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侦查组:凶手何时来访》 作者:张小猫 内容简介 逆时侦查组,是由精英刑警、尖端科学家、犯罪学家、网络专家组成,针对反侦查能力极强,且掌握着时间逆行、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大数据信息等尖端科技的犯罪集团,成立的秘密专案组。 某日,刑警路天峰发现,自己拥有了能够不定期重复5次经历同一天的逆时能力。依靠这种能力,路天峰一次次回到案发之前进行侦查,破获一起又一起重案。直到一封来自嫌疑人X的谋杀预告突然出现,路天峰逐渐才意识到,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似乎不止他一个…… 小说巧妙融合科幻元素,深入展现侦查与反侦查、高科技与高智商的生死较量,栩栩如生地刻画了精英刑警、尖端科学家、网络专家、犯罪分子等近百人物。局中局、案中案,强设定、强逻辑、强结构,带给你剥洋葱般,层层嵌套的阅读体验。 作者简介 张小猫,紫焰品牌作家,zhu名编剧。2008年涉足悬疑推理小说创作,随后进入影视行业,并在热播综艺《明星大侦探》《我是大侦探》中担任编剧、策划及创意顾问。近年来,张小猫一直尝试以专业编剧的结构思维革新小说,创作强设定、强逻辑、强结构,极具机械美感的小说。为传统的悬疑推理小说披上了更多的外套和设定。 第1章 自序   大概在十年前,我刚出道不久,就有读者私下问我:“大大,什么时候能出单行本啊?”我的回答是,暂时还没有这个计划,因为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写不出足够好的作品来。   然后,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些年间,我在不断地学习和创作,从短篇到长篇,从小说到剧本,从电影到综艺节目,我见识了更大的世界,也有机会接触到更广泛和多样化的题材,受益匪浅。而我可爱的读者朋友们,依然时不时会问我同样的问题——他们很期待我的某部长篇作品能以单行本的形式问世。   其实,我跟大家一样热切期待着这样的机会,不过我更要求自己能拿出足够优秀的作品,足够特别而有趣的故事,不要让各位感到失望。终于,《逆时侦查组》姗姗来迟,摆在各位的面前,希望能够带给大家良好的阅读体验。   将科幻小说的世界观与推理小说的叙事技巧结合,打造出具有独特魅力的类型小说,是我多年创作生涯的夙愿之一。说起科幻推理(SF推理),大家可能会首先想起日本作家西泽保彦的《死了七次的男人》,该作品的精妙构思,给予了我相当多的灵感和启发。另外,科幻领域的绝对大牌艾萨克·阿西莫夫,同样创作过一系列逻辑水平过硬的科幻推理作品——《银河帝国》系列中的《钢穴》《裸阳》和《曙光中的机器人》,都是把科幻和推理两种风格融合得极好的佳作。   既然已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很想写出更接地气、更符合中国读者口味的故事,但同时也要保留科幻小说特有的世界观设置和严密逻辑,以及让大家大呼过瘾的斗智斗勇的过程。想做到方方面面的均衡并不容易,我也只能努力地一边摸索,一边前行。在第一部 的故事之中,我采用了“单日时间多次循环”的概念,我保证,大家会在这个设定当中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在接下来的剧情,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大家的世界观,不断地带给大家惊喜。   很多年前,曾经有人断言中国的想象力不行,写不出好的科幻作品,经过一代又一代作家的努力,刘慈欣用《三体》为中国科幻正名。同样,十多年前也有不少人对处在萌芽阶段的中国推理创作冷嘲热讽,频频打击。然而时至今日,中国推理虽然还称不上盛世,但绝对是生机勃勃,日新月异,有了长足的进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相信总有一天,中国作者写出的科幻推理作品,同样可以在类型文学史上留名。   最终引领国内科幻推理小说走向成功的旗手也许不是我,但我愿意为此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世事如浮云变幻,唯爱依然深。 第2章 序章   1   四月七日,傍晚七点。   榕华饭店,D城十大老字号餐饮之一。这家饭馆位于近郊,装潢简易,其貌不扬,消费水平也不算高,但店内那道已流传百年的秘方烹饪——将老母鸡与新鲜水蛇炖成一煲,辅以十八种地方特色香料和配菜的招牌菜式“龙凤吉祥”仍旧吸引了无数食客远道而来。   今天也跟往常一样,刚到六点,店内就座无虚席了,迟来一步的客人只好聚集在门外取号等位。到了七点钟的时候,饭店门口已经比菜市场还要热闹。附近的菜农、果农早就学精了,每逢这个钟点就会赶过来,向百无聊赖的客人介绍自家的农产品,其中就有一名肩挑扁担、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吆喝着,推销他那两筐苹果。   “上好的苹果呢,尝尝吧。”   一位穿着打扮入时的女孩看了看,发现苹果又小又青,不禁皱眉道:“大哥,这些苹果还没熟透呢吧?”   扁担男只是嘻嘻一笑,不以为然,转头又向另外一群客人走去。   这时候,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大门附近,四个黑衣大汉动作敏捷地跳下车,左右张望了一下,其中一人一打手势,四人鱼贯向饭店的侧门走去。   刚才看起来还有点傻里傻气的扁担男,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稍稍扯开衣领,露出微型麦克风,低头快速而清晰地说道:“目标出现,注意警惕。勇生、萱萱,准备行动。”   说罢,他抛下两筐苹果,提起扁担,也往侧门方向赶去。   再说那四个黑衣大汉,鬼鬼祟祟地从侧门溜进饭店后,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一名穿着蓝色旗袍的咨客小姐快步迎上前,问道:“几位先生,请问有预约餐位吗?”   “预约好的,玫瑰房。”领头黑衣人含糊地说道。   “哦,是白先生的客人吗?”咨客小姐看着手里的预约登记表,“这边请。”   咨客小姐带着他们来到“玫瑰房”包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而她身后的黑衣人已经按捺不住了,略带粗暴地推开她,撞入门内,几个人同时掏出怀里的弹簧刀。   “别出声,谁喊就捅死谁!”领头黑衣人恶狠狠地喝道。   包间里头,正准备用餐的白卓强一家三口以及为他们倒茶的服务生都愣住了。   刚过五十的白卓强是D城首屈一指的高端服装品牌经销商,名下资产无数,身家过亿,平常的生意应酬大多是出入五星级酒店,今天难得放松一次,带着自己的妻女来品尝地道风味,没想到却遇到这种事情。   不过白卓强毕竟纵横商海多年,短短几秒钟内就意识到自己可能遇上绑匪了,他处变不惊,立即起身挡在妻子和女儿面前。   “几位大哥,有何贵干?”   领头黑衣人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白卓强的衣袖:“白老板,麻烦你跟我们……啊!”   领头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那位大家都没留意的服务生突然发难,将手中的茶壶砸向领头黑衣人,滚烫的茶水淋了他一脸。   变故突如其来,领头黑衣人捂住双眼,哀号着退开。离服务生最近的那个黑衣人反应也不慢,二话不说举起刀子,朝着对方的面门直刺过去。   而服务生显示出远超普通人的敏捷伸手,头一低,腰一扭,闪过黑衣人的刀子,抄起桌子上的一个饭碗,顺手甩向黑衣人。   黑衣人侧身躲过飞来的饭碗,正想举刀再刺,不料服务生已经欺身上前,双拳齐出,逼迫黑衣人贴身肉搏。黑衣人把心一横,刀锋一转,割向服务生的手臂。服务生的动作更快,施展一连串的擒拿手法,将黑衣人的双手钳制住,再发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黑衣人便手腕骨折,顿时失去了战斗力。   眼见两名同伴从交手到落败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余下的两名黑衣人原本就实力较弱,加上气势上已被对手压制,哪里还敢恋战,回头就往外逃窜。一心想着逃走的两人万万没想到,刚才替他们带路的那位娇滴滴的咨客小姐突如其来地使出一记扫堂腿,绊倒其中一个黑衣人。这一腿扫出的时机和力度都恰到好处,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倒地的黑衣人还想挣扎,却被咨客小姐一脚踩住,反剪双手,只听见“咔嚓”一声,已经铐上了手铐。看这熟练的操作,他顿时明白,对方是如假包换的警察。   “站住,别跑!”   还剩下一个黑衣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手里挥舞着刀子,吓得沿路的客人纷纷闪避,却有一位衣着朴素、农民模样的男子,提着一根长扁担,笑眯眯地挡在路中央。   “滚开!”黑衣人气急败坏地大喊着,眼看对方丝毫没有退避的迹象,他的刀子也不客气了,直取男子的胸膛。   “笑话!”男子嘴角翘起,手中的扁担似有灵性一般,击向黑衣人的刀子。按理说扁担比刀子要笨重得多,但黑衣人几次试图变招,都被扁担提前封住了攻击路线。   噗——刀子直直插在扁担上,入木三分。黑衣人脸色一变,只好改用肩膀往前冲撞,想挤开一条路逃走。   “往哪儿跑呢?”   黑衣人眼前一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重重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老大,搞定了?”   “太厉害啦!”   服务生和咨客小姐先后赶了过来,原来他们就是扁担男所说的“勇生”和“萱萱”——D城刑警队第七支队的余勇生、黄萱萱。而假扮成卖苹果农民的男子,则是他们俩的上司,副队长路天峰。   “四个全部抓住了,外面接应的司机呢?”路天峰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成功阻止了一起绑架案而特别喜悦。   “哪儿逃得掉,好像还是程队亲自抓的。”余勇生说道。   “很好,准备收队。”路天峰摆了摆手,示意把疑犯全部押回去再说。   饭店里的围观群众何尝见过这种拍电影一样的场面啊,贼人被抓之后,大家心里觉得踏实了,反而更肆无忌惮地挤上前看热闹。无奈之下,余勇生和黄萱萱只得请饭店的保安人员帮忙维持秩序,好让他们把嫌疑人带走。   路天峰在人群聚集起来之前,就悄悄地离开了。离开前,他往“玫瑰房”包间里看了一眼,恰好迎上白卓强投过来的目光。   这位商界精英的眼里,既带着感激和钦佩,也有困惑和迷茫。今晚来这里吃饭是上午临时决定的,知道这趟行程安排的人屈指可数。如果说绑匪是买通了自己身边的人,里应外合策划了这起绑架案,那么警方又是如何得知绑匪行动,并提前布局解救自己的呢?   在白卓强能够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路天峰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2   四月七日,晚上十点,发记大排档。   啤酒、烤串和麻辣烫,是D城夜宵的三大招牌,今天余勇生和黄萱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身为上司的路天峰难免要犒劳他们一番。   三人的桌上摆满了烤串,但由于明天还要上班,他们没有点啤酒,只用冰镇可乐代替。   “来,先敬老大一杯!”余勇生兴奋地满面红光,大喊着举起可乐罐。   “敬老大。”黄萱萱轻声细语地附和道,看她现在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很难想象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竟是一枚彪悍的“女汉子”。   “大家辛苦了,来,多吃点。”路天峰脸带笑意,语气却依然平静。   余勇生抓起两串烤羊肉,连酱料都不蘸就直接往嘴里送,边嚼边说:“我可以多吃点,萱萱应该要注意控制体重才对吧?”   黄萱萱没好气地白了余勇生一眼,懒得回答,自顾自地拿起了一个烤鸡翅。   余勇生显然是三人之中兴致最高的,又主动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嘿,萱萱,今天见识到老大的情报有多精准了吧?我早就说过,你绝对不会后悔加入我们的。”   余勇生是第七支队的刑警,已经跟随路天峰三年多,黄萱萱原来在别的分局当便衣,刚调过来一个多月。局里一直有传言,说这位年轻的女警是为了追随自己的偶像路天峰而申请调动的。   但这毕竟只是传言,除了黄萱萱本人,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少说两句吧你!”黄萱萱脸上一阵红晕,随手就把还没来得及咬一口的鸡翅塞进余勇生的嘴里。   路天峰笑意更浓,拿起一根烤肠递给黄萱萱:“吃吧,别理他,这家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谢谢。”黄萱萱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接过竹扦,脸上流露出一种小女生特有的羞涩来。   余勇生刚想借机起哄,就看见路天峰投来一个责备的眼神,于是乖乖地低下头啃鸡翅。   黄萱萱注意到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老大,你管人可真有一套。”   路天峰还没答话,余勇生就嚷嚷起来:“别人管我才叫‘管’,老大对我可不用‘管’,因为我是真心佩服他,无条件服从他。”   “得了吧你,喝可乐也能说醉话。”路天峰拍了拍余勇生的肩膀。   “我可是认真的,老大,在我心目中,你比程队厉害多了。”余勇生的话无异于直接质疑路天峰的顶头上司,听得路天峰眉头一皱。   余勇生将手机扔在桌面上,愤愤不平道:“你看,活儿都是我们干的,风头是程队出的,最后主要功劳也归到他头上,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路天峰和黄萱萱好奇地凑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刚刚上传网络就迅速热播的视频,应该是在榕华饭店门前等位的客人拍下来的。   视频中可以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停靠在马路边,没有熄火,车头灯也是亮着的,突然路边围观的人群出现了莫名的骚动,面包车司机察觉到异常后正准备开车逃离。就在这时候,一辆警用吉普车飞快地冲进画面,以一个漂亮的“飘移甩尾”动作,硬生生地逼停了面包车。   接下来的画面抖动得很厉害,应该是拍摄者拿着手机一路跑向事发地点,试图近距离拍摄导致的。当画面再次变清晰时,程拓已经将司机制服,并连连挥手,请求围观的群众散开。   视频还配了一个夸张的红字标题:“警察叔叔飞车飘移,一秒擒贼,帅到没朋友!”   “程队是故意那么张扬的吧,还对着镜头挤眼睛。”余勇生颇为不满地说。   路天峰倒是豁达,不以为然道:“这视频拍得挺好的呀,我看着也能感受到满满的正能量。”   “老大,你难道真不在乎自己的晋升前景吗?”余勇生满脸困惑,越说越激动,“坦白说吧,七支队以前在局里就是个凑数的,大案要案基本都分给一队二队的精英跟进,我们只能担当支援,哪里缺人往哪里跑。如果不是你带队破获了天马珠宝中心那起惊天大劫案,我们哪能有今天的地位?”   黄萱萱听到“天马珠宝中心”几个字,双眼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这可是在警局内部被奉为奇迹一般的案件啊!两年前,邻省的五位劫匪流窜到D城,联手策划一单“大买卖”,他们从千里之外的走私犯手中搞到一批枪械,潜伏在本地后一直深藏不露。当抢劫天马珠宝中心的计划制订好后,他们更是把唯一一个有可能走漏风声的本地小混混灭口,埋尸荒野。   这么一场精心策划的大劫案,竟然被路天峰提前知晓,而当路天峰向领导请求派遣特警队支援的时候,不少人觉得他是小题大做,甚至怀疑线人情报的可靠性。   “警队讲求的是合作,光是我的情报准确有啥用?当时要不是程队力排众议,替我们争取到了特警队支援,估计我们要被那伙变态射成筛子了。”路天峰回忆起往事,不胜唏嘘。   路天峰和余勇生都是曾经的亲历者,犹记得当时虽然警方狙击手首先发难,连续击毙两名劫匪,剩余三人却没有立即投降,而是拿起手里的AK-47与警方交火。幸亏警方对此早有防备,人群疏散也极为迅速,最终又击毙两人,最后一名匪徒也中弹被捕,而警方这边只有几名警员受了轻伤,路人更是毫发无损。   黄萱萱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两位前辈,说:“这事实在是太神奇了啊,所以在系统内部越传越神,我听到的版本是,你们连劫匪在哪个位置停车都预测得准确无误,狙击手全体待命,刚确认劫匪的身份就立即开火了。”   余勇生意气风发地说道:“嘿,当时就是这样子啊!”   “啊?线人的情报能准确到这种程度吗?”黄萱萱惊愕地看向路天峰,后者笑而不语,仰头喝下一大口可乐。   余勇生故作深沉地说道:“这可是老大压箱底的秘密,我们就不要随便打探了。”   “哦……”黄萱萱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回答。但身为警察她当然很清楚规则,线人和卧底一样属于高度机密,路天峰对此讳莫如深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不是程队在领导面前邀功的话,我看……”   “勇生!”路天峰突然提高了音量,一贯平静的语气中也难得带着怒火,“破坏团队气氛的话可别乱说啊!”   “啊……对不起,我错了。”余勇生捂住嘴巴,乖乖地缩回座位,前一秒还像头张牙舞爪的老虎,这一刻就成了被主人训斥的小猫咪。   路天峰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重了,转而叹息道:“其实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有程队站在前面应付领导的话,我也不可能那么自由地隐身幕后,提供情报……”   余勇生和黄萱萱都是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想通了,安全稳妥的线人资源可以说是极其稀缺的“宝物”,但如果路天峰的名声太盛,在警局内扶摇直上的话,对他和他身后的线人而言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甚至可能会给线人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我跟程队是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大家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面,别管什么流言蜚语,好吗?”   路天峰举起可乐罐,向两位下属示意碰杯,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余勇生和黄萱萱连连点头,心底对这位低调的老大更是好感倍增。   然而直觉敏锐的黄萱萱还是注意到,路天峰平静的神色下面,隐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明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位早已看破尘世的老人家了?   “……所以说老大你才是人生赢家啊!”   黄萱萱刚才走了神,恍惚之间不知道自己听漏了什么。   “你这小子真能胡说八道!”   “一天之内既破了大案,又抱得美人归,找到像诺兰姐这样优秀的女朋友,还不算是人生赢家吗?”   “说过多少次了,你比陈诺兰还大一岁,别把人家喊得那么老好不好?”   黄萱萱早就听说路天峰是有女朋友的,但还是刚刚才得知她的名字:“咦?老大跟嫂子的缘分还跟天马珠宝中心案有关联?”她的八卦之心立刻冒了出来。   路天峰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的笑容:“也就是那一天,劫匪开枪的时候,我恰好救了她一命。”   “哎呦,说得太轻巧了!”余勇生手舞足蹈起来,“当时老大可威风了,一记鱼跃飞扑过去,把刚从街角转出来,手里还拿着杯咖啡,完全是懵懂状态的诺兰姐压在身下,一秒之后AK-47的子弹就‘噗噗噗’飞了过去,真是惊险至极。”   “呵呵,也是运气比较好……”   “可怜的诺兰姐,初次见面就被你‘推倒’,所以接下来也只能跟着你了。”   路天峰轻轻地打了余勇生一拳,提醒道:“有女生在场就别说荤段子了啊!”   “冤枉啊大人,这也能算荤段子吗?”   黄萱萱倒是无所谓,嬉笑着说:“虽然不荤,但是很冷,一点都不好笑。”   三人讨论的话题渐渐远离了工作和案件,气氛也显得越来越轻松,不知不觉间就聊到深夜十一点多。   路天峰看了看时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老大请放心,明天一定准时到岗!”余勇生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相比之下,黄萱萱显得有点疲惫,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路天峰注意到这个细节,吩咐道:“勇生,你送萱萱回家吧。”   “她自己……”   “我自己……”   没想到两人居然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有点莫名的尴尬。   路天峰拍了拍余勇生的肩膀:“送她回家,这是命令。”   “Yes,sir!”   3   四月七日,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路天峰家。   这间租来的小公寓,严格来说应该是路天峰和陈诺兰共同的家。不过最近陈诺兰以工作压力太大、经常要加班为理由,向公司申请了一间员工宿舍,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回这里过夜。   最近一个周末,她甚至没有回来。   路天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坐在窗台上,拉开拉环。苦涩冰凉的啤酒入喉,让他顿时感觉浑身舒畅。   拥有太多秘密的人,总是难以入眠。   路天峰就拥有很多秘密,其中最大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秘密,就是协助他屡破大案的所谓“神秘线人”,根本就不存在。   从路天峰十七岁那年的某一天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并非普通人,因为“那一天”,他足足经历了五次。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普通而正常的一天,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毫无异样。   然而“第二天”起床之后,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还是“昨天”,起床之后,父母跟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上学路上遇到的同学……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今天”是“昨天”的重复循环。   如果路天峰不是由于平时喜欢看科幻小说的话,估计要被吓得半死。那时候的他胆子大得很,虽然也有惊慌和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   在学校里,面对着“昨天”已经见过一次的随堂测试试卷,他轻轻松松就完成了。由于对这一天接下来发生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他甚至可以在同学面前假装“预言家”。   神奇的一天要过去了,平时作息时间固定,十点钟准时睡觉的路天峰,硬是撑到了午夜零点,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否顺利进入“明天”。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天的最后一秒刚过,他就返回了早上手机闹铃响起,自己睁开眼睛的瞬间,没有任何的停顿,第三次的“今天”开始了。   接下来还有第四次、第五次,在同一天循环经历了五次之后,路天峰终于迎来了新的“明天”。同时他也觉察到,除了他自己之外,每一个人都会失去关于前四次时间循环的所有记忆,连损坏的东西都会在新一轮循环中恢复如初。   自第一次感知到时间循环开始,路天峰时不时就会陷入这种奇怪的现象当中,每一次发生这种现象,都会固定经历五次循环,而只有第五次循环,才会变成真正的“现实”。   于是路天峰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记录每次时间循环发生的日期。很快他就发现,时间循环并非是以固定频率发生的,记录中相隔时间最短的两次循环,仅隔了五天,而相隔时间最长的两次循环,隔了三十九天。   他一开始觉得这种能力很好玩,但随着体验循环次数的增加,不禁觉得有点烦恼,毕竟有时候倒霉的一天重复五次的话实在有点磨人。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种能力到底有多强大,是在他参加高考的第一天。那天,不受控的时间循环发生了,于是他有五次机会去做好眼前的试卷,最终他以远超预期的分数,考进了全国顶尖的警察学校。   大学顺利毕业后,路天峰成了一名刑警,实现了自己从小的愿望。刚刚参加工作的他,心底有个小小的期待,希望某天自己能够借助时间循环的特殊能力,破获一起大案件,立下奇功,从此走上升职加薪的成功大道。   然而,命运总是爱跟人开玩笑,参加工作数年,时间循环确实一再发生,但没有哪次能恰好遇上适合路天峰发挥所长的案件,所以他也一直是个普通的小刑警。   直到两年前的那一天,命运转折点出现了。傍晚六点左右,在回家路上的他接到紧急电话,收到召集全城警察动员的命令,要求地毯式搜索当天下午持枪洗劫天马珠宝中心的五名匪徒。他们拿着AK-47连续抢了八家珠宝店,杀死了十三名无辜市民和四名前往执勤的警察,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路天峰接到的任务是通宵把守交通要道,设置路障,盘查可疑的过往车辆,他一边值班一边不着边际地幻想着,如果今天会发生时间循环的话,自己就能够阻止这场血案了,那些无辜的人就能获救了……   不知不觉地,时间来到零点,路天峰甚至没有意识到什么,下一秒钟他就返回了这一天的早上。   那一刻他几乎是欢呼着跳下床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会发生重大的改变。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命运女神的表现依然远超他的预期。因为在案发现场,路天峰遇见了陈诺兰。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当天的第三次循环,他以身涉险,在案发之前以顾客的身份进入即将被首先洗劫的那家珠宝店——天马珠宝中心,因为他希望近距离接触劫匪,获得第一手信息。   正当劫匪拿着AK-47跳下车时,路天峰隔着玻璃橱窗,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穿着纯白雪纺衬衫、水蓝色长裙,右手低头操作着手机,左手拿着一杯咖啡,悠闲地走向那几名歹徒。   那是一幅多么奇妙而诡异的画面,一个充满阳光活力、纯洁如雪的女神,一步步走向凶残的死神,步伐却依然轻松自在。   一名劫匪已经朝她举起了枪,几位眼尖的路人吓得四处躲避。   “快躲开!”路天峰几乎尖叫起来,可惜橱窗外的女子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当她察觉到事态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劫匪大概是为了震慑路人,增强气势,持枪胡乱扫射了一番。路天峰连忙伏下身子,他听见大街上的尖叫、哀号声此起彼伏,无情的子弹击碎了橱窗,玻璃散落一地。   枪声过后,路天峰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是望向那位年轻的女子。只见她躺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之间,原本白色的衬衫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无神地望向天空。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夺去了生命,因此脸上没有任何痛苦,而是依然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与向往。   路天峰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他必须要守护这个女孩子,让她拥有本应属于她的未来。   这是路天峰第一次见到陈诺兰,而在他知道她的名字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哎呦!”   冰冷的啤酒洒到路天峰的大腿上,他这才惊觉自己坐在阳台上,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他和陈诺兰的第一次见面就是生死别离,这是否暗示两人的爱情会有同样的结局呢?   “可笑,我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吗?”路天峰自言自语着。   两年前,路天峰最终在案发当天的第五次循环里救下了陈诺兰,让她‘死而复生’,后来还顺利地俘获了佳人的芳心。而今天,他同样是借助时间循环的能力,拯救了原本会被绑架撕票的白卓强。   “命运不配做我的对手!”他突然想到这句有点幼稚,却豪情万丈的话。   手中的啤酒罐空了,他准备再拿一罐,微醺的目光恰好扫了一下女友摆在书桌上的那盒名片。   风腾基因中心实验室研究院 陈诺兰。   D城首屈一指的高科技明星企业,提供优厚的工资和完善的福利保障,这份令很多人羡慕不已的工作,却在路天峰和陈诺兰的感情上划出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缝。   再小的裂缝,也是裂缝。   路天峰长叹一声,轻轻将名片盒翻了个面,他不想再看到“风腾基因”这几个字。讽刺的是,名片盒是透明的,反过来依然能看见名片背后风腾基因的公司LOGO和英文名称。   他苦笑着拿起一本杂志,盖在名片盒上,然后大步走向冰箱。   墙壁上的挂钟响起了报时声,零点来临,已经重复了五遍的“昨天”真正地变成了昨天,全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第3章 暗杀预告   1   四月十日,上午九点半。   