丹期一步跨入元婴,而且还是在格斗场上。   李强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液,还是觉得难以相信,这怎么可能呢……   金丹期和元婴期,看似只是一阶之差,表现在实力上却犹如天沟地壑。单安平眼眶里依旧充着血,平时总是慈悲为怀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比起佛修,此时更像个来讨命的修罗。   卫承兴也远远观察着单安平,觉得他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论是招式还是神态、动作,都太干净利落,单安平于烈焰中站立,面容祥和却自带威严。   “我现在有点相信他是金刚手菩萨分神转世了……”卫承兴喃喃着,望着好似换了个人格的单安平,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   桓叶皱了皱眉头,“我也感觉,现在的‘单安平’,不对劲。”   单安平很快击破围攻自己的五人,他对着李强亭高高把金刚杵举起。   司吉月盯着他的动作,猜测着单安平究竟会不会下手。   就在这时,单安平的手忽然晃了一下,眼里滚下泪来,一点点脱离了那个让四人陌生的状态,那个熟悉的小和尚回来了。   他痛苦地说:“我师弟的命,并不是这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卫承兴做好了单安平不会下手的心理准备,他拿出暗器,打算替单安平做这个恶人。   司吉月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因此在三秒寂静之后,她亲眼看到单安平再次举起金刚杵,废了李强亭一条胳膊,接着毫不留情地捶碎了他的丹田。   从此以后李强亭再也不能修仙,与大道彻底无缘了。   卫承兴大吃一惊,连手里的东西也忘了收起来。   单安平破戒了,而且破这个戒的人不是那个失控的金刚手菩萨分神,是他自己,是清醒的单安平自己。   霍玉宸颇感有趣地“哟”了一声,李强亭的同伴见形势不对,连忙破开土墙逃离格斗场。   单安平收起金刚杵,双手合十,对痛苦哀嚎的李强亭说:“废了你的胳膊是为对得起我师弟,废你丹田则是不想你继续危祸世间,我不杀你,施主若是想寻仇,只来找我便是。”   司吉月四人在旁边围观了一切,司吉月忽然想到,紧张地向卫承兴问:“这算是破戒吗?应该不算吧……?”   卫承兴忽然笑了一声,回答道:“小月亮,你知不知道金刚手菩萨是哪位?”   司吉月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她又不是修佛的,怎么会对这些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因其手执金刚杵,常侍卫于佛,故称之为金刚手菩萨,具有除恶降魔的广大神力。”卫承兴对她解释道。   霍玉宸懒懒散散地摇着扇子,在本就寒冷的冬天扇起一阵冷风,“人间常说的‘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也有这个意思。”   司吉月呆头呆脑地反应了会儿,点了点头,桓叶听完以后又把用泥土捏的小人拿出来,给单安平捏了根小小的金刚杵握在手里。   单安平走回来,语气平静,但脸上却是一个说不清究竟是悲是喜的表情,他难过地说:   “我找到我的道了。”   ***   “宗主,我听说这件事……是青云派清虚仙尊的意思。”红衣女修犹犹豫豫地把话说出口,又不断地用余光去瞟黎雁铭脸上的神色,害怕他因为自己多嘴的这句话生气。   五宗大比混进了内奸的事一出,众人的怀疑一下子就全部加在了合欢宗身上。   仙域从前并不是只有五个门派,在玄阴会还没有堕落成魔教的时候,合欢宗和玄阴会一向来往密切,关系也比其他四个门派亲近,所以每次一出事,合欢宗总是第一个被怀疑到身上。   除了这个历史原因,合欢宗收徒也是一向不问过往,所以宗内的弟子鱼龙混杂,为“名门正派”所不齿。   黎雁铭哪会察觉不到她那小动作,但是没说什么,只是哼笑了一下,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多了点勾魂摄魄的复杂意味。   五宗要针对合欢宗弟子进行严加排查,查就查吧,偏偏还要瞒着自己这个合欢宗掌门,黎雁铭不用细想就能知道,肯定是有人心虚了。   现在这个人是谁也毋庸置疑了——清虚。   黎雁铭一手端着烟枪,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那缕烟气在安静的大堂中袅袅上升,逐渐散在空气中。   他后仰着,渐渐闭上了那双有些邪性的眼睛,脑袋一点一晃,像是在找着什么不成曲的调儿。   “忘不了……”他嘴边一弧笑,声音被拉得又轻又长,“他活该忘不了……”   红衣女修看到他的反应,不仅没有松下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主动请罪:“都是属下粗心大意,才给宗门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请宗主责罚。”   “你有何罪?”黎雁铭随手把烟枪扔在桌上,站起身来,抽出腰间的扇子,挑起女修的下巴,惑人的桃花眼轻慢地眨了下,“他们找合欢宗麻烦就是想寻个由头罢了,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说完,他垂眸转了转扇子,那把扇子在他手中简直像是多了一根轴,转得轻轻松松,又让人眼花缭乱。   黎雁铭轻佻却又实在迷人,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跟在他后面另一貌美白衣女修主动上前一步,问:“宗主,需不需要我……”   “不必,”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雁铭打断,他直直地往前走,“我去亲自会一会我这位从前的……师尊。” 第54章 走剧情   依靠顾家而存在的后街原本是个老镇, 它完美融入进白鹤山岩石建造的宏大建筑当中,高墙厚壁,足以抵挡外界对于月族一切窥探的目光。   有不少于五百名月族居住于此, 因为顾家有足够的权势支撑,所以后街只有商贾房舍,没有任何塔楼和防御工事。   对于漫步在街道上的司吉月而言, 那些层层压叠的屋檐有如罩纱,把所有月族都笼罩在空荡荡的黑暗中,然而与她错身而过的月族,脸上却带着平静宁和的笑意。   月族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也正是依靠着姣好的外貌和“祝福”的血脉, 月族不需要考虑自身的天赋和努力, 只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丈夫或是妻子身上就好。   他们对于整个仙域而言,是只有高门大户才养得起的花朵,因而每天的生活循规蹈矩、毫无波澜。   日落时, 司吉月重回顾风平居住的主宅,虽然天边仍有夕阳和晚风,她依然觉得这个地方一片幽暗无声,憋闷得喘不气。   司吉月不知道为什么, 也无意继续思考下去,她只是在这片暮光朦胧的山谷里,看着五谷花含苞待放地躲在层层树木投下的阴影中。   司吉月迟钝地意识到,白鹤山的五谷花好似长得比其他门派土地中的更旺盛些。   没有人管束她, 司吉月就自己晃晃悠悠,像老大爷散步似的地踱步进后面的丛林里, 偶见一朵早早结果的五谷花,坠着红彤彤的果子, 在深绿的叶脉间交呈,宛如昏暗宇宙中一颗乍眼的星辰。   五谷花是制作辟谷丹最重要的原料,因为不论春夏秋冬都被大规模人为培养。司吉月蹲在被雨水淋湿的浓密新草当中,盯着五谷花红彤彤的果子看了会儿。   不知道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司吉月忽然把果子摘下来,放到嘴边啃了一口,然后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把嘴里难吃的果子吐了出来,皱着一张小脸“呸呸呸”了几声。   司吉月把刚摘下来,啃过一口的五谷花果子“毁尸灭迹”,偷偷摸摸地将其埋进土里,随后就沿着树林间的小径往后街上跑,想要问人借水漱漱嘴。   因为司吉月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她没有看到自己随手埋进土里的五谷花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开始发芽,快速生长,开花,甚至重又结出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   五谷花的生长需要大量灵气,往往连木系修士想要百分百培育成功都很难做到,更别说寻常修士。   司吉月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跑到后街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屋门,要了一壶水喝。   整条后街上的人差不多都认识她,他们对待司吉月的态度亲近温和,这里面除了月族天生温柔的本性,还多了一份对同族孩子的期盼。   司吉月喝了几口水,咽下了嘴里古怪的味道,抬起头时看到周围的小孩子们在草地上快活地奔跑,不知是谁的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孩子们在夕阳下打闹,绕着圈子追逐。   他们的父母在屋门边等候,身后衬着屋内暖融融的灯光,司吉月凝望着蹦蹦跳跳返家的小女孩,觉得那小小的身影犹如树下渐暗草丛中迎风摇曳的蒲公英。   在司吉月愣神的时候,有人邀请她进来一起吃晚饭。司吉月受宠若惊,局促地搓着手,站在原地踮了踮脚,最后还是难抵灯光的诱惑,小心翼翼地走进温暖的砖瓦房中。   ***   顾风平听完青峰的汇报,淡淡地点了点头,说:“让她随便去玩吧,她对这里的眷恋越深,月族的依靠就越多。”   青峰颔首称是,接着又说:“霍仙君说想要跟您见一面。”   “请他……”   顾风平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霍玉宸摇着扇子,笑容惑人地走进来,他嘴角一勾,不怎么在意地说:“不用请了,我自己来便是。”   他身穿白衣,远看只显得相貌俊美,但是一走近,身上的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就掩盖不住,连带着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显得不对劲起来。   顾风平能看出来霍玉宸年纪应该不大,但是这孩子的性子却是极难形容的恶劣,而且阴晴不定,这几日里殒身的修士全部都是霍玉宸一人所杀。   “顾先生,你脸色不太好啊?”霍玉宸笑呵呵地挑起眉梢瞧他一眼,背着手在房间中散漫地闲逛,自在得好像这里是自己家一样。   顾风平盘着手中的佛珠,没有说话,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霍玉宸了。   尽管他已经做好了为虎作伥的心理准备,但是霍玉宸的做法还是很难让正常人接受。   顾风平头疼地捏着眉心,劝说道:“你这种做法,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霍玉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挑了挑眉,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顾风平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霍玉宸的做法实在太过诡异——他上一秒还正常地跟人说着话,下一秒就忽然扯出自己的心脏,让作为妾室的月族带着这颗心脏去见他们的主君或者妻主。   毕竟要想做到不惹人注意地靠近那些谨慎多疑的高阶修士,也就只有他们身边看似和顺的月族侧妻们能做到了。   白鹤山修士和月族之间的牵扯太深,凡是稍微体面一点的人家,几乎家里都豢养着月族,故而给了他们极大的操作空间。   青峰和白凤第一次看到霍玉宸的做法时还被吓了一跳。因为霍玉宸失去了心脏的身体在眼前一点点僵硬冰凉,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死了,可是握在顾风平手里的心脏偏偏又鲜活跳动着,好似在催促他们赶紧按计划行事。   后面的事顾风平没有亲眼所见,只是从几个同族的描述中拼凑出当时的场景:   当月族妾室真的将这颗心脏献给高阶修士以后,霍玉宸的“心脏”便会开始吸收周围一切灵气和生命力,直至手握心脏的高阶修士生命彻底枯竭。   再后来,等候在门外的月族人看到的就是由一颗心脏一点点重新生长成一个“人”的霍玉宸。   他走出来时面色红润,乌黑的眼瞳里满是餍足的神色,虽然对人笑,却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在他后面,死去的高阶修士虽然没有消失,却只能像一堆烂肉一样瘫软在地上。   霍玉宸再次蹲下,在这摊肉上施加几个法术,那名死去的高阶修士就重新站立起来,跟生前一模一样地睁开眼睛,甚至说话,动作都一如往常。   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死了——现在这个“人”,只能算是霍玉宸手中的傀儡罢了。   仙域里所有人都知道,月族拥有“祝福”的天性,他们的骨头能聚集大量灵气,一出生就佩戴月族骨的孩子往往能够拥有更好的修炼天赋,于是仙域的世家几百年来始终有迎娶月族的狂热癖好。   月族骨能聚集灵气是数代人亲自验证过、千真万确的事情,但是偏偏一身月族骨的月族本身毫无天赋,难以踏上修行之路——仿佛他们这一个种族,天生就是要被别人采摘的果子,注定要成为别人登阶的踏脚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拥有足够让人疯狂的天赋,偏偏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月族理所当然成为了被豢养的一族,他们可以给予别人丰沛的灵气,极高的天赋,别没办法让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拥有自由。   几百年里都这么过去了,唯独出了“霍玉宸”这么个意外。   如果月族人的能力可以被称为“给予”,那么霍玉宸天生就象征着“掠夺”,他生下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夺走他人的灵力、天赋,甚至是生命。   霍玉宸没精打采地支着脑袋,对顾风平笑着问道:“顾先生,我的身体呢?”   顾风平看向青峰,挥了挥手,青峰便去暗室将霍玉宸留下的身体抬了出来。   如果忽视那片血红、空洞的胸膛,霍玉宸的面容简直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依旧是那张色如春花的,永远微笑的脸。   霍玉宸当着众人的面,剖开自己的尸体,将全身的骨头一一挖出来,剩下的血和肉,在他的控制下蒸发了个干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无视众人难看的脸色,站起来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晚风吹动霍玉宸银白的长发,也稍稍吹散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霍玉宸眯起眼睛,看到了月光下,像只小乌龟一样慢悠悠从顾家后街离开的司吉月,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像是随口一说,问:“顾家最近跟司吉月走得很近……?”   顾风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但是话里的意思很坚定,“我最多还能活几十年,我死以后,月族还需要一个可以庇护着他们继续活下去的人。”   “奥,这样啊……”霍玉宸好像并不怎么在意顾风平的想法,他注视着毫无星光的天空,笑了笑,“白鹤山的事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接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伫立在湖水中央的那处楼阁,像条潜伏在夜里的毒蛇,“只剩下摘星阁了。” 第55章 走剧情   “摘星阁?”顾风平眉头皱了起来, “你要对大祭司动手?”   霍玉宸看着司吉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才微笑着收回视线,对顾风平的话回答道:“对。”   “大祭司跟清虚仙尊有多年交情, 你要是动了他,清虚仙尊不会把这件事轻易放过去的。”   “啊,我知道, ”霍玉宸掏出袖中的金扇随手把玩着,“大祭司对清虚仙尊有恩在先,不过说回来,大祭司手里原本就有望心镜吧?”   “都已经能预知世事了,出手救人难道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吗, 这种出于居高临下地站在道德制高点, 有所图谋的帮助……要我说,可算不上多深的恩情呐。”   霍玉宸一脸玩味地转着手中金扇,动作跟合欢宗掌门别无二样, 这动作是他从黎雁铭身上学来的,霍玉宸仅仅看过一次,就能将其模仿个八九不离十。   这么妖孽的学习天赋,偏偏出现在这么个玩意儿身上, 垄轼瑾每次想起这件事都恨得牙痒痒。   大祭司是个圆滑至极的老狐狸,跟仙域每方势力都有着一定的牵扯,因为他平生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向不同的人透露天机,趁机施恩, 以此得到别人欠下的人情,一切都是因为大祭司手中有望心镜而已。   望心镜, 也称天机镜。相传是仙人故乡昆仑山的昆仑天宫中的一面神镜,拥有穿梭时空的神力。   同时望心镜也是玄阴会潜入白鹤山的真正目的, 在正式向修仙界宣战之前,他们必须得到那面镜子。   顾风平仔细思考起来,又提出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大祭司手里有望心镜,那他会不会看到我们的计划?”   “不会,”霍玉宸眉眼懒洋洋的,“望心镜几百年来未认过主,越是关于自己的事,持镜者就越难看清真相……就算看到了,只要在他把消息透露出去之前解决掉他就好。”   霍玉宸倚在窗边,顾风平一脸不赞同,最终却只能同意配合他的计划。霍玉宸撇过头笑了笑,心想大祭祀做的那些投机取巧的事倒也不算完全没用——至少几百年前他给出的有关于月族的那条预言,不就让顾风平完全信任自己了吗?   霍玉宸皎洁的外貌在月光下俊美得仿佛像是马上就要飞升的仙人一样,他脸上带着笑意,抬起手腕摸了摸自己额心的血痣,不得不说,这颗痣还真是好用啊。   “我们确实没办法接近大祭司,”顾风平摸着下巴思索道:“但是今年五宗大比的奖励里包括了一次使用望心镜的机会,不过只有作为魁首的五人有这个资格。”   “你们小组在第三轮比赛中得尽力得到第一,实在不行,我可以去白鹤山高层走动一下……”顾风平对他们拿到第一这件事抱的希望其实不大,毕竟今年这届五宗大比里高手云集,除了横空出世的裴倨,白鹤山的双生子也在这届小组赛当中,霍玉宸想在不暴露实力的前提下拿第一,很难。   霍玉宸眼珠转了转,笑着说:“不必,顾先生只要跟这件事有牵扯,他们就一定会怀疑到你身上。”   “还有……仙域的灵气快要耗尽了。”霍玉宸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在说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一样。   他没有见过什么预言,也没有裴倨那样一次次轮回的机遇,只是因为自己能够源源不断地吸收灵气,所以对整个仙域的灵气状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等到那一天,就算司吉月对月族真有感情,她也救不了你们了。只怕那时候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仙域已经过了三百多年平静的日子了,除了那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妖怪,生活在仙域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忘记“千塔山大乱”。   所以他们也早就忘记灵气枯竭,究竟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修仙者必须重新面对原本可以凭借灵气避免的“生老病死”,衰老只会是最普通的开始,贪婪的天性一经释放,不是那么容易收回去的东西。   为了争夺灵力,数不尽的修士会再次选择拔刀相向,血海尸山的场景也会再次重演。   整个修仙界都会天翻地覆。   顾风平敛眉朝他看过去,“你担心到时候月族会活不下去?他们并非只能攀附着别人才能活下去,我只是希望……”   霍玉宸哂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顾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走近顾风平,低沉的声音在深夜里像是缠绕人心的藤蔓,“仙域自从三百年前再次重建以后,灵气才再一次充盈,各大门派和世家都对外说仙域的山脉是用龙骨铺成的……但是不对吧?顾先生,你好好想想,还少了什么?”   顾风平隐隐明白他的意思,眉头一皱,不是很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霍玉宸无情地戳破他的侥幸,勾着嘴角说:“龙骨真的能聚集灵气吗?现在还有人见过龙吗?没有龙,下一次灵力枯竭该怎么办呢?”   顾风平猛地攥紧手中的佛珠,手上青筋浮起,串佛珠的素绳也忽然挣断,檀木佛珠散落到地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需要的药引其实是我们啊,”霍玉宸满意地微笑起来,“就跟上一次一模一样,杀掉大部分月族,用他们的尸体去构筑灵脉,剩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继续圈养起来,当成繁殖的工具……这样仙域就又能维持几百年有灵气的日子了。”   “顾先生猜一猜,这个点子是谁替他们想出来的?”霍玉宸笑够了,渐渐拉平嘴角,那张俊美的脸半明半暗,阴冷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他眼中的恨意终于不再用虚假的笑容掩盖,浓烈的恨意灼烧着他,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停歇过。   “是大祭祀?”顾风平稍一推断就得出了答案。   霍玉宸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   ***   黎雁铭衣袂飘飘地来到摘星阁前,还未踏入中央湖泊就被周围的弟子拦住。   他们全都身着黑袍,每四人排成一列,在阁楼上遥远灯光映照下,无人言语,也无人举目观顾,这些全都是被割去了舌头的死士,镇守着整个摘星阁和里面唯一的宝物——望心镜。   黎雁铭手持一盏琉璃灯,火光在黑暗处更显橙红,因为周围的昏暗反而对比得更加明亮。   身着黑袍,头罩黑帽兜的弟子再次伸手拦下他往前走的脚步。   黎雁铭知道跟他们说再多也是没用的事,于是召出本命法器,他无意用元神跟这些修士打斗,毕竟闹得太显眼的话对自己也没好处,拿法器把人丢下水得了。   但是黎雁铭拿出的的本命法器却跟他整个人的风格极为不搭,寻常合欢宗修士所用的法器无非就是扇子或者长鞭类武器,黎雁铭的本命法器却是一把黄金色的千年古剑,一把名叫轩辕的长剑。   这跟他在青云派的经历有很大关系,就算不了解黎雁铭的经历,从这柄剑上也能推测出一二,故而黎雁铭极少拿出这把剑来用,嫌麻烦。   但是用在这时候,却再合适不过。   黎雁铭击溃看守在摘星阁门前的弟子后,淡定自若地御剑上去。   等他登上顶楼的时候,清虚仙尊和大祭司果然在里面。黎雁铭拿出轩辕剑,清虚不可能没有察觉,因而见到他的到来也没有多少惊讶,大祭司则一直注视着望心镜,也预料到了黎雁铭今天会闯进来。   “黎宗主深夜前来,是有何事?”   大祭司连声音里都有一种风烛残年的感觉,他确实已经老了,活了近千年修为却一直没有精进,大祭司这条命现在完全就是在靠丹药勉强吊着。   黎雁铭拿出烟杆,缓缓吸了一口,慵懒的话语随着烟雾一起吐出:“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清虚仙尊对我们合欢宗究竟有什么意见?你们先聊你们的事,我不急。”   要说合欢宗最出名的,除了其开放的门风,就是合欢宗宗主身边的两位美人,两位美人各有千秋,一支清丽如白月季,一支妖艳如红牡丹。   但是在传言中,宗主本人更是兼有两色,亲眼见过他的人都称,合欢宗掌门是位垂眼慈悲,抬眼妖媚的大美人。   这些都是仙域众人津津乐道的风流艳事,但是三百年之前的往事却少有资料记载,自然也没有多少人记得清虚仙尊当年的大徒弟,不是现在的青云派掌门狄原,而是叛出师门的黎雁铭。   大祭司不愉地注视黎雁铭片刻,见清虚仙尊没有开口的意思,还是把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不能让那个月族的修士继续在五宗大比里待下去了。”大祭司的语气里稍微带了点急迫。   黎雁铭垂眸吐出一口烟气,像是对他们的话题不怎么在意,不是涉及合欢宗的事,他自然无意去管。   “司吉月”,清虚仙尊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个月族的小姑娘,而且和自己小徒弟裴倨关系匪浅。   大祭司说的事情,以清虚仙尊的地位,他自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但是,清尊审视的目光向大祭司投过去,“赵先生为何要这么在意一个小姑娘?”   大祭司沉默片刻,最后只是说:“这也是白鹤山几位长老的意思,毕竟要让“祝福”生效,必不可少的条件就是被取骨的月族要对佩戴骨头的人有极深的感情,这样才能让灵力更多地凝聚到佩戴者身上。”   与其将月族的天赋称为“祝福”,不如叫作“奉献”更合适一些。   大祭司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司吉月就像一只出头鸟,要是让她继续在五宗大比里赢下去,她的名声会越来越大,想要模仿她的月族自然也会越来越多,要是月族全都有了不满于现状的想法,恐怕不少世家大族家里就要不安宁了。   黎雁铭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放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赵先生,你是不是还想说,不只是五宗大比,最好是让那个月族的小姑娘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修仙界?”   清虚仙尊和大祭司都看向他,黎雁铭笑得拿着烟杆的那只手都在颤,“哈哈哈哈你们名门正派真是有意思……”   “在毁冠裂裳这方面,”黎雁铭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谁能比得上你们呢……是吧,师尊?” 第56章 走剧情   清虚仙尊静默片刻, 最后还是拒绝了大祭祀的提议。面对大祭司怀疑的目光,清虚仙尊也稍微做出了让步,他淡淡地说:“今年的比赛已经快到末程, 不用特意将那孩子赶出比赛……下一届五宗大比我会让狄原剥夺她参加比赛的资格。”   清虚仙尊说完以后,没有留给大祭司再多说什么的机会,他转而看向黎雁铭, 说:“黎宗主,你说的事我们换个地方谈。”   黎雁铭眸光明明暗暗,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大祭司看着两人相继离开摘星阁,然后他再一次抚过镜面,看着望心镜中的画面不断变化, 最终, 大祭司唤来服侍在阁楼上的弟子,让他们把消息带给白鹤山长老会。   ***   第五场比赛和第六场比赛之间只差了短短一天的时间,上一场比赛中受伤的修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 就必须面对下一场秣马厉兵的比赛。   司吉月疑惑地拿着手里的令牌,对面前的裁判问道:“这个‘空’是什么意思?”   身着统一服装的裁判面带着微笑为她解答道:“恭喜尊者!您抽到的这枚令牌代表着‘轮空’,也就是说您和您的组员不需要参加第六场比赛,就可以晋级第七场比赛。”   司吉月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又抬眼向周围看去,剩下的小组确实不多了,站在中央会场上参加抽签的组长加上她,一共才七个人。   司吉月突然兴奋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进入四强了!下一场要参加的比赛直接就是半决赛。   她意识到这件事以后就忍不住蹦蹦跳跳地冲回去, 跟卫承兴三人说完,还觉得不够, 回到住处以后,又跟垄钰城絮絮叨叨地重复了一遍。   垄钰城这几日被掌门拉去当免费劳动力,在白鹤山暂时重新承担起了作为天罚者的责任,虽然元婴期以上的单人赛还没有开始,天罚者的工作不会影响他的比赛,但是垄钰城照看师妹的时间却被影响了不少,因此垄钰城对司吉月有些愧疚。   此刻垄钰城看着师妹摇头晃脑的小模样,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说:“这是第二轮比赛,第二轮比赛的名次只是决定进入下层丛林的顺序,还有第三轮比赛呢……”   司吉月叉着腰,脑袋扬得高高的,“没关系,第三轮比赛我们也会赢的!”   垄钰城见她踌躇满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冷硬的脸庞也稍微柔和下来一些。   “不过师兄,你最近在忙什么啊?”司吉月说着,又抬头看向他。   垄钰城沉默片刻后,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答:“我在配合白鹤山搜查玄阴会卧底。”   恐怕只有垄钰城自己知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心虚,因为深知这些事肯定和垄轼瑾脱不了干系,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白鹤山和其他门派的人抓住,所以垄钰城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找到垄轼瑾。   垄钰城沉思的时候面相比寻常时候显得更凶一点,乍看好似一个十分苛刻的人一样,然而垄钰城心里想的却是至少要在小瑾酿成大错之前,让他带着属下回去。   ***   一天很快过去,这一轮比赛,共有六支小组参加,一天之内三场比赛就统统结束。   即使到了现在,裴倨在取得胜利的过程中依然没有遇到任何困难,他高深莫测的实力让众人心里又多了几分忌惮。   司吉月则在等待着下一次抽签的机会,虽然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但她心里其实很期待借着这个机会跟裴倨认认真真地打一场。   一别两年,司吉月还真的没有跟裴倨真真正正地切磋过,即使在子世界里她故意试探裴倨,他也只是笑着接下她的招式,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裴倨一到司吉月面前,完全就没了平时端庄疏离的模样,动不动就要脸贴着她,像是春天里发情期到了,满脑子只想着讨好伴侣的野兽。   跟平时相比,裴倨私下里的占有欲强得像是两个人一样,每次噙住司吉月嘴唇的时候,不管司吉月怎么推拒他,她试图抽回的手总会被裴倨攥住,然后连着另一只手一齐被按在头顶。   等到司吉月的嘴都被啃麻了,全身绵软下来,急促地喘息着时,裴倨才会轻轻抚摸她的下巴,吻去她眼角的生理泪水。   不管裴倨平时怎样扮演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他都无法改变自己骨子里的那份糟糕的控制欲。每当他看到司吉月脸上因为自己而显出失神的表情时,裴倨心里就会涌出一股变态的满足感。   他餍足以后颇拉得下脸来哄人,拥着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爱怜地从她额头亲到红艳的嘴唇,黏黏糊糊地跟人温存着。   裴倨腻歪地摸摸司吉月的脸颊,头上竖起的细碎头发,又从她细细的手腕摸到圆润的肘关节,好似她身上有很多很多个这样细碎的地方,值得他一寸寸记忆一样。   司吉月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看裴倨这副没脾气的样子,她再怎么样也下不了手了。   于是司吉月就别别扭扭地握住裴倨的手,一如往常地用力牵着他,像是两个小孩子一样,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证明我会陪着你。   司吉月低头掰着手指算了算,自从在北大陆回来以后,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跟裴倨说过话了,不论是裴倨还是三师兄,甚至是奇奇怪怪的霍玉宸,他们好像都有很多事要忙,而且就好像约好了一样,没人告诉司吉月他们究竟在忙什么。   比赛的节奏越来越快,但是除此以外,好像还有什么正在暗地里汹涌酝酿。   ***   隔天,半决赛开始。   司吉月本以为这次一定能抽到裴倨,结果自己手中令牌上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祖宜春。   “这个是谁?”她把令牌递给卫承兴他们。   “哟,白鹤山的双子星啊。”卫承兴有些意外地盯着令牌看了眼。   “双子星?”桓叶重复道。   “对,祖宜春和祖宜秋,白鹤山新一代里最出名的一对双胞胎。”   “那边两位就是。”单安平给司吉月指了个方向,示意她看。   司吉月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修士,长得倒是清秀俊朗的好模样,只是一个用白缎蒙着眼睛,另一个用咒符封着双耳。   “他们……?”   卫承兴看懂了她想问什么,直接回答到:“蒙着眼的那个是双胞胎中的哥哥祖宜春,封着耳的是弟弟祖宜秋,外界传言他们两个生下来便是残缺之人,一个失明一个耳聋。”   随着他们的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蒙着眼的祖宜春精准地扭头向他们这边看过来,然后,露出了一个客气的微笑。   桓叶一瞬间警觉起来,拉着司吉月后退一步说:“他们不像,身体有,问题。”   “毕竟是外界传言嘛……”卫承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从我们门派收集的白鹤山内部情报来看,这对双胞胎很可能就是下一任保管白鹤山望心镜的持镜者。”   听此,霍玉宸也来了点兴趣,那双慵懒的眼睛朝祖宜春撇过去,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那他们会拿着望心镜来参加比赛吗?”司吉月回想起跟光明寺比的那场比赛,觉得有点棘手,要是他们手里有望心镜,那这场比赛应该不会很好打。   卫承兴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对司吉月招招手,示意她凑过来,然后他压低声音跟她说:“大祭司年老体衰,但对这件事却极其忌惮,平时看望心镜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舍得让年富力强的继承者保管神器呢?”   单安平点点头,“阿弥陀佛,智者知幻即离,愚者以幻为真。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霍玉宸也嗤笑两声,“该放手的舍不得放,到了命数该去死的也想要逆天改命哈哈哈……真够可笑的。”   半决赛和决赛全部在一天进行,上午的比赛里裴倨在第一场,这次也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就分出了胜负,胜利的一方依旧是裴倨五人。   很快轮到司吉月小组上场,能从最开始的两百多支队伍中走到现在,司吉月清楚对面五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于是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一瞬间,司吉月就提剑率先向对面发起了攻击。   桓叶就地取材,从她身后射出成千上百的石箭,铺天盖地向对面砸去。   但是对面好像早有预料,从地面竖起几人高的石墙抵挡,司吉月和单安平紧随其后的攻击也被一一挡下。   对面始终都是祖宜春在指挥着另外四人的行动,他好像能提前预知到司吉月他们的动作一样,每次都做出最准确的防御,甚至见缝插针地反击。   司吉月咬着牙,被处处牵制的感觉当然不算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既然他们能猜到接下来的动作——司吉月眼神有几分凌厉——那就快到让他们跟不上。   卫承兴始终冷静地观察着全场,看出她的想法以后,刚想用水阵配合司吉月的动作,就看到祖宜春不急不慌地摘下了眼前的白缎。   跟祖宜春那双空洞的双眼对视的一瞬间,卫承兴心里一紧,这是白鹤山最强的幻术——镜花水月。   卫承兴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做的事就是用坚硬的冰球包裹住五人,确保他们不会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被对手趁机扔下场。   然后,跟祖宜春对视过的五人同时失去了意识。 第57章 走剧情   在一片望不到黑暗的边际当中, 一只洁白的血鹰展开翅膀,像箭一样在狂风中极速遨翔。   天色已晚,星星的光芒好像也要湮没在云朵间。血鹰俯瞰下面一团乱篷篷黑压压的山峦, 再不远处就是海洋,在它视线边缘映现灰茫的闪光。   它竭力向着那片海洋飞去,却怎么都到达不了终点, 苍茫的海面上,再没见到一只鸟雀飞掠。   在这次不分日夜的飞行中,血鹰眼中只剩天地,最后它渐渐忘了自己的名字和存在,也忘记了飞行的意义, 只剩下身体里的本能:困顿、风、飞行路线。   时间流逝很久, 又好似只过了一瞬间,它始终没有飞跃山头,见到海洋。   血鹰在空中盘旋片刻, 用尖锐的叫声叫出内心愤怒,然后它放弃远方的海滩,咻地向下俯冲而去,站立在一棵眼熟的果树间。   它仰头啄啄红彤彤的果子, 圆润的果实一瞬间枯萎,掉落下来,正好被下面一个眼角下生着泪痣的男人接住。   他不知是刚刚睡醒还是未曾入眠,提着一盏明明灭灭的小灯, 从摇晃的栅栏走出小院,顺着山坡往下走一小段路, 最后站立在一道山泉间取水。   山泉水形成一座小池塘,边缘都结冻了, 血鹰落下去,踩在并不结实的冰面上,霜花勾勒出岩间干苔的形状。   血鹰嘶哑地叫唤两声,就被男人用手抱起来,那双手很温暖,抚摸它的动作也轻柔,让它一瞬间放松下来,小小的脑袋蹭了蹭男人虎口。   男人微笑着摸了摸它凌乱的羽毛,血鹰极力仰头看去,只看到他眼角下随着笑容微微起伏的泪痣。   它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直到男人用食指点上它的额头,轻轻说了一个字:   “醒。”   眼前的一切如流水般匆匆褪去,山泉、冷风、灯火、春秋树、舟锡山,还有沈灼洲,全部都消失不见。   周围又变成一片黑暗,司吉月伸出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我的毛呢?”   然后又过了片刻,她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只鸟。   司吉月回想起格斗场上的一切,又仰头朝四周看看,确认了自己现在还在幻术当中。   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看看能不能找到桓叶他们。   司吉月仔细地感受着四周的灵力流动,沉思片刻后,她回忆着刚刚的感觉,重新变成血鹰继续飞行,她振着洁白的翅膀,像支不坠落的利箭,飞进冬风和夜色中。   既然是幻境,当然也就没有固有形体的限制,只要掌握了灵力运转的方式,想变成什么就可以变成什么。   司吉月乌黑的眼瞳向下俯瞰着整个地面,搜索着人的身影,她飞行的动作一滞,忽然想到卫承兴他们现在可能并不是人,也许正以什么动物的模样存在着。   司吉月不断向周围搜索着,直到飞累了,她都没有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活物,司吉月收起翅膀,站在眼前的山坡上歇了歇。   但是她脚底下的地面连着整个山体忽然动了动,司吉月诧异地低头看过去,然后就慢慢张大了嘴巴——她踩着的竟然不是山,而是一只巨大的妖兽。   妖兽的尖爪在四周划扫而过,掀起一阵浩浩荡荡的飞扬尘土,司吉月激动地挥舞着翅膀,飞得稍微远了一些,以便于整体观察它。   它的身躯极长、嘴边有长须、四只爪子、鳞片大、角似鹿、头似驼、背后生着双翼,长得仿佛放大版的血鹰。   司吉月一一按照书上记载的与它对照,心情越来越激动——是龙,真的是龙!   巨龙的翅膀看似沉重,飞行速度却很快,每拍动一下,都把它向前大力推进。司吉月以一只血鹰的速度,当然追不上它,于是她干脆变成自己,御剑跟上去。   这条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股若隐若现的厌恶和倦怠,司吉月站在巨龙一人高的眼珠旁边,冲它大喊:“霍玉宸!”   虽然这条看上去十分不爽的龙跟霍玉宸没有任何相似点,司吉月认出了他是谁。   霍玉宸平日里那副虚假又违和的笑容总让她觉得,他的微笑下肯定还藏着一些更负面的情绪,那种厌倦、疏离的感觉,就跟眼前这条龙一模一样。   巨龙听到她的声音后没有任何反应,司吉月有点疑惑,但是依旧没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任何怀疑,她向它凑得更近,到处寻找它的耳朵究竟生在哪里,准备更大声地对他喊一遍。   忽然,巨龙张开嘴,将她整个吞了下去。   司吉月在龙的口中一阵翻滚,四周都是腥臭的黏液,司吉月被黏液裹挟着从食道滑下去。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自己身上沾的黏液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幻境中的真真假假,实在让人分不清楚。   尽管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司吉月还是忍不住把胳膊抬起来,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确认真的没有奇怪的味道以后才放心下来。   这大概是巨龙的胃里,司吉月仰头向四周望望,周围一点光都没有。她想了想,很快把自己变作一盏灯,正是沈灼洲刚刚手里提着的那盏。   司吉月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直觉告诉她,前面一定会有人。   果然,跳了没多久,她就看到一处隐隐在发光的地方,司吉月加速跳过去,看到了盘腿坐着的霍玉宸。   霍玉宸见到一盏一蹦一跳的灯向自己冲过来也没惊慌失措,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像在幻境外一样虚伪,让司吉月觉得顺眼了不少。   霍玉宸伸手将眼前这盏灯拿起来,司吉月无声地嘿嘿笑了两下,打算吓唬他一下。   “司吉月。”   霍玉宸声音不带笑意时要比平常低沉几分。   看他认出自己,司吉月有点失望地哧了一声,就在她打算变回人的时候,霍玉宸静静地看她片刻,忽然划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血滴在了灯上。   浓烈的铁锈味一瞬间在司吉月嘴里蔓延开,四周铺天盖地的灵气向她奔涌过来,司吉月也因为充盈的灵力,一瞬间由灯变成了人。   因为原本是以一盏灯的形态被霍玉宸提在手里,司吉月变成人后就直接落在了霍玉宸大腿上。   她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吭哧吭哧地就想从他身上爬下来,但是刚一动作就被霍玉宸拽住。   他一手握着她的后颈,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吉月,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司吉月的额头。   就在司吉月摸不着头脑,皱起眉疑惑地看着他的时候,霍玉宸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眉心的血痣。   司吉月这才反应过来,沈灼洲帮她遮起来的痣好像暴露了。   “居然真的是……”霍玉宸脸上神情复杂,甚至扯着嘴角笑了两下,他乌黑的眼眸深下去,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有些苦恼。   “是什么?”司吉月挣脱开他的手,坐到他对面,疑惑地追问。   霍玉宸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的痣是出生时就有的?”   “嗯,”司吉月点了点头,“这颗痣怎么了吗?”   霍玉宸只是出神地盯着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望心镜曾给出过一条有关于月族的预言——三百年之内,额生红痣的白发者会彻底改变月族的处境。”   司吉月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疑惑起来,“这是什么预言?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因为这条预言只有月族知道。”霍玉宸把视线从她脸上收回来,又看了眼她光着的左脚。   司吉月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刚刚从龙嘴里滚下来的时候鞋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脚,打算靠想象力给自己变一只鞋出来。   霍玉宸蹲下来,看了看她另一只鞋的大小,然后拿出乾坤袋,在里面翻找一阵,很快就拿出了一双差不多大小的鞋子,他握着司吉月的脚后跟抬起她的脚,神态自若地给司吉月穿上鞋,仿佛这是很自然的事一样。 第58章 走剧情   司吉月见鬼似的盯着霍玉宸看, 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对劲。   司吉月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眉心的血痣,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太过惊讶,她甚至忘了追问霍玉宸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修才穿的鞋子。   霍玉宸帮她穿完鞋子就站起来, 低下头对司吉月说:“走吧,你要出去吗?”   司吉月点点头,扬起尚且带着点婴儿肥的脸, 对霍玉宸说:“可是还没找到桓叶他们。”   霍玉宸跟她对视片刻,撇开头说:“不必找,等我们出去以后直接叫醒他们就好。”   “那行。”司吉月清脆地答应下来,然后就要往外走,刚走出没几步, 她就又扭回头来, 问:“……可是咱们要怎么出去呢?”   霍玉宸再次划开本已快要愈合的指尖,在司吉月的注视下,把缓慢流淌着鲜血的手指递向她, 微笑一下,说:“喝吧,喝了就能醒了。”   司吉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嫌弃地说:“我才不要!”   “……你不喜欢我笑?”霍玉宸于是收起笑容, 静静地看着她,“现在可以喝了吗?”   “问题不在这里啊!”司吉月皱起眉头,停顿片刻后,又问:“……你不疼吗?”   “无所谓。”霍玉宸耸了下肩膀, 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甚至故意用拇指去挤压划破的指尖, 让血更快地流淌出来。   司吉月到处摸了摸,没找到合适的东西, 最后把头上的红缎带解下来,乱七八糟地绑在了霍玉宸手上,勉强帮他把血止住了。   霍玉宸看着自己手指上那个丑丑的蝴蝶结,觉得真是新奇,平日里掏心剥骨的疼都能忍,也从未觉得有什么,这时候被人稍稍关心一下,心脏反而难受起来。   就好似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苦涩,一下子被放了出来似的。   于是他轻轻笑起来,只不过这次是真心的。   司吉月变成灯的时候喝了他一滴血,当时就感觉磅礴的灵气朝自己涌过来,这种感觉跟第一场跟光明寺比赛的时候很像,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以至于司吉月能感受到自己丹田处隐隐发热。   司吉月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对霍玉宸直白地问道:“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霍玉宸微微挑了下眉,“给你下药我有什么好处吗?”   “那倒也没有……”司吉月放心下来,“你说的叫醒他们,也是用这种方法吗?”   司吉月指了指他的手,犹豫地问。   霍玉宸点了点头,低头瞧见她圆圆的发旋,“怎么了?”   “你不用这样。”司吉月说,“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不要再这样伤害你自己了。”   霍玉宸哼笑了一下,俊美的眉眼都舒展开,他说:“修仙界不需要没用的东西,强者欺凌弱者,弱者忍受强者,就像仙域的人对待你们月族一样,大家不都是一贯如此吗?”   “……”   “现在我对你们终于有了点用处,你不想好好利用一下吗?”   “不要,”司吉月下意识反驳,“我们很强的,总之……总之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霍玉宸没答应,也没有反驳,他只是走过去,轻轻牵住了司吉月的手,他攥着司吉月的方式,跟司吉月攥着裴倨时一模一样。   司吉月甩了甩,没甩开,她炸毛地问:“你干嘛?”   “我怕黑。”霍玉宸声音里带着笑意,故意矫揉造作地回答她。   “你小子——”司吉月哑然片刻,警惕地说:“你可不要以为我刚刚劝你两句就是喜欢你啊,我才不喜欢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因为实在挣不开霍玉宸的手,索性就不再去管他,带着个比自己高出两头多的“累赘”,一心一意地找着出去的路。   同时司吉月丹田处也越来越热,几乎有点烫人了。   “你真的没给我下药吗?”   “……没有。”   ***   镜花水月之外的格斗场上,此时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卫承兴,桓叶,单安平,还有霍玉宸都已经被移到场外,失去了比赛资格。   祖宜秋看着眼前一人高的冰球,对自己兄长问道:“宜春,还要继续凿吗?”   祖宜春已经重新把眼睛蒙起来了,他点了点头,说:“继续。”   卫承兴昏迷之前造出来的包裹五人的冰球都已经祖宜春身边的火系修士融化了,但是出于私心,他还用三层冰把司吉月单独保护在了一个小圆球中。   眼前这层冰就是最后一层,祖宜秋忽然后退一步,“小心!”   他拉着哥哥和同伴向外散开,然后下令道:“全力进攻!”   “可是那个月族修士还在里面……”有人犹豫地开口。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祖宜秋对于自己预见的画面有一丝畏惧。   “动手。”祖宜春肯定了弟弟的选择。   得到他的指令以后,火系、金系、土系的三个修士一起对冰球里的司吉月发动了攻击,石刺不断撞在坚硬的冰球上,冰球里仍旧聊无声息。   镜花水月中的世界晃荡片刻,司吉月抬头望望,又看向霍玉宸:“我们要出去了吗?”   霍玉宸也眯起眼抬头观察片刻,因为他太高,所以他抬头时司吉月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颚线。   “没错,”霍玉宸点了下头,“不过在出去之前……”   霍玉宸俯身,用食指和中指点了点司吉月的眉心,司吉月只感觉眉心微凉,抬手一摸,那颗痣果然又不见了。   “他们三个交给我……你放心去打架吧。”霍玉宸随心所欲地揣着手,对司吉月勾唇笑了一下,接着,他便一瞬间消失在司吉月眼前。   眼前的世界摇晃得更加厉害,司吉月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现实了。   她徒手接下袭面而来的石刺,咧嘴笑了笑,“好险啊,不过……”   “我们还没输呢!”   随着司吉月这句话说出口,她捏碎手中的石刺,这一次她在场中感受到的灵力更加清晰——从中央会场之下,辐射到整个白鹤山,所有的灵力都向她奔涌过来。   霍玉宸在场下注视着她,司吉月只能感受到这种灵力充盈体内的感觉,并不知道这些表象之下真正的原因。   但是目睹了一切的霍玉宸心知肚明——她所感受到的所有赠与于她的灵力,都是源于白鹤山下,掩埋在厚土之中的皑皑白骨。   这是数辈没有任何灵力的月族人,在死后,对这个小辈唯一力所能及的偏爱。   “示君,是我第一把剑,但不是唯一一把!”   随着司吉月喊出这句话,整个中央会场上的金器都隐隐颤动,司吉月对金系法器的吸引力突破了中央会场的重重禁制,除了格斗场上各修士的佩剑,连看台上修士的金属法器也接二连三浮起,凌空向着场中飞来。   看台上也喧哗声四起,白鹤山掌门按下身前的铁桌,有些感慨:“哎呀!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这个金系修士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青云派。” 黎雁铭干脆收起了不断试图从自己手中挣脱的金属烟斗。   “这位也是清虚仙尊的弟子吗?”光明寺主持也罕见搭话。   黎雁铭瞧了面无表情的清虚仙尊一眼,哼笑一声说道:“不是,大概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吧,毕竟连下一届参赛资格都不一定有没有了。”   莲华门掌门显得有些诧异,她年纪跟清虚仙尊差不多大,算是几位掌门中辈分最大的人,她看向清虚仙尊,说道:“我看这孩子是金系,而且这招式和风格……真不是你徒弟?”   清虚仙尊平静地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真实的想法。虽说面上不显什么,他放于膝盖上的手却微微动了一下。   清虚仙尊心里清楚,若是在问心山谷看到司吉月的天分和灵力属相,自己说不准真会收下她,这孩子的天赋在惜才的人看来,就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宝石般引人注目。   只是当时他刚刚收到大祭祀的传讯,说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会是今年四大陆魁首,而且这个关门弟子以后将会叛出师门,成为整个仙域最大的灾祸。   所以清虚仙尊当时其实是带着杀掉裴倨的责任去问心山谷收徒,只是见到裴倨不可多得的天分以后,清虚仙尊又起了惜才之心,决定把裴倨,这个望心镜所说的不祥之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作为师父,清虚当然是希望他能走上一条正道,所以在裴倨真的走上歧路之前,不管大祭司怎样提醒,清虚仙尊都不会下清理门户的决定。   但是这些日子,大祭司好像完全忘记了有关于裴倨的事,转而盯上了司吉月。   司吉月调动着成百上千把剑,数不清的金属法器遮天蔽日,在格斗场中投下了密密麻麻的阴影,她眉宇间带着张扬的战意,冲对手大声喊道:“来啊!”   霍玉宸盯着格斗场上那个熠熠生辉的小怪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他们默默无名的同族,生前被视作无用的东西,死后化作一捧白骨。然而就是这一捧一捧的白骨,给司吉月堆出了一条不断往上攀登的通天之路。 第59章 走剧情   和祖宜春同在一组中的另外三名白鹤山修士有些慌张, 下意识看向组长,等待他给出一个具体的命令。   祖宜秋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 深信不疑地说:“宿命之所以被称为宿命,就是因为它是不可能抵抗的东西……”   他的几个同伴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是祖宜春却回过头, 他知道弟弟这样说就代表着他已经看到了几秒钟之后的未来,也就是说——这一场他们肯定会赢。   “万剑归宗!”   司吉月的手高高扬起,然后在最高处忽然挥下,所有的剑都随着她这一个动作向祖宜春五人飞去。   祖宜春心里清楚这时候再怎么抵挡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唯一扭转局势的机会就是——让司吉月自愿停下。   他猛地拉下蒙在眼上的白绸, 太阳穴周围青筋迸起, 眼眶里流淌出血泪,最大程度的镜花水月对着司吉月一个人发动。   在那一瞬间过后,司吉月看到的画面不再是祖宜春五人, 她看到师父和师兄,还有裴倨站在自己面前。   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用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司吉月脑子变得雾蒙蒙, 思绪全部断开,变成了混混沌沌的一切,她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只看到自己面前上千百把剑都要冲着师父他们飞去。   她心里一慌, 连忙调动灵力,想要把所有剑一起停下, 因为这忽然扭转的招式方向,汹涌奔流的灵力开始在她经脉中逆流, 司吉月感到自己的身体鼓胀得像是要破碎开一样。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所有刀剑掉落在地上,确认师父他们没事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司吉月看到师父朝自己走过来,她正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要扑进他怀里,可是她小小的身体忽然凌空飞起,在跃出格斗场的那一刹那,司吉月眼前的世界又微微模糊,变回了真正的模样。   ——哪有什么裴倨和师父,那五个人分明是祖宜春和他的同伴。   她眼睛下意识微微睁大,好似预料到了什么,天空中的太阳炫目到有些刺眼,司吉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要输了。   随着司吉月的身体完全离开格斗场,裁判大声宣布祖宜春小组获得胜利,晋级决赛。   看台上的清虚仙尊也收回了视线。   白鹤山掌门为自己家弟子鼓起掌,“唉,青云派的剑意果真强横,宜春和宜秋其实也是险胜……”   “不过镜花水月这招,”莲华门掌门开口说道,“也就对心软的人使用才会有作用吧。”   清虚仙尊眼神转过去,“优柔寡断不算什么好事,看来她师父没有教过她……司吉月是谁的弟子?”   青云派掌门在旁边回答了清虚仙尊的问话:“回禀师尊,司师妹是沈师叔的徒弟。”   清虚仙尊沉默片刻,又看了月族小姑娘一眼,道了声“果然”。   原本打算把这孩子要到自己门下,亲自教导的想法也打消了。   霍玉宸接住被对手击飞出格斗场的司吉月,低头对她说:“真是可惜啊……”   司吉月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眶发烫,豆大的眼泪从她脸上滚落出来,司吉月还是觉得茫然和委屈,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的确确输了。   明明就差一点,跟裴倨只差一步之遥了,偏偏输在了这一局……   霍玉宸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绕过司吉月腿弯,没有多余的手帮她擦眼泪了。   周围看台上的喝彩声,都是给予胜利者的东西,甚至有不少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司吉月哭鼻子,他们倒也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个乐子。   霍玉宸眯起眼扫视周围人一圈,眼眸里的冷意阴森刺骨,逼得看热闹的人都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等司吉月接受了输掉的现实,想起这一幕,必定觉得难堪。于是霍玉宸抱着司吉月往格斗场外面走,帮她藏起这张狼狈的、哭花了的小脸。   司吉月从跌下格斗场开始,就处于一种难以接受事实的状态中,她紧紧抓着霍玉宸胸口的衣裳,无意识地掉着眼泪,直到他带着自己走出中央会场,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司吉月嗓子有些微哑,拽拽霍玉宸,说:“放我下来吧,卫承兴他们呢?”   “谁知道……”霍玉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过应该也差不多醒了吧。”   “我们真的输了吗……?”司吉月不死心地又喃喃着问了一遍。   霍玉宸撑着下巴看她,从容地戳破她的自欺欺人:“输了。”   听到霍玉宸的回答以后,司吉月又把脑袋耷拉下去了,整个人像只小蜗牛似的缩起来,抽泣两声后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脸埋在膝头上,好似很不愿意面对现实一样。   他们两个就这么坐着,天空晴朗无云,冷冽的风一阵阵由东北方吹来,霍玉宸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吉月,后来又脱下松松垮垮的外衫把她整个罩住。   自从来到白鹤山以后,这是他第一次不算太熟练地去照顾别人。   半个时辰之后,卫承兴一行人也找到他们,只是不管四个人怎么劝,司吉月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她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我说大话了,本来还说好要带你们一起赢的。”   桓叶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像是抱娃娃一样用脸颊蹭了蹭司吉月柔软的白发,“没事的,没事的……”   单安平也笑着看向同伴,大大咧咧劝慰道:“我们原本可是排名倒数第一的小组,走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组长!”   “而且这又不是决赛,”卫承兴弯腰,从下面伸头去看司吉月眼眶微红的脸,贱兮兮地问:“真哭了啊?”   司吉月扭过头,拒绝跟他对视。   卫承兴又笑嘻嘻地补充道:“反正第二轮比赛的名次只是决定第三轮丛林赛的入场顺序嘛,第三场赢了的人才是真的魁首。”   司吉月慢半拍地抬起头来,“好像……对哦。”   她揉了揉自己哭红的鼻子,说:“那我们回去看决赛吧!”   霍玉宸也站起来,他拍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懒洋洋地跟上去,五个人头顶上的天空中,有一群大雁恰好转向西方朝群山飞去,消失了踪影。   白鹤山家家的屋檐都被阳光镀了层金。一阵不知由来的风起,柴烟味和白米粥的香味由厨房烟囱传出来,飘浮在清新微凉的微风中,正午的太阳将五个人的身影短短地投映在地上。   在这个阳光和煦的冬日,司吉月被同伴从失败的沼泽中拉出来。   ***   第二轮比赛的决赛就在当天下午,对战的双方是裴倨与祖宜春。   这场比赛无疑是近一个月来最受瞩目的一场比赛,看台上人山人海,每个地方都站满了人。   从第一场比赛到现在,“捌玖拾”始终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们来参加五宗大比,好像就是来旅游一样。   毕竟裴倨的力量放在同修为的修士当中算得上是碾压性的差距,他和李七庄的配合也完美得挑不出错处。   虽然站在场中,“捌玖拾”依旧像是三个局外人一样。   这场比赛进行了一个时辰之后,依旧没有分出胜负,祖宜秋两眼通红,一直用天赋来预知裴倨下一步的动作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不仅头痛欲裂,此时他也快要筋疲力尽了。   祖宜春不是没有试过对裴倨五人发动镜花水月,但是这招在跟司吉月他们的比赛中已经使用过,所以李七庄和“捌玖拾”都已经有所准备。   至于裴倨,他好像对这招完全免疫一样,完全不会受到祖宜春影响。   自己这边的招式已经用尽了,不管祖宜秋怎么探知未来,他所看到的都是白茫茫一片的空白。   裴倨淡漠地对他的行为给出评价:“班门弄斧。”同时他闪身来到祖宜秋身后,手中的长枪向祖宜秋身侧挑去。   祖宜春替弟弟挡下攻击,额前的冷汗流下来,他终于知道那股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在哪里了——裴倨一开始明明就能轻松获胜,但是猫捉耗子似的跟他们玩到了现在。   祖宜春皱起眉头,“我们与阁下似乎没有什么怨结……裴仙君为何要这样刻意针对我等?”   裴倨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感情,他看向祖宜秋,“你觉得宿命是无法抵抗的东西,是吗?”   祖宜秋没有回答,裴倨继续说下去:“我从前也是这样认为,不管看到了多远的未来,人的一生仍旧难免走上相似的歧途,这的确让人绝望。”   祖宜秋脸色一变,向同伴大声喊道:“防御!”   “就像你已经看到我下一招是什么……”   裴倨另一手接住李七庄新扔来的长剑,冷淡的神色间有股唯我独尊的傲慢。他单手持剑,背上的阵法浩浩荡荡地吸收着整个格斗场上的灵力,继而所有灵力汇集在剑中。   这一招就是第一场比赛中他所用的那一道剑法,如今又原封不动地将其重现在格斗场上。   祖宜秋和同组的四人已经使劲全力防御,但是依旧被磅礴的剑锋击落出格斗场。   随着四周代表比赛结束的擂鼓声四起,裴倨收起剑,在喧天的鼓声中平静地说出下半句话:“——依旧没办法战胜我。”   第二轮比赛的最终胜者出现了。 第60章 走剧情   “我好像明白了。”司吉月趴在窗前, 对外面的垄钰诚说:“只要在第三轮的丛林赛中拿到金果,就代表着第三轮比赛胜利,对吗?”   垄钰城忍不住摸摸师妹圆圆的脑袋, 对她的话肯定道:“没错,不论在第二轮比赛中排名多少,只要拿到金果, 就能成为这一届五宗大比的魁首,所以,乾坤未定。”   因为担心司吉月心情不好,垄钰城特意来安慰她,结果见到的却是跟往常别无二样的司吉月。   她拉着三师兄问来问去, 然后又满血复活地期待起第二天的比赛。   垄钰城见她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忍不住笑笑,整张略显凶狠的脸都柔和下来,他叮嘱师妹早点休息以后才帮她关上了窗户。   垄钰城在自己房间门前站立片刻, 下定决心以后,才推开门。   