这两天恰逢手头上没有什么大案件,路天峰也乐得清闲,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几年来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当警察绝对不能清闲,一清闲就要出事。   果然,程拓带着莫名的严肃表情,走到路天峰的座位旁。   “阿峰,跟我来一下。”   奇怪的是,程拓并没有带路天峰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向后楼梯,示意他到天台上聊。   路天峰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警局内部全面禁烟,只有天台区域可以吸烟,所以每逢茶余饭后或者加班到深夜的时候,这里都颇为热闹。   不过现在这个钟点,天台上空无一人,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头儿,怎么了?”路天峰知道上司有心事,就单刀直入地提问了。   程拓苦笑着说:“刚才领导找我,说一队那边有个案件,想请求我们七队支援。”   “那就支援呗。”路天峰有点纳闷,这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吗?但他也非常清楚,程拓绝不是那种无病呻吟自寻烦恼的人,所以静静地等待上司继续说下去。   “这案子有点复杂,一队想动用你的线人资源,所以我要先来询问你的意见。”   “头儿,这可有难度啊……”   路天峰终于明白程拓为何苦恼了。按照他们两人之前的约定,程拓绝对不过问路天峰的线人身份,也不会要求线人提供特定案件的情报;相应地,路天峰要保证每一次线人情报的准确性和可靠性。   路天峰一直让程拓出面应付上级领导,也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所谓“线人情报”根本经不起严格推敲和查证,最怕出现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   “我知道你的难处,实在不行的话,我想办法推掉吧。”程拓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   “头儿,能说说是什么案件吗?”路天峰还是很好奇。虽说各支队之间是同事关系,经常联手,但也会暗地里较劲,看谁破案本领更胜一筹。第一支队作为局内最精英的团队,居然主动请求动用第七支队的秘密线人,那肯定是个极其麻烦的案件。   “挺猖狂的一个家伙,连环杀手,预告杀人。”程拓的面色凝重,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有点沉重,“说起来,你女朋友是不是在风腾基因上班?案件还和这家公司有关联呢。”   “什么?”路天峰大吃一惊,陈诺兰的身边发生了谋杀案,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程拓用最简明扼要的语言把整个案件介绍了一遍——大概在三个月前,风腾基因的副总裁张翰林收到一封恐吓信,寄信人自称X,并预言张翰林在一个月内一定会死于非命,而未来发生的这起谋杀案的凶手,正是X本人。   由于信件内容颠三倒四,语焉不详,张翰林的私人司机和贴身秘书又都是退伍军人,所以张翰林也没把这封恐吓信当回事,只是稍微提高了一下警惕。没想到在收到恐吓信的两周后,张翰林还真的出事了,当时他只是烟瘾发作,家里也刚好没有其他人在,于是就自己跑到楼下的便利店去买包烟。结果就在他走到收款台前准备结账的时候,收款台突然发生爆炸,当场将张翰林和店员炸死。   事后警方调查发现,有人提前在收款台里面安放了一个小型炸弹,但最奇怪的地方是,这个炸弹并非由遥控引爆,而是定时爆炸的。这样一来,凶手必须精确地预测张翰林在便利店的行动轨迹和时间点,才能确保将他杀死。   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种种证据都表明张翰林是临时起意才去买烟的,便利店的工作人员也都一一排查过,包括在爆炸中死去的店员,所有人都和张翰林的生活没有交集,没有仇怨,也排除了买凶杀人之类的可能性。于是办案人员内部也产生了意见分歧,一部分人认为,是X通过某种极其巧妙的手段杀死了张翰林,只是暂时还没能找到线索;而另一部分人则提出异议,认为恐吓信和爆炸案之间并无关联,凶手其实是一个随机安放炸弹、进行无差别杀人的歹徒,张翰林被炸死纯属巧合。   但这两种说法都存在着无法自圆其说的重大漏洞,因此谁也无法说服谁,只好分配人手,两条线索一起跟进调查。可惜警方忙活了大半个月,进展却是极其缓慢,X依然隐身于茫茫人海之中,连一丁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查不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警方对张翰林一案的侦查陷入僵局,而风腾基因的另外一位核心人士,公司的首席科学家高俊杰又收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恐吓信。有了张翰林的前车之鉴,高俊杰哪里还敢掉以轻心,不但第一时间报了警,还立即联系了专业的安保公司,一口气请了四位贴身保镖,二十四小时轮班保护自己。警方同样派出了不少人手调查恐吓信的来源,并排查所有有机会接触高俊杰的人,只不过这些调查同样无功而返。   两周后,高俊杰也丧生于一场爆炸之中。而这起事件看起来更加偶然,竟是高俊杰在马路上好端端地走着路,刚好经过一辆停在路旁的汽车时,汽车突然发生猛烈爆炸,一块碎裂的金属片飞速划过他的脖子,切开了主动脉。倒在血泊中的他,不久便断了气。   这一次的炸弹装在汽车后备箱内,同样设置为定时爆破。发生爆炸的汽车车主是在附近上班的一名普通女白领,跟高俊杰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而车子停靠的地点也并非固定车位,只是当天早上上班的时候,车主刚好看见空位随机停靠在那里而已。至于高俊杰步行路过那辆车的时间点,也绝不可能是提前安排的。   两次杀人使用的都是定时炸弹,看似充满不可控的偶然,却成功地杀害了两位收到恐吓信的受害者。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让负责案件的警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所有的调查工作更像是为了安抚受害者家属的情绪,而看不见一丝能够破案的希望。   两起悬案未破,警方承受的压力已经非常大了,而雪上加霜的是,昨天晚上风腾基因的总裁骆滕风打了一通报警电话,说他也收到了来自X的恐吓信,声称自己未来一个月内会被X杀死。如果真有第三起案件发生的话,估计D城的警察系统要来一次大洗牌,不知道多少人要降职甚至丢掉饭碗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一队的精英大神们为什么会‘屈尊’来找你的地下线人帮忙了吧?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路天峰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对于程拓和其他警察而言,这种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简直不可理喻,但路天峰在听完第一起案件的经过后,就大概猜到了凶手的手法,而第二起案件的状况,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两起都是普通人绝对无法完成的犯罪,但对于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而言,这并非不可能的任务——只需要在前面几次循环中设法掌握受害人的行动轨迹,就有机会在第五次循环的时候布局杀人。   真的是这样吗?   “程队……这两起案件分别发生在哪一天?”   “我看看啊……第一起是二月七日,第二起是三月十五日,怎么了?”   路天峰有记录每一次发生时间循环的日期的习惯,而他根本不需要翻查书面记录就能确定,今年的二月七日和三月十五日,都发生过时间循环的现象。   这个世界上,至少还存在着另一个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   路天峰突然觉得脑袋发胀,太阳穴隐隐作痛,连双脚都有点站不稳了。   程拓注意到路天峰的脸色有点苍白,不由得担忧地问:“阿峰,你还好吧?”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唉,注意休息啊,至于增援一队的事情,我再去协调一下吧。”程拓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路天峰几乎脱口而出地喊道:“头儿,请派我去支援吧!”   “啊?”程拓愕然地看着路天峰。   “我应该能帮上忙。”其实路天峰心里想的是,大概只有我才能阻止这起谋杀案的发生,“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程拓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路天峰的这个抉择,让他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   “如果我们要派人贴身保护骆滕风的话,请让我来负责。”   “你申请执行保护任务?”程拓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锁,对这起案件而言,调查线索追捕凶手属于主动出击,而保护受威胁对象只是被动防御。以路天峰的性格,既然已经愿意支援案件,却怎么选择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再说这次的凶手习惯使用炸弹,执行保护任务的警员同样会面临生命危险,路天峰绝不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程拓干脆直接问道。   路天峰犹豫了一下,正在为难之际,程拓心领神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说了,我去安排。”   “谢谢程队……”   2   四月十日,傍晚时分。   太阳西斜,办公室内也蒙上了一层黑影,路天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虽然拿着厚厚一沓档案材料,目光却落在窗外。   他怔怔地望向远处那落日的余晖,若有所思。   “老大,原来你在这里啊。”黄萱萱走进办公室,顺手开了灯,“怎么不开灯呢?”   “哦,没什么。”路天峰放下手里的档案材料,“跟一队他们开完碰头会啦?”   黄萱萱气鼓鼓地坐下:“开完了,趁着你不在场,人家可把我们欺负惨了。”   路天峰不禁笑了起来:“怎么欺负咱们了?”   “程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主动申请由七队负责贴身保护工作,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哦,你还真错怪程队了,这是我提出的要求。”   “啊?”黄萱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呀老大?”   路天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刚调过来没多久,一队的同事都熟悉了吗?”   “熟悉算不上,但总都认识吧……”   路天峰详细地分析道:“一队队长梁涛,近二十年刑警经验,至少三次拒绝了晋升机会,坚决留在第一线工作,被犯罪分子称为‘鬼见愁’;副队长吴国庆,局内首屈一指的审讯和情报专家;队内的几位年轻干将,也都是前途无量的优秀刑警。他们主导调查,基层警力全力支援,但怎么会查了将近三个月,却连X的影子都摸不着呢?”   黄萱萱毕竟还是经验尚浅,一下子就愣住了。   “对呀,为什么呢?”她喃喃自语道。   “相信你也看过档案了,他们的调查工作做得相当细致,如果X在作案过程中留有什么破绽的话,早就被抓了。”   路天峰很清楚,X的破绽在时间循环的前四次里,可是这“四天”对于正常人而言,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完全没有破绽的犯罪?这可能吗?”黄萱萱歪着脑袋,苦苦思索。   既然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时间循环的事情,那只能换另一种说法了。   “X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想抓住他,唯一的办法是比他更加谨慎,让他没有办法找到下手的机会。这样的话,他就会心急,心急就会有概率犯错。”   黄萱萱不由得长叹一声:“我明白了,老大,这就是你想对骆滕风进行贴身保护的原因吧?不过坦白说,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我们要二十四小时保护骆滕风,精神高度紧张,而X完全可以以逸待劳,等我们松懈疲惫的时候再动手……”   “按你这样的想法,我们岂不是输定了?那就让X杀死骆滕风算了。”   黄萱萱脸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啊,我只是……”   “放心吧。”路天峰拍了拍黄萱萱的肩膀,“别忘记我们还有秘密武器呢。”   黄萱萱的脸更红了,连连点头。这时候,路天峰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他随手拿起来一看,眉头拧成一团。   是陈诺兰的信息:“我今晚回家吃饭,你也早点回来吧!”   路天峰的手指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屏幕上方,眼睛则盯着空无一字的输入框,良久,才放下手机。   “不回复吗?”黄萱萱从路天峰的举止中推测出,这应该是一条需要回复的信息。   “你这小丫头还挺眼尖的嘛!”路天峰巧妙地避开问题。   “哈哈,老大,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呀。”   黄萱萱那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气氛又一下子沉寂了,于是黄萱萱识趣地借机走开。路天峰终于默默地再次拿起手机,一边摇头,一边慢慢打字。   “对不起,有紧急的工作任务。”   然后又停顿下来,想了很久,才补充后半句。   “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见面了。”   犹豫了一分钟左右,他才动手点击发送按钮。   若即若离的陈诺兰,似乎又走远了一些,而这一次,是路天峰主动将她推向远处的。   “老大……”黄萱萱拿着两罐咖啡再次走进来,将其中一罐递给路天峰。   “对了,勇生在哪儿?喊他过来,我们一起分析一下案情,准备下一步的工作。”路天峰接过咖啡,笑了笑说道。   “好,我去找他过来。”黄萱萱轻盈地转身离去。   手机又响了一下,路天峰瞄了一眼,心想这次她的回复倒是够快的。   陈诺兰的信息只有一个:“哦”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收敛心神,将手机推到一旁,翻开了桌上的档案,认真阅读起来。   3   令路天峰没想到的是,这场非正式的内部讨论会居然还有另外两位意料之外的参与者,其中一位是程拓,身为队长的他平日很少干预由路天峰主导的工作,这次主动加入,足以看出他对这起案件非常重视;另外一位是来自一队、打着“支援”旗号过来的年轻女刑警童瑶,参加工作刚满三年的她师从吴国庆,在信息收集和处理方面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再加上长得眉清目秀,顺理成章地成了局内炙手可热的新星。   “老吴怎么舍得让你来支援我们啊?”开会之前,路天峰跟童瑶开了个玩笑。   童瑶只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连日的高强度工作让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顶着熊猫眼,显得有点状态不佳。   “来跟路队学习一下呗。”   “好了,说正事。”路天峰摆摆手,向童瑶示意,“童瑶,一队跟了这案子那么久,就由你来替我们介绍一下目前的状况吧。”   童瑶点点头,站了起来,一说到工作,她顿时变得精神了不少。   “这次我们要保护的目标对象,是风腾基因的CEO骆滕风。”童瑶一边说,一边把骆滕风的照片贴到了白板正中央。   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商业奇才,这些都是贴在骆滕风身上的标签,也让他成了近几年D城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七年前,刚刚本科毕业的骆滕风宣布自己研发出名为“RAN”的全新基因技术,可以针对特定的慢性病,从基因修复层面进行治疗。消息一出,业内专家学者普遍表示出质疑和观望的态度,因为生物医学领域的尖端技术想要有所突破非常难,一个本科生声称自己能做出颠覆性的技术突破,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接下来的几年中,骆滕风和他的风腾基因在人们怀疑的眼光中前行,企业几经生死考验,最终宣布研发出能够治疗九成以上糖尿病患者的基因疗法“RAN-1”,并通过了相关部门的层层审核,进入临床试验阶段。这打消了很多人对骆滕风的质疑,也让他成为焦点人物。   去年还有两件关于骆滕风的热点新闻成功抢占了各大媒体头条,首先是风腾基因宣布,能够针对性治疗心血管疾病的“RAN-2”研发初步成功,预计三年内投入临床试验;其次就是英俊多金的骆滕风,宣布与相识不到半年的女友樊敏恩完婚,而樊敏恩的来头不小,她的父亲可是曾经获得国内十大天使投资人称号的投资圈元老樊应熊。骆滕风宣布婚讯后,樊应熊旗下基金随之入股风腾基因,令这桩原本就充满八卦氛围的闪电婚姻更具话题性。   童瑶将樊敏恩的照片贴在骆滕风照片的下方,这位年轻的女子长着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肤都很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   “如果骆滕风遭遇什么不测的话,他的绝大部分财产,包括手中风腾基因价值数亿的股份,将全部归樊敏恩所有。”   “不太对吧。”程拓轻轻地摇头,“风腾基因的主要价值就在于骆滕风和他的RAN技术,如果骆滕风死了,这些股份还不是变成一堆废纸?”   “从长远来看,确实是这样的。”童瑶的语气依然自信而坚定,“但即使骆滕风离世,光凭目前风腾基因手头上拥有的两种特效疗法,也足以让企业赚上二十年大钱。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驱动之下,是无法排除樊敏恩的杀人动机的。另外——”   童瑶稍稍拖长了声音,纤纤玉手灵巧地一抹,白板上又多了张男人的照片。   “这个人叫郑远志,是樊敏恩的大学同班同学,两人在读书期间是恋爱关系,毕业之前两人分手了。而他们分手的原因非常简单,说白了,就是郑远志家境太普通,配不上当樊家的女婿。”   “他跟案件有关联吗?”黄萱萱好奇地问。   “还不好说,不过有意思的是,目前风腾基因的外币账户开设在外资银行D-Bank,而郑远志恰好是D-Bank内负责风腾基因项目的客户经理。”   余勇生拍了拍大腿:“看来这两个人值得好好去查一下。”   “别激动,我相信一队的同事们能够很好地完成调查工作,对不?”路天峰饶有趣味地看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图,笑着对童瑶说。这句话巧妙地提醒了余勇生,他们目前的工作焦点并不是调查人际关系,而是保护骆滕风。   “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童瑶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白板上贴照片,这次贴上去的,是前两起案件的死者。   “骆滕风、张翰林和高俊杰这三个人手里拿着风腾基因一半以上的股份,如今却死了两个。张翰林手里的股份,由他的儿子张文哲继承。”   照片上的张文哲一头染成灰色的乱发,脖子上戴着一根非常粗的铜链,看上去就不好惹。   余勇生有点纳闷地说:“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啊!”   “张文哲跟父亲的关系一向很僵,他不爱读书,没有上大学,天天晚上跑去玩地下乐团和非法赛车,性格叛逆。父亲去世之后,他一下子成为亿万富翁,然后摇身一变,穿上西装,在风腾基因里头挂了个虚职。”   路天峰和程拓交换了一下眼色,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的共识。要说张文哲为了继承财产而杀害父亲的话,相信案子早就破了,更不可能演变成连环杀人案。   童瑶稍稍停顿了一下,看大家都没有疑问,于是继续说了下去:“而风腾基因原首席科学家高俊杰的股份,被他的养女高缈缈继承。值得一提的是,高缈缈是在十八年前被高俊杰通过合法渠道收养的,父女之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路天峰看着照片上那张略显稚嫩的女孩面孔,一言不发。   “高俊杰死后,正在外地攻读研究生的高缈缈果断选择了退学,加入风腾基因,成了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员。”   “她估计是风腾基因史上最有钱的‘普通员工’了吧。”余勇生不无羡慕地说道。   路天峰在白板上画了一个三角形:“骆滕风、张文哲、高缈缈,本市最为耀眼的高科技企业风腾基因,竟然由这三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掌舵。”   “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一下,X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对风腾基因的股东下手?如果风腾基因倒台了,最大的获利者是谁?”程拓托着下巴,向童瑶发问。   “风腾基因是棵摇钱树,但要是它倒台了,其实并没有明显的直接获利者,虽然说传统的医药企业会获得更好的市场商机,不过这个脑回路也太曲折了。”   “每起谋杀案都是有动机的,更何况这里有三起——两起已经完成的,一起正在谋划的。”程拓出神地盯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陷入了深思。   “但至今我们仍然摸不透X的动机,尤其是预告杀人这种极其不理性的行为,导致实施谋杀的难度剧增,可是X却坚持这样做……童瑶,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路天峰注意到童瑶的手中仍然拿着一张照片,她却没有展示出来,脸上的表情也有点纠结。   “嗯,排查结果显示,骆滕风近期跟一位年轻女下属关系密切,公司内部传出了他们俩的绯闻,但目前看来都是流言蜚语,没有确凿证据。”童瑶一向自信而连贯的语气难得地出现了动摇。   路天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立即就猜到了照片上的人是谁。看来一队派童瑶参与保卫工作,一方面是光明正大的支援,另外一方面也暗暗留下了后招。   “风腾基因的研发工程师,二十三岁拿下美国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的天才美女,陈诺兰……她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路队的女朋友。”   程拓倒还神色如常,余勇生早已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黄萱萱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微微蠕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路天峰强行挤出一丝笑意来:“感谢梁队的信任,没有因此要求我退出案件。”   童瑶的目光有点闪烁:“梁队说,你是个靠得住的好警察。”   “哈哈,我看他是实在破不了案,死马当活马医吧?”言罢,路天峰的脸色一沉,严肃地说,“放心吧,就算骆滕风要撬我墙脚,我也会先把X揪出来,然后再找骆滕风算账,更何况——”   路天峰自信满满地说:“我相信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走诺兰。”   “老大,我支持你!”余勇生第一个站起来表态。   程拓只是淡淡地笑着,他和路天峰之间,并不需要太多言语的交流,而黄萱萱和童瑶两位女生都低下了头,移开了目光,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   4   细雨绵绵,一辆警车在公路上飞驰着。   “阿峰,有些话,我只能私下跟你说。”程拓双手扶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尽管说吧。”   “这一次的案子实在是太诡异了,我觉得凶手根本就像是有预知能力一样!而面对这样错综复杂的案情,你没有选择避嫌,而是赌上了自己的前途……”   “头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车内只有马达微微的轰鸣声和窗外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良久,路天峰再次开口:“还是那句话,请相信我。”   程拓似乎笑了笑,但低不可闻。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倒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车窗外,雨滴变得越来越密,几乎将整个城市笼罩在雨幕之中。 第4章 死亡陷阱的入口   1   四月十五日,警方执行骆滕风保护任务的第五天。   几天以来,路天峰和余勇生两人各值班半天,以“保镖”的身份对骆滕风进行贴身保护,黄萱萱和童瑶则驻守在骆滕风所居住的欧式别墅内,一方面是作为后备力量,随时支援,另外一方面也能顺带监视嫌疑人之一——骆滕风的妻子樊敏恩。   不过今天的工作安排有点不一样,昨天余勇生跟随骆滕风前往外地出差,两人直到半夜时分才返回D城。虽然路天峰昨晚也没怎么睡,但今天还是由他全天值班。   清晨六点,路天峰已经身穿运动服,站在别墅的玄关处等候。六点刚过一分钟,同样穿着全套运动装备的骆滕风出现了。   “早上好,路哥。今天麻烦你了。”骆滕风礼貌地笑着说。面对警方,他一直都是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却让人觉得有点莫名的疏离。而“路哥”这个称呼,是路天峰要求他这样喊的,路天峰希望尽量隐藏自己警察的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没什么,这是我们的分内工作而已。”路天峰淡淡地回答,对于眼前这位跟自己女朋友传出绯闻的男人,他并无好感,但也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骆滕风脸上的笑意更浓:“一大早起来陪我晨跑这种事情,应该算额外工作吧?”   “锻炼一下也挺好的。”路天峰勉强笑了笑,他心里很清楚,骆滕风在这个全城档次最高,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头的别墅区里晨练,遇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出门后,两人没再多说什么,骆滕风调整好手腕上的运动手环,戴上运动耳机,做了一下简单的热身之后,就开始跑了起来。这位年轻的富翁,对运动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执着,即使工作再忙,即使昨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他仍然会在第二天的清晨六点起床跑步,风雨无阻,除非室外天气实在太恶劣,才会改为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慢跑。   路天峰倒没有那么多讲究,轻装上阵,他与骆滕风之间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这个距离足以让他随时应付各种可能的突发事件,又能很好地观察四周的状况。   大概跑了十分钟之后,骆滕风开始渐渐加速,并不时回头看一眼,当他发现路天峰依然能够维持住两人之间的距离时,又把速度提升了一些。就这样,两人越跑越快,心照不宣地展开了一场速度和耐力的角逐,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被拉开。到最后,还是骆滕风主动放缓了速度,越跑越慢,然后干脆在路边停了下来,向路天峰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路哥,厉害啊!”骆滕风竖起大拇指,“根本跑不过你。”   运动之后的路天峰心情似乎不错,也赞扬道:“我们是靠这混饭吃的,骆总在百忙之中还能保持这样的身体素质,很不简单了。”   “没啥,跟专业人士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骆滕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你还没尽全力吧?”   “你也一样啊。”路天峰说。   骆滕风似乎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路天峰补充道:“看你跑完之后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太疲累,而且说话的语气也还算平静,证明你还留有余力呀。”   “哈哈,厉害厉害,不愧是刑警队长。”骆滕风大笑起来,“不过我要是真的拼尽全力跑这么一趟下来,哪里还有心思去上班啊?”   “这样一说,也挺有道理的。”   骆滕风看了看手表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等下还有安排。”   路天峰有点意外,平日骆滕风晨练的时间会持续一小时左右,而今天只跑了半小时就结束了,确实有点反常。   “回去先洗个澡,让司机准备好车子,我们等下去ROOST吃早餐。”在返程的路上,骆滕风突然开口说。   “去哪里?”路天峰一时没听清楚。   “一家高级餐厅,我在那儿安排了一次早餐会。”骆滕风有点抱歉地说道,“今天还没来得及把行程表交给你呢,不好意思。”   按照双方约定的流程,骆滕风会提前一天把次日的行程表交给路天峰,好让警方安排工作,但由于他的行程经常有变动,基本都要到当天一大早才能最终确认。   “早餐会一共有多少人参加,需要增强警备吗?”路天峰一边问,一边掏出手机查询ROOST餐厅的地理位置。   “放心吧,只是一场私人会晤,不需要什么额外人手。”骆滕风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事实上,我正是希望尽可能低调,才选择了这个地方。”   “哦,涉及商业机密?”   “差不多吧。”