他看着在自己屋里溜溜达达,四处嫌弃的垄轼瑾,心情有些复杂。   垄轼瑾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 手里把玩着瓷器做的茶杯,皱着眉头不满道:“你堂堂玄阴会原继承人,在这里就用这种破杯子?”   垄钰城即使坐在板凳上也比垄轼瑾高出一头多,他皱着眉头对垄轼瑾说:“小瑾, 不要闹了,这段时间白鹤山很危险, 你先回家吧,好不好?”   “回家……?”垄轼瑾轻慢地把视线转向他, 扯着嘴角古怪地笑了一下,“你现在居然还会觉得那里是‘家’?”   垄钰城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些隐晦的自责和说不出口的难过:“我知道娘去世以后,我直接离开玄阴会……不妥,我后来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把你一个人留在玄阴会是我的错。不论再怎么说,你那时候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这些都是我的错,但是……”   垄轼瑾冷眼听着他的“自我检讨”,忽然愤怒地把桌上的茶具全部扫下去。   “够了!”   垄轼瑾双手捶在桌子上,逼近垄钰城,他的眼睛因为暴怒睁得极大,歪了下头,冷笑着说:“你这时候假惺惺有什么用?又开始演这种‘好哥哥’的戏码了是吗?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   垄钰城看着他那张带着些疯狂意味的神情,想起的却是垄轼瑾小时候欢笑的脸蛋。   那时候垄轼瑾小小一团,就被抱到垄钰城母亲身边。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春娘依旧把他视若亲生抚养长大。   小时候的垄轼瑾简直像个面团捏出来的小人,比垄钰城更像是春娘亲生的孩子,虽然脸长得可爱,但是性子却不知道随了谁,从小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乖戾脾气。   唯有在春娘身边时,垄轼瑾会规规矩矩地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样子。   可是春娘却永远地留在了三十年前,垄钰城想不明白,自己和小瑾究竟为何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种境地。   “小瑾……”   “娘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是不是!垄钰城,是她把你生下来,一点点养大……你一点都不想给她报仇?你敢说你不恨吗?垄钰城,我问你你敢说吗!?”   垄轼瑾死死地拽着兄长的衣领,逼问着他的回答,垄钰城看着他面目狰狞的脸,用力地闭了下眼睛,沉下一口气说:“小瑾,娘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她不会高兴的。”   垄轼瑾的双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只是失望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冷漠地说:“好……我警告你,不要来妨碍我!”   垄轼瑾掩藏住气息,愤怒地从白鹤山一路御剑离开,刚从山头下去,就看到右护法正懒洋洋地坐在约定地点等着他。   见到垄轼瑾带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回来,右护法笑着问:“见到你哥了?”   垄轼瑾咬着后槽牙瞪他一眼,示意他别没事找事。   右护法安静片刻后,忽然抬起自己那张色如春花的脸,一只手撑着脸颊,对垄轼瑾问道:“少主,你大哥把你一个人扔在玄阴会这么多年,你再次见他的时候,心里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想杀了他的感觉算不算?”垄轼瑾冷冷地说,迁怒似的踢碎了脚边的石头。   右护法沉默片刻,又问:“……那如果你哥不是故意的呢?”   垄轼瑾冷笑一声,“呵!他都有脸这样做了,故不故意的,重要吗?他难道还有脸说自己是我哥?”   “……哦。”右护法罕见地有些魂不守舍,在凌冽冬夜里拿着扇子一个劲儿地扇来扇去,扇得自己头发四处乱飞。   “啧。”垄轼瑾皱起眉头,嫌弃地离远了一些。   他狠狠地踩了几脚地面以后,突然抬起头,装作无意地向右护法问道:“你前几天不是跟我哥身边那小丫头在一块吗?见到我哥了吗?”   “没,我怕被认出来,就主动避开他了。”右护法微笑着说:“少主,那我们的计划……?”   “不用停。”垄轼瑾看上去有些失落,他本来是想问问垄钰城有没有提过自己,但是现在来看,右护法显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没必要问了。   “……他越是不让我们干,我越要让这修仙界天翻地覆,让他们所有人……都给我娘偿命!”垄轼瑾眉宇间带着几分狠意。   右护法回过神来,微微撇了垄轼瑾一眼,心想疯子果然是不会回头的。   他眯起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愉悦地说了声“好”。   随后,两人的身影一起隐没在漆黑的深夜中。   ***   后天就是第三轮比赛了,届时一千名修士都会进入中央会场第一层里的丛林。这片丛林完全是由不同灵力属性的修士用灵力人为建造出来的,金果就藏在丛林正中央。   这些李七庄都知道,裴倨也早早就告诉过他们,到了丛林里面,大家就分道扬镳。   只是——   李七庄看了眼裴倨,他左耳下的黑玉吊坠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在篝火中微微摇晃,小半个月里,除了参加比赛,他们几乎没有见到他的机会,因此若是现在不问,也许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裴倨在她开口之前就转过头来看向她,他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李七庄,淡淡道:“说吧。”   李七庄对他未卜先知的行为颇感诧异和惊奇,沉默片刻后,她定定地看着裴倨,声音干涩地询问道:“裴仙君,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以后的路……究竟该往哪里走?”   裴倨看着十年以后以“画圣”之名闻名于整个沧溟界的李七庄,她脸上有着对裴倨的畏惧和崇敬,但是在这一切之下,还有一丝对自身未来的迷茫。   她现在的确需要有个人来给她指出一条路,亦或者说——推她一把。   裴倨平静的视线从她略显锐利的双眼移到背后的卷轴上,他静默片刻后,对李七庄肯定地说:“不用担心,你今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至于你的路——往东走。”   他说完以后,没再给李七庄追问的机会,缓缓站起身,御剑消失在夜色中。   “捌玖拾”同时松了一口气,李七庄怔然地盯着裴倨的背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许久回不过神来。   李七庄原先极短的头发已经长到耳际,稍稍掩盖了她身上有些锐利的英气,她盯着眼前的一小簇篝火失神,但是又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一团火,无法真正地平静下来。   李七庄之所以是个散修,除了她从前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灵力使用方式以外,也是因为她对周围的人都太过警惕,从未真正放下过戒备心,也不想真的加入一个门派。   这些日子里,不断有五大门派的人对她伸出橄榄枝,邀请李七庄加入自家门派,而李七庄始终无法忘记的,还是自己奔逃出东大陆时亲眼所见的场景。   那时候她才十七八岁,但是在东大陆已经算是没出嫁的老姑娘了。   当父皇给她下了最后通牒,李七庄面对着几个兄长和父辈的执意相逼时,她忽然感到一股离奇的愤怒。   他们把她的笔折断,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撕毁,画下的画卷也全部烧个一干二净,依旧遏制不了李七庄胡思乱想的“野心”。   李七庄学着忍耐一切,只是她越退,周围一道道指向李七庄的职责和压迫就越重。   李七庄想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彼此之间明明有着最深的联系,即使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逼她走一条自己不喜欢的路。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外面那么大的世界,为什么不许她去看一看呢?   “我不嫁人!”   当她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时,李七庄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愤怒之下又掩埋着一层薄薄的悲哀。   李七庄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公平”这一说吗?   从前她读诸子百家,读《起源录》,读《大道为公》,她明明读了很多很多书,为什么书里那些前人们所描述的景色,她一眼都未曾见过呢?   就因为自己是女子吗,因为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荒诞的一切吗,在这个腐朽的地方哪里有“公平”这一说啊?   南大陆有着最顽固的、最不可侵犯的“秩序”,它把所有人都被框在边界里,不许任何人挑战它的权威,一个人的理想与希望,在“秩序”面前,全部变成随随便便就能扼杀的东西。   李七庄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她抱着自己双臂慢慢蜷缩下去。她蜷缩在自己房间里,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们,瘦弱的背上只凸显出料峭的脊梁。   李七庄的弟弟躲在门后,看着向来温温柔柔、爱对自己笑的姐姐一改从前熟悉的模样,变成父亲口中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忽然害怕地大声哭起来。   李伯羽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一眼都不愿意看向自己,也不明白父亲和哥哥要用那么严厉的声音对姐姐说话,姐姐是做错事了么?为什么姐姐不愿意向父亲承认错误呢?   可是姐姐以前明明说过,不管做错了什么,只要肯认错,有一颗认错的心,就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呀……   李伯羽的哭声成了这片凝滞空间里唯一的存在,刺耳的孩童哭喊声不绝于耳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脑子里,他们的父亲忍无可忍地让宫女把小儿子带走。   李伯羽一边挣扎,一边不断地伸出手,大喊着:“姐姐!”   李七庄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着不过三头高的幼弟哭花了脸,小小的身影被人拉着,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李七庄的嘴唇始终抿得死紧,下唇咬得血肉模糊,她的眼神像谭死水一样,一句话都没对李伯羽说。因为李七庄忽然意识到——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李伯羽,很快也会变成像父亲和兄长们一样的男人。   她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脏被苦涩和绝望塞满,在父亲甩袖离开的背影中,在宫女和太监叽叽喳喳的劝告声中,李七庄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于是当天晚上,李七庄带着匆匆忙忙整理好的包袱,从皇宫里逃走了。   除了包袱里的一支笔,背后背着的一那卷半人高的,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的卷轴,她什么都没有带,甚至连那头长至腰身的乌黑长发也被她削下来,留在了未央宫里。   凭借东大陆微薄的灵气,御剑逃出宫里的李七庄终于第一次摸到了自由的长风。   从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像她所带走的卷轴一样——一切都从空白开始。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所有修士再次汇集在中央会场上,他们按照上一轮比赛的名次顺序挨个进入下面的丛林中。   司吉月罕见地没有一直盯着裴倨看,她的目光死死盯在祖宜春和祖宜秋身上,因为太过明显,周围一圈人都注意到了。   即使输了比赛,她脸上那股任性的骄横劲儿依旧不减,让人不免怀疑她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去找人打架。   卫承兴稍显头疼地拉住司吉月肩膀,桓叶也从后面抱住司吉月的腰,单安平在旁边劝道:“组长,组长,算了算了……”   三个人一起,依旧拉不住闹腾的司吉月,她冲着祖宜春和祖宜秋两人大喊一声:“喂!”   蒙着眼的祖宜春扭头看向她,他和弟弟祖宜秋身上还带着最后一场比赛中受的伤,司吉月闭着眼,继续喊:   “下次,我们不会输给你们的!”   祖宜秋和祖宜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对司吉月遥遥点了下头。   第一个走进丛林场中的小组自然是裴倨五人。与格斗场上单调的打斗不同,在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俱全的真实环境中,更能体现一个修士的综合实力,还有五个人的默契程度。入场的时间越早,就代表着有越多的时间寻找金果或是布置陷阱。   一些范围太大的法器和招式自然也难以使用,这是为了方便看台上的观众从高处观赏不同地方进行的战斗。   在最后一个小组也进入丛林以后,一个不速之客姗姗来迟。   他金冠束发,一拢绛红劲装,腰佩黑金长刀,光是那张极具辨识性的脸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但他犹嫌不够似的,张扬地从几位掌门面前踩着法器飞过,行事作风张狂至极,有不少修士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这个人就是……”   “红莲修士李星火?”   “小声点!别惹麻烦……”   垄钰城早已给大师兄留出了身旁的位置,李星火坐下以后,他主动询问道:“师兄,你任务做完了吗?”   “嗯,一结束我就来了,”李星火对师弟点点头,同时目光在下面飞快地搜寻着司吉月的身影,“那小孩呢?我来得晚了点儿,这一个月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师妹已经进去了……”垄钰城把白鹤山最近发生的怪事都简单地对大师兄一说。   与此同时,丛林中的司吉月五人也误打误撞地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一行人。   是裴倨所在的小组。   “这可真是,”卫承兴意味不明地挑眉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第61章 小情侣   裴倨也慢慢转过头来, 他透明琥珀一样的淡色眼眸中没有几分情绪波动,看向对面五人的目光中,平静的意味大过审视。   卫承兴跟裴倨眼神相互对峙片刻, 又悄悄看了一眼司吉月,观察着司吉月的态度。   自从撞见曾天向司吉月表明心意的那个傍晚开始,卫承兴对于追求司吉月这件事的态度就认真起来, 不仅各方打听司吉月的喜好,也靠莲华门的情报优势将她前十六年的人生经历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因此卫承兴自然也知道司吉月和裴倨曾有一段婚约的过往。   他眯眼看向裴倨,这个男人扫过所有人的目光好似都是一样的傲慢冷漠。但卫承兴目不转睛地观察片刻后,还是发现他看向司吉月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司吉月正在挑选合适的剑,卫承兴冷冷瞧着裴倨,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 裴倨少说也死了几十次了。   卫承兴看向裴倨的目光里带着警惕,都已经解除婚约了,还这副藕断丝连的态度, 让卫承兴打心底里不爽。   “我们来比一场吧!”司吉月刚兴致勃勃地说完,就被站到自己身前的卫承兴挡住。   卫承兴脸上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挑衅,对裴倨阴阳怪气道:“既然是主动离开,裴仙君相必也不好意思吃回头草吧?”   桓叶听此, 虽然没明白现状,但是也上前了一步,跟卫承兴一样站到了司吉月身旁。   司吉月跟单安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不明白桓叶和卫承兴身上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敌意。   裴倨始终一言不发,他提着剑站在高处, 居高临下的目光好似穿过两人的身影,看到了后面小小的司吉月。   霍玉宸懒散地半抬起眼看向他们, 他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微笑,默默掏出金扇,扇钉掉落下来,一整把金扇散落成几根扇骨,破开风声向前面疾速飞过去。   司吉月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视线向后一瞥,从扇子的高度来看,自己和桓叶就算不动也不会被碰到,但是,司吉月又往前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正前方的卫承兴,卫承兴可能会被削成一个秃子。   于是司吉月飞快地扯着卫承兴往下一蹲,一起躲开了自后面翻滚着飞过来的扇骨。   扇骨带着几分并不张扬的杀意,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裴倨的面门而去。   裴倨微微转头,躲过了扇骨,只是颧骨处被过于锋利的气劲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他淡淡地看了霍玉宸一眼,用食指和中指抹去脸上血液,不知为何,没有跟霍玉宸追究。   卫承兴向后瞪了霍玉宸一眼,小声地咬牙切齿说:“你小子是真的不分敌我啊!!!”   霍玉宸扯扯嘴角,敷衍地道歉说:“没注意……抱歉抱歉。”   卫承兴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后槽牙快咬碎了,再三提醒自己:这是队友,不能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司吉月一回头,恰好看见霍玉宸在看着她。自从那天从镜花水月中出来以后,霍玉宸就老是这样,在司吉月注意不到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他那目光该怎么说呢,不像裴倨一样暗藏着眷恋和喜欢,反而更偏向观察和好奇,又掺杂着一丝愧疚。   自从亲眼见过司吉月额头上的血痣以后,霍玉宸对待司吉月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濒危的奇珍异兽一样。   司吉月很快扭回头,重新看向裴倨,她兴冲冲地对身边人说:“我先试试,大家先不要插手。”   然后司吉月将灵力灌进手中长剑,她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楚,战场之外的人只能通过裴倨抬手的动作来判断司吉月究竟是从哪一面发起的进攻。   裴倨嘴角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在电光火石之间追逐着司吉月熟悉的脸庞——她及肩长的头发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来,蓬乱的银白色头发堆在脸旁,稍稍盖住她尚待婴儿肥的脸颊,像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吸引着人的视线。   司吉月学习能力极强,她所用的招式不少都是裴倨在场上使用过的,司吉月看过一遍之后就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裴倨游刃有余地接下她的招式,同时孔雀开屏一样,有意在司吉月面前使出那些技巧要求极高的剑招,虽然不能算是华而不实,但是确实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他战斗的节奏看上去和前几场比赛中完全不一样,没有以强横的实力潦草而快速地结束战斗,而是恨不得跟司吉月切磋的这段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司吉月被逗了也没急眼,上一场比赛的失败让她学会了冷静,她观察着裴倨的招式,准备找准时机攻击他的破绽。   倒是看台上的垄钰城有点意外,他沉默地注视着师妹和裴倨的交手过程,犹豫着说:“他这是在……”   “给小丫头喂招。”   李星火也眯眼看过去,脸上玩味的神态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司吉月的攻击都是有十分力就使出十二分,裴倨没怎么受伤,反倒是她自己被反冲力一次次撞得翻滚,司吉月拿着剑从地上爬起来,沾着一身灰,兴致冲冲地大喊道:“再来!”   裴倨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和,这下不仅是卫承兴,连其他人都能察觉到他对待司吉月态度不一般了。   裴倨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内敛一些,最好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这样才能尽可能地让小月儿不被自己牵连。   但是,裴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睛亮晶晶的司吉月,沉默地想:   我的月亮长挂天空之上,谁也不能染指她。   又是一炷香之后,即使不太甘心,司吉月也只能承认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她无法打败裴倨。   司吉月仰起头,对裴倨认真地说:“我一个人赢不了你。”   “但是……”司吉月的声音随着桓叶手中射出的石箭一起朝裴倨传过去,“五个人加起来就不好说了。”   裴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司吉月,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欣慰。   司吉月年纪尚小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与裴倨如出一辙的傲慢,两个别别扭扭的小孩只会用一身尖锐的刺面对这个世界。   再后来,裴倨离开,她的想法从“我和裴倨就是最强的”变成了“我一个人也很强”。而现在,裴倨已经能从她口中听到“同伴”这个词了。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这近一年的时光里,司吉月究竟成长了多少。   “这可真是令人期待……”裴倨轻轻地回答着她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拔出自己腰间的剑。   在他们说话和交手的时间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修士进入到丛林当中,眼看排名靠前的优势就要消失,裴倨抬手在前方的路口布下一层结界,挡住了所有人前进的路。   于是大部分人都被同时留在了这里,嘈杂的议论声四起,被包围在人群中央的两个小组也成了众矢之的。   裴倨缓慢地转了一下脖子,简单热身,恐怖的威压弥漫开,“……那我也稍微认真一点吧。”   听到他的话,所有跟他在同一片赛场上战斗过的小组心里都一咯噔,那种紧绷又压抑的感觉又弥漫上来。   裴倨以认真的姿态面对司吉月,说:“来吧小月儿,让我看看分开的这两年,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司吉月闻言咧嘴笑了一下,握紧剑就朝裴倨攻去。   裴倨在赛场上有着恐怖的统治力,司吉月在他面前更像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挑战者。   但是看着看着,周围围观的人就发现司吉月这边的五个人竟然能跟裴倨打得不相上下。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折断令牌就算是被淘汰了!”很快在场的几百上千名修士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对身边的人动手。   场中剩下的选手越少,也就代表着自己胜利的机率越大。   在越发混乱的乱斗场景中,裴倨一一拨开司吉月的攻击,在司吉月与自己靠得极近的那一刹那,他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叹息一般对她说:“小月儿,你真的长大了啊……”   司吉月的动作因为他低沉的话微微一滞,她收剑想去寻找他的眼睛,却发现裴倨下一刻就消失在自己面前。   她茫然地向四周观望,却丝毫找不到裴倨的身影——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已经可以一瞬千里,想要离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真的离开了。   原本想要混水摸鱼偷偷溜走的“捌玖拾”猛地跟司吉月对视上,还未来得及讪笑,就被司吉月愤怒扔过来的剑鞘砸到身上。 第62章 走剧情   裴倨离开后, 他所设下的阵法依旧没有消失,几百人的入口处更加混乱,各种各样的招式、攻击来来往往, 密集得像是在打雪仗,让人怀疑他们究竟能不能分出敌我。   司吉月和卫承兴的配合在小一个月的磨合后越发默契,站在他们旁边的桓叶提供着远程攻击, 霍玉宸也懒洋洋地配合着四人的动作。   白鹤山之所以将决赛设置在丛林中,也是因为在这种真实环境中,各系元素的修士能更好地发挥实力。   司吉月的剑锋挥到最高处,她的身影有一瞬间滞空。   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忽然从树叶之中跃出来,带着寒光的剑意直冲着司吉月劈下来, 司吉月下意识抬手阻挡。   长剑的锋刃在半空中闪着凛冽寒光, 司吉月白色的手腕裸露在外,看上去不堪一折,更别说去抵挡这样的攻击。   桓叶瞳孔猛地一缩, 将手中的箭尖对准跳下来的修士。   来不及了——   这句话同时出现在司吉月和桓叶脑海中,突然,司吉月眼前一晃,有温热的血液溅到了她脸上, 司吉月嘴巴微微张了张:“你……”   她瞪大乌黑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伸手替自己挡了一刀的霍玉宸。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司吉月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一下,感觉自己的胳膊也在隐隐作痛。   霍玉宸表情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夺过那人手中长剑, 鲜血溅到他脸上,恰好落在眉心, 明艳得如同一颗红痣。   司吉月很快反应过来,一脚踹上黑衣人的肩膀, 将人用力地踢到后面两三米的位置,然后帮霍玉宸按住伤口。   忙着破解阵法的卫承兴回头看了一眼,扔了一个水球过来,水球接触到霍玉宸以后就变成薄薄的一层坚冰,包裹住他的伤口。   卫承兴唠唠叨叨地说:“咱们可没有治愈系修士,下次小心一点。”   他身旁的师兄师姐都诧异地看着自家年少成名的小师弟如今操心老妈子似的模样,很难将他和一个月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莲华门天才联系到一起。   霍玉宸看着自己胳膊上被止住的伤口,挑了挑眉,随意地笑了笑,“嗯,多谢。”   “好了!”稍微花了一些时间后顺利将阵法破解出来的卫承兴长出一口气,“我们快走。”   “等等……”司吉月眯着眼往后一扫,盯上了唯唯诺诺的“捌玖拾”三人还有抱着卷轴躲在角落处的李七庄,“带上他们。”   “行行行,总之先进去。”卫承兴一个劲儿地挥手,示意他们悄悄钻过去,等自己人都过来以后,他又鸡贼地将结界重新封上了。   单安平欲言又止:“卫兄……你……唉,算了。”   另一边的司吉月抓着王慎春的领子,恶狠狠地逼问:“裴倨去哪了?”   王慎春人都快哭了,“不不不,不知道啊老大……”   “你们一个组的你会不知道?”司吉月梆梆两拳砸到他身上,很快又提起赵建元,“你知道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赵建元一边嗷嚎一边试图避免挨揍的命运。   司吉月的拳头比无情道更无情,依旧是梆梆两拳。   等她把钱林唐也揍完以后,桓叶探头过来,问:“他们招了吗?”   “没有。”司吉月垂眉耷眼的,看上去很沮丧。   卫承兴和蔼微笑,嘴里的却格外残忍,“小月亮,你知道我们莲华门会怎么审问犯人吗?”   “把人在湖面上吊起来,然后一次次地放下去,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但是也不会让他们死——”   他话音稍停,“吊起来!”   桓叶闻言,将手放在一块三人高的石头上,她做事一丝不苟,除了“捌玖拾”,连李七庄也被吊起来了。   李七庄脸上的表情生无可恋,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被牵连到这种麻烦当中了。   单安平呆呆地看着眼前逐渐跑偏的场面,下意识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暂时将眼睛闭了起来。   李七庄被吊起来之后,她怀里的卷轴也掉落下来,在地上滚动了一段距离,里面记录的所有画也就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司吉月匆匆扫一眼,目光就定在了某幅画面上——因为在李七庄的卷轴里,她居然看到了一个惟妙惟肖的自己。   她指了指李七庄,扭头对桓叶说:“把这个人放下来吧。”   桓叶依言将李七庄放下来以后,司吉月蹲在李七庄身边问:“你认识我?”   李七庄略显紧张地抬起头,回答道:“不认识,但是你很厉害……”   当她说出“厉害”两个字的时候,司吉月眼神一亮,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扬起单薄的下巴。虽然摆了摆手表示李七庄过奖了,但是那张皎洁的小脸上却写满了“快多夸我两句”的表情。   李七庄有些意外地沉默片刻,又谨慎地观察了会儿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司吉月,然后才犹豫地说道:“您给人一种权威和力量的感觉……?很有魅力……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   随着司吉月的嘴角咧得越来越大,李七庄渐渐放松下来,她现在毫不怀疑,要是司吉月身后有尾巴的话,这时候一定摇到飞起了。   卫承兴瞧着司吉月臭屁的小模样,心里觉得又气又好笑,同时反思自己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容易被恭维话讨好。   “那你知道裴倨在哪里吗?”司吉月终于想起正事,清了清嗓子对李七庄询问道。   李七庄摇了摇头,“裴仙君从来不告诉我们他的行踪,所以我们真的不清楚。”   “啊……这样啊。”司吉月一下子失望起来,看看被吊起来,一个劲儿挣扎的“捌玖拾”三人,对桓叶失望地说:“不用问他们了,我们走吧。”   桓叶点点头,将三个人扔下来。   李七庄见她这副模样,心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她心软下来,主动出言安慰道:“尊者要是想要见到裴仙君的话,找到金果应该就可以了。”   于是,司吉月圆圆的脑袋又慢慢升起来了。   看台上的清虚用神识扫过整片丛林,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裴倨快速穿梭的身影,他停在一处静立不动,好似对金果的位置已经有所确定。   李星火锁着眉,看着场中白毛小狗一样的师妹,啧了一声说:“不去找金果,还在这儿闲聊。”   “师妹肯定能找到的。”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垄钰城依旧很确信地说,话语间的偏心一清二楚,像个糊涂家长。   李星火无奈地瞧了小师弟一眼。   整个中央会场中最紧张的人恐怕就是顾风平了,他手心汗湿,但是脸上却分毫不显,用手帕擦拭手心的动作看上去优雅而自然,带着一股贵族特有的僵硬的优雅感。   霍玉宸已经提前将计划跟顾风平简单说过,成败就看今天这一举了。   丛林里的一行人一边聊天一边往丛林深处前进,霍玉宸一下下用食指敲击着自己手臂上的冰层,目光始终定在司吉月身上,像是一条潜伏在阴影处的毒蛇,只不过除他自己以外,没人知道霍玉宸的目的是咬杀还是护主。   卫承兴眼睁睁瞧着他手贱的动作,伤口怎么样了不知道,反正冰层快被他敲裂了。   为了防止伤口开裂,也带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卫承兴又给霍玉宸狠狠加厚了一层手臂上的冰层。   “所以,南大陆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啊……?”司吉月皱眉思索着李七庄刚刚说的话,“那你想让自己的画被更多人看到的话,很难吧?”   “南大陆确实没有出过女画家。”卫承兴脑子里有一整个完整的情报网,“这不仅仅是很难的问题——”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七庄的眼神晃了一下,那道目光坚定得像是深冬里寒光凛凛的冰面,让人触之一动。   “自我之后,会有千千万万人。”   她身边的人同时哑然下来,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撼之下,司吉月脑海里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汇,她被李七庄坚定的信念感染,脊背和手臂上汗毛耸立,认认真真地说:“非常非常好。”   又一起继续走了三柱香的时间之后,他们才跟李七庄挥手道别。   霍玉宸忽然拍了拍司吉月的肩膀,示意她回头,然而等司吉月转过身时,他却什么也没说,嘴里衔着她几天前帮自己包扎伤口时留下来的红缎带,两手懒洋洋地帮她梳理着银白色的头发。   霍玉宸仔细检查过,这条缎带是个好东西,上面密密麻麻下了许多层禁制,所以也就不打算给她换条新的了,就继续用这个扎头发吧。   卫承兴深感被霍玉宸背刺,刚要冲上去分开两人,就被身边的单安平死死拦住。   在这种罕见的安静氛围里,司吉月忽然开口:“霍玉宸……我觉得你你绝对是那种半夜给人盖被子时会故意把人叫醒的人。”   两声轻笑从司吉月头顶上传过来,他说:“我有这么坏吗?”   “甚至更过分一些。”司吉月直白道。   “……嗯,这辈子没有机会照顾你,以后可能也没有了,那就给你扎次头发吧。”霍玉宸给司吉月绑了个漂漂亮亮的马尾以后,捏着她的脸说。   “原谅我这个没用的……”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俯下身将司吉月拥进自己怀里,两人安静地相拥片刻后,他放开司吉月,笑着说:“……队友。”   然后霍玉宸又对另外三人挥了挥手,平静地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在那一瞬间,冥冥之中司吉月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她茫然地盯着霍玉宸的背影,有滴液体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司吉月抬手去擦——是一滴血。   她疑惑地看着被染红的指尖,这滴血难道是从霍玉宸胳膊上沾到的吗……?   然而更让她感到茫然的,却是心底那股强烈的怅然若失。 第63章 走剧情   司吉月有些心不在焉, 在霍玉宸转身离开的那一个瞬间,她忽然回想起刚才分开时裴倨的那个眼神。   那时候她就已经感到莫名的熟悉,但是直到现在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刚刚的那种感觉, 就好像眼前的霍玉宸,跟两年前的裴倨慢慢地重合了一样。   两年以前,裴倨决定抛下她, 独自一个人面对未卜的命运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的,跟现在的霍玉宸一模一样。   卫承兴感受着丛林中各处水系元素的涌动,但是因为在场的人太多太杂,所以气息都紊乱、纠缠在一起, 他最后只确定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小月亮, 我们去找金果?”卫承兴询问司吉月的意见。   虽然她在所有人当中年岁最小,但是卫承兴三人却真的把她当作组长看待,每每遇到重要的抉择, 往往会交给司吉月来判断。   司吉月扭回头看了一眼,卫承兴所指的方向恰好跟霍玉宸离开的方向相反。   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尽快找到裴倨和金果,要么追回霍玉宸,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选择一个就必须要暂时搁置另一个。   单安平和桓叶也安静地等待着她的抉择。   这片丛林长宽各占几百公里,就算是一路御剑,从最东头走到最西头少说也要几个时辰。   两年以前司吉月和裴倨刚刚分开的时候, 她曾经跑到深山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只要能够吸收灵力,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会饿死, 一日三餐总是随便逮个兔子或者小型的野兽烤来吃,虽然不如辟谷丹难吃, 但是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是段天昏地暗的日子,司吉月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修炼和练剑,没有人跟她说话,也没有人打扰她,司吉月甚至快忘记了如何与人交谈。   当她再次走进山下的人烟之中时,司吉月第一个感觉就是——见到阳光真好。   那时她带着斗笠身处一片和煦的日光之中,感觉自己好橡在光里飘浮,亦或是在宁静异常的水面上漂流。   从山里出来之后,司吉月去太守府中接下一些只有修仙者才能完成的任务,用这些任务换来的赏金在人烟稀少的郊外租了间小房子。   挖草药,捉灵兽……这些事以前都是她和裴倨一起去做的,现在变成了司吉月一个人——她一个人也做得很好。   租给她房子住的阿婆看不见,不知道她是月族,偶尔会喊她一起吃饭,但是一年之前阿婆就去世了。   阿婆家那张床和司吉月以往睡过的床都不一样,甚至没有床架,也没有四支高高的雕柱支撑,更不用说什么细丝绸做的床褥,只有一个枣红色的被子,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总是带有阳光的味道。   司吉月很喜欢它,就像喜欢阿婆一样。   那个寡言少语的阿婆去世以后,就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给她了,司吉月就又回了山上。   她天天山上山下来回飞,忙着练剑,少与人来往,也没认识多少同龄的孩子。她独自一个人站在山巅上时,总会看到下面的野地,光秃秃呈赤褐色,在初春温和的阳光下,到处积了一块一块的雪,雪下已经冒出不显眼却生机勃勃的新芽。   那时候司吉月觉得这山真高啊,因为从她站立的位置望出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就是太冷了。   每天站在山巅,一个人孤独地望出去,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实在是迟钝消沉,又寒冷。那种冷意深深侵入骨头和脊髓,甚至是灵魂,赶也赶不走。   在司吉月短暂的人生记忆里,她觉得那是最难挨的一个冬天,每天望着外面的细雪不断飘到空地荒野,这样的景象让她觉得迟钝与寒冷在心中扩大,扩大到最后没有感觉,只剩下疲乏为止。   司吉月沉浸在回忆里,有如着魔的人,平静而迟钝地站了一会儿,听到卫承兴带点催促意味的呼唤声之后,她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去摩挲腰间的示君,但示君不见了。   司吉月这时候才想起来为了保护示君,她刚刚已经把它收起来了。   卫承兴耐心地又询问了她一遍:“小月亮,你想好要走哪条路了吗?”   司吉月往前看了一眼,霍玉宸的背影已经被葱葱郁郁的树林遮掩了一半,眼前这一切都模糊难明,树叶投下的黑影、身边的朋友、奔跑、小声呼叫、看台上的观众,没有一件回想得清楚。   司吉月忽然感到有些恐惧,因为她看着霍玉宸一点点消失在丛林里,就感觉他好像正在一点点被漆黑而未知的东西吞没。   另一面,她又想起裴倨温热的手掌,想起他刚刚带着笑意低沉的声音,还有他刚刚对自己说出的话。   司吉月从前不知道没有了裴倨,自己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又该如何进行下去,但其实在不知不觉里,她已经如同一片一尘不染的雪地,被裴倨以外的人留下了足迹,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她生命里经过,留下了不同的东西。   ——“小月儿,你真的长大了啊。”   可是直到裴倨对她说出这句话时,司吉月才突然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改变。   “我是组长,我有责任保护他。”   在层层禁制围绕的这片丛林中,在要命的寒冷与寂静中,司吉月放下腰间长剑,用乌黑的双眼看着他们,很坚定地说:“我们先把霍玉宸追回来!”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生机与希望,像是藏着星星,亮得惊人。   司吉月追着霍玉宸在这片丛林中若隐若现的痕迹,就像从前在山间一样奔跑,她循着曲绕的不平地面,穿越横亘的树枝和簌簌树叶,经过许多自然或者修士掀起的风,她一边大喊霍玉宸的名字,一边穿梭在丛林当中,丝毫不害怕暴露自己的位置。   卫承兴先是愣了两三秒,像是难以相信司吉月居然会放弃追逐裴倨,他心情复杂,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惆怅,最后叹了一口气,还是跟在桓叶和单安平身后追上去。   这幅景象在冬阳照耀的天空下,一览无遗,在周围混乱的战场上像是完完全全的误入者。   司吉月的心脏随着奔跑,在她的胸膛内鲜活跳动着。   冬日的阳光直射丛林内,使他们沐浴在没有温暖的光辉里。司吉月皎洁的脸颊在阳光下,洁白得像是新雪未化的雪地,细嫩,又让人心颤。   可是他们追出了一两公里,依旧没有看到霍玉宸的身影,他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不应该啊……他一个筑基期,就算跑也跑不过我们吧!”卫承兴扶着腰大喘气,匪夷所思地做着猜测。   周围确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可是刚刚明明还能看到霍玉宸的影子。   桓叶歪了下脑袋,一边比划一边对司吉月问:“会不会有人,跟他认识,然后…把他带走了……?”   “阿弥陀佛……难道是幻术?”单安平抬头打量四周环境。   “也可能,提前退场了。”   “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那就去找金果吧,一边找金果,一边找霍玉宸。”司吉月确认周遭再也没有霍玉宸的痕迹,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很快做了决定。   卫承兴闻言挑了挑眉:“可是金果究竟会藏在哪里呢……?”   “不知道,”司吉月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周围,“不过只要往前走,肯定比站在原地更接近目标。”   于是四个人一边在丛林当中寻找着金果,一边猪突猛进地前行。   桓叶始终安静地感受着四周的环境,她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就像野兽回归山林,带着一股与人群中截然不同的从容和淡定。   忽然,桓叶叫住他们,她说:“我知道,金果在哪里了。”   司吉月和单安平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桓叶。   桓叶继续说:“但是金果,好像还没有成熟,我只能感受到一股,模糊的气息……”   能从丛林中庞杂的灵力波动中分辨出自己真正想要探寻的东西,确实是只有从小在深林中长大的桓叶能做到。   桓叶走在最前方带路,她一边走,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注意着周围,带着他们躲开了不少隐蔽的陷阱。   卫承兴肃然起敬,自觉地把对桓叶的称呼从直呼其名变成了“叶姐”。   司吉月和单安平也在旁边,一口一个“叶姐!叶姐!”,喊得欢呼雀跃,格外捧场。   桓叶也没谦虚,点点头,很可靠地把称呼连同责任一起担了下来。   四个人跟在桓叶身后,平坦的地方就御剑,太窄的地方就爬过去,一点都没有修仙者的样子。又是半个时辰过后,终于来到一片静谧的湖泊旁边。   “按照原先的路其实更慢,现在……也算是误打误撞吧。”桓叶说着,温和地摸摸司吉月的脑袋,其实这也是她没有反对司吉月追向霍玉宸的原因之一。   几人齐齐把目光投向面前的湖泊。   现在仍是冬季,但是湖泊中央却浮着好大一株火红色的荷花,简直像是恨不得把“我这里有秘密”贴在尚未盛开的花苞上。   卫承兴嘴角抽了抽,无力地吐槽道:“不是吧——白鹤山你们,真的别太俗了……”   桓叶和单安平并肩站在一起观望红莲,小声交流几句,时不时还点点头,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讨论怎么将它拿下来。   卫承兴凑近听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在讨论这朵硕大而诡异的红莲中的莲子究竟能不能吃。   司吉月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那道墨绿色的身影,裴倨果然在这里出现了。不对,应该是说,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了。   他们踏入这片区域的时候,裴倨正闭着眼睛沉思,他端庄而俊美的一张脸在眼睫微微垂下时,看上去比寻常更像一尊白玉神像,在层层树叶遮掩下,有种神秘而庄严的肃穆。 第64章 走剧情   裴倨没有料到司吉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当他睁开眼,看向司吉月的时候,目光里多了一份意外和怔然。   尽管心里明白司吉月是一个变数, 但是不能否认见到她,裴倨心底深处依旧是欣喜的。   谁会不想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啊?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司吉月怎么会这么快来到这里,司吉月就嘿嘿一笑, 笑完就握着剑朝裴倨冲过去,两道剑光相抵,司吉月咬着牙小声说:“裴倨!你究竟又想要干什么?!”   裴倨古井无波的视线像是被人投进了一粒小石子,他微微移开视线,轮廓分明的侧脸落了几分让她陌生的寂然, 他说:“……小月儿, 你看,红莲要开了。”   司吉月慢了一拍的视线追过去,她清楚金果就在里面, 收回剑马上就要往湖上冲,却被裴倨握着腰拦住。   卫承兴也注意到湖心红莲的变化,他抬手想要控制湖中水流涌动,控制它将红莲送到岸边, 但是灵力在其上竟然丝毫不起作用。   卫承兴蹲下来,仔细观察着湖中的水,结果他眉头越皱越紧,这湖中的液体竟然不是真正的水, 而是液金。   几百米的湖泊,都用液金填满, 也是下了血本了。   “小月亮。”他放开声音喊了一声,引起两人同时回头, 只不过一个眼里满是疑惑,另一个带着淡淡冷意。   “这里面全是金属。”卫承兴比划了一下,“咱们四个人里只有你能拿……”   “来人了。”桓叶突然打断了三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望着远方说。   司吉月和裴倨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越来越多的修士靠近湖泊,刚刚那副大乱斗的场面很快就要重现,想要获得胜利,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踏入液金当中,唯有脚下所踏的地方稳固不变,既不会让人陷入,又恰好能提供站立的支撑。   此时已不再是太阳明照的正午时分,灰茫茫的天空下,白浪因为司吉月和裴倨的打斗翻涌着,作为最有可能成为魁首的两人,他们身上聚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北风挟带灰云飘越天空,司吉月想起垄钰城曾告诉过她的调动风向的方法,风是金的衍生,在这片液金上也极大地方便了她的操作,一瞬间,湖泊上方狂风大作。   涌动起来的浪花击打火红色的红莲,一次一次,红莲依旧亭亭玉立地竖在那里,浪声也打碎岸上人的喊叫。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来到湖泊周围,只不过因为卫承兴他们在岸上阻拦,始终没有第三个人能踩上湖面。   司吉月握剑向后横扫,剑光斩到裴倨垂落的发丝,他脚步一顿,闪身到侧面。司吉月眼见就要摸到已经盛放的红莲,脚下却忽然一空,她讶然地往下一看,以红莲方圆一米处竟然还布着陷阱。   裴倨很快超过她,比她更接近红莲,司吉月眉头一蹙,竖起两指调动裴倨手中的长剑——她在跟他争夺手中长剑的掌控权。   裴倨猜到了她想干什么,但是并未阻止,甚至眼里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将剑向司吉月的方向一偏。   司吉月很快挣脱开缠至小腿的陷阱,飞身跃上去,裴倨的剑也已经到了她脚下,司吉月迅速地踏在他的剑上,然后伸手极力去够红莲,她银白色的头发飘散,像是一捧雪落在裴倨剑上。   裴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似他前半生的悲喜,全都扎根在眼前这个姑娘身上了。   红莲这时候也恰好完全绽放,金果就在正中央,司吉月指尖恰好碰到了金果凹凸不平的表面,还没等她欢呼胜利,就看到金果上的另一只手——是裴倨。   岸上的人也在紧张地在意着比赛的结果,司吉月和裴倨都没有撒手,而金果就好像一个开关,在他们两人触碰到的瞬间,湖泊中的液金慢慢渗透下去,湖面慢慢变做湿润的岩石地面。   源自于上层的鼓声突然响起来,有身着白衣的白鹤山修士御剑立于所有人上方,对他们宣布比赛已经结束。   第三轮比赛的节奏太快,结束得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裴倨已经放开手,司吉月于是单只手拎着金果,不太理解地抬起头对裴倨问道:“谁赢了?”   裴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要伸出手帮她挽一挽鬓边散落的头发,但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他像是骗小孩似的说:“也许是我吧。”   他说的这话司吉月不爱听,愤愤地踩了一下他的脚,然后拎着金果向桓叶他们跑过去。   看着她活泼明朗的背影,裴倨的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然后抬头望向看台,他的目光跟清虚仙尊对视片刻,师徒两人眼中的漠然如出一辙。   裴倨神色渐渐沉寂下来,是成是败,在此一搏。   同时,坐在几位掌门身侧的裁判席上也乱了起来,按规则来说,第一个拿到金果的人获得胜利,司吉月和裴倨同时触碰到金果,也就是说他们二人是一同胜出的。   但是历届五宗大比上,还没有两人同时成为魁首的经历,而且其中一个偏偏是个月族,作为裁判的几位长老衷心不愿意承认司吉月为魁首。   他们一边议论着,一边望了一眼清虚仙尊的神色,有一人忽然小声提议道:“要不……给清虚仙尊做个顺水人情?”   他周围的长老同时赞许点头,好像就是在等人说出这句话。   顾风平听完身边侍从的汇报,眼神一点点冷下来,他早知道这些人对月族的偏见,而这时候就轮到自己出面了。   顾风平那张傲慢、清俊的脸庞上有着久居高位留下来的压迫感,他用力丢下手中黑檀木做的佛珠,忽然站起身来向着裁判们走过去。顾风平的步伐大而缓,带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谋算和冷意。   他时常会觉得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实在是件麻烦事,如果可以的话,顾风平其实更喜欢和自己母亲、父亲一样的那种清闲安适的生活,但是唯有这种时候,顾风平能够深深体会到权力那种让人上瘾的掌控感。   没人知道顾风平究竟是怎么去具体给长老会施压,又用了什么样的利益去交换,只是等他回来时,众长老已经决定宣布本届五宗大比诞生了两位魁首。   下面丛林中的修士还没离场,因为五宗大比的颁奖仪式就在中央会场中,颁奖结束过后,各宗修士就要离开白鹤山,回到自己的门派当中。有不少半路认识的同伴和队友也要分别,再次相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司吉月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分离的时候即将到来,她将手中的金果递给桓叶,由桓叶拍了拍,然后确信地告诉他们:“熟了。”   单安平眼神一亮,摸摸金果,虽然没说话,卫承兴就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他额角青筋迸起,忍无可忍地朝三个满眼兴奋的人喊道:“这可是比赛道具!不要老想着吃它行不行?!”   “就算要吃!”卫承兴把金果从危险的三个人手中抢了过来,暂时确保了金果的安全,“也得等颁奖仪式结束之后啊!!!”   桓叶和单安平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遗憾地答应了一声。   卫承兴还在像个碎嘴子似的抱怨着:“真是的,要是因为咱们把金果吃了,白鹤山那群书呆子要取消我们的参赛资格怎么办……?”   司吉月转着脑袋向四周寻找着裴倨的身影,刚刚一没注意,他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司吉月有点气闷,但是很快又想起裴倨说过,只要她赢了,他就跟自己离开,以后他们俩再也不分开了。   裴倨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没有骗过司吉月什么,于是她就放心下来,反正在半个时辰之后的颁奖仪式上总能见到的。   半个时辰以后,司吉月如愿在二层的格斗场上见到了裴倨,他身后跟着“捌玖拾”和李七庄,他们四个好像对自己突然赢了这件事有些恍然,但是仔细想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裴倨实在太强,一路躺赢过来的四人也差不多习惯了。   而在丛林中消失不见的霍玉宸也再一次出现了。他对司吉月挑眉笑道:“挺不错嘛,居然赢了……”   司吉月哼哼笑了两声,又看向他干干净净的手臂,疑惑地抬了下眉,一向观察细腻的卫承兴也注意到这一点,替司吉月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你手上的伤呢?怎么突然消失了……?”   他说着,不可置信地拎起霍玉宸袖子看了看,“找木系修士治好了?”   霍玉宸看了一眼两个人,嘴角笑意漫不经心,懒懒地说:“不是。” 第65章 走剧情   但是很快两个人就没有时间继续追问霍玉宸手臂上的伤口了, 因为颁奖仪式开始了。包括司吉月和裴倨在内的十个人全部都被授予了一支白鹤山传统的毛笔,笔杆是由扶桑木制成的,号称价值千两黄金。   司吉月看着手中毛笔, 越看越觉得那上面的纹路很熟悉,她从黎乡山山脚下的学堂想到师父坐着烧火的小板凳,又有点觉得不可能, 最后确定应该是自己记错了,沈灼洲坐的那个破板凳要是真能价值千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们舟锡山呢……?   在桓叶对裁判问出“金果,我们能吃吗”以后,裁判虽然不是很能理解, 但是在询问几位长老过后, 依旧点了点头。   于是单安平和桓叶就开始比划着徒手掰开金果,司吉月也忍不住探了一个脑袋过去。   作为魁首能获得的奖励除了一系列的天才地宝和虚名,最特别的就是他们每个人还会又一次向大祭司提出问题的机会, 每个人都有机会一窥自己的未来。   而这也是裴倨和扮作“霍玉宸”的右护法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大祭司在所有人都就位以后才姗姗来迟,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只露出一面布满皱纹的下颚,即使看不到脸, 也能让人感受到他好像心情不愉。   只是不知道这不满,究竟是针对司吉月还是霍玉宸。   大祭司的声音里有一种腐朽的死气,他对五个人询问:“你们谁先来?”   司吉月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她对命运这回事向来不怎么感兴趣, 也不相信未来一定是不可更改的东西。   裴倨于是主动上前一步,他淡淡地说:“从我开始吧。”   大祭司像是对他有些防备, 不情不愿地拿出望心镜,摆在两人中间, 对裴倨说:“你想知道什么?”   可是还没等裴倨说话,浮空在两人正中间的望心镜忽然竖立起来,它正对着裴倨,镜面里慢慢浮现裴倨那张无悲无喜的、永恒神像一样的那张脸。   司吉月小声地跟身边的桓叶咬耳朵:“哟,这镜子还挺高级,居然会自己动。”   桓叶赞许地点点头。   另外两个从小在仙域长大的卫承兴和单安平却是听闻过不少关于望心镜的传闻,尤其是卫承兴,望心镜毕竟是白鹤山的震宗神器,莲华门书阁里关于这面镜子的调查资料能填满一整面书架。   于是卫承兴锁着眉头说:“不应该啊,没听说过望心镜这么……热情?”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一个稍微合适一点的词语。   而镜子另一边的大祭司已是脸色巨变,他回想起从前在望心镜中看到的一切,这时才穿破镜面给出的一切误导性信息,模糊地意识到了真相。   大祭司顾不上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瞪着满是贪婪的一双眼,伸出干枯的双手,慌张地想要将望心镜拉回自己怀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镜子中的裴倨忽然笑起来,他扯动嘴角,笑得诡异而肆意,镜子外真正的裴倨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色,里面一分讶异也无,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这幅场面给众人的感觉除了震撼,就是妖异。   “裴……倨,”望心镜中的“裴倨”迟缓地念出真裴倨的名字,像是在慢慢熟悉他这个人,他轻笑,“自上次相见,吾已经等待汝上万年了。”   大祭司状若疯狂地想要阻止望心镜说话,他双眼赤红着否认道:“不!不是!……”   镜中的裴倨神色冷淡地睥睨着尽显狼狈之态的大祭司,没有厌恶,也没有慈悲。   祂淡淡收回视线,轻叹一口气,对裴倨继续说:“汝终于来了……吾按照汝所说的话一直守着昆仑镜。现在,汝应该把吾这这缕分神收回去了。”   祂是裴倨,又不是,因为在裴倨还没出生以前,望心镜就在等着他了。   凡是修仙者,都能从望心镜中得到自己问题的一种答案,或是不知正确与否的指示,因此从古至今,也有着无数人想要凭借望心镜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是摧毁任何敌人的力量。   但是万年以来,不管是人是妖,也不论远见、知识、财富、疆土的多少,始终都没有人真正能做到选择命运,让其听令于麾下。   祂始终在等待自己真正的主人。   唯一流传下来的东西则是上古的流言:“望心镜知道所有的生与死,知道死前死后不改的命运,真理与谎言的边界,唯有掌控望心镜的人,可以掌控沧溟界的命运。”   裴倨听到祂的邀请后,依然没有答腔。司吉月心里隐隐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依旧从本能中感受到一股模糊的焦躁。   太阳已落入朦胧阴暗的地平线,白鹤山中天色也暗下来了,看着似乎是要下雪。司吉月看着裴倨,并不知道他的意志是否动摇,司吉月忽然用绷紧的声音喊了一声裴倨的名字。   镜子里面的裴倨让她感到陌生,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祂仍在轻柔地呢喃着,蛊惑着裴倨接受祂:“来吧,汝会比所有的人都强大,掌控这个世界的整体,汝会统治一切,像万年前一样,吾等必将重登王位。”   过了很久,裴倨才有了动静。他在将暗又明的黄昏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司吉月,接着就不再迟疑,上前一步,走入镜中。   司吉月茫然地伸出手,像是要去拉住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她彷佛觉得,风和周围擂鼓的轰隆声都止息了,脚下的岩石变成泥泞沼泽,疲惫衰弱、寒冷不堪,这样的感觉在她心上攀爬,成了她这辈子最忘不掉的一件事。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凝视光芒渐暗的镜面。大祭司急切地用自己干枯的手搂住镜子,口中疯了一样喃喃自语。   没人分得清究竟是他是因为疯了才这样迷恋望心镜,还是望心镜迷惑了他从前睿智的心智,把他变成了一个疯子。   好一会儿,司吉月听见自己气喘嘘嘘,还感觉刺骨寒风夹带着细雪打在她脸上。   白鹤山终于下雪了。   众人生乱,但是已经来不及再去计较颁奖台上这场闹剧,也没人有心思追究裴倨的去往。   没人看见霍玉宸是什么时候一个人登上了那座高台,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一张色如春花的脸依旧夺魂噬魄,但是两指在胸前一竖,那头黑压压的长发忽然在飞雪中一瞬间变成银白色。   司吉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霍玉宸骗过了所有人的伪装下,竟然藏着一头银月般的白发,最重要的是——他额心那颗如鲜血般红艳的血痣,跟司吉月身上的痣位置一模一样。   霍玉宸脸上带着一如既往轻佻肆意的笑意,但是却没了那股合欢宗的浪荡,他狂妄的视线向下睥睨着,对着整个修仙界轻慢地宣告:“从现在开始,五宗再也不是仙域之主,整个沧溟界都将变成我们玄阴会的囊中之物!”   他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几位长老皱起眉头,看着这个无知狂妄的白毛小儿,呵斥道:“竖子安敢放肆!”   找了半个月的卧底竟然就在眼前,几位掌门也皱着眉头站起。这几位一站,那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就溢出来。   右护法轻飘飘的视线往下一扫,单手掐诀,下一秒,一条巨龙从天而至,盘踞在他身后,巨大的金黄色竖瞳带着沉重的威压,瞪视着右护法对面的人。   那只巨龙体型庞大,光是金黄色的眼珠就有一人高,境界深不可测,它恐怖的身形让台下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一步,原本拿出法器打算教训这个白毛小子的长老们也胆怯起来,不敢再上前。   右护法看到他们畏缩的神态后便放声大笑,张扬而意气风发,胜过天空中的太阳。   司吉月能听到周围修士纷乱的窃窃私语:   “龙!是龙啊!”   “不是说仙域的龙几百年前就灭绝了吗?”   “龙怎么会认这个月族做主……”   右护法稍一蹬地,浮上龙首,踩在巨龙两角之间的空处,他高抬着下巴对五个宗门的掌门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从前对月族做的一切,都将由我尽数讨来!”   青烟从巨龙是喷出来,那是它的笑法。一阵古老的巨响自龙的喉咙发出,有如远处雪崩后巨石由山上滚落的轰隆响声。它挪动几步,就踩碎了中央会场中的绝大部分建筑,即使有禁制保护,依然作用甚微。   待它完全抬起密布鳞片的龙头,伸出厚重的长舌时,司吉月忽然想起那股粘腻感——她在镜花水月中曾见过的,霍玉宸曾经变做的模样。   当时司吉月不明白他怎么能够如此生动地想象出龙的模样,而现在,司吉月终于明白了。   因为迟钝的思绪,她差一点就因为过长的凝视,被巨龙的双眼逮住。   右护法微微笑着,高扬着下颚,再一次傲慢地宣告:   “吾名,长昼。” 第66章 小情侣   那是一波滔天巨浪, 将浪头举到几乎与山同高,然后又重重摔落在岩石上,就像人举起易碎琉璃往地上撞碎一样。   镜中的世界对于裴倨而言, 犹如浮木在海面上漂浮,他紧握着长剑,在第二波海浪涌起时, 借力上岸,而免于被另一股浪潮打在岩石上。   和他同用一张脸的“裴倨”对他伸出手,盐分刺激眼睛,使裴倨看不见眼前的场景,只能听到祂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声音:“来吧, 让吾与汝重归一体。”   裴倨始终没有放开自己手中的剑, 水呛到喉咙里,让他的声音有些微哑,裴倨兀地笑了, 说:“你与我真的是一体?”   “裴倨”脸上的神情慢慢冷下来,祂说:“汝说的话,什么意思?”   裴倨不答,只是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祂。   倏然, 他们脚下所踩的沙地消失不见,裴倨再次身陷大海。   “裴倨”带着些微怒,故意掀起小型的巨浪,打算让他吃点苦头。在望心镜中的世界里, 裴倨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只能依靠体能在水中泅渡。   裴倨竭力抬高头颅, 抵抗着海水带来的巨大拉力。他用尽全力,拼命浮出水面, 却始终在做无用功。波涛汹涌中,浪来潮去,他像浮木一样被抛来抛去。   海洋的寒冷也迅速夺走他的体温,渐渐的,裴倨再无力气拨动双臂。他也不晓得自己的脸朝向哪里,只感受到自己的四周、上下海水涌动,令人窒息,甚至溺毙。   一阵大浪涌来,裴倨再无力挣扎,顺从着海洋的力量,一翻再翻,像浮木一样被投掷到空中,掉落在沙地上。他躺在那儿,双手仍紧握着那柄长剑,不是在五宗大比中使用过的任何一把,而是最初的那柄吸血妖剑。   较小的波浪不断打上来淹覆裴倨的身体,想把他往下拉。祂又再次出现,嘴角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冰冷的手像是雨雪落下一样,抓着裴倨漆黑散乱的头发,粗鲁地拉起他的头。   裴倨始终一动不动,但是在跟祂对视的那一刹那,却忽然不可捉摸地笑起来,他眼神里的冷静和狂妄看得“裴倨”一惊,飞快松开手,想要向后躲。   随着裴倨一声怒喝:“秦商子!”他左边耳垂上摇曳的黑玉耳坠中冲出一道黑影,迅猛地扑向“裴倨”,直接将人狠狠按在粗粝的沙地上。   秦商子已有实体,现在不需要附着在妖剑上也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他又不能算作活生生的“人”,所以能够不被察觉地跟着裴倨进入望心镜当中。   秦商子死死压制住“裴倨”,咧着嘴嘲笑道:“什么万年神器!也不过如此嘛!”   “汝怎敢?!”祂怒极,彻底撕破脸上的平静,狰狞出现在祂眼中,整个望心镜中的世界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却始终挣脱不开秦商子的控制。   秦商子说完之后就有点心虚,他看着剧烈摇晃的世界,又扭头看向真正的裴倨,问:“裴家小子,现在怎么办?”   裴倨慢条斯理地用一只手拢着眼前被海水沾湿的漆黑长发,将其全部向后梳去,他神色淡淡,提着吸血妖剑一步步缓缓向祂走去。   随着裴倨越走越近,祂的挣扎就越剧烈起来,到最后,秦商子竟然能从祂脸上看出一丝惊恐的神色来。   裴倨用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扼住祂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下身上被海水彻底浸透的上衣,他冷酷又理性地说:“我可不知道我还有一个万年前的分神。”   裴倨遒劲挺拔的后背上密布漆黑不祥的咒符,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下,跟他冷白的肌肤对比得触目惊心,裴倨勾起唇角,但是笑意不达眼底,说:“你想要的,不是跟我重回一体,而是彻底占据我的身体,对吧?”   裴倨身体里没有任何一种灵力属相,这一点极为罕见,因为即使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他们体内也会有五行各类元素,甚至有某种特定的灵力偏向,这样的身体材质往往被称为杂灵根。   裴倨的情况则是截然不同,他是全空的,像一个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容器,他可以灌注一切,也可以容纳一切:灵力、亡者怨灵、甚至是诞生于神器中的无体器灵。   原本,裴倨应该是个与修仙毫无关系的普通人,即使天赋异禀,但是在这个末法时代,他和周围数以万计的普通人实在没有任何外在的区别,他一生可能都不会窥见仙域神秘而遥远的真相。   但是这一切,在裴倨第一次替司吉月用嘴吸去她胳膊上脏污的鲜血时,全都改变了。   没人能真的分清命运是一蹴而就,还是铢积寸累,只是当初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就使裴倨成千上百次地走上了这条路。   当年那个还会因为跌破了胳膊而哭泣的小女孩,那个一次次替她擦去眼泪的小男孩,永远留在了回不去的过往。   “既然你也带着杀死我的打算,”裴倨手中长剑抵上祂心脏的位置,“那么你的命,我收下也不为过。”   祂看向裴倨的眼神里有傲慢、怨毒,还有深深的不敢置信。直到现在,祂依旧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错。   从望心镜诞生那一日开始,祂就作为器灵被拘束在镜子里面,千万年来,祂早已厌倦了持镜者日复一日单调、重复、枯燥的询问,看着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祂忽然想,为什么我不能出去看看呢?   望心镜被这个突然萌发的想法彻底引诱住了,祂等啊等,等了成百上千年,当然,这一点时间对于祂漫长的生命而言,并不算什么。   只是某一天,祂忽然从未来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完美的、适合祂的容器——那一天,裴倨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上世轮回,也没有什么上万年前的分神,所有意有所指的话,都是祂编造的谎言,祂迷惑了太多人,大祭司,上一辈的持镜者,五宗掌门……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被囚禁了一生的器灵,对于自由的野望。   裴倨双手握剑,背后的阵法开始运转,他修长的手背上青筋迸起,随着裴倨手中的吸血妖剑扎进祂的胸膛,湛蓝的血液也溅到了裴倨脸上。   “昆仑镜,我会成为你真正的主人。”   器灵几乎是被长剑钉在地上,祂微微抬起头,看向裴倨没有感情的一张脸,祂慢慢说:“……好,好。”   在祂脸上浓烈的怨恨和傲慢当中,掺杂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毕竟在望心镜眼中,比起那些只会追问未来的庸碌之徒,还是眼前的裴倨更顺眼一点。   在意识消弭的过程中,祂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人人都喊祂昆仑。   ***   镜面之外,巨龙在暮色中伸展长翼,慢慢鼓动。随着巨龙破坏整个会场,到处都是哭喊声,求救声,普通人面色凄惶地逃离现场,在场的修士,不论是筑基期还是渡劫期,全都拔剑指向长昼一人。   唯独司吉月四个人还像接受不了现实一样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霍玉宸”。   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越来越多玄阴会的修士,他们修为有高有低,全是五大门派陌生的面孔,跟各宗弟子们缠斗起来。   身处眼前这场闹剧当中,裴倨也消失不见,司吉月感到一股生理性的头晕目眩,她听到嗡嗡作响的耳鸣声,由细小慢慢变大,在她脚下的土地中呻/吟。   司吉月浑身颤抖,接着愤怒涌上她的心头,那是仇恨沸腾的怒气。她能感受到地底深处庞杂巨大的灵脉,好像都在剧烈地翻涌着,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大祭司疯疯颠颠地抱着镜子自说自话,司吉月忽然朝大祭司扑过去,不顾一切地跟他争夺望心镜,偏偏裴倨还在镜子里,司吉月也不敢真的毁掉这面镜子,于是她拉着大祭司的黑袍大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把裴倨弄到哪里去了?!”   大祭司即使年岁已大,但毕竟是合体期的修士,随手一甩就将司吉月甩开。   司吉月直直向后飞去,被卫承兴调动水流接下。   “组长,你没事吧?!”单安平了解大祭司修为高深,急忙查看起司吉月的情况。   司吉月咽下喉头腥甜的铁锈味,不顾桓叶和卫承兴的阻拦就要往前冲,她眼神发狠,像头狼崽子一样对大祭司愤怒地嘶喊:   “把裴倨还给我!还给我!!!”   大祭司眼里只有望心镜,单安平又是拉偏架,趁着愤怒和混乱的局面,大祭司竟然真的被司吉月踹了一脚。   司吉月犹嫌不够似的,伸着腿还想往大祭司头上踹,却被卫承兴和单安平急匆匆拦下。大祭司毕竟树大根深,要是缓过这一道坎,以后想起这件事时,难免会记恨司吉月。   观众里面不乏世家贵族,他们尖声大喊,不顾白鹤山弟子的疏通,四散奔逃。   眼前这幅场面荒唐到这种地步,清虚仙尊也没有时间再去搜索自己小徒弟的去向,他放出元神,跟站立在巨龙之上的长昼兵戈相向。   顾风平早已不知去向,眼看周围修士看向司吉月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卫承兴猛地抓住司吉月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桓叶和单安平也背向司吉月,把她保护在三个人中间。   就是在这副乱到不能再乱的的场景当中,裴倨披着件衣不蔽体的外衫,从镜子里走出来。   长昼在控制着巨龙跟清虚仙尊打斗的过程中,尚有空暇往下面扫了一眼,他幽暗的视线在司吉月身上停顿片刻,最后意味不明地定在望心镜以及裴倨身上。 第67章 走剧情   长昼手中所握的极长的镰刀, 并不是和他灵力属性相匹配的金属法器,而是一把由各处人体各处骨骼相互链接而成的骨刃。   这上面的每一根骨头,都来自于长昼自己, 在他消失的一个时辰里,他舍弃了刚刚那副身体,然后挖出自己的骨头做了武器。   由于那份名为“掠夺”的天赋, 长昼的骨头在白鹤山内能够源源不断地吸引山脉中的灵力,这也就是司吉月会感受到山下流动灵脉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种疯狂而扭曲的战斗方式,让长昼有了跟当今修仙界第一人清虚仙尊一战的能力,他手中长镰无穷无尽地吸收着瀚海般的灵气,山脉晃动, 千百年来, 月族被深深埋下的白骨,都在他控制下颤抖。   他的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片统治着整天天空的, 漫长、残暴的长昼。   “裴倨!”   裴倨从望心镜中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司吉月的身影,待他看到朝自己猛冲过来的司吉月以后,他伸手接住司吉月, 笑着低下头,对她安抚地说道:“小月儿,小月儿!别着急,我回来了。”   司吉月急切地抬起头, 不敢置信地端详着他,待到她确认眼前人真的是她所熟悉的裴倨以后, 司吉月才嘴唇颤抖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忽然又有一人翻上高台, 出现在司吉月四人眼前,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司吉月,而是抱着望心镜的大祭司。   桓叶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娃娃脸,野兽般的直觉让她清楚这个人,很危险。   与李星火并肩站在看台上的垄钰城顿时心里一紧,是垄轼瑾……   裴倨一伸手,已被垄轼瑾抢到手上的望心镜就自觉地向着他飞过来。大祭司目眦欲裂,放出合体期庞大的元神,朝着两人扑来。   垄轼瑾勾着嘴角冷冷地笑了一声,他修为比大祭司还高出一个境界,毫不迟疑地用元神迎战,两人作为高阶修士的战斗引起的声势并不亚于长昼和清虚仙尊那一边。   “趁他们没时间注意,我们快走!”卫承兴脑子转得极快,冲司吉月低低地喊了一声,上前拉起司吉月的手就想带着她逃跑。   轮修为和功法,莲华门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隐匿和轻功方面,却无人能与其相比。   只是还没等司吉月几人反应过来,五宗的弟子就已经御剑飞上颁奖台,慢慢包围住他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参加单人赛的修士,修为从元婴到合体不等,大多都是奉了师门命令来围堵裴倨的。   这些修士无不比他们修为高出一两个境界,上来后也不欲多言,拿出法器就打算捉拿裴倨。   裴倨拿着吸血妖剑一一把攻击挡下,他刚刚才压制了望心镜当中的器灵,这时候还没完全恢复到全盛状态,在如此多修士的围攻下,撑不了多久。   眼见裴倨的防御密不透风,不少修士转而把主意打到了司吉月身上,他们打算将她作为一个突破口,打乱裴倨战斗的节奏。   司吉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裴倨的保护,她抽出自己腰间长剑,眼神锐利坚定,剑光中裹挟着风雪之势,剑尖直指前方。   卫承兴深深地叹了口气,即使不想惹上这些麻烦,现在除了迎战也没有有更好的办法了。   桓叶拿出石弓,石箭指向面前同门的白鹤山修士,单安平与师兄师姐们对视一眼后,行了个禅礼,他的长着短短一层毛寸的头颅深深低下去,再一次直起腰时,就已拿出本命法器金刚杵,金刚杵上燃烧着红色的灼灼火焰,只是这一次,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门。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站在司吉月身边。   裴倨披着的墨绿色外衫因为战斗间的动作滑落,他背上的阵法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   “看他背上的阵法!”书生打扮的白鹤山弟子认出裴倨身上的禁制,忍不住大喊一声。   “是禁术!”光明寺的佛修眉头紧紧蹙起来,难掩气愤和厌恶地对裴倨说到:“魔教奸细!怪不得能一路获胜,你果真早就入魔了!”   裴倨依旧神色淡淡,任由眼前各宗弟子揣测,没说什么,也没有替自己做什么辩解。   “关你什么事?!管得这么宽?别人爱纹什么就纹什么,爱画什么就画什么!”司吉月反而横眉竖眼地顶回去,跟几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打起嘴炮来。   裴倨眼里带点微不可察的纵容,拉住气冲冲朝对面人挥剑的司吉月。   另一边的垄轼瑾一脚踹开大祭司,将其踢出十几米远,又挥着长鞭扫开围着裴倨的一众修士,他一张娃娃脸上尚且带着一丝疯狂,声音清脆,但却阴冷至极:   “这小子,还有望心镜,你们不可能带回去!”   渡劫期和其他境界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垄轼瑾三下五除二地就解决了包围在他们身边的所有修士,然后像捕食者一样冷冰冰的盯着裴倨。   事情和计划里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偏差,但是对于垄轼瑾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既然望心镜已经认主,那干脆连裴倨一起掠走不就好了?   裴倨心里清楚他们这边五个人就算全部加起来,恐怕都抵不上垄轼瑾一击之力,修为之间的一分一毫,体现在实力上就是天沟地壑。   “我跟你走,不要牵扯她们。”裴倨对垄轼瑾说。   “什么意思?!”司吉月下意识拉住裴倨的手。   “对不起,小月儿……”裴倨用力地攥着司吉月的手,留恋的目光一寸寸抚过她熟悉的眉眼,眼中的愧疚之意一闪而过,他说:“欠你的那些,终究没办法给你了。”   在司吉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裴倨将她抱起来,然后将司吉月稳稳抛向卫承兴。   在这持续了一个月的五宗大比里,卫承兴早已从对手手中接下司吉月上百次了,这一次他依旧熟门熟路地接住她。卫承兴站在不远处,遥遥读懂了裴倨的嘴型——“带她走。”   卫承兴来不及细思裴倨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抱着司吉月对桓叶和单安平急急地说了声:“我们先撤!”   接着就带着司吉月,将身形隐匿在薄薄夜色中。   “放开我!卫承兴,你放开我!!!”司吉月胡乱捶打着卫承兴的胸膛,死死咬着牙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的身体甚至在隐隐颤抖。   司吉月乱七八糟地用脚踢卫承兴,却始终挣脱不开他的手腕。   泪水在司吉月圆溜溜的眼眶中打转,卫承兴怒不可遏地朝怀里的小姑娘喊:“你疯了吗?!小月亮,那是渡劫期的魔修!白鹤山这段时间里死了多少人?!他们不是同门切磋,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你会死,真的会死!!!”   “裴倨……裴倨还在那里!”司吉月脸上的泪水蜿蜒着流淌下来,她眼里满满都是狠意,活像个小疯子,“我才不怕死!他们要杀他……那就让我跟他一起死!!!”   卫承兴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深处埋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受伤和难过,他那张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俊朗的脸庞,第一次看上去带着些垂败的绝望。   即使如此,卫承兴依旧死死抱着司吉月,像是抱着一轮坠落的月亮,拼命带着她往远离战场的方向跑,“你不许死,不许死……我宁愿让你恨我,也不想看到你死在我眼前!”   司吉月身上不知从哪忽然爆发出一股力气,从卫承兴怀里挣脱出来,重重跌在地上,随后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御剑向着裴倨那边飞。   裴倨控制着自己与垄轼瑾之间的距离,同时向后微微一瞥,注意到重新站起来,正为了望心镜不断向这边移动的大祭司。   垄轼瑾眯了眯那双堆积着阴狠之色的杏眼,傲慢地抬着下巴,对裴倨说:“你老实一点,也能少吃点苦头。”   裴倨扯动嘴角,不知是赞同还是嘲讽,他心里祈祷小月儿这时候最好已经走远,走得越远越好,因为垄轼瑾这个人,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还是个难对付的硬茬。   原本按照裴倨的计划,司吉月并不会出现在今天的颁奖台上,也不会身处这一系列的危险当中,可是——裴倨想起司吉月时,他的眼神稍稍柔和下来——小月儿毕竟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一向不会乖顺地听从别人的指示。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主见的人。   裴倨对垄轼瑾扯动嘴角,从容不迫地说:“我会跟你走,但是还不是现在。”   说完,他拉住身后与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大祭司,带着他一起进入了望心镜中的世界。   眼睁睁看着裴倨消失在自己面前后,垄轼瑾脸色飞快地阴沉下来,他狠狠将长鞭甩到地上,抽裂了用坚硬岩石制作的高台。   “好!好!好!‘裴倨’是吧?最好别让我抓到你!”   垄轼瑾带着滔天的怒气环顾四周,长昼跟清虚仙尊打得有来有往,完全不落下风,玄阴会的死士也没有停下杀戮,一切都和计划中别无二样,唯独自己这里出了差错。   垄轼瑾想到这里,更是恨得牙痒痒,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不远处,一个一头白发的小孩正不知死活地朝自己冲过来。   垄轼瑾再次定睛一看,嘴角扯出古怪的笑意,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垄钰城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个师妹吗?而且这小丫头好像还跟裴倨关系匪浅……?   那么,干脆带着这个小丫头一起走好了。 第68章 走剧情   望心镜完全交由裴倨掌控以后, 里面所有的水和海洋都消失,变作一片完完全全的空白。这一片茫茫的白色好似没有边界,冷酷得就好像他本人一样。   在这片望心镜中的空间里, 任何的事物和时间都不能算是真实存在,这里应该被叫做虚无。   大祭司保管望心镜几百年,却从来没能踏入过这片空间里一步, 这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进入其中,大祭司又哭又笑,脸上神色极尽扭曲。   裴倨拉扯着他进来以后,就将大祭司扔在地上。   他拔出那柄不知斩尽了多少人性命的妖剑, 平静地抬起眼, 蹲下来对大祭司说:“赵先生,您听说过对祸世之人的传闻吗?”   大祭司眼神忽然清明几分,他心里有几分心虚, 但是毕竟活了几百上千年,就算内心惶然,也不会轻易显露,大祭司很快就把一切情绪遮掩起来, 并未回答裴倨的问题,而是微微颤抖着手,去触摸镜中的世界,这个他一生追求, 却从未得到过的地方。   裴倨本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一边擦着妖剑, 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您很久以前就从望心镜里看到了祂给出的未来,在望心镜给您看到的未来里, 摘星阁彻底失去了对望心镜的掌控权……所以您很害怕,怕那一天真的到来。”   大祭司心里一慌,但是又坚信裴倨只是在利用望心镜来试探自己,所以依旧一言不发。   裴倨的侧脸线条分明,高挺的鼻梁将那张白玉似的脸庞分作两半,一面沐着圣洁高贵的白光,另一面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裴倨的眼神比妖剑上反映出的冷光还要彻骨,他继续说:“于是您反复向望心镜求问预言,想要知道祂未来的主人究竟是谁……这样您才好提前下手,杀掉他,让望心镜继续掌握在你手里。”   大祭司依然默不作声。   “可是你没想到,望心镜也有自己的主意,祂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故意给了你错误的诱导,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祂告诉你今年从四大陆筑基修士中诞生的第一名,会是未来的持镜者,对吧?”   直到裴倨说出这番话,大祭司的脸色才开始大变,他急切地否认,比起说服裴倨,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裴倨毫无怜悯地继续说下去:“其实望心镜骗了你,他为了让我不被你提前杀死,故意模糊了给出的答案。”   “祂让你以为司吉月是未来的持镜者……望心镜不止告诉你这些吧?祂肯定还对你说,这个‘魁首’命里注定该是清虚仙尊的徒弟,所以你想了个办法……”   随着裴倨说出的细节越来越多,大祭司脸上的神情反而平静下来,他冷哼一声,对裴倨斥道:“一派胡言!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魁首,什么司吉月!你所说的不过全是无稽之谈!”   裴倨被他反驳,依旧神色淡淡,他说:“你把清虚仙尊命里注定有个关门弟子的事情告诉他,又凭借着自己对他有恩,所以选择让他亲手了结这个小徒弟,因为她将来必会是在整个修仙界掀起腥风血雨的祸世之人。”   随着大祭司慢慢反应过来,在大祭司神色陡变的那一瞬间,裴倨慕地动身,他握着妖剑,重重捅进大祭司腹中。   “刺拉”一声,在衣帛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当中,裴倨也撕下了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具,他眼里滚烫的恨意,浓烈得像是要流淌出来,“就是因为你,小月儿死了第一次。”   “什么……不对,不对……”大祭司眼里有几分不可置信,喃喃自语地摇头否认着。   “原本小月儿才是当年四个大陆所有筑基修士里,以魁首身份进入仙域的人。”   裴倨用力地拔出剑,继续说:“你计划得很好,十年,不管我怎么尝试,挣扎,都没办法打败清虚,只要小月儿拜入他门下,将来就一定会以被清虚以清理门户的理由杀死。”   “所以我换了一条路走,当年的东大陆选拔,我顶替了小月儿,成了魁首,被清虚收入门下。望心镜没想到这一次反而弄巧成拙,让你误打误撞针对上我……祂为了得到我的身体,也怕我真的死在你手里,让他失去获得自由的机会,重新给你看了未来,让你再一次认为将来的持镜者是司吉月。”   大祭司脸色惨白,像是无法接受现实一样颤抖着。   裴倨看着他腹中的鲜血不断涌流,染红了这片洁白、一尘不染的空间。   “于是你放弃了继续针对我,也不在乎清虚究竟还有没有杀死我的打算,借着小月儿月族的身份,再次开始为难她……赵国栋,根本就没有什么祸世之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   “我说完了,你一直想得到的真相,就是这些。”裴倨嗤笑一声,脸上流露几分轻飘飘的嘲笑意味,他说:“你一辈子凭着手中的望心镜,赢得先知之名,到头来,居然什么也没有看清过啊……”   大祭司呼哧呼哧粗喘着气,双眼赤红,情绪挤压到几点,他猛地朝裴倨冲过来,裴倨却连躲都未躲一下,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大祭司在这里一点灵力都无法使用,更是因为裴倨清楚地知道,大祭司接下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果然,大祭司的目标并不是裴倨本人,而是他手中握着的长剑——大祭司密布皱纹的脖子撞在剑上,死了。   裴倨静静地站立片刻,注视着大祭祀的尸体,大祭司已死,摘星阁以后不会再追杀小月儿。他踩在血泊当中,闭着眼睛沉思,再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他疲惫而孤单地站立片刻,并不太在意前方的命运,只要小月儿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某一个地方,就行了。   裴倨忽然回想起第一世时,小月儿死后,自己浑浑噩噩过的那些年,那段时间太长了,灵气都早已枯竭,裴倨也慢慢变成了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头,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成为了望心镜的主人。   望心镜拥有的能力其实不仅仅是窥探未来,因为祂从未认主,所以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望心镜最奇特的能力其实是回溯过去。   而现在,不论是望心镜,还是大祭司,这两个人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最初的仇算是报完了,但是想让小月儿顺利活下去,这些人还不够。   望心镜也好,大祭司也罢,所有试图掌控未来的人,都已经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呢?   裴倨自嘲地笑笑,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上戴的那一枚石戒,蹲下来放出秦商子,让他吸收掉大祭司的元神,然后拉着大祭祀的尸体走出望心镜。   ***   司吉月紧张的握着剑,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垄轼瑾。她虽然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子,却也不是蠢货,司吉月心里清楚硬拼的话,她肯定是赢不了眼前这个人的。   所以她的计划是找到裴倨,然后想办法一起逃走,但是司吉月环顾四周,却始终没看到裴矩的身影,她压抑住潜意识里的焦躁,满脸戒备地对垄轼瑾问道:“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垄轼瑾冷冰冰的眼睛像刀子一样钉在她身上,想不明白这小丫头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垄钰城另眼相看。   他想不出来,干脆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分出一缕分神,直直冲着司吉月眉心而来,钻入她的识海。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司吉月尚且在想:好快,原来这就是渡劫期的速度……   垄轼瑾捞起司吉月的腰身,像是拎着一小袋面一样轻松地把她扛在腰间。垄钰城遥遥注意到这边的场景,挥剑的动作一顿,他回头对李星火说:“师兄,我……”   “不行,”李星火想都不想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被这些五宗这些老古板看到你会玄阴会的功法,他们不可能再像上一次一样把这件事轻轻放过去……都已经隐藏了这么久,要是这时候暴露,岂不是之前的功夫全做了白费?”   虽是这么说着,李星火的视线却也和垄钰城一样,在打斗过程中时不时寻找司吉月的踪影。   李星火将染血黑金长刀从敌人身体里拔出来,一脚踹开敌人,对垄钰诚说:“我去把师妹抢回来,钰城,不要冲动,好好想想师父对你说的话。”   另一边,当司吉月睁开眼睛时,很快就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她稍一思索就有了猜测:是白鹤山的镜花水月。   只是这个魔修怎么会练白鹤山的功法?   她一边不明所以一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与一片似曾相识的黑暗当中,司吉月也就不再走动,拔出腰间的剑就开始砸地面。   果然,她乒乒乓乓地砸了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个隐匿着的黑影从黑暗之中浮现,司吉月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家伙是刚刚外面那个人。   “吵死了!”这个脸生得有些稚气的魔修凶巴巴地朝司吉月吼。   司吉月也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安静片刻,接着就开始更用力地制造噪音。   司吉月的行为把垄轼瑾气得狞笑一下,他从小就在玄阴会唯我独尊地长大,除了右护法,还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地忤逆他。垄轼瑾上手去狠狠地掐司吉月的脸颊。   司吉月两只手挂在垄轼瑾坚硬的手腕上,整个人浮空,她扑腾着脚丫子,胡乱地踢他,嘴上继续吵:“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第69章 走剧情   垄轼瑾玩味地揉捏着司吉月尚且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 忽然,他落在司吉月脸上的目光一顿,一只手用力地捏住她脸颊, 另一只手抚开她额前的头发,眯着眼睛摸上司吉月眉心的红痣。   镜花水月当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唯独人在里面最容易暴露真实的面貌。   垄轼瑾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我说长昼那小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哪些话来, 原来是因为你……”   司吉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很快又愤愤地伸着脚往垄轼瑾腰上踹了两下。   垄轼瑾脸上反而多了几分笑意,他像是抓到了右护法什么把柄一样,忽然笑了一声。   “小丫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哎, 你想不想去见见你父母?”   司吉月动作忽然一顿, 瞪大眼睛看着他,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认识我父母?!”   “嗯,认识, ”垄轼瑾淡淡地回应,“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司吉月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的吗?那他们现在在哪呢?我真的能见他们吗?可是……他们为什么……”   垄轼瑾听着她这一堆没完没了的问题就头疼,冷冷地打断了她, “他们俩都死了!”   司吉月顿时愣在原地,握着他手腕的手指颤抖两下,想要挤出一个笑来,但是看上去像是要哭一样, “你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呢……你刚刚明明还说要带我去见他们……”   “我是说带你去看他们的坟墓, ”垄轼瑾松开她,任由司吉月像只小乌龟一眼慢慢把自己缩起来, 他跟着蹲下来,贱兮兮地去看她的脸颊,问:“小丫头,你是哭了吗?”   司吉月抬起通红的一双眼睛,垂眉耷眼的,像只愤怒的小狗一样瞪他一眼,“没有!”   垄轼瑾又说:“他们俩在生下你们以后,就被五宗的人带走了,玄阴会最后也只是抢回来了他们的尸骨……我把他们和春娘埋在一起了。”   “五宗……”司吉月喃喃地重复垄轼瑾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垄轼瑾扯着嘴角,云淡风轻地说:“就是这些‘名门正派’害死了你爹和你娘啊。”   司吉月大脑宕机,脑子里一遍遍响着垄轼瑾刚刚说的话,她又木楞楞地转过头,对他问:“那你刚刚说的‘你们’……?”   垄轼瑾诧异地挑挑眉,“长昼还没告诉你?”   他脸上满是顽劣的恶意,又上手捏捏司吉月脸颊,来回拽着她尚带点婴儿肥的脸,对她说:“你就是长昼的孪生妹妹啊,你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司吉月猛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回想起很多小事:“霍玉宸”金系的灵力,喂给自己的血液的效果,还有他眉心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血痣……   垄轼瑾见她像是傻了一样,察觉到不对劲,皱了皱眉,忽然并起两指按上她的额心,一道灵识浸透到司吉月的识海里,破开层层禁制,解开了她脑海中的封印。   司吉月被突然涌上来的大量记忆冲得一愣,她想起来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以前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事。   司吉月看到同样有着银白色头发的父母,他们的面貌在记忆里模糊不清,她只记得母亲嘴角下有颗痣,笑起来时会随着嘴唇微微起伏。   父亲笑起来的样子很温和,他怀里抱着一个刚生出一层薄薄短发的小婴儿,那孩子不哭也不恼,咧着嘴冲司吉月笑。   他乌黑的眼睛清澈得就像黑宝石一样,嫣红的嘴巴,还有小婴儿特有的洁白柔软的脸颊。   司吉月木楞楞地想,这个就是……长昼,自己的哥哥。   从那个爱笑的孩子乌黑的眼眸的倒影中,司吉月看到“自己”正在张着嘴哭泣,娘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脊背。   司吉月还想起一岁的、两岁的,很多很多的长昼一点点不断长大的身影,正是因为记忆被封存得太过完好,此时此刻才会显得这样清晰。   司吉月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一滴一滴,金豆子一样重重地砸到地上。   垄轼瑾就那么看着她哭泣,他从小就不会安慰别人,更别说一个掉着眼泪的小姑娘。   于是垄轼瑾只是对她说:“不过……今天我们就可以报仇了,让这五个冠冕堂皇的名门正派,也好好尝尝我们的痛苦。”   司吉月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问:“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让他们杀人偿命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正常的事吗?”垄轼瑾愉悦地眯眼笑着,像是小孩子在对朋友炫耀自己满意的杰作一样。   司吉月愣了愣,“你们不是要拿走望心镜吗?”   “啊,”垄轼瑾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这个也是目标之一,但是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而已。”   “可是,可是……”司吉月犹豫再三,还是说,“你们不能杀人。”   “为什么?”听到跟自己意见相左的话语时,垄轼瑾的脸色就会一点点冷下来。   司吉月想起单安平在师弟死后强撑出来的笑容,想起卫承兴的师姐提起自己哥哥时温柔的表情,还有李七庄说出“自我之后,千千万万人”时亮晶晶的眼睛。   司吉月胡乱抹去眼泪,通红的眼眶望着垄轼瑾,她的眼神一点点坚定下来,“因为人的命,不是这么轻贱的东西。”   垄轼瑾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想起同样倔得要死的垄钰城,他忽然来了脾气,再次用力地掐住司吉月的脸颊对她说:“你们一个两个的,说得轻巧!那你父母的仇呢?!不管了吗?!他们的命又算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是不对的。”司吉月眼神难过地看着他,她一寸一寸掰开垄轼瑾的手,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示君。   “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必须阻止他。”   司吉月此时清醒的意识到:既然长昼能利用白鹤山充沛的灵气,那就说明自己同样也可以做到。   她沉吸一口去,感受着山脉下汹涌磅礴浩荡的灵气,然后不惜代价地吸收它们。她以前从未试过这样焚林而田式的修炼方法,身体好似被灵气塞满,下一刻整个肉身就要本崩离析。   垄轼瑾冷笑一声,金丹期的修为在他面前就如同蚍蜉撼树,况且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很难通过自己的力量破开镜花水月,这小孩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司吉月朦朦胧胧中看到一个境界,肉身与元婴可分可合,她眼中的世界,一分为二。一层是肉/体的真实存在,一层是精神的三魂七魄。丹田处的金丹慢慢孵化成个婴儿形状的元神,经历了起起伏伏跌跌荡荡,最后司吉月心中所余只有平静。   司吉月突破金丹巅峰,迈步元婴了。   她是近百年来,除清虚仙尊以外,第一个以“责任”入道的修士。   ***   镜花水月之外,裴倨带着大祭司的尸体走出望心镜中的世界,在他们出来的一瞬间,清虚仙尊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当他远远望到大祭司的尸体时,清虚仙尊看向小徒弟的目光复杂难言。   他眼中有自责,但是更多的还是拿定主意要清理门户的决心。   一直守在原地的垄轼瑾也睁开眼,冷冷看向裴倨,周身氛围阴沉偏执,他收起手里的鞭子,随手捡了一把地上的剑,以渡劫期的速度飞快接近裴倨,剑尖刺穿皮肉,从腹部贯穿了裴倨的身体。   “敬酒不吃吃罚酒!”垄轼瑾脸上一派阴鸷之色,在裴倨耳边狠厉地说出这句话。   裴倨因为疼痛下意识闭上眼睛,他的视线坠向垄轼瑾拎在腰间的司吉月,艰难地对垄轼瑾说:“司吉月是长昼的妹妹,你如果杀了她……”   垄轼瑾带点愠怒,冷冽地说:“不用你说我当然也知道,老实点!”   裴倨稍稍放心下来,任由身上的沉重感拉着自己的意识深深陷下黑暗。   垄轼瑾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接住他,打算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先一步离开。   另一边,逆着人潮飞向高台的李星火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卫承兴三人踹下去,“哪来的小孩?碍事儿!找你们掌门避险去,金丹期搁这儿凑什么热闹!?”   桓叶沉默地拍拍身上沾的灰尘,再次举起石箭,瞄向李星火脑袋。   单安平和卫承兴连忙拦下她:“叶姐叶姐,算了算了!那是小月亮(组长)的师兄!!!”   还没等李星火握着手中的黑金长刀追上垄轼瑾,就有一道裹挟着恐怖力道的剑意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直直飞向垄轼瑾。   李星火愤怒地扭头看回去,他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这是来自清虚的攻击,毕竟这种翻江倒海的威势,也就是仙域第一人才能使得出来。只是这道蕴含着清虚仙尊十成修为的全力攻击,目标显然不仅仅是垄轼瑾——他是打算连同垄轼瑾手中的人质一起,斩草除根!   “%……&*,清虚你个傻*!老子师妹还在里面呢!!!”   李星火转身,暴怒地骂了一句脏话,接着就顾不上去追垄轼瑾,扭头跟清虚仙尊打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垄钰城看到垄轼瑾与清虚仙尊的攻击擦身而过时,更是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一瞬,他神情异常冷肃,在高大身形的衬托下,阴沉得有些吓人。   垄轼瑾再也没办法保持理智,像是训斥不听话的熊孩子一样,爆呵一声:“垄轼瑾!”   他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威压,直逼渡劫期的清虚仙尊。   垄轼瑾居高临下地望着垄钰城,反而更畅快地笑起来,他眼里有股野蛮生长的疯劲儿,眼神亮得吓人,兴奋地说:“果然!垄钰城……你果然还有以前的修为!” 第70章 走剧情   玄阴会的功法其实跟五大门派所传授给弟子的修炼方式截然不同, 所以一眼就能辨别:一个讲究灵气运转,化渡天元,另一个则是损耗寿元的歪门邪道。   而其中的关窍就在于, 魔修们修炼所消耗的寿元不一定必须是自己的寿元,这就导致不少魔修走上了一条杀戮之路,同样也正是他们能掠夺别的修士的寿元, 才会让众人如此避之不及。   垄钰诚在人生的前几十年中,修炼的一直是玄阴会的功法,他天资卓越,天生就适合走这条路,因此现在垄钰城的体内其实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修炼体系, 两种修为高低不同, 表面上垄轼瑾是个元婴期修士,但是按照玄阴会的功法来看,他的修为境界其实已经能够追上清虚仙尊。   垄轼瑾对垄钰城的天赋有股强烈的嫉妒, 小时候的垄轼瑾总是落在垄钰城身后,不管怎么追赶,修为总是慢他一步。越是这种得不到的东西,就越像野火一样烧灼着人的五脏六腑。   但是让垄轼瑾心里最恨的, 不是垄钰城无人能敌的天赋,而是他将玄阴会少主的位置、惊人的天分、父亲的期望……这些自己做梦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全部弃之如敝屣,拼了命地想要甩开它。   在垄轼瑾眼中, 垄钰城是个感情用事、妇人之仁的瑕疵品,明明可以在修为上平步青云, 却因为“无法对普通人下手”这种可笑的理由,浪费自己的天分和光阴。   垄轼瑾嗤笑一声:“垄钰城, 你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要用这种……你向来避之不及的魔功?”   垄钰城顾不上会不会被各宗掌门和长老注意到,他向着垄轼瑾御剑飞去,蹙起眉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小瑾,我再说最后一次,放开他们!”   另一边的李星火还在跟清虚仙尊缠斗着,李星火这几个月里刚刚突破了渡劫期,但是与渡劫期巅峰的清虚仙尊相比,还远远没办法胜利。尽管如此,李星火脸上却是一片亢奋至极的战意,眼眸中燃烧着狂热的斗志和畅快。   长昼握着一人高的镰刀法器,凭借磅礴的灵气,一次次攻向清虚。尽管修为上占有优势,清虚仙尊在两人的围攻之下,渐渐也落了下风。   清虚眉头一皱,锐利视线向着地面扫去,他比白鹤山在场的几位长老更快地意识到白鹤山灵脉中的灵气在慢慢减少。   司吉月终于刺破了镜花水月当中垄轼瑾的影子,她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被垄轼瑾抱着腰穿梭在刀光剑影当中,他两只手都不得空,于是就祭出高约百尺的元神来跟垄钰城打斗。   司吉月听到垄钰城担心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她一边用力地掰着垄轼瑾的手,另一边环顾四周身处的环境,当司吉月注意到垄轼瑾另一边的裴倨时,她瞳孔猛地一缩,定定地注视着那柄贯穿了裴倨整个腹部的长剑。   “裴倨——”司吉月呼吸都暂停了一瞬,顾不上挣扎,伸长手拼命去够他的身体,“裴倨!”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耗费的精力太多,裴倨仍然处于一种昏迷不醒的状态,听到司吉月的声音也只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你这个疯子!”司吉月双眼通红地望向垄轼瑾,攥着他衣领的手指太过用力,以至于微微泛白,她怒不可遏地问:“是不是你干的?你想杀了他?!”   垄轼瑾扯着嘴角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司吉月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一寸寸把他的长相记到脑海里,“那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垄轼瑾笑得很开心,“好啊!那就来试试吧!”   他说完,将司吉月朝着垄钰城用力扔下,司吉月竭尽全力地伸出手,但是还没等她触碰到裴倨垂落下来的指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司吉月乌黑的眼眸里一片破碎的神情,她的意识一阵阵昏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让她分不清周围的一切,司吉月眼里只能看到昏迷的裴倨,她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司吉月忽然有了种直觉——自己好像要失去裴倨了。   她周身灵气倏然暴动,和长昼争夺着层层山脉下流动的浓郁灵气。   垄轼瑾也察觉到司吉月的异常,她紊乱的气息简直带着整个白鹤山灵气暴走,他见势头不对,扭头朝长昼遥遥喊了一声:“结束了没!?”   司吉月从垄钰城怀里挣扎着跳下,带着股不顾一切地偏执御剑飞向裴倨,像从前千千万万次一样,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裴倨忽然睁开眼睛,他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司吉月的灵力,挣扎着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她。   “小月儿……”裴倨被垄轼瑾压制着灵力,没办法给自己治疗伤口,此时此刻连笑容都带着股虚弱,“听话。”   他的手放在司吉月死死抓着自己的那只小手上,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了她的手。   司吉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长昼驾驭着巨龙,朝垄轼瑾飞去,巨龙盘旋着越过城墙,几乎有一间房屋那么大的脚掌从垄轼瑾头颅上面掠过,他甩出长鞭勾上巨龙脚踝,随之越飞越高。   垄轼瑾伸手不知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往空白的地面挥洒一下,地面上顿时尘雾漫天,下面的修士谁也看不清谁,多数弟子立马收起攻击,转换出防御姿态,以免误伤到同伴。   司吉月再次被垄钰城接住,她的眼神始终追逐着裴倨,但是身体却像是脱力了一样,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动都没办法动弹一下。   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因为已经摆脱了□□的束缚,所以可以不被外相阻碍视野,清虚仙尊分出一缕分神前去追捕长昼三人,就算这一缕分神打不过垄轼瑾和长昼二人,它也会在追上他们的那一刻自爆。   这无疑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稍微想想也知道,清虚仙尊自身所受的反噬必将更深,黎雁铭眼神微动,挡在了清虚仙尊面前。   他拿着轩辕剑拦下清虚仙尊的那缕分神,嘴角带着轻佻放肆的笑,艳气横生,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清虚仙尊不愧是仙域我辈楷模,就一定要把自己的弟子全都赶尽杀绝你才乐意吗……?”   清虚仙尊微微蹙眉,低声斥责道:“黎雁铭,让开!”   “要是我说不呢……?”黎雁铭眼神淡淡,“师父既然要杀,就从我这个大徒弟开始吧,杀完了我,再去杀裴倨。”   这是他自从叛出青云派以来,第一次重新用“师父”这个称呼来称呼清虚仙尊,饶是心志坚定如清虚仙尊,也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手腕,说到底,他对着个大徒弟心里还是有愧疚的。   于是清醒的一行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长昼和垄轼瑾掠走裴倨,司吉月愣愣地出神,嘴唇泛白失血,像是两片凋零花瓣,她兀地咳出一口血,吓坏了抱着她的垄钰城和不远处的李星火。   就在清虚仙尊与黎雁铭二人对峙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修士急匆匆上报,“尊者,不好了!白鹤山……白鹤山的灵气好像衰竭了。”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都转移到关于灵气的事上,再也没有人有心情追究刚刚离开的魔修。   李星火冷哼一声,收起黑金长刀,眼神里冷怒掺半,从垄钰城手里接过昏迷的司吉月,道:“钰城,我们先去找医师。”   垄钰城收回视线,低低应了一声。   他们就这样穿越人海,在许许多多负伤修士面前经过。当天所见,大多是一群群向南飞的白鹤,灵气枯竭,群鸟飞徙,再也没有仙鹤、或燕鸥飞翔划破白鹤山灰沉沉的天空。   东方转暗、雪花也渐渐飘散下来。   ***   司吉月醒来的时候,李星火和垄钰城都守在她身边,司吉月躺在床上迟钝地眨眨眼睛,片刻后,才回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师兄,”司吉月愣愣地望着屋顶,忽然说,“我输了。”   “……说什么呢?”李星火弹了下她额头,云淡风轻地说:“你们不是赢了吗?还拿了魁首……很厉害了。”   他罕见地对人坦率说出了赞扬的话。   “我还是……还是太弱了,”司吉月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就流淌下来,她像是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在师兄面前泪流满面,“要是我再强一点,再强一点,就好了……”   司吉月呜呜地哭着,李星火见状也不安慰什么,只是把她的头用力地按到自己肩膀上,不太熟练地学着沈灼洲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垄钰城沉默地拿出几个希罗果,递给司吉月,“师妹,吃点东西吧。”   司吉月一边抽泣,一边从垄钰城手里接过果子,愣愣地看着,却不吃。   “就算不想吃也稍微吃点,”李星火瞧了眼堵在门外的一众陌生修士,指尖轻敲刀柄,说:“麻烦事儿还在后头呢。” 第71章 走剧情   司吉月留在白鹤山休养身体的这两天里, 她的房间门前陆陆续续经过了许多人——不用明说,司吉月也能猜出来他们的出现是为了监视自己。   毕竟在五宗大比上闹出大乱子的这两个人,一个裴倨, 以前和她有着婚约;另一个“霍玉宸”,更是和她同属于一个小组。是个人都很难相信她真的与这件事没有联系。   司吉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他们没有人知道长昼跟自己的血缘关系。   等到第二天晚上时,白鹤山的长老会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派人来邀请司吉月参加一个为了追踪魔修而开的会议,除了各宗掌门,几个世家的话事人,还有清虚仙尊也会参加。   按常理来说,像司吉月这种元婴期的小修士不会有资格参见这种级别的高层会议, 对司吉月来说, 与其将这场会议称为“邀请”,不如算是“审问”。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鸿门宴。   李星火当然不可能让师妹一个人羊入虎口,于是他无视了小学童为难的表情, 硬是一起跟了过去。   长老会做的一切计划和打算,都因为李星火的到来被打乱了。   “算账?”李星火手扶在腰间长刀上,一下一下敲击着剑柄,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归根到底, 是你们查验身份不严,才叫魔修和那个‘长昼’混了进来……”   “若说我师妹跟他有什么关系?”李星火忽然抬眼,把自己那把黑金长刀猛地插到了谈判的桌台上,蜘蛛网一样的裂纹随着可怖的力道蔓延开。   他脸上满是倨傲, 眉间红莲浮现,“那小子跟我师妹待在一起一月之久, 万一中间出点什么差错,我师妹还说不定会有什么好歹!我倒要问问你们, 为什么把我师妹至于这么危险的境地里?”   清虚仙尊微微蹙眉,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和沈灼洲辈分相当,所以他无意去管束沈灼洲的徒弟,清虚仙尊只是神情淡淡地打量着司吉月。   司吉月老老实实坐在师兄旁边,这几天她心情不算好,话也变少了很多,司吉月的旁边坐着的是真正的“霍玉宸”,他被找回来已经是长昼离开以后的事了。   司吉月瞅瞅身旁陌生的霍玉宸,微微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想,这个小修士还能保住命,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也不知道究竟算是命惨还是命好。   因为玄阴会趁乱屠戮还有长昼的阵法,五宗修士死伤无数,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长昼用所有佩戴着月族骨的修士做了人柱,布下了一个笼罩整个白鹤山的聚灵阵,将白鹤山所有的灵气都吸收得一干二净……   眼下,白鹤山和四大陆也没有什么区别。   李星火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和狂妄,厉声道:“要算账,我们就好好算!毕竟这天底下算不清的账,可多了去了……”   “不过,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师妹!”   随着他将剑拔出,桌子彻底碎为齑粉。   “仙君,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一名长老声音沉稳地回答他,“只是令师妹和这件事牵扯颇深,我们必须跟她了解一些情况。”   李星火冷笑一声,表面上说的好听,要是司吉月真的被他们带走了,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到他们会给她吃什么苦头?   他们这一套,六十年前李星火就不信,现在当然更不会相信。   “司小姐是我们月族重要的上宾,”顾风平也放下茶杯,适时开口,“高先生要是对她有什么意见,就是对我们整个月族有意见。”   长昼作为月族,挑起这一系列祸端,然而顾风平仍然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其实是因为月族聚灵的能力——现在整个白鹤山上,只有月族在的地方能感受到一些灵力了。   若是月族还是从前那副毫无抵抗之力的模样,这时候也只能摆出任人鱼肉的姿态,老老实实地被圈养,当成繁殖和修炼的工具,但是由于顾家家主是个月族,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顾家在五个门派都有着广泛而完善的商业交际网,狡兔三窟,他在另外四宗也有着不同的宅子。白鹤山这时候但凡表露出一丁点威胁的意思,顾风平都有能力带着所有月族离开,让白鹤山彻底成为毫无灵气的不毛之地。   而其它四个宗门当然乐意至极——今天是白鹤山,明天呢?谁知道灵气大范围枯竭的事情接下来会不会发生在自己门派?   所以门派里的月族还是越多越好。   顾风平当然也不担心会被白鹤山报复,毕竟修士离开灵气,就像鱼离开水一样,连能不能成活都是个大问题,自然也无法掀起多大风浪。   白鹤山灵气枯竭一事,反而让月族在仙域的地位大幅度上升了。   长昼成功做到了他和顾风平约定的事,顾风平知道这件事带给月族的话语权有限,修仙界归根到底,还是实力至上,月族如今有几个修士呢?   但是他本来也没打算一蹴而就,只要能稍微改变一些也好,路总是一点点走出来的,人只要尝到了站起来的滋味,就不会心甘情愿地继续跪下去了。   顾风平看向心不在焉的司吉月,默默地想着一定要让这孩子顺利活下来……这样就算自己死了,整个月族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四位掌门都默契地无视了白鹤山掌门不敢置信的目光,虽然这种行为看上去挺像是趁火打劫,但是作为掌门,难免要为自家门派多考虑一些。   于是,在李星火和顾风平地力保之下,司吉月作为几乎是飓风最中央的当事人,居然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从白鹤山正常离开的许可。   李星火没心情听他们继续唠叨,直接带着司吉月,大摇大摆地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和彻底碎裂的桌子,狄原对一忍再忍的白鹤山掌门连连安慰道:“记我们账上,记我们账上哈……”   司吉月走到平时和桓叶他们一起修炼的地方时,发现他们已经在等着她了。   虽然平时的练习,霍玉宸,不对……是长昼,他也不会参加,但是此时此刻,四人面面相觑,仍然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   “我们魁首的资格被取消了……”   “我也听到消息了,没事儿,小月亮,咱根本不稀罕!”   “……幸好提前把金果吃了。”   “阿弥陀佛,把魁首的资格发给白鹤山应该也是为了当作慰藉……其实感觉作用不大。”   在初冬不太强烈的阳光下,他们在树下或站或立,偶尔开口说起一些很熟悉的小事,带点冷冽的风吹过来,把沉浸在最深处的心事也一并吹走。   司吉月觉得自己明明还记得第一场比赛,一起在山下吃过的晚饭,输掉比赛那天大家一起看的夕阳……怎么突然就要分开了呢?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的话,她都忘得一干二净。刚刚起了个头,想说些什么的卫承兴此时也安静得出奇,好像不说,就不用面对现实似的。   最先离开的人是桓叶,白鹤山的弟子最近一直在忙着收拾残局,搬运、埋葬同伴的尸体,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桓叶念不出什么离别的诗句,只是从脖子上的一圈狼牙中取出四枚,挨个塞到他们手里,挥挥手,就跑开去帮忙了。   叶姐不会说话,但叶姐爱你们。   然后单安平也随着来叫他的师兄师姐一起离开,临走时,单安平对司吉月和卫承兴认认真真行了两个禅礼,不像从前那样毛毛躁躁,而是异常沉稳地道了声:“保重。”   最后,卫承兴走的时候没说再见,而是对司吉月笑眯眯地说:“小月亮,我很喜欢你。”   “嗯。”司吉月微微动了下嘴角,同样望着天空,忽然遗憾地说:“对不起,我的回答还是从前那样……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爱分给别人了。”   卫承兴扭头对她大大咧咧地笑起来:“小月亮,我也还是那句话: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真情实意的说喜欢我!”   他说完就站起身,不等司吉月诧异地看向他,背朝着司吉月挥挥手,当作告别。   司吉月看着他的背影,卫承兴今天依旧没有穿莲华门传统的黑衣,他穿了件湖蓝色的道袍,看上去带着股潇洒和轻快。卫承兴看起来永远是那么不着调,让人联想起他吊儿郎当的笑。   只是日复一日的练习,婆婆妈妈的唠叨声……让司吉月想起他的名字时,有了些亲切感。即使不再是并肩的同伴了,司吉月也衷心期望卫承兴能走上一条顺风顺水的坦途,这都是他应得的。   司吉月又在外面徘徊了片刻,像是离开碎叶城时一次次在街上走来走去一样,她一直待到李星火来找她。   “我们要走了么,师兄?”司吉月手里拿着一把刚从地上捡到的扇子,抬头问。   “还没有,”李星火抱着胳膊走过来,“等你三师兄回来咱们就走。”   作为身上有两套修为的前玄阴会修士,垄钰城当然也是重点排查对象,但是垄钰城毕竟真实修为已经是渡劫期,李星火也用不着担心白鹤山会对师弟做什么。   白鹤山现在到处都是去世修士留下的法器,主人死了,法器孤零零地丢在哪里自然也无人在意了,就像司吉月手里拿着的这一把扇子一样。   但是这把扇子却不是合欢宗的法器,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纹章——青云派的。司吉月总觉得这把扇子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凡是金属类的法器,或是经过自己眼前的,司吉月都会留心记忆一眼。她回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甚至连呼吸都微微一顿。   司吉月想起来了,这把扇子的主人是个天分并不怎么突出的中年修士。   几个月以前,登上飞舟的时候她曾随手帮过他一把,将那个修士连同这把铁扇一起扔上了飞舟,若不是她这一举,这名中年修士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入仙域一步。   司吉月注视着扇子,怔怔地出神,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日的举动究竟是对是错。命运无常,要是没有她的多管闲事,这个中年修士就会无缘仙途,当然也不会死在魔修制造的这场内患里。   她迟缓地用手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小的土坑,然后把扇子埋进土坑,又刨了两把土,盖住扇子。   司吉月低着脑袋,感觉头疼欲裂,她一会儿想起垄轼瑾狰狞地说:“他们全都该死!”一会儿又想起长昼高高在上地说要让整个修仙界“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李星火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胡乱揉了两把师妹的小脑袋瓜,不动声色地问:“小孩儿,怎么了?”   司吉月眼里含着泪光,仰起头看着他,问:“师兄……修仙界也并非那么无药可救,对吧?”   李星火认真思考片刻,才又摸了两下司吉月的脑袋,确认地告诉她:“……没错。”   垄钰城这时候也按照李星火传讯符上所说,找到了他们,他来,不仅带着这段时间的所有行李,还带来了五宗掌门商讨之下定下的结论:   “捉拿仙门叛徒裴倨,生死不论!”   这道命令不仅仅是下发给白鹤山所有修士,更是下发给五宗所有天罚者的任务,裴倨还有长昼,一下子就成了整个修仙界赏金最高的两个人物。   玄阴会从前也杀人,夺取凡人寿元,但是五宗也不会过分追究玄阴会做的一系列事,因为麻烦。可是这一次,伤亡的修士实在太多,这些修士原本都会成为各宗的中坚力量,现在却都殒身在了这里。   针不刺到自己身上,人就不会觉得痛,这是千塔山之乱三百年以来,仙域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伤痛。   司吉月对这个结果本来就有预料,然而此时此刻从师兄口中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用手用力地蒙上自己眼睛。尽管如此,眼泪依旧从缝隙里溢出来。   司吉月肩膀颤抖着哭泣,但是却沉默无声。   这是司吉月人生中最盛大的一场惨败,她不仅失去了唾手可得的胜利,也失去了裴倨。只是这些痛苦,令人难过的事,跟失去生命的那些修士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司吉月依旧能看见天日,也看见阳光照耀。她掩面哭泣,埋在手中的,是哭得乱七八糟的一张脸,还有留有伤疤的一颗心。她依旧能够对人欢笑,露出那副惹人喜爱至极的笑脸,但是司吉月自己也清楚,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司吉月抹着眼泪站起来,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小模样。   “不要哭,把头抬起来!”李星火往司吉月背上使劲拍了一下,司吉月被拍得连掉眼泪都忘了,甚至因为惯性,一脸茫然地走出去两步,李星火看着她鼻头微红的脸,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人的锐气就是靠磨出来的,磨着他人的,增长自己的,明白吗?人生就是这么操蛋的东西!”   他双手放在司吉月肩上,将她肩膀用力板直,语气忽然柔和下来,说:“所以你要昂首挺胸地继续走下去,知道吗?” 第72章 走剧情   五宗修士想要离开白鹤山, 一般选择的都是乘坐飞舟,但是因为李星火被禁止登入飞舟,三人就只能选择御剑飞回去。   偏偏白鹤山这段时间是滩没有任何灵力的不毛之地, 他们必须步行走出白鹤山一定的边界之后,才有机会御剑飞行。   尽管已经努力打起精神,司吉月依旧是稍显失落的样子。   垄钰城是个木头一样的性子, 向来不爱说话,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同行过程中,沉默地照料好所有事,垄钰城总是能在司吉月喋喋不休说到口渴之前递给她一个希罗果, 在李星火发火之前, 把拌嘴的两人拉开……   其实垄钰城和李星火都能看得出来,司吉月表现得太正常了,亦或者说, 她在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和平时别无二样。   李星火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司吉月,罕见地有些束手无策。   