骆滕风苦笑起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路天峰点了点头:“那么还要麻烦骆总尽快把今天的行程表交给我,我安排同事妥善处理。”   “好的,回头就给你,今天的行程都在市区内,应该比较轻松。”   路天峰没有答话,他认为刑警的日常工作中绝对不应该有“轻松”这两个字,但他也不希望给骆滕风带来过大的心理压力。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亮起来了,蓝色的天空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新的一天开始了。   2   上午七点半,一辆黑色的奔驰停靠在ROOST西餐厅的门前。   一身休闲西服的路天峰先下了车,快速确认过四周安全后,再打开后门,示意骆滕风下来。   两人一同走向餐厅大门,早就站在门边等候的女侍应连忙向他们鞠躬问好,并替他们拉开玻璃门。   经过大门的时候,路天峰留意到这家餐厅的正常营业时间是从上午十一点开始,不过看眼前这种阵势,无疑是骆滕风已经提前打点好一切,让餐厅特别供应早餐。   果然,偌大的餐厅内并没有其他顾客,女侍应将二人带到窗户边的卡座,骆滕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对她说道:“这位先生是我的保镖,让他坐那边吧。”   “明白。”   “三份早餐,按惯例即可。”   “好的,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吗?”女侍应的语气毕恭毕敬。   “暂时没有了,谢谢。”   路天峰刚刚走到桌子旁准备坐下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响。   如果来者只是一位陌生人,那么路天峰应该在听见声响的瞬间就回头去观察对方,以判断情况是否安全。但他并没有回头,因为这脚步声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当你对一个人了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就能够准确分辨出她走路的声音,即使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路天峰慢慢地回头,然后看见了自己的女朋友,陈诺兰。   陈诺兰今天身穿天蓝色的套装裙,越走越近,首先向路天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再走到骆滕风的桌子旁。   “骆总,早上好。”   “早,那边那位是我新聘请的保镖,路哥。”骆滕风指着路天峰简单地介绍道。   “哦。”陈诺兰平静地坐下来,连一个字都没多问。   路天峰此刻内心百感交集,就事论事,他对陈诺兰的临场应变能力非常满意,因为在两人确认恋情的第一天,路天峰就向她再三强调,身为刑警的女朋友,她需要时刻谨记一点:无论在什么场合之下偶遇,两人都必须假装相互不认识。   “因为那时候,我的表面身份可能是警察,也可能是小贩,是乞丐,甚至可能是流氓、通缉犯……但无论如何,都千万不要跟我打招呼,不要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就当我是一个陌生人,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陈诺兰先是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又眨着她的大眼睛,有点怯生生地问道,“那么,就算某天我在街头看见你亲密地挽着另外一位女孩子的手,也不能冲上去对你发脾气,是吗?”   “没错,警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假装情侣,不是电影里的桥段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有点介意。”陈诺兰轻声说。   “你不介意我假装成通缉犯,却介意我假扮别人的男朋友?”路天峰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鼻尖。   “哼,不准笑话我。”陈诺兰的脸颊红了起来,“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我的男朋友,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   路天峰心头一暖,紧紧拥着陈诺兰,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但总有一天,我会不再是你的男朋友了啊……”   怀里的女孩身子微微一颤,路天峰连忙把后半句说完。   “因为我始终要成为你的老公呀!”   “喂,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吧?”陈诺兰娇嗔道。   “先生,您的早餐。”一盘西式早餐摆在路天峰的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   “哦,谢谢。”   “请问您要喝什么咖啡?”   “咖啡?随便……美式吧……”   “好的,请稍候。”女侍应退下了,路天峰将注意力转移到不远处正在交谈的骆滕风和陈诺兰两人身上。   两人都在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所以即使餐厅里面很安静,路天峰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我觉得不行……”陈诺兰边说边摇头。   “……对不对?”   “或者……需要一定的时间……”   “……相信自己,绝对可以……”骆滕风似乎在向陈诺兰反复强调某件事,鼓励她下定决心。   陈诺兰垂下头,飞快地向路天峰所在的位置瞄了一眼。路天峰连忙把目光移回眼前的餐盘上,避免两人之间的视线接触。   接下来,陈诺兰说话的声音更低了,路天峰再也听不清什么,只好拿出骆滕风交给他的行程表,认真研究起来。   然而行程表上的内容让路天峰眉头紧锁,骆滕风自认为“很轻松”的安排,实际上有两项非常棘手的内容。首先是今天下午,骆滕风将会在D城大学进行一场公开演讲,演讲场地是能够坐四百多人的礼堂,接下来还有参观校园的安排。大学校园都是开放式管理的,安保措施极其有限,对X而言是一个动手的黄金机会。   另外一件麻烦的事情,就是骆滕风今晚要出席一场婚宴。D城名流白卓强的女儿出嫁,白家把全市最豪华的超五星级酒店“天枫星华”的宴会厅都包了下来,设宴两百八十八席。光听这个排场和气势,就不难脑补出一幅人山人海的景象来。   “骆总,你还真不替我们省心啊!”路天峰心里嘀咕,他无奈地拿出手机,联系着黄萱萱。   “老大,早上好!”   路天峰简明扼要地把行程安排说了一遍之后,再下令道:“行程表我发一份给你,由你负责到D城大学踩点,一定要特别注意安保漏洞。”   “明白!”   “另外麻烦童瑶去联系天枫星华酒店,尽快拿到今晚白家婚宴的详细宾客名单。对了,还有相关工作人员的名单。我希望童瑶能对名单上的所有人做一次基本的资料排查。”   “收到。需要派人去酒店现场吗?”   “嗯,等会儿就让勇生过去吧,估计今天要累得够呛。”   “没问题,老大你那边的情况还好吗?”黄萱萱关切地问。   路天峰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和骆滕风密谈的女朋友,喉头一阵苦涩,他还真没料到陈诺兰能够把“陌生人”的角色演绎到这种程度。   “一切正常,注意保持警惕,随时联系。”   “OK,随时联系。”   电话挂断了,路天峰仍把手机放在耳边,木然地听着话筒内那“嘟嘟”的断线提示音。   “先生,您的咖啡。请小心烫。”端咖啡过来的女侍应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路天峰放下手机,接过咖啡杯:“谢谢。”   此时耳边传来了陈诺兰的笑声,清脆悦耳,不知道骆滕风说了些什么,把她逗得那么开心。   路天峰故意不去看他们,重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行程表。   按照原定计划,在这场“早餐会”结束后,骆滕风将会返回风腾基因,与公司的几位股东进行一场会议。仔细一想,骆滕风在公司股东会议之前特地约见陈诺兰,还真是意味深长啊!   路天峰努力回忆着最近自己跟陈诺兰之间的交流,想找到一些关于她与骆滕风之间的联系,但所有能够回想起来的东西,竟然全是她的抱怨和疲惫——   “最近很忙,压力很大。”   “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我不想解释。”   “我很累了,不想再讨论工作上的事情了,让我静静吧。”   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路天峰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这时候他才惊恐地意识到,他们两人已经渐行渐远,他根本不知道陈诺兰最近在忙些什么,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再这样下去的话,这段感情就要结束了。   搞不好是已经结束了,否则她怎么能那么自然地对自己视而不见呢……   “不要胡思乱想!”路天峰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他喝下一大口咖啡,好让自己重新集中精神,心神不宁可是执行任务时的大忌,他早就不是新手了,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路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起刀叉,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面前的那盘早餐:香肠、培根、火腿、炒鸡蛋、面包……   他发现一心一意地吃东西,似乎真的能化解烦恼。   3   从ROOST餐厅返回风腾基因的这段路程,是路天峰人生当中最尴尬的经历之一。他以保镖的身份默默地坐在副驾驶上,只能听着后座上的骆滕风和陈诺兰闲聊,两人从近期的热播电视剧开始,一直聊到北欧考古学家的最新发现,讨论得异常热烈,甚至连替骆滕风开车的司机杨叔也加入其中,抱怨新一辈演员的演技不堪入目,一旁的路天峰则一句话都插不上。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了风腾基因的公司楼下,路天峰正在暗自庆幸这场煎熬终于可以结束时,骆滕风却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路哥,我开会的时候,你就在隔壁房间休息好了。”   “没问题。”路天峰点点头,这些天来他也跟着骆滕风开过好几次内部会议了,每次都会留在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等候。   “诺兰,这次会议的后半程需要你参与,你也留在那边等我吧。”   陈诺兰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还是顺从地应道:“好的,骆总。”   陈诺兰刚才在车内可以轻松自如地跟骆滕风开玩笑,一回到公共场合,她还是很有分寸地恢复了尊敬。   路天峰和陈诺兰交换了一个眼色,假装若无其事地跟随骆滕风步入大楼。   风腾基因的办公大楼绝对配得上本市明星企业的称号,这栋崭新的建筑物落成不到一年,由法国知名设计师设计,外观非常奇特,乍一看甚至有点让人莫名其妙,仔细看才发现整栋大楼构成了一个巨大的DNA螺旋符号。建筑内部的装潢设计以蓝白两种色调为主,充满了未来感和科技感,让人叹为观止。   离会议开始还有十来分钟,骆滕风说他先回办公室处理点杂事,让路天峰和陈诺兰直接去休息室等候。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这对情侣终于迎来了近半个月来第一次独处的机会。   小小的房间内,气氛沉默得让人窒息,最后还是路天峰主动开口。   “诺兰……”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把陈诺兰吓了一大跳,她惊惶地看着路天峰,用唇语无声无息地表示着:“可以说话吗?”   路天峰笑了,没想到陈诺兰的警惕性比自己还高,于是他压低声音说:“在这房间里没问题,小心一点就行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诺兰的眼眶突然红了,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害怕。   “工作需要……具体细节我不能说太多。”看着陈诺兰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路天峰几乎忍不住就要上前拥抱她,但他知道那样做风险太大,只好强压心底的念头。   陈诺兰擦了擦眼角,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你是为了我们公司最近那两起案件来的?”她顿了顿,随即补充道,“警方调查应该不需要你假扮骆总的保镖吧?莫非还有新的情况?”   路天峰真没想到陈诺兰能够举一反三,一下子联想到那么多,但他碍于身份,也只好摇摇头,回避了问题,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唉,你这样我才更担心呢。”陈诺兰幽幽地叹气,“要是事态不严重的话,你肯定不用这么神神秘秘,守口如瓶,对吗?”   路天峰苦笑道:“诺兰,有时候太聪明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啊!”   “我知道……”陈诺兰长舒一口气,颓然坐在沙发上,“骆滕风大概也是看中了我这一点吧?”   “你们刚才……聊了些什么?”   陈诺兰定定地打量着路天峰,好像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一切告诉自己的男朋友。   “不方便说吗?”他追问道。   “商业机密。”陈诺兰笑了笑,从沙发上跳起来,向路天峰走近两步,然后把嘴巴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其实骆滕风想把我破格提拔为管理层,并负责接管高俊杰的工作。”   路天峰闻言,眉头一皱:“由你担任风腾基因的首席科学家?”   他虽然对生物医学一窍不通,但也知道这是一门尖端学问,像风腾基因这种万众瞩目的业界领头羊,担当首席科学家的人必须在圈内有足够的人脉和强大的影响力,才能镇得住场子。   平心而论,陈诺兰虽然聪明伶俐,天赋惊人,但资历尚浅,要接替高俊杰的位置,绝对难以服众。   “这个位置我肯定不敢坐上去,太招人嫉妒了。不过骆滕风向我提议,他可以让首席科学家的位置长期空缺,我只是挂个副职,同样能够掌控大权。”   路天峰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来:“我不懂,骆滕风为什么非要捧你上位呢?”   “骆滕风看过我的论文,认为我能够帮助他将RAN技术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陈诺兰稍微退后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不知道他的判断对不对,但我非常清楚如今公司内部的关系非常微妙和复杂,这次提拔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   路天峰沉默不语——骆滕风力排众议提拔陈诺兰的举动,难免会让自己联想到最近流传的桃色新闻,连警方的内部档案都把陈诺兰列为骆滕风的“绯闻对象”了,他还能完全信任她吗?   “你可以拒绝他吗?”   “我为什么要拒绝他?”陈诺兰吃惊地反问,“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是什么。”   “我知道。”路天峰侧过脸,不想直面陈诺兰的目光。   陈诺兰压低声音,快速说道:“骆滕风最近对我越来越器重了,在近期两起案件的影响之下,公司亟待引入下一轮融资,才能维持高速发展的势头,但是……”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陈诺兰连忙闭上了嘴巴,将头扭向另外一边。   门开了,是骆滕风的秘书Tina。   “陈诺兰,骆总让你过来一下。”   “好的,马上到。”她离开前,又看了路天峰一眼,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路天峰的嘴角抽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因为以保镖的身份,他不应该说话。   门重新关上了,小小的休息室安静得让他感到胸闷。   路天峰走到落地玻璃窗旁,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然而没过多久,就突然听到隔壁会议室有东西破裂的声音,虽然声响不大,但他仍然第一时间打开门,冲了过去。   “什么情况?”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显得路天峰有点大惊小怪了。   “没事,有人不小心摔破了一个杯子而已。”骆滕风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路天峰快速打量了一下会议室内的状况,骆滕风的表情最为平静,而坐在他身旁的张文哲满脸通红,脚底下是一堆杯子碎片;在桌子的另外一边,高缈缈垂着头,看着手中的资料,实际上却有点心不在焉;陈诺兰则是僵硬地摆出职业化的微笑,看上去这场冲突与她有关。   “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路天峰当然知道,这会议室的地毯那么厚,若杯子是自然摔落在地面上的,那绝对不会碎。   “辛苦你了,我们继续开会吧。”骆滕风的语气依然没有变化。   路天峰暗叹一口气,悻悻然地回到休息室,看来这场席卷风腾基因的内部权力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他只祈求陈诺兰能够在风暴当中全身而退。   怀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路天峰掏出来一看,是黄萱萱的来电。   “萱萱,情况如何?”   “老大,童瑶已经拿到了今晚白家婚宴的宾客名单,正在排查与骆滕风有交集的人员,勇生刚刚赶往酒店,正在调查现场状况。”   “很好,辛苦你们了。”   “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黄萱萱有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刚才我闲着没事,查了一下今天下午骆滕风在D城大学举办那场讲座的相关新闻,却在新闻评论区里看见了几条奇怪的留言,于是我又顺着追查下去,发现了一个名为‘逆风会’的民间组织。”   “逆风会?”路天峰有点愕然。   “就是反对风腾基因的意思,这个组织的成员认为风腾基因研究的RAN疗法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一旦推广将会后患无穷,所以在网上发表各种反对RAN的言论,自诩为正义的化身。”   路天峰不禁失笑:“这样的小打小闹能有用吗?”   “当然没用。最近逆风会的会长在论坛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向大家征集能够干掉骆滕风的办法……但即使是这样的言论,也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在网上,这种人太多了,基本上都是耍耍嘴皮子而已。”路天峰明白,黄萱萱既然提起了这事,就一定是想说些什么,于是鼓励她道,“萱萱,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放心不下……于是就拜托童瑶查了一下逆风会会长的登录信息,发现他是通过D城大学的IP段接入网络的。”   “他是D城大学的学生?”路天峰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行程表,今天下午骆滕风在D城大学演讲的题目是《RAN技术——开启全新未来》,显然跟逆风会的观念相悖。   “老大,会不会是我想得太多了?”黄萱萱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   “不,你的观点很有价值。”路天峰用笔在行程表上重重地画了一下,“萱萱,回头把关于这个组织的资料发给我。另外,你下午到D城大学跑一趟,记得要打扮成大学生的样子。”   “收到!”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头的黄萱萱显得很兴奋,也许是因为自己提出的调查方向被上级重视了吧。   路天峰苦笑着摇摇头。   4   下午两点十五分,D城大学礼堂。   虽然窗外飘起了细雨,但在离讲座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能容纳四百多人的礼堂基本上已是座无虚席。   “骆总,你的人气很高嘛!”路天峰扭头看向后方,感慨道。他跟骆滕风并排坐在最前一列的贵宾席上,与其余普通座位相隔了一小段距离。   “呵呵,你猜大家为什么那么积极地来听这场讲座?”   “大概是因为对你的好奇。”路天峰漫不经心地回答,与此同时,他找到了坐在礼堂最后方,穿着一身大红色运动服的黄萱萱。她选择的位置正适合观察全局,值得表扬。   “他们真正想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路天峰这时候才注意到,骆滕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和冷笑。   “是成功吧……”   “什么是成功?在我眼中,RAN技术才是真正的成功,因为它改写了医疗科学史,但我身后的这群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呢?”骆滕风也转过身去,不少学生马上发出了欢呼声、尖叫声,于是他也微笑着向他们挥手致意。   在学生们的眼中,骆滕风可谓热情和蔼、风度翩翩,但只有路天峰能够听见他那带着轻蔑的声音:“他们对技术根本不感兴趣,他们想要的只是财富和地位,无论是RAN还是NAR还是什么,只要能赚钱,对他们而言就没有任何分别。”   路天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骆总这话有点太武断了吧?”   骆滕风神秘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讲座即将开始,现在连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可以看见礼堂后方的出入口处还有更多的人想挤进来,但被保安拦住了。   路天峰提前做了功课,知道这个礼堂只有唯一一个正式的出入口,黄萱萱就坐在离出入口最近的地方;礼堂的两侧还有两个安全出口,每次举办活动之前,保安都会把两侧的安全出口封闭,在活动快要结束的时候,又会打开两侧的安全出口,以便人群更快地疏散离去。   如果X真的想在礼堂内袭击骆滕风的话,那么等到活动结束后,一片混乱的状态将是最好的机会。眼见到场的人数远超过自己原先的设想,路天峰也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老大,外面的人已经进不来了,不过把门堵得死死的。我现在这个位置虽然观察角度不错,但人实在太多了,看不过来啊……”黄萱萱发来了一条信息。   “别担心,你就坐在那里,保持警惕即可。”   “骆总,您可以上台了。”校方的接待人员走过来,点头哈腰地对骆滕风说道。   骆滕风站起身来走上台,边走边向台下招着手,礼堂内发出声浪更大的欢呼。路天峰用鹰隼般的目光快速在人群中扫动,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状况。   “亲爱的同学们,下午好……”骆滕风开始了他的演讲,台下也渐渐安静下来,大概过了十分钟,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争吵的声音。   “怎么回事?”路天峰赶忙发信息问黄萱萱。   “好像是有人闹着非要进来不可。”黄萱萱回答得很快。   外面越来越嘈杂,甚至还能听见有人在用扩音器大喊:“抵制风腾基因!反对RAN技术!”   就连正在台上发言的骆滕风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抵制风腾基因!反对——”喊声戛然而止,应该是被保安抢走了扩音器。   骆滕风无奈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大家看,风腾基因正在做的事情,可能会引起某些不明真相人士的误会和反感,甚至做出一些过激行为来,而我个人面对类似的误解和质疑时,很喜欢用一句心灵鸡汤来自我安慰——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理解你,那么你该有多平凡?”   全场发出一阵会心的哄堂大笑。   “借此机会,我也想对RAN技术的反对者说几句话——事实上,我认真阅读过你们在网上发表的绝大部分言论,但很遗憾,我发现你们连RAN到底是什么都说不清楚,希望你们能够回去好好学习一下基础知识,然后再来发表意见。”   骆滕风这霸气十足的态度,正迎合了当下年轻人的反叛性格,于是台下有学生站了起来,向骆滕风鼓掌喝彩,现场的气氛再次沸腾起来。   路天峰敏锐地察觉到,骆滕风的嘴角不经意地向上翘起,这证明他此刻内心正得意扬扬,看来学生们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真是个善于煽动情绪的家伙。   这时候路天峰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来自黄萱萱的信息:“老大,注意你的右边,有个女孩准备上台献花。”   路天峰马上就发现了那位穿着礼仪服的女生,她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略带拘谨地站在原地,好像想上台,但步子就是迈不出去。   “这女孩应该没问题。”从她那一身较为正式的装束和胆怯怕生的表现,路天峰觉得她应该是校方安排好的“托儿”,不会对骆滕风构成人身威胁。   果然,几分钟后女孩终于抓住了骆滕风停下来喝水的机会,一路小跑着过去献花,然后又满脸通红地跑下台。骆滕风向女孩的背影做了类似飞吻的手势,这一段小插曲又将现场的氛围推向了一个高潮。   “老大,骆滕风这家伙可真会撩妹啊!”黄萱萱的这条信息无意中刺痛了路天峰,他不禁想起今天早上陈诺兰与骆滕风共进早餐的情景。   “别管什么撩妹不撩妹的了,现在入口的情况如何?”   “外面没动静了,看来逆风会的人果然不足为患。”黄萱萱还配了一个伤心失望的表情。   “这表情配错了吧,难道你还希望他们成为心腹大患?”路天峰回复道。   黄萱萱又发来一个小狗吐舌头的表情,路天峰忍俊不禁,他发现跟黄萱萱聊天总是能让原先沉郁的心情变得轻松一点,也为眼前这枯燥并且随时有危险的艰巨任务增添了几分调剂。   “接下来由我应付这边的事情吧,你去下一个地点做准备。”按照行程安排,讲座结束后骆滕风将会前往生物系教学楼参观,路天峰提前打听过,整栋大楼并没有实施任何特别的安保措施,依然在正常进行各种教学活动,上课的上课,做实验的做实验,人来人往,难以防范。   “明白,那我先过去了。”   骆滕风的演讲接近尾声,活动进入了提问和答疑的环节,听众热情高涨,纷纷高举双手,希望能成为被选中的幸运儿。   第一位被挑选的提问者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他问道:“随着RAN技术的发展,是否会有越来越多的疾病可以通过RAN根治呢?这样的话,传统的医药厂家该怎么办?”   骆滕风以一贯霸道的风格回答:“我当然希望RAN技术将来能够为人类的健康做出更大贡献,风腾基因也一直在以此为目标而努力。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些传统的医药厂家,谢谢。”   人群中爆出连连笑声和掌声,同时现场也挑选出了下一位提问者。   “我是一名大二学生,请问如果我毕业之后想进风腾基因工作的话,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一位女生问。   “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风腾基因两年之内没有倒闭了。”骆滕风适时地停顿了一下,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发出心领神会的轻笑声,“我们公司在招聘人才的时候,关键看六个字——聪明、努力、认真。我相信能做到这三点的人,就是金子,无论去什么公司、什么工作岗位,都一定会发光的。”   聪明、努力、认真。   路天峰觉得,这三个词简直就是对陈诺兰最贴切的形容,也许骆滕风对陈诺兰的器重,纯粹是出于工作上的欣赏,和男女私情无关?   路天峰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骆滕风,思绪却已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5   下午三点多,D城大学生物系教学楼内。   虽然校方一再强调“所有教学活动正常进行”,但骆滕风的到访还是吸引了不少前来围观的学生,而且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教学楼的走廊上就挤满了人。一位女学生手里拿着一张今天讲座的宣传海报,拼命地往前挤着,终于艰难地挤到骆滕风面前,获得了他的亲笔签名,结果这一举动引来了大量的效仿者,无数的纸笔拦住了骆滕风的去路。   “骆总,别再签名了吧?”路天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上百位想要签名的学生,真不知道这种混乱的场面会持续多久。   “难得回母校一趟,满足一下大家嘛!”骆滕风又接过一份纸笔。   路天峰知道不便多说什么,于是一手按住右耳上的蓝牙耳机,一边接通了黄萱萱的电话。   “萱萱,你在哪儿?”   “我在楼上,正看着你们呢。这些学生怎么那么疯狂啊……”   “唉,没办法,只能注意观察。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老大……这儿实在是看不清楚,太混乱了。”   路天峰换了个说法:“这时候大部分人都想往前挤,但有没有人表现得不一样?”   “呃……确实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生,在你的右前方。”正因为黄萱萱居高临下,才能注意到那个人的反常之处,“看到了吗?他一直逗留在人群的最外围,并没有试图挤进去。”   路天峰马上就知道黄萱萱说的是谁了,因为那身材瘦削的白衣男生确实有些奇怪,一般人要么拼命挤向前想拿个签名,要么远远地避开人群,像他这种若即若离的样子确实令人费解。   “注意一下,那个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路天峰的角度看不清楚,向黄萱萱问道。   “是个文件夹……厚厚的,里面似乎有很多东西。”   “哪有人递文件夹给别人签名的……”路天峰瞬间提高了警惕,但在对方有任何过激行为之前,他也不方便抢先出手,毕竟这里是大学校园。   “老大,他的右手上还有什么东西,我看不见……”   “我能看见,只是一支钢笔。”路天峰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就算只是钢笔,也不能掉以轻心。   随着骆滕风满足了一个接一个学生的签名要求,人群也渐渐散开了一条路,白衣男生就算没使劲往前挤,也变得越来越接近了。   路天峰终于可以看清对方身上那件白色T恤上的图案,正是逆风会的会徽。   “萱萱,万一那家伙逃跑了,替我截住他。”   一眨眼,男生已经把文件夹递上前去。骆滕风虽然愣了愣,但仍然处于本能地伸手想去接住。   “等等。”洛天丰上前一步,抢先截下文件夹。   那男生显然没有料到路天峰会出手阻止,他的反应也很快,手腕一翻,文件夹里的纸张就散了一地。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一道寒光闪过,原来是男生拿出了文件夹里藏着的一把美工刀,狠狠地刺向骆滕风。   路天峰暗自吃惊,看这一刀的角度和力度,对方竟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不过还是路天峰技高一筹,他将将避过刀锋,再用手肘一顶,撞在对方的小臂上,白衣男生闷哼一声,刀子已被撞落在地。   路天峰跨前一步,想直接抓住对方手腕,然而那男生却机敏地往后一跳,撞入人群当中。现场本来人就多,这下子更加混乱不堪,路天峰既怕引发踩踏事件,也怕离开骆滕风身边后再出意外,仅仅追出几米就停下了脚步。   校方派来维持现场秩序的保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地冲上去拦截行凶者,但那男生早就钻入人群当中,不见了身影。   骆滕风还算是处变不惊,神情自若,倒是他身边的生物系主任已经满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骆……骆总……”系主任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主任,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骆滕风哈哈一笑,又问路天峰,“你就这样放过那家伙了?”   “骆总,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路天峰不动声色地说,即使是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也没有暴露警察的身份,更何况还有黄萱萱会去执行追捕任务呢。   骆滕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骆总……我们……我们先去办公室休息一下……那儿有医疗包……”系主任结结巴巴地说道。按照原定行程,下一步他们应该是去参观生物系的实验室并旁听一堂公开课,不过中间出了这种乱子,主任明显有点不想往人多的地方走了。   骆滕风看主任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好吧,我们先到办公室坐一会儿。”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看路天峰,路天峰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报告老大,那家伙抓住了!”路天峰的耳机里,传来黄萱萱兴奋的声音。   “先带回去吧,好好审问一下。”   “收到!那么我先撤了?”   “嗯,这里交给我就好,估计后续的活动都受影响了吧……”路天峰心想,这倒未必是坏事。   系主任一边不停地擦汗,一边将骆滕风和路天峰带到院系办公室内。由于事发突然,系主任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要求加强安保,增派人手,又紧急调整了行程安排,取消了公开课,改为在办公室内开座谈会——要不是怕怠慢了骆滕风,系主任恨不得直接砍掉全部活动。   “抱歉,万分抱歉……啊,请稍等……”系主任忙不迭地向骆滕风致歉,却再一次被电话打断。在系主任出门接听电话的同时,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捧着两杯清茶走了过来。   “两位请用茶,这是上等的杭菊,清心宁神。”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将两杯茶递上。   骆滕风顺势接过茶杯,正想喝一口,却被路天峰一把抓住了手臂。   “等一下。”   “怎么回事?”骆滕风不禁愕然。   “你是什么人?”路天峰以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斟茶的男子。   “我?”男人愣住了,“我是生物系老师,姓谭……”   “这杯茶,你来喝。”路天峰不由分说地把茶杯推了回去,谭老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骆滕风忍不住开口问道:“路哥,这是怎么回事?”   “我怀疑茶里有毒。”   “怎么可能……”   “喝一口试试吧。”路天峰神色如常地看着谭老师。   那杯茶谭老师终究没能接稳,杯子跌落地面,雪白的陶瓷碎了一地。   6   下午五点半,当骆滕风乘车离开D城大学时,特意嘱咐司机自行离去,让路天峰开车。司机也是聪明人,猜到他们两人之间有话要说,应诺一声便走了。   雨越下越大,阴沉的天空好像比平日变得更低了一点。   “说说吧,刚才是怎么一回事。”骆滕风背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也只有在这种场合下,他才会稍微卸下霸道总裁的盔甲。   “警方接到线报,说一个名为‘逆风会’的组织可能会对你不利,而这个组织的首脑就潜伏在D城大学内,因此今天下午的行程我们特意加强了戒备。”路天峰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但他也不想对骆滕风和盘托出,所以省略了一些细节。   “很好,我完全没有预料到。”骆滕风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满,“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谭老师是逆风会的人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要从你在礼堂里举办的那场讲座说起。”恰逢交通高峰期,车子走走停停,路天峰也有足够的时间娓娓道来。   “讲座有问题吗?”原本闭目养神的骆滕风被提起了兴致,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   “讲座过程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问题。”路天峰说了一句像是绕口令的话。   骆滕风想了想,轻轻地点点头:“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逆风会真想搞出点事情的话,混入礼堂并没有太大难度,但他们却没有这样做。”   “是的,逆风会的成员完全可以提前进场,在你的演讲过程当中砸场子,或者在提问互动环节找碴,让你在众目睽睽下下不来台,就算要拉横幅,也可以一早蹲在门外示威。可实际上他们选择了一个最笨的办法,在讲座开始之后,才拉起横幅在门外抗议,这有什么用呢?”   “难道他们不可以只是搞错了时间,迟到了吗?”   路天峰摇头:“不对,这场讲座的信息在一周之前就公开了,而且举办时间自始至终没有改动过,逆风会真要聚集在会场外抗议的话,是不可能错过时间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故意制造假象,让我们觉得逆风会不过是能力低下的乌合之众。”   “这么说来,这些家伙还挺有心机的嘛!”骆滕风冷笑起来。   “讲座的顺利举办会导致我们放松警惕,所以在教学楼参观的过程中,他们实施了计划的第二步——假借签名机会接近并袭击你。然而这一步的行动同样露出了破绽,让我察觉到他们还有后招。”   “破绽?”骆滕风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想不出问题到底在哪里,“什么破绽呢?”   “有两个地方,第一,袭击者身上穿的T恤印着逆风会的图案,这显然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第二,袭击者用的是一把美工刀,而且出手袭击的第一下是这样子的——”   路天峰一边说,一边用右手简单比画了一下。   “他出手的角度很刁钻,而且还用散落一地的白纸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是很难避开那一击的。但有意思的是,那一刀似乎并不会要你性命,就算我不出手阻挡,你也只会被划破手臂,流点血,绝对不会有大碍,甚至连医院都不用去,简单包扎一下就行了。”   “所以他的目的只是警告我?”骆滕风的眉头打成一个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他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我改变行程,前往办公室……”   “没错,我留意到袭击事件发生后,系主任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的,假如你被划伤的话,很可能会被带到生物系的办公室内包扎伤口;而就算你没受伤,鉴于系主任那胆小怕事的性格,也有相当大的概率会更改行程。”   “所以他们折腾了那么一大通,就是为了诱使我去办公室?”   “没错,这方法看上去劳师动众,非常笨拙,实际上却出奇地有效。之前做掩护配合的学生,只需要承担很轻的罪名,而最为关键的环节,由谭老师亲自上场,在看似绝对安全的地点,递给你一杯加了料的热茶。”   “那杯茶里面到底有什么?”   “初步鉴定是从某种非洲特有的植物上提取的毒素,这种毒素非常特别,刚喝下去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但在半小时之内就会引发全身器官急性衰竭而亡。这种玩意儿应该是谭老师自己在实验室里提取出来的,一旦中毒根本无药可救……”   处事一贯冷静的骆滕风听了这个结果,也不禁为之动容:“真没想到有人会用这样的手法来杀人,他有那么恨我吗?”   “恨意这种东西,无法用常理去揣测。”车子被堵住了,路天峰叹了一口气。由于车流量过大,加上大家互不相让,整座城市的交通陷入了一种扭曲的瘫痪状态。   沉默片刻后,骆滕风又问:“可我依然搞不懂,你是凭什么判断出谭老师在茶水里头下了毒的呢?”   路天峰拍了拍方向盘,说:“其实我只是出于警察的直觉,才决定去试探他的。”   “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还记得吗,他把茶杯端给我们的时候,是直接用手拿着的,而且左右手各拿着一个杯子,对吗?”   骆滕风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人喝茶都是用刚刚烧开的热水来冲茶,当然也有一些讲究茶道的行家,会根据茶叶种类的不同而选择温度稍低一些的热水,但同样会有些烫手。所以在端茶给客人的时候,要么就是双手捧杯,一杯接一杯地端;要么就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杯茶,让客人自取。像谭老师这样双手各拿一个杯子递给客人的情况,虽然粗看上去没啥大问题,但仔细一想,其实是极其奇怪的。”   骆滕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如果他是一杯接一杯地端茶给我们,并不能确保是谁先接过茶杯,而使用托盘端茶的话,更加难以控制谁拿起哪个杯子。所以只有同时递给我们两杯茶,才能百分之百保证下毒成功。”   “没错,正是这点引起了我的怀疑,而我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他就自乱阵脚了。”路天峰虽然是一边说话一边开车,但依然将车子开得稳稳当当,一点不比专业的司机逊色。   “呵呵……”骆滕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路天峰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不知道。”路天峰坦言。   “我笑谭老师和他旗下的逆风会成员,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露出了马脚。如果换作是我,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哦?”路天峰猛点了一脚刹车,避让一辆强行切线插队的面包车。   “只要他在两杯茶里面同时下毒,不就毫无破绽了吗?”骆滕风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并不是自己。   “对,说到底,谭老师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所以他不是X,对吗?”   路天峰摇摇头:“我觉得他不是,因为X不但前两次杀人都成功了,而且手段干净利落,看起来比谭老师高明一大截。”   “所以你还要继续保护我。”这是一句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路天峰同样以一句陈述句作为回答:“所以骆总你有事情想和我讨论。”   这是个非常简单合理的推断,如果仅仅是谈论谭老师和逆风会的话题,骆滕风根本犯不着支开自己的司机,所以他一定是有更私密的事情想跟路天峰交谈。   “我有个不情之请。”   路天峰瞄了一眼后视镜,并没有立即回答。   “当然,是完全合法的请求。”骆滕风也许是看出了路天峰眼中的犹豫,慢腾腾地补充了一句。   “先说说看。”   “我想让你替我私下调查我的妻子,樊敏恩。”骆滕风的语气依然是波澜不惊,“我怀疑她出轨了。”   一道闪电划破远方的天空,数秒之后,才传来低沉而连续的雷鸣。   7   傍晚六点半,天枫星华酒店。   一个门外挂着“工作人员休息室”牌子的小房间,已经被改造为警方的临时指挥中心,桌上一排四台大屏幕显示器上的画面被分割为数十个小窗口,上面是酒店各个宴会厅的实时监控信号。   房间内的四位警察也衣着迥异,路天峰身穿一套黑色休闲西服,胸口还别着“贵宾”的胸章,余勇生和黄萱萱则扮成了酒店服务生,而童瑶穿的是日常T恤和牛仔裤。   “老大,你这一身真帅!”余勇生赞叹道。   “少废话,时间不多,我们直接说正题。童瑶,宾客名单排查得如何了?”   童瑶拿起手边一叠厚厚的名单,上面是各种各样的标记和符号。   “在宾客名单内没有发现可疑对象,毕竟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和白卓强有交集,而那些跟骆滕风有交集的人,基本都是生意场上的泛泛之交。但这份宾客名单存在一个非常大的盲区,就是不少宾客标注的信息是‘某某某,共三人’,这样一来我只能确定其中一位宾客的信息,而不知道另外两人是谁。”   路天峰苦笑着摸了摸胸前的胸章,说道:“没错,谁又能想到名单上‘骆滕风一行六人’里头,就有一个人是我呢?”   黄萱萱好奇地问道:“老大,骆滕风为什么会让你跟他一起入席呢?”以白家的财力物力,自然已经替各界名流的保镖和司机们另外准备了酒席,按常理来说,路天峰根本不应该占据一个婚宴宾客的名额。   “有钱人的想法嘛,总是很奇怪的……别纠结这个了,继续汇报现场情况吧。勇生,工作人员的状况调查过了吗?”路天峰心知肚明,骆滕风这个临时起意的决定,就是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机会近距离接触樊敏恩。   刚才虽然他并没有直接答应骆滕风的请求,但说实话,他对真相还是挺好奇的,而骆滕风似乎也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随即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工作人员排查过一遍了,因为今晚的宴会声势浩大,还外聘了不少临时工来帮忙,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余勇生挠挠后脑勺,“坦白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还没有资格跟骆滕风产生矛盾冲突吧?”   “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萱萱,警局那边的审讯工作进行得如何?”   “动刀子的那个学生叫徐朗,他说他根本不知道谭老师要下毒的事情,估计只能以伤人未遂处理。”黄萱萱又问,“谭家强谭老师,只承认了今天下毒的事情,坚决否认自己是X,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我认为谭家强并不是X,因为今天的犯案过程跟X前两次杀人相比,显得太过粗糙了。我们要继续提高警惕,千万不可以麻痹大意。”   事实上路天峰是有点后怕的,一直以来他都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只要时间循环现象不发生,X就不会动手杀人,所以骆滕风是绝对安全的。但他忽略了一点,就是除了X之外,骆滕风还可能有其他的仇家。   “先解散吧,大家返回各自的岗位,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路天峰虽然人站在这里,目光却一直通过监控屏幕监视着骆滕风四周的状况。毕竟这是场豪门婚宴,白家也聘请了不少安保人员来维持秩序,没有请柬的闲杂人等根本进不了宴会厅,所以路天峰才能放心地暂时离开几分钟。   “咦?老大你看!”余勇生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小屏幕的图像,大呼小叫起来。   路天峰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是‘骆滕风一行六人’的另外几位吗?”   他看见了范敏恩、张文哲、高缈缈和意料之外的那个人——陈诺兰。   “真让人头痛……”路天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话说骆滕风携带的三位女伴可谓风韵各异,樊敏恩穿一袭亮眼的火红色连衣裙,剪裁得体,优雅大方,举手投足都成为全场焦点;高缈缈身上那套浅灰色的晚礼服则显得有点素雅,正如她本人一样低调不起眼;而陈诺兰穿的是一套较为日常的鹅黄色雪纺连衣裙,似乎是有意避免与另外两位女生争艳。   “路哥,在这边!”骆滕风在人群之中远远就望见了路天峰,招手示意他过来,“给各位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保镖路哥,经过最近几天的相处,我发现路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意将他招入公司,不过路哥还没答应我,哈哈!”   骆滕风这一句突如其来的“介绍”让路天峰大感意外,也摸不清他的用意如何,只好含糊应付了事。而在场的另外四人,显然对这个消息做出了不同的反应:陈诺兰的迷惑,高缈缈的冷漠,张文哲的惊讶,还有樊敏恩的反感。   骆滕风又逐一向路天峰介绍了自己的妻子樊敏恩,公司的股东张文哲、高缈缈,还有“科研方面的中流砥柱”陈诺兰。   “快入座吧,人怎么那么多呀!”樊敏恩显然有点不耐烦了,“我说老白嫁女有必要搞那么大的排场吗?”   “亲爱的,我们去年在马尔代夫包下一座海岛举办婚礼的时候,排场也不小哦!”骆滕风提醒道。   “哼,我们可不一样。”至于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樊敏恩并没有说出来。   一行六人入席,路天峰依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樊敏恩。这几天以来,他并没有过多地跟樊敏恩打过交道,不过现在一接触,就觉得这位富家女实在有点作。她跟骆滕风说话的时候不但语气甜腻,肢体语言也特别多,跟丈夫又是牵手又是搂脖子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俩是一对恩爱夫妻似的。   越是这样刻意表现自己,就越显得可疑。   路天峰的脚突然被谁轻轻踢了一下,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应该是坐在自己身旁,假装若无其事的陈诺兰。   陈诺兰的眉头不经意地向上挑起,表示“莫名其妙,怎么回事”,路天峰则是非常缓慢地点了点头,同时右手在桌面摆出一个“OK”的手势。   相信我,没事的。   现场灯光慢慢地昏暗下去,婚礼的背景音乐悠扬响起,婚宴即将正式拉开序幕。   “路队,宴会厅内外一切正常。”耳机内传来童瑶的声音。   “老大,后厨这边也没问题。”黄萱萱同时汇报道。   新郎和新娘在一片欢笑声中携手步入宴会厅,宾客纷纷起立鼓掌,在现场的一片嘈杂之中,陈诺兰用只有路天峰能够听见的音量对他说:“真让人羡慕啊!”   路天峰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她并不知道就在几天之前,白卓强和他的女儿白诗羽差点在一起绑架案中丧生,如果那一天不是恰好遇上时间循环的话,今天恐怕就是白家举办丧礼的日子了。   大喜与大悲往往只有一线之差,然而人们几乎无法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地永远会跟幸运女神站在同一边。   骆滕风也一样,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意气风发,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他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就在几小时之前,他差点被人毒死,而如今依偎在他怀里撒娇的美丽妻子,很可能在外面勾搭上了别的男人。   那么骆滕风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当路天峰把目光投向骆滕风的同时,察觉到在阴影当中,那一双眼睛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真是一个让人难以看透的男人啊……   8   路天峰不太明白,为什么现代人事事追求效率,却依然保留了冗长而烦琐的结婚仪式,甚至可以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步提升,喜宴的流程变得更加漫长。   骆滕风已经不胜其烦,在两轮敬酒结束之后,他偷偷地溜到宴会厅外的露台上,点燃了一支香烟。   路天峰也不敢怠慢,紧随着骆滕风来到露台处。今天下了一下午的雨,空气似乎变得比平日更清爽了,从露台可以远眺D城美丽的夜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呵呵,路队,你太紧张了!”骆滕风弹了弹烟头,“这里应该挺安全的吧?”   虽然露台上空无一人,路天峰还是走近了才开口说道:“确实挺安全的,不过我也正好有些话想要跟骆总私下说。”   “你是想抗议刚才我用你来试探他们几个人吗?”   “倒不至于‘抗议’那么严重,我只是希望骆总在言行上谨慎一点,以免为我们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路天峰这句话的语气有点重了,但没想到骆滕风听了不怒反笑:“哈哈,莫非路队觉得我刚才说的那番话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随便乱说的?”   “那倒不是……”事实上骆滕风仅仅用了一句话,就直观地揭露了在场几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可谓相当聪明。   骆滕风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说那么多废话,你懂的。”   “骆总你太高估我了……”路天峰刚说到一半,耳机内就传来童瑶的声音。   “路队,露台上有动静。”   “露台?露台上没其他人啊!”   “是另外一边的露台……陈诺兰和樊敏恩似乎起了争执,两人之间有相互推搡的动作,需要过去看一下吗?”   路天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由宴会厅两侧可以通向两个不同的露台,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童瑶再次说道:“樊敏恩已经返回宴会厅了,陈诺兰一个人留在露台上,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情绪低落,路队……请指示。”   路天峰想了想,不能因为陈诺兰是自己的女朋友就给她特殊待遇,虽然还不知道两个人起冲突的原因,但现在可不是嘘寒问暖的时机,于是转而问道:“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   “有宾客陆陆续续提前退席了,张文哲已经离开,高缈缈还留在原位。”   “算了,别管陈诺兰,现场比较混乱,注意保护好目标。”对路天峰而言,骆滕风平安无事才是首要任务,不过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骆滕风听见路天峰的叹气声,随之掐灭了手里的半支烟,说道:“路队,要不我们就站在这里等宾客散场完毕吧,散场的时候才最危险,对吗?”   “我觉得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太过放松警惕的时候就会有危险。”   “比如现在,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也不能放松警惕吗?”骆滕风转过身去,看着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除非你就是X。”   路天峰无奈地苦笑:“从理论上来说,不能完全排除这样的可能性,但我可没有杀人动机啊!”   “你也许没有杀害张翰林和高俊杰的动机,但难道没有杀我的动机吗?”骆滕风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让人看不清虚实。   “骆总,你在开玩笑吗?”   “你知道大公司对入职的每一位员工都会做背景调查吗?越是重要的员工,背景调查就越是详尽。”骆滕风话锋一转,让路天峰一下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   “陈诺兰可是我们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我们对她的背景调查做得很深入。”骆滕风故意停顿了几秒钟,“我一早就知道她有个当警察的男朋友,也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路天峰心头一震,他没料到骆滕风竟然知道自己和陈诺兰之间的关系,这样说来今天他们两人多次相遇,也并非巧合,而是骆滕风的刻意安排。   “骆总的演技真不错。”路天峰慢悠悠地回道。   “你们俩的演技也很好。”骆滕风的手再次搭上路天峰的肩膀,“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你在试探我,因为你不信任我。”   “哈哈哈,路队你搞错了,正因为我信任你,才要试探你,看看你是否能够不辜负我的信任。”骆滕风仰天大笑道,“你当然知道我跟陈诺兰之间的绯闻,却依然能够不动声色地隐藏自己的身份,我欣赏你。”   路天峰冷冷地回答:“骆总似乎很喜欢试探别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可不想跟那些我不知道底细的人打交道。”   “这样活得不累吗?”   “活着,本来就很累啊!”   夜风拂面,站在露台上的两个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骆滕风又燃起了另一支烟。   “想了想,我们俩还真有意思。”抽了好一会儿闷烟后,骆滕风冷不防地说,“我跟我妻子要装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你跟你的女朋友却要假装彼此不认识。”   路天峰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那是因为我的工作职责。”   骆滕风向空中吐出一个烟圈:“其实,我跟你一样啊……”   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一样?   坊间一直有传言,说骆滕风跟樊敏恩闪电结婚是因为看中了樊家在投资圈的影响力,但反过来思考的话,也可以理解为樊家看中了风腾基因的大好前景。如果把婚姻看作一门生意的话,这桩婚姻可谓各取所需,双方共赢。   只可惜,婚姻并不是生意。   路天峰的耳机内传来余勇生的声音:“老大,婚宴接近尾声,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还需要留在原地待命吗?”   “先换回便服,等我的下一步指示。”路天峰想了想,又问,“现在外面一定很多人,我们晚点再走。”   “我可以在这里慢慢等,但恐怕你们要安排人先把我太太送回家。”骆滕风插话道,“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没关系,每个人的耐性都是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   “有意思……”骆滕风手中的烟熄灭了,“那就一切听从路队的安排吧。”   “请记住,我们的对手是个非常有耐性的人。”路天峰正色道,“所以我们要比他更有耐性。”   9   晚上十一点多,路天峰回到自己的家中——其实陈诺兰不在,他都不太愿意把这里称为家了,大半夜回来打开屋子的门,只有一股冷清和落寞的气氛扑面而来。   实际上,他可以选择留宿在骆滕风的别墅内,为了配合警方执行任务,骆滕风特地安排了两间客房供几位警察入住,这样能够让他们更好地休息,养精蓄锐。   但路天峰在奔波劳碌了一整天后,还是选择回到这里。   一进门,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跑到书桌前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记录下今天所发生的所有重要事件。   这是他每一天晚上必须完成的任务,因为把当天行程写出来有助于理顺思路,万一发生时间循环的话,他能够以最高的效率安排、应对工作。   与前几天平平无奇的经历相比,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多,与陈诺兰的意外相逢、风腾基因公司内部斗争的明朗化、D城大学的讲座、来自逆风会的袭击、樊敏恩的出轨疑云,还有在婚宴途中骆滕风主动向自己揭开底牌……不知不觉间,路天峰足足写了两页纸,才把这一天事件的脉络基本记录下来。   路天峰看着自己的笔记,自言自语道:“真是乱七八糟,这种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   过去几个晚上,路天峰都在默默期待着时间循环的发生,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跟X正面交手;但今天,他祈求的是时间静悄悄地流逝,顺利进入下一天。   十一点五十九分。   每天的零点时刻,他都必须保持清醒,这样一旦发生时间循环,他可以连一秒钟都不浪费。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着。   过去吧,就让这一天过去吧……   路天峰紧盯着笔记上潦草的字迹,强迫自己尽快背诵下来,因为等会儿这份笔记可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了,他内心希望眼前这份笔记不会消失。   还有十秒钟,路天峰感到莫名的紧张,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相当不妙的预感。   “墨菲定律”这四个字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你所担心的意外状况,总是会发生。   路天峰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不知不觉间,零点已经过去了,眼前的那一页笔记业已变回一片雪白,再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十五日凌晨所穿的那一套。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则依然是四月十五日零点,时间循环发生了。   路天峰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在笔记本上默写出今天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同时拨通了程拓的手机。   “程队,有紧急情况,我申请今天实行二十四小时戒严。”   “好。”程拓只是简单回复了一个字,对这一通深夜来电似乎没有过于惊讶,更没有问路天峰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谢程队。”   “辛苦你了。”   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任。   路天峰心想,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挂断电话后,路天峰无意识地推开了窗户,明明是春天,窗外的夜风却带着一丝丝寒意,就像冬天未曾远去一般。 第5章 每一秒都是意外   1   四月十五日,第二次循环,凌晨一点。   骆滕风家的客房内,保护行动小组全体成员集合。虽然他们不知道路天峰为何会在深夜时分突然召集大家开会,但每个人都预感到即将迎来艰巨的新任务,所以在满脸疲惫之余,也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神情。   路天峰的内心当然很兴奋,但看着同事们积极的表现,又难免有一丝内疚,因为他很清楚,无论大家多么努力,接下来一整天的工作都不会在现实世界里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拼搏。   路天峰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说道:“各位,我刚刚收到可靠的情报,X可能会在今天动手,因此请各位从这一刻开始,按照我分配的任务监视几位嫌疑人。童谣你全程跟进樊敏恩;萱萱,你负责盯住高缈缈;勇生,你的目标是张文哲。我需要你们记录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接触过些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甚至早、中、晚三餐吃的是什么,全都要记录下来,明白了吗?”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应道。   “我已经向程队申请加派人手,每个监视小组将再增加一到两人帮忙,而且也申请了监控他们的手机和电子邮件。”   余勇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问:“老大,我们把全部警力调配到这几个人身上,骆滕风这边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吗?”   路天峰内心暗暗叫苦,他当然明白这样的任务分配不太合理,但又无法向大家解释真正的原因。幸好这个循环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真正留在他们的记忆里面,所以就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只要蒙混过“今天”即可。   “放心,我自然有安排。”路天峰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   “那个,盯梢要从现在就开始吗?”黄萱萱吞吞吐吐地问道。   “是的,立即开始。”路天峰看了一眼手表,“勇生昨天跟了骆滕风一整天,你先去睡几个小时,我让程队另外派人监视张文哲。”   “老大,我不累……”   “开什么玩笑,这是命令!只能睡五小时,六点准时给我起来!”路天峰不容分说地摆了摆手,余勇生只好乖乖地噤声。   “其他人分头行动,有情况随时汇报。”   “收到!”   余勇生和黄萱萱领命而去,只有童谣留在房间里,若有所思地敲打着键盘。   “有什么想说的吗?”路天峰刚才就看出了童谣内心的困惑,她毕竟不是自己的直系下属,还不太习惯这种“莫名其妙”的命令。   “路队,你能够确定X跟这三个人有联系吗?万一……”   童谣没有说下去,但路天峰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担心的是,万一X跟他们没关系的话,我们就白白浪费时间精力了,对吗?”   “我更担心骆滕风会有危险。”   “放心吧,我会安排妥当的。”路天峰也只好这样安慰她了,“对了,监视樊敏恩的时候,特别留意一下她跟前男友郑远志之间有没有私下联系。”   “郑远志?”童瑶显然对这一句叮嘱颇感意外,因为在这几天的任务当中,这位银行客户经理就没有在他们的视野里出现过,“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大概是警察的直觉吧。”路天峰也只能糊弄一句了。   童瑶皱了皱眉头,但没再说什么,执行命令是警察的天职。   路天峰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又听到童瑶轻声说:“路队,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   “嗯?”   “请你一定要小心。”童瑶做了一次深呼吸,好像这样才能把后半句话说完。   “我会的。”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2   四月十五日,第二次循环,清晨六点。   一身运动装的骆滕风准时出现在别墅玄关处,而路天峰早就在此等候。   “早上好,路哥。今天麻烦你了。”   这是跟第一次循环时一模一样的对话,路天峰却换了一种应答方式。   “骆总早,今天也跟平常一样去晨练吗?”   “当然了。”骆滕风吃了一惊,看着路天峰,“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空气质量不怎么好。”   骆滕风抬头看了看天色,愕然道:“是吗?我觉得还可以啊。”   路天峰笑笑,没说什么,其实他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能不能影响骆滕风的这个决定。很多人都听说过“蝴蝶效应”,认为亚马孙丛林里面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导致美国境内的一场龙卷风。然而在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当中,让路天峰体会最深的并非蝴蝶效应,而是一种他自己命名为“弹簧效应”的现象。   什么是弹簧效应呢?比如说,你在新一次的循环当中改变了某件事,导致命运看上去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那么按照蝴蝶效应的理论,这一天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可能会跟上一次循环大相径庭;但实际情况是当天发生的大部分的事情都会跟上一次循环一样,只有“被改变”的事件改变了,其余事件几乎不会受影响。   所以说,命运就像是一个弹簧,只要你施加了外力,它的形态可以发生变化,但也仅限于此。一旦外力撤销,命运又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路天峰也是在经历了许多次时间循环后,才逐渐掌握了这个规律,因此他会在每次循环当中,尝试去改变不同的事件,并观察其引起的连锁反应。   骆滕风不愿更改晨跑的行程,也在路天峰的意料之中。于是两人并肩出门,先做了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然后开始慢跑。这一次任由骆滕风越跑越快,路天峰都没有特意去追赶,只是远远地跟随着,保证他的安全就好。   大概跑了十五分钟,骆滕风放满了脚步,路天峰也终于赶了上来,两人开始慢步行走。   骆滕风擦了擦汗,喘着粗气道:“路哥,今天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啊!”   “是吗?可能昨晚没睡好。”   “你们当警察压力挺大的吧?”骆滕风关切地问道。   “这年头,有谁压力不大呢?”路天峰反问,“就算骆总你身家过亿,衣食无忧,也不敢说生活得很轻松吧?”   “哈哈,有道理,很有道理!”骆滕风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那么今天的早餐我们就去改善伙食,舒缓一下压力吧。”   “去哪儿?”路天峰明知故问。   “一家叫ROOST的西餐厅,很不错的。哦,对了,今天的晨练提前结束吧,我约了人家七点半见面。”   “没问题。”   “来,再跑一会儿。”骆滕风迈步往前跑去,而路天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传来的最新动态:樊敏恩和张文哲还在家里睡觉,高缈缈刚起床,在厨房里做早餐,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继续密切关注。”下达指示之后,路天峰快步跟上跑在前面的骆滕风,而此刻他心里盘算的是,等会儿看到陈诺兰的时候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3   上午七点半,ROOST西餐厅。   一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直到路天峰坐在舒适的座位上时,他也没能想出什么所谓的应对之道。   陈诺兰如期出现在他面前,也和上一次循环见面时一样,假装不认识他,依然径直走向骆滕风。   “等一下!”路天峰咬咬牙,毅然站起身来。   陈诺兰的脚步顿了顿,愕然地望向路天峰,同样一脸惊讶的还有坐在窗边卡座上的骆滕风。   “我有话想说。”路天峰成了全场的焦点,他望向骆滕风,“骆总,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她是我们公司……”   “不对,我是指她的另外一个身份。”路天峰略带粗暴地打断了骆滕风,“我相信骆总应该知道,陈诺兰是我的女朋友。”   骆滕风的脸色先是一沉,然后又波澜不惊地说道:“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被骆滕风那么淡然地反问一句,准备不足的路天峰还真是无言以对。   骆滕风重新坐下,一边拿起餐桌上的刀叉把玩,一边说道:“我想问的是,你们两人之间的情侣关系,会影响你身为警察的工作原则是吗?”   路天峰默不作声。   “还有,你们的关系会影响陈诺兰在风腾基因的工作吗?”   路天峰还是不说话。   “再多问一句,她是你的女朋友,就不可以跟老板一起吃早餐了吗?难道你真的相信网上流传的那些谣言?”   一直沉默不语的路天峰想起了在上一次循环中,骆滕风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说那么多废话。”   陈诺兰走到路天峰跟前,用只有他能够听见的音量说道:“峰,你怎么了?”   短短的五个字,竟然包含着无数复杂的感情,既有对路天峰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困惑不解,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关怀与担心。   因为在陈诺兰的心目中,自己一贯冷静理智的男朋友绝对不应该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主动暴露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没事。”路天峰轻声回答。   陈诺兰显得有点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候骆滕风顺势说了一句:“诺兰,坐下来吧,路队如果觉得有必要,也可以坐到这桌来。我保证,我们只聊公事。”   “不打扰两位了,我只是希望骆总下次再安排这种‘意外惊喜’的话,请提前通知我一声。”路天峰非常严肃地说,“因为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   “危险?”只有三个人的西餐厅内,空气突然静止不动了。   路天峰转而看了一眼陈诺兰,又看着骆滕风的双眼道:“我想我有义务再次提醒骆总,现在你的生命安全正受到严重威胁,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X随时可能对你下手,并有可能波及你身边的无辜人士。”   骆滕风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希望我尽量少接触你的女朋友?”   眼见骆滕风的态度并不是很认真,路天峰也不禁有点生气,他加重了语气道:“另外,我们还收到一条最新消息,X很可能选择今天动手。”   “咣当——”   骆滕风手中的叉子跌落到餐盘上,似乎很震惊。   “你说什么?今天?”   “是的,就在今天。”反正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留底”,路天峰干脆把话敞开来说,顺带测试一下今天弹簧效应的极限在哪里,“所以我希望骆总能够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有可能的话,建议取消一些不是十分必要的活动安排。”   在最初的一波震惊过去之后,骆滕风再次拿起刀叉,轻轻地相互敲打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碰撞声。   “我倒是很好奇,如果警方觉得X今天要动手,为什么没有额外加强戒备?”骆滕风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我们自然有安排……”   “别糊弄我,这西餐厅空荡荡的就我们三个人,要是X现在发动袭击的话,就凭你一个人真的能应付吗?”   “X不会在这里发动袭击的,具体的细节,我不方便透露。”其实路天峰根本无法向骆滕风解释这件事,干脆用强硬的语气来表明立场。   “你这样说,很难让人信服。”   两个男人各不退让僵持了几分钟,连餐厅的服务员都不敢靠近了,最后还是陈诺兰开口圆场:“骆总,早餐会到底还开不开呢?”   “还是继续开会吧,今天我的行程安排暂不变动。”骆滕风看了一眼路天峰,后者叹了叹气,自觉地退后了一点,但仍然能够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   骆滕风直接无视路天峰,向陈诺兰说:“时间关系,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想你也应该注意到了,自从高俊杰去世后,风腾的研发部门变得人心惶惶,有人想上位,有人想离开,还有人担心会失业,认真工作的人没几个了。”   “最近我们部门的气氛确实有点怪……”   “而你就是其中一个坚守岗位,认真工作的人。”   “骆总过奖了。”陈诺兰下意识地往路天峰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脸上微微泛红。   “以目前研发部门的内部状况,我觉得无论让谁继任首席科学家都会引发新一轮矛盾,但不尽快推选一个领头人出来,后续工作又很难开展。”   陈诺兰认同地点了点头:“所以骆总是想询问我对候选继任者的意见吗?”   “不,你搞错了,我是希望由你来顶上。”   “什么?”陈诺兰大吃一惊,“骆总别开玩笑了,以我的资历怎么可能担当如此重任……”   “让你直接当首席科学家确实难以服众,但我希望将那个烫手山芋的位置空缺出来,任命你为首席助理,暂时主持研发工作。我读过你的论文,知道你的一些观点和猜想跟我不谋而合,只是暂时无法证实而已。现在,我可以给你去尝试的机会。”   “这个……”她犹豫起来。   “薪酬方面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聊,一定让你满意。”   陈诺兰又望向路天峰,而他已经侧过身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等我再考虑一下吧。”   “没问题,给你一小时考虑。”骆滕风招了招手,让一直在远处等待的服务员送上早餐,“今天早上有个股东会,届时我会向大家宣布对你的提拔。”   “已经决定了吗?”陈诺兰瞪大了眼睛。   “你还有时间让我更改决定,现在,我们先吃早餐吧。”   路天峰再一次品尝着这份高档但索然无味的早餐,这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新的手机信息,是童瑶发过来的。   “樊敏恩出门喝早茶了,而且我还看到了郑远志,两人一开始装不认识,最后却进入了同一个包间。”   “继续盯紧。”   路天峰心想,世界真是奇妙,当骆滕风在跟别人的女朋友共进早餐的同时,他的妻子又在偷偷摸摸地与另外一个男人相约喝早茶。   “路队,还有一件事情向你请示。”童瑶又发来一条信息,语气有点怪怪的。   “直接说吧。”   “我在樊敏恩身上偷偷安装了窃听器,需要启用监听吗?”   路天峰明白童瑶的意思了,按照正常流程,监听是需要申请备案的,但如今路天峰似乎没有按照流程办事,所以童瑶也不敢逾越。   “启用吧,有什么事情我来扛着就好。”   “明白。”   路天峰想了想,又输入了一句:“今天的行动可以放开手脚,特事特办。”   过了好几分钟,童瑶才回复:“好的。”   而在等待童瑶回复的这段时间内,路天峰已经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面前的早餐。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战斗,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4   四月十五日,第二次循环,上午十点,风腾基因会议室内。   在路天峰的强烈要求之下,他也获准进入会议室,旁听今天的股东会议。当然,以保镖身份出现在此处的他,引来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只不过当骆滕风宣布提拔陈诺兰,并把她邀请到会议室之后,再也没有人在乎现场多了一位保镖这件事情了。   张文哲警觉地看着陈诺兰,首先表达了反对意见“我不同意,陈诺兰来公司才一年多时间,也根本没有管理经验,这个决定无异于冒险。”   骆滕风好像早就料到张文哲会这样质问,不紧不慢道:“风腾基因也只是成立了短短几年时间,难道只有元老才有资格当管理层吗?恕我直言,陈诺兰的经验总比在座两位新股东要丰富多了吧?”   张文哲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道:“骆总,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虽然刚加入公司,但好歹算是混了几年社会的人……”   “张总,前几年你从事的是什么行业?”骆滕风露出了讥讽的笑容,“高利贷大概可以算是金融行业?经营地下歌舞厅也勉强能当作娱乐服务业。还有非法赛车,你可以定义为体育产业……”   随着骆滕风的数落,张文哲的脸色越来越红,按在桌上的双手也紧握成拳。   “但无论怎么说,你在生物医学这一行的经验都为零,我希望令尊亲手打下的江山,不要毁在你的手中。”骆滕风得势不饶人地刺出最后一刀。   “哼!”张文哲重重地捶了一下会议桌,然后右手再用力一挥。   “咣当——”   摆在他面前的茶杯顿时碎了一地。   “原来是这样……”路天峰心里暗暗说道,“今天碎掉的杯子还真不少啊。”   “缈缈,你有什么意见吗?”骆滕风称张文哲为“张总”,对高缈缈则使用了亲近得多的称呼。   “我没有意见……”高缈缈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像怕得罪人似的。   “很好,那就这样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公司任命陈诺兰为研发部首席助理,在首席科学家到位之前,暂时由她来主持研发部的日常工作。”   “等一下。”张文哲突然发话,“骆总该不会是准备一直空着首席科学家的位置,好让陈诺兰上位吧?”   骆滕风面不改色地说:“首席科学家的人选必须慎重考虑,不知道张总有何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只是这个位置预计得留空多久,如何尽快找到适合的继任者,骆总总得给股东们一个交代嘛。”张文哲倒也不傻,轻描淡写间又把球抛给了骆滕风。   路天峰心里暗暗更新了自己对张文哲的评价,按照警方之前的调查资料显示,张文哲就是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小混混,不过仔细一想,他当初敢于跟有钱有势的父亲闹翻脸,凭着自己的本事混社会,如今又厚着脸皮继承父业,并且面对强势的骆滕风依然丝毫不服软,可见这个人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简单。   他会是X吗?   路天峰又把视线转向高缈缈,据黄萱萱今天上午的跟踪汇报,这位看起来文弱胆怯的女生一大早就起来做了早餐,吃完之后又看了半小时的书才出门,上班路上在人潮汹涌的地铁里也一直读英文书。她几乎是部门里头最早到办公室的,而且并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开始投入工作。   其实她继承了父亲的股份,完全可以跟张文哲一样直接进入管理层,但据说她拒绝了骆滕风三番四次的邀请,坚决要求从初级岗位做起。   既能严于律己,又有自知之明,光凭这两点,路天峰就绝对不会小看这位女孩。   “其实,我也有几句话想说……”有点意外地,陈诺兰选择了主动发言,她的声音虽然温柔,语气中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我内心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是希望能够继续为RAN技术的研发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她略作停顿,目光逐一扫过会议室内的众人,而且似乎在路天峰脸上停留得特别久。   “今天,骆总认为我能够帮助研发部早日重回正轨,因此我愿意尝试这个全新的职位;万一有一天,各位认为我无法胜任工作,那么我愿意随时退位让贤。我个人的最大追求,是可以一直奋斗在人类生物医学的前沿阵地,仅此而已。”   陈诺兰这番话说罢,连一贯态度强硬的张文哲也低下了头,不再吭声,高缈缈更是不停地写着笔记,也不知道在记录些什么。   路天峰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正因为自己在场,陈诺兰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骆滕风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说道:“看来这个议题可以结束了。诺兰,你先回研发部做一下准备工作,职位变动的事情,我会让人事部尽快处理和公布。”   “明白了,谢谢各位的信任。”陈诺兰略一躬身,退出了会议室。   “很好,下一个议题……你还需要继续旁听吗?”后面的那半句话,骆滕风是压低了音量对路天峰说的,带着几分揶揄。   关于你女朋友的话题结束了,你能放心了吗?   路天峰面不改色地回答:“需要。”   耳机里倒是传来了余勇生的声音:“老大,其实会议室的情况我们正监听着呢,你可以去看看嫂子啊。”   路天峰又好气又好笑地通过手机打字回复:“少贫嘴了,有空就联系童瑶,了解一下樊敏恩那边的最新情况。”   “收到。”余勇生干脆利落地说。   在风腾基因的股东会议结束后,趁着骆滕风他们都回各自办公室工作的空当,路天峰等人也召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   首先是由余勇生转述童瑶窃听的樊敏恩今天早上跟郑远志见面密谈的详情。这一次是郑远志主动约樊敏恩的,两人讨论是关于风腾基因准备进行下一轮融资的内幕消息。   郑远志表示,风腾基因的新投资人据称来自国外,实力雄厚,并且跟他所在的D-Bank存在商业竞争关系,一旦投资谈妥的话,D-Bank将很可能失去风腾基因这个大客户,那么身为专属客户经理的他业绩必定受到严重影响;但如果他有办法留住这个贵客,未来的晋升之路就会一帆风顺。   要阻止这一轮融资,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出价更高的投资人,而郑远志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樊敏恩的父亲樊应熊了。但这种数亿金额的投资对任何公司而言绝非儿戏,樊敏恩会为了前男友的饭碗去劝说自己的父亲吗?   让人惊讶的是,樊敏恩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郑远志的请求,郑远志甚至跟樊敏恩说,如果自己能够晋升到副行长的位置,樊敏恩就“不用再受那个男人的气”了。虽然没有明说,但谁都能听懂那个男人就是骆滕风。   对于这一句极其出格的“挑逗”,樊敏恩竟然也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含糊其词地应付了几句,看来在上一次循环中骆滕风做出的猜测不无根据,樊敏恩和郑远志就算没有实质性的男女私情,两人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老大,这两人算是出轨了吧?至少是精神出轨。”余勇生问。   “他们俩出不出轨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合谋杀人。”路天峰转头问黄萱萱,“萱萱,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樊敏恩不像是那种人啊……当然,我没有任何凭据,单纯是直觉。”   “我倒有不同的看法。”余勇生急急插话道,“一个正常的已婚女人会为了前男友的工作,把父亲和丈夫的事业都置之度外吗?既然她会这样做,足以证明她的思维异于常人,我们不可以用常理去揣度她。”   “等等,她只是口头答应了郑远志,又不是真的去做,更何况她到底能不能影响她老爸的决策还是未知数呢。”   “能够口头答应这种匪夷所思的请求,已经很极品了好不好?”   路天峰微笑着,任由两位下属针锋相对地激烈争论起来,其实他挺喜欢这种氛围的,每个人都有独立思维的团队,才能够迎接更大的挑战。   余勇生和黄萱萱唇枪舌剑了好几分钟,终于注意到他们的老大一直没说话,于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路天峰,等他来裁定。   “别看着我,我也看不透樊敏恩这个人。”路天峰自嘲地笑了笑,“我承认,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虚有其表的花瓶,外貌漂亮得有点不真实,头脑却简单得可怕。但仔细想想,她能够跟骆滕风这样的男人结为夫妻,而骆滕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相信这几天接触下来,你们都有非常直观的感受了,他是那种会被笨女人打动的男人吗?”   余勇生和黄萱萱都沉默不语。   路天峰继续分析道:“很多人以为骆滕风纯粹是为了吸引投资而迎娶樊敏恩的,但我觉得不太可能,要知道风腾基因拥有全球独此一家的RAN专利技术,是投资者眼中的香饽饽,根本不需要骆滕风押上自己的婚姻作为交易筹码。”   “而骆滕风看上去也不像那种贪图美色的人。”余勇生说。   黄萱萱白了他一眼:“哪有男人不好色的?”   “呃……”   “呵呵,先别忙着斗嘴了,我发现围绕在骆滕风身边的人都很有故事。除了樊敏恩之外,张文哲和高缈缈的情况你们也说说吧。”   余勇生打了个呵欠,说道:“张文哲这家伙似乎精力无限,今天凌晨负责盯梢的伙计说他两点多才从酒吧打车回到家里,我六点多去接班的时候,他已经起床了,而且起床后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情……你们猜是什么?”   余勇生故意卖了个关子,路天峰笑笑,说道:“这不难猜,吃喝玩乐呗。”   “老大厉害!没错,那家伙起床之后连早餐都还没吃,穿着睡衣就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了,这一玩就是一个多小时……”   “等等,他在玩什么游戏?”路天峰突然问。   “一个赛车游戏,怎么啦?”余勇生愕然。   “我需要知道准确的游戏名字,如果是网络游戏的话,他可以在游戏里跟其他人沟通交流,这是我们监听的盲点,明白了吗?”路天峰隐隐约约觉得,张文哲一大早就玩游戏可能还有更深层的意义,没准他实际上是要通过游戏与某人联络。   “那如果真的是网游的话……”   “让程队想想办法,联系网警,查出他在游戏里与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立即去办。”   “知道!”余勇生连忙开始拨打电话。   “萱萱,再说一下你对高缈缈的观察。”路天峰转而问黄萱萱。   “高缈缈的生活,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黄萱萱歪着脑袋想了想,“她勤勉、刻苦、努力、作风朴素,这一切都应该是优点,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一个人怎么可能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而没有缺点呢?这就是她让你觉得怪异的原因。”   “没错,她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演员,在一丝不苟地饰演着‘好孩子’的角色。”   “那么真正的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呢……”路天峰突然想起了逆风会,想起了徐朗和谭家强。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只是有演技高低的区别而已。   “好了,大家继续各自的监视任务吧。记住,不能错失任何一个细节。”   路天峰深信,只要通过每次循环里的细节对比,就能发现X的马脚,因为X在每次循环中的举动应该是有明显差异的。事实上这场较量的关键点就在于,到底是路天峰首先发现X,还是X抢先注意到路天峰的存在。   路天峰的优势就在于他可以调配更多的人手来收集信息,X最大的优势,则是他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   “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的。”路天峰在心里暗暗地说。   5   四月十五日,第二次循环,下午一点半。骆滕风的专车正在驶往D城大学,骆滕风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低头看着文件。   车窗外,天色开始变得阴沉起来。持续一下午的雨,将会如期而至。   “路队,下午的活动不需要增派警力吗?那可是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骆滕风突然发问。   路天峰愣了愣,他注意到骆滕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目光依然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面。   “骆总请放心,我已经申请了增援人手。”   “你这样一说,我就更好奇了。”骆滕风终于放下了文件,“为什么今天早上在ROOST的时候不需要额外警备,而等会儿在D城大学就需要呢?”   “这涉及警察系统的内部运作机密,很抱歉不能告诉你。”   “但也涉及我的个人生命安全,我觉得我有知情权。”   路天峰心想,一直回避骆滕风的质问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倒不如先把逆风会抛出来当靶子。   于是他说道:“因为警方调查后发现,在D城大学内部有一个名为‘逆风会’的激进组织,专门针对RAN技术,他们声称要除掉你,拯救人类文明。”   “哈哈哈……”骆滕风放声大笑起来,“那么傻的言论,警方也会当真吗?”   “人命关天,我们绝对不敢大意。”   骆滕风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其实我听说过这帮家伙,甚至在论坛上用小号跟他们吵过一架。”   “哦?”这倒是一个出乎路天峰意料的信息。   “乌合之众而已,不足为患。”   路天峰决定挫挫骆滕风的锐气:“但历史上也有许多大人物,最后是被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所杀。”   骆滕风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路队这话说得,真不吉利啊!”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路天峰也不多说了,点到即止。   骆滕风沉吟片刻,半开玩笑地问:“如果我现在让车子吊头返回公司的话,你觉得是否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路天峰也愣了愣。   “是否明智不好说,但肯定是个理性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骆滕风再次笑了起来。   “路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骆滕风有点故弄玄虚地说:“如果我是个足够理性的人,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RAN技术了。”   路天峰很想追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此时车子已经停在D城大学的礼堂门口,他暂时没机会发问了。   命运因弹簧效应而重回正轨,骆滕风跟上一次循环一样,意气风发地走进礼堂,挥着手迎接学生们狂热的欢呼和喝彩。路天峰则先是泰然地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直到讲座正式开始,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台上的时候,他才悄悄起身,从侧门离开礼堂。   路天峰提前来到生物系教学大楼。一小时后,这条走廊上将会挤满找骆滕风签名的学生,而现在四周却是安安静静的,一位匆匆赶往教室的女学生发出的脚步声,已经是路天峰此时能够听见的最大声响。   路天峰在教学大楼里慢慢地转着,没多久就发现了坐在某间自习室最后一排,正在低头看书的徐朗。路天峰注意到徐朗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厚厚的英文书,而封面上的英文单词他一个都不认识,估计是生物学方面的专业教材。   光看徐朗白皙瘦削的脸庞,很容易以为他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但路天峰注意到了徐朗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那是长期锻炼的成果。   “同学,很认真嘛!”路天峰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徐朗旁边的座位上。   徐朗抬起头来,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课室里面还有不少空的座位,他搞不懂这个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学生的男人为什么非要坐在自己旁边不可。   “请问……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徐朗同学。”   徐朗惊讶地看着路天峰,不禁缩了缩身子,右手也下意识地握成拳。   “你是什么人?”   路天峰没有回答,假装不经意地压低声音说道:“我很佩服你对学习的热情啊,明明等会儿就要袭击伤人了,现在还有心思坐在这里看书。”   徐朗毕竟还只是一名大学生,被路天峰这样接二连三的语言攻势弄得方寸大乱,差点就想站起来夺路而逃了。   但路天峰抢先一步按住了徐朗的肩膀。   “别慌,小伙子,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路天峰看上去没怎么使劲,却把徐朗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   “你问吧。”徐朗知道遇到行家了,垂头丧气地说道。   路天峰依然没有松手,问:“你是逆风会的成员吗?”   “是又怎么样……”   “你认识谭家强老师吗?”   “他是我的导师。”   “是他让你来这里伏击骆滕风的吗?”路天峰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不给徐朗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我只是……负责吓唬吓唬他。”徐朗根本摸不清路天峰的底细,也不敢随便撒谎,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知道谭家强今天准备要下毒杀死骆滕风吗?”   “杀人?”徐朗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看起来不像是假装的,“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子……”   路天峰看了一眼徐朗手中的英文教材:“如果骆滕风被谭家强杀死,你知道你会背上什么样的罪名吗?”   “我……我……”徐朗的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路天峰把手伸到徐朗座位的抽屉里,拿出摆在里面的文件夹,徐朗的嘴角斜了斜,但没说什么。   “这东西我没收了,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就当从来没有看到过。”说罢,路天峰把文件夹放在腋下,径直离开了教室。   徐朗的问题已经解决,接下来轮到谭家强了。   路天峰随手将文件夹扔进楼梯间的垃圾桶里,然后往顶楼的办公室走去。   由于系主任非常重视骆滕风的到访,大部分教职工都被分配了不同的接待任务,四处奔波忙碌,办公室里头反而显得异常安静。墙上挂钟指针摆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还有热水沸腾的声音,并时不时传来杯子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   “什么人?”办公室的最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询问,路天峰认出是谭家强的声音。   “我是来找谭老师的。”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情?”谭家强疑惑地看着来者,一脸茫然。   路天峰改变战术,开门见山地出示了警官证:“对不起,有一起案件需要麻烦你协助调查。”   “警察?”谭家强瞪大眼睛看了看,有点难以置信。   “我想问一下,你听说过逆风会吗?”   谭家强耸耸肩道:“怎么又是这桩事情啊?我早跟你们说过了,逆风会是我组建的,但在网络上发表各种过激言论的人不是我,你们来找我也没用!”   原来谭家强没仔细看警官证,误以为路天峰是网警,脸上的神色也顿时轻松了不少。   路天峰故意板起脸,冷冰冰地说:“对不起,我是刑警,我需要调查的是一起谋杀案。”   “谋杀案?”谭家强一头雾水地看着路天峰,“你一定是搞错了吧?”   “方便让我参观一下吗?”路天峰略带强硬地走上前,伸手想去检查桌上那套雪白的陶瓷茶具。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茶杯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在上一次循环中,只有谭家强递给骆滕风的那杯茶有毒,因此现在茶壶里头并没有毒药,他应该要等到骆滕风走进这间办公室才动手。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检查茶具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了,警察同志?”谭家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难道你怀疑我在茶里头下了毒?”   路天峰倒也沉得住气,他拿起茶壶,慢慢地替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放在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上等的茶叶,恰好的水温,用来杀人不会太浪费了吗?”路天峰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反而让谭家强摸不清他的底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一点都不生气。”路天峰放下茶杯,杯子已经空了,“要是换成我,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冲进我的办公室,指着鼻子说我是杀人犯的话,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谭家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   “要不,我们来聊聊你的学生徐朗?”路天峰步步进逼道。   “徐朗……他怎么了?”   “他已经被警方控制,全部都招了。”路天峰也不担心谭家强事后会识破这个谎言,反正一切都会因为后面的时间循环而重置。   没想到谭家强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起来,这可不是假装出来的那种勉强的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警察同志,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徐朗确实是我的学生,但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呢?”   路天峰暗暗叫苦,他注意到谭家强的表情已经完全放松了,根本没有丝毫受到压迫的迹象。到底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莫非谭家强和徐朗之间并没有联手?   不可能啊,上一次循环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他们是联手设局对付骆滕风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谭家强听到徐朗落网的消息,怎么会那么淡定?   除非他确信这消息是假的。   路天峰瞄了一眼摆在谭家强办公桌上的手机,看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徐朗在被识破之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谭家强。这样继续倒推回去可知,刚才谭家强“误以为”路天峰是网警的种种表现,全都是他在演戏。   真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城府居然那么深。   “介意我搜查一下吗?”路天峰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接上前搜身。   谭家强双手高举过头,自嘲道:“就算我介意也没办法吧?”   “你可以去投诉我……但请问这个是什么?”路天峰在谭家强的裤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口不但后木塞,还用一层透明薄膜包裹着,保护得异常小心。   “这是植物毒素,请你小心点,一滴足以致命。”   “你承认这是毒药?”   “为什么不承认?我是一个生物学家,这是我正在研究的毒素样本。”   “剧毒的研究样本就这样随身携带?这不会违反贵校的规定吗?”路天峰咄咄逼人地追问。   “好吧,确实是有点不合规矩,如果被系主任发现了,我可能要受处分。”谭家强的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真没想到刑警同志还有时间精力来管我们高校实验室的日常工作安全守则啊!”   路天峰的心底泛起一阵挫败感,现在他明白谭家强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几次循环当中成为一股强大的阻力,看来必须特别安排警力来对付他才行。   “这瓶东西,我需要带回警局分析调查。”   “没问题,麻烦警察同志给我开个证明之类的。”谭家强依然是满脸笑容,“我可是要靠这东西来申报课题的,请好好保管,拜托了。”   6   四月十五日,第二次循环,下午五点半,骆滕风的专车上。   天色依然灰暗,云层压得很低,雨势时大时小,因此路上的交通状况也显得比平日更拥挤。   “弹簧效应”再次显示规律了,骆滕风让司机先行离去,跟上一次循环一样,安排路天峰开车。   对骆滕风而言,今天的D城大学之行圆满结束了,他既在讲座上出尽了风头,也在参观教学活动的过程中尽显友善的形象。   因此骆滕风现在可谓满面春风,与沉着脸开车的路天峰形成了鲜明对比。   “路队,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今天下午的行程不是挺顺利的吗?”   你觉得顺利,只是因为没看见那些不顺利的地方——路天峰当然不可能这样说话,他只是淡淡笑道:“背后的辛酸一言难尽啊!”   “这么说来,X就是逆风会的成员?”骆滕风的眼睛一亮。   “并不是,我们还没找到他。”路天峰老老实实地回答。   “所以说你今天上午的警告依然生效?”   “是的,今晚的宴会同样需要万分小心。”   骆滕风不禁皱眉:“这场宴会有上千人参加,我想X也不敢随便乱来吧?”   “我们这些当警察的,永远不敢低估犯罪者的疯狂。”   其实让路天峰烦心的还不仅仅是谭家强,正在监控的几位嫌疑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根据童瑶的汇报,樊敏恩今天中午去了SPA和理发店,花了三个多小时,然后乘车前往城中著名的高档夜店“巴黎俱乐部”,没想到在俱乐部的门外遇上了负责监视张文哲的余勇生。原来张文哲也是这家夜店的股东之一,樊敏恩在这里就是为了和他见面,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关联?   会特意选择在这种地方“谈生意”的人,大多数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因此巴黎俱乐部在包间里安装了信号屏蔽器,导致童瑶的窃听器无法运作。   如果是在营业时间之内的话,余勇生还能想办法假扮客人或者服务生混进去打探消息,但像这样的大白天,两个人关起门来聊天,还真让他束手无策。   结果樊敏恩和张文哲密谈了将近两小时,童瑶和余勇生却只能守在门外干瞪眼。大概四点半,樊敏恩首先离去,张文哲在十分钟后也离开了俱乐部,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完全推测不出他们在俱乐部内到底谈了些什么。   另外一位监控对象高缈缈的行动线倒是简单,她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干活,哪儿都没去,不过黄萱萱通过网警的援助,获取了高缈缈的网页浏览数据,发现她竟然整个下午都在搜索关于陈诺兰的个人资料。   临下班之前,高缈缈还登录了某个专业的生物医学数据库网站,接连查阅了好几篇专业领域的论文,其中有一篇关于实验室毒物泄露事故的文章,让人难免产生各种联想。   看完下属的汇报,路天峰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   在上一次循环当中,白家婚宴的全过程波澜不惊,但深入调查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路天峰又想起了当时陈诺兰和樊敏恩之间爆发的那场小冲突,之前几乎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婚宴过程中产生矛盾呢?   看来是今天下午张文哲跟樊敏恩见面的时候向她说了些什么,才导致她对陈诺兰产生了敌意。   路天峰决定在下一次循环中,派人提前潜入巴黎俱乐部的包间安装录音设备,以填补这近两小时的空白信息。   而另外一个不稳定因素就是高缈缈,这位看似善良单纯的女生对陈诺兰的敌意隐藏得更深,甚至到目前为止,也完全无法指责她做错了些什么,但这种不动声色的敌人才更可怕。再想深一层,高缈缈如果对骆滕风怀有恨意,是否同样能隐藏得不露痕迹?   但如果高缈缈是X的话,她为什么要弑父?   车窗外传来了一声闷雷,路天峰突然想到了一点:高缈缈并不是高俊杰的亲生女儿,只是养女。会不会有某件事情让这对父女反目成仇了?   不行了,路天峰只觉得自己越想越混乱。   一阵莫名其妙的冷风吹着路天峰的后背,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骆滕风把后座车窗的玻璃降了下来,外面零零星星的雨点也随风飘入车内。   “吹吹风,精神爽利一些。”骆滕风就像看穿一切般说道,“开车嘛,还是得注意安全,不要分神想其他东西了。”   “都是些关乎骆总生命安全的事情,我不得不去想。”   骆滕风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口道:“其实在我心中,有一个人的嫌疑非常大……”   路天峰瞄了一眼后视镜。   “这个人就是你的太太樊敏恩。”   骆滕风稍微愣了愣,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特意安排司机回避了,如果你想对我说的是张文哲、高缈缈等人的话,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厉害,佩服!”骆滕风轻轻地拍了两下手掌,“那么路队能够猜到,我为什么对你说这番话吗?”   “协助警方尽快抓住想要伤害你的罪犯,难道还需要有其他的理由吗?”   骆滕风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我希望你们调查的时候能够尽量低调,毕竟这种事情……实在太丢人了。”   “是否介意我多问一句,你为什么怀疑你的太太?”虽然已经知道了理由,但路天峰还是想再次确认。   不出所料,骆滕风跟上一次循环时一样,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我怀疑他出轨了。”   “出轨对象是谁?”   “我并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出轨了?”   骆滕风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这种问题本来就不需要回答,一对朝夕相处的普通情侣,也可以在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准确地判断对方是否已经变心。   更何况骆滕风这种智商和手段远超常人的角色,要是连老婆出轨都感觉不到,那就真的是见鬼了。   “明白了,我们会好好追查这条线索的。”   雨势又变大了,骆滕风关上车窗,车内一下子显得特别安静。   7   四月十五日,第二次循环,傍晚七点,天枫星华酒店。   宴会厅内和附近的走廊上都布置得一派喜气,背景音乐一直在播放着《今天你要嫁给我》,因为循环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听起来难免让人有点厌烦。   路天峰发现自己有点心浮气躁,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耐性,今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因为计划更改,路天峰不再安排人手监控整个会场的状况,而是让每个人贴身跟踪监视各自分配的目标,记录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连上洗手间都不能放过。   路天峰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随骆滕风,就连上次循环里面开过的那次简短的工作会议都取消了。只是他并没有预料到,这一个小小的变动竟然引发了连锁反应。   所有变故的源头,就发生在骆滕风步入宴会厅的那一刻。   作为城中鼎鼎有名的富商,白卓强的为人处世之道自然是八面玲珑,眼见同样是本地风云人物的骆滕风到来,立即迎上前去。两人热情地握手拥抱,好好寒暄了一番。   白卓强注意到骆滕风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虽然一下子没认出对方是谁,但他知道能够在这种社交场合紧随骆滕风的人,很可能大有来头,于是上前一步,也向路天峰伸出右手。   路天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离骆滕风太近,但已经来不及退后了,只好礼节性地与白卓强握手。   两手相握的瞬间,白卓强终于认出了这位仅有一面之缘,但救过自己一命的男人。   “是你。”白卓强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微笑。   “白总,恭喜恭喜!”路天峰只是客套了一句,假装成两人素未谋面的样子。   白卓强看起来一切如常,热情地招呼骆滕风一行入席,但路天峰注意到他转头就喊来了两位身穿黑衣,应该是负责现场安保的工作人员,在他们耳边低声吩咐着什么。   路天峰立即联系余勇生:“勇生,注意一下,刚才白卓强认出了我,很可能也认出了你们。”   “啊?那又怎么样?”余勇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换了是你,发现自家的婚宴上到处是便衣,会怎么想?”   “我想……我一定是遇上什么大麻烦了吧?”   “没错,白卓强也是这样想的。”路天峰观察着宴会厅的四周,只见不断有戴着耳机的黑衣人从外面进来,其中不少人手中拿着便携式的金属探测器,正在逐一对宾客进行扫描检查。   “老大,这样恐怕会打草惊蛇。”   路天峰不禁懊恼地跺了跺脚,就算X真的藏身于宴会厅当中,看到这种阵势估计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一轮意料之外的安检措施没准也能打乱X的布置,那就走着瞧吧。   今天毕竟是白家举办婚礼的大喜日子,加上在场人士大部分是有头有脸的社会名流,负责安检的黑衣人也不敢过于唐突,只能彬彬有礼地逐一检查着。   骆滕风也留意到气氛不对了,他轻轻碰了碰路天峰的手肘,问道:“路队,这些人是你安排的?”   “不,他们应该是白家聘请的安保人员。”   路天峰感觉不太对劲,白卓强为这场婚宴提前配备的安保人员数量也有点太多了。到底是因为他上次差点被绑架导致杯弓蛇影,还是另有隐情?   每一个进入现场的黑衣人,实际上都可以看成是一个新的变量,而一下子加入数十个变量,估计已经超出了弹簧效应的极限值,从而彻底改变了命运的走势。   弹簧效应终于转化为蝴蝶效应。   “老大,怎么办?”黄萱萱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按兵不动,注意盯紧各自的监视对象。”   “这位先生,借一步说话?”路天峰回过头来,才发现白卓强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路天峰望向骆滕风,而骆滕风自然不能不给主人家面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白卓强领着路天峰,穿过宴会厅的舞台,一路来到为新人准备的休息室。   “你是警察吧?”确认休息室内没有其他人,并且关上门后,白卓强直奔主题。   “是的。”路天峰知道瞒不过去直接承认。   “谢谢你上次救了我们全家。”白卓强向路天峰主动伸出右手,这一次明显比之前的礼节性握手更加热情有力。   “不客气,这是警方应该做的。”   “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警方当晚为什么能够提前得知歹徒的行动呢?”白卓强虽然嘴上说得非常客气,但路天峰听起来总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质问的意味。   “很抱歉,这个我们不方便……”   没料到白卓强突然插话,打断道:“那么我想问清楚,今天晚上的事情警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路天峰还真是愣住了,今天晚上的事情指的到底是什么?   白卓强那一贯冷静的表情,竟然也有点动摇起来:“无论是上周我去榕华饭店吃饭,还是今天上午才收到的那封信,我家里能够接触到这些消息的人不超过五个,警方怎么可能会知道?”   路天峰总算听出点端倪来了,看来是白家今天突然收到了一封恐吓信,估计是说要破坏婚礼之类的,所以白卓强才会极度紧张,在宴会厅外布置了大量人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行动。   “这个嘛……”路天峰还真有点骑虎难下,骆滕风遭受生命威胁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对白卓强说的,但他又该如何去解释呢?   就在路天峰犹豫不决时,只听见白卓强重重叹了一口气:“既然警方已经插手这件事,那么我希望你们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我女儿的安全……”   “那封信……能给我看一下吗?”路天峰表现得像是早就知道来龙去脉似的,淡淡地问道。   “信撕掉了,不过信的内容我拍了下来。”白卓强掏出手机,递给路天峰,“唉,真是流年不利……”   一张普通的A4白纸上,用红色墨水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你竟然敢嫁给别人?我要你死无全尸!全家陪葬!   原来这封信直接威胁的对象是白卓强的宝贝女儿白诗羽,表面看上去很可能是感情纠葛。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骆滕风的事情还没解决,现在哪有精力顾及白诗羽这边?不过让路天峰可以稍微放心一点的是,在上一次循环当中,这场婚宴可是平安无事地结束的,所以他觉得这封恐吓信很可能只是为了吓唬吓唬白家的人。   “请不要担心,婚礼不会有问题的。我建议您可以让大部分的安保人员撤出宴会厅,有时候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乱子。”   白卓强沉思片刻,终于开口说:“好的,我相信你……对了,请问警官姓名?”   “我姓路,路天峰。”   “好,路警官,那我现在就让他们退出去。”白卓强拿起电话,急促地吩咐着什么,然而话才说到一半,他的脸突然唰的一下白了。   “怎么了?”   白卓强扔下电话,疯了似的往宴会厅方向跑去,路天峰暗叫大事不妙,也拔脚往回跑。   同时,耳机里传来余勇生的声音。   “老大,这里出事了……”   8   原本一片喜庆的宴会厅内乱糟糟的,满地都是花瓣和气球,原本整齐的桌椅变得七零八落,现场就像被台风肆虐过一样混乱,不少宾客都争先恐后地往门外跑。而在宴会厅中央,有一条以鲜花装饰两边,用红地毯铺出来的“幸福之路”,但如今站在地毯上的三个人,却都神色可怖。   那个穿黑色西服的男子,本来是今天晚上最幸福的新郎,如今却战战兢兢地半跪在地上,一副欲哭的表情。   “你放开她,你放开她……”新郎口中不住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距离新郎几米开外,身穿一袭雪白婚纱的白诗羽正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用手臂箍住了脖子,同时有一把类似匕首的东西对着她的喉头。   白诗羽泪流满面,把脸上的妆都弄花了,眼中带着不解和恐惧。而劫持她的男子也是五官扭曲,一脸怒容。   路天峰迅速地环视四周,只见大部分宾客都选择尽量远离事发现场,而余勇生和黄萱萱现在所站的位置,虽然离劫持者并不算太远,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白卓强本来还想走上前劝说两句,被劫持者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了。   “不要……伤害我女儿……”   路天峰相信酒店和宾客已经报警,很快就会有警力支援。而他没有忘记自己的首要任务,在混乱的人群中努力地搜索着骆滕风的身影。   “童瑶,你的位置?”   “我在跟着樊敏恩呢,她跑到露台这边来了。”童瑶那边的声音非常嘈杂,有点听不清楚。   “骆滕风呢?”   “他不在这里。”   “勇生、萱萱,去盯着你们各自的目标,这里交给我。”路天峰目不转睛地看着劫持者,那把匕首已经划破白诗羽脖子上细嫩洁白的肌肤,一道浅浅的红色流淌出来。   极度的恐惧让白诗羽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双腿发软,一副随时要瘫倒的样子。   新郎更是跪倒在地,向劫持者高呼着:“求求你,放开她,求你了……”   即使明知道今天将会重置,明知道在前四次循环里死去的人肯定能够“复活”,路天峰还是不愿意目睹他们死亡的场景。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靠近劫持者。   “你是什么人!退下去!”劫持者注意到路天峰的举动,大喝一声。   路天峰张开双手:“我是来帮你的。”   “滚,我不需要人帮忙!”   “你只需要她,对吗?”路天峰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   “对!”劫持者疯狂的眼神中流露出喜悦之情,“我需要她,她也说过爱我一辈子的,但她居然要嫁给别人!”   路天峰竟然也笑了起来:“所以她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了,除非她的一辈子就到今天为止。”   “哎呦,没想到你还是我的知音!”劫持者咧开嘴大笑起来。   路天峰和劫持者的这番对话不但让白卓强和新郎两人都惊掉了下巴,更把白诗羽骇得面无血色,嘴唇发白。   “你很聪明嘛,还会用铝箔纸和木头做武器。”路天峰看清楚了劫持者手里拿的“匕首”并不是金属制品,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有这样才能瞒过金属探测仪的检测,把东西带进来。”   “不要再走近了,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她!”劫持者终于注意到路天峰离自己越来越近,警觉起来。   可怜的白诗羽已经支持不住,晕了过去,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劫持者怀中。   路天峰站在原地,说道:“可惜你现在用的杀人方法不对。铝箔纸和木头经过多次打磨,确实能做成足够尖锐的武器,但这种武器有个缺点,就是刃口非常容易损耗,能够造成的创口面积很小。”   劫持者一手揽住白诗羽的腰部,另外一只握着自制匕首的手则不停地颤抖着。   “什么……什么意思?”   路天峰比画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用真正的匕首割喉,创口足够深足够大,才能造成无法抢救的大出血,而用你这把匕首割喉的话,虽然能割破肌肤,她也会流血,但只要包扎一下,就不会有事了。”   劫持者的手颤动得更厉害了。   “你干吗跟我说这些东西!”   “因为你要杀人,就应该用匕首刺穿她的心脏,心脏和气管不一样,再小的创口都很难抢救。杀人也要讲究专业性的,懂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滚开!滚!”劫持者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匕首也下意识地离开了白诗羽的咽喉,改为指向她的胸前。   路天峰退后了两步,然后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劫持者大叫一声,匕首狠狠地往下一插,围观群众纷纷扭过脸去,不忍看见这血溅当场的惨剧。   “嘭”的一声闷响,只见路天峰一记勾拳,已经将劫持者打倒在地,接着反剪了劫持者的双手,死死地控制住他。   “快来帮忙!”路天峰大喝一声,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士连忙围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劫持者五花大绑起来。   白卓强第一时间扑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虽然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但胸前的婚纱依然是一片雪白,并没有任何血迹。   那把匕首竟然没有刺伤她,莫非是奇迹?   “到底怎么回事……”白卓强抱着失去意识的女儿,战战兢兢地问。   路天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说道:“没什么,他只是上了我的当而已。”   因为铝箔纸和木头制成的武器,能够借助锋利的刃口完成“切割”动作,却很难像真正的金属刀刃一样用于“刺入”。就像日常生活中,一张边缘锋利的普通打印纸可以轻而易举地割伤人的手指,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刀子一样刺入身体。   所以路天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劫持者使用“切割”的动作,并诱使他手中的匕首离开白诗羽的咽喉要害。只要做到这一点,白诗羽就几乎不可能受伤,再加上她身上的那套婚纱胸前的花纹繁复,起码有好几层布料,哪有那么容易刺穿?   当然路天峰来不及向白卓强解释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骆滕风。   “各位,报告位置。”   “我在露台,樊敏恩在这里。”童瑶说。   余勇生和黄萱萱也汇报了各自监控对象的情况,张文哲在酒店的吸烟区抽烟,高缈缈则在大堂呆坐着,不知所措。   “骆滕风呢?谁见到他了?”   没有回答。   “还有陈诺兰,有人看到陈诺兰了吗?”   还是没有回答。   “该死的!”   路天峰踢了踢旁边的椅子,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开始拨打骆滕风的手机。   9   幸好手机一下子就接通了。   “骆总,你在哪里?”   “我?在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里。”骆滕风的语气倒是平静得很,“别担心,你的女朋友也在这里。”   路天峰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们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了?”   “外面的骚乱结束了?那我们现在回去吧。”骆滕风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几分钟后,骆滕风和陈诺兰返回宴会厅,不紧不慢地将详细情况娓娓道来。原来是刚才白诗羽被劫持的时候,不少宾客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挤出门去,一片混乱当中,有一位穿酒店制服的男子主动指点骆滕风可以走员工通道,进入工作人员专属的休息室。   “那位指路的员工是什么人?戴着工牌吗?”路天峰依然满脸狐疑地问。   “工牌?”骆滕风和车诺兰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像没看到。”   “这种级别的酒店员工,怎么可能不戴工牌?当时他是怎么跟你打招呼的?”   骆滕风挠了挠头:“他好像说,‘骆总,请跟我来这边,这条路没人’,差不多是这样子的吧。”   “你确定他称你为‘骆总’,这就意味着他认得你是谁?”   “是吧……”骆滕风也有点不确定了,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陈诺兰。   陈诺兰轻声说:“如果我没记错,他确实喊了一声‘骆总’。”   “这人怎么会认得你?”路天峰的脸色越发严肃。   “不奇怪啊,我这人时不时就出现在新闻报道里头。再说,现在我不是平安无事嘛,为什么要那么紧张?”   路天峰摇摇头,他没法向骆滕风详细解释,只好反问一句:“如果刚才那个人要出手害你的话,你有机会向其他人求救吗?”   骆滕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形容一下那个人的相貌吧。”   “中等身材,三十岁不到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礼帽,看不清他的面目……”   “礼帽?什么礼帽?”路天峰愕然。   陈诺兰从旁补充了一句:“就是酒店门童戴着的那种。”   “这样回想起来,确实很奇怪。”骆滕风也意识到其中的诡异之处,“那人身上穿的是服务生的制服,却戴了一顶门童的帽子。”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啊!”陈诺兰仍然满脸困惑。在她眼中,既然对方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行为,那么就没必要揪着一点小问题不放手了。   路天峰却有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X的话,这样做就是为了测试他的杀人计划。这次他能够顺利地把骆滕风引到工作人员休息室,下一次可能就是测试杀人工具了。   再想深一层,路天峰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刚才宴会厅里面的劫持事件很可能也是由那男人引起的,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打破弹簧效应,发生了这样一起与上一次循环大相径庭的严重事件。   看来X对事件循环规则的理解和运用,比路天峰要更胜一筹,但他也绝不会轻易认输。   “各位,请说一下最新情况。”   “樊敏恩一直在露台,现在准备离开。”   “婚礼取消了,客人们正蜂拥离开酒店,场面混乱,张文哲现在在地下车库。”   “高缈缈目前在酒店门外,排队等出租车。”   听完下属的汇报后,路天峰问:“今天晚上有谁跟酒店的工作人员私下接触过吗?”   “没有。”三人先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路天峰沉思片刻,说道:“今天的监控任务暂时到这里,因为疑似X的人物已经出现。童瑶、萱萱,你们先去调取今晚宴会厅内的所有监控录像,对每一位身穿工作人员制服的人都做一次面孔识别筛查;勇生,你联系酒店方面,我需要今晚参加宴会的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单和资料,必须附带证件照,尽快落实。”   “明白!”   “骆总,我希望你能认出刚才的男人。”路天峰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诺兰一眼,又补充道,“当然,诺兰也可以帮忙认一下人。”   “我……没看仔细……”陈诺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余勇生很快就拿来了酒店员工的资料,但骆滕风和陈诺兰都无法从中辨认出刚才为他们指路的男子。路天峰再把相关资料交给童瑶和黄萱萱,让她们俩帮忙比对监控录像,结果一轮筛查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位身穿工作制服,却没有被列入员工名单的男人。   “就是这个人!”骆滕风指着屏幕说。   只可惜这人戴着一顶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虽然在好几个角度的监控里头拍到了他的身影,但没有一个角度能看清面孔。   “这家伙还是很小心的啊!”童瑶尝试了无数次,依然无法识别嫌疑人的面孔,“帽子遮挡的角度太微妙了。”   “帽子再怎么遮挡,也掩饰不了他的习惯。注意看这里——”路天峰指着其中一个监控画面,“你看,他的肩膀无意识地耸了一下,幅度还挺明显的。”   “没错……”童瑶又仔细地看了另外几段视频回放,“这人确实是有这习惯,但想要找到他依然是大海捞针啊!”   “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他到底是谁呢?”路天峰喃喃自语着。   “老大,还有一点很奇怪,我们也对比分析了宴会厅外面的监控视频,包括走廊通道和酒店大堂的视频,都没有再发现这个穿制服的神秘人。”黄萱萱说。   “所以这人要不就是从其他通道离开了,要不就是换了衣服……”然而宴会上数千人,加上劫持事件所造成的混乱,神秘人到底是如何离开现场的,真是无从查起。   “老大,我们申请增援,彻底分析一次所有的监控录像吧?毕竟像他这样习惯性耸肩的人并不多,只要花时间就一定能找出来。”余勇生的提议是一种常规调查思路,然而他不知道今天只剩下几小时,之后就会跳入下一次循环,重新过一次“今天”,所以这种投入人力和时间分析的战术是毫无意义的。   “不,来不及了……”路天峰的脑袋飞快地运转着,X也不可能是无懈可击的,他一定要找到X的漏洞。   对了!如果刚才的劫持者是因为X的干涉才做出了与上一次循环不同的举动,那么只要分析劫持者的行踪,就有可能找到X与他接触的证据!   “刚才劫持白诗羽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被带走了,得问问才知道送到哪家警局……”   “立即去联系,我要亲自审讯他。”路天峰看了一眼时间,“童瑶,你负责安排和联系,我希望能在一小时内审讯疑犯。勇生、萱萱,你们两人负责送骆总回家,让总部派人增援,接班盯紧几位嫌疑人。”   “老大,那你呢?”余勇生问道,语气里有一丝揶揄。   “我要去跟程队汇报一下……”话说了一半,路天峰才意识到余勇生那奇怪的语气是什么意思,现场的几个人全部安排妥当了,只有陈诺兰一直被晾在一边,他竟然忽视了这一点。   “诺兰,你……”   “我自己打车回宿舍就好。”陈诺兰淡淡地说,也许只有路天峰会注意到她说的是“宿舍”而不是“家”。   “路上小心……”因为今天已经发生的事情将会在几小时后重置,消失得无影无踪,路天峰绝对不能错过这唯一的调查机会。   他望向陈诺兰,用眼神祈求她能够理解自己,但她早早转过头,并没有看他。   当然,这一个小小的矛盾也只能持续到今晚零点,不会对两人的未来关系造成任何影响,但不知道为什么,路天峰还是觉得莫名的心塞。   “路队,联系上了,袭击和劫持白诗羽的疑犯叫秦达之,目前被拘留在浪花路派出所,正准备审讯呢。”童瑶办事果然干净利落。   “好的,我马上过去。”   路天峰又看了陈诺兰一眼,可她却一直看着别的地方。或者她并不是想看什么,只是不想看他。   10   四月十五日,第二次循环,晚上九点半,浪花路派出所。   审讯室内除了四面灰色的墙之外,就只有一扇木门、一张简易的方桌和两张木质圆凳。秦达之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双手被手铐铐这,规规矩矩地搁在桌子上,他的衣衫有点凌乱,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空洞无物。   门打开了,路天峰一个人走进了审讯室。   “你居然是警察?”秦达之游离不定的目光终于找到了焦点,直直地盯着路天峰。   “是的。”   “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理解你,并不代表你可以犯法。”路天峰耸耸肩,将秦达之的个人档案抛在桌上,“我看你家境优渥,国外名牌大学毕业,事业也小有成就,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我……我爱她……”秦达之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她欺骗了我,她抛弃了我……”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是另外一种人——你爱白诗羽,也恨她,甚至提前准备了凶器,但在婚宴当晚,你犹豫再三,还是不愿意亲手破坏自己心爱女人的幸福时刻……”路天峰所说的,其实正是第一次循环发生的事情,“这才是秦达之的正常表现吧?”   秦达之惶恐地瞪大了双眼,他根本想不明白这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警察,怎么能够如此精准地说出他的心路历程。   “你……我……”   “但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你为什么会突然对白诗羽发难呢?”路天峰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推到秦达之面前,“是不是因为他?”   模糊的照片上,是那个穿着服务生制服,却戴着门童帽子的神秘男子。   “这人是谁?”秦达之一脸茫然。   “你没有见过他?”   “没留意。”他连连摇头。   路天峰眉头一皱,又问:“那么你记得你愤怒地向白诗羽出手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是什么让你如此冲动?”   “我……我想想……”秦达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痛苦,“对了,是宴会厅内突然多了一群奇怪的黑衣人,他们好像在搜查些什么……”   路天峰并没有打断秦达之,让他一个人慢慢地回忆。   “不少人在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站在我身边的服务生说了一句话……他说宾客中混进了对新娘有不良企图的家伙,现在一定要把那个混蛋找出来……”   秦达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人还说了一些挺难听的话,我本来就有点紧张,这下子更有一种自己已经暴露了的错觉……”   “所以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上去劫持白诗羽?”   “我……我当时真是昏了头,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都有点记不清楚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刀架在诗羽的脖子上了……”   秦达之双手捂住脸,垂下脑袋,掩饰不住内心的懊恼。   路天峰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个突然插话的服务生,你有没有看见她的脸?”   “啊?”秦达之愣了愣,“当时我扭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但你还是看见他的脸了。”   “是的。”完全不知道路天峰用意的秦达之,语气有点畏缩。   “努力回忆一下,这很重要。”路天峰顿了顿,又安抚了他一句,“根据警方情报显示,这个人很可能是白家的仇人,他在宴会上煽风点火,就是想要破坏婚宴。如果你能帮我们找到他,就等于是戴罪立功,可以减轻刑罚,明白了吗?”   反正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路天峰也不在意信口开河糊弄秦达之了,能够找到那个男人才是关键。   秦达之一听到可能减刑,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捣蒜般连连点头:“放心,我记得他,我只要看过一眼的人都会记得!他眼睛不大,鼻梁很高……”   “别急,我让同事替你做个嫌疑人的拼图画像。”路天峰心想,光凭文字描述不靠谱,还是有图为证比较好。只要能够记住那人的大概模样,那么就算在这一次的循环里来不及去调查他,在下一次循环时,还有整整二十四小时可以利用。路天峰突然觉得信心倍增,仿佛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现在的时间刚刚到晚上十点,这一次循环还有两个小时结束。   “十一点之前一定要把做出来的画像发送给我,现在我还有点急事要去处理。”路天峰与同事简单交接过后,又立刻奔赴骆家。   路天峰现在觉得,樊敏恩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也跟太多的人和事有关联了。   在上一次循环当中,樊敏恩和陈诺兰之间那场短暂但莫名其妙的冲突,仍然让路天峰耿耿于怀,然而在这一次循环里面,由于白家婚宴连生变故,那场冲突也没再发生,路天峰失去了一次了解真相的机会。   樊敏恩和郑远志的关系可以说是剪不断理还乱,而她和张文哲之间,两个看上去根本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人,竟然在这节骨眼上私会密谈,也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另外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在两次循环里头,骆滕风都向路天峰提及过他已经开始怀疑樊敏恩出轨,但两次都没有说出具体是什么地方令他起了疑心。   路天峰决定试一下当面质问樊敏恩,虽然很可能会引发一些不愉快的冲突,但由于今天正处于时间循环当中,他并不需要顾虑后果——因为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后果”。   然而当路天峰来到骆家别墅时,却只见童瑶独自坐在客厅里整理资料,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骆滕风和樊敏恩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俩呢?”路天峰好奇地问,骆滕风夫妇都是典型的夜猫子,几天接触下来根本没见过他们在凌晨一点之前去休息的。   “樊敏恩说自己在酒店受到了惊吓,一回家就吃了半颗安眠药,所以骆滕风也陪着她睡了。”   路天峰没说话,用手指了指耳朵,表示询问窃听是否还在继续。   童瑶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一个很自然的选择,毕竟路天峰这次下达任务并没有经过正规手续,还想要求童瑶去监听人家夫妻同床共枕就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路天峰苦笑了一下,一整天下来,樊敏恩留下了太多谜团,看来在下一次循环里面,需要派更多的人手去调查她。   就在这时候,浪花路派出所也发来了刚刚做好的嫌疑人画像,路天峰一看,不禁皱起眉头。画像上的人鼻梁较高,眉毛浓密,还留着络腮胡子,这都属于比较容易辨认的特征,但也只有鼻子不好伪装,眉毛和胡子很可能是假的。这样一来,画像的参考价值就不大了。   童瑶也好奇地问:“这是那个神秘男子的画像?”   “嗯,还有一点时间,尽快对比一下酒店的监控录像,看能否找到这家伙的清晰正面图像吧。”   “啊?”童瑶有点惊讶,“路队,我还能撑得住,你请放心。”   路天峰自知失言,因为他的潜意识很清楚,能够留给童瑶调查的时间其实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但是在童瑶看来,她会觉得就算加班加点也没问题,熬一个通宵总能找出嫌疑人。   “没什么,加把劲。”路天峰岔开了话题,眼看快到十一点了,他必须回家整理一下今天获得的信息和资料。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可是在时间循环中,路天峰却只能凭着自己的脑袋去记下所有重要的线索,然后在下一次循环开始时,他会奋笔疾书,将线索尽可能完整地默写出来。   所以现在他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11   路天峰“又一次”推开了家门,同样的黑暗,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孤独。这间小小的屋子,仿佛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端坐在书桌前的他,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但今天的思绪似乎特别混乱,心总是静不下来。面对着笔记本上空白的一页,他竟然产生了把本子撕掉的莫名冲动。   “我到底是怎么了?”   路天峰咬了咬牙,低头奋笔疾书,终于赶在零点到来之前,完成了他对第二次循环的思路整理。   今天的最大突破,无疑是一明一暗两个关键人物,明的就是一直被列为嫌疑人之一,却没有受到太多关注的樊敏恩;暗的就是那个身份完全是一个谜,却在白家婚宴上悄然改变了命运步伐的神秘男子。   路天峰还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想,神秘男子并不一定就是X本人,他也有可能只是受X操控而已,但无论如何,通过他应该能够摸清X的真实身份。   所以接下来第三次循环的调查重点,就是和这两个人相关的内容:   樊敏恩和郑远志真正的关系;   骆滕风为何怀疑樊敏恩出轨;   樊敏恩为什么会与张文哲见面;   在第一次循环发生过,第二次循环却没有发生的樊敏恩与陈诺兰冲突的原因;   樊敏恩与神秘男子是否有交集;   关于神秘男子的一切更详细的资料。   随后路天峰还列出了其他几个同样需要特别关注的点:   郑远志工作的具体情况;   张文哲和樊敏恩之间的关系;   高缈缈是否对陈诺兰怀有敌意;   高缈缈与养父高俊杰之间的关系。   写完以上几条之后,路天峰犹豫了很久,才不得不加上一行:   陈诺兰与这一系列事件到底有何关系。   骆滕风选择了今天对陈诺兰进行提拔,真的纯属巧合吗?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办法一眼就看穿事情的“因”和“果”,搞不好陈诺兰的升职才是引发连锁反应的源头。   跟以往的经历完全不一样,路天峰在整理完今天发生的事件后,并没有觉得思路变得清晰,反而像是在一团迷雾中越走越深。   如果说在第一次循环当中,路天峰看见了猎人布下的危险陷阱,那么在这次循环里面,他设法避开了陷阱,却一脚踩进了泥沼当中。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正处于沼泽的正中央,身边全是一个接一个的无底洞,一旦掉进去就根本不可能爬出来。   现在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陈诺兰同样陷入了沼泽之中,她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没,泥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膝盖,她拼命地叫喊着,路天峰将右手伸得直直的,想把她拉回来,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是够不着她的手,因为他自己也同样被困在黏糊糊的软泥里……   手机突然响起,路天峰一个激灵,终于跳出了沼泽,回过神来。现在离零点还剩下不到五分钟,他一边暗暗感激来电者,一边接通电话,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你好,是路队吗?”   “我是,请问是哪位?”   “我是浪花路派出所的小余。你刚才交代我们做的嫌疑人画像已经通过系统发布出去了,没想到马上就收到了回应。”   “哦?找到嫌疑人了?”   “在数据库内找到了匹配度极高的嫌疑人,他的资料我马上发给你。”   “谢谢,辛苦了!”这份惊喜有点从天而降的感觉,路天峰还一直觉得神秘男子没那么容易被找出来呢。   不过路天峰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既然警方能够那么迅速地找到这个人,那么他是X的概率就更低了,X不可能会那么轻易暴露的。   小余转眼就把资料发送过来了,嫌疑人名叫莫睿,登记的职业是演员、灯光师、道具师,实际上就是个影视圈的边缘人,全靠接剧组里面的各种脏活累活为生,上个月因为携带易燃易爆物品乘坐地铁被安检人员发现并报警,最后好不容易才向警方解释清楚那是某电视剧爆破组所需的道具,交了罚款了事。虽然没有留下正式案底,却依然被全城联网的犯罪资料数据库记录了下来。   看了这份资料,路天峰更加确信这个混在社会底层,生性冲动的家伙应该不会是X,但他为什么会身穿酒店服务生的制服,出现在白家婚宴的现场?   由于已经来不及做详细调查了,路天峰只好记下“莫睿”两个字,留待下一次循环再议。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路天峰看了看时间,在“今天”还剩下最后一分钟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一次难得的突破。   然而就在还差几秒钟到零点时,路天峰的手机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诺兰”。   陈诺兰的作息很有规律,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晚十一点必定上床睡觉,今天怎么会在零点突然打电话给他?而且两人之间早就习惯了通过短信或者聊天软件的文字信息交流,没有急事是不会打电话的。   但这个时间还能有什么急事呢?   路天峰的手指刚刚想滑动滑屏,接通电话,眼前却顿时一花,一眨眼的工夫,他又回到了这一天最开始的那一秒,电话也不在手中了。他呆坐着,先是张开空空如也的右手,然后慢慢地握紧成拳,似乎想抓紧什么东西,却一无所获。   路天峰只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最新嫌疑人莫睿所带来的喜悦和满足感,被这一通错过的电话完全毁掉了,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知道陈诺兰到底为什么找他了。   即使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失去的感觉依然很难受。   为了不再错失别的东西,路天峰连忙扑到书桌前,开始在白纸上快速地默写出一条又一条线索…… 第6章 X的反杀   1   四月十五日,第三次循环,凌晨一点。   骆滕风家中,几乎和第二次循环一模一样的紧急会议,每个人都如同电影重放一般,做出了跟第二次循环完全相同的反应——面对略显奇怪的任务要求,大家摩拳擦掌,情绪高涨,反而是路天峰还没能从上一次循环最后一刻错失陈诺兰来电的遗憾之中完全恢复过来,稍微有点魂不守舍。   “另外我要求你们全程进行监听……”   “老大,监听这事,你刚才说过一次了啊!”余勇生举手提问。   “啊,抱歉,我的意思是需要在樊敏恩身上额外安装微型录音设备,防止信号被屏蔽……”   “信号屏蔽?”童瑶目瞪口呆地看着路天峰,“只针对樊敏恩一个人吗?”   “是的。”路天峰自知一言难尽,干脆不管童瑶的困惑,转而向余勇生说,“勇生,我接到线报,今天下午樊敏恩可能会跟张文哲见面,这段时间只需要由童瑶和其他同事负责监视即可,你至少有两小时的空闲时间,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   余勇生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不明白路天峰为什么能说出如此精确的安排,但早已唯路天峰马首是瞻的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应道:“明白!”   