走着走着,司吉月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隔着很远的距离,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那人背后的卷轴实在太过好认——是李七庄。   李七庄自从五宗大比结束以后,就按照裴倨所说的方向走,这段日子里走走停停, 一边赶路,一边记录沿途的景色, 白鹤山虽然灵气消失了,风景却一如往常。   尽管如此, 差不多时刻出发的李七庄依旧比李星火他们快了几段路。   司吉月跑过去对她打招呼,李星火倒是看着李七庄有些面熟的长相,微微眯了下眼睛。   李七庄本来还淡定地跟司吉月叙旧,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李星火脸上时,她一怔,随即有些意外,李七庄犹豫再三,试探地问:“敢问仙君道号?”   “李星火。”他也仔细端详这短发姑娘几眼,越看对心里的猜测就越确信起来。   司吉月站在垄钰城旁边,抬着头悄悄问垄钰城:“三师兄,大师兄跟李七庄以前认识吗?”   光看外貌其实不是很像,但是垄钰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如出一辙的骨相,压低声音对师妹说:“我觉得,可能是大师兄的私生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星火狠狠瞪了一眼。   垄钰城和司吉月唯唯诺诺地安静下来。   片刻后,司吉月:“……真的吗?”   李星火咬着后槽牙,又飞过来一个眼刀。   “老祖宗。”李七庄忽然说出了一个让司吉月大为震撼的称呼,司吉月和垄钰城的脑袋齐刷刷转向李星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星火一手扶着刀柄,另一手摩挲下巴,问:“李应庆是你什么人?父亲?”   “不是的,李应庆是我祖父。”李七庄两手合在一起,对李星火行了个礼,司吉月看到她中指一侧有着厚厚的茧。   “奥,”李星火看上去也有些感慨,“当年那个小胖子都当祖父了……”   司吉月听了会儿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叙旧,还是忍不住好奇,对李七庄问:“李七庄,你们没有见过吧……你怎么认出师兄的啊?”   李七庄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也没说明白,只是笑笑,含糊道:“等老祖宗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星火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聊着聊着,四人就决定一起回青云派。李星火听李七庄说完这几年的经历,沉思片刻后,道:“你拜入青云派吧,我认识一个同样以画入道的老头,他已是合体期,不过就是长期闭关,你可以在青云派拜他为师。”   四个人一边聊一边继续往前走,身影渐渐隐入丛山当中,只有声音在路上若隐若现:   “多谢老祖宗,只是我要怎么介绍……?”   “对了,千万别和他说你是我介绍来的。”   “……为何?”   “因为我和他有仇,你要是说出我的名字,他就不一定会收你了。”   “……奥,我明白了。”   四人花三天走出白鹤山,到了白鹤山的界限以外,就御剑一日千里地向着青云派所在的方位赶路。   他们经过问心山谷,从深黑悬崖间飞驰而过,在仙域的最东面望见海上开阔明亮的早晨,彼时和煦的海风正由北方吹来。   李七庄拒绝了沈灼洲邀请她暂时留宿的好意,风风火火地按照李星火给出的指示,前去拜见那位以画入道的老前辈。   这几天相处下来,李七庄已经对这位老祖宗的不靠谱程度有了新的认识,果然靠人不如靠己,李七庄默默叹一口气,挥手告别他们。   司吉月微微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李七庄一点都不累似的背影,李七庄虽然修为是四个人当中最低,但是在奔波在路上的几天里,李七庄走得却往往能快他们一截,让司吉月大为震撼。   李星火也摇摇头,咂舌道:“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啊。”   语罢,他转身就忘自己房间走,打算先回去补一觉。   倒是垄钰城抿抿唇,心思细腻地说:“这也证明李道友这几年孤身一人在外,过得其实并不算轻松……”   司吉月听完后才想到这一层,她原本弯起的嘴角也低下来,点点脑袋。她很快抬头看向三师兄,默默地想,虽然三师兄平时看上去很是严肃,不好接近,但是其实他才是整个舟锡山上最心软的人啊。   司吉月静立片刻,随后就被沈灼洲带着笑意的呼唤声吸引走了注意力。   此时此刻没有别人在场,司吉月终于忍不住像一阵风一样扑向沈灼洲。沈灼洲差点被司吉月撞到在地上,仍笑着捂住她的脑袋。   “师父!”司吉月脸上完全不见前几天的失落,除了头发稍微长长一些以外,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司吉月埋首在师父怀里蹭了蹭,什么事都没有跟沈灼洲说,她不想将这些外面的烦心事带回来,也不想让沈灼洲为自己担心,因为沈灼洲在司吉月眼中,依旧是那个让人安心,却又有着一副窝囊性子的师父。   要是把这么多沉甸甸的烦心事告诉他,司吉月不在乎沈灼洲能不能帮自己解决麻烦,但是司吉月害怕师父会因为担心自己,睡不着觉。   舟锡山当然还是那个舟锡山,沈灼洲依旧还是沈灼洲。山上的岁月好似静止一样,让司吉月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这样最好了,司吉月想,一成不变的日子,重要的人在身边……这样的一切,都是自己奢望却又失去的东西。   司吉月脸上咧着大大的、灿烂的笑容,但是沈灼洲却一眼看出了她眼神里隐藏起来的失落,他轻轻摸了摸小徒弟乱糟糟的头发,什么都没有多说,眼角下的泪痣随着笑微微晃动。   他哄小孩一样,从怀里变出尚且带着热气的烤肉,递给司吉月,让她放开吃。   这是沈灼洲根据李星火传回来的传讯符,掐着时间,在他们回来前一柱香的时间里刚刚烤好的。   垄钰城进屋收拾好东西以后,才绷着脸走出来,他一回来,就扑通一声跪在沈灼洲面前,把沈灼洲本人和一旁忙着吃东西的司吉月吓了一跳。   垄钰城即使是跪着,也比坐着的两人高出一截,沈灼洲想摸摸垄钰城的脑袋都得往上使劲抬手,于是他放弃了,温和地看着他问:“钰城啊,发生什么事了?”   “师父,这次白鹤山一事,和我关系颇深,都怪我太过犹豫,才会让小瑾……垄轼瑾做出这种事……”   刚在自己房间换完衣服,悠哉悠哉走出来的李星火听见这话,走到沈灼洲面前,看看跪在地上的师弟,又看看一脸心软和心疼的沈灼洲,冷哼一声,“这次要不是我去得巧,他和这丫头都走不了,是该好好骂一骂!”   他话说得越多,垄钰城脸上的惭愧就越深,虽然身躯庞大,却像只做错了事的大狗熊一样垂着脑袋。   沈灼洲拍拍垄钰城的肩膀,温声道:“钰城,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件事的起因本就不在你……命者,其无可避也。你不要过于自责。”   垄钰城仍旧没有起来,沈灼洲便抬起头,看了一眼抱着手臂的大徒弟。   李星火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烦躁道:“行行行,快起来吧,这件事后续我去解决,别胡思乱想了。”   说完,他又狠狠瞪了一眼司吉月,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说:“一个两个的,全是讨债鬼!”   始终安安静静乖巧啃希罗果的司吉月:???   回到舟锡山以后没几天,李星火就又要出去,只不过这次是去收拾司吉月和垄钰城留下来的乱摊子。   长久以来,师门的各种事宜都是他一手操办,在外面报李星火的名号,比舟锡山的名号好使很多,甚至在李星火公开回护司吉月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无师无门的孤僻修士。   人人尽皆知李星火,默默无闻舟锡山,司吉月是他第一个公开承认的师妹。   李星火出门那天,舟锡山的冬天也恰好到了,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地面上的雪积了一掌厚,垄钰城陪司吉月在小院里堆了个一人高的雪人,雪人披的外套还是梁茂尘的旧衣服。   沈灼洲一边煮茶,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李星火再三叮嘱院里三人好好修炼,换得司吉月蹦蹦跳跳地挥手,对着他一个劲儿地说再见。   直到李星火御剑飞出好远,耳边依稀还能听到那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师兄,记得早点回家啊!”   他嘴里嘟囔一句“吵死了”,嘴角却微不可见地微微弯起来。   舟锡山山上的日子十年如一日的平静,司吉月有好多次都恍惚地觉得一切像是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似裴倨从未离开青云派,他仍在黎乡山上,日日练剑,不会被五宗追杀,不会与清虚仙尊反目成仇。 第73章 走剧情   司吉月在早上晨光未现时就准时地坐起来, 由于一夜噩梦无数而十分倦怠,脑子也迷迷糊糊。   她穿好衣服,走进围墙小院里的水池边, 把手臂浸入冰水,虽是冬日,但是舟锡山上还未结冰, 直到冷得血液奔窜,然后,司吉月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抹一把脸,把湿淋淋的刘海甩到脑后,站直身子, 仰望清晨天空。   司吉月这时才觉得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清虚仙尊几天以前, 曾来过舟锡山一趟,当时沈灼洲正爱惜地捧着一盆菊花,笑眯眯地展示给司吉月看。   沈灼洲这人, 虽然是水系的修士,却实在没有什么种地的天赋和才能,即使是仙域里最好活的狗尾草,也被他用水浇死过, 但是沈灼洲对待养花这件事,依旧是“屡教不改”。   为此,梁茂尘专门给他准备了一盆菊花,名义上是沈灼洲自己养的, 实际上还是寄养在梁茂尘手中。梁茂尘临走之前,给这盆花下了十多层禁制, 为的就是在自己回来之前,防止师父把它给养死了。   司吉月看到沈灼洲脸上罕见地带点炫耀意味的时候, 也忍不住笑笑,觉得二师兄真是会挑,沈灼洲的性格脾气,确实这盆花一样。   悠然、恬静、长寿,确实是菊花的特征,而且菊花也算是少数能够开到这个季节的花卉了。   沈灼洲很是喜爱徒弟送给他的这盆菊花,虽然被梁茂尘严令禁止主动给花浇水,但是沈灼洲依旧喜欢端着这盆开得格外艳丽的菊花,在山上逛来逛去,只不过之前徒弟们都不在家,他总是找不到人炫耀,稍稍有些失落。   清虚仙尊一来,沈灼洲就眼神一亮,微笑着刻意咳嗽两声,假装随意地捧出那盆花。   清虚仙尊根本没有参透他的意思,淡淡地扫了一眼之后,目光就移开,没有再在菊花上停留一刻。   清虚仙尊这一次屈尊降贵亲自来舟锡山,为的是司吉月。   他找到沈灼洲,对他说,司吉月无论是灵力属相,还是入道的道心,都应该拜入自己门下。   这段时间,清虚仙尊弄清楚了不少事,包括被大祭司隐瞒、欺骗的真相,当然也知晓了司吉月才是他原本应该收下的小弟子。   所以他这一行,是为了来向沈灼洲要人的。   刚刚拿出茶杯,打算给清虚仙尊倒杯茶的沈灼洲闻言动作一顿,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嘴角撇下去,默默把茶杯连同茶壶一起收了回去,沈灼洲沉默地注视清虚仙尊片刻,目光又向四周扫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沈灼洲抄起用来扫院子的扫把,笑容“和蔼”地开始,把清虚仙尊往外撵。清虚仙尊云淡风轻地躲开沈灼洲那点花架子,还火上浇油似的询问:“沈仙君,你生气了……?为什么?”   沈灼洲都快被气笑了,“你小子!我跟你拼了!”   他说着说着,就连推带搡地将清虚仙尊撵出了舟锡山。   看到师父罕见有了生气的表情以后,司吉月和垄钰城都颇觉得不可思议,两人对视一眼后,默默继续铲雪。   司吉月拍拍一人高的雪人,喃喃道:“那可是清虚仙尊啊!师父难得有这么硬气的时候,二师兄,你看不到真是可惜了……”   垄钰城看着师妹还在把那个雪人当作梁茂尘,也走过去,给雪人又下了一道禁制,防止它化掉,然后才走到一边把扫帚放下。   放晴好几天,小院里的雪也打扫得差不多,要不是司吉月死活不肯让雪人化掉,“梁茂尘”估计也化得差不多了。   沈灼洲和垄钰城知道她这是小孩心性,也不制止,每次经过“梁茂尘”身边,就再次给它下一道维持现状的禁制。   在李星火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仍然没有意外或期望中的事发生。司吉月在舟锡山度过的整个冬天,不外乎翻动古籍沉重的书页、练剑、跟师父和师兄一起背着大师兄,在山上点火烧饭。   跨入元婴期以后,司吉月学习的速度越来越快,垄钰城所了解的知识渐渐不能满足她,于是司吉月偶尔会去藏书馆翻阅书籍。   因为藏书馆和黎乡山挨得很近,司吉月一次两次也会碰见清虚仙尊,两人总会无声地对视片刻。她天真地没有思考过为何巧合会在自己身上出现这么多次,当然也没有考虑过清虚仙尊是在等自己的可能性。   司吉月抱剑行礼以后,就沉默生疏地走开,她的背影里没有任何对于仙域第一人的留恋,毕竟司吉月心里也清楚,自己要是敢多看清虚仙尊一眼,师父肯定又要拿着帕子假哭了。   清虚仙尊与司吉月上辈子的师徒关系,在这一辈子被裴倨成功断绝了可能。   沈灼洲经常会在漫游冰冷的树林后返家,他一如既往不曾使用任何法术,进入小院前会把沾在靴子上的雪花跺去,静静地在春秋果树旁边坐下。   接着,拿出茶杯和茶壶,给两个徒弟和自己倒三杯茶。   沈灼洲偶尔会笑着和小徒弟聊天,但是他所说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诸如剑术、天气和睡眠之类的简单小事,唯独每次提起清虚仙尊就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手帕拭过眼角,又抬头偷偷看一眼司吉月的反应,最后再三叮嘱小徒弟离那家伙远点。   司吉月看着师父稍稍有些不安的眼神,当然点头应下,她并不知晓自己和清虚仙尊之间会有什么关系,也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就是沈灼洲的徒弟,怎么可能会跟清虚仙尊牵扯上关系呢?所以无法理解沈灼洲的担忧。   司吉月的头发又长长了些许,她身上的稚气也褪去了一些,只有那张带着些婴儿肥的稚嫩脸颊,让她看上去一如既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还是带着那枚石头戒指,戒指里的小世界一如往常,但是不管她怎么往上面滴血,裴倨都不会再次出现了。   整个冬天对于司吉月而言,都是宁静又平和的,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这段生活已经隐隐治愈了她的悲伤和焦躁。   然后,在春天到来的日子里,李星火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白鹤山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所有的重建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虽然对于裴倨的追杀令还没有被撤销,但是这已不再是各宗紧抓不放的事情。   坏消息则是他们仍旧没有放弃对司吉月的怀疑,接下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都会有人在暗处监视她。   这些事,李星火跟沈灼洲商量的时候都没有瞒着司吉月,让她旁听了一切。司吉月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因为自己在舟锡山上时,从来没有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她茫然的目光看向师父和师兄,看到垄钰城目光闪躲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三师兄默默替自己处理好了一切,怪不得他每天都要出去一段时间,是跟人打架去了吧……   司吉月有些哑然,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中平静的生活,其实都是因为身边有师父和师兄在暗中保护着她。   司吉月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攥起了拳头。   那么之前呢,为了保护自己眼中平常的日子,裴倨究竟又付出了什么……?   李星火胡乱揉了两把司吉月的头发,对她说:“走吧,咱们去监察门总部领任务。”   司吉月这时才回过神来,慢半拍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监察门的令牌在身上来着,于是她把令牌翻出来,拿在手里盯着看了会儿。   沈灼洲帮她把令牌挂在腰上。   司吉月跟在李星火身边走出舟锡山,在青云派的小路上,她安静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还是忍不住对李星火问:“咱们去监察门干什么?是有任务吗?我现在也可以接任务了吗……”   时隔几月,再次听到师妹一连串的问题,李星火没像以前那样嫌她烦人,而是半转过头,微挑了一下锋利的眉梢,抬手揽过司吉月肩膀,带着她一起往前走,笑着说:“当然了,你的修为已经合格了,现在……跟我去看看人间吧!”   ***   于是司吉月第一次见到了监察门的主事人,谢迟芳,她是个一身英气的女修,给人的感觉大方干练,同时也如梁茂尘所说的一样,确实是个少见的大美人。   只是她的才能盖住了她的容貌,让人面对着她的时候,会在一定程度上忽略她姣好的外貌,李星火看上去和她很熟稔的样子,一口气把所有追杀裴倨的任务都领下来,谢迟芳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意外地看了李星火一眼。   这还是司吉月第一次以天罚者的身份接任务,她对天罚者出发前的流程一无所知,心里怀揣着一丝兴奋和紧张,抱着刚领到的衣服,跟着师兄在青云派各处走。   随后李星火又带着司吉月去了一趟天药房,四大陆没有灵气,所以出发前要带够辟谷丹。辟谷丹难吃是真的难吃,不过毕竟能保命,也就没必要在意这些小事了。   孙智云见到司吉月后吃了一惊,捏捏她的脸颊,笑道:“这么快就元婴期了?”   她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自己徒弟——钱林唐。   钱林唐尴尬地嘿嘿笑笑,不敢接话。   司吉月进阶的速度和天赋,足够让任何一个师父眼热,也难怪清虚仙尊这么想收下她。   得知他们这次任务的目标是裴倨以后,孙智云笑道:“啊,那孩子啊,他来我这领过几次忘忧丹,身上肯定会有忘忧丹残留的气味。”   “忘忧丹是什么?”司吉月懵懂地问。   “是一种吃了以后,能够让人忘记感情的丹药,”孙智云往桌子上敲敲烟杆,抬眼看向黎乡山的方向,笑道:“不过嘛……依靠忘忧丹才能活下去的人,其实都是胆小鬼。” 第74章 走剧情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 两人回到舟锡山。   沈灼洲和垄钰城在帮他们收拾东西,沈灼洲还好,垄钰城简直恨不得把整个舟锡山都给师妹装上, 他眼眶微红地沉默着,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见到什么装什么, 简直像个人高马大的土匪。   李星火忍无可忍地咆哮道:“行啦!你干脆把舟锡山给她装上得了!不知道的以为是分家呢!!!来来来,把沈灼洲也装进去吧!”   他咬着牙,把茫然微笑着的沈灼洲往垄钰城的方向推。   垄钰城这才停下,对师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会儿后又低着头站在“梁茂尘”前面, 思考着要不要把这个雪人也给师妹带上。   司吉月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 她已经换好了刚领回来的天罚者套装,跟李星火一样是绛红色的收腰劲装,长至肩下的银白色头发垂在脑后。   师徒三人都微怔地看着她, 还是沈灼洲先挪开脚,走到她身后,给司吉月盘了个头发,感慨地说:“我徒儿还是穿红衣服好看!”   李星火冷哼了一声, “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垄钰城则是认认真真地对师妹肯定地说:“好看,真的很好看。”   于是司吉月脸上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   因为最近的一所飞舟出发时间是明天早上,所以司吉月和李星火还能在舟锡山再呆一个晚上。   晚上吃过饭以后, 四个人围坐在篝火旁边。   当沈灼洲知道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南大陆时,他微微一愣, 随即脸上浮现些许追忆的神情。   司吉月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 他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回过故乡了。   沈灼洲目光不知在看哪里,笑着喃喃几句,最后却再也不说什么,只是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司吉月,他忽然说其一件小事:“去南大陆,一定要去明月山,我也多想再看一眼明月山啊,明月山……”   “我们那里管没成年的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小宝,所以每一户人家家里都有小宝……我小时候,家里长辈也是这样喊我的。”   司吉月很爱听沈灼洲讲起这些从前的事,因为讲起这些事情时的沈灼洲,脸上的笑容里总会带着几分模糊又真切的幸福。   李星火拿出酒,给师父还有师弟师妹都盏上,沈灼洲没有再用茶水推拒,乐呵呵地把仙酒喝下肚,只不过他酒量浅,喝一杯就醉了。   司吉月在这一刻感到很幸福,也许就是因为幸福的感觉太清晰了,心头不知为什么反而升起一股悲伤来。   沈灼洲察觉到她失落的情绪,虚虚地把司吉月拢进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安抚片刻后,他摸着司吉月的脑袋,醉眼朦胧地对她说:“小宝,师父不懂这些,也看不到你的未来,不知道你将来想要干什么,但是师父知道,你现在需要一个人来肯定你的想法,而不是揣揣不安地走上一条路……”   “人生啊,不管做什么事,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你想要的东西也许现在还得不到,但是只要一直有着坚定的目标,往前追,念念不忘……肯定会听到回响的。”   “你们不在的时候,我想过很多很多事,回答你和你的师兄们的每一个问题,其实我都要考虑好久才会对你们说出来,我很在乎你,也很在乎星火、茂尘、还有钰城……”   “总之,我想说的是……小宝,想要什么就大胆地去拿吧,不用管仙域的人怎么想,不用怕,你后面有师父呢。”   司吉月极力仰头,眨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也试探地慢慢伸出手,轻轻抱了一下师父。   然而,未来方向如何,却是谁也看不清的。   李星火和垄钰城轻轻碰了一下杯盏,几杯酒下肚,好似感受不到冬夜的寒冷。   晚上又下了雪,司吉月的外套全是雪花,沈灼洲便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大氅给她披上。这是在每一天短短的午后和晚餐后的时间,沈灼洲坐在灯火旁,用阵线、雉尾、鹤尾、雕翎、鹰翎、孔雀翎、鹊翅各类鸟兽的翎羽缝成的,紧赶慢赶,好在在他们出发前做完了。   前几十年的人生里,他给前三个徒弟做过很多衣裳,唯独这个小徒弟,是个女孩子,待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又短,让沈灼洲不知道怎么去爱护她。   他好几次用双手顺着大氅向下触摸,好像在找瑕疵,他埋首缝纫时,会一个人哼南大陆的童谣,这时候又拍着司吉月的后背,轻轻哼给她听。   已觉疲乏的司吉月听着,睡意渐浓,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两年前那个待在眼盲阿婆家里的小女孩。那天晚上下着雪,阿婆看不见,室内暗沉的灯火,是点给司吉月的。   空气中有浓浓的药草味和烟气,司吉月耳边听着轻柔漫长的雪花落下时的声音,觉得寂寞也不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心里有一团火,照着她前面看不清的路。   司吉月呼出火光下泛白的水汽,对沈灼洲说:“谢谢你,谢谢你是我师父……”   沈灼洲闭上眼睛,感慨一声:“是命运把你送来了啊。”   当天晚上,除了李星火,另外三个人都醉了,于是李星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三个人挨个背回他们自己房间。   晚上下了一夜的雪,整个舟锡山都是寂静的。   当沈灼洲在寒冷的清晨醒来时,李星火还有司吉月已经走了。他们只用传讯符在春秋树下的石桌上留下墨色的潦草字迹,十足的剑修作风。沈灼洲阅读时,字迹几乎消褪:“师父,我们出发了。”   告别来得含蓄而内敛,沈灼洲摩挲着传讯符,很快符纸自动燃烧,化作灰烬,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个徒弟离开的方向,转身回房间休息时说:“傻孩子。”   声音很轻,司吉月没听见。   ***   第一道黎明寒光刚起,李星火便下床,拿上乾坤袋和自己的长刀,走到楼上,轻轻敲敲师妹房间的窗户,喊她起床。   司吉月睡得浅,听到李星火的声音以后就匆匆跳下床,胡乱摸了两把脸,扎起头发,就着黝暗的星光冲出门外。   “师兄,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李星火正跟同样早早醒来的垄钰城说话:“等沈灼洲醒了告诉他我们先走了……算了,我直接给他留个传讯符吧。”   听到司吉月的声音以后他回过头:“哦,等等,这就走。”   李星火很快又扭回头,叮嘱垄钰城:“你和师父好好待在家里,也别落下了修炼。”   垄钰城一概应下,送他们御剑飞出山外。   司吉月和李星火要搭乘的是最早的船班。一艘装备着桨帆的巨型飞舟正把用作燃料的灵石装上船,预定日出启航。这艘飞舟会途经莲华门,开往南大陆的大港口。   李星火没有带着司吉月买票,天罚者的令牌是多数飞舟认定的通行证暨船资,所以两人轻而易举就上了飞舟。   不出一个时辰,这艘飞舟便出发了。四十支长桨在灵力催动下一起举高,控制划桨节奏的鼓声隆隆作响,让飞舟的前进有种浩浩荡荡的声势。   因为前夜下过雪,趴在飞舟边缘向下看的时候,能看到整个青云派都银装素裹。   离开青云派后,这支飞舟已经在第二天正午前,在冬日晴空中划行了一百多公里。司吉月想起自己第一次乘坐飞舟的时候,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和兴奋,她忍不住笑笑。   这艘飞舟跟她第一次乘坐的飞舟显然不是同一艘,因为无论是装饰还是体量都完全不同。   李星火和司吉月一起走到飞舟下部的船舱里,那是旅客和修士聚集用餐的地方,但供应的并非是味道上好的食物,大多数都是辟谷丹一类的可以补充灵力的丹药。舟上也有留住的凡人,普通的旅客要是想要吃饭,大多会去凡人经营的小厨房。   但是能登上飞舟的普通人,还是寥寥无几,所以小厨房的生意门可罗雀。   司吉月看着小厨房,想起二师兄来,他带着三个感受不到灵气的小孩,估计得时常光顾小厨房,不知道带的灵石够不够用。   司吉月忽然又打开垄钰城给她收拾好的乾坤袋,翻找片刻,果不其然发现三师兄还是把那个雪人给她装进去了。   “梁茂尘”占了好大一片空间,“耀武扬威”地站在一片杂物上方,司吉月忍不住开心地咧着嘴笑,继续在乾坤袋里翻找东西,想看看师兄究竟还给自己带了什么。   然后她就在里面发现了好多好多自己都没有想到的物品,蜡烛、茶叶、棋子、折叠棋盘和丹药……甚至连司吉月第一天进入舟锡山时所穿的衣裳也在其中,一应俱全。   司吉月甚至在其中翻出了一顶斗笠,但是不是黑色,是银白色的。她看着斗笠,有些出神。   “小孩,你还要继续戴这个?”李星火看着她手里的斗笠,微微蹙眉问,看上去欲言又止。   司吉月又看了一眼斗笠,随即不加思索地把它放回乾坤袋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皎洁的脸庞干净而明亮,她仰着一张小脸,望着天空中的太阳。   “……我不戴,永远不要再戴了!月族凭什么不能站在阳光底下?”   李星火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并未说出口的意外和自豪,他看着自己师妹,像极了在看一片皑皑白雪。   白鹤山的那段经历,让司吉月确实成长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对世上诸事诸物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次日,他们乘坐的飞舟穿越一些零碎岛屿,最终降落在南大陆的中转点——大梁的交通枢纽,地上是贯穿了各国都城而向四面辐射,南大陆上各国各自为政又战争频繁,但是这一切并不会影响到空中的飞舟。   两人这次花在路途当中的时间,不止一两天,而是三天的时间,才来到大梁。   大梁,就是李星火离开仙域之前的故国,同时也是南大陆上占地面积最广的国家。   李星火熟门熟路地来到官府,堂而皇之走进去以后,很快便凭天罚者令牌取了马车,司吉月跟在他身边,有些意外他说话居然这么好使。   此处离大梁的都城,盛京,并不算远,但是凭借马力,也要走上个一天一夜,司吉月扒在窗户边,好奇地问:“师兄,咱们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   李星火扬了扬眉,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在这种灵力稀缺的地方,你还想飞过去,不嫌累是吧?”   尽管知道他说的对,司吉月还是皱皱鼻子,在李星火低下头的时候,悄悄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们这一次来南大陆,并不完全是为了甩开各宗派来的监视者,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李星火真的收到了消息,指明裴倨曾在南大陆出现过。于是一路沿着裴倨留下的消息,他们追查到这里。   李星火瞧了一眼司吉月背对着自己的圆圆的脑袋,还是先败下阵来,他说:“睡一觉吧,明天就到盛京了,疲倦会使人愚钝。”   司吉月忽然转过头来,睁着乌黑的眼眸,认真问:“师兄,那你呢?”   李星火刚刚把帘子掀开一半,扭头看她,笑道:“我去给你驾马呗。”   见他不会走远,司吉月这才放心地从乾坤袋里拿出小毯子、枕头……一概物品,躺下没一会儿,就合眼睡着了。   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就一路经过城门,廊西,到了神武门——皇宫的正门。   因为用不了清涤术,司吉月现在衣服也换得勤了些,南大陆还是末冬,她今天穿了件厚重的深蓝色斗篷,也是师父做的。   李星火给马夫扔了块灵石,那个中年男人就喜笑颜开,连脸上的细密的皱纹里都藏着欣喜。   一块灵石在四大陆等同于十块同质量的黄金。   司吉月也从马车里跳出来,她跟着李星火,一路往前走了几步,很快看到一条人造的小水渠,在黎明的晨曦下波光粼粼,整个皇宫也好似摇曳着光辉。   大梁的未央宫。   李星火走过外殿正门,逐渐靠近养心殿,一路上不是没有太监和侍卫上来阻拦他们,但是全都被李星火轻而易举地拨开。   “大胆!没有皇上的意思,就敢擅闯未央宫,来人啊,快将这两个贼人拿下!!!”有个大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怒喊。   再三解释,却始终鸡同鸭讲的李星火终于忍不住了,额角青筋迸起,“滚开!爷回自己家还得向你们通通请示一遍不成?!” 第75章 走剧情   也难怪未央宫的人认不出他, 李星火约莫有上百年没有回来过了,皇室所设的待仙府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因为要削减支出,而被废除了。   除了皇室宗族逢年过节能在祀堂里见到李星火的画像, 这些太监和侍卫一概不认识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所站的地方,恰好是大小官员上朝时的必经之地, 眼下被太监和侍卫乌压压地围成一团,将整条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还是右相先上前来,朝躲在人群之后耀武扬威的赵公公略一拱手,问道:“赵公公,这是发生了何事啊?”   赵德禄自小跟在当今圣上身边, 论亲近, 虽比贴身侍候的夏公公略输一筹,却在内务府身居高位,掌管着整个皇宫的饮食起居, 因此就连右相在他面前,都要好声好气地说话。   赵公公这才清清嗓子,又拂了拂衣袖,摆出一副施施然的姿态来, “这两个贼人擅闯宫殿,咱家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考虑,特此带人来捉拿这两个胆大的毛贼!”   司吉月觉得他拿捏的这副神态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登台唱戏一样,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然后就被赵公公瞪了一眼。   右相虽然表面恭恭敬敬, 但心里其实看赵公公不顺眼已经许久了。他再细细打量李星火和司吉月片刻,越看越觉得这男子眼熟——眉骨高而平直, 眼窝极深,因为微蹙着眉, 上扬的眉尾眼尾和尖长眼睛之间,竟然有种睥睨天下的锋利威严!   这是帝王之相啊……右相心里暗暗感慨一声,自从圣上沉迷权纵之术,朝中设立东西两厂,又有锦衣卫监察百官,偏偏摄政王迟迟不肯放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明主……这大梁,着实太乱了。   司吉月打了个哈欠,拽拽李星火的袖子。自从来到南大陆以后,周围的灵气浓度便猛地下降了许多,明明筑基以后就不再需要睡眠,司吉月却感觉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在犯困。   李星火忍受着周围侍卫小猫小狗抓痒似的攻击,耐心也快要消磨殆尽,他啧了一声,“甭管他们,咱们先走。”   语罢,他手中长刀并未出鞘,只是微微往地上一砸,气浪便掀倒诸人,清出了一条路,李星火带着师妹大大咧咧地离开。   右相暗暗庆幸自己提前稍稍躲开了一步,这才没有被波及失态,他看着那个青年男子的背影,忽然有了个猜测,相传大梁有位皇子,未及弱冠之年就已登仙途,在仙域已是有名的大能……   不会就是这位吧?!他心中骇然,又不太敢确定,毕竟仙域一向与四大陆无甚来往,也绝不允许凡人踏入半步,光是那天价的暂住费就能耗空一个小国全部国力,因此四大陆对仙域的情况一向知之甚少。   赵公公还在因为刚刚的失态大发脾气,周围的小太监和侍卫都低头避让,生怕触了他霉头,唯独右相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好言相劝的意思。   朝中官员和宫中官宦不和已久,一个觉得对面是“为祸朝政,该杀的权阉”,另一边觉得对面是“腐儒酸丁,百无一用”。   赵公公越是对这位贵人咄咄相逼,右相就越期待他得知真相时会是怎样一副丑态,他暗想谁让这些内侍素日里不是擅权专断,就是蛊惑圣心,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吃点苦头。   另一边,李星火带着司吉月一路横冲直撞,硬闯了不少地方,有不少人试着来拦他们,但是因为都是凡人,所以根本拦不住他。   李星火最终和司吉月停在御花园里,施了个幻术,外面的人四处追捕他们,这两人却坐在偏僻小亭子里赏花,现在尚且是早春,花开得不多,到处尚且还是一副寂寥之气。   李星火叹口气,推了一把坐在木制秋千上的司吉月。   他自觉没用多少力气,但是毕竟是渡劫期的修为,秋千还是带着司吉月飞到一个几乎悬空的高度。   对于习惯了御剑飞行的人来说,这点高度实在不算什么,司吉月更多的还是对秋千感到好奇,她从前在碎叶城一心只有修炼,没怎么玩过这种东西。   司吉月乐呵呵地让师兄再推高一点。   李星火突然感慨道:“这座秋千还是我给我那个天生体弱的小妹妹亲自做的,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位置上、各宫宫殿里的人,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了。”   司吉月在听到李星火略显寂寥的话以后,控制着秋千停下来,她敲敲木头支架,好奇地问:“师兄,这个真的是你亲手做的吗?但是这么多年了,这个秋千一直没有坏吗?”   司吉月想不到究竟有什么木头能在上百年的时间里经历风吹雨打,但是却不会有丝毫损坏,毕竟这又不是扶桑木……   “当然没坏,”李星火回答得信誓旦旦,“木板下面肯定还有我刻的字。”   司吉月于是掀起木板来看,李星火看上去毫不在意,但还是略微偏头来看,不动声色地悄悄瞥了一眼。   司吉月的声音清脆又直接:“师兄,上面什么都没有。”   李星火额角青筋迸起,“不可能。”   他沉不住气,亲自走过来看,沉默片刻之后,略显失魂落魄地走开。   “……居然真没了。”   李星火所受打击颇大,一丝不苟的脸色乍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反倒隐现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司吉月认真思索起来,“修修补补这么多年,肯定每个部件都被换过至少一次了吧。”   她又坐上去,脚稍用力一蹬地,整个人就飞起来,却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师兄,这样的话……这个秋千还能算是你亲手做的那一个吗?”   “……我去养心殿找找空白诏书,咱们拿了就重新出发吧。”李星火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他看上去彻底没了什么追忆过往的心思,刚走了几步又转身,“在原地等我,别乱跑。”   司吉月坐在秋千上,看起来很乖巧地点点头。   料峭春风里尚且带着些寒意,司吉月敏锐地抬起头,向着斜上方看过去——晴空万里,寂寥无声。   她淡淡地收回视线,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一个错觉。司吉月扣着手,漫无边际地想,怎么连南大陆都有仙域的人,是跟着他们来的吗?目标是谁?是裴倨……?还是自己?   但是对方好像一心只有隐藏,并不想让自己发觉,司吉月抿抿唇,顺势装出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忽然,一声女子的惊叫声从不远处传来。那道颤抖的声音很细微,但是依旧被司吉月注意到了,她微微侧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有一道墙隔绝了她探寻的目光,司吉月不假思索地从秋千上跳下来,凝聚起一丝灵气,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翻越了高高的宫墙。   司吉月刚翻过来,就看到一个身着宽松华服的陌生男子,披散着漆黑的长发,手上却扼着一名宫装女子的脖颈。   那名宫女因为呼吸不畅,脸色已经隐隐发紫。   司吉月来不及细想,冲那个面容标俊华贵的男人大喊道:“松手!”   那个约莫正值而立之年的男人面沉如水,也不开口,只是拿一双丹凤眼不虞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端详司吉月片刻,随即漫不经心地扔下了手里的女人,像是扔下一个物件一样。   司吉月过去探了探那女子的大动脉,还有气息。   看着昏迷在自己怀里的人,司吉月有点为难,自己并不是木系修士,没办法帮她治疗……她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一枚辟谷丹喂她吃下去。   “夏肃,她是谁?”男人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太监,“宫里什么时候有月女了?”   月族在四大陆身份卑贱,一向被看做不祥之兆,偏偏月族无论男女大多都生有一张清丽隽秀的皮相,所以大多被当作床底玩物,辗转相送于权贵府中。   一直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夏公公此时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来不及擦去自己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小跑上前,低头哈腰地说道:“回禀皇上,后宫当中不曾有人进献过月女……但是听说今日清晨,有两个刺客闯进宫中,其中一人就是一名月族……”   “哦?”皇帝来了几分兴趣,挑剔的目光在司吉月身上一寸寸扫过,“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司吉月:……?你小子别太过分。   她本就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差点掐死一个瘦弱女子而对他印象不好,听了他这番高高在上的命令以后,更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匪夷所思——别说在仙域,就是在碎叶城里都没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她说话。   夏肃挡在皇帝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啊,万一叫这刺客伤了您,奴才岂不是罪该万死!”   他一番表忠心的话,只换得皇帝一脚将其踹开。   司吉月脑子里转过好几句脏话,最后还是只憋出了一句伤害性不高的叱问:“你一顿饭几个菜啊,就敢这么说话?”   “当然是一百二十道!”夏肃连忙站起来,帮自己主子回嘴,看到皇帝危险的目光以后,夏肃忽然回过神来,自知多言,往自己嘴边扇了一下,随即忙不迭道:“来人啊!还不快将这刺客拿下!”   司吉月不说话了,心道:“可恶!这小子一顿饭居然能吃这么多菜,可恶啊!有点羡慕……”   随着夏公公声音落下,有一道绛红色身影从高墙上掠过,一丝不差地落在司吉月身边,顺手往她头上弹了个脑瓜崩,“不是说了别乱跑吗……”   他话说到一半,才刚刚注意到皇帝诸人,声音一顿,眯眼朝对面看过去。 第76章 走剧情   “这谁啊?”李星火微蹙着眉, 目光不善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有三四分相像的男人。   倒是皇帝原本不善的目光在看到李星火时顷刻有了变化,脸色古怪地喊了一声:“老祖宗?”   四处搜索两人的赵公公也带着一众侍卫来到这里,看到中央那道身着朱红皮弁服的身影时, 脸色一白,一众人呼啦啦地跪下来,叩首请罪。   皇帝这几年来越发残忍多疑、阴晴不定, 就连他身边亲近的人都不敢直视圣颜。   皇帝扫了一眼身后众人,眼里带着几分烦躁和暴虐,对身边的夏公公冷冷道:“把那个细作关进天牢。”   夏公公向着司吉月走去,他对司吉月讨好地笑笑,然后挥挥手让小太监赶紧将昏迷的宫女抬走。   司吉月还以为他们口中所说的“细作”指的是自己, 在侍卫带走自己身前的那个宫女以后, 默默把放在腰间长剑上的手收了回来。   片刻之后,皇帝带着他们来到紫宸殿。   此时已经不是清晨,所有大臣都走完流程下朝离开。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似乎皇上出不出现并不重要——毕竟摄政王把持朝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太阳还是一样升起,日子还是一样过。   这座宫殿深处龙座高举,四周奢华空旷, 盘龙的朱漆高柱擎起,皇权大如天的威严在这篇空间里彰显无疑。   司吉月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莫名感受到这片空间中弥漫的压抑。   李星火跟自己远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后辈站在一处,两人商议着什么。司吉月觉得这是师兄家事, 无意去听,刚刚还对她横眉竖眼的夏公公和赵公公现在都弯着腰, 让自己的头颅略在司吉月的视线之下。   这副奴颜卑膝的态度让司吉月觉得新奇,在大梁, 至少未央宫里,似乎人已不再是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物化成了什么物件。   司吉月这一生,去过的地方除了仙域,无非就是碎叶城,可即使在碎叶城里,主人和下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阶级分明到这种地步。   弄清楚两人的身份和来意以后,皇帝彻底变了一副态度,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地带着两人在宫中闲逛,甚至出言邀请两人暂住一段时间。   司吉月注意到他路上时不时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疼痛。   李星火站在太庙里,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别无二致的石像,嘴角抽搐,他磨了磨牙,险些要被气笑了,也真是难为他们,能找着这么一位能工巧匠,将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   怪不得李七庄和皇帝一眼就能认出他来,还有李七庄当初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李星火突然理解了一切。   司吉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李星火”的牌位上了三炷香。   “这位仙使如何称呼?”皇帝看向司吉月,神态自如,仿佛刚刚的不愉快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司吉月面无表情地瞅瞅他,没应声,她还记得刚刚这个人看向自己的那个轻蔑傲慢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他和李星火的关系,司吉月怕是早就耐不住脾气动手了。   李星火面对石像的余气未消,瞥了皇帝一眼,阴恻恻地说:“这是我师妹,你叫姑奶奶就行。”   司吉月和皇帝齐齐一愣。   皇帝额角青筋迸起,看上去极不情愿,但是在李星火不带感情的注视下,还是揉着太阳穴,咬牙对眼前的这个月族叫了一声:“姑奶奶。”   司吉月这才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清脆地应了声“诶”。   夏公公看着脸色阴沉的皇帝,紧张得心脏仿佛都要停下来,自从跟在皇上身边以来,他还没见过有谁能给皇上这么大的气受,但是最让夏公公暗道吃惊的,是皇上居然真的忍了下来……   到了中午时分,皇帝带他们到御膳房共进午宴。   按理说,四大陆的修士进到仙域以后,应该从轻断食开始,一点点不再进食任何五谷杂粮,因为这种天然生长的粮食难免掺杂着杂质,食用以后于修行不益。   可是司吉月进入的偏偏是舟锡山,往常就算不肯吃东西,沈灼洲得了什么吃的也总是会给小徒弟单独留出一份来,就这么惯着纵着,司吉月还是和以前一样,天天吃饭。   司吉月把胳膊搭到半弓着腰的夏公公肩上,低下头跟他对视,幽幽地说:“一百二十道菜,让我也见识见识吧。”   另一旁的赵公公不愿放过这个讨好她的机会,未等冷汗直冒的夏公公答话,就对司吉月谄媚笑道:“仙使且等待片刻,奴才马上让人将饭菜呈上来。”   说是共进午宴,其实也就只有司吉月一个人在认真吃饭。李星火和皇帝有一茬没一茬地打机锋,聊的都是司吉月听不太懂的事。   司吉月没空抬头,忙着吃吃吃。   一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踏出宫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有很多垂髫之年的孩童跑来跑去,各年龄阶段的人都有,只是少了适龄的年轻女子,司吉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梁这个地方,好像对于女子的管束格外深一些。   一路上,因为司吉月那头明显的白发,不少人频频回头,将异样的目光投向两人。   司吉月循着他们的视线,挨个瞪回去。   李星火懒都懒得理他们,只是慢悠悠地把司吉月的脑袋转回来,胡乱摸了两把,淡淡地说:“甭理他们。”   他们一起蹲在贯穿了整个盛京的大河旁边,一边聊天一边捡石子打水漂。   虽然还是早春,岸边的杨柳却早早地就被离别相送的人给薅秃了,凡是人能够到的地方,一概“寸草不生”。   所以也就有了很多孩童,抱着从别的地方折来的柳枝来卖钱,一捧也就三五文,但是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已经算是不用花费大力气就能赚到的一笔横财了。   李星火和司吉月待的地方,方圆几尺以内没有人敢近身,月族在四大陆仍旧昭示着“不详”,权贵们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种流言就成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东西。   李星火一边打水漂,一边把他刚刚和皇帝商量的事情解释给司吉月听:“那小子手里有关于裴倨的消息,是几个月之前的。我试探过,但是他推脱卷轴繁多,找出来需要一段时间,让我们多留一段时间……”   他说着,舌尖舔过后槽牙,用力将手中的石子抛出去以后,冷笑一声:“臭小子,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既想要利用我们除掉那个‘摄政王’,又不想明说,好事全叫他一个人占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师兄?”司吉月甩甩被春风吹乱的头发,随口问道。   她看到有几个孩子卖出了自己手中的柳枝以后,仍旧恋恋不舍地抬头仰望一旁柳树上翠绿的柳条。   司吉月拔/出腰间的示君,控制着它砍下几根枝条,然后收拢在手中,拿手中柳条逗着不远处那个目瞪口呆的孩子。   李星火在路上教了司吉月不少作为天罚者的行事准则,这时候反问道:“小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司吉月因为他对自己的称呼愣了一下,但是李星火喊得太过自然,让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傻笑两下。   有的孩子仍然因为司吉月异于常人的外貌有些忌惮,但是也有零星几个孩子好奇地睁大眼睛,犹犹豫豫地跑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柳枝,虽然拿过去就立刻跑到了远处,警惕而敏锐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觉得……要不我们先去监察门情报处提到过的那个地方去看看,要是没有进展,就再回来拿你大孙子手里的消息……怎么样,师兄?”   李星火被“大孙子”这个词给逗笑了,手中的石子一抖,打歪了,他笑够了以后,又认真强调道:“我没成家,那小子可不是我孙子。”   司吉月乖巧地点点头,继续用示君去削别的树上的柳条,有了第一个大胆尝试的人以后,越来越多的孩子跃跃欲试起来。   她把手中的柳枝全部分给眼前的小朋友以后,他们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害怕,甚至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冲着她咧着嘴笑。   不知不觉中,李星火竟然把四周的小石子全都扔干净了,他站起身来,拍拍手,说:“就按你说的办,今晚我们就动身。”   “师兄,”司吉月捡起一枚石子,蹲着鸭子步挪到李星火身边,她压低声音,“那些跟着我们的人……”   “宫里跟过来的人不用管,”李星火也蹲下来,正视着师妹乌黑的眼睛,“至于天上那些……我来解决。”   话音刚落,他拿着司吉月的手,带着她一起扔出那枚石子,石子跳跃在水面上,最后竟然直接落到了河水对岸。   “哇!”司吉月睁大眼睛,兴奋得站起来看,“好远!”   ***   半夜,李星火叫醒睡眼朦胧的司吉月,两人御剑一起前往大梁南部小镇——据说裴倨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仙域里有很多受制于天赋,难以在境界上更进一步的修士,他们往往会被门派派遣到四大陆,一待多半就是一生,甚至在特定的机构“安享晚年”。   方圆几公里内,凡是有修士使用灵力,留下传闻,统统都会被上报给档案处,再由他们统一上报给仙域各门派。   这些人就是仙域安插在四大陆的眼线。   两个月以前,裴倨的画像以通缉令的形式被下发给所有驻守在四大陆的修士,档案处接到的命令里除了密切记录有关于他的消息以外,还有一条“格杀勿论”。   飞了大半夜,才从盛京到了这个边陲小镇,司吉月困得一个劲儿打哈欠。   李星火作为盛名在外的天罚者,跟档案处的这些人早已彼此熟稔。一大早,档案处的修士带着他们去见亲眼见过裴倨的农妇。   当他们把裴倨的画像展示给农妇看的时候,农妇便很激动地点点头,说:“错不了,错不了!就是这位大仙救了我们!当时漫山遍野的大火,他一挥手就全都灭了……”   眼见她就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档案处的修士连忙制止她,“这个我们已经有记录了,其他的呢?这人有没有说什么?”   “好像确实说了,那位大仙说……”   司吉月抬头望着田野里袅袅的炊烟,一路上她所见的景色都从侧面证明大梁仍旧处于农耕社会当中,他们不像东大陆和北大陆一样拥有新的技术和机器,任然固守着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一切。   然而在这个远离盛京的小镇,规矩和礼教好像没有那么严格,年轻的少女也能走入田间,将皎洁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下。   “那位大仙说的话全都应验了!里长请他给我们留几句谶言,他说天下要乱了,让我们多储存粮食……”   在农户说话的时候,有几个孩子挨挨蹭蹭地来到司吉月身边,将手里蔫了吧唧的野花塞给她。   司吉月有些受宠若惊,她在四大陆还没有过这种待遇。   她很开心地笑起来,小声向他们道谢,脸上的笑容看呆了几个小孩子。   “对对,就是像这位姑娘一样的头发,”农妇瞥见司吉月,拿手指了指她,眼神惊喜而亲近,“那位大仙也是一头白发。”   李星火的眉头一瞬间皱起来,追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他把裴倨的画像重新拿出来,“我们说的是这个人。”   “没错啊,那位大仙就长这个样子,而且那么显眼的白色头发,我怎么可能认错!”   司吉月也带点讶异看过来,难以想象裴倨一头白发的样子。 第77章 走剧情   李星火随意拿出一枚灵石, 将它抛给农妇,“麻烦带我们去看一下裴倨出现的地方。”   农妇不认识这种石头,随手将它递给自己小儿子, 让他拿着玩,档案处的修士无奈地向农妇解释灵石的价值,在得知这么一块石头竟然能换黄金以后, 农妇连忙把灵石从小儿子手中要了过来。   小朋友被抢走了玩具,当即嚎啕大哭,司吉月蹲下来,掏出一块灵石给他,那孩子抹抹眼泪, 依偎进司吉月怀里。   司吉月怀抱着怀中这个小小的、柔软的□□, 不敢使劲,思绪萦绕在裴倨白发的事情上。   按照那位妇人所说,裴倨应该是两个多月以前在这里出现过, 可是那时候白鹤山之乱还没有发生,司吉月还与他见过面,她亲眼所见裴倨明明是一头漆黑的长发……那时见到的场景难道是幻术吗?裴倨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小宝,走了。”李星火喊回司吉月纷飞的思绪。   司吉月应了一声, 摸摸怀里小朋友的脑袋,站起身来跟上李星火他们的身影,她抬起头,目视前方地向前走, 在田野两边的农户都对她投来友善的目光。   司吉月回忆着盛京和这里的人们对待自己这个月族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有什么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她微微望向太阳,沉默地想, 他们态度的改变是因为裴倨吗……?   “师兄,”司吉月快走两步,几乎是跑着跟上李星火的步伐,她问:“为什么四大陆的人都不喜欢月族呢?为什么……我们会被看作‘不祥’呢?”   李星火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第一次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四大陆有这种谣言大概是在两三百年前,因为月族的特殊天赋,仙域倒是一向欢迎月族定居,也不需要月族支付暂住费,所以四大陆的月族人寥寥无几,都被吸引到仙域定居……”   他喃喃地捋着思绪,“为什么要这样呢?把月族都聚集到仙域……究竟对谁有好处……?”   李星火突然回想起袁绍林的那番话,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依靠这几年刀尖上舔血的经历,他敏锐地意识到,在仙域平静祥和的表象之下,恐怕还藏着什么绝对不能让人知晓的腌臜事。   尽管心思转了千百回,李星火面上依旧不显什么。   他揽着司吉月肩膀,示意她抬头仰望天空,“哟,那只鸟好像是咱们在路上碰见的那只。”   “……不会吧?”虽然这样说着,司吉月果然还是跟着一起抬头看过去。   李星火的目的就是故意转移司吉月的注意力,在他彻底查清楚真相之前,李星火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那座曾被大火焚烧过的山峦脚下,整座山上已经不剩什么植物,到处都是光秃秃,灰沉沉的一片。   那名农妇再次重复自己的所见所闻,“大仙在山顶上一挥手,所有的火光就呼啦啦地全部消失了!多亏了那位大仙,其他的山头……”   李星火用脚尖碾了碾大火焚烧过后的灰烬,眉头一皱,感觉有点不对劲。   一般来说,草木的灰烬会给土地提供养分,让土地中的种子能够更好地生长,但是距离大火发生的时间都过去两个多月了,这座山上却依旧一副荒凉至极的景象。   能量积聚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化为灵气。   按照已知的情报来看,裴倨能够吸收五行各类灵气,那么他能吸收大火的热量也并不奇怪。   但是就眼前的景象来看,裴倨好像并不只是单单将大火的能量带走……他连灰烬里面蕴含的木系能量也一并剥离了。   这样的吸收能力未免太过令人心惊,李星火蹙着眉头思索着,裴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的,他吸收这么多的能量究竟想干什么?难不成要毁灭世界吗……?   除了一肚子的疑惑,一行人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甚至听了一整天农户们对于裴倨的热情夸奖,临走之前,自来熟的农妇甚至邀请司吉月去自己家吃晚饭。   司吉月婉拒以后,跟着李星火踏上回京的路。   李星火对这次的行动做了个略微总结,“这个小镇实在没什么独特的地方,裴倨既然在这里出现过,肯定还会去别的地方……看来还是得拿到那个臭小子手里的情报。”   司吉月一边御剑,一边对李星火说:“师兄,我们一定要去皇宫里吗……?要待多久啊?”   李星火意外地扬了下眉,“你不喜欢未央宫吗?我还以为你对那一百多道菜很喜欢呢?”   “不如师父做饭好吃。”司吉月皱皱鼻子评价道,“而且……我总觉得那个地方憋得慌,我不喜欢。”   李星火对司吉月笑笑,语气里罕见地带了点打趣的味道:“但是情报还是需要去拿,听话,再忍两天,等咱们早点找到你那个小未婚夫就好了。”   “……不能严刑拷打一下你的大孙子吗?”司吉月闷闷地,用一张乖巧的脸说出了很冷酷的话。   李星火没忍住笑了笑,片刻后才带点严肃地提醒司吉月说:“小宝,就算是天罚者,出门在外也不能对凡人想杀就杀,被发现的话肯定会被门派通缉……当然,没被发现的话就没问题了。”   司吉月与李星火对视,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很快又绷起脸,商量接下来的事。   ***   次日清晨,紫宸殿内。   皇帝神色阴冷,看上去像是对摄政王憎恶极深,“从细作口中撬出来的所有线索都指向陆文山,他跟白荷教必定脱不了关系!”   司吉月无聊地倚在宫殿当中的长柱旁,望向宫殿之外春日草长莺飞的景象。   “但是摄政王府把守严深,朕几次派遣暗卫都聊无所获,老祖宗,你们……”   司吉月追着一只蝴蝶走出去,将两人的声音都丢在脑后。她指尖带了点灵力,将蝴蝶吸引到自己手中。   司吉月抓着它,蹦蹦跳跳地跑回去,想让李星火看看她抓到的蝴蝶,只是一踏进宫殿,就看到李星火和皇帝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司吉月迟疑地停下脚步,警惕地说:“你们看我干什么?”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司吉月躺在一座偏僻宫殿里,太监和宫女把锻石和胡粉,和上温水调成浆,然后往司吉月的头发上涂抹。   一头银月似的白发,一点点被染成漆黑的颜色,司吉月一边等待头发变干,一边跟李星火絮絮叨叨地说话:“……所以,按照血脉来看,那个‘摄政王’应该是师兄你的外孙对不对?可是这种办法真的有用吗?就算我伪装成正常人,潜入进去真的不会被拆穿吗?”   李星火捧着淡蓝色的火苗帮她烘烤头发,淡淡地说:“有没有消息都没事,就当去打发打发时间,放开玩吧。”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问:“老祖宗,这孩子真不是你的私生女吗……?”   李星火和司吉月同时露出一个无语加嫌弃的表情,两人不带任何犹豫地否认了皇帝的猜测:“怎么可能!”   很快,司吉月就被夏公公带到了尚宫局,夏公公将尚仪唤到跟前,话里有话地介绍道:“这孩子是刚进宫的宫女,你带着她学学规矩……记得要有个度,别伤着了这位贵人。”   尚仪往夏公公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谨慎道:“公公这意思……奴婢不太明白,劳烦您说得再清楚些。”   夏公公把荷包塞回尚仪手中,这是替皇上办事,他哪里敢中饱私囊,只是讳莫如深地说:“你只需要知道以后这位小主会是摄政王府的人就好。”   于是尚仪心里明了,这姑娘是要送给王爷的贵妾,来尚宫局也就是走个过场,明面上过得去就好。   夏公公朝两人做了个揖,司吉月乐呵呵地对他摆摆手告别,刚回完礼的尚仪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心想真是个一点规矩都不懂的。   司吉月和这些同年纪的小宫女们同吃同住,在尚宫局呆了一旬左右,很快和她们熟稔起来。   凡是有人的地方,必定会有江湖,宫女们之间也会有拉帮结伙的小江湖,各种勾心斗角也有。   虽然身处皇宫当中,宫女的生活却和“锦衣玉食”这四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因为身份低下,她们吃的用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除非遇到“主子”的赏赐。   她们的日常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小心翼翼地伺候贵人,到了晚上甚至不能抽出片刻时间来仰望天空,司吉月从前不知道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现在亲眼见识了,反而觉得憋闷。   在这群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中间,不少人心中怀揣的最大奢望,就是祖宗保佑,让自己入了皇上的眼,或是得到贵人青睐,好有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宫女们和太监不一样,虽然同是奴才,但却有个模糊的机会,要是能获得皇上的临幸,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被皇帝临幸在各朝各代都是一件相当于“赌命”的事,如果碰上怀了孕,也许可以升职成为嫔妃。但如果碰到爱吃醋的娘娘,说不好反而会有性命之危。   现在还没到夜禁的时候,司吉月趴在被窝里,听着她们小声嘀咕,回想起皇帝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疑惑道:“皇上有什么好的?我感觉他就是金玉在外,败絮……”   她身旁的小宫女吓得连忙去捂她的嘴,“嘘!你不想活了?!敢妄议圣上,要是被人告诉姑姑,你就完了!”   司吉月虽然年纪在她们中间不算小,但是外表依旧还是筑基时的样貌,这群小姑娘都拿她当小孩。   司吉月轻轻拍拍身边宫女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刚被放开司吉月就继续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修……姐姐,她娶了好几个相公,几个夫侍整天就围着她转,那才叫场面呢!”   听见她这“大逆不道”的胡话,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都有点害羞,又忍不住小声笑起来,压在她身上,七手八脚地去堵她的嘴,“死丫头,你这话可不能让姑姑听见,要是让姑姑听见,我们也得一起挨罚!”   女孩子之间的感情来得奇怪,几次夜话就能把人的关系拉近一大截。在一群小姑娘的忙乱之中,司吉月感觉到有人还掐了两把自己的脸,她嗷的叫唤一声:“谁掐我了?!谁掐的?!用那么大劲儿!”   司吉月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房间的姑姑,但是姑姑没有走过来,只是带点告诫意味地咳嗽两声,姑娘们就蹑手蹑脚地挪回原来的位置。   所有人都知道司吉月在这个尚宫局是特殊的,姑姑不怎么管束她,也从来不给她分派什么活儿,因此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么个“异类”肯定在宫里呆不久。   在这种不需要言明的了然当中,或许还掺杂着羡慕、嫉妒……等等的一系列复杂细碎的情绪。   宫中的制度非常森严,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规矩会把人的骨头压弯,这是个没有任何自由可言的地方。天真的、活泼的、明朗的、温婉的……不论是什么样的性格,到了皇宫,也得变成唯命是从的工具,这从古至今,就是一个压抑人性的所在。   在这里长大的孩子,被教导的首个要求就得做到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大声喧哗和喊叫在宫中都是绝对不允许的。心中不论有多大的委屈,也要表现出笑吟吟的样子,因为这样才能带来喜气。   宫女的七情六欲都被高度压抑,就连面目表情,也要照“主子”喜欢的脸色行事,不得有违规矩。   司吉月睡意朦胧间,听见身边一个低微的女声说:“一天接着一天,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唉,什么时候,这日子能变一变?”   这道低沉的叹息,被深宫里铺天盖地的黑夜压下,聊无声息地消散在空中。 第78章 走剧情   半个月之后, 司吉月将尚仪姑姑教的规矩全都学了个七七八八。夏公公那边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在这半个月里,内务府快马加鞭给她伪造出一份完整的生平记录。   司吉月在宫里有了新的身份档案和户籍——现在她的身份是个十六岁, 自小进宫的良家子,父亲是从七品小官,唯一没变的, 是“司吉月”这个名字。   尚仪一边漫不经心地绣着手中的帕子,一边听着小宫女断断续续说话:   “奴婢亲耳听见,那个司吉月口出狂言,对妄议圣上……姑姑,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张尚仪没有接话, 室内好一阵让人心慌的寂静。   “……行了, 我知道了。”张尚仪冷眼瞧着这名宫女反复用手别上鬓边的落发,十六七岁的姑娘爱美没什么,但是放在宫里, 就不合适了。“只是这话,你还跟别人说过没有?”   “这……王公公曾私下里问过奴婢这个新来的宫女来历,除此以外……妄议圣上是株连身边人的大罪,奴婢并未将那丫头所说的胡话告诉王公公。”   张尚仪眉头微微松开了些, 这个“妄议圣上”的罪名稍有不慎,就会让“管教不严”成为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甚至连整个尚宫局都要受到牵扯。   只是司吉月是夏公公带来的人……   张尚仪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脸上神色, 告密宫女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心脏快得却像是马上要跳出来, 终于,她听到尚仪姑姑说:“来人!”   那丫头完了……   告密宫女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只是还没等她脸上露出笑意,就看到两个小太监朝自己走过来。   “姑姑?!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尚仪没有跟她对视,只是淡淡地两个太监说:“今天下午有个宫女打水的时候失足不小心跌进井里去了,明白吗?你们两个将那名宫女捞出来,扔乱葬岗埋了便是。”   “嗻。”两个太监齐声应道,接着就塞住告密宫女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张尚仪冷漠地看着小宫女不敢置信的双眼,在未央宫这个地方,捧高踩低、借人上位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看不清形势、还怀有二心的蠢货——没有一个能活下去。   ***   司吉月待在尚宫局的半个月里,每次跟李星火交流都要靠传讯符。   在春分的这一天,皇上下了一道圣旨,从宫里赏赐了三个宫女给摄政王,抬做妾室,为其繁衍子嗣。   司吉月自然在三人当中。   小半个月没见到师兄,她出宫那一天依旧没有见到李星火,两人还是用传讯符交流,司吉月拍拍脑袋,像是想要把嬷嬷刚刚的话全都倒出来,她说:“师兄,南大陆不是讲究‘好女不侍二夫’吗?我都要出嫁了,你都不来送送我吗?”   李星火那边风声嘈杂,他说:“得了吧,不就是个男人,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带回仙域做小……”   司吉月不知道他在哪里,只知道未央宫这里春风和煦,她咧咧嘴,说:“我才不要嘞。”   李星火似乎是笑了下,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通过传讯符飘来:“别听他们那一套,你是我师妹,谁敢给你套规矩?有没有找到消息都无所谓,过两天我去接你。”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因为司吉月已经准备出发,就暂时切断了传讯符之间的联系。   摄政王同安家嫡女成婚已有五年,膝下无一嫡子嫡女出生。一般来说,皇上赐给臣子的女人在宫外就算不受宠,也会看在“金口玉言”的份上有个贵妾的身份,起码面子上过得去。   司吉月身边的年轻宫女压抑着脸上的兴奋,对于这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雀跃不已,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两只活泼的小黄鹂。   司吉月也跟着磨拳擦掌,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李星火单独行动,李星火越说没什么,司吉月逆反心反而越强,她准备大干一场,让师兄刮目相看。   ***   另一边,李星火眼底被火光映得猩红,他用手背擦去脸上溅到的鲜血,将刀刃抵上另一人跳动的脖颈,“我再问一遍,三百年前千塔山之乱的密卷究竟在哪?”   对于顺利闯进摘星阁这件事,李星火自己其实也有些惊讶,毕竟以前的摘星阁可是以防守严密而出名的,只不过自从大祭司死了之后,很多事都改变了,或者说,一切都在慢慢往水面上浮动。   他那双深陷的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配上火光显得心思如海。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情感藏在眼里,李星火瞒着司吉月独自回到仙域来调查关于月族的谣言真相。   负伤的弟子在李星火根本不留任何情面的逼问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安放密卷的地方。李星火按照他所说的话,成功找到一个保存完好的乾坤袋,所谓的密卷就在其中。   乾坤袋中储存的资料不会受到任何虽好,依旧是三百年前刚刚写完的模样,甚至仍有墨迹未干。   李星火还没来得及打开细看,就感受到身后一道威压颇深的气息,他闪身躲开,向后看去。   果然,是带着面具的白鹤山天罚者。   “嘁,”李星火舔舔后槽牙,冷笑一下,“来得倒快。”   他拔出腰刀朝身后扔去,同时隐匿身形,跃动几步,携带着乾坤袋快速离开。   ***   司吉月乘着马车,和另外两名宫女经过一路颠簸,被送到了摄政王府,他们并没有见到摄政王本人,而是被下人直接带到了正妻面前。   司吉月回忆着从夏公公手里得到的消息,王妃本名安柏慧,安家独女,听说是个盛京里外闻名的美人。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等她真的见到王妃的时候,司吉月还是怔了片刻,没能移开眼睛。   姿态优雅,眸光淡泊,美得像是画中的美人一样。   司吉月见过长昼的脸、合欢宗宗主的脸,他们都是极艳丽的美人,但是安柏慧不太一样,她美得更加清丽,以至于司吉月带着怔愣的表情发呆。   安柏慧也注视着她,看着这个不按礼数,抬头直视自己的小姑娘,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但是她没对司吉月说什么,只是淡淡移开目光想,这还是个孩子呢。   对于她们这三个妾室,安柏慧没有严肃训诫什么,只是简单地说了些“一起好好伺候王爷”“开枝散叶”之类的场面话,就放她们离开了。   司吉月注意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带着一层浅浅的厌恶。   是因为吃醋吗?司吉月心想,看来安柏慧和陆文山感情不错……   她们三个现在姨娘身份定了,府里也拨了伺候的丫鬟下来,司吉月分得一个小院。除了地点偏僻点,各处各地都让司吉月挺满意。   另外两个一起来的宫女收拾妥当之后,愤愤不平地找上司吉月,拉着她一起说小话:“还以为她是多宽宏大量的人呢,故意把我们分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就是!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见得到王爷。”   司吉月摸出一个希罗果,在身上随便擦了擦就啃,一边嚼着果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估计是王府怀疑我们是宫里派来的细作吧……”   “怎么可能……”两名小宫女都大吃一惊,但是抱怨的语气确实平静下来。   司吉月又瞅她们几眼,确认了这两个小孩真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卧底。   当天晚上,司吉月确认分到自己身边的小丫鬟,红薏已经睡着以后,她换上一套夜行服从院子里摸了出去。   整个王府的布局,她已经听人简单说过,此时此刻在阴影处穿梭也来去自如,司吉月细心考虑着,要说机密,十有八九是藏在书房里的。   于是她站在屋脊上,往书房的方向。   现在已是夜半时分了,书房里没有一丝灯火,也没有人候着,反倒方便了司吉月搜索。她轻手轻脚地将整个书房逛了个遍,结果却什么值得记录的信息都没有找到。   司吉月又想起李星火曾经给她讲过的寻找暗道的方法,又搜了两圈之后依旧是一无所获。   原本以为今天算是白干了,可是等司吉月踩着屋脊往回走的时候,却看到安柏慧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司吉月心里好奇安柏慧这时候怎么还没睡,于是顿住脚,轻轻地掀开瓦片,趴在屋顶往里看。   这一看,反倒意外撞见了点别的。   一天没见着人影的陆文山此时正斜斜地坐在榻上,他姿态松散,毕竟是在妻子面前,不必像在外面那样持重疏离,即使如此依旧,他整个人依旧气势凌人,阴鹜深沉。   司吉月远远望见摄政王眼下的阴翳,忽地想起裴倨,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能不能睡得着觉……司吉月抿了抿唇,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下面两人身上。   安柏慧则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卷巴掌大小的卷轴。   两人坐得有些远,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王府内外的事,他们提及的很多名字司吉月都不认识,只是偶尔能听到“白荷教”三个字。   司吉月下意识睁大眼睛,来了,她心道,陆文山果然跟白荷教有关系!   随即司吉月又听他们又提起另一个名字,像是小姑娘的名字,但是直到他们提起“宫里”“细作”“天牢”……司吉月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人应该就是那天差点被皇帝掐死的宫女。   那个宫女果然是摄政王府的人。   司吉月目光炯炯地盯着屋内,打算听听他们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   陆文山看了安柏慧一眼,沉默片刻,还是说:“……她在天牢中自尽了。”   安柏慧手颤了一下,手中的卷轴掉落在檀木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在深夜里有些刺耳。 第79章 走剧情   安柏慧手颤了一下, 手中的卷轴掉落在檀木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在深夜里有些刺耳。   司吉月心里也莫名空了一下, 不久之前才见过的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司吉月想起白鹤山的那场大乱,心头重新笼罩上阴影。   房内的两人也沉默片刻, 陆文山一会儿后才重新又起了个话头:“皇上赐了几个宫女下来?”   安柏慧重新拿起卷轴,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几个宫女身份干净吗?”陆文山鼻梁两侧明暗对比强烈,因此显出一股隐晦的狠戾,说:“过几天我派人暗中处理了她们。”   他那张与李星火有几分相像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不用,”安柏慧神色淡淡, “我已经让人把她们划到偏僻的院子里了, 福叔也查过了,三个人身家都很清白,不是卧底。”   安柏慧忽地想起司吉月那张皎洁的小脸, 垂眸又说了句:“她们没做错什么,先养着吧。”   陆文山眸子里依旧带着几分冷意,但是听安柏慧这么一说,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抛开不谈。   司吉月有些意外,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整个摄政王府的武力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把她怎样,只是另外两个从宫里出来的女孩子说不准会有性命危险。   只是让司吉月没想到的是,这个出口替她们求情的人竟然是安柏慧。   真奇怪啊, 司吉月心想,安柏慧不是跟摄政王感情甚笃吗, 居然愿意在自己丈夫身边留下其他女人。   陆文山和安柏慧聊完正事以后,又聊了会儿府里的几个孩子, 摄政王如今毕竟也已近而立之年,膝下虽然没有嫡出的子女,但是庶出的孩子却不算少,三个儿子都已经进入国子监,只有两个年幼的女儿还被整日约束在府里。   眼见陆文山已经起身,打算离开,司吉月也无意继续蹲守下去,跟陆文山一前一后地离开安柏慧的小院,只不过一个走在地上,一个走在屋檐上。   司吉月一边往回走一边整理思绪,她现在对大梁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王朝当中,地位最尊贵的莫过于当今圣上。   只是现任皇帝的上位之路有些不明不正。   他是在十几位兄长争夺皇位挣得头破血流时,被摄政王推上位的傀儡,但是在上位之后,却一反从前怯懦的模样,秘密处死了自己几位兄长和病榻上的父皇。   他的这一系列性格突变的举动证明他前二十年的表现全部都是伪装,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没人知道他这幅残暴扭曲的性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种下了种子,但是整个大梁却实实在在地笼罩在他暴虐的统治之下。   直到一年之前,摄政王暗中设局,架空了皇帝,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愈演愈烈,到了现在这种局面,朝臣和内阁都站在摄政王这边,东西两厂却是皇帝砍不去的左膀右臂。   司吉月踩在屋檐上的脚步轻快,像猫一样聊无声息,忽然,她急匆匆地刹住步伐,疑惑地回头望一眼。   ……有点不对劲,他们不是夫妻吗?怎么在自己房间里还服装整齐,坐得也很远,看起来确实关系熟稔,但是一点亲密也无。   司吉月摸着下巴,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他们演的吗?他们看出我是卧底了吗……?   她很快又摇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测,除此以外,联想到他们成婚五年却始终没有任何一个孩子的事,司吉月忽然抬头,意识到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陆文山和安柏慧根本没有感情,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盟友。   那么,查案的切入点就应该在“安家”了。   ***   几天过去,司吉月快把整个摄政王府翻遍了,甚至连角落里的老鼠洞都刨开看看,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反而意外撞见各种见不得人的隐秘,什么侍卫和丫鬟私通,大小管事之间相互勾结……   李星火来找她是在第三天晚上,那时司吉月正倒挂在树上看月亮。她现在总是晚上行动,白天睡觉吃饭,几天下来,过得像夜猫子一样。   司吉月像月光一样皎洁的头发垂下来,她眼睁睁看着李星火朝自己一点点走近,惊喜地小声叫了声“师兄!”   司吉月双腿一勾,重新坐到树上,还热情地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李星火来坐。   李星火单手爬上树,坐在司吉月身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片刻后,什么都没说,还是像以前一样揉了两把她的脑袋。   司吉月注意到师兄身上风尘仆仆,像是一路奔波过来的,她又看看师兄的脸,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剑眉星目,但是少见地添了分狼狈,眉心红莲还未彻底消去。   司吉月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李星火身上的血腥味,她心里一紧,问:“师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小宝……”李星火顿了顿,话到嘴口又咽下去,有关于千塔山之乱的档案他已经看完了,就算白鹤山再怎么用春秋笔法做掩饰,李星火依然能明白其中的真相——仙域每一寸有灵气的地方,都埋着月族的骨头。   作为天罚者,李星火常年刀口舔血,深知修仙界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明白大局,对月族也许有几分愧疚,但并不会因此心软,只是摆在眼前的真相一旦联系起师妹那张天真单纯的脸,就显得太过残忍。   就在刚刚,他才经历过一场鏖战,将仙域追过来的人甩下去。这个真相涉及的人太多,不仅仅是白鹤山,就连青云派、光明寺……五宗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称作无辜。   李星火在心里冷笑了一下,难怪他们会出动长老级别的修士来追杀自己。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乾坤袋,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给司吉月,就现在而言,司吉月知道的越少,她就越安全。于是李星火清清嗓子,笑着说:“小宝……咱们暂时可能没办法回仙域了,现在我们也是通缉犯了。”   “……?”司吉月张了张嘴,有些无法理解师兄怎么走了一趟,就从天罚者变成了通缉犯……对了,还有自己。   她盘腿坐在树上,敏锐地意识到李星火心情好像有些沉重,于是主动说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所以你能去查一查安家吗,师兄?”   “小菜一碟,”李星火曲起一条腿坐着,“这几天无不无聊?明天我带你去外面玩玩?”   司吉月眼睛亮了,但是很快又用严肃的小表情掩饰下来,强撑道:“不行,我得先把任务完成。”   李星火才不管这些,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又没什么好处,正好你不是对安家的事感兴趣吗?咱们一块去看看。”   司吉月开心地咧开嘴角,声音响亮地说:“好吧!”   李星火瞧着她那别扭的小模样就只笑,单手撑着脸颊,又问:“见到陆文山了吗?”   司吉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感慨道:“你那大外孙也不像什么好人啊……”   李星火笑着挑挑眉,有一茬没一茬地跟师妹继续聊下去。   ***   第二天一早,司吉月在清晨和煦的阳光里被叫醒,她这间小院子里唯一的丫鬟早就习惯她的作息,不会来叫她起床,司吉月睁眼一看,果然是李星火正撑在木制窗台上看她。   司吉月一边打哈欠,一边坐起来,含糊不清地念叨:“我醒了我醒了……”   她利落地穿上外衣,没走正道,也从窗户里直接翻出去,刚跟李星火站在一起,就跟抱着簸箕的丫鬟对上了眼。   丫鬟看着自己主子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因为过于惊讶,手里的簸箕砸在了地上,里面的槐花也洒了一地。   司吉月冲上去捂住她马上就要尖叫的嘴巴,踮着脚嘘了两声,这个小丫鬟虽然也才十五六岁,却比司吉月高一头多。   等丫鬟冷静下来以后,司吉月才带着点惆怅说:“我把你给忘了,怎么办呢……?”   李星火抽出腰刀,冷酷地说:“先打晕吧。”   丫鬟颤抖着往司吉月身后躲,司吉月连忙拉下师兄,“别别别,要不带着她吧!”   李星火嘴角抽搐两下,指着丫鬟对司吉月说:“她连灵力都没有,怎么御剑?太麻烦,不行!”   司吉月思索片刻,忽然望向天空,嘿嘿一笑,“这不还有一个人吗?”   李星火懂了她的意思,因为觉得麻烦,瞪了司吉月一眼,但是在师妹无赖的笑容下,还是朝天空打了个响指。   然后,无事发生。   李星火的耐心只有三秒钟,三秒过后,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将手中刀鞘拔/下来,用力朝天空掷去。   片刻后,额头泛红的一名修士拿着李星火的剑鞘落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地把剑鞘交给李星火,说:“前辈,请问您找我有何事?”   丫鬟目瞪口呆,司吉月则眉眼弯弯地笑,这小修士从他们离开仙域的时候就跟在他们身后了,但是只是金丹期,估计是仙域派来监视他们的。   刚刚李星火的手势是天罚者通用的“见面”标识,小修士显然看到了,但是选择了装死,这才被李星火砸了下来。   李星火在别人面前不像在师妹面前那样和颜悦色,拽得二五八万,随意地用大拇指略一指指丫鬟,对小修士说:“你带着她。”   然后他扭头看向司吉月,“走吧?”   司吉月兴奋地跳上示君,将手伸向太阳,快乐道:“出发!” 第80章 走剧情   那名小修士看上去也才弱冠之年, 对丫鬟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失礼了。”   形势比人强,他顺从地带着丫鬟踏到剑上, 跟在李星火和司吉月身后。   盛京不愧是盛京,连城墙顶上的地面都是斜的,外高里低, 这样雨水很容易流走。司吉月御剑直上台阶,从垛口往下看,一眼便望见了城墙外的护城河和河上正对着南门的吊桥,还有稍远处,大路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和马车。   司吉月戴着一顶漆黑的斗笠, 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遮掩月族的身份, 而是为了防止被摄政王府散布在盛京里的眼线目睹到她的容貌。   如今已是春天了,今天又正好是上游节,街上来来往往着面容愉悦的行人, 春水轻柔,倒映着绿水青山,白墙黛瓦,还有石桥上一对对并肩的身影, 更倒映着春日的绿和蓝,只是看一眼,心仿佛也被浸润下去。   只有身后的小丫鬟还在坚持着对司吉月进行孜孜不倦的劝说。在摄政王府的这段时间里,她们彼此之间的相处还算愉快, 只是在思想和观念上,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 看不见,摸不着, 当然也撕不破,因此两人都没办法真正地理解对方。   “主子……”小丫鬟欲言又止。   司吉月一摆手,“别叫我‘主子’……喊我‘老大’!”   司吉月只是在摄政王府邸中待了几天,就已经觉得这种生活憋闷不堪,她想不通她们怎么能长此以往地过着这种生活。   “你上次出来是什么时候?”司吉月忽然问小丫鬟。   小丫鬟的思路被打断,结结巴巴道:“回主……老,老大,不……不记得了。”   何止是不记得,上次出门已是几年前还没被人伢子卖进王府时的事,时光荏苒,她在高门大户深处沉默地抽条生长,一切都在变化,唯有盛京还是从前的盛京。   司吉月掏出一把灵石,塞给小修士,说:“你陪她去好好玩一玩吧!我们晚上在摄政王府见面。”   两人脸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不情愿脸色,但是司吉月蛮横地给人添了麻烦之后,就蹦蹦跳跳地来到李星火身边,拽拽他衣角,风风火火地要去玩。   小修士在李星火暗含威胁的视线中,放弃了自己监视司吉月的任务,将目光投向小丫鬟。他耳朵微红,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对人伸出手。   ***   司吉月和李星火御剑沿着一条河流往上游飞,河中的碎冰早就化干净,河面上有几艘坐满了人的龙舟,大多都是少年人,朝气蓬勃的脸上都是一副气概昂扬的神情。   他们在准备比赛,率先抵达终点的一个队伍会获得宫里赐下来的奖赏。这些年轻人里面,除了达官显贵家的少爷公子,也有寻常贫民百姓家的孩子,是一场没有身份的比赛。   司吉月对所谓宫里的奖赏不感兴趣,但是对于龙舟比赛却跃跃欲试,应该说,她对这世界上所有自己没有体验过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   李星火注意到石桥下有商人在向周围的人出售龙舟,他又瞥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司吉月,宽厚的手掌落在她肩上,将司吉月轻轻推出一步,“去吧。”   “拿个第一回 来。”   他语气平淡,说出这番狂妄的话时,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司吉月将有点踌躇,又有点兴奋的目光投向他,“我真的可以去玩吗?”   在得到李星火的默许之后,司吉月在原地蹦了一下,“好耶!”   李星火勾着嘴角看司吉月活蹦乱跳的身影钻入人潮。   司吉月也是真的没有客气,摊主不愿意将空闲的龙舟卖给她这个女孩,司吉月就用钱压人,花了十倍的价钱将龙舟买下来,等到比赛开始的时候,更是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划出了万人难挡的气势。   李星火身边站着一位身宽体胖的闲散王爷,这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李星火,喊着“老祖宗”就朝李星火走过来。   一个月之前李星火和司吉月在宫里闹出的乱子太大,至少半个盛京都听说从未央宫里来了两位修仙者,更别说上层的这些皇室成员了。   王爷嘴上一直喋喋不休地跟李星火搭话,但是得到的回应总是寥寥。他循着李星火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片龙舟当中最前面的司吉月,便随口奉承了两句。   李星火却第一次回过头,嘴边带着笑意,意气风发地哼了一声,说:“我教出来的,那当然!”   王爷意外地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就连忙又多奉承了两句。   司吉月划了整整半个时辰,始终排在第一名的位置,率先抵达终点以后,她站在船上欢呼。   上游节举办的几十年以来,还真没有女子获得魁首的名次,举办者次赛事的京兆尹左右为难,捋着胡子寻找借口。   司吉月在他们的沉默中渐渐读懂了这里面的意思,她的兴奋一点点冷却下来,直挺挺地站着,像棵石头里长出来的顽固不化的青松,她问:“你们不打算把第一名的奖励给我了?”   “本次赛事并未设置女子参赛的资格,你未经报名就擅自参赛,取得的成绩自然也不算数……”   司吉月根本没听他说完,一头撞倒京兆尹,揪着他的领子,气冲冲地说道:“这是我应得的!”   京兆尹身边跟着的侍卫立刻围了上去,几人包围着中间瘦瘦小小的司吉月,眼见要打起来,李星火也眼神稍冷地疾步走过去。   他身边跟着的闲散王爷连忙跟上去,喝止住几个官员。   最后,司吉月顺利得到了取得第一名的奖励,她打开看了一眼,是一个木制的小匣子,里面装满了金锭打成的小元宝,每一个都有拇指大小,装满了匣子。   小匣子沉甸甸的,司吉月将其抱在怀里,却不怎么开心。   李星火看了出来,拉着司吉月走上了终点处的石桥,他们站在桥梁中央,李星火扭头对司吉月说:“小宝,给你看个热闹的。”   说完,他从司吉月怀中的小匣子里随手抓起一把金元宝,抛向桥下路过的船只还有岸边的人群。   岸边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伸长了手去接,笑声掺杂在金子“咕咚”一声沉入河水的声音中,岸边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无数人仰着头,等着金子再次从天上掉下来。   李星火勾起唇角,看向司吉月,司吉月把怀中的金元宝一把一把抛出去,看着下面的人狂热地争夺,心里升起一股荒诞的快乐。   青春掷海去,只能听个响。   待到匣子中的黄金全部抛洒出去,下面的人看向她的视线里,已经再无一点异样和嫌恶,而是像是在看一个活财神。   司吉月站在李星火身边,因为反复抛洒的动作,额头上浮起细密的汗珠,微微急促地喘着气,她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感受到从心底深处浮现上来的空虚。   司吉月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似他们都长着同样的一张脸。   她忽然意识到,台下的这些人里,竟然一个女子打扮的人也无。或许有谁家的女郎偷偷出来游玩,但也一定是穿着男装。在场的成百上千人当中,竟然只有她一个人穿着明艳的裙摆。   司吉月迟钝地意识到,为什么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怪异,不愉。   “明明是一年一遇的盛会,怎么会不见女子呢?”司吉月看向李星火,慢吞吞地问。   李星火沉默片刻,还是回答道:“大概两百年以前吧……前朝是个女子为尊的王朝,后来有阵持续了整整三年的大旱,各地都起了□□,前朝覆灭,大梁的高祖建立了现在这个朝代。”   “那他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李星火像是不太愿意提起这个名字,但还是继续跟司吉月解释下去,“也许就是因为前朝女子地位远远高于男子,大梁建立以后,才会对女子的约束格外严格,女子的个人自由和财产权如今都被极大地压抑,开始成为男子的附庸……”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朝不远处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司吉月追过来的目光中,李星火掩饰住身上锋利的灵力,低头对她说:“小宝,你不是想去调查安家吗?走吧,咱们一边走,我一边继续说。”   于是两人御剑,李星火在空中继续对司吉月解释:“之后朝廷让人写了《列女传》。借此赞扬贞洁烈女的嘉言懿行,侧面讽刺“不守妇道”的女性和行为,我许久没有回来了,现在看来,这些规矩差不多已经成为衡量和束缚女子行为的准则了。”   司吉月愣住了,从没想过王朝的更迭还会带来这种事,她哑然片刻,忽然说:“那以前在家里缝衣服做饭的人都是男子吗……怪不得师父什么都会。”   沈灼洲从小在南大陆长大,洗衣服、做饭全是一把好手,甚至现在在舟锡山上都乐呵呵地在做这些事。   李星火一面飞速赶路,一面没忍住笑了一下。   司吉月很快又问:“师兄,那你小时候……?”   “嗯,我小时候也不能读书,要学习三从四德,到了年龄收拾收拾准备嫁出去就行,但是我从小就不能算个守规矩的‘好孩子’,我逃出去,认识了师父,跟着他去了仙域。”   这是李星火第一次主动讲起许久以前的事,司吉月听得入迷,心中感慨又好奇,只是想起刚刚的比赛还是有点生气,闷闷地说:“白鹤山不愿意把魁首给我,这些人也不愿意把第一名的成绩给我……”   她郑重地下了结论,“一点都不公平,我讨厌他们!” 第81章 走剧情   李星火目视前方, 一边带着司吉月匆匆赶路,一边嘴角带笑肯定她的说法。   司吉月看着脚下越来越荒凉的景色,神情一点点疑惑起来, 她问:“师兄,我们真的是在往安家的方向去吗?”   “不是。”虽然还在笑着,李星火的目光越过司吉月向后微微一瞥, 眼神中闪过狠戾的冷光,“讨人厌的老鼠追上来了。”   司吉月想起昨天晚上从李星火身上闻到的血腥味,意识到不对,也匆匆往后瞥了一眼。   司吉月大脑飞速运转,虽然师兄说过他们现在也变成了被通缉人员, 但是仙域的追杀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难不成师兄做的事比玄阴会还让他们难以容忍……?   还没等司吉月从远处发现隐匿者的身影, 李星火就用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把她的头转了回来,他眉心的红莲若隐若现,那双丹凤眼亮得惊人。   李星火把一个乾坤袋塞给司吉月, 匆匆交待了一句:“快走!带着这个去西大陆找你二师兄!”   司吉月来不及追问什么,就看到李星火放出几十米高的元神,紧接着带着狰狞的战意向后飞去。   随着元神祭出,一瞬间爆裂开来的火光吹得司吉月头发四散飞扬, 她怔怔地看着身后用元神交战的几个高阶修士,李星火的元神一人抵挡着另外三名修士的攻击。   双方的招式中蕴含的灵力太深,余震冲得周围草木簌簌纷飞,野外早春的花瓣都被刮落了一地。   尽管李星火已经尽量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地点, 远离了人口密集的盛京,但是用元神交战产生的伤害还是铺天盖地地向着四周席卷而去, 对于高阶修士而言,普通人和路边的草木也没有什么区别。   司吉月看到不远处一个村庄中所有的居民, 不论男女老少,全都仓皇地逃出来,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波及到这场斗法中。   李星火是大乘期初期的修为,若是单论实力,整个沧溟界可能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但是在这种毫无灵气的地方,打车轮战对他没有什么优势。   司吉月能感受到敌人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甚至有一人身上的威压跟李星火不相上下,所以他才塞给自己乾坤袋,口中说出的话也像是在嘱咐身后事一样……   李星火并不畏惧这场死战,但是还是希望至少让司吉月活下去。   司吉月用力攥紧手中的乾坤袋,想要以此来掩盖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她脑中思绪万千,嘴唇几乎要咬到出血,最后还是遵循冲动,向稍远处燃烧的村庄跑去。   感受活物的气息对元婴期修士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因此她熟练地钻入火场之中,背上摔倒的老人,捡起火光之中大哭的小孩,又在胳膊肘里夹上两只小土狗,御剑冲出去,来回几趟之后,司吉月才敢确认一派狼藉的村中再无活物。   在这一切全都做完以后,她才定定地望着战场最中心的几人,司吉月望不见李星火究竟有没有占到上风,只是在越来越激烈的战况当中,感受到师兄的气息逐渐衰弱。   她紧紧握着脖子上的吊坠,裴倨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司吉月因此迟疑片刻,然后坚定地迈开脚向李星火跑去。   “恩人!”身后一道声音喊她,司吉月短促地回了下头,想了想,把自己怀里的乾坤袋抛给他,“你就当没见过我,快跑!”   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愣愣点了点头,郑重地抱住怀里的乾坤袋,反身隐没进丛林当中。   另一边,劈天盖地的两道灵力相撞在一起,裹挟起狂风呼啸而来。   “咳咳咳……”血渗进眼睛里,李星火下意识闭上单只眼睛,因为刚刚那一击,他的肋骨直接断了几根,断裂的骨头刺着内脏,李星火的呼吸都断断续续起来,忍不住咳嗽出声。   他撑着长刀,腰板挺得板直,始终没有弯下去,一如他本人般执拗。   “师兄!”一声爆呵穿过冰冷的刀剑,穿过神情冷硬的一众修士,传入了李星火耳中。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持一把长剑冲过来的司吉月。   “……你疯了?!不是让你快走吗?!”李星火大声咆哮,赤红的双眼中满是紧张和愤怒。   司吉月从斜上方向着这里降落过来,手中的摇光剑变换角度,磅礴的剑气冲开了包围着李星火的一众修士。   原本追过来的第一波追杀者只有三人,现在在场的却有二十多人了,人越来越多,待的时间越久,对他们就越没有好处。   司吉月一个元婴期在这些人当中显得格格不入,只是前期与李星火的打斗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灵力,这才稍稍避让了司吉月的攻击。   司吉月急切地跑到他身边,懂事地撑住他的身体,她盯着李星火被血液泡透的衣裳问:“师兄……你要死了吗?”   李星火额角青筋迸起,艰难地转过身来,看着前面强到离谱的敌人,心里还带点对于司吉月不听话的气,皮笑肉不笑地玩笑着道:“这个嘛……也说不好。”   司吉月沉默良久,一会儿后忽然对李星火说:“你死了之后你的刀能留给我吗?”   “……?”李星火顿了顿,然后咬着牙说,“小白眼狼!你先别盼着我死了,我现在就给你!”   李星火往她脸上狠掐了一把,司吉月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知道是李星火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司吉月没说话,也没接他的黑金长刀,她站直身体,用摇光剑格挡着朝两人飞溅过来的碎石。   司吉月嘴里嚼着辟谷丹,脸上透着股让李星火咬牙切齿的倔强,她双手持剑,她坚定地说:“我才不要走别人为我安排的路,就算你是我师兄也一样!我也不要……你死在这么可笑的地方!”   虽然脸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表情,但是司吉月其实是有些紧张的,面对危险,她的身体本能地警惕起来。司吉月盯着对面面无表情的高阶修士,仰起头仰望那悬在上方的锋利的兵器,下意识抬起手,挡住那直直对着自己的刀刃上的冷光。   司吉月心里清楚自己还能再撑会儿,但是也没有多久了。   李星火坐在地上,将自己的骨头掰回正确的位置,对面的修士也在趁机补充灵力,森冷的目光像蛇一样紧紧盯着两人,寻找着一招毙命的机会,好半晌过去,司吉月没回头,只是闷闷地喊他:   “师兄……”   “……又怎么了?”   “你能不死吗?”   李星火单挑了一边眉梢看向她。   司吉月低着头,藏起自己脸上难过的表情,“刚刚是故意气你的,我不想你死。”   “……哼。”   李星火稍微休息过来一点,撑着自己的刀又站起来,用力地压了压司吉月的脑袋,“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坦率。”   他拿着自己的黑金长刀从司吉月身边走过去,只留给她一个坚决的背影,在司吉月还没反应过来时,李星火下了一个结界,把自己和敌人全部笼罩进去。   “师兄!”司吉月没想到他来这一招,惊呼出声,下意识迈腿追过去。   走进去之前,李星火半扭回头,看着司吉月通红的鼻尖和眼眶,挥挥手对她保证:“不用哭,我肯定活着出来。”   自从成为天罚者以来,李星火想过很多种自己的死法,有可能是在斗法中死在对方手里;也有可能是飞鸟尽,走狗烹,被自己人杀死;当然最好的还是寿终正寝;但是李星火可从来没想过要在自己师妹面前被别人杀死。   光是想想自己死后,师妹还要被这些人伤害利用,李星火就感到心中一股难抑的愤怒。   面对着敌人,李星火再次勾起唇角,眼神危险地定在他们身上。   “你们要取我的命,我可以认,毕竟卷轴是我带出来的,但是我师妹是无辜的,你们……仙域里所有人,都该跪下给她认罪!”   李星火眉心红莲闪得更加耀眼,几乎要烧起来了,在他挥刀的那一刻,红莲湮灭,一道虚影从他身体里浮出,与他站在一起出剑。   是沈灼洲的一缕元神。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结界破裂,从其中走出来的人,只有一个摇摇晃晃的李星火。   司吉月立马跑过去接住他,眼眶里豆大的泪珠一串串滚下来,无声地流着泪。   李星火锋利的五官都被血模糊了,狼狈却又吊儿郎当地扯出一个笑,显得罕见的温和,他刚想抬手摸摸司吉月的头,嘴里说着:“你害怕什么,我不是说了我会回来吗?嗯?”   手还没抬起来,嘴里就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恰好吐在司吉月脑袋上,染红了司吉月的头发。   司吉月: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   虽然敌人解决了,但是李星火也几乎走不动了,司吉月捡回自己破破烂烂的斗笠,扶着师兄往盛京的方向飞。   在到达未央宫之前,司吉月一路喂李星火吃回复丹药,从天药房里带出来的丹药几乎都吃了个干净,抵达未央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下来了。   白天的那场打斗瞒不过住在盛京里的一众达官显贵,但是这种斗法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在得知危险已经解决之后,皇帝就没有了追问的心思,反而旁敲侧击起摄政王府的情况。   司吉月对他这种明显把李星火和自己当作工具人的行为颇感不满,虽然有关裴倨的消息在他手里,司吉月还是恶狠狠地说不知道。   待到皇帝走后,司吉月才安静地看向陷入昏迷的李星火。 第82章 走剧情   不知道是不是吃的那些丹药发挥了作用, 李星火仅仅昏迷了一刻钟多点的时间就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的时候,司吉月正在不远处洗头发。   “师兄,你醒了?”司吉月胡乱擦了两把头发, 蹭蹭蹭地朝李星火床边跑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样?身体难受吗?”   李星火强撑着坐起来,说道:“还好, 但是暂时用不了灵力了,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等我稍微恢复一点咱们就走!”   “去哪?”司吉月诧异地问,看上去有点不太想走。   “去西大陆找梁茂尘。”李星火看看身边小孩,沉思片刻后抬起头,他想变出一把火给司吉月烤干头发, 但是竭尽全力也只是在指尖凝聚出一簇小火苗, 两人看着火苗,相视无语。   李星火尴尬地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我给你的那个乾坤袋呢?”   司吉月这才想起这件事来, 一拍脑门,“……哎呦,我忘了!”   李星火心感不妙,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给路上一个小孩了, 走的时候忘了要回来了。”司吉月揉搓着头发,心虚地解释。   李星火颇感头疼,但是语气依旧坚定,他说:“等找到那个乾坤袋, 咱们就走。”   司吉月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忽然又担心地问:“那个小孩拿着乾坤袋, 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李星火指尖火苗变大了一些, 他将手伸过去给司吉月烤着头发,“今天那几个人是白鹤山的长老,一般事很难让门派请动他们,白鹤山现在元气大伤,今天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追杀我们了,也不会有人动那个孩子……但是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快点走。”   “可是……”司吉月欲言又止。   李星火想她可能还是在意裴倨的事,便主动说:“等我修为稍微恢复一些以后,要是皇帝还不愿意把你那小未婚夫的消息说出来……”   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我就把他打到愿意说出来!”   司吉月有些想笑,又忍住了,问:“但是你不是说不能对凡人动手吗师兄?”   “咱们现在都是通缉人员了,谁还管这个!”李星火眼神里带了几分不以为然,随手往司吉月脑门上弹了一下。   司吉月感受着脑门上的力气,明白李星火现在的情况是真的虚弱至极,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她很快又乐观起来,睁大圆溜溜的眼睛问道:“但是这样的话,我这半个多月的潜伏算什么?不就成过家家了吗?”   李星火没回答,微微挑了下单边眉梢,张扬的脸上写满了“不然呢?”   “……”司吉月被他这么一激,心里的胜负欲反而起来了,甩下一句:“不行,我一定要把白荷教的事情查清楚!今晚我就去查安家!”   她说完,不等头发干掉,站起来就要走,只留紧紧蹙着眉头的李星火在后面咆哮:   “把你头发擦干再出去!”   ***   司吉月现在对于搜查的事很熟练,只是安家和摄政王府最大的不同在于——安家实在太普通了,就只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小院,安父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为人清廉,即使女儿嫁进了皇家,也没对这一家人产生什么影响。   司吉月从书房开始摸起,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将这家人彻底摸清除了,什么都没有,各方面都比摄政王府干净。   她大失所望地往摄政王府赶。   夜间违反宵禁令在大街出没是重罪,司吉月曾听芸香,也就是她身边的小丫鬟说过,这几个月的宵禁执行得越来越严格了,司吉月御剑穿梭在盛京之上的夜空当中,看见夜巡的士兵来来往往。   到了摄政王府邸附近,还没等踩上院墙,司吉月就听到隔壁院里传来一阵阵喧哗吵闹的声音,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躺在地上哭闹,另一个横眉竖眼的妇人站在她旁边,拽着她的胳膊想要把小孩拉回屋子里去。   周围一圈丫鬟和老妈子都站成一圈,对地上的小主子好言相劝:“小姐,地上凉,您先起来吧……”   司吉月扒在墙边,只露出半个脑袋,她认出来了,这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是陆文山家的庶女,在姑娘中排行老大,前几天下雨的时候,司吉月还看到她不顾贴身丫鬟劝阻,挽着裤腿踩水花,胖乎乎的小脚丫白得像一截藕。   司吉月目光又移上去,旁边站的那个面目含忧的姨娘应该就是她的生母。她接了周围仆从的话,对女儿半是劝导,半是威胁道:“起来!你不裹脚,将来怎么找个好人家?娘没本事,你又是庶女……”   小女孩只顾哭,什么也不听,于是赵姨娘狠了狠心,一闭眼,对身边的嬷嬷道:“算了!就在这儿裹吧!”   嬷嬷恭敬地点了点头,二话没说,拿出一块儿三寸髋,八尺长的白布,按住小女孩的脚就要动手。   司吉月这才看见小女孩的那一双脚,一只脚包着白布,形状古怪,一点不见从前的漂亮模样,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嬷嬷已经动手了,她一手拿着小女孩的左脚前掌,另一手抓住脚后跟,两手同时用力往中间挤,小女孩身后还有粗实丫鬟抱紧她的肩膀,让她不能乱动。   “娘!娘!我疼!”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过来。   那声音哭得司吉月头皮一紧,下意识跟着咬紧了牙关,心里莫名地又急又气,她动作麻利地跳下去,想要制止她们的行为。   “住手!”没等司吉月跑过去,一声喝止声就清厉地传到众人耳朵里,司吉月扭头看过去,发现是安柏慧。   她没有穿什么华丽的衣袍,身上的衣服还是睡觉时的里衣,身边只跟了两个贴身丫鬟。但是毕竟是掌管整个后院的王妃,赵姨娘怔愣惶恐过后,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下人们也松了手,把小主子放在铺了一层羊绒被的地上。   司吉月立马重新躲了回去。   安柏慧把地上的孩子打横抱进自己怀里,向着赵姨娘厉声问道:“我不是说了不许给兰姐儿裹脚?!是谁又动了心思?!”   她眉眼素丽,眼神里却带着一股直冲冲的怒火,赵姨娘诺诺两声,不敢直视安柏慧的脸。   司吉月在安柏慧脸上又看到了那股熟悉的厌恶和愤怒。   虽然气极,安柏慧倒也没把火气撒在赵姨娘身上,只是声音冷冷地让她闭门反思一个月,然后抱着怀里的孩子就急匆匆地离开。   司吉月注意到安柏慧甚至一边走,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身边人去请大夫。司吉月摸出自己怀里的乾坤袋,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后,又抬头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失魂落魄地看着王妃离开的背影,脸上神情复杂,有失落,也有后悔,更多的则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好一会儿之后,她在身边人的劝说下回房。   司吉月看到赵姨娘也有一双三寸金莲,她走起路来身子不稳,摇摇曳曳,像一支风中摇摆的花束,也像蹦蹦跳跳的麻雀,正要走回自己的金笼。   ***   安柏慧住在哪个院子里司吉月也很清楚,她站在窗边犹豫片刻,虽然看到小女孩在里面,还是没有进去,因为没有合适的身份和理由。   安柏慧让大夫拆了兰姐儿脚上的裹脚布和线,司吉月听到那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偎在安柏慧怀里一声声地喊着“娘”,被绑过的那只小脚已经变了形,在灯火下颤抖个不停。   司吉月的眉头也跟着蹙紧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安柏慧身边的侍女才提着灯笼送大夫离开,兰姐儿也在安柏慧摇晃的怀抱里睡着了。   安柏慧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床上,拉上厚重帘帐以后,才看向床边,说:“请您出来吧。”   司吉月神经绷紧,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在安柏慧第二次叫她的时候,司吉月才有些尴尬地走进去。   她站在门口跟里面的安柏慧对视片刻,见安柏慧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干脆走近一些,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罚站。   还是安柏慧无奈地笑了一下,主动请司吉月坐下。   安柏慧眸色很平静,对司吉月问道:“尊者就是和李星火一起从仙域中来的仙使吧?不知您能否告知,如此大费周折地进入王府是所为何事?”   眼看身份被拆穿,司吉月不擅长跟人打机锋,而且她直觉安柏慧是个好人,于是把心一横,干脆问道:“白荷教跟你们有关系吗?”   安柏慧望着她那双灼灼的乌黑双眸,没有回答,转过头,亲自剪了一下灯花。   司吉月不知道知难而退,依旧直愣愣地盯着她。   安柏慧垂眸道:“如果我说有关系,尊者打算如何是好呢?”   司吉月抿了抿唇,又问:“宫里那个细作也是你们的人对吧?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安柏慧只是用清凌凌的一双眼看着她,灯光下,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无从开口。   气氛一时之间冷下来,司吉月没办法,她实在对安柏慧这个人讨厌不起来,所以移开目光,结结巴巴地换了个话题:“她……兰姐儿没事了吗?”   安柏慧动了,她掀开床帘,示意司吉月来看。   司吉月看到小女孩脸上仍有泪痕,蜷缩着入睡,她终于想起自己来这一趟为的是什么,从怀里翻出一颗辟谷丹,交给安柏慧,说:“等她醒了以后,让她吃下去吧。”   安柏慧有些意外,道谢以后让人收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松弛了一些,司吉月看着小姑娘变形的脚,抿了抿唇,抬头看着安柏慧,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什么是‘裹脚’?赵姨娘为什么要给她裹脚?”   安柏慧看着她清澈的眼神,慢慢解释给她听:“裹脚就是把足骨折起来,为了让足骨摔碎,变成畸形,有的人家还会把女儿抱上桌子,然后抽打女儿,让她疼极了乱跑,一跑就摔下来,摔完以后还要把五个脚趾捏拢,用裹脚布一圈圈缠上去,再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上,过上几年脚就变形了……”   安柏慧越说,脸色就变得愈发冰冷麻木,倒是司吉月眉头越皱越深,甚至感觉自己的脚也在隐隐作痛。   她脸上的神情困惑,跟第一次听学堂里孩子们说,他们的项链是用月族骨制作时一样,司吉月张了张嘴,“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她好像真的在向人寻求一个答案,安柏慧注视着她乌黑的眼眸,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为了权力,为了控制,为了维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摇曳的灯光之下,司吉月好像看到安柏慧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簇怫郁的火。 第83章 走剧情   司吉月神情惶惑, 仿佛快要触摸到摇摇欲坠的事实。   一阵沉默之后,司吉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只是猜测罢了,但是刚刚您也没否认不是吗?”安柏慧稍微放松下来。   司吉月皱了皱鼻子, 暗暗懊恼,很快又支棱起脑袋,追问:“白荷教究竟什么来历, 你们要干什么?”   她问出这话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原本也没指望安柏慧会认真回答她,但是安柏慧沉默片刻之后,居然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皇上给您的说法……肯定是‘白荷教暗地里一直在谋划光复前朝的事’吧……?其实白荷教没有这个打算。”   司吉月眨了眨乌黑的眼珠,思索着她这话里究竟有几分是真, 又有几分是假。   她想起在安府见到的一系列古怪之处, 安家父母和安柏慧毫无相似之处的外貌,又联想起白荷教与前朝的联系……说是安家跟白荷教有关系的证据也称不上,就是隐隐有股违和感。   司吉月脑中灵光一闪, 忽然支棱起脑袋问:“你不姓安……对吧?”   “……嗯,因为我是前朝最后一支血脉,”安柏慧脸上神情复杂,更多的还是一股淡淡的悲哀, “只要我还活着,李家就不会真正放心。”   司吉月猜对了,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安柏慧再次开口:“所以, 尊者您还有……李星火,究竟想要在摄政王府里找什么?”   司吉月注意到她说起“李星火”这三个字时, 眼神里闪过厌恶,让人无法忽视。   “不干什么,就是……来体验一下而已。”司吉月越说声音越小,小心翼翼询问:“……你好像很讨厌我师兄?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前朝不会如此快速地覆灭,修仙者——”安柏慧话没有说完,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尽管表情依旧平淡,眉眼间却掩盖了点淡薄的恨意和愤怒。   “怎么可能……”司吉月下意识反驳,“师兄不会做这种事的……”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都没信心继续说下去了,毕竟李星火那副护犊子的臭脾气,司吉月也清楚。   安柏慧听到她说的话以后,又是一阵沉默,话不投机,司吉月默默做好了被她赶出去的心理准备。   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中,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仿佛也能被听到。   “砰!”   昏暗的灯火下,安柏慧忽然在司吉月面前跪了下去,她跪的力道极重,膝骨与青石砖碰撞在一起,发出脆如铜音的声响。   司吉月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有些炸毛地看着安柏慧。   安柏慧目光依旧直直地注视着司吉月,她神情沉静,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安柏慧对司吉月郑重说道:“我知道您和李星火是仙域的修行者,李星火和李家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但是能否看在这孩子、看在大梁千千万万个姑娘的份上,请尊者不要插手大梁的事。”   “……”司吉月的目光从兰姐儿身上收回来,想拉安柏慧起来,但是她始终不肯,两眼定定地注视着司吉月。   司吉月手足无措,败下阵来,“……好好好,我向你保证!我和师兄不会插手,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   得到她的保证以后,安柏慧这时才站起身,司吉月始终看着她的脸,抿了抿唇,问:“你做的这些事,真的值得吗?”   安柏慧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兀地笑了:“您什么都不懂啊……”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月亮,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说:“说是‘体验’,您其实也只是图个乐罢了,虽然您也是女子身,即使被当作‘物品’辗转相送,您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波动吧?”   安柏慧直视着司吉月的眼睛,“因为您知道这些人其实不能把您怎么样,修仙者看向凡人的目光里难免带着俯视,你们看待我们,恐怕与看待蝼蚁没有什么区别吧。”   司吉月下意识想要摇头否认,可还没等她说出话,安柏慧的目光就再次追了过来,她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脸上带着笑意,说:“因为您心里再清楚不过,这种肮脏、混乱、黑暗得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只要自己想,便可以随时脱离出去……但是我们不可以,对大梁的女子而言,这不是泥潭,是深渊。”   司吉月像是被刺痛了似的向后缩了一下,嘴里刚刚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无措得像一只被海浪扔上岸的小螃蟹。   看着司吉月那张茫然委屈,和兰姐儿有着几分神似的脸,安柏慧沉默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司吉月的脑袋。司吉月像是触电一样弹开,然后因为自己的动作愣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她逃也似的冲出门外,跑到安柏慧院里的槐树树枝上,捂住自己激烈跳动到有些疼痛的心脏,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安柏慧的那一番话给她的震撼极大,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司吉月沉默了许久,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整个仙域、还有身边的所有人,安柏慧的话一遍遍在脑海里响起,司吉月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骨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坚硬,以至于顶得她有些疼。   司吉月余光里看到陆文山带着点醉意走进安柏慧的房间,也模模糊糊地听到两人关于兰姐儿裹脚的事,发出的剧烈争执声。但是因为已经做出了承诺,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再多听,司吉月稍微用了点灵力,跃上屋脊,往远处走。   片刻之后,她回到自己作为‘司姨娘’的小院里。   一推门就遥遥看到床上熟睡的自己,司吉月有些意外,走近一看才意识到是幻术。   小修士从房顶跳下来,对她拱手行礼。   “白鹤山的幻术果真厉害。”司吉月由衷称赞,“那孩子呢?”   小修士嘴角弯起又强装严肃地放平,“已经送回来了……我已经对这位姑娘用过清除记忆的法术,尊者放心,她不会记得今天的事。”   司吉月打开窗户,探头看看熟睡的小丫鬟,点了点头。   随后小修士又回了原来位置继续“监视”司吉月,司吉月也装作一无所知。门派之间的纠葛不管有多深,落在互不相识的两个人身上又能有多大的恨?相互配合配合交差得了。   既然已经被安柏慧识破了身份,也就没有继续演戏的必要,司吉月想起李星火交代的话,便御剑出了摄政王府,去远离盛京的郊外去找乾坤袋。   司吉月很快站立在群山环绕的一块平原当中,天空下起毛毛细雨,四周寂静,让她想起了舟锡山上的那场小雪。   这里灵气远不及仙域充沛,因而每一丝灵力的使用都要慎重,司吉月熟练地捏出手决,散发着淡淡金色的元神就从丹田处慢慢浮出,因为只是元婴期,所以司吉月的元神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背着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修士的肉身和元神是可以分离的,甚至可以将元神分散成千千万万缕分神,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对元神的运用就越灵活。   现在明明是在陆地上,司吉月却听到了船只轻轻的吱轧声和海浪轻拍船首的声音。可是周围没有船只擦身,也没有鸟飞过,一切静止,只有始终动荡的风声和浮云在移动,司吉月怔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她感受到的海洋其实是灵气的海。   想起还有正事没做,司吉月回过神,以自己的肉身作为锚点,疯狂吸收游动的灵气,同时竭尽全力地扩散自己的元神,向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搜查。   她从前只在书上读过这种元神的运用方式,还有人手把手教过她,因此只能磕磕碰碰地摸索,至于吸收灵气的方式,也是模仿长昼身体周围的灵力运行方式。   司吉月心里其实是有些介怀的——既然是双胞胎,凭什么长昼能做到的事自己做不到?   两种极为矛盾的感受同时出现在司吉月身上,一方面,她的肉身因为脑海中剧烈的疼痛而不停颤抖,手指挠在地上,指甲盖翻起,血珠涌出来,另一方面,司吉月的元神看到蕴含着水汽的云朵在自己四周飘浮的情形,她俯瞰葱葱郁郁的陆地,灰茫茫的天空似乎也变得轻快,司吉月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畅快。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司吉月的元神站在一棵巨松树梢,不远处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半大孩子,被修士斗法殃及的那处村庄里的所有居民都暂时迁移到了山上。   与此同时,司吉月摸出蕴含着木系灵力的丹药,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御剑向着那个方向飞去。   当她收回元神,从剑上跳下来站定时,恰好跟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视上视线。   “恩人!”少年大喊一声,接着就朝司吉月跑过来。   周围的百姓也注意到了司吉月的到来,因为受过她的救命之恩,所以都遥遥地向她微笑致意。   司吉月自从来到南大陆后,鲜少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由得有些紧张,她清了清嗓子,对少年问:“你好,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少年脸色黯淡下来,把情况向司吉月简略一说,整个村子都被毁了,他们现在已经是居无定所的难民了。   司吉月抿了抿唇,要是没有斗法的修仙者,他们也的确不必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跟着坐在树根上继续问:“朝廷有派人来跟你们接触吗?他们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朝廷不会管的。”没等少年回答,一旁的老人就苦笑了两声,黝黑沧桑的脸上满是苦难的痕迹,以至于显得有些麻木,他说:“连田也被烧毁了,现在下一顿饭都不一定有着落。”   司吉月默默解下自己的乾坤袋,将里面所有的灵石都掏了出来,塞给少年,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可以换金子,你们拿着,去好好生活吧……对不起。”   自从他们来到南大陆以来,确实没给这片土地上的人带来任何好处,司吉月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惭愧。 第84章 走剧情   司吉月难免再次想起安柏慧刚刚对她说的话, 对于感受不到灵力的普通人来说,修仙者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她心里揣着心事,也就没了心思继续闲聊, 从少年哪里拿到李星火交给自己的乾坤袋以后,司吉月乘着尚不明晰的黎明御剑往盛京的方向走。   少年抱着怀里的灵石,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 嘟囔了一句:“仙人真是奇怪……”   司吉月榴花一般掠过四月正好的晴空,如入无人之地般进入未央宫,被早起的宫女太监撞见也不在意,她见到几个尚宫局的熟人时,还平静地对人打招呼。   李星火养伤的住处是个偏宫, 不算高调奢靡, 但是景色错落有致,听说是先帝在位时长公主的住处。   “师兄!嘿嘿,你猜猜我带了什么来?”司吉月在李星火面前神神秘秘地转悠, 李星火现在勉强能走动,坐在床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眼皮都没掀,答道:“乾坤袋找回来了?”   见他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司吉月有些失望,恹恹地坐在桌子另一边,把乾坤袋推给师兄。   李星火瞧着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顿了顿, 有意找补:“咳,我一个时辰之前感受到你元神的波动, 你现在已经会用元神了?”   司吉月又高兴了,很矜持地点点头, 脸上却是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李星火心里生笑,微勾着嘴角夸了她几句。   司吉月很容易就满足了,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春季生机勃勃的景色,“这个院子真漂亮……”   “是吗?”李星火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司吉月慢慢睁大眼睛,“……不是说这是长公主的院子吗?”   李星火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傻吗,肯定不是同一段时间啊。”   “那长公主现在在哪里?”司吉月跳下椅子,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希罗果,一边啃一边趴在窗边往外观望。   “这个人你还认识呢……”李星火就着茶水吞辟谷丹,“就是李七庄。”   司吉月猛地回头,“啊——!?奥,也对哦。”   她慢慢反应过来,又好奇追问:“那现在的皇帝和李七庄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兄弟姐妹,我也不能确定。”   李星火面无表情地吃着丹药,司吉月见他居然能这么平静地吃下辟谷丹,好一阵瞳孔地震,默默想,不愧是师兄!   她沉默片刻,忽然对李星火说:“师兄……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李星火灵力恢复了些许,站起身来握了握拳,感受身体里慢慢恢复的力气,他拿起黑金长刀后对司吉月说:“很快就走,我现在就去问那小子关于裴倨的消息,咱们没时间跟他们继续耗了……这一次他不说也得说!”   他说完,思量片刻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柄卷轴,上面记录着三百年前千塔山之乱的全部真相,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卷轴递给司吉月,“这里面就是关于月族的真相,看不看,你自己决定。”   乾坤袋里的留影石李星火则没有给她,卷轴上是录史人的记述,留影石上则记录着真实的影像。   这是李星火考虑过后做出来的选择,留影石是真正的证据,也是白鹤山前仆后继追杀者的目标,放在司吉月身边太危险,况且让一个孩子看里面的血腥的影像也太过残忍。   司吉月乖巧地接过来,脑袋低垂着,声音很小,带着一股试探,“师兄,你会不会干涉大梁的事……?”   “你是指哪方面?”李星火没有立刻回答,慎重反问。   “各种方面……?”司吉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关于白荷教的事告诉李星火。   李星火纤长的眼睫掀起,“有话就说,猜什么哑谜?”   司吉月吐吐舌头,忽地抬起头来问:“前朝覆灭跟你有没有关系?”   她乌黑的双眸紧紧盯着李星火,一瞬都不曾闪开,心里很紧张,既渴望听到一个回答,又隐隐害怕。   “没有。”李星火回答得毫不犹豫,“看你这心事重重的,就是为了这个?”   司吉月松了一口气,肉眼可见地轻快起来,“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李星火往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有事儿别自己瞎寻思,收拾好东西,中午之前我们在这里碰面。”   他说完,扶着腰间长刀就走了出去。   司吉月拿着卷轴在窗前站了片刻,对要不要打开卷轴犹豫不决,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让她隐隐抵触,而且司吉月想,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裴倨。   有些事,凡是知晓便自然而然地要承担上责任。   她像块僵直的木头一样在窗边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可是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卷轴。   司吉月一字一句地读,有好几次因为剧烈起伏的情绪中断了阅读。她的双手死死攥着卷轴,用力到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手尖上的伤还没痊愈就再次挣破。   仙域总共有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三百年前曾经沉没过一次,那时灵气逐渐枯竭,最后只有问心山谷处的千塔山尚有灵气留存,五宗修士为了争夺这一宝地拔刀相向,死伤无数,什么儒雅、斯文的皮囊全都剥了下来,只留下兽性的贪婪和欲望。   这对修仙界而言,是一段耻辱的历史,故而被称为“千塔山之乱”。结束那时混乱的一切的人,就是摘星阁的大祭司,现在流传下来的说法是五宗剩下的大能用龙骨重新构架了陆架,让仙域得以浮起,灵气也慢慢焕发……而真相却是他们以大义和天下苍生威逼利诱,杀死了所有成年的月族,让仙域的每一寸土地之下,都掩埋着月族的尸骨。   只有不足岁的稚儿被留了下来,连带着一片空白的记忆。   司吉月胸膛剧烈地起伏,直到现在,几个举世闻名的修仙世家依旧把月族当作豢养在手心里的玩意儿,产生优秀后代的工具,生育的机器。   月族所享受的一切:轻松短暂的人生,漂亮华美的服饰,不需要挣扎就能得到的高出普通修士一头的生活,这些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每一种都在有意地诱使他们走上一条更为安适的道路。   他们不会被要求有多高的天赋,甚至毫无灵力,不被允许修炼,依旧可以在修仙界被世家庇护着活下去。代代相传,温良顺从,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连司吉月曾经都是这样想的,因为从小远离族群的生活,让她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一样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体的。   甚至此刻,司吉月理解了长昼的选择。   她久久地伫立着,说不出什么话来,直到春风从窗外吹进来,她才骤然打了个哆嗦,混混沌沌的意识清醒过来。   司吉月先是用力地一把将卷轴摔在地上,静默片刻后,才沉默不语地蹲下,捡起卷轴。   不破不立,彻底抛下了对仙域的幻想之后,司吉月反而有了一意孤行下去的理由。她晃到热火朝天的御膳房,跟烧水的小太监要了一壶热水,顺了三个包子,不,应该算抢了。   司吉月在身宽体胖的总管的叫骂声中大摇大摆离开,因为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所以一点都不在乎行事符不符合宫里的规矩。   司吉月完全没有“恃强行凶”的愧疚感。   被找来捉拿她的侍卫也认识她的脸,讪讪收手离开,司吉月便一点没客气地水拎到御花园,又抢了个木盆洗头。   一个多月前染的头发反复揉搓几遍后就渐渐恢复了从前银月般的颜色,随便绞了两把头发,司吉月甩甩脑袋就打算这么走出宫去。   一路迎着各色异样的目光,她的心情和从前却完全不同,没有在碎叶城和初入仙域时的赌气不满,也没有在白鹤山时的沮丧低落。   司吉月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坦坦荡荡地跟他们的目光相视,风吹过柳叶时,一片潇潇声。   经过尚宫局时她脚步一顿,打了个转就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推开门,见到张尚仪就大声喊了一声:“姑姑。”   跟她一起学规矩的那些小宫女们还没有被分配到各宫,此时此刻看着一头白发的司吉月不约而同地愣住,忘了手里的活儿。   司吉月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她气势汹汹地往她们每个人手里塞了一个辟谷丹,也包括张尚仪。   看着一双双茫然、死寂的眼睛,司吉月想了半天,虽然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还是笨拙地开口:“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只要人活着,就一定能见到不一样的那一天!”   待到看着她们怔楞地点头以后,司吉月才御剑朝摄政王府飞去,她还想最后见一见安柏慧。   飞檐走壁对修士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司吉月没花多少功夫就顺利找到了常年待在摄政王府的安柏慧,与此同时,她敏锐地意识到王府和街上的巡回守卫好像都变多了。   安柏慧此时正在梳妆,她披散着瀑布般的头发,询问的目光安静地投向司吉月。   司吉月扣着手指跟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才说到正题:“今天中午我们就要走了,你……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因为大梁的女子和月族相似的处境,让司吉月动了恻隐之心,甚至不在乎会不会犯戒。   安柏慧静静地微笑起来,“多谢尊者,不过在今晚的春宴过后,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司吉月不明白她的意思,反复确认她真的不需要帮忙以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不过她并不是直接走,而是转个弯去了作为“司姨娘”时住的小院,小丫鬟还在那里,正坐在院子里串槐花,她见到一头白发的司吉月没有惊讶地大喊大叫,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这丫头果然是摄政王府安排在自己身边负责监视的人,司吉月对这个结果不意外,但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不是假的,司吉月也不讨厌她,于是同样往丫鬟手里塞了枚丹药。   然后,在这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司吉月在榴花之下,咧着灿烂的笑容跟最后一个人挥手告别。   在经历了白鹤山发生的事以后,司吉月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告而别,所以每一次分别,都应该好好对待才是。   小丫鬟怔怔地看着她,嘴唇颤抖两下,忽然喃喃地喊出了一声:“老大。”   这一下倒是把司吉月喊懵了,小修士应该对她施了法,让她忘了那天的事才对啊……?   司吉月“噔噔噔”地跑过去,凑在小丫鬟身边仔细看了看,仰着脸说:“你不会……可以感受到灵力吧?!”   小丫鬟茫然地看着她,司吉月越来越兴奋,划开自己手指强迫小丫鬟喝了一口血,然后探查她身体里的灵力波动,很快就惊喜地发现,她果真有灵根,而且是木系!   司吉月向天空招招手,叫来隐藏在空中的小修士,问:“你带仙域的路引了吗?她有灵根!”   小修士也很惊讶,点点头,“有倒是有……”   司吉月又一股气把剩下的辟谷丹塞给小丫鬟,翻翻找找,又给出一把剑,双手上下摇着小丫鬟的手说:“如果哪天你自由了,一定要去仙域啊!希望你加入我们门派,青云派,一定要记得哦!”   小修士在一旁弱弱补充:“还有白鹤山……”   小丫鬟有些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但更多的还是茫然,她小声地问:“什么……为什么?”   司吉月眼神很亮,像是在一片漆黑中发现了一簇摇晃的火苗一样兴奋,她说:“是命运啊,这是属于你的命运……”   小丫鬟清澈懵懂的瞳孔里倒映着司吉月的影子,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以今天为分界点,彻底地偏离原本规规矩矩的路线。 第85章 走剧情   司吉月赶回约好的地点时, 已经是午后了,李星火一个人坐着,像是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一见面弹了下她的脑门。   司吉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问:“你拿到情报了吗,师兄?”   李星火点点头, 心情却有些复杂,他本来打算用武力硬取,结果那小子却主动提议跟自己交换。   皇帝提出用李七庄的消息交换裴倨的消息,李星火当然同意,就算把李七庄的消息告诉皇帝, 他也做不了什么, 一个在仙域,一个在大梁,就算是御剑也要日夜不休地赶路也要一天一夜, 两地之间的差距又何止路程上遥远。   让李星火意外的事情是,皇帝始终安静地听着他说话,不曾打断,也不曾盘问什么, 从始至终,他只问了一个问题——李七庄现在过得怎么样?   临走时,李星火还是回头问了一句:“诶,你跟李七庄是什么关系?”   皇帝的回答显示沉默。   大梁现在这位掌权者, 因为是傀儡上位,年幼时手中没有可以依仗的贤臣, 为了夺回应属于自己的权力,他重用奸佞、宦官, 设立各种机构……一切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跟摄政王抗衡。   东西厂的宦官一朝得势,便像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狗一般,敏锐地抓住机会,他们很快学会以皇帝的名义奴役百姓,提拔自己党派的官员。   于是大梁国势衰落,朝□□败。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偏偏锦衣卫纠察极严,但凡当众提起一句朝廷的不是,全家老小必会被投进大牢,无一幸免。全国几处出了聚众起义的大乱子,白荷教也是在这时候逐渐壮大起来。   随着手中权力的扩大,皇帝逐渐不满于现状,为压制国人的不满,任用更多官员监视口出怨言的人,发现就立即杀死,引得国内各项矛盾愈来愈尖锐。   大梁341年,白荷教多次组织针对皇帝的刺杀活动,但是大多失败,反而险些暴露出自身。皇帝也因为长期日夜杯弓蛇影,性子变得越发阴翳、古怪多疑,因为白荷教跟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几年大梁对女子的管束也就越来越深刻,像是某种程度上的报复一般。   几年下来,他手里沾的人命越来越多,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死在李伯羽手里的人早就数不清了。   而现在,他却愣了愣,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时常抱着自己哼童谣的身影,她最后留给李伯羽的印象,是两道满是恨意、死死盯着父兄的目光。   他声音晦涩道:“……她是我长姐。”   李伯羽下意识不去想,当李七庄看到现在的自己,又会有怎样的目光。   李星火挑了挑眉,嗯了一声,转身走了。他已经放心了,毕竟这小子眼里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在说,他不会做什么对李七庄有害的事。   ……   李星火收敛思绪,回答司吉月的问题:“有消息了,裴倨在明月山出现过。”   “明月山?!”司吉月猛地抬起头,“是师父故乡吗……?”   “走吧,”李星火眼里罕见地带了点笑意,“替师父回去看看。”   一路翻山越岭,当天下午两人便来到了目的地,司吉月对周围的一切还满是好奇,兴奋地东张西望着,李星火却对这里熟悉至极。这里的风景,这里的山和海……一切还是他小时候曾经见到过的模样,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两人给乡长出示了天罚者的令牌,又拿出几块灵石,作为外乡人住了下来。   大抵是同乡同源的人在长相上难免带几分相似,短短几天,司吉月就见到了许多和沈灼洲气质极为相仿的人,不论男女,他们身上都透着一股祥和宁静的从容感。   司吉月很喜欢这里,很快就在村里混成了孩子王,一群嘴里掉牙的小孩子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老大!”,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司吉月幼稚的虚荣心。   两人也在乡长的陪同下,去裴倨出现过的地方调查,从明月山得到的情报和上一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裴倨依旧是以一头白发的形象出现,村民们也自然而言地认为他是个月族。   只是裴倨似乎在这里多留了几天,给明月山留下了很多东西,他做了很多事,那段日子里,不管谁来询问什么问题,裴倨都能给出完美的回答。   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人对待司吉月格外友善。   尽管这里的生活轻松恬静,李星火的脸色却没什么好转的倾向。   人人提起裴倨都是推崇至极的语气,好似他是大罗金仙下凡,无所不能。   李星火神经越发警惕,司吉月却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   “你再好好想想,‘全知全能’的究竟是什么?”李星火脸色凝重,“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   “造神……?”这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又恰如黑夜里一道惊雷。   “……我们要做点什么吗?”司吉月抿了抿唇。   “裴倨在这里现身已经是半年前的事,那么他怕是从一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李星火眸光微闪,眼里迸发出兴味,“好小子……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城府倒是不浅。”   李星火摸着下巴,“哼,现在看来,被玄阴会掳走的事估计也是他自愿的了。”   司吉月忐忑问:“你不会去揭发他吧,师兄……?”   “小傻子,我揭发他干什么?”李星火瞧她一眼,看着小孩脸上欲盖弥彰的神色,笑了,“而且咱们现在也还是被通缉的人呢。”   司吉月放心了,也蹲下来,和李星火一起看地上的蚂蚁,他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嚼着微微带点甜意的草根,司吉月也有样学样,揪了根狗尾巴草慢慢嚼。   李星火看着自家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师妹,忽然心情复杂地问:“小宝……卷轴你打开看了吗?”   司吉月抬头看了李星火一眼,微微翘起的嘴角重新耷拉下来,她沉默地点点头。   李星火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这小孩完全没往深处想,他叹口气,拍了拍师妹圆圆的小脑袋。   虽然平日里对勾心斗角的事不感兴趣,但李星火毕竟也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人,他耐着性子把现在的情况一点点掰碎了讲给司吉月听:“自从三百年前开始,月族在仙域就只剩下祝福一个作用,大多被世家豢养着,同时四大陆开始流传月族都是不祥之人的谣言,你现在应该也能猜到这些谣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几百年下来,月族在四大陆早就变得人人避之不及,他们没有了生存空间,便只能迁移进仙域,于是所有的月族就被顺利收拢进世家的掌控范围里。”   “不论是刺杀大祭司,还是假扮月族在四大陆做这些‘好事’……其实都是为了你吧?”李星火脸上带了点打趣的意味,“这小子就是你那个‘去世的未婚夫’?”   司吉月有点害羞,忍不住咧出一个笑,忽然又想起裴倨曾经说过的话,于是便点点头告诉李星火,“裴倨说,十年之内,仙域的灵力就要枯竭了。”   李星火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思考,轻松的表情一点点消失,神色惊疑不定,低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要这么急着布这个局,灵气枯竭,灵气枯竭,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司吉月听得一头雾水。   李星火紧锁着眉头,对眼前心思单纯的小傻子解释说:“要是灵气再一次枯竭,仙域为了避免重现千塔山之乱那样的丑事,五宗说不好会再次拿月族填埋灵脉!到时候不仅仅是你,所有月族恐怕都得死……怪不得他们要养这么多月族,原来是在等这一天。”   司吉月蹙起眉头,问:“那……把月族人带到四大陆,离开仙域可以吗?”   李星火冷笑起来,眼里写满了对几大世家明晃晃的厌恶,“按照现在四大陆对月族避之不及的态度来看,他们必然不会接纳月族,好啊,真是好得很,环环相扣,真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司吉月的想法还很乐观,“可这毕竟是假的,现在还没有到那一天。”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吗?”李星火看她这副不着急的样子,忍不住上火,“在仙域里,作为一个能修炼的月族,你就是个活靶子!四大陆也不是你能久居的地方……”   “为什么?”司吉月打断他的话,不服地为自己辩解道:“他们也不讨厌我啊,我……”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李星火淡淡地说,“就算有一个裴倨,沧溟界这么大,他所做的一切也就相当于蚍蜉撼树罢了。”   司吉月皱了皱鼻子,“这么说的话,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李星火往她后脑勺拍了一下,“别说这不吉利的话,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你师兄我,还有咱们师父不都还没死吗?这些都不是小孩该操心的事儿,你不用管。”   “……但是我不想走别人给我安排的路。”司吉月嘟嘟囔囔。   “行啊,等你什么时候能打赢我了,”李星火哼笑一声,“我就不用管你了,爱去哪儿去哪,省得在我跟前烦人。”   “趁你受伤,现在说不准可以……”司吉月一边拔着地上的草,一边偷偷瞟了李星火一眼。   李星火:……   在两人来到明月山大概一旬左右,一天清晨忽然有驿站派小吏来向山上的百姓宣读文书,司吉月和李星火都没有去听,当天他们从山上下来以后,就从村民的议论声中得到了一个消息——大梁换皇帝了。   更多的消息是李星火到官府里打听得来的,据说春宴当晚,白荷教再一次在城门暴动,与此同时,宫殿内的摄政王王妃当众将一把匕首刺入了皇上的胸膛,虽然侍卫赶来抓捕了安柏慧,但是皇帝的伤势已经无力回天。   在一众喧哗声中,李伯羽死在了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在这个边远小城中的茶馆里,台上的说书人将远在盛京的这场宫变讲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台下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唯独乔装打扮的两人眉头紧锁,司吉月一遍遍摸着手里的杯子,脑海中一片混乱。 第86章 走剧情   李伯羽死后, 摄政王被群臣名正言顺地推上了位,相隔十几年,他终究还是让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   白荷教的□□也在皇帝死后被安抚下去, 没有百姓被伤及无辜。   原摄政王王妃,安柏慧被收归死牢。   虽然没有夫妻之情,但是这么多年的盟友不是作假, 陆文山有意放她一命,但是很快就有群臣死谏,豁出性命也要让皇上下令处死这个乱臣贼子,以作警示。   就算提出这件事的人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臣,陆文山也不愿意被人胁迫, 但是偏偏几个世家联手施压, 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前这个位置为难的人是李伯羽,现在这番滋味轮到陆文山了。   主动帮他做出决定的人是安柏慧。   她主动提出了赴死的请求,作为交换的条件是陆文山要允许白荷教的存在, 要允许大梁的女子拥有和男子一样读书、出门的权利。   陆文山沉默良久过后,同意了她的请求,他的保证是在十年之内完成与安柏慧的约定。   处刑的日子安排在正午,地点在菜市口, 为了达到警示的目的,就必须要很多人围观,都是平民的菜市口成为了最佳选择。   安柏慧不知道陆文山未来会不会履行两个人之间的约定,但是她的确看到台下围观的人潮当中零星有几个女子, 也有几个孩子。   安柏慧慢慢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春天和煦的阳光, 草长莺飞,这么好的日子, 却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天了……   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什么叫作“凡事皆是命,万般不由人”,安柏慧争了一辈子,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读书,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被灌输“复国”的执念,一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安柏慧从来没有低过头。她那犹如天鹅般高傲的颈子,永远高傲地扬着,从未弯下过片刻,安柏慧睁开眼睛,直直地面对着高悬于她生命之上的寒芒,那剑上的冷光和刺眼的日光一起让她有种晕眩感——一种陌生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在她心底悄悄蔓延。   此刻她面对着自己的懦弱,安柏慧想,自己确实是害怕的,她其实想要挪开视线,想低下头,但是她转瞬又想到台下还有很多年幼的孩子们在看,她很想给她们留下点什么。   可是现在安柏慧实在太累了,以至于她在刀剑寒冷的寒芒前暂且闭上了眼睛。   在这短暂的三四秒内,过往短暂的一生飞快地从安柏慧脑海中闪过,她一如往昔流失的岁月,那些此生再也不能见面的人,小院里的花草,枯萎在春季来临之前的树木,最后是李伯羽死前惊骇的脸……   本来以为放下一切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但是安柏慧忍不住质问自己——你真的甘心吗……?   她心里毫无回响,就像是火山爆发之前的死寂。   安柏慧猛地睁开眼睛,咬牙注视眼前那道冷光,与此同时,十几年来一直呼啸在自己心底的声音狰狞地朝她呼喊——我不甘心!   安柏慧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生,其实从没有一天真正属于她自己,一辈子为了“复国”,经历了多少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明明还想再抱一抱兰姐儿,还有家里另外两个小丫头,她们并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可是她们喊她叫作“娘”……   行刑官双手合执长刀,眼看那寒芒就要向安柏慧的脖颈上砍去。   一阵萧肃的风被掀起来。   围观的人群中里忽然冲出了一把剑,剑上不着任何花纹,唯有剑柄上系着一条红缨,握在那双洁白的手中,恰犹如雪中红梅一般夺目。   持剑者一头银月般的头发在阳光下被映得像皎洁的白雪,未做任何遮掩,高调张扬。   司吉月持剑砍去安柏慧手上的枷锁,干净利落地抱住她的腰,直直地向着天空中跃步而去。   她身法极快,一系列动作下来,侩子手和台下的围观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安柏慧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到身上,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下面一堆惊愕仰着头的路人,那些人都宛如棋盘上飘渺的棋子,一点点离她们越来越远。   与之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只扑闪着羽翅,于天空正中央划过去的、自由的云雀。   “你……!”   “哟!”司吉月刘海被风吹得乱飞,冲安柏慧咧着嘴打招呼,她一边御剑飞行,一边挠着脸颊,含着笑意的目光微微闪躲,不好意思地说:“咳……虽然说是走了,但是我们还是没忍住……回来看了看。”   司吉月扶着安柏慧的胳膊,让她站定在剑身上,“你也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对我们修仙者来说,这点事实在不算什么。”   安柏慧只是定定地注视她,风声萧萧,她眼里有很多司吉月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司吉月被她看得脸红,剑也飞得忽高忽低。   两人比预计中更快地到达了目的地,安柏慧始终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两人相交握的手潮湿了。   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上面。   劫后余生的庆幸,莫名奇妙的委屈……全部一起涌上来,安柏慧注视着不知名的方向,眼神疲惫地流着眼泪。   那天晚上开诚布公的谈话时候,司吉月对安柏慧的印象是她心里燃烧着一团火,司吉月站在很远处就能看见火光若隐若现。这道火光在那天晚上灼伤了司吉月,也有一小簇像是春天的藤蔓一样,蔓延到司吉月心里。   安柏慧的灵魂已经燃烧殆尽了,但是这簇火却将在司吉月身上永远地燃烧下去。   司吉月的生命原本是一片干净的、一尘不染的雪地,裴倨在上面留下过痕迹,然后是师父、师兄,她的同伴,现在又多了一个安柏慧,是这些人一笔一划地将司吉月塑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李星火站在树下等她们,刚刚放松下来的安柏慧见到他,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三人一碰面,李星火就抽出刀,朝安柏慧挥去。   安柏慧极为紧张,却一丝闪躲也无,直直地站在那里等待下一秒就要来临的刀光。   “唰。”   刀光轻轻斩断了安柏慧肩前散乱的一缕头发。   青色发丝随风散落在地上,李星火的声音随之响起来:   “从今往后,东大陆就没有人叫作安柏慧了,你犯下的杀戮之罪也已经偿清……你走吧。”   李星火冷若冰霜地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我不会感激你的……安家三百多口人,他们的命都是因为李氏没的,我没有办法替他们原谅你们……”安柏慧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连声音都断断续续,她抬起袖子抹去眼泪,不顾形象地冲着李星火的背影大喊。   她前半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礼的时候,渐渐脱离了“安柏慧”的枷锁以后,她终于能够不再被束缚在透明的规矩里。   司吉月回头看了安柏慧一眼,又看看假装没听到身后的一切、脚步没停止过的大师兄,她挥着手高声向安柏慧告别,最后迈开腿跑着追上李星火。   司吉月一边走,一边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直到后面早已看不到安柏慧的身影,她忽然问:   “师兄,安家的人其实不是你杀的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她……?她肯定会一直恨着你的。”   “恨就恨吧。”   “为什么?你不怕哪天真被她杀死吗?”   李星火脚步终于停了,他往司吉月脑袋上弹了一下,恣肆地笑着说:“想杀我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司吉月捂着脑袋,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茂尘笑了一下,对呆头呆脑的师妹解释道:“现在除了恨,没有能够让安柏慧继续活下去的东西。”   “……?”   “人要活下去,都是需要粮食的,这种粮食不仅是吃的那种粮食,也是精神上的粮食。”   司吉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我救她,你不介意?”   “为什么介意?”   “皇帝,不对,先帝不是你‘大孙子’吗?”   李星火沉默片刻后,目光远远地眺望前方,忽然说:“……整个李家对我而言,其实就像御花园里的那架秋千。”   “什么意思?”   “没什么,知道你听不懂。”   “……我真的很讨厌你,师兄。”   李星火反而放松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路的另一头,唯有渐弱的声音若隐若现。   “那大梁怎么办?我们真的不管了吗?安柏慧呢?会不会有人来抓她?万一……”   “行啦,吵死了!我已经给李七庄发了传讯符,让她回来‘处理后事’吧。”   …… 第87章 走剧情   西大陆和南大陆相邻, 两者之间的海峡却是道不小的距离,司吉月和李星火御剑飞行了五天四夜,才跟着传讯符逐渐消散的光芒来到一个与仙域隔海遥遥相望的海港小镇。   这里就是梁茂尘落脚的地方, 万朝河。   司吉月从仙域里带出来的辟谷丹早已在南大陆分了个干净,连一块灵石都没剩下,李星火剩下的几颗辟谷丹被两人在路上吃了个干净。   修士并不是永远不需要进食五谷, 只是用灵气的摄入代替食物,海上什么也没有,辟谷丹也不剩多少,一趟路程下来,两人此时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原本说好来接人的梁茂尘也不见了踪影, 李星火气得一个劲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索性也不等了,直接带着司吉月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用天罚者的令牌赊了一顿饭。   两人要了个靠近窗户的位置, 菜一上桌司吉月就拿着馒头啃起来,她实在太饿了,自从离开仙域以后,她睡觉的时间和饭量都大幅度增长。   吃着吃着, 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所在的位置是二楼,于是司吉月直接伸出脑袋好奇地向外望,嘴里还嚼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饭, 下一秒,司吉月的眼睛就瞪大了!   她看到了梁茂尘, 不对,应该说不仅仅是梁茂尘, 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正拿着刀追赶梁茂尘。   梁茂尘敞着一件薄薄的春衫,身手敏捷地街上穿梭,他一边跑一边朝后面大喊:“不就是欠你们一百万吗?过几天我就能还你们!你们倒是追个没完了,一个月赚几两银子啊?!这么拼命?!”   接着眺望的这一眼,司吉月才有了机会眺望万朝河的全貌,这座海港小镇其实跟碎叶城极为相似,但是不同于碎叶城仍旧存有绿色区域的模样,万朝河简直就是一座钢铁之城。   到处都是规整的道路网,以城市最中心为原点呈现出环状、放射状,天空上方飘着浩荡的蒸汽,作为修士,司吉月的五感比正常人要敏锐得多,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倾听就能听到远处蒸汽火车动轨颇有节奏的相撞声,与东大陆别无二致。   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怀念。   西大陆对于这些“奇技淫巧”的运用显然比东大陆还要熟练,有很多路上跑的小盒子让司吉月叫不出名字,它们速度极快,有的竟然甚至跟自己御剑时的速度相差不大。   小镇的最中央是一座巨塔,不断向外吐露着洁白的蒸汽,散在空中,恍惚间像云一样。   道路以巨塔为中心发射出去,并形成蛛网状的放射环状轨迹,如同自由生长的脉络与血管一般,密布于整个小镇中。镇上的公共区域与私人区域没有明显的隔阂,在表面的杂乱背后,不可掩饰地都流露出一种整体的、内在的有机秩序,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奇迹般地给人一股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与南大陆相比,这里的人皮肤较为黝黑一些,像是久经阳光沐浴后,被自然赐予的颜色。街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副很轻快的模样,司吉月不懂这是为什么。   后来她才明白他们眼里的东西叫——“希望”。   “师兄!!!”司吉月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向着梁茂尘挥手。   梁茂尘见到她,狭长的狐狸眼一瞬间就睁圆了。   两个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激动地朝对方挥手,司吉月身子一个劲儿地前伸,险些掉下去,李星火忍无可忍地拉着师妹后领把人拽回来。   “甭管他!”李星火话音刚落,梁茂尘就翻身御剑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他一脸感染力极强的笑容,冲过来给了司吉月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很快就挨了师兄一脚,梁茂尘反应过来以后又匆匆把师妹放开。   他用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板着司吉月的脑袋,翻来覆去地看,狐狸眼中弥漫上笑意,“一年不见,师妹长高了!而且好像……变了很多。”   “真的吗?”司吉月光听见了“长高了”三个字,就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梁茂尘。   梁茂尘哈哈大笑,胡乱揉了两把司吉月的脑袋,“嗯!长开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哼哼哼~”司吉月仰着脑袋,骄傲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   李星火翻了个白眼,动作没听,继续用筷子夹菜吃。   那群凶神恶煞、叫嚷着追杀梁茂尘的一众人在客栈门前引起一阵喧闹。虽然嘴上说着让梁茂尘自生自灭的话,但是李星火还是从竹筒里拿起一把筷子,稍微带点灵力,向外一掷。   筷子裹挟着猛烈的杀气,准确地插进几人脚前的地面中,只剩下半截还露在外面。   梁茂尘对着李星火没脸没皮地笑笑,“嘿嘿,师兄,借点钱呗……?”   李星火带着怒气扭回头,忍无可忍地骂道:“滚!”   “大师兄也没钱了,”司吉月在旁边默默揭短,“我们俩都没有钱了师兄,而且我们还被仙域通缉了……”   梁茂尘显得有点诧异,似有似无的视线瞟向李星火,“……这可不像大师兄的作风啊。”   他把手搭上李星火手腕脉搏处,李星火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果然……”梁茂尘神情严肃起来,“大师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都没跟师父和我们说一声?”   “师父已经知道了。”李星火动作如常地继续吃饭。   “不是吧?!你连红莲印纹都用上了?究竟遇到谁了?!”梁茂尘难以置信,甚至忘了压低声音。   李星火在桌下踹了他一脚,瞪梁茂尘一眼,示意他小声点。   “唉,”司吉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先吃饭吧。”   梁茂尘向店小二又多要了几双筷子,他随手抓起自己散乱的长发,在脑后潦草地簪起来。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饭吃完的时候事情也讲的差不多了。   梁茂尘摩挲着下巴思考,“这件事说大也大,说不打也不大,主要是涉及的人太多了,咱们门派在整个仙域面前没什么话语权啊……唯一一个名声大一点的,还成了被通缉的‘叛徒’。”   李星火一言不发,一个劲儿地喝着酒,始终不见醉意,仿佛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固定的动作。   司吉月吃饱饭以后就站起来,趴在窗户边上继续往外张望,她对这里的一切仍然充满好奇,要不是还惦记着李星火的伤势,这时候估计已经跑出去了。   “师妹,你喜不喜欢吃甜的?对面那家店有‘蛋糕’卖,去买一块吃吧。”梁茂尘笑眯眯地摸出身上剩的最后几个铜板,塞到司吉月手里,打发她出去。   司吉月美滋滋地答应了,压根没考虑过自己是不是被支开了。   李星火和梁茂尘相视沉默片刻,良久后,李星火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把小宝放你这里一段时间,别让她自己待着……我必须回舟锡山一趟。”   “师兄,把东西给我看看吧。”梁茂尘冷不丁地说。   “什么东西?”李星火回答得毫无异样。   “就是那个让你被白鹤山追杀的东西,”见他不承认,梁茂尘一边在心里暗骂李星火这狗脾气,一边幽幽地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估计是‘留影石’吧?给我看看……”   李星火见瞒不过去,就冷着脸把留影石递给他。   梁茂尘手按在那块碧绿的石头上,一丝元神探进去,瞬间庞大的记忆涌进脑海。尽管他自认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自己已经见过很多天灾人祸了,但是留影石中的画面还是让梁茂尘脸色发白。   ……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李星火始终在旁边守着,见势不对就直接掐断了梁茂尘和留影石之间的联系。梁茂尘呼吸凝滞着回过神来,他又喝了几杯热茶,才感觉身上惊出的冷汗没那么刺骨。   “我明日动身。”李星火四两拨千斤地下了结论。   “……不行,”梁茂尘思索片刻后否决了他的想法,“你的伤势还没有好全,要是这时候再碰上白鹤山的人,很难全身而退,现在最好还是求稳……”   李星火抬眼,没等他张嘴,梁茂尘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抢先说道:“我来帮你治疗伤势,耽误不了多久,三天之内就能结束,还有,师兄,给你看个好东西!”   梁茂尘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上面一点灵气也无,仿佛就是几块普普通通的金属拼凑而成的玩具。   梁茂尘一向喜欢捣鼓这些旁门歪道,李星火疑惑而嫌弃地说:“这是什么?”   梁茂尘将枪口对准远处刚发的新叶,扣下扳机,远隔一仞打断了一截树枝。   他狐狸眼笑得弯起来,“这玩意儿叫做‘枪’。” 第88章 走剧情   李星火眉眼间的阴郁不减, “暗器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难道指望用这个去杀元婴期以上的修士?”   梁茂尘摸摸鼻子, “这倒不怎么可能……不过还有别的嘛,而且这东西要是人人都能有,发挥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整个仙域里,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又能有几人呢?”   “这东西能量产吗?”李星火接过梁茂尘手里的玩意儿,翻来覆去地仔细瞧了瞧。   “目前还不能,不过现在西大陆各地都在大力开采金属矿产,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   “倒是对金系修士挺方便, 可惜整个沧溟界的灵气都要枯竭了。”李星火神色并不明朗。   梁茂尘一条胳膊搁在窗边, 向外看去,“说起这个,师妹真的长大了不少啊, 是因为外面灵气比仙域少吗……?还有师兄,你终于也开始变老了哈哈哈哈。”   李星火掀起眼皮,没什么好气地说:“……你也没好到哪去。”   梁茂尘不在意地笑笑,目光向下看去, “不过师妹的眼神,倒是变得……不一样了。”   李星火淡淡地抿了一口茶,“嗯,她成长得很快……即使是在灵气最充沛的时代, 也没有人用短短两年迈进元婴。”   “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梁茂尘笑了笑, “应该说是‘反常’吧。”   另一边,司吉月用二师兄给的几个铜板买下一块小蛋糕, 刚用小勺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司吉月的眼神就一瞬间亮了起来——太好吃了!!!   她端着这块糕点仔细端详,心想现在四大陆的东西跟仙域的山珍海味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嘛。   街上忽然起了一阵喧闹声,司吉月扭头看去,天空中一个古怪的巨物正向着这边直直飞来。   这是一架双翼飞行器,前面有两片升降舵,后面有两片方向舵和两个推进螺旋桨,操纵索集中连在操纵手柄上,而最令人担忧的一点在于,上面的操纵者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眼看它就要撞进售卖糕点的楼阁当中,司吉月不假思索地对着飞行器抬起手,周身灵力飞快运转。   司吉月银白色的头发被飞行器带起的狂风吹得飞舞,飞行器在与建筑相撞之前,在她身前堪堪停了下来。   此时人群已经疏散开来,只有两个孩子乘着自制的蒸汽机车匆匆停下,男孩赶紧跑向坠落的飞机旁边查看同伴的情况,另一个女孩则来到司吉月面前鞠了一躬道谢,两人对视的瞬间都愣住了。   “你是……林璐音!?”   司吉月有些不敢确认地开口。   林璐音想也不想地扑到司吉月身上!她激动极了,紧紧地抱着司吉月的腰,挂在司吉月身上,兴奋地大喊:“老大!!!”   林璐音的头发长长了些,此时顶着一个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妹妹头,眼神里洋溢着明晃晃的快乐。   司吉月也瞪大了眼睛,脸上抑制不住地咧开大大的笑容,半抱半搂着林璐音走向坠落的飞机,飞行器里的余天梁没受什么伤,只是有些可惜飞行器彻底报废了。   旁边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应该就是林安了,他长高了不少,让司吉月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两个孩子见了司吉月也兴奋得不得了,七嘴八舌地围上来,“老大老大”地喊着。   李星火和梁茂尘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余天梁正在给司吉月解释这架飞行器的制作原理:“飞行器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如果受到气流扰动,就可能发生横滚,两侧机翼升力不对称,而且在迎面气流的冲击下,下行一侧的机翼的有效迎角降低,发生侧转……”   司吉月听得脑袋发晕,制止道:“等等等等……”   “你们现在都会做飞行器了?”司吉月由衷感慨,“好厉害!”   林璐音敲敲铁块,“嗯,可惜这一次试飞又失败了,我们本来想着用绳索、滑轮机构使得一侧翼尖上卷,人为制造不对称升力,来保持力矩的……”   “要不问问师父吧。”林安在一旁提议。   “师父……?”司吉月好奇地看着他们。   梁茂尘忽然从后面伸手摸上师妹脑袋,“哈哈哈哈……就是我。”   他转而向李星火介绍起来:“对了,师兄,忘了跟你们说,我收了三个小徒弟,就是这三个孩子。”   李星火的眉头一瞬间就皱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但是这三个孩子没有灵力,你知道的吧师兄……?”司吉月也有些诧异。   “嗯,我知道。”梁茂尘挨个摸了摸三个小弟子的脑袋,“璐音是老大,天梁是老二,阿安是老幺……当初排序的时候也没想到这孩子能长得这么高。”   司吉月翻着乾坤袋给小辈准备见面礼,李星火则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三个孩子对这个面色严肃的师伯也有点发怵,默默地往师父身后躲。司吉月见此脸上流露出意外的神情,虽然梁茂尘平时看着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但是现在看来,他在三个孩子心里依旧是个可以依赖的师父啊……   “行了,”梁茂尘也不着急,弯着狐狸眼对三个弟子说:“璐音先带着师弟去找沈叔,把这个飞行器运回去吧,晚上我和你们师姑帮你们修一修。”   林璐音脆生生地答应下来,司吉月在一旁美滋滋地傻乐,沉浸在升了辈分的快乐里。   梁茂尘带着李星火和司吉月慢悠悠地往住处走,边走边向他们介绍周围的环境,“由于西大陆现在没有固定的统治者,所以各个区域选举出一名话事人,由这三十多个话事人每年在首都举行一次集会。首都为此建立了一所议事堂,所有的政策和决议都从那里统一发出,五年之前,议事堂决定在每个区域建造一个能源中心……”   司吉月和李星火循着他的话语往前方那个高大的建筑中心看去,能源中心以庞大的体积和超出一切的高度,伫立在整个小镇的布局中心。   而在这座辉煌建筑前面也有着小镇中唯一一个较大的开放空间——长虹广场,成为镇民集会、狂欢和从事各种文娱活动的中心场所。   西大陆的军事权和政权很大程度上结合在一起,近几年推举出的决策者都是拥有军事背景的候选者。因为有军队的控制,这种相对松散的制度才得以延续下来,街区和建筑都整齐地排列在地面上,这一点在这座海港小镇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能源中心位于小镇最中央,是整个小镇的中心的基石。这座钢铁与巨石建造的高大建筑,以庞大的体积和高耸的塔尖,突出了整个小镇的巍峨险峻的气势。几个时辰之前,司吉月从天空中央远远观望这座小镇时就有一种在看拼图的感觉。   西大陆给人的感觉和南大陆完全不同,现在每个大陆司吉月都已经去过至少一次,四个大陆给她的印象其实是很割裂的:北大陆的环境最为严苛,但是却是最早开始发展科技的一个,甚至早在半年以前,裴倨带她去北大陆的那个夜晚,当时那里的百姓手里就已经有了一种叫作“枪”的东西;南大陆最为封建,对一切奇技淫巧都持着严令禁止的态度,他们至今依旧恪守着祖先留下的一切,不论它是好是坏;而眼前的西大陆,虽然科技水平不是最强,但是普及范围却是最广的一个,甚至军政结合,有种全民皆兵的意思;至于东大陆,给司吉月的感觉则是“优柔寡断”,虽然不像南大陆一样腐朽落后,但是始终处于一种彷徨的状态里,迟迟没有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三个人边说边走,等见到梁茂尘的住所以后,李星火的额角青筋迸起,压抑着怒火问:“这就是你说的有地方住?”   眼前房屋不能说是顷颓吧,但是也大差不差了,司吉月抬头望着角落里结网的蜘蛛网,还有墙角处悄悄长出来的青苔,嘴角抽了抽。她扭头望望不远处的高楼,再看看眼前简直像是个贫民窟似的地方,忍不住吐槽:“住在这里这真的不会生病吗?他们仨个怎么办?”   “他们住楼上,”梁茂尘带着他们走上楼梯,给两人看了一下尚且干净一些的小阁楼,“这几天,师妹就和璐音睡在一起吧,委屈师兄和另外两个小子挤一挤。”   李星火忍无可忍地踹了梁茂尘一脚,问:“你走的时候带的那些灵石呢?但凡有两块也不至于住这狗窝!”   梁茂尘还有闲心打岔,“哈哈哈哈师兄别这么生气嘛,实在不行你跟我挤一挤也可以。”   “滚!”李星火抽刀,追着梁茂尘踹上去,看着一如既往又打起来的两个师兄,司吉月耸了耸肩,拿起扫帚上楼——靠人不如靠己,自己动手吧。   她上楼以后还没扫两下,三个师侄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糟了,忘了你们要来!”   林璐音拉着司吉月的袖子,期待地问:“老大,你们要跟我们一起住吗?”   司吉月搭上林璐音单薄的肩膀,“嗯!咱们俩住一起哦。”   林安从司吉月手里强行要过打扫工具,熟练地带上口罩,风风火火地动手干起活来,余天梁想要帮忙,但是因为笨手笨脚,又被赶上来了。   看着他们三个相处自然又融洽的样子,司吉月莫名感觉熟悉,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挽起袖子也加入进去。   尽管住在条件这么恶劣的“贫民窟”里,房子前面却依旧开辟出一块菜地,种满了葱葱郁郁的青苗。梁茂尘在仙域时就一心种地,出来以后还是惦记着种地,司吉月嘴角抽了抽,心想二师兄还真是初心不改啊…… 第89章 走剧情   梁茂尘一天忙得像个陀螺, 刚帮李星火治疗完伤口,又去仓库里帮余天梁修飞行器。于是今天的烧饭的事情自然而然落在了林安身上,他熟练地去菜市场买菜, 跟卖菜的阿婆讨价还价一番,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烧了四菜一汤。   李星火没来,显然还在生气。   司吉月吃完饭以后就去给梁茂尘他们帮忙, 用灵力捏出修理飞行器所需的金属零件,这一来,速度便陡然加快了许多。   梁茂尘感慨:“金系就是方便啊,还好有师妹在这儿。”   司吉月颇为骄傲地哼哼两声,一会儿后, 又想起来问梁茂尘:“……师兄, 大师兄为什么又生气了?”   “因为师兄小心眼呗,”梁茂尘笑眯眯的,弯着狐狸眼对司吉月说, “当年我刚刚拜进师门的时候,大师兄就一个月没跟我说话。”   “为什么?”林璐音和另外两个孩子也好奇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不小心蹭上去的灰。   “……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师父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师父了。”梁茂尘讲起往事的时候, 手上动作没停,不断寻找着需要改造的部分,敲敲打打,“他从小跟着师父长大……看到我的心情估计就跟看到父母突然生二胎了一样吧。”   司吉月歪了歪头问:“什么是二胎?”   梁茂尘带了点笑模样, “就是弟弟妹妹。”   他顺手把手边的纸递给三个小徒弟,让他们擦擦脏兮兮的小花脸。   司吉月就是在这一瞬间, 觉得梁茂尘很像师父。   梁茂尘姿态松散地对三个小徒弟说:“别看你们师伯看上去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别害怕哈。”   司吉月默默想了想李星火的行事作风,和他恶名在外的形象,勉强对三个师侄点点头。   西大陆现在已是立夏时分,晚上的夜风吹面不寒,司吉月帮完忙就趴到窗户边,乌黑的眸子望向外面彻夜不灭的灯火和滚滚浓烟,这里没有宵禁,所以给人的感觉与南大陆截然不同。   司吉月看了会儿,忽然扭回头,问:“那师父这么多年,就只有我们四个弟子吗?”   梁茂尘笑了一下,“这个啊,师父倒是也想收徒弟来着,但是大师兄不让。”   “大师兄不让?为什么?”   “他觉得那些人天赋太差,不允许师父收。还说什么,只要他在舟锡山上一天,师父就别想把那些混吃等死的废物带回来,让师父死了这条心吧。”   说起“混吃等死”这个词,司吉月和三个孩子默契地把视线一齐投向梁茂尘。   司吉月怀疑地对梁茂尘道:“也许正是因为二师兄你,大师兄才会对这件事这么抗拒吧……”   “喂喂喂,”梁茂尘举起手里的扳手表示抗议,“小吉月,你什么时候跟李星火那家伙学坏了啊?!”   司吉月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扬起头对梁茂尘说:“哈哈哈哈对不起……”   梁茂尘被师妹这个笑容晃了一下。   她身上偶尔会闪现出那股孩子气的幼稚,但是这一年里经历的所有事,都在不知不觉中打磨了司吉月的性格,她身上渐渐多了种从容和温和,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横冲莽撞的傻孩子。   梁茂尘也没真生气,伸手揉了揉师妹的头,却忘了自己手上还带着机油。   当他收回手,看到师妹脑袋上黑不拉几的手印时,颇为心虚地挪开了目光,说:“师妹,家里还有热水,你在外面奔波这么长时间,想不想洗个澡?”   司吉月一无所知地看向异常体贴的师兄,点点头,高兴地说:“好啊!”   当晚,司吉月泡在浴桶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尽管浴桶有些漏水,但不是啥大问题,将就着也能洗。   她用灵力烘干头发以后才上床,跟林璐音挤在一张小床上,林璐音大概是许久没有跟人挨挨蹭蹭地睡在一起,很眷恋地靠在司吉月身边。   林璐音也才七八岁大小,离开家跟着梁茂尘住在西大陆,大概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身上有种过于懂事的成熟。司吉月再看看这略显破败的居住条件,干脆把这孩子搂进怀里。   林璐音抱着司吉月温热的、柔软的身体,小脸通红,憧憬又高兴地说:“老大,你真好……特别特别好!我以后也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司吉月心里其实很受用,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咧上去了,还好夜里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清清嗓子,说:“那你可要努力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夜晚中的窃窃私语都像夏风一样,无声无息地融进浓黑的墨色中。   在家里四个孩子都睡着以后,梁茂尘提着酒,走上房檐,果然看到了一个人对着月色不知在想什么的李星火。   “师兄。”梁茂尘打了声招呼,在他身边坐下。   梁茂尘在外面给人的感觉和在舟锡山上时完全不一样,他在舟锡山上又二又爱犯倔,跟青云派仙风道骨的风格格格不入,但是到了外面就圆滑得不得了,而且还多了点爱财。   他用灵力检查了下李星火伤势的恢复情况,放下手后,跟他看着同一轮明月,不死心地问:“师兄,你真没有灵石了?能不能借点?”   李星火喝酒的动作一顿,白了他一眼,拿出乾坤袋,随意找出几件天财地宝扔给梁茂尘,“灵石没有,把这些当了倒是能换不少。”   梁茂尘也没客气,笑眯眯地说:“那就多谢师兄了。”   只是沈灼洲也好,李星火也罢,舟锡山上的人都清楚,梁茂尘还能愿意一直待在这么个“懒散又得过且过”的师门里,他本质上,其实也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犟种。   “师妹的事,你放心交给我就好,”梁茂尘的狐狸眼里浮动起意味不明的神色,“师兄,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回仙域了,但是最好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就算你想暗中解决那些人,也再等我一段时间。”   梁茂尘不打算拦下李星火,因为李星火要是放弃了,恐怕整个沧溟界就没人能护住司吉月了,一个人做恶事,他会被视作败类,当一万个人做恶事的时候,代表在这个时代,恶已然是正义。   李星火额发随风而动,半遮半掩着一双明眸,他看向梁茂尘,“虽然我以前说过不会管你的事,但是你自己应该清楚,这时候收徒弟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何况还是三个普通人。”   “师兄,当年我带着小城回到舟锡山的时候,你其实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同时修炼两套功法的天赋对吧?可是你还是让他留下了,这么多年,我心里其实一直很感激你,始终找不到机会说……现在好了,既然所有人已经被牵扯进来,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李星火察觉到梁茂尘的认真,锁起眉头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实还挺自命不凡的,总想着做大事,老觉得自己是气运之子,可是在仙域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见了不少,又觉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们师门在仙域这么多年郁郁久居人下,独木难支势单力孤,而现在师妹天赋异禀,厚积薄发定能名动天下,师父虽然嘴上说是看破红尘,又何尝不算待时而动,师弟易经洗髓,本就天赋极好,又肯吃苦,这么多年,早已有资格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大师兄你现在也已步入大乘……”   梁茂尘一向带着轻浮笑意的脸上此时收敛了神情,他双唇紧抿成线,脸庞线条分明,透着雕塑般的凌厉之色,梁茂尘眸色明暗不定,倍显执拗:“时机已到,正该是我们出山,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也该让这仙域的天变一变了!”   李星火摸着腰间长刀,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他跟梁茂尘的想法少见地站在了同一个方向——既然已经绕不开所谓“命运”,那么比起受制于人,不如抢先下手!   ……   第二天早晨,司吉月打着哈欠从阁楼下来,就看到李星火跟梁茂尘已经和好如初,不再吵架了。   三个孩子已经留了早饭给不省心的师父和师伯师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他们手里还有临离开仙域前司吉月送的那笔灵石,足够花很久。   梁茂尘歇一会儿,给李星火治疗一会儿,西大陆的灵力太过稀薄,所以聚灵对于修士来说是件麻烦事。   司吉月在师兄们旁边打坐,梁茂尘气喘吁吁地看着不断往师妹身上奔涌的灵气,疑惑不解地问:“师妹啊,你在这里也能轻松吸收灵气吗?真好啊……”   司吉月点点头,看着他羡慕的神色,干脆拿手腕上的链饰往指尖一划,鲜血很快涌流出来的。   “怎么突然把手划破了?”梁茂尘有些惊讶,随手用木系灵力治愈了她手上的小伤口。   司吉月用灵力托起流出来的那一小团鲜血,送到梁茂尘眼前,说:“我听三师兄说过,这是月族的天赋,好像是叫‘祝福’。”   梁茂尘迟疑地将血珠送入口中,瞬间感到体内灵力暴涨,时隔一年之久再次感受到充盈在经脉里的灵气,他不由得瞳孔一缩,怪不得仙域的修仙世家病态般的豢养月族……月族的这种能力简直像是能够自动充电的充电宝一样,对修仙者来说简直再方便不过。   但是很快,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一旁的李星火此时也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司吉月,说:“不要对任何人使用这种能力!”   “……即使是我们也不行。”梁茂尘接道。 第90章 走剧情   “为什么……?”司吉月颇感茫然。   “小儿持金过闹市, ”梁茂尘笑了笑,“要懂得藏拙啊傻孩子。”   “因为是师兄,所以没关系。”司吉月摇了摇脑袋, 蹭蹭蹭地跑出去,去找三个小师侄。   与其说是司吉月带着林璐音三人一起玩,倒不如说是三个孩子哄着这个小师姑。司吉月很喜欢在西大陆平静的日子, 晚上李星火总是歇息在刮着微风的屋顶,夏季的夜晚算不上热,乘凉正好。   林璐音、余天梁还有林安都已经睡了,司吉月爬上屋顶的时候,意外看到二师兄也在这里, 于是悄悄默默地坐到了二师兄旁边。   两个人都看了看她, 但没说什么。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梁茂尘躺在瓦片上,忽然念出一句诗来。   也许是因为这句诗太美了, 也许是因为梁茂尘念出这首诗时的语气和往常差异太大,司吉月下意识就扭头看过去,她好奇地问:“二师兄,这是你写的诗吗?”   李星火嗤笑两声, 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嘲讽:“这要是他写的,太阳真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当然不是,”梁茂尘只当没听见大师兄满是火药味的话,“是很久以前一位诗人写的。”   司吉月也习惯了他们两个动不动就要斗两句嘴的相处模式, 抬头望向圆月高悬的天空。   “真美啊……”   三个人就这么躺着聊了一宿,素日里不是李星火出去执行任务, 就是梁茂尘忙着在后山鼓捣他的东西,三人难得有这么清闲, 且能聚在一起的时候。   ***   李星火拢共也只是在西大陆待了三天,等伤势一好,他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启程回仙域,要做的事情一摞叠着一摞,没时间给他休息。   临走前,他对着师妹又把以前交代给她的话嘱咐了一遍,然后用刀划破指间,在三个唯唯诺诺瞧着他的孩子额心轻点一下。   三缕分神就附到了他们眉心,这是大乘期修士才能用的术法,也是舟锡山的“传统艺能”了,李星火额心的红莲,司吉月被遮住的痣,还有梁茂尘和垄钰城,四个人身上都有师父留下用来保命的分神。   梁茂尘修为不够,故而李星火替他做了这件事。   李星火刚走那几天,司吉月和三个孩子在万象城里简直玩疯了,虽然还没忘了修炼,但这毕竟是个以前没有来过的新奇地方,自然什么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但很快司吉月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被通缉的消息已经从仙域传到了四大陆,她天罚者的令牌也便用不了了,这意味着司吉月再也没办法用它来赊账了。   就连通缉令也是一直监视着他们的那个小修士转告给司吉月的,因为太久没有向门派传递消息,他被召回了,临走前把身上剩下的灵石留给了司吉月。   司吉月握紧手里那几块可怜的灵石,感慨地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吃饭的钱倒是还有,但是一些出风头和玩乐的事就跟几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司吉月很喜欢的天香楼的小蛋糕,现在也吃不起了。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梁茂尘在忙里偷闲给三个徒弟上课的时候,一旁被强迫一起听课的司吉月突然问他:“师兄,我们是不是没什么钱了?”   梁茂尘还是狐狸眼一弯的样子,问:“小吉月觉得怎么算有钱?”   司吉月认真想了想说:“起码……要让我们每个人每天吃一块蛋糕。”   梁茂尘忍俊不禁,“嗯,那咱们确实没钱了。”   司吉月眉眼耷拉下来。   林璐音还在一堆式子里发愁,她对这些叫作“化学”的东西实在不敢兴趣,更喜欢梁茂尘教给他们的“英语”,所以从刚才开始,林璐音就一直在偷偷摸摸抄旁边余天梁的答案,听到司吉月的话以后,她抬起头来:“没事儿老大,我攒钱给你买!”   他们三个小的虽然拜了师,但还是一直都喊司吉月“老大”,司吉月又喊他们师父叫“师兄”,五个人各论各的,互不干扰。   梁茂尘还在写用来给他们普及义务教育的教案,司吉月看着林璐音坚定而少年老成的小脸,恨恨地往师兄肩上锤了一拳:“师兄你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梁茂尘不为所动,像条泥鳅一样让人抓不住手。   司吉月失望一会儿,又颠颠跑过来,凑在师兄身边兴奋地问:“师兄,我会武术,还有戏法!你说胸口碎大石能挣钱吗?”   梁茂尘摸摸下巴,沉吟片刻说:“没准。”   司吉月于是高兴起来,走来走去,对着空气时不时“嚯”地打一拳头。   等到了盛夏,万象城外的群山上便长满了青柴,这是一种很名贵的药材,但是存在的时间很短,一年之中也就只有这么几天。   挖青柴,这几乎是西大陆人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惯,外乡人也好,本地人也罢,到这这个时节,是一定要去山上逛逛的,山脚下会聚满摆摊的小贩,热闹得几乎比得上庙会。   眼见隔壁家的大叔靠挖青柴赚了一大笔钱,司吉月和三个小孩都忍不住了,他们在家实在闲不住,便偷偷摸上山去挖青柴。   但是白天正午时分毕竟还是太热,司吉月还好,林璐音三人毕竟还是孩子,很快就盯着卖水的铺子眼冒绿光。   走了大半天,青柴没见着,倒是人又累又渴,只是山上卖的水和山脚下不同,一小杯就要十个铜板。尽管他们所剩的钱已经不多,林安看看已有不适之态的林璐音和余天梁,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摊前。   他拿了两杯水,想了想,又给司吉月拿了一杯,司吉月看到之后很快冲过来拉住他,说道:“等等!”   她摁着林安的手,让他把那两杯水放下。   虽然还是盛夏,林安的脸却一下子白起来,仓皇解释道:“我不是想自己喝,我是……”   没有人追问他的谨慎和慌张来自哪里,也没有人意识到,他在父亲再婚、有了其他能感受到灵气孩子之后,原生家庭的瘀伤一直延伸到了这个外表高壮、内心却细腻的男孩身上,他好像习惯了辩解,也习惯了自己的解释不被人听进去。   林璐音注意到林安异常的神色,表情紧张地正要说话,司吉月忽然抱起旁边一整桶水,“我们要买这个!”   这么毒的阳光,连三个小孩都晒黑了好几度,司吉月却仍旧皮肤雪白,她此时此刻带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牢牢抱着水桶,乌黑的眼睛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抬着下巴骄傲地说:“给我们家孩子买最大的!”   洋洋得意的小模样惹人发笑。   林安愣了愣,连忙帮师姑把水抬过去。   到底是省钱省出经验来了,最后司吉月也没付钱,和摊主商量了一下,她帮摊主从山下运同等质量的三桶水上来,就算抵账。   司吉月一路袖子,很快风风火火地干起活来。   她早就不再掩饰自己月族的外貌,周围人偶尔会小声地议论几句,但是随着司吉月来回穿梭在山腰和山脚处,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变了味。   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对身边的同伴说:“你说什么?她是个月族?你看她这个样子!你跟我说她是月族?!”   司吉月将肩上扛着的两桶水甩在地上,地面被砸出了细碎的裂纹。   壮汉的同伴很无语地抹抹脸上被溅上的吐沫星子,说:“肯定是修士呗,你没看见她刚刚在飞吗?”   三个小孩老实站在树荫下,看着司吉月来回穿梭的身影,余天梁迟疑地问:“为什么我们刚刚不直接让老大下去取水,而是要费劲儿买一桶?”   林璐音也想了想,很快大大咧咧地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呗!总之老大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   四个人在山上花了一整天,就只找到了一棵巴掌大小的青柴,卖钱是卖不了多少了,不过听说可以熬汤喝。   于是他们四人灰头土脸,但是心情却很高昂地回了家。   林安仍旧处于一种兴奋的情绪中,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林安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遇事总是往坏的方面想,所以总是显得愁眉苦脸。   若是往常,花了一整天却只得到了一棵没什么作用的青柴,林安肯定又要焦虑起来,但是有司吉月在就不一样了,她的情绪总是很容易感染身边人,让林安觉得只要老大在,天塌下来都没什么可害怕的。   司吉月不知道,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就已经变成可靠的大人了。   回到“风雨飘摇”的房子以后,司吉月意外地发现梁茂尘居然还没睡,整个家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仓库里亮着灯,小阁楼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放着四块小蛋糕。 第91章 小情侣   司吉月一下子感动得泪眼汪汪, 噔噔噔冲下楼,大喊着“师兄!”然后朝仓库奔跑过去。   “又到哪里野去了?”梁茂尘懒洋洋地瞅她一眼,“弄得一脸的灰。”   “师兄你真好, ”司吉月傻笑,笑容阳光明媚,甜滋滋的, 给人的感觉像块雪白小蛋糕,“特别特别好……”   梁茂尘看了她一眼,满意地哼笑一下,扭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司吉月注意到他正在一堆废铁中挑挑拣拣,反复寻找着还能再次利用的材料。   虽然几人以前也穷, 但远没到买不起金属材料的地步, 她心里清楚梁茂尘这种略显窘迫和穷酸的行为多半是为了省钱出来给他们买小蛋糕。   司吉月心里忽然不是滋味起来,踏着小碎步挪到梁茂尘身边,撸起袖子, 乖巧懂事地说:“师兄,我来帮你。”   两个人默契无声地干着活,司吉月忽然有点惆怅,问:“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吗?没有钱感觉好累。”   “不管是哪个世界, 大部分人过的都是这样普通又平凡的生活。”梁茂尘低着头端详手里的零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司吉月单薄的下巴搁在桌台上,她趴着望向梁茂尘,“好吧……”   梁茂尘把桌台上摇晃的烛台推得离司吉月远了一些, 西大陆虽然已经有了电灯,但是电价太贵, 所以家家户户用来照亮的大多还是烛火。   他兀自说下去:“我刚来到这个世界那段时间里,整天都在想着该怎么回去, 日思夜想,不睡觉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琢磨。”   司吉月瞪大眼睛,稍显不解地看着梁茂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世界”,难道师兄不是沧溟界的人吗?   梁茂尘狭长的双眼里浮现些许回忆的神色,“但是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经很少再想起那段出去的日子里……新的记忆覆盖了旧的,新人代替了旧人。”   “你来仙域很久了吗,师兄?”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司吉月也无意追问梁茂尘的来历,害怕他像话本里的妖怪一样突然烟消云散。   “嗯,大概六十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修仙之人哪会刻意去记自己的岁数呢……?”   十载光阴也不过弹指一瞬。   “那……岁月会把所有事情都冲淡吗?”司吉月支起脑袋,茫然的目光在深夜里显得有几分惆怅。   “所以你在担心这个吗?”梁茂尘眯缝着狐狸眼看向她,看到司吉月恼羞成怒皱鼻子以后就不逗她了,慢悠悠地继续说,“其实并不是,早起早睡可以让心情变好,吃得健康可以,过得开心可以抗所有。真正的感情忘不了,能忘记的说明也不是多重要,时间这东西啊……”   梁茂尘目视远方,轻笑了一下,“会让爱的人更爱,恨的人更恨。”   司吉月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石头戒指,没有说话。   ***   第二天,林安起了个大早,把昨天四人一起挖到的青柴按照当地人的做法炖了炖,煮出来的汤盛了五碗。   司吉月颇感兴趣地端起一碗,在梁茂尘忍笑的目光当中喝了一口,汤一送到嘴里,她下意识就想要干呕一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又苦又涩的东西?!   司吉月脸上的微笑一点点变得艰难起来,但是看看三个孩子赤诚而期待的目光,她又强撑着竖起一个大拇指,说:“真yue~不错!煮yue~得挺好吃yue~的,这东西叫什么……?青柴yue~是吧?”   梁茂尘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惹得司吉月咬牙切齿地瞪他,林安茫然又不知所措地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汤,随即全身一抖,露出了和司吉月别无二致的神色。   林璐音和余天梁赶忙把水递给他们。   此时此刻清晨的阳光铺天盖地,空气清新里带着股凉意,五人同时绷不住的笑声在天地间荡漾,让人觉得心中畅快开怀。   日子一天天照常过去,司吉月适应西大陆的生活适应得很快,日子稀松平淡的同时,因为有林璐音他们三个,所以也不少乐子。   唯一让司吉月静不下来的地方在于修为的提升速度,西大陆灵气毕竟比仙域稀薄太多,因而司吉月进阶速度也慢起来。   她停滞在元婴期巅峰的瓶颈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不论怎样吸收灵气,好像都没有起什么作用。   梁茂尘也有同样的感受,但是在这方面却没办法给司吉月提供什么帮助,他最近在忙着搞钱,还给家里四个小孩说不出一年他们的经济状况就能大大好转了。   林璐音三人只当师父又在吹牛,司吉月也觉得师兄还是从前那个不靠谱的师兄。   从前在裴家的时候身边有裴倨,到了仙域以后有师父和师兄罩着,司吉月其实鲜少有自己一个人没头没脑找出路的时候,她想来想去,还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颈间一直挂着的吊坠上。   裴倨和她退婚那天曾亲手把吊坠挂到她脖子上,告诉她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就把血滴到里面等等一系列详细的用法。可是那时候司吉月才刚刚被告知了解除婚约的消息,气冲冲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把薅下颈间吊坠,往远处乱扔。   裴倨心平气和地用灵力将吊坠捡回来,又给她戴上。   这样来回几次,司吉月才不情不愿地戴着吊坠离开了裴家……   现在想起这些事,都恍如隔世一样。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指间血滴到吊坠上之后,司吉月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吸力拽着自己的元神,她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在吊坠当中的空间里了。   这里的空间比戒指当中的子世界还要大一些,但却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太阳,没有草地,只有一个盘坐在地上假寐的高大男人。   他身着华服,给人的感觉崇高到不染尘埃,感受到司吉月的行踪之后,慢慢睁开淡琥珀色的眼睛,沉沉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司吉月身上。   司吉月也看呆了,这个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裴倨。   只不过他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因为眼前这个“裴倨”和她的年龄差距实在有些大,看上去年近而立,身上有种久居高位而带来的居高临下。   在“裴倨”略带笑意的灼热目光中,司吉月慢慢走过去,她踮起脚试着戳戳他的脸,脸上的神情困惑不解。   司吉月眉头并在一起,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可是她伸出的那只手却穿过了“裴倨”的身体,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时隐时现的影子。   “裴倨”起初没回答,只是贪婪地用滚烫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颊、身体,眼神里流淌着浓稠的思念,好似已经许久未见到过眼前人。   他忽然低笑一声,“我不是他……嗯,至少不是现在这个世界的‘裴倨’。”   他透明的身躯穿过司吉月柔软而温热的手掌,半蹲下来,扬着头用目光一寸寸巡视眼前人。   “不,你是裴倨,我不可能认错的。”司吉月对自己的判断没有动摇,她也直直地、毫不退让地望着他。   “我这么说吧,小月儿,”即使是在说话时,“裴倨”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司吉月,“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命数和归期,但是对于拥有望心镜的人来说世界是一个宏大的命运版图,不同个体上的命运交织循环,生生不息,只有持镜者能够预见未来,回溯过去……”   司吉月皱皱鼻子打断他,“什么意思?可不可以说得简单点。”   他也没继续卖关子,嘴角一勾,淡淡的目光注视着司吉月,道:“我就是‘裴倨’无数个未来中的一种,所以能够透过这枚望心镜碎片回溯到很久以前的‘过去’。”   司吉月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她从前只知道裴倨能够在预知梦中看到未来,从来没想过未来的裴倨还能通过望心镜把自己的灵识传送到现在。   “那……裴倨每天会做梦,也是因为你吗?”   “并不是我,是无数个‘我们’。”   “裴倨”看着她完全傻了一样的神情,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张开,又紧紧握成拳头,压抑着触碰她的想法。   不可否认这时候的司吉月跟以后相比,还稚嫩到有些笨拙,但是当她毫不设防地站在自己身边,并歪着脑袋一遍遍尝试去触摸他半透明的身体时,“裴倨”的占有欲和控制欲都被塞满,他从心底涌上了一股因为把可爱的小东西捧在手心而产生的,欢快的爱意。   他注视着司吉月的目光几乎有些痴了,心里却暗暗滋生一些阴暗、暴虐的想法,疯狂地想要靠近她、欺负她,最好看到她哭出来才好,然后将小月儿抱到怀里耳鬓厮磨地哄。   对“裴倨”而言,这是司吉月去世以后的第12年,正是因为失去过,他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见到此时尚带些稚气的司吉月,就难免想到十年后的她,还有她临死前的模样。   司吉月沉浸在刚刚的话题里,她神情严肃地抱怨道:“我感觉裴倨都好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她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裴倨”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虚虚笼着司吉月的身体,仿佛将她吞噬殆尽,他隐藏起心里汹涌的痛苦和悔意,吻了一下她的鬓角,声音粗粝低哑地说:   “对不起啊……小月儿,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第92章 小情侣   司吉月似懂非懂, 也不知道自己曾在未来某一刻死过一次,但是直觉性地作出了反应,她隔空拥抱了“裴倨”一下, 脸颊轻靠他的肩膀,说:“……没关系。”   她又点了一下头,带了点肯定说:“没关系。”   裴倨搂她搂得更紧, 可是灵体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盘腿在一边坐下,拍拍旁边的空地示意裴倨来坐,然后嘴巴一张一合,问了一连串问题:“但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的裴倨呢?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什么也不跟我说……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未来的裴倨相貌上与现在相差不大,只是更多了一股沧桑和疏离, 比起人类, 他更像“神”了。   司吉月完全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只是隐隐感受到那股庞大的能量集合体,此时的“裴倨”已经更接近一种说不清摸不着的浩瀚存在。   裴倨微笑一下, 很满意似的,“因为你需要我,小月儿,我便出现在这里。”   “其实我没有遇到生命危险……”司吉月有些心虚。   裴倨仍然笑着注视她, “嗯,我当然知道你会忍不住,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每一年的新梨子你总是第一个去摘, 除夕夜总是悄悄打开压岁钱……”   “原来你知道?!”司吉月不可置信,她一直以为自己动作很隐蔽的。   裴倨瞧着她的小模样, 心里喜欢极了,恨不得抱起来亲了又亲, 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却又缩了回去。   看着司吉月澄澈又干净的目光,他其实知道这时候的裴倨是怎么想的——我希望有人替我来爱你,但是又担心别人对你的爱不如我。所以,由“我”来爱你,这再合适不过。   “裴倨”心里一瞬间涌出很多话,却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他注视着司吉月的目光很轻,像是缱绻的丝线,又像是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有着冬日阳光的重量。   “我知道这样你可能不喜欢,”裴倨忽然握住她的手,“但是你知道修炼的捷径是什么吗?”   司吉月还在讶异于自己能触摸到他的身体,不敢置信地握了握,才茫然抬头问他:“……是什么?”   “天赋也好,机遇也罢,本质上都能被称作神的馈赠,小月儿,你及笄那年的生辰礼我始终没有送给你,现在补给你……恭喜你及笄,小月儿。”   司吉月怔怔地望着他,“裴倨……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始至终我的想法都没有变过,”他神色极为平静,另一只手轻轻缠绕着她耳边的碎发,“小月儿,我只是想要你活下去。”   如果世界上没有你的路,那就踩到我身上。   裴倨的身影在司吉月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得稀薄,最后几乎变成透明色,司吉月鼻子一酸,眼看泪珠就要掉下来,下意识紧紧拉着他的手说:“不要……不要!你怎么了?!裴倨,你要走了吗,又要丢下我?”   裴倨温柔地注视着她,轻声说:“小月儿,自从你离开以后,我的人生就再也没有月亮了。一片漆黑的夜晚,真难熬啊——”   在彻底消失前的最后,裴倨俯下身轻轻吻了眼前的小姑娘一下,他薄薄的唇印在司吉月嘴边,让她感觉像是有只蝴蝶在自己唇上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   眼前的世界扭曲旋转,最后破碎成微不可见的碎片,司吉月被弹出了吊坠中的世界,当她猛地坐起身来,手里的吊坠早已碎裂成无数碎片。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司吉月脸上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脸颊,她连忙伸手擦拭,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司吉月就这么一边哭着,一边去拼凑吊坠的碎片。   一次次失败以后,她终于擦干脸上的眼泪,收拢起始终拼不完整的吊坠碎片,蜷缩着抱住自己。   不管心里怎么难受,该走下去的路还是要照旧往前走。   司吉月发了会儿呆,随后带着泪痕深吸一口气,查看自己识海里多出来的那股能量体,像是灵气,却又太过浓郁,让司吉月有些不敢确认。   她的修为已经跨过了元婴期,正式迈入了化神期,原来“裴倨”所说的捷径就是这个,他留下来的那股磅礴的能量也是留给她进阶用的。   在灵气日渐稀薄的沧溟界,以现有的灵气再养出一个大乘期修士,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因为“裴倨”的出现,逆天改命也从不可能的事情变得有了几分可能。   司吉月一点点冷静下来,思考片刻,还是决定把这件事跟师兄商量一下。   她找到梁茂尘的时候,他正在自家颇为简陋的正厅里跟人会谈,说话的人是个面向端正的中年男人,一身面料不菲的正装,与贫民窟的环境格格不入。   司吉月原本还好,见到梁茂尘以后就忍不住一撇嘴,眼里又蓄满了泪。   她刚喊出一句“师兄”,就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梁茂尘原本在陌生人面前散漫地摇着扇子,多少有点端着的意思,见到泪流满面的司吉月以后,他动作一顿,下意识站起身来,然后才想起来送客。   林安颇有眼力见地将客人送出门外,关门时那中年男人还在试图说着什么:“孩子,请你们家先生一定要把极乐花留给我们,我们少爷愿意出三倍,不!十倍的价格!你让我再给梁先生说一句话……”   林安礼数周全却不为所动,“今天不便待客,请您改日再来吧。”   梁茂尘让司吉月来自己身边坐下,用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收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耐心地问:“小吉月,跟师兄说说怎么了?”   司吉月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对梁茂尘说出来,他始终在她身旁静静地听着。   不论司吉月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梁茂尘都以一种从容的态度倾听着,这种难得的从容,也许和他无从诉说的身世来历有关,也可能仅仅是他天生秉性如此。   整个舟锡山上,其实梁茂尘才是跟沈灼洲最相像的人,他们从小获得了金钱和爱的充分滋养,即使现在身处的环境算得上艰难之列,但和逆境里生长出来的人不同,他们没有太多因为出身贫寒所致的局促、不安,也没有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狠劲儿。   司吉月把事情简单告诉梁茂尘,她整个人失魂落魄,以至于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但是梁茂尘还是听懂了。   “这样啊……”他摸着下巴,说:“看来望心镜确实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我本来以为它是综合了足够的资料和数据之后,计算模拟出合理的发展结果,但是现在看来,望心镜给出的‘未来’原来不是一种数据测算,而是某个时间分支上的平行世界……毕竟你已经见到未来的‘裴倨’了。”   “他死了吗?我……我还能见到他吗?”司吉月急切地追问。   梁茂尘想法乐观地安慰她:“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不会死的,毕竟是持镜者,所以不可能有真正的死亡,明天的裴倨死了,今天的还活着;就算今天的他也死去,依旧有昨天的他活在世界上,你明白吗?”   司吉月抬起头,“有点像是……分神?”   “勉强可以这么说……”   梁茂尘说着,将桌上的茶水倒掉,又把待客的糕点推给司吉月,沉思片刻,继续说:“其实说白了,灵气跟其他的能源也没什么区别,石油、矿产、水源、电力,既然是能源,若是一味使用,必然会有一天消耗殆尽,但是他带过来的这些能量体,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很有用,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好好吸收这股能量,把你的修为提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司吉月抹了把脸,振作起来,“我明白了师兄,不过你刚刚在干什么?是在聊正事吗?对不起打扰你了……”   梁茂尘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李家的二少爷想要我手上的这株极乐花,但是这株花已经被陈家预定了。”   “只有一株吗?”   “嗯,因为种子是我从仙域带来的,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得到,这株‘极乐花’能重生断骨,李家二少爷前几年断了腿,现在在京城掌权,自然要不惜代价地治好自己身体。”   梁茂尘说着,有些后悔,“也怪我宣传得太过,当时吹牛吹大了,没想到消息还会传到京城去。”   陈家老爷子也等着这株极乐花续命,虽说李家势大,但陈家毕竟也是当地豪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万象城里,哪一家说话更好使还真不好说。   “那你打算给谁?”   “这个嘛,我还得再想想,”梁茂尘笑了笑,“不过不管给谁,接下来我们都不会缺钱了。”   司吉月这才知道原来他前段时间说的“搞钱”是指这件事。   她向师兄告辞以后就回到小阁楼里盘腿修炼,炼化识海里那股能量体。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去秋又来,万象城里的蒸汽未曾停息过一天,每一片齿轮都运转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整个西大陆上灵气日益稀薄,但每天都有新的事物被创造出来,这个城市、这个国度奇异地呈现出一股生机勃勃的生命力,全城上下一心都在为新事物的发展而努力。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第93章 走剧情   几个月的光阴匆匆而逝, 在司吉月翘首以盼等待新年的时候,她的修为也像春雨后的江洋湖泊一样疯涨。   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粗粗落落的马尾用红丝绸束在脑后, 显得白发更白,眸色更黑,穿着绒绒的冬衣, 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时像个雪捏出来小人儿。   梁茂尘一不在家,司吉月就跑下楼,偷偷把发电机打开,暖风机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这样家里就会暖和很多, 只穿一层薄薄的单衣就好。   梁茂尘总是叫她不要太浪费, 最近万象城里油价上涨得飞快,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主城区有什么大动作。   司吉月就像往常一样,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她有修为在身, 其实不怕冷,但是三个孩子难免冻得发抖,又太过懂事,不会主动忤逆自己师父。   于是整个冬天, 司吉月都会趁梁茂尘不注意,偷偷把暖气片打开。   司吉月坐在小阁楼外面的窗户上,一边吐息打坐一边眺望通向主城区的那道蜿蜒小路,预备着梁茂尘突然回来, 以便她跳下去关闭发动机。   “……先生既然有意,那渊定当买下。”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 被梁茂尘推着,脸上带着微笑跟他聊着什么。   司吉月已是渡劫期修为, 离整个沧溟界最强的修为境界大乘期只有一步之遥,两年时间里,她走过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走完的道路,在百米之外听到两人的低声交谈自然也不在话下。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长了一副儒雅端正的好皮相,只是长了一双过于深邃漂亮的眼睛,倒显得脸上其他的五官黯淡无光,这使他不管呈现什么情绪,都足够赏心悦目。   司吉月啧啧摇头,心想师兄又在忽悠人了,说是什么新制造出来的机器,其实都是用来套钱的工具,轮椅上这位王家的二公子已经心甘情愿地上当多次了,两人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司吉月一翻身跳下屋檐,匆匆关了发电机,然后站在门口遥遥冲师兄和王公子打招呼。   其实她心里不是很喜欢这位公子,因为直觉性地觉得这人不想表面上这么和蔼可亲。想也知道,要真是温顺如小绵羊似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借这样残缺不全的身体得到家主之位。   要知道半个西大陆可是都掌握在王家手中。   司吉月心里很清楚王之渊这个人,分明是个善于用儒雅外表包装自己的野心家,他说话做事无不周全体贴,却总是让人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骨子里藏着强烈的掌控欲和专横独断。   像李星火、王之渊这种兽性越是强烈的人,就越爱用恐吓和计谋,他们往往汲汲于攀上权力的顶端,并且在世俗意义上也时常如愿取得想要的成功。王之渊也不过是因为身体的残缺暂时藏起了锋芒而已。   梁茂尘去仓库拿东西,暂时提出离开了一下,王之渊见了司吉月就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他是个爱才心切的人,从第一次见到司吉月开始,就惊艳于她的能力,一直试图将她收入麾下。   刚开始是拿出一副“平易近人大哥哥”的态度来接近她,后来被司吉月告知自己的年龄已经两百多岁以后,又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自己的接近方法,现在王之渊走潜移默化路线,每次见面都会主动跟司吉月聊上两句。   司吉月看了看他后面,没人跟着,于是便问:“二公子,你的侍卫呢?”   “因为要跟梁先生谈话,就没让他们跟着,”王之渊笑了下,“吉月姑娘实在太客气了,都认识这么久了,直接叫我之渊就好。”   司吉月听出来他拉近关系的意图,但是却没接这一茬,又问:“不是已经有极乐花了吗,你的腿还没有好吗?”   “这个啊……”王之渊将手放在膝盖上,“梁先生说他还要借助一些机械器材。”   他这时候罕见地有了些迟疑不定的样子,说道:“梁先生说要给我安一条‘机械仿生腿’。”   司吉月想了想那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总感觉很奇怪。   极乐花的问题不久之前也解决了,他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利用上辈子学过的知识和自己木系的灵力,克隆出了一株一模一样的极乐花,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王家跟陈家的矛盾。   当时亲眼见到整个克隆过程的司吉月比梁茂尘本人还激动,和三个小孩一起,举着那株极乐花满院子里跑,兴奋得不得了。   当时一脸病容的王之渊就是在那一瞬间见到的满脸阳光明媚的司吉月,甚至感觉阴郁的自己被短暂的照亮了片刻。   梁茂尘很快走出来,邀请王之渊进屋坐,顺手在司吉月脑袋上敲了一下——他已经发现她悄悄开发电机的事情了,怪不得最近柴油消耗得这么快。   两人商量了什么司吉月没关心,只偶尔听见里面传来的几句话:   ……   “想请先生与我联手,共谋天下。”   “……王兄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怕说得太多自己就会以为自己做成了,然后行动力反而下降,因而不敢轻易与先生提起。”   ……   最后两个人谈得怎么样司吉月也没注意,因为她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登阶的边沿,跑去阁楼上打坐去了。   直到梁茂尘在下面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司吉月才从入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脆声应了一句:“诶,来了!”   梁茂尘让她送王公子回去,自己有要紧的事必须先准备一下。   司吉月点点头,然后扶住王之渊轮椅后面,临行前对梁茂尘平静地说:“师兄,我突破大乘期了。”   然后在梁茂尘的愣神中,她用御剑的方式控制着轮椅飞上朗朗晴空。   王之渊被她吓了一跳,脸上神色未变,却下意识攥紧了两旁的扶手。   司吉月大喊:“二公子!怎么样,你冷吗?需不需要开个能量罩?”   她说着,没等王之渊回答,就把能量罩打开了。   王之渊就算城府再深,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心思掩饰自己了,他动作凝滞地望向四周的天空,和脚下渺小的人烟。   他已经多年没有体验过骑马飞驰的感觉,就连走路也没有过几次,如今突然被司吉月带上天空,熟悉又陌生的迎风感让他心情复杂,讷讷不言。   能量罩开启以后,司吉月不用再喊着说话,却忽然想起跟着大师兄回到舟锡山的那个夜晚,那时他用飞鸢带着自己筑基不久的小师妹飞驰一夜,连能量罩都不知道开一下。   司吉月想着想着,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思念。   “你想拉着我师兄干什么事?”司吉月突然开口向王之渊问道,“你是想要西大陆吗?还是整个沧溟界?”   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的景色惊得心中爽快,王之渊笑了一下,罕见地说了实话:“……谁不想登仙呢?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确实,”司吉月点点头,“以你们现在的实力,绝对是打不过五宗的……不过十年后就不好说了。”   “那十年以后,吉月姑娘愿意接受在下的邀请吗?”王之渊眸光幽暗,笑得像只笑面虎,又开始像司吉月抛出橄榄枝。   “不知道,那时候我都不一定还活着了。”司吉月态度依然挺乐观,毫不忌讳地说。   王之渊正色起来,“谁要对姑娘动手?”   “……”   司吉月没有回答,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不知道该恨的人是谁,也许是因为该恨的人太多,总之,司吉月说不清,她只是望向碧空一色的天空,摇了摇脑袋。   不到一刻钟,两人就稳稳降落在王之渊在万象城暂时居住的客栈处,刚一停下来,王之渊就神经一紧,这里的环境不对……   司吉月不用他说,就拔出腰间的剑,她脸上扬起一个明朗的笑,说道:“来得正好,让我试试大乘期究竟有什么实力!”   她剑锋一甩,整个人就化作七八个虚影,朝着四面八方奔去,三下两下解决了周围持枪的刺客。   手腕上叮叮当当挂着的一圈腕饰也飞出去,化作金属链锁住了意欲通风报信的落网之鱼。   刚刚飞出去的都只是分神,司吉月本尊还站在王之渊身边,她收起剑,看着昏倒了一地的刺客,失落又不爽地说:“我还没用灵力呢,怎么突然就结束了……没意思!”   “司吉月真是狂得无法无天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这样想,但是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   毕竟,司吉月可是狂得无法无天了。   “姑娘果然……就是我要找的那把剑。”王之渊眼神里闪过惊艳又渴望的光芒,看向司吉月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传世珍宝。   于是收拾残局又耽误了一点时间,司吉月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昏暗下来了。   梁茂尘一见到师妹就朝她挥挥手,把孩子叫到身边来,他把买好的小蛋糕推到司吉月面前,见她一如往常开心吃起来以后才摸摸她圆乎乎的脑袋问:   “师妹,你现在修为已经进入大乘期了,有什么感觉吗?”   司吉月想了想,“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感觉……我很强。”   梁茂尘弯起狐狸眼笑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   司吉月没想到自己的情绪居然被师兄这么简单地看了出来,她低头一口一口吃着蛋糕,只留给梁茂尘一个乖巧的发旋,好半晌,她才说:“就是觉得没什么值得高兴的,现在的修为反正也不是靠自己得到的……” 第94章 走剧情   梁茂尘忍不住笑起来, “那你觉得自己靠的什么?裴倨是吗?你那个小未婚夫?”   “……”司吉月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在排斥什么,明明我也没有吃亏, 反而占了便宜……”   “傻孩子。”梁茂尘忍不住胡乱摸摸自家师妹的小脑袋,她在西大陆的这段时间又长开了一些,已经隐隐能窥见将来风华绝代的模样, 只不过在梁茂尘眼里,还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傻孩子。   司吉月跟长昼有着一脉相承的明艳长相,只是与长昼的相比,她身上多了点娇憨和正气凌然,大抵是从小没怎么被生活锤磨过, 只是被时光的流水冲刷着成长的缘故。   虽然是双胞胎, 兄妹二人成长的道路却完全不同。   “小吉月,你不用觉得不公平。的确,从过程和结果来看, 你走的是一条捷径……但是世界上真的有公平这一说吗?”   “没有吗……?”   “很少有完全的公平吧,不论是天赋、机遇还是命运,都是完全随机的东西。就好比‘天赋’你说它公平吧,咱们隔壁山头濮阳师尊的几个孩子都是感受不到灵力的凡人, 说它不公平吧,灵气稀少的四大陆往往多会出修仙天才。只是现在到底不是灵气最充足的时候了,一千多年以前,整个修仙界那才是真的遍地天才——大乘遍地走, 化神多如狗,对于出生得晚的修士来说, 这可一点都不公平。”   “有的东西,有人天生就有, 有人努力一辈子也够不到分毫,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想用歪门邪道来逆天改命了。”梁茂尘狐狸眼笑起来时反而显得平静。   司吉月摆好盘子和小叉子,抱起膝盖说:“师兄你说的……其实我也明白。”   “嗯,”梁茂尘又推给她一杯热茶,“每个人拥有的资源都是不一样的,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和从朋友、爱人那里得到的没什么区别。”   “可是天生拥有的东西好像比后天得到的更理直气壮一些。”   “那是因为大部分父母的爱和资源都是无条件的,而朋友和爱人的大部分却是有要求的,受人恩惠,故而气短……你觉得裴倨给你的东西是有条件的吗?他有没有要求你做什么?还有,如果彼此位置交换,他给你的你愿意给他吗?”   “当然愿意!”司吉月回答得很肯定,一本正经的脸上一双乌黑的、亮晶晶的眸子。   梁茂尘笑着点点头,满意地说:“那这不就完了,你就只管利用好自己拥有的资源,去做正确的事,这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也不需要不安和愧疚。”   “但是只有一件事要记住,就是——‘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非每个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嗯。”司吉月深吸一口气,再次打起精神来,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师兄。”   梁茂尘注视着司吉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司吉月那副拘谨,警惕的小模样,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时光荏苒。   “还有,小吉月,你觉得王之渊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但是师兄……为什么你一定要我跟他搞好关系?”   梁茂尘一双狐狸眼又弯起来,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望向外面风雨欲来的天色,漫不经心地说:“整个沧溟界十年之内就要大洗牌了,到时候割据天下的人都是谁还不好说,只是王家肯定会有一席之地,跟新势力的主人打好关系肯定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是在整个月族被仙域控制、敌对的情况下。   后面这句话梁茂尘没有说出口。因为不论是他自己,还是李星火,亦或者是裴倨,在四大陆做的所有事,大都是为了让这里的掌权者和百姓能够放弃对月族的偏见,让司吉月多一条退路。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小傻子从不往坏处多想,他就难免多为她考虑一些。   两个人没聊太久,就被跑进来的余天梁打断,他说林安已经做好饭了,叫两人赶紧洗手吃饭。   司吉月脆生生地答应下来,拉着梁茂尘往外走。   ***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这一年结束以后,司吉月已经十八岁了。   她又长高了些,现在只比二师兄矮一个头了,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梁茂尘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的明朗乐观和身上偶尔闪现出的脆弱感,好似在不知不觉里,司吉月就忽然长大了。   梁茂尘半年前带着徒弟和师妹搬家,从万象城搬到了京城附近,作为王之渊的幕僚定居了下来。他们所居住的宅子是王家的产业,佣人和生活所需的一切供给都是由王家直接负责,作为回报,梁茂尘会给王之渊出谋划策,按他的需要提供各种机械和武器。   靠着柴油运转的车子和京城里家家户户新拉的电缆,王家赚了好大一笔钱。   王之渊的腿也康复得差不多,梁茂尘亲自操刀做的手术,在高阶木系修士眼中,人和植物之间的区别其实不大。   司吉月全程陪同在他身边递工具,最后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金系修士,她还给王之渊腿里的金属元件下了几道禁制——要是敌人能用灵力控制他腿里的金属,那手术不就白做了。   自从腿好了以后,王之渊身上那股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气势慢慢不再遮掩,司吉月白天没事的时候偶尔跟在他身边充当保镖,王之渊一个月给她十两金子。   因为步入了大乘期,沈灼洲在她眉心处施的灵力也逐渐不起什么作用,司吉月眉心的血痣又露出来。王家势大,司吉月又经常出现在他身边,渐渐的,司吉月在整个京城的名声简直比梁茂尘还要大。   每个月都有上门提亲的媒婆踏进家里的门槛,梁茂尘咬牙切齿地在门口挂了“谢绝访客”的牌子。   司吉月虽然没有什么挑选夫婿的打算,但是见到自己魅力这么大,还是难免臭屁两下,傲娇的小模样一如从前。   因为有梁茂尘的存在,西大陆的科技水平飞速发展,王家的势力范围也在一点点不断扩张,世界已经悄然改变,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除了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新奇技术和东西,思想和观念好似并未产生太多的变化,求仙拜佛的依旧有,也有人希望依托修仙彻底改变人生。   日子波澜不惊,大多数人并未察觉到灵气的消亡与科技的兴起,但命运这宏大的转身,终究会渗透进所有人生活的细枝末节,会介入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第三年春,司吉月打着一顶红色油纸伞,去天香楼在京城的本家店里买小蛋糕,路上看到一群孩子在追一条湿漉漉的小狗,她喊了几声,孩子们朝小狗扔小石子的动作依旧没停。   司吉月一眯眼,摆出跟李星火如出一辙的恶人脸,朝那个熊孩子呲牙咧嘴,于是小朋友们很快被吓跑了。   她揪着小狗的后脖颈将它带回家,交给了一向喜欢小动物的林璐音。   林璐音听司吉月说完前因后果以后,眼睛亮晶晶地抱着小狗去给它擦身上的水。她穿着一身儿童版干练的工装,头发依旧是短短的妹妹头,有种雌雄莫辨的少年感。   梁茂尘在后院,蹲在地里除草,从舟锡山到万象城,再从万象城到京城,他唯一不变的爱好就是种地,压力一大或是有烦心事的时候就往地里跑。   余天梁和林安也在旁边看小狗洗澡,余天梁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是师父一个月前给他做的。   ***   第二天,梁茂尘把司吉月叫到身边,突然告诉她垄钰城手里有裴倨的消息了,现在正打算混入玄阴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毕竟这是一个抓到裴倨的好机会。   司吉月只犹豫了片刻,就一口答应下来。   又隔了一天,垄钰城便从仙域赶到西大陆,不用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们五人。   第一眼见到司吉月的时候,垄钰城几乎有点不敢认,直到一个下午过去,相处久了,那股熟悉感才慢慢回来。   “师妹变漂亮了,也变强了。”垄钰城木讷但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司吉月哼哼两声,单薄的下巴又骄傲地扬了起来。   最舍不得她离开的人就是三个小师侄了,毕竟离别来得实在太过猝不及防。   当司吉月最后一次跟他们三个划拳猜谜的时候,她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是最后一次,她在四大陆度过的时光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因为已经约定好了时间,垄钰城只在四大陆多呆了一个晚上,就要匆匆上路,临行前,司吉月看着梁茂尘,认真地说:“二师兄,谢谢你。”   听了这话,梁茂尘差点老泪纵横,总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他压抑住离别的酸涩,对司吉月笑着说:“严格来说,生命这种东西,只有两个人能给予你,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自己……师妹啊……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第95章 走剧情   在返回仙域的路上, 司吉月和垄钰城一直在聊天,从两年间各自的经历聊到不久之前刚刚度过的春节,当聊起师父除夕夜当晚千里迢迢发传讯符含幽带怨地谴责他们不回山上跨年时,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司吉月笑够了,又面带笑意地问:“师父他还好吗?大师兄在山上的时候还会逼着师父练剑吗?”   垄钰城摇了摇头道:“师兄现在……已经没时间回山上了,自从你们离开仙域以后, 五宗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司吉月脸上流露出一两分诧异,沉默片刻说:“大师兄是为了保护我们吧……这两年里一个来西大陆追杀我的人我都没有看到,肯定是因为大师兄。”   垄钰城摸摸鼻子,其实现在的局面也有大师兄人缘不好的缘故,但是看师妹这么感动, 他反而不好解释, 于是只是继续说:“一年之前,玄阴会重新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仙域,将问心山谷占作了门派地盘, 现在几乎所有的月族都居住在问心山谷,也就是玄阴会管辖的领域之内。”   “所有月族……?他们不是还有自己的孩子吗?孩子也要一起去吗?”   垄钰城神色沉凝几分,道:“大部分都自愿跟随顾风平走了,也有少数月族已经跟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有了感情, 所以不愿意离开,但是这些人都被玄阴会的人杀死了……动手的人就是长昼。”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司吉月不由得瞳孔一缩,她皱起眉头, 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呢?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族?”   垄钰城也说不好,只是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闷下来。他犹豫片刻, 再次抬起头时,用一副豁出去的语气说:“师妹,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以前是个魔修。”   司吉月闻言抬头看了三师兄一眼,她点点头,“我知道啊,以前我不是还撞见过你修炼魔教的功法吗?”   “不是的,师妹……其实垄元基是我的父亲,两年前的五宗大比上,你所见到的垄轼瑾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怕你会介意,然后讨厌我……”   司吉月有些愣了,问:“等等……垄元基是谁?”   “是上一任魔教教主。”   司吉月:……?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语言此时此刻实在太过无力,大师兄以前是皇子也就算了,看那副张扬的臭脾气就知道家庭条件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但是司吉月万万没有想到——沉默寡言的三师兄居然是魔教教主之子。   “合着你们都有双重身份啊?!就我没有……可恶!”司吉月呲牙咧嘴。   这下反倒是轮到梁茂尘怔了怔,死命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没有想到师妹居然是这个态度,没有厌恶,也没有抵触,这对垄钰城来说可真是……太好了。   司吉月当然不会因为一个身份就和师兄离心,更何况舟锡山的师门传统就是先怀疑世界,再怀疑自己,护犊子的性子一脉相承。   垄钰城放心下来以后,不知觉地傻笑了一下,跟师妹继续说:“半个月之前,玄阴会正式向五宗下了战书,宣称一个月之后要击溃各宗,进而将整个仙域变成玄阴会的所有物。”   “……还怪幼稚的。”司吉月直白评价道。   垄钰城替自己永远中二期的弟弟感到有些尴尬,但是这件事又不得不认真对待,因为他知道垄轼瑾人来疯的性子,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去做。   “五宗最近也在召集弟子,准备与玄阴会决一死战。”   司吉月摸着下巴,并不太担心,“五宗这么多人,打一个玄阴会应该很轻松吧……?”   垄钰城沉稳地摇头,“这个其实不一定。因为最近这两年以来,各门派的领地内灵气都开始快速枯竭了,唯独问心山谷内灵力充沛……目前流通的灵石数量也越来越少,灵石的价格也在飙升。”   “那……真的要打一架了?”司吉月睁大眼睛,为难地抿了抿嘴,“师兄,要是他们真打起来,你要站在哪一边呢?”   “我不知道。”垄钰城坦诚道,不论站在哪一边,他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问心无愧。   聊着聊着,两人就从海洋上空飞到了仙域边缘。   在进入仙域之前,司吉月在自己和师兄身上分别施了个镜花水月的幻术,只要是大乘期以下修为不如她高的修士,就不会看出两人的身份,只会认为他们是两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仙域的景色没什么大变,却能让人明显感受到灵气的衰竭。   司吉月和垄钰城路过白鹤山的时候,看到有书生打扮的修士站在空中抛洒传单,司吉月接下一张,逐字逐句地看起来,只见上面用秀丽的字迹写着:“……仙域到了将亡未亡的时候,下至外门学徒,上至长老,皆不愿与魔修共存于世,可见人心不死,如今正是与魔修决一高下的好时机。愿诸君本着道心,齐心协力,各尽门派弟子应尽之天职,魔教不除,誓死不休!”   如今五宗面临着内忧外患,确实需要一个情绪发泄口,来宣泄因为灵气衰竭带来的躁动不安,而将作恶多端的玄阴会作为目标更是再合适不过,是为了报两年前的新仇旧恨,也是为了夺回月族。   司吉月看着周围人脸上狂热的表情,觉得两年未归,仙域确实变得陌生了许多。   两人沉默着离开白鹤山,继续向着问心山谷赶路,垄钰城继续解释自己重回玄阴会的原因:“从半个月前玄阴会正式向五大门派宣战开始,我就试着联系小瑾,他给我的回答是‘你回来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改变主意’。我和师父师兄商量过了,打算顺着他的意思回去,看看能不能避免这场战事。”   “那……裴倨现在还在玄阴会里吗?”司吉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在,”垄钰城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她,“裴倨现在是玄阴会教主的左护法。”   司吉月:……啊?   “他现在已经彻底与青云派割席了,等决战那天,清虚仙尊会代表五宗跟玄阴会交涉,只是……清虚仙尊私下里说过他会亲自清理门户。”   垄钰城说:“这对师徒之间,必有一死一伤。”   往后的路,司吉月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心里繁乱的想法和担忧塞满了她的思绪,直到踏入问心山谷的领域,被充盈的灵气扑了个满怀时,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一个青年模样的魔修忽然出现,他激动地单膝跪在垄钰城面前。   司吉月于是知道他们已经踏进玄阴会的阵法当中了,她不动声色地放开神识向四面八方扫荡探索一圈,没发现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修士,但是却碰到了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   垄钰城时隔多年见到虞景也有些感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虞景作为他的暗卫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垄钰城离开玄阴会。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因此垄钰城只是简单点了点头,说:“带我们去见垄轼瑾吧。”   “属下遵命。”虞景态度恭敬地开始给垄钰城带路。   司吉月跟在最后面,敏锐地察觉到虞景在有意无意地隔开自己和垄钰城。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等经过一条湍湍小溪,在水光倒影中瞥见自己此时外貌时,司吉月才反应过来——他是把自己当作垄钰城的贴身侍卫了。   怪不得虞景明里暗里地排挤自己,原来是把自己当成竞争者了,司吉月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同时也意识到垄钰城在玄阴会的地位着实不低,即使出走这么多年,依旧有人盼着他回来。   走过几道弯弯绕绕的密道,随着灵气越来越充裕,他们来到了玄阴会的最中心。   这里的建筑应该算是一座小型宫殿,虽然是临时搭建,但是实在太过奢靡张扬,园中遍种奇花异草,成片的五谷花铺地数层,如雪初降,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走进议事厅正中央,他们来的时机恰巧,垄轼瑾和左右护法都在这里。   垄轼瑾容貌未变,依旧是那张略带些乖戾的娃娃脸,他见到垄轼瑾之后眼睛一亮,嘴边却扯出一个嘲弄的笑。   一边站着长发雪白的长昼,他依旧是那副绝世无双的俊美长相,身高却比从前拔高了不少,现在比垄轼瑾高出一头还多。司吉月用神识探过他的修为,却惊讶地发现长昼的修为和两年以前相比毫无变化,可是四面八方的灵气分明在往他身体里疯狂地涌。   最后,司吉月的目光落在左护法身上——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裴倨。 第96章 小情侣   从他们走进来那一瞬间, 裴倨的视线就没从两人身上移开过,司吉月说不好他究竟有没有看出自己的幻术,甚至分不清自己心里, 究竟是期待他认出自己还是不希望他识破自己的幻术。   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谈话,虞景已经自觉地退了下去,唯有司吉月还跟木头一样, 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垄轼瑾话里话外暗示几次后,忍无可忍地朝司吉月冷冷斥责道:“滚出去。”   “她不用走。”垄钰城言简意赅,但是话里的偏袒却很肯定。   垄轼瑾因为兄长的态度憋了一口气,他眯了下眼睛,又打量了一遍司吉月, 但是因为修为在司吉月之下, 故而垄轼瑾看不出她的真实修为,也看不破她身上的幻术。   司吉月嘴边有意无意地带了笑。   垄轼瑾这个疯子受不了一点刺激,阴寒的视线盯着司吉月, 眼神危险地问:“你笑什么?!”   司吉月眼神坚毅,声音铿锵有力:“回教主,我天生微笑唇!”   “哈哈哈哈哈……”   看着垄轼瑾吃瘪的脸色,长昼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 他躲开垄轼瑾随手扔过来的茶盏,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向司吉月:“你这张嘴很会说话嘛……等你什么时候想换个主子了,记得来找我。”   司吉月的视线立马看过去,看着长昼脸上让人捉摸不定的神色, 心想确实得找你谈谈。   因为有她这个外人在场,垄轼瑾就没有说什么机密要紧的事, 只是对着自己兄长又阴阳几句,随后便吩咐虞景带着他去从前的住处, 并没有限制垄钰城自由行动的意思。   垄轼瑾走后,长昼很快也离开,他笑吟吟的目光在司吉月身上转了几圈,乌黑的眼眸里浮动着晦暗不明的神情。   大战在即,这两个人却没有一点紧张忙碌的样子,满不在乎的态度仿佛半个月之后的战事是场过家家似的玩闹。   垄钰城有意留给司吉月单独和裴倨相处的机会,他咳嗽一声,带着虞景先走出门。   司吉月这时才放肆大胆地把目光落在裴倨身上,从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好似一座冰山,山上春寒料峭,连经过他身边的风都无端带了点寒意。   司吉月忘记在几岁的时候,她在裴家大宅里荡秋千摔断了门牙,那时候她还不太会御剑,裴倨一转眼没看到的功夫,她就摔到地上了。   结果就是门牙缺了一块,其实没什么痛感,只是会被裴家其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们笑话。当时年幼的司吉月捡起自己的牙就开始哽咽,裴倨让她张开嘴给自己看看,她也死活不肯。   从那天以后,司吉月就不肯出门了,天天愁眉不展地站在卧室的窗前往外看,直到裴倨琢磨出来怎么使用幻术,给司吉月“画”了一颗崭新的门牙,司吉月才又美滋滋地出来玩。   为了在她换牙之前日日保持住这副完美的假象,裴倨的幻术锻炼得突飞猛进,可以说是唯一一块完胜司吉月的地方。   等幻术熟练以后,裴倨偶尔会变出其他人的模样来骗司吉月,有时候是裴金枝,有时候是家学里那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先生,司吉月总是看不出来,但是只要各种各样的裴倨走过来,往她额头上轻轻弹一下,司吉月就会知道眼前人是他。然后她就放心地扑进裴倨怀里,大喊:“我找到你了!”   ……   裴倨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盯着他们的视线,好像刚才只是简单地在打量他们,司吉月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弹一下裴倨的额头,稍微吓唬他一下。   她想着裴倨脸上可能会流露出的惊讶的神情,也可能是仅仅睁大一下眼睛,不管怎么样,她都很期待。   只是还没等她动作,裴倨就朝她走过来。   在司吉月一瞬不移的目光中,他微微俯下身,朝着司吉月靠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司吉月看见他淡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裴倨慢慢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弹了一下司吉月的额头。   司吉月一下子就怔住了,说不清什么感觉,她抿了抿嘴巴,心脏混乱地跳动在胸膛中央,让司吉月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她忽然很想摸摸那颗牙齿,看看它还在不在……看它是不是还是小时候表面完整,实际上空了一块的那一颗。   司吉月眼睛一闭,一睁,用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拽住了裴倨的衣袖。在这一瞬间,两人恍惚间好像都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那个缺了半颗牙的孩子的声音再次浮现在耳畔,兴高采烈地说:“我找到你了!”   裴倨嘴边露出一个笑,目光春风化雪似的一点点柔和下来,白玉似的脸庞俊朗得像是匠人一寸寸刻成的,他笑着说:“小月儿,好久不见。”   司吉月扯动嘴角笑出来,眼神却像是要哭了一样。她乌黑的眼睛里泪光闪烁,死死抿着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司吉月听到自己的声调都变了,即使如此,她依旧强忍着哽咽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我找到你了……裴倨。”   裴倨略带凉意的指间落在司吉月脸颊上,沉默地为他擦去她眼下的泪珠。   “小月儿,这么久不见,你又长大了许多啊。”   司吉月只当没听见他叙旧的话,尽管泪流了满面,嘴里却说着异常凶狠的话:“我不会再让你走了!裴倨,哪怕折断你的腿,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裴倨听了她的话,反而笑起来,很愉悦似的吻了吻她的脸颊,用最温柔的声音哄她:“好啊,好啊……真好。”   司吉月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知道裴倨又没拿自己的话当真,她心里生气,眼泪反而流得更凶了:“你笑什么?你现在肯定已经打不过我了!”   裴倨没说对或错,只是用目光一寸寸看着司吉月,像是要把两年不曾见面的光阴都给补回来。   他耐心地等着司吉月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然后给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司吉月不太理解。   “小月儿,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彻底自由了。”   司吉月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下意识攥住裴倨的手。   “最后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到了晚上,我再来找你。”他嘴边挂着模糊的笑意,说完以后就消失在原地。   司吉月握了握空落落的掌心,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才走出议事厅,顺手撤去了裴倨设下的结界。   她用神识向四周搜索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裴倨的痕迹,他消失得太过彻底,对各种灵力的掌控好像也更强了,司吉月甚至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   玄阴会对她来说到底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司吉月考虑片刻,决定还是先去找师兄。   垄钰城显然等待她许久了,他已经换了身衣裳,带着玄阴会的令牌,这是垄轼瑾给他的,有了这块令牌之后他可以自由出入整个问心山谷里的任何场所。   司吉月惊讶于垄轼瑾居然真的对垄钰城一点都不设防,反而像是期待垄钰城亲自去挖掘真相。   垄轼瑾一系列的行为都给人一种恶作剧的感觉,仿佛整个玄阴会都是他的游乐场。垄钰城知道他从小就是这样,因此即使知道前方可能是精心设置的陷阱,还是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司吉月回忆着刚刚踏入问心山谷时感受到的那股土系灵力,带着三师兄一路尽量避开巡逻的修士,找到了玄阴会豢养妖兽的地方。   在一片深陷于地面十尺左右的巨坑里,居然蜷缩着几十头剔骨狼。这些剔骨狼显然已生灵智,司吉月打眼扫过去,发现他们的修为都相当于化神期左右,可即使如此,依旧被镇压在此处的阵法之下。   见到有人来,巨坑中的剔骨狼有不少都抬起了脑袋,它们眼中有威胁的光芒闪烁,喉咙里也发出不悦的低吼。   即使被困在阵法中多月,他们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冷的,硬的,野性难驯,有带着一股凶狠。   司吉月就是在这群野狼当中,感受到了桓叶的灵力波动。   已经有剔骨狼张开血盆大口,围过来试图驱逐站在坑边的司吉月,每一头狼都有成年人那么高,庞大的身形让他们在野性当中多了一股威慑力。   有几头狼眼里闪着饥饿的光芒,在坑边焦躁地转来转去,像是在等司吉月失足跌落下来,然后扑上去,咬碎她的喉咙。   垄钰城看着坑底的狼群,谨慎地将师妹往后连拉了一拉,担心她掉下去。司吉月目光穿梭在狼群中,却始终没能分辨出他们把桓叶藏在了哪。   以她现在的修为当然不会害怕几头狼,但是想要在不伤及它们的情况下找到桓叶,确实太困难。   眼见桓叶的气息时隐时现,越来越虚弱,司吉月急得快要跳下去,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翻找起来。   “狼牙……狼牙……找到了!”司吉月翻出两年前桓叶送给自己的狼牙,紧紧握在手里,展示给坑中的狼群看。   下面狼群的低吼声果然慢慢平静下来,一头比其他剔骨狼还要高出一头的妖兽站起来,它慢慢走向司吉月所在的位置,途径的地方所有剔骨狼都自觉地为首领让出一条道路。   它抬起头,口中居然说出了仙域的通用语,是一道沉稳而有力量的女声:“小姑娘,你怎么会有我女儿的狼牙?” 第97章 走剧情   “因为……我们是朋友。”司吉月犹豫片刻后, 肯定地回答道。   她不顾师兄的阻拦,握着狼牙直直地跳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把狼牙递给头狼, 也就是桓叶的母亲。   垄钰城拦不住她,拔出腰间的剑,一起跳了进去。原本平静的狼群在垄钰城下来以后立马像是油锅里被滴进去了一滴水, 再次沸腾起来,在头狼的示意下,才勉强安静下来。   “桓叶在哪里?”不等狼群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司吉月就急急追问。   头狼沉默地观察她片刻,才交付了信任, 狼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暴露出了呼吸逐渐变得艰难的桓叶。   司吉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定睛站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桓叶——她几乎还是一头幼狼, 未曾脱去身上灰白相间的毛发,跟周围的剔骨狼相比,显然还只是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还是个孩子,桓叶还不能顽强地适应各种恶劣环境, 被关在阵法中已有几个月,阵法当中隔绝了灵气,她许久未曾进食,也没有吸收灵气。   剔骨狼一族一向繁衍困难, 百年来只有她一个新生儿,所以至今还没有剔骨狼死在阵法中。   司吉月试着破坏阵法, 却没有成功,深吸一口气后换了种方法, 她调动自己经脉当中充盈的灵力,向着桓叶身上渡去。   随着呼吸一点点变得顺畅,桓叶逐渐睁开了眼睛,她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司吉月,视线好一会儿才对焦在她脸上。   桓叶像是在做梦一样,喃喃地说:“小月亮……是你吗?”   司吉月忍不住咧出一个笑,她点了点头,把桓叶抱进自己怀里,听着她心脏的跳动声一点点恢复,松了一口气。   头狼早已踱步到他们身边,听到桓叶说话以后就激动地舔舐着她的毛发。   在这期间,垄钰城已经冷静地仔细观察了一圈坑中的阵法,想要硬闯出去有些困难,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   垄钰城双手按在地面上,感受着盘桓交错的阵法脉络。司吉月注意到他身上运转的功法并不是青云派的功法,垄钰城身上有两套修炼体系,一套是自小修行的魔教功法,另一套则是拜入青云派以后才开始学习的功法。   显然,运用玄阴会功法的垄钰城修为更高一些,司吉月打眼一看,三师兄的真实修为少说也有大乘期上下。   巨坑左侧的土地忽然裂开,土壤被压缩到极限,于是一条地下小路被开辟出来。垄钰城一向话少,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顺着这条路走,可以离开问心山谷。”   头狼从司吉月怀里叼起桓叶,向着垄钰城深深低了一下头,很快迈开腿沿着小路奔跑起来,群狼跟在其身后,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确认它们已经安全离开,司吉月仰头看向垄钰城,“师兄,放走它们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垄钰城看向懂事很多的小师妹,再次觉得这两年里她真的成长了很多,他对师妹露出一个可靠的表情,说:“不会,咱们的身份大概已经暴露了,小瑾应该也能看出我这一行的目的……问心山谷本来就是剔骨狼的领地,只要能顺利离开玄阴会的领地,他们应该就不会再遇到危险了。”   “不过我没想到桓叶居然不是人类,”司吉月点了点头,望了望头上的阵法,心情复杂地说,“不过师兄,咱们怎么出去啊?”   垄钰城也抬头向上方看去,沉默起来。   于是两人暂且放下调查消息的事情,专心研究起破开阵法的方法。   另一边,很快有人来到垄轼瑾面前向他报告刚刚发生的事。   “妖兽跑了?不用管,反正养了几个月也没养熟,畜生终究是畜生……你的伤势好了没?”垄轼瑾抛开手里的毛笔,看向长昼。   长昼胳膊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被剔骨狼的幼兽咬的。   “早就没事了。”长昼拨开袖口,看着自己的胳膊,一月之前被桓叶咬出的伤口早已消失,当时她已是困兽之斗,长昼要想杀她轻而易举,不过最后他倒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收敛了笑意,让人将她带走。   垄轼瑾看着兄长和他身边那个古怪侍从的行动路线,挑了下眉问:“裴倨去哪了?”   “去青云派那边布置最后一个阵法点了,”长昼意兴阑珊地垂下手,绝色的脸上扬起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我去土坑看看。”   “去吧去吧……”垄轼瑾随口应道,他因为大业马上就要完成的兴奋而踱来踱去,并未注意到长昼眼底异样的神色。   长昼走出去没多久,就碰到了好不容易打破阵法禁锢,刚从土坑里爬出来的两人。   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尖尖地勾起,故意问道:“原来是垄仙君,看您这模样略显狼狈啊……不知是从哪里过来?”   司吉月和垄钰城对视一眼,抿了抿嘴说:“师兄,你先走吧,我想单独和他聊聊。”   垄钰城确认了她眼中郑重的神情以后,点了点头,将令牌留给师妹,转身就御剑离开。   长昼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淡,面无表情地看着司吉月朝自己走过来,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长昼嘴角才重新咧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他微微俯身,跟她凑得极近,几乎只相隔一尺,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说:“我还猜是谁呢……原来是我的傻妹妹。”   司吉月抬眼看着他这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还有眉心正中央那颗如出一辙的红痣,司吉月没问他是怎么看出的自己的伪装,干脆利落地撤去了身上的幻术。她盯着长昼,直直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打算看看桓叶有没有死吗?”   长昼撇开视线,微微垂下的眼睫显得他俊美又薄情,他毫不在意地说:“怎么可能……?再说一只妖兽而已,死了也就死了。”   听了这话,司吉月再也克制不住愤怒,两手抓住他轻薄的衣领,像头呲牙咧嘴的小豹子,“她差一点就要死了!长昼,你究竟把人命当成什么?!你在仙域杀了这么多同族,你疯了吗?!”   长昼任由她扯着,从静屹不动中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来,沉沉的目光凝滞地盯着眼前像个小炮仗似的司吉月,他此刻仍旧没有认真起来,只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怎么?你要为了他们来‘伸张正义’了?要杀了我吗?”   他把纤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司吉月面前,引颈受戮,“好啊,以你现在的修为,想杀我应该很容易吧?我的好妹妹——”   他那张薄唇里吐出“妹妹”两个字时温柔至极,眼里还带笑意,仿佛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哥哥似的。   他们本就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还是出生时刻相差不到一炷香的双生子,所以当司吉月直视着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她心里的愤怒便渐渐被悲哀取代。   “王八蛋!”司吉月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她脸色苍白,胸膛剧烈地起伏,“你这个王八蛋!!!”   长昼无动于衷,只是垂眸看着她微笑。   司吉月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骤然松开手,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长昼先是一愣,喉结滚动一下,显得有些无措,好一阵沉默之后,他开口:“你怎么了……?”   他没察觉到自己的声调都变了。   司吉月抬起通红的双眼,哽咽着说:“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杀你,你明明知道!你就是故意用那些话来激我,你看到我恨你难道就能开心了?长昼……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   长昼哑然,不再摆出脸上那副虚假的笑容,他缄默不语地看着眼泪一串串滚落下来的司吉月,然后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司吉月接过来,用力丢在地上,还恨恨地踩了两脚,继续呜呜地哭,“王八蛋!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   司吉月真怀疑自己连同长昼那份心痛也一块儿承受了,不然他怎么会看上去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   司吉月哭够了以后才冷静下来。   长昼的态度已经软化下来,不再像刚才一样把浑身的刺直直对着别人。惹哭了妹妹,长昼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所以言行举止间带了点不动声色的讨好。   他忽然问:“你想不想见见咱们爸妈?”   司吉月愕然抬头,愣了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   两人走过云白光洁的大殿,一路的景色如花隔云端,因为装饰得太过精美,反而让置身其中的人分辨不清是梦是醒。   两人踩过结霜的杂草和冰凉的石板。夕阳斜穿过屋顶,照亮前方的走道,但谁都没有仰头。   长昼带她来到一处偏僻的山上,这里没有坟墓,只有一棵葱葱郁郁的春秋树,长得很好,枝繁叶茂。   长昼给司吉月指了指树根的方向,侧头对她说:“他们就埋在这里。”   司吉月站了许久,才在春秋树跟前坐了下来,脊背靠着树干,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   长昼跟她并肩坐在了一起,就像两年前他们一起坐在秦明河边上一样。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些月族?”司吉月乌黑的眼睛弥漫着淡淡的忧愁,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因为不重要,”长昼目光望向天空中欲落的太阳,“你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不能太在意别人。他们对我而言,都是挡路的石头罢了,我要是在意石头的感受,早就死定了。”   司吉月难以理解他的话,抿了抿唇说:“那也不至于下杀手。”   长昼拿帕子给司吉月擦了擦鼻涕,轻飘飘地说:“我有错,难道他们就没有任何责任吗?”   “他们都死了,你还在挑他们的错处?”司吉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帕子哪来的?”   长昼笑眯眯地指了指地面,司吉月神情更木了,面无表情地伸手蹭了一把因为哭泣流淌下来的透明鼻涕,然后抹到长昼身上。 第98章 走剧情   长昼淡淡地说:“没有原则的原谅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我们一族与修仙界不共戴天,这些家伙却被情情爱爱捆住了手脚,即使我告诉了他们月族的冤屈, 他们依旧选择了站在那些利用我们的人身边。”   他抬眼,用一副残暴傲慢的语气说道:“我杀了他们又怎么样?反正都是些只会扯后腿的、没有骨头的东西。”   长昼眼里写满了明晃晃的恨意,让司吉月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她吸了吸鼻子, 沉默片刻后,眼神里带点悲哀地说:“要是将来哪天你被他们的家人寻仇杀死,那也是应该的……”   闻言,长昼反而唇角微微勾起,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说:“为了整个族群, 牺牲他们一个两个,又有什么不好?”   司吉月瞪大了眼睛,清棱棱的目光落在长昼脸上, 惆怅地问:“……那你跟修仙界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长昼眼里的笑意彻底消失,扭过头望着欲沉的太阳,没有说话。   半晌,司吉月又开口, “你会把我当成碍事的石头吗?”   “不会。”长昼的回答不带任何犹豫。   “……但我已经是了,哥哥。”   这是司吉月第一次主动这样称呼长昼,他乌黑的眼睛微微睁大,手指微微蜷缩一下。   长昼色如春花的脸上罕见露出一副怔然的神情, 没有继续强迫自己摆出半真半假的微笑,他的肩膀松懈下来, 忽然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司吉月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陪着你胡闹,我只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   长昼听此,没说什么,只是动作生疏又笨拙地摸了摸司吉月的脑袋。   司吉月抬头看向他,两人如出一辙的乌黑眼眸里倒映着对方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她说:“当年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因为爹娘被名门正派杀死了,垄叔赶到的时候只找到了我。”长昼自嘲地笑了下,“我一直以为你也死了。”   司吉月犹豫地说:“我不记得……关于你的事,能给我讲讲吗?”   两人心里都清楚,虽然是亲兄妹,他们之间却谈不上有什么陪伴,更别说什么彼此扶持的感觉。   他们中间缺少了十多年的光阴,不同的环境造就了不同的性格和选择,两个人在血缘上无比亲近,在灵魂上却又无比遥远。   长昼已经独自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他无意向自己的妹妹一一解释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所以只是谈起短暂的前半生里他所亲眼见到过的景色——刺骨冬风下一无光亮的山坡,风中飘拂的看不见的薄雪,有时长昼会在清晨时分独自在山谷深处漫步。   在玄阴会这里,永远不会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发生,即使顶着正午的暑热,这一带仍然有股阴冷感。   每天都有人死去,山谷里一到晚上就风声飕飕,好像有死不瞑目的幽魂正倚着彼此在倾吐秘密,但最终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长昼小时候还不能习惯孤独而死寂的生活,难过的时候就一个人跑到这座山上,在春秋树边回忆父母还有记忆里爱笑的妹妹。   现在再想起那些,好像全部都是遥远且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轻舟已过万重山。   长昼早就学会了强迫自己笑,用天生的优势去抢夺想要的东西,他也不再是一个人在夜晚哭泣的孩子,只有恨意支撑着他活到现在。   这些太过沉重的东西,长昼都没有办法诉诸出口。   “我每年都会按照你的年龄给你买衣服,”长昼笑了笑,“然后烧给你。”   司吉月也忍不住大笑,时隔两年回忆起长昼在镜花水月的环境中给她穿鞋,那时候她还想不通为什么长昼会随身带着女修的衣服,现在来看,一切都明了了。   好久之后,长昼看着夕阳一点点从眼前坠落,他说:“人和人之间是不能相互理解的,即使我们是双胞胎也一样。”   司吉月抬头看他,眼神干净澄澈,像冬夜里一片未曾被人踏过的雪地,她拉着长昼的手,紧紧地攥着他,“对不起,没有早点找到你。”   长昼眼睫微微颤动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抽出手,却被司吉月牢牢抓住。   她的眼睛温和又坚定,带着股生机勃勃的生命力,柔软的手掌只是温热,长昼却觉得自己快要被灼伤了。   于是两人傻傻地对视片刻,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十几年的空白不是那么容易填满,但是司吉月依旧没有放弃,想了想,又问:“但是哥哥,你的修为为什么没有变化?”   “相依为命”,长昼心里忽然蹦出这个词,他很难定义此时此刻自己的情感,只知道一颗心都柔软地化成了一滩。   他俊美的脸庞因为出神显得有些木讷,司吉月再一次重复自己的问题时,长昼才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然后他解释道:“你知道修士对灵气的吸收效率最大的时期是哪个境界吗?”   “大乘期?”司吉月猜测着回答。   “不对,是从筑基期跨入金丹期的阶段,成丹所需的灵气浓度极大,所以这个瞬间吸收灵气的效率高到不可思议。”   司吉月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疑惑的表情带点憨气,“所以你把修为控制在了这个时期?怎么可能做得到呢?而且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长昼笑了下,空闲的那只手拿了片金属,以司吉月猝不及防的速度,划开了自己的丹田,抛出了他身体里那枚完美的金丹。   司吉月的手一下子攥紧了,“你在干什么?!”   长昼的身体飞速痊愈,他看到司吉月脸上那副担心的神色,反而开心笑道:“只要及时抛出金丹,结丹就会失败,短时间内就可以将修为控制在筑基期巅峰。”   司吉月脸色难看道:“……这么多年,你就一直这么对待自己?”   长昼垂眸看着她,继续推波助澜地说:“嗯,只有这样,我才能一次次‘死而复生’,只要还剩一颗心脏,就能继续活下去。”   他其实很享受被司吉月关心的感觉,所以像是吃到甜头一样,以这种方式来让她流露担忧的神情。   司吉月蹙着眉头说:“那万一仙域的灵气彻底衰竭了你怎么办?”   长昼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眼神贪婪地搜刮着司吉月脸上流露出来的担忧。   司吉月心里乱糟糟的,但是理智依然控制着她开始回忆总结这一天经历的种种,直到深沉的夜幕降临,长昼收到了垄轼瑾找他会面的传讯符,两人才离开山头。   在下山的路上,司吉月在黑暗中踢着脚下的石头,冷不丁地问:“今天下午,你其实是想去确认一下桓叶还活没活着,对吧?”   不知是黑夜的原因,长昼没有在反驳讥讽什么,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司吉月于是开心地笑起来,拉着长昼的手往山下走,又喋喋不休地说:“哥哥,过几天就我要走了,我们一起离开仙域吧?”   看着她阳光开朗的模样,长昼眉眼也舒展下来,但是却没直接答应她,而是颇为幼稚地说:“好啊,那你承认你跟我天下第一好。”   “不行……我已经跟裴倨天下第一好了。”司吉月理不直气不壮地说。   长昼挑了挑眉,还在逗她,“那算了,我不跟你走了,你自己离开吧。”   “不行,”司吉月有点急了,握紧了他的手,“咱俩天下第二好!行不行……?”   长昼哈哈大笑,反握住司吉月的温热的手掌,“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这么惹人喜欢?为什么这时候才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因为你需要我。”司吉月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用一向毫无缘由的自信语气回答他。   长昼则望着不断有火光闪过的夜空,嗯了一声,说:“我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个恶心的世界上孤独地活下去。”   司吉月抬头看向他,感觉这话有点怪,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长昼忽然停住脚步,两人的手还拉着,一直在往前走的司吉月回头看他,长昼兀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还真是没有耐心啊。”   “什么来了?”司吉月不解地开口,沿着长昼目光所望的方向看过去,随即她就明白了——是五宗前来讨伐魔教的大军。   两人站在半山腰向下望去,一片黑压压的部队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司吉月举目望去,只看见道路都被法术的亮光映照得如同白日。   鲜艳的旌旗在黑夜中迎风飘扬,这些打头阵的弟子脸上都是一副严肃掺杂着狂热的神情,参差的法器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几千人以不可阻挡之势,犹如海潮般御剑袭来,令人望而生畏,毛骨俱悚。   长昼圈起食指,放在嘴边吹了声急促的口哨。   一阵轰然巨响自山谷背面发出,有如远处雪崩后巨石由山上滚落的轰隆响声,随后一只遮天蔽日的黄瞳巨龙飞出来。   这只巨龙在问心山谷盘踞已有多年,几百年以前从世界各处搜集来的金银珠宝四散在尘土、岩石、骨骸之间,他曾在悬崖边上试飞,也曾在阳光下打盹,最后一次长眠发生在三百年以前,直到长昼作为月族的血脉误打误撞唤醒了它。   显然它就是两年以前司吉月曾经见过的那只巨龙,长昼用流利的灵语跟他交流一阵,龙族至今仍使用那种语言。   一人一龙的交谈声听上去像是在讨价还价,司吉月依稀依稀懂了一句“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去”。   黄烟在长长的龙头上方盘绕,它嘴里吐出湛蓝的火焰,然后金黄的竖瞳定在司吉月身上。   长昼把司吉月拉到自己身后,略带些怒气地用灵语说:“不行,你不能吃她。” 第99章 小情侣   很少人能猜透龙知道什么, 而像长昼这样猜得透的少数人就是“龙主”。   巨龙的眼睛眨了眨,挪开了盯着司吉月的视线。   长昼拉着司吉月站上龙首,两人抓牢巨龙麋鹿似的长角, 很快巨龙伸开翅膀,向着前面数不清的修士飞去。   它嘴里突然大声喷出明亮炙热的火焰,仅仅一下就击碎了大部分修士的防护罩, 湛蓝的火焰燃烧着草木,也燃烧着人群。   一支斗志昂扬的先行部队,就这样折损在巨龙手中。   从地上修士的凝视里,司吉月可以看到人类由来已久的恐惧和对巨龙的敬畏。她低头甚至看得到巨龙石头般坚硬的兽皮还有进出喉咙的火焰,那钢般的爪每根均长如人类的前臂。   司吉月在风中向长昼大喊:“它叫什么名字?”   “太瓦。”长昼同样大声地回应她。   敌军的溃败已成定局, 不断有治愈系修士跑进焰火中央, 救回自己的同伴,但他们的确已经失去了前行的勇气。   巨龙带着两人向山谷深处飞,等司吉月再抬起头时, 眼前混乱的场景已经消失不见了,连火焰都成了一个小白点,他们正朝玄阴会深处前进。   最终太瓦稳稳地降落在玄阴会中心山头下面。   议事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各山头的堂主, 垄钰城也在场,只不过被绑起来了,裴倨也已经回来,正坐在垄轼瑾左边的椅子上。   见到姗姗来迟还不紧不慢的长昼以后, 垄轼瑾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他两句,又骂骂咧咧地把桌子上的砚台朝他扔去。   长昼熟练地闪过教主的偷袭, 跟在后面的司吉月一伸手接住了砚台,动作很自然地放回桌子上。   垄轼瑾见到她, 脸上有诧异一闪而过,很快扯了扯嘴角,嘴贱起来,“原来下午那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就是你?”   司吉月心想,你小子都被人打到家里来了,还嚣张什么?   她“哼”了一声,对垄轼瑾做了个鬼脸,怪声怪气地说:“个子小小,说话屌屌。”   因为筑基太早,所以垄轼瑾的相貌就定格在了十四五岁的年纪,他一向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自己的身高,自己的雷点被司吉月精准踩中,垄轼瑾脸色显而易见地黑下来。   若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两个人指定已经打起来了。   司吉月站到垄钰城身边,试图给师兄解开身上的锁链,却发现上面设满了密密麻麻的禁制,怪不得垄钰城挣脱不开。   垄轼瑾看着司吉月的动作,阴恻恻地说:“一会打起来就把你们俩挂墙上砍了祭旗!”   司吉月回头瞅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小矮子。”   垄轼瑾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神色扭曲一下,他狞笑一声,抽出长鞭就要抽向司吉月,却被左右护法一起拦住。   裴倨淡淡道:“教主,说正事。”   垄轼瑾咬牙切齿地放下手中鞭子,坐回教主之位,压着怒气给下面跪着的一众堂主安排行动。   司吉月琢磨了大半天,才解开了三师兄身上的锁链,然后又研究起他嘴上的禁言术,这一点上其实她能理解垄轼瑾,因为三师兄一旦苦口婆心地唠叨起来,确实没人能受得了。   垄轼瑾看向裴倨和长昼,思索片刻后说:“裴倨去送月族离开,我跟长昼联手对付清虚。”   垄钰城嘴上的禁言术刚被解开,就朝垄轼瑾急切地问道:“小瑾,你们在仙域布的阵法究竟是什么?”   “当然是聚灵阵,”垄轼瑾那张娃娃脸上写满了得意,“马上你们就再也用不了任何灵力了,以后整个仙域,都是玄阴会的天下!”   司吉月注意到裴倨和长昼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赞同垄轼瑾的说法,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裴倨,却发现他唇色发白,看上去比下午见面时虚弱了很多。   裴倨朝司吉月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说:“小月儿,走吧,我带你去见顾风平他们。”   司吉月看向三师兄,有些犹豫,她不放心把师兄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垄钰城对她点了点头,微微俯身,压低声音对司吉月说:“师妹,你先离开问心山谷,我感觉这个阵法有点不对劲……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去找师父。”   司吉月懵懵懂懂地应下来,跟着裴倨离开时还不住回头。   长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开,两人目光相撞,他还朝司吉月微笑着摆了摆手,仿佛这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分离,他们很快还会相见。   司吉月和裴倨穿越群山时,看到有几位长老已经击溃了玄阴会几个入口处的防御,正带着人往山上前进。地上躺满了尸体,有的是五宗弟子,也有玄阴会的魔修。   裴倨微微扭头,平静的视线望过去,他抬手便又设下了一道阵法,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裴倨咽下口中腥甜的血液,牵住司吉月的手,温和地对她说:“我们继续走吧,小月儿。”   司吉月也收回视线,快走几步,跟上了他。   他们很快来到玄阴会最深处的后山,见到了顾风平和他身边数不清的月族。   裴倨伸手一挥,一条旌旗招展的飞舟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叙旧,裴倨和司吉月在顾风平的配合下动作麻利地将月族的孩子们往飞舟上送。   等到所有月族都上了飞舟,裴倨把司吉月也推了上去,像是哄小孩一样,对舟上的司吉月笑着说:“小月儿,你带着他们先离开仙域,用不了多久我就去找你们。”   司吉月在黑夜下一动不动地望着裴倨淡琥珀色的脸庞,他白玉似的脸庞在月光下好像发着柔和的光,司吉月忽然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揪住裴倨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然后颤抖地吻上去。   两人唇齿分离以后,裴倨莫名地笑起来,他脸上依稀可见几分从前的明朗模样,眼神眷恋缱绻地注视她,轻轻说:“走吧,小月儿,走吧……”   这艘飞舟已经储备了充足的能源,不用人驾驶,就可以载着舟上所有人向着东方飞行。   司吉月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她摸着裴倨逐渐衰弱的心跳声,沉重地问:“你在整个仙域布下的阵法,根本就不是聚灵阵……这究竟是什么?”   裴倨的目光移到司吉月因为用力咬得死紧的唇上,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唇齿,却没有回答。   司吉月真的要急眼了,看着裴倨这副说什么也不肯开口解释的模样,她简直想拿自己的脑袋去撞他的头,最好把他撞晕了然后一起走。   司吉月忽然在飞舟的动力装置上用力推了一把,飞舟两侧几十只大桨开始齐齐划动,升向遥远的天空,与此同时,司吉月从飞舟上跳下来。   司吉月脸上满是执拗与决绝,“你要是不说,咱们就一起死在这——”   没等她说完,裴倨就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他双眼睁大,那张英俊的脸上几乎带了点惶然,制止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裴倨心有余悸地把司吉月紧紧拥抱进怀里,反复确认她身上鲜活的体温,“小月儿,求求你,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司吉月顽强地讨价还价,“你先告诉我……真相,还有所有你瞒着我的事。”   裴倨抬眼看了一眼天色,清虚的气息还没有赶到这里,他尽量挑着简短的话说,同时带着司吉月向着飞舟跃去。   “画在仙域的阵法确实不是聚灵阵,而是破灵阵,所以小月儿,你必须快点离开。”   司吉月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她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移地定在裴倨脸上。   司吉月现在甚至没什么心思去嘲笑垄轼瑾了,虽然他安排长昼和裴倨实施统一仙域的计划,而他的左右护法却狸猫换太子,暗中谋划着毁灭整个仙域。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制定的计划,却只有垄轼瑾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还面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死期傻乐……   真可怜,司吉月想,垄轼瑾真的很可怜。   什么“聚灵阵”,裴倨在整个仙域画下的居然是一个巨大的破灵阵。   破灵阵本身没什么可怕的地方,但是裴倨布下的这个破灵阵整整覆盖了整个仙域,花费了他两年多的光阴,这个巨型的阵法一旦发动,所有的灵气都会被重新吸收进每一处灵脉中,而自小吸收灵气长大,身体里处处是灵力的修士,自然也难逃一死。   到时候仙域中每一个人,师父师兄,桓叶他们,五宗和玄阴会所有弟子,包括裴倨自己,都必死无疑。   ——他分明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司吉月原本以为只有长昼一个疯子,现在看来,连裴倨也疯了。她开始剧烈地挣扎,想从裴倨怀里挣脱出来,同时急切地问:“阵眼在哪?”   只要彻底破坏阵眼,就能将运转的破灵阵停下。   裴倨低下头,司吉月看到他那双总是带着丝慈悲神性的淡琥珀色眼睛缓缓眨了一下。   裴倨平静地说:“阵眼就是我,想将破灵阵停下,就必须先杀死我。” 第100章 走剧情   司吉月呼吸一窒, 眼神破碎地看着他。   他们眼前淡弱的灯火逐渐清晰,裴倨已经带着司吉月追上了前行的飞舟。   飞舟上的灯火在她眼中旋转闪烁,司吉月站得摇摇晃晃, 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去了,神志一片黑暗。   她大脑完全宕机,声音艰涩地说:“仙域这么多修士, 还有很多人是无辜的……你知道吗?”   裴倨垂下视线,“小月儿,沧溟界的灵气早就有衰败的趋势了,三百年的千塔山大乱本就是修仙界的极限,但是这么多修士却靠屠戮月族苟延残喘了三百年多年。”   “天底下没有得了好处却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道理, 整个仙域所有靠吸收灵气活着的修士, 都不能算是无辜。”   “……为什么要这样做?”司吉月眼神悲哀地看着他。   裴倨自小就知道司吉月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孩子,她注定无法接受这样的残忍的事实,所以裴倨原本没有把真相告诉她的打算。   他注视着司吉月柔软的脸庞, 轻轻说:“因为你不知道,这些人害你死了多少次。”   司吉月仍旧失神地看着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裴倨捧起她的脸,低下声音温柔地劝:“小月儿, 四大陆的科技早晚有一天要超过仙域的术法,等那一天到来,仙域与四大陆交战,死在战争里的人会更多。”   “而今天过后, 除了你,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修士, 修仙者的死会让他们从前吸收的灵气回归土壤,将来的战争也就不会发生了。”   司吉月抬起乌黑的眼眸望着他, 裴倨这个人,说话时的语气明明这么温柔,嘴里说出的话却又这么残忍,残忍独断地决定了仙域所有修士的命运。   人和人的欲望盘织交错,构成了命运的网,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只要仙域大部分修士还活着,他们就不会放弃让灵气继续在仙域延续下去的方法。就如同溺水的人总会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些人也会抛去所有的道德与礼仪,遵循兽性和欲望一次次踩着月族的尸骨上岸。   所有人都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裴倨已经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司吉月作为众矢之的,被仙域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杀死,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大义”,眼里却全是恶毒和贪婪。   一次次目睹司吉月的死亡之后,裴倨所找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拉着所有人去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小月儿继续活下去。   裴倨笑了一下,最后在司吉月唇上轻轻碰了碰,“听话,不要让我白死。”   司吉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倨就用带血的拇指在她额心抹了一下,一道灵力渗进她的识海,下一秒司吉月昏了过去。   裴倨接住她滑下去的身体,双手抱着司吉月,将她递给飞舟上的顾风平。   飞舟向前行驶了不到百米,忽然停滞在一个地方,几十只桨徒劳地划动在空中,依旧前进不了分毫。   一个身着白袍的修士单身一人拦下了前进的飞舟,他头发乌黑,两鬓微微挂了些风霜,所有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用紫檀木冠束在脑后。   是清虚仙尊。   裴倨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毫不迟疑地抽出剑,运起灵力向自己昔日的师尊攻去。   清虚仙尊神色未变,仅仅并起两指当下裴倨来势凶猛的长剑,他眸光淡淡,冷静地说:“裴倨,你叛出师门,与魔教同流合污,你可知罪?”   裴倨脸上没有表情,打斗之间,他和清虚仙尊已经渐渐远离了身后的飞舟,他没有回过头,始终目视着前方,淡淡地说:“我有什么罪?我只不过是按您所说,维护整个仙域的平衡罢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改……”   清虚仙尊的攻势也猛烈起来,两人隔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杀意。   此时此刻整个玄阴会都乱成一团了,山谷下面散布着成千上万名斗法的仙门弟子和魔教修士,而群山之间则是高阶修士释放出来的庞大的元神在不断打斗。   火光滔天,五宗掌门都祭出了自己的元神,法术的亮光照得黑夜如同白昼,巨龙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山谷,长昼拔出狄原刺入自己腹中的长剑,挖出自己的心脏,向后抛去。   他的这一具失去心脏的尸体在坠落之前被巨龙吞吃入腹,那颗跳动的心脏则再一次生长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已经是他在战斗中更换的第三具身体了。   眼见清虚仙尊的注意都在自己身上,裴倨暗中催动飞舟,让它再次朝着远离仙域的方向行驶,与此同时,他也释放出自己的元神,抱着向死而生的决心跟清虚仙尊交锋。   几十米高的虚空元神站立在天地之间,清虚仙尊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身后也渐渐浮现巨大的元神轮廓。   黑夜里法术发出的各色光芒将裴倨白玉似的脸庞照得明明暗暗,他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率性洒脱的笑容,这是裴倨时隔多年,真正地轻松下来。   他心里其实清楚自己和小月儿之间,注定有一个人是会牺牲的,命运总是如此残酷无情的东西。可是当裴倨面对着可能要到来的死亡,心里却没有生出任何负面情绪,反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安心。   自从能够预知未来以后,他像一只飞鸟一样偏执、执拗地活着,从一开始的迷茫再到后来无畏地选择向前的方向,裴倨像是极乐鸟一样,没有停歇地飞翔,他一生之中只有一次落脚的时刻——就是死亡。   再多的痛苦,重来一遍又一遍,也该释然了,他早已数不清自己在梦里究竟活了多少年,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一个小月儿,只要她能继续活下去……裴倨想,我心甘情愿为了这件事去死。   只是没等两人真正打起来,清虚仙尊就敏锐地低头向下方看去,他的视线快速扫了一眼五大门派所在的方向,再次抬眼时,语气里多了份严肃,“你在仙域布置了破灵阵?”   裴倨也感受到了阵法开始起效的震动,修为越高的修士对这样微笑的变化就越敏锐。   他手中的剑垂下,感受着灵力像一缕缕丝线一样逐渐从身体里抽离的感觉,平静地说了声“没错”。   ***   另一边。   李星火原本无意插手五宗跟玄阴会之间的战事,门派发下来的召集令也被他像对待废纸一样揉成一团扔掉。   但是自家师弟师妹却还在风暴的正中央,所以李星火还是选择了御剑飞向问心山谷。   一路上李星火见到的,全部都是纷乱的战场,接二连三的闷响混杂着破空的裂锦声,炽热的烈焰于四处乱窜,无情地蔓延在这片土地上。   炮火不停,浓烟扑面,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硝烟弥漫,满身血污的修士们拼死在做最后一搏,一时间,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李星火听着耳边冲锋陷阵的呐喊声,目睹一支支利剑从耳畔呼啸而过。不论是仙门子弟,还是魔教修士,他们血红的双眼在黑夜中都闪烁着仇恨的寒光。   多年刀尖舔血的经历,让李星火见到这幅场景就感到厌倦和悲哀,他刚把目光从地面上挪开,便看到一艘飞舟正向着自己这边飞速前进。   李星火跃上飞舟,发现它居然没有人驾驶。与此同时,李星火也感受到了舟仓当中熟悉的灵力波动,他一路推搡开阻拦自己的月族,打开了那间房间,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正在昏迷当中的司吉月。   他也有一年多的时光没有见到过她了,司吉月在西大陆长高了不少,容貌也发生了点细微的变化,像是花骨朵渐渐绽放,以至于李星火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还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师妹。   等他坐到床边,仔仔细细打量过她,确认了这就是司吉月之后,李星火以为她睡着了,便捏住她的鼻子,打算用这种方法把她叫醒。   可是捏了十几秒后,司吉月一点反应都没有,李星火这时意识到不对,一缕分神从司吉月额头探入识海,稍微花了一点功夫,才把她叫醒。   司吉月一醒过来就大口喘着气,当视线聚焦在李星火身边时,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师兄”,紧接着下一秒司吉月就掀开被子跳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要往外跑。   李星火蹙起眉头,提着她的后领将人拉回来,“毛毛躁躁的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师兄,裴倨在仙域布下了破灵阵,你快带着师父离开仙域!”司吉月心不在焉地说,虽然还在跟李星火解释着现状,目光却一个劲儿地看向来时的方向。   “什么?”李星火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手上动作下意识一松,司吉月趁着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御剑往问心山谷飞。   “等等!把话说清楚点——”   李星火的声音没追上动作迫切的司吉月,他“啧”了一声,一边掏出传讯符给沈灼洲和梁茂尘传递消息,一边走出屋门,打算去追司吉月。   临走之前,李星火想起什么,微微回了下头,“啧”了一声,又走回去把司吉月的小靴子给她带上了。   ***   而在问心山谷之中的清虚仙尊已经打消了跟裴倨打斗的打算,他的目光望向另一边打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也就是长昼和五宗掌门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裴倨必然不会将阵眼所在的位置说出来,也没有想到他会疯到把阵眼放在自己身上,但是清虚仙尊仍旧很平静,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地对裴倨说:“为师最后再教你一件事,其实停止破灵阵的方法除了消灭阵眼,还有另外一种。” 第101章 走剧情   “月族的骨头, 是最好的施阵法器,只要在你所设的阵法上稍作更改,这个阵法就能被破坏掉。”清虚仙尊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裴倨淡琥珀色的双眼却一下子睁大了, 他眼露凶光地盯着清虚仙尊,仿佛他下一句话如果说出口,裴倨拼死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 五宗掌门和几位长老在这时候也来到了清虚仙尊身边。   他们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灵力的变化,亲眼看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消散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这些昔日强者而言,实在过于骇人。   “清虚仙尊……”有几人把目光看向了目前仙域的实力最强的第一人。   长昼被挑断了手筋,用捆仙索绑着一同带到这里,在他的有意操控下, 巨龙已经叼着垄轼瑾和垄钰城飞离仙域, 长昼满身血污,失去了继续转生的条件,看着五宗掌门人脸上肃穆担忧的神色, 倏然大笑起来。   “还挣扎什么?今天所有人都要一起死在这!”   没人理会疯子的胡言乱语,几位掌门神情郑重地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裴倨感受到司吉月的灵力波动,心脏一紧,慕地扭头向旁边看过去。   两人的视线遥遥相对, 里面的情感却完全不同。   司吉月不是没有看到前方严阵以待的清虚仙尊和五宗掌门,她也听到了清虚所说的话,风声凌冽,司吉月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在乌云满天的夜色中行驶时, 不由忆起了童年时在碎叶城的那个早上,想起了湍急流淌的河流、笼罩在碎叶城上的浓雾、鸣笛声等等。   可是, 这些都不能使她平静安心。   逃避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它可以使命运的结局变得遥远, 同时又延伸了快乐,然而司吉月也明白,面对一桩恐惧的事时,唯一能够克服这种感觉的方法,便是直面它。   勇敢并不是不害怕,而是要假装勇敢,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然后挺起胸膛走下去。   司吉月动作的凝滞只是一瞬间,她乌黑的眼眸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理智告诉她最好现在停止,可是,司吉月仍继续拼命爬上一个幽暗不清的长坡,她手腕和脚腕处的金属链饰全部扭曲变形,在她手中成了一条长链。   这时李星火也追上了她,跟司吉月只差一步之遥,司吉月突然回过头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点不舍和难过,沉着地说:“师兄,拜托你带我哥哥离开。”   长链极快地攀到长昼身上,悄然无声地将无人监视的长昼甩向后面的李星火,与此同时,司吉月御剑飞上山巅,在众人上方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来啊!”   裴倨的手一下子攥紧,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掩饰自己的担心。   清虚仙尊察觉到他的想法,快他一步瞬移到司吉月身边,用剑抵住了司吉月的喉咙。   司吉月没做抵抗,以她现在的修为,如果真与清虚仙尊一战,其实未必会输,但是司吉月看着脸色惨白的裴倨,还是一点点松开了自己手中的剑。   这场祸事并不是她推动的,但的的确确因自己而起,司吉月在飞回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她明白裴倨和长昼的做法是错的,也知道他们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可能会回头。   但是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错下去。   司吉月以前也看话本,看到一些舍生取义的情节时总会觉得无法接受,她想不通,活着明明是那么好的事,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呢?   “舍一人而救天下”这种荒唐事,哪有傻子会去做。   但是现在,司吉月好像有点明白了——如果自己不去用命填这个阵法,今天死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同样身为月族的长昼,要么就是作为阵眼的裴倨。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能选择的只有自己、长昼、裴倨三个人之间谁能继续活下去。   司吉月在跨入元婴期时,本就是以“责任”入道,之后顺风顺水的修炼经历,让她和这两个字离得实在太遥远,几乎都要忘记了,然而现在,她却感觉自己好像稍微领悟到了大道的冰山一角。   朝闻道,夕可死。   司吉月的目光一点点从容下来。   地面上已经有修为不高的弟子失去了生命,他们抵抗不了灵力被一点点剥夺的事实,除了修为一点点散尽,他们的身体也开始飞速衰老,一点点呈现出他们真实年龄应有的样貌。   霎时间,没有人有心思继续打下去,哀嚎声,尖叫声取代了兵戈交接的声音,恐慌的情绪飞速蔓延在人群之中。   时不待人,一刻都不能再拖延了。   清虚仙尊天生情感薄弱,在修炼上却天赋异禀,年少筑基以后,自然而然地走上了无情无爱的无情道,他已经活了近千载的光阴,儿时的同伴早已像梳齿一般一根根断落,身边的人来来走走,其实没留下什么。   清虚仙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对于清虚仙尊而言,他对整个仙域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然而这份责任仅仅是对于修仙界的,他并不是一个会把凡人和修士放在同等地位的人,在清虚仙尊眼中,修仙者是人,不能修仙的普通人跟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认知不包含任何傲慢在里面,他仅仅是保持着客观公正的态度,做出了这样的论断。   但是对于清虚仙尊而言,整个仙域的安危的确高于某个人的生死。   此时此刻,他看着自己剑前这个毫不抵抗的孩子,她本来应该是自己的弟子,也许本也会修炼无情道,也许某天成就会在自己之上……但是阴差阳错之下,却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并在这时候领悟到了大道的真意。   虽然她自己没有察觉,但是清虚仙尊知道司吉月现在的修为应该已经突破了大乘期,这一点,清虚仙尊比她本人更清楚。   他有半生的光阴都在追寻大乘期之后的境界,如今却在一个小孩子身上看到了。   司吉月的出现,就像是仙域彻底衰落前最后一闪而过的荣光。清虚仙尊终究是惜才的,他不忍亲手折下这朵昙花。   “算了,都一样。”   清虚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三百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尽管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也足以让周围的掌门和长老们露出见鬼般异样的神色。   尤其是黎雁铭,他手中的烟杆都因为没把握好力道而被折断了,他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因而下意识向着清虚仙尊走出几步。   清虚仙尊收起了抵在司吉月颈边的剑,在她后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将司吉月推向裴倨所在的位置。   在司吉月难以置信的注视中,他朝着脚下的阵法点跳去,乌黑的长发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如瀑布般的白发。   清虚仙尊最终选择了散尽自己的修为,用以切断破灵阵的连接。   他二十岁的容貌开始飞速变老,从一个略显严肃的青年人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最后也以这副苍老的样貌消散,然后并未留下尸体,化做了尘土归于天地。   清虚仙尊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他身边的黎雁铭甚至没有机会去阻拦,等他消散于天地之间时,黎雁铭徒劳伸出的手仍停滞在半空中。   “不!师父……师父!”   他不敢置信地飞下去,跪在清虚仙尊消失的地方,目眦欲裂地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寻找他可能还活在世界上的痕迹。   司吉月跌跌撞撞倒下去,被裴倨有力的双臂接住,她仍旧怔怔地望着清虚仙尊的方向。   白鹤山掌门却大叫一声“不好”,众人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半的阵法被控制住,然而另一半却仍在发挥着原本的作用。   灵气抽离的速度确实减缓了,但是依旧在进行,司吉月终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她抱着拯救他人的信念,最后却发现自己站在别人的尸体上活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不明白,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事她都想不明白,很多人她也不能真正理解。   司吉月声音晦涩却坚定,“一个大乘期修士的命不够,那就再加上我的。”   她颤抖地掰开裴倨抱着自己的手,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对他说:“只不过我比清虚仙尊小气很多,我并不是为了苍生,我只是想替你还有哥哥赎罪……所以,如果我没能回来,不要怀着恨意活下去。”   司吉月扬起一张皎洁的脸对他笑了笑,“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爱你!我一直一直都爱你。”   她说完,就没再留恋裴倨温暖的怀抱,朝着阵法中央飞跃下去。   刚把长昼扔到飞舟上,火速赶回来的李星火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心脏漏了一拍,尽管知道已经追不上,依旧试图去拉住她。   司吉月那道月白的身影像道流淌的月光一样直直坠下去,但是没等她接触到阵法,她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拦住。   闻到那股熟悉的皂角味道,司吉月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就是沈灼洲温柔的侧脸。   “师父……”司吉月喃喃道,“我出现幻觉了……?”   “小宝,别害怕,师父来了。”   沈灼洲微微笑着对她说,他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人觉得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一样。他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骨头做的长剑,蓄力向着地面一挥。   霎时间,山崩地陷,地下的水流疯狂涌动,大陆的骨架层层裂开,连同里面的龙骨与月族骨一同断裂。   剩下的那一半阵法,也在沈灼洲撼天动地的力量下停止。 第102章 大结局   沈灼洲带着小徒弟降落在一动不动的黎雁铭身边, 他轻轻拍拍黎雁铭的肩膀,打算拉他起来。   黎雁铭抬起一张泪痕遍布的脸,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绝望, 说:“沈师叔,我师父他……”   “没事没事,”沈灼洲温和地安慰他, “元神还没散,还能救,别担心。”   黎雁铭瞪大眼睛,喜出望外,沈灼洲忙着收拢清虚仙尊破碎的元神时, 他就在一旁帮忙。   与此同时, 司吉月听到了梁茂尘熟悉的声音。   她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梁茂尘果然就在上方, 正拿着一个喇叭大声喊:“都别打了!我找到维持灵气的方法了!别打了,旁边那两个……”   另外几位掌门面面相觑,青云派掌门也下来,对黎雁铭喊了一声“师兄”后才看向忙碌的沈灼洲, 默默搭把手。   剩下的几位长老跟掌门看上去都不太相信梁茂尘的胡言乱语,梁茂尘于是甩出自己的实验数据,指着上面几条潦草的折线说:“我已经找到了月族基因里能转换灵气的因子,接下来只要克隆这种细胞, 就可以在不伤害月族性命的情况下维持灵气的循环……”   梁茂尘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发现,但是在场其他人完全听不懂他说出的话, 就连学识最渊博的白鹤山掌门都听得一头雾水。   到处都是一团乱,同一片苍茫的天空之下,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永远沉睡。   司吉月抬头望去,晨曦已经穿过厚重的云层透射出来,微黄的天空里刮着细细的春风,一只可能是血鹰或麻雀的鸟儿在高空盘旋,它迎着阳光越飞越高,宛如一颗星辰在天上燃烧。   司吉月站在阳光遍照的开阔天空下,目光寻找着裴倨的身影,她的身体因寒冷与欢喜而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爬上身体,她朝天空大喊一声:“裴倨!”   裴倨站在朗朗晴空下,脸上是一副疲惫、空白的神色,听到司吉月的声音后才微微低了下头,左耳上的黑羽吊坠在风中微微摇晃。   司吉月朝他飞扑过去,两人齐齐倒在身后春天的草地上,裴倨白玉似的脸庞埋进司吉月温热的颈窝里,他紧闭双眼,紧紧拥抱怀里活生生的小月儿,同时泪水也沾湿了她的衣领。   裴倨是个空白的容器,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灵力、丹药、怨气、天材地宝来填满。   司吉月用力地拥抱住他。   当然了,最好还是用爱。   ***   之后的事情简单说来,无非就是五大门派带着自家弟子打道回府,问心山谷的残局留给玄阴会收拾。   破灵阵确实发挥了一些作用,整个仙域的灵气比从前更充沛了些,大乘期修士的陨落和部分修士的死亡都反哺了这片土地。   不少人都变老了,也有人长高了,司吉月看上去悄悄摸摸长高了小半头,除了她身边的人,倒也没人察觉。   这场提前了半个月的“偷袭”活动再也没有人主动提起,就像遗忘“千塔山大乱”一样,人们有意遗忘了它。   李星火看着黏黏糊糊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又看看跟四个掌门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师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对勉强揣着清虚仙尊元神上来的沈灼洲说:“走吧,咱们先回舟锡山,剩下的事回去再说。”   五宗掌门接下来还得开好几场会议,来决定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收场。   沈灼洲笑眯眯地目送黎雁铭和狄原离开,一转身就吐了一口血。   “师父!”几人同时喊出声。   沈灼洲表情未变,颤巍巍地拿出帕子给自己擦了擦嘴。   李星火意识到不对劲,一眯眼问道:“怎么回事?”   沈灼洲尴尬地笑了两声,目光游移地说:“太久没拿过剑了,再次用还有点勉强……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舟锡山了。”   李星火:???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青云派的时候,李星火才明白了沈灼洲话里的意思——原本舟锡山伫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荒草不生的土壤。   “山呢?”李星火不可思议地看向沈灼洲。   沈灼洲尬笑两下,唯唯诺诺道:“这个说来话长……”   青云派掌门狄原把他们暂时安排到了黎乡山上居住,当他们一起在一间闲置的屋子里坐下来时,狄原有些忐忑地询问:“沈师叔,我师尊他还能活过来吗?”   “肉身肯定是没办法修复了,他元神破碎得很严重,即使重新凝聚出实体,也不一定还会有从前的记忆。”   狄原听到清虚仙尊还能活着就松了一口气,“至少师尊还活着……这也足够了,晚辈多谢师叔。”   司吉月跟裴倨并肩坐在旁边听着,听完沈灼洲的话以后,她抿了抿嘴,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没有了从前记忆的清虚仙尊究竟还能不能算是真正的清虚仙尊。   裴倨只是抬了一下头,接着就继续安静地给司吉月编头发。   晚上吃过饭之后,众人围坐在篝火边,听沈灼洲解释舟锡山消失的原因,他先是思考了一下从哪里讲起比较好,最后选定了几百年之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候他刚刚拜入师尊门下,师门里只有一个不好相与的大师兄,也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他道号是“清虚”。   沈灼洲跟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师兄相处得其实并不算好,两人在思想和观念上也合不大来,于是在师尊仙逝之后,沈灼洲就离开了仙域去四大陆游历,清虚则留在青云派担起了师门的担子。   沈灼洲也是在那几年里,捡到了五六岁、瘦骨嶙峋的李星火。   事实上,沈灼洲这么多年,养什么死什么,唯一奇迹般坚持到底的就是李星火,也不知道算不算他命硬。   沈灼洲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哎呀,多亏了有徒儿你。”   李星火从小生活在沈灼洲这样不靠谱的照顾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很快成长为了一个可靠的人。   两人之间也形成了他们独特的相处模式——看似李星火每天都在对沈灼洲恨铁不成钢,实际上心里还是很依赖师父。   在李星火看来,沈灼洲最不好的一点就在于:他实在太喜欢捡东西了,一把破凳子,门口的废铁,别人丢掉的东西,他乐呵呵地捡回来当宝。   后来变本加厉,捡回来了梁茂尘和垄钰城。   再后来,连李星火不知不觉中也学到了他的坏习惯,捡回来了一个司吉月。   “但是这跟舟锡山有什么关系?”梁茂尘一边给自己远在西大陆的三个徒弟写信交代情况,一边提出询问。   他来得匆忙,没带上三个小孩,现在写信也是为了向他们报个平安,以免他们担心。   沈灼洲继续温和地说:“舟锡山其实就是师尊给我的剑,这把骨剑,原本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们,你们师祖其实也是月族来着。”   除了裴倨以外,所有人脸上同时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司吉月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跟沈灼洲见面时他脸上怔愣的神情,也许那时候,他就是想起师祖来了吧。   “那师父你这么多年不曾踏出舟锡山,也是因为这个吗?”司吉月的肩膀跟裴倨紧紧挨着,乌黑的眼眸安静地望向沈灼洲。   沈灼洲脸上神情沉凝片刻,他微微摇了摇头,“师尊并没有阻止我踏出舟锡山,只是我无颜面对她。师尊走后不久,千塔山大乱,月族遭此罹患,我不在仙域,师兄出于‘大义’考虑,我们两个都没有出手相助,而是选择了袖手旁观,这也是一种助纣为虐,我……心里有愧。”   司吉月一瞬间全部明白了,为什么师父不用剑,为什么师父从来不会离开舟锡山……   过往一个个未解的疑惑都像是太阳出现在天空中那一刻破灭的霜花一样,全部都明了了——师父的剑便是那座山,舟锡山,一把名为冢的剑。   她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三年,而剑下掩埋的,是师祖的尸骨。   司吉月有些意外,抱着膝盖沉默片刻后,再次抬起头,“但是这把剑愿意再次被你握在手中,师祖肯定是原谅你了吧。”   她的话说得沈灼洲有些微微诧异,他愣了愣,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指尖轻轻触摸在剑身上,“……也许吧,也许。”   他们又聊了几句之后,才想起来回去睡觉,裴倨神奇地融入了这一整个师门之间的相处氛围里,像是一滴水自然而然地滴入大海,他甚至对每个人都很熟悉。   这一点沈灼洲也察觉到了,他跟这孩子无声地对视片刻,最后只是看透世事般微微笑了一下。   裴倨没有解释在许许多多次轮回里,他曾经也管沈灼洲叫师父,喊李星火他们叫师兄。他跟这个师门的缘分分离又交织,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交融在一起。   很多事情混杂在记忆里,连裴倨也分不清究竟什么发生过,什么没有发生过,就像拜入的师门一样,有时候是他站在司吉月的位置,有时候是司吉月站在他的位置,他们是彼此在这世界上,另一种方式的存在。   到了晚上,他们理所当然睡在同一间房间里,两人挤在一张临时的床榻上,唇贴着唇,胸膛贴着胸膛,蒙在被窝里悄悄摸摸,黏黏乎乎地接吻,像是怎么亲也亲不够似的。   司吉月闷出一脑门的汗,兴奋得小脸通红,在月色映照下显得秀色可餐,裴倨注视着司吉月的目光贪婪得像是要活吞了她。   即使吻得这么凶,两个人依旧止步于亲吻,他们的头碰在一起,抬眸时,贴近的脸颊在窗口流淌下来的月光下半明半暗。   他们笑起来,裴倨摸摸她银白色的长发,再次送来一个吻,与她紧紧相拥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