路天峰随手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下“莫睿”两个字:“这家伙是个不入流的演员,你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带回警局,等我来盘问。”   “知道!”   余勇生倒是答应得爽快,一旁的童瑶却皱起了眉头,路天峰今天连续下达了好几道莫名其妙的命令,不禁让她心生疑窦。   “路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请你相信我。”路天峰先是用无比诚恳的目光望向童瑶,然后又逐一扫过在场的其他人,“仅限今天,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无条件地信任我,执行我分配的任务,即使有部分任务内容显得不可理喻。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路天峰突然提高了音量,使用了更为严肃的命令语气,另外三人马上下意识地立正,齐声道:“明白!”   黄萱萱又补充了一句:“老大,我这边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暂时没有。”   “哦……”不知道为什么,黄萱萱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   路天峰心里暗暗苦笑起来,他知道随着循环次数的增加,自己下达的指令只会越来越奇怪,希望自己能够控制好眼前这几位年轻人的情绪。   “好了,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又是艰苦的一天。”   不出所料,与上一次循环一样,余勇生和黄萱萱离开了房间,童瑶却一声不吭地留在这里,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路天峰,好像想等路天峰主动开口。   路天峰故意不说话,童瑶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路队,你能够确定X跟这三个人有联系吗?万一……”   路天峰笑了,他笑的原因是童瑶这句话跟上一次循环时一字不差,但童瑶似乎误以为他在嘲笑她的不成熟,俏丽的脸上浮现了一片红晕。   “早点休息吧,不用太担心。”路天峰自信满满地说,“我有预感,案情将会在今天出现重大突破。”   童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路队,我相信你,请你也相信我。”   “嗯?”路天峰有点愣住了。   “我总觉得有些东西,你一直都自己扛着……对不起,我多嘴了。”大概是察觉到路天峰的表情变得僵硬,童瑶连忙收住了话题。   路天峰露出既欣慰又苦涩的笑容:“谢谢你。”   童瑶好奇地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路天峰慢慢转过身子,面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2   四月十五日,第三次循环,清晨六点。   路天峰已经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别墅的玄关处,等候骆滕风现身。天空是灰蓝色的,别有一番韵味,而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陈诺兰打过来的那通电话。   她到底想说什么?等会儿在ROOST与她见面的时候,是否应该试探一下?但他要怎么样去试探呢?   “路队,早上好。”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将路天峰拉回现实,他扭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身穿睡裙,一脸迷糊的樊敏恩,而不是骆滕风。   这条睡裙也太过暴露了,白色的薄纱近乎透明,路天峰赶紧把目光移开。   “骆太太,早上好。”   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路天峰心中疑窦连连。骆滕风一向对晨练有种莫名的执着,在前两次循环当中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为什么在这一次循环当中发生了变化?   樊敏恩半眯着眼,打了个呵欠,继续解释道:“很抱歉,滕风临时有紧急工作,处理完上床睡觉都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所以他想再多睡一会儿,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什么?”大概是因为路天峰的反应有点夸张,樊敏恩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来。   “呃……有什么问题吗?”樊敏恩毕竟是习惯了晚睡晚起的夜猫子,一副随时就要再次睡着的模样,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什么,我明白了。”路天峰连忙低下头,顺带掩饰住自己的慌张。   樊敏恩呵欠连连,没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去,路天峰则呆站在原地,心潮起伏不定。   这一次的循环才刚刚开始,路天峰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尝试改变命运进程的事情,但骆滕风的行动轨迹竟然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可是他在之前那么多次时间循环体验当中从未遇到过的现象。   不对,不仅是骆滕风的行动轨迹改变了,樊敏恩的言行举止也大相径庭,至少路天峰从来没见过这位富家小姐一大早起床,穿着性感睡裙在家里晃荡。   “到底是怎么回事……”路天峰长叹一声,五分钟前还踌躇满志地准备迎接所有挑战的他,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情绪极其低落。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X做出了某些行为,改变了“今天”的事态发展,但X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路天峰几乎感觉不到弹簧效应的存在?   恐惧,紧张,期待。   三种情绪相互交错,在路天峰的心底蔓延,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太低估X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其实对时间循环的深层原理一无所知。   但X的实力,远胜于他。   “路队?”另外一个女声将路天峰从沉思中唤醒,这次是童瑶。   “早,情况如何?”   “樊敏恩返回卧室之后,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骆滕风呢?”   “我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估计还在睡觉呢。”童瑶好奇地看着路天峰,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关心。   路天峰犹豫了一下,说:“今天的任务可能特别艰巨,要分外留神。”   童瑶虽然不明白路天峰为什么会这样说,但仍然认真而坚定地回答:“明白,请路队放心!”   路天峰仿佛又看到了凌晨时分,那个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请信任我”的童瑶。他点了点头,又顺口问了一句:“骆滕风今天的行程表还没出来吗?”   “嗯?出来了啊,凌晨三点多发的邮件。”   路天峰这才发现自己漏看了手机上的新邮件提示信息,于是马上打开行程表,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妥之处。   今天骆滕风的第一项行程安排,是参加上午十点在风腾基因召开的内部股东会议,并没有安排在上两次循环中都出现过的早餐会。   所以路天峰和陈诺兰今天上午也不会在ROOST餐厅见面。   “又一个人的行动轨迹完全改变了……”路天峰喃喃自语着,掏出了怀里的笔记本。   提前做好的作战计划,在短短几分钟内几乎完全报废了。   “路队,这个行程表有什么问题吗?”也许是注意到路天峰神不守舍地看着笔记本,童瑶关切地问了一句。   路天峰心念一动,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借助童瑶的观点和视角去分析形势,试图发现自己的思维盲区。   于是路天峰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童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她自己的看法,“下午在D城大学的活动和晚上的婚宴,都是人来人往的场所,安全隐患很大。”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观点,并没有带给路天峰任何惊喜和意外。   “那么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你觉得哪场活动更危险?”   童瑶默默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D城大学吧。”   “为什么?”其实这个答案有点出乎路天峰的意料,因为按照常理推断,白家婚宴上聚集了更多的嫌疑人,那应该是一个形势更加错综复杂的场合。   “因为骆滕风和D城大学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那里是他的母校,RAN技术的原型也是在D城大学的实验室里研发出来的。他如今拥有的人脉网络和社会关系,很多都可以追溯到大学时代。”   童瑶眼看路天峰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在外人眼中,骆滕风是D城大学的宠儿,是这所学校最成功的代表人物之一,但我一直认为,爱和恨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骆滕风能够吸引多少人的爱戴,就同样会引来多少人的仇恨和妒忌。”   路天峰感慨道:“这句话不错,听起来还真有点道理。”   童瑶被路天峰这样一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童瑶,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去调查一下。”   “路队请说。”童瑶意识到路天峰突如其来的客气一定是有原因的。   “你提醒了我一点,我们一直忽略了骆滕风和D城大学之间的关联。我想让你查一下目前在D城大学的教职工里面,有哪些人曾经和骆滕风关系密切,也许是好友,也许是死对头,他们当中可能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杀机。”   “明白了,没问题。”   “对樊敏恩的监控也不能放松,如果有必要,我再多申请两个人过来帮忙,可以吗?”   童瑶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心吧路队,一切交给我。”   “很好。”路天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童瑶似乎身子僵直了一下,但脸上很快露出了松弛的笑意,这就是她想要的信任吗?   路天峰心里非常清楚,想要战胜X,必须倚靠眼前这支团队的力量,绝不能单打独斗。   3   四月十五日,第三次循环,上午十点。   风腾基因的会议室内,股东会议正在进行。   刚才路天峰趁着会议开始之前的一丁点儿空闲时间,快速地整理回顾了一遍从早上到现在的各方动态。   骆滕风一直睡到八点过后才起床,继而开始上班的准备,而在这段时间内,路天峰一直密切关注着其他嫌疑人的最新动态。   让路天峰稍感安心的是,张文哲和高缈缈的行动路线和上一次循环基本相同,没有出现太大的偏差。   张文哲一大早就开始上网玩赛车游戏,乐此不疲,完全不像一家大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更像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余勇生也按照路天峰的特别指示,调查了张文哲的游戏数据,发现他只是单纯地打发时间而已,完全没有在游戏中与其他人有过交流。   高缈缈则依然是那个勤俭朴素的女生形象,起床后简单梳洗一下,就开始做家务、煮早餐,出门上班的路上还不忘读书学习。她还真是个典型的“隔壁家的好孩子”,光看外表很难想象她能对陈诺兰怀有那么深的戒备。   不过没准在这次循环里头,高缈缈不会那么关注陈诺兰了,因为早餐会的取消,陈诺兰也应该并没有被骆滕风提拔为研发部首席助理。   这一次循环的进程颇为诡异,首先是大清早就有接二连三的变化,让路天峰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之中,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个又一个艰巨挑战的心理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小时中,事态的发展却平静得有点沉闷,路天峰心里憋了一股子劲,却是有力无处使。   包括现在,骆滕风坐在会议室中,与张文哲、高缈缈等人开会的时候,议题也同样是波澜不惊,平淡乏味,张文哲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着呵欠,毫不掩饰他的疲态。   会议进行过半的时候,骆滕风突然插了一句:“对了,我身边有一个最新的人事变动,现在知会各位。”   张文哲和高缈缈顿时提起了精神,一直在旁听的路天峰更加纳闷,难道骆滕风会在没跟陈诺兰沟通的情况下直接提拔她?   “我想新增一位总裁助理,也已经找到了适合的人选。”   “新助理?”张文哲阴阳怪气地笑着说,“Tina不是做得挺不错的嘛!”   “Tina的专长是行政事务处理,而我还需要一位在科研技术方面能够协助我的助理。”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三个人眼睛同时发亮,原因却各不相同。   路天峰的眼神中主要是关切和担忧,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又引到自己女朋友身上了,而且这次居然换了个名头,不知道后续发展如何。   张文哲的眼里却充满了戒备,他意识到骆滕风不会无缘无故地提拔一名贴身助理,更何况现在研发部门的首席科学家之位空缺,这位从天而降的助理很可能是骆滕风为了“曲线救国”,掌握研发部门的实际权力而设。   高缈缈的脸上则是带着希冀和盼望,大概在她的心目当中,自己会是这一技术助理的最佳人选。她当然很明白自己的能力和声望都无法胜任公司的管理层职位,所以才一再坚持由普通员工做起,但如果能当上骆滕风的贴身助理,那就另当别论了,这可是一个看似低微,实质上非常接近权力中心的职位。   骆滕风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家的表情变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就是研发部的陈诺兰。”   另外三人脸上掠过微妙而复杂的情绪,尤其是高缈缈,她的脸色先是发白,然后转红,嘴唇微微颤抖着,最后一言不发地垂下了脑袋。   “哦……”张文哲拖长尾音,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路天峰的心情最为复杂,但他只能装作局外人,冷冷地旁观事态发展。不过他心里还有一个疑惑,陈诺兰为什么没有出席这次会议?   “没意见的话,就进入下一个议题……”   “请稍等,陈诺兰她人在哪里?”张文哲果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安排她参加这次会议。”骆滕风微笑着回答。   “这种时刻,本人还是应该出现一下吧。”   “今天她有另外的重要任务处理,更何况我们并不需要讨论这件事,我只是借此机会通知大家一声而已。”   张文哲不禁问:“刚提拔就有重要任务?”   “她的身上本来就担负着很多重要任务。”   骆滕风和张文哲针锋相对,一来一回,语速极快,会议室内的气氛也变得剑拔弩张。   张文哲听了骆滕风这句立场强硬的话后,不怒反笑,说道:“骆总应该也听闻过,最近有些关于你和女下属之间的风言风语,影响不太好。”   骆滕风神色如常地回答:“张总明知道那是风言风语,就不要浪费我们股东会议的宝贵时间了。”   “传言也许是假的,但负面影响却是真实存在的。为了公司利益,骆总怎么说也应该适当避嫌,而不是把绯闻女主角提拔为自己的贴身助理。”   骆滕风脸色一变,直直地盯着张文哲。张文哲则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过火了。   路天峰表面上看起来还没什么,内心早就莫名焦躁,他没料到这次陈诺兰不在场,反而导致了更为激烈的言语冲突。他再偷偷瞄了高缈缈一眼,只见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坐着,实际上在用手指不停地来回蹭着会议桌,难掩心中的紧张。   “张总的意思是觉得我公私不分,任人唯亲吗?”骆滕风冷冰冰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攻击性。   “骆总为人光明磊落,我自然是知道的。”张文哲还真是沉得住气,这时候依然笑容满面,“我只是担心别人误会嘛。”   “不知道张总有何高见?”   “骆总如果觉得有必要新增技术助理一职,我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推荐,保证不会让别人嚼舌头。”张文哲一边说,一边把目光投向高缈缈。   高缈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变得更加难看。张文哲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她肯定不能再继续装傻,但她实在不知道眼下该如何应对。   幸好骆滕风没有让高缈缈难堪太久,他主动接过了话题:“我需要一个专业性更强的人担当我的助理,缈缈虽然是本专业出身,但毕竟还没完成研究生学业,但陈诺兰是海归博士,更被誉为本领域的天才少女,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的。你同意吗?”   最后这个问题,是直接抛给高缈缈的,她的回答脱口而出:“我同意……”   “很好,看来张总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能够顶替陈诺兰的人选了吧?”重新占据上风的骆滕风,脸上又绽放起笑意来。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张文哲拿得起也放得下,竟然真的就此打住,不再纠缠这一个话题。   会议室内一下子陷入异样的沉默当中,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却没人愿意首先开口打破僵局。   这时候,骆滕风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而接通电话的时候,骆滕风使用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语速极快,以路天峰并不高明的英语水平,几乎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骆滕风笑着对大家说道:“各位,有一个好消息,公司最近的现金流压力到底有多大,我们都心知肚明,而就在刚才,国际知名风投机构Volly向我们抛出了橄榄枝,他们对我们公司兴趣非常大。”   这对风腾基因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喜讯,因此无论张文哲和高缈缈有什么小情绪,也顿时一扫而空,面露笑意。反倒是路天峰又听到了一个在前两次循环中闻所未闻的新消息,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次能联系上Volly,可是全靠陈诺兰从中牵桥搭线。”骆滕风只是那么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就重新确立了陈诺兰在股东心目中的地位,现在每一个人都知道她不仅有美貌与学识,还有过硬的人脉关系网。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工作吗?”毕竟是要面对投资界的标杆企业,连一向张狂的张文哲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具体的事情,等我今天跟他们初步接触后再决定吧。”   “今天?”   “那么快?”   众人大吃一惊,张文哲和高缈缈没想到Volly会搞一个突然袭击,而路天峰就更加惊讶了,这一次的循环里头居然多了一件这么重要的事件。   “骆总,今天的行程表里面没有这项安排啊?”路天峰以保镖的身份,轻声询问道。   “因为这是三分钟之前才决定的事情,走,我们现在立即出发,前往机场。”   “机场?”   “是的,Volly的一位副总裁今天在D城机场转机前往国外,他只能留给我们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这一小时的时间。”骆滕风看了一眼手表,“你知道我们的机场高速,一旦堵起车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路天峰正在低头默默地操作手机,把骆滕风的最新行程发给同事们,这时候他看见了童瑶发来的信息。   樊敏恩今天一直躲在卧室里面埋头睡懒觉,刚刚起床梳洗,不像要准备出门的样子,看上去这个上午她是不会跟郑远志见面了。   所有的事情都乱套了。   路天峰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地方正在隐隐作痛。如果说在上一次循环当中,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沼泽的话,眼下这第三次循环所发生的事情则告诉他,原来整个世界都是沼泽,根本没有一寸可以让人安然立足的土地。   4   四月十五日,第三次循环,上午十一点,机场高速公路上。   路天峰认为,飞机是人类文明史上最有趣也最矛盾的交通工具。   一方面,精确的科学数据统计显示,无论是以事故率、死亡率和死亡人数等各种方式计算,飞机都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安全的交通工具,并且安全性远超其他出行工具。   另外一方面,普通民众却总是无法消除“飞机很危险”的刻板印象,认为飞机比火车、汽车、轮船等交通工具要“危险得多”。   机场同样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   对警方工作而言,机场可以说是比较安全的,毕竟进出候机楼都有严格的安检措施,机场内部也有不少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协助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但实际上,机场的危险之处大部分在于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暗涌。越是大型机场,出入口就越多,比如D城机场算上工作人员通道,起码有一百多个出入口,无论多严格的安检措施都会有漏洞。更何况会选定机场为作案场所的罪犯,通常都是熟悉机场运作体系的内部人员,那些安检措施对他们而言更是形同虚设。   在赶来的路上,路天峰不停地调兵遣将,先是把余勇生和黄萱萱调配到机场支援,并安排童瑶全权负责监控其他嫌疑人的任务。当然,路天峰一直低着头操作手机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陈诺兰和骆滕风正并排坐在后座上聊天,他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好让自己听不清他们俩的对话。   然而断断续续的词句依然顽强地飘入路天峰的耳内,什么对赌协议、资本回报率、溢价收购、股权激励之类的,路天峰听得云里雾里的。令路天峰最为沮丧的事情是,他直到这一刻才知道陈诺兰对资本市场运作如此熟悉,这根本就不是他印象中那位不问世事、潜心科研的学霸型女友。   这时候,余勇生的电话打破了路天峰的沉思。   “老大,我已经到了。”   “很好,提前检查一遍机场安检区里头的几家咖啡馆,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中转乘机的乘客不会离开安检区域,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安检区域里的人会比较少。   “收到!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跟你汇报……”余勇生的语气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   “怎么了?”   “你让我调查的那个莫睿,我们已经找到了,但是……好像人不对啊!”   “人不对是什么意思?”接二连三的意外状况,路天峰差点忘记了这人。   “那家伙虽然号称导演兼编剧、演员,但实际上就是个不入流的十八线小演员,跟风腾基因的案件是风马牛不相及。更何况最近几天他都跟着一个剧组,在D城郊外的影视基地里头拍戏,完全没有离开过。”   “是吗?那他今天的安排呢?”路天峰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了。   “我收到了剧组传真过来的通告,今天晚上莫睿难得有几场可以露面的戏,他肯定是不愿意错过的。”   “这人难道只是个幌子……”   “啊?什么?”没有上一次循环记忆的余勇生自然听不懂路天峰的话。   “莫睿的事情下午再处理吧,现在你先去替我们选一家人比较少的咖啡馆,注意周边环境。”   “收到!”   “我们马上就到。”路天峰已经能够看到远方若隐若现的机场建筑。   D城机场,中转航站楼。   余勇生提前选定的咖啡馆名为“Super Coffee”,位于中转航站楼不起眼的角落,平日的客流量就不算多,如今更是因为配合警方执行任务,把店员替换为黄萱萱了,而她当然不会去主动招揽客人,所以显得更为冷清。   “就这里?”看到空无一人的咖啡馆,骆滕风不禁有点纳闷,“他们开门营业了吗?”   “在营业啊,看,那不是服务员吗?”   骆滕风经历了警方好几天的贴身保护,自然也已经认得黄萱萱,他无奈地苦笑道:“连机场你们也不放心啊!”   “机场又怎么样,我们还不是没买票就进了安检区域?”路天峰说。   “黄警官冲调咖啡的手势像模像样啊!”骆滕风不由得多看了黄萱萱两眼。   “那当然,她可是专业的。”路天峰一直觉得黄萱萱扮演服务生之类的角色气质特别吻合,根本看不出破绽。   骆滕风步入咖啡店,挑选了一个靠柜台的位置坐下,陈诺兰坐在他的身旁,两人没有浪费一丁点儿时间,立即拿出资料开始低声讨论,为即将到来的见面洽谈做准备。   此情此景让路天峰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就信步走到门外,想观察一下周边环境。他注意到扮成保安的余勇生已经占据了附近唯一一个制高点,不由得表扬了一句。   “选的位置不错嘛!”   “哈哈,老大过奖了。咦?”余勇生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惊叹。   “怎么回事?”   “有两个奇怪的男人正往这边走来,他们戴着棒球帽、墨镜和口罩,看不清楚样子。”   “在室内戴墨镜?”路天峰顿时警觉起来。   没多久,路天峰就看到余勇生所说的那两个人了,他们都穿着嘻哈风格的运动服,一个大红色,一个水蓝色,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两人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头顶的棒球帽帽檐刻意压得很低,加上大号的墨镜,真是完全无法分辨面目。   两个怪人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终于,红衣人指着Super Coffee的方向,凑在蓝衣人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往咖啡馆方向走过来。   “老大,怎么办?”假扮店员的黄萱萱有点紧张地问。   “稳住,既然开门营业了,总不能不让人家进去买咖啡啊!”路天峰一直盯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只见他们径直走进了咖啡馆,蓝衣人找了个离柜台最远的位置坐下,红衣人则走向黄萱萱,准备点咖啡。   “老大,他们只是恰巧路过吗?”余勇生不断地往咖啡馆这边张望。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们显然是故意找过来的。按兵不动,别自乱阵脚,萱萱,替客人正常下单。”   “很抱歉,本店目前只能提供美式咖啡……”耳机内传来黄萱萱和红衣人的对话,其实每种咖啡的做法大同小异,黄萱萱这样说只是变相地赶客而已。   红衣人倒是满不在乎地直接点了两杯美式咖啡,黄萱萱也只好若无其事地埋头调配咖啡,不过她趁着红衣人站在一旁等候的机会,偷偷地把藏在员工胸牌背后的隐藏式摄像头对准了红衣人的脸部。   即使黄萱萱一言不发,在幕后掌控大局的路天峰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童瑶,你在线上吗?”路天峰问。   “在呢,萱萱的影像数据我这边收到了,正在分析中……但脸部有效信息太少了,基本上只能看到眉毛。”童瑶同样是反应奇快,根本没有耽搁时间就开始着手分析了。   “放心吧,难道他们还能戴着口罩喝咖啡吗?”路天峰倒是慢慢沉下心来,因为通过观察他判断,这两个男人虽然形迹可疑,但似乎只是想来这里喝一杯咖啡而已,两人的座位也离骆滕风有好一段距离,应该构不了什么威胁。   “又有人走过来了,会不会是Volly的投资人呢?但他可是个中国人哦。”   路天峰又好气又好笑:“国外的公司就不能聘请中国人了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听老大说,骆滕风是用英文跟对方沟通交流的,就误以为对方是外国人了。”   路天峰怔了怔,说:“没准人家是个ABC。”   “啥?”   “American Born Chinese,就是在美国出生,在美国长大的华裔,他们很多人都不会说中文。”耳机里飘来童瑶淡淡的声音。   “行了,别闲聊了,他们接上头了。”   来者果然是Volly的副总裁Steve,路天峰看着他们热情地握手、交换名片,然后双方就座,很快就进入了讨论的状态。   另一边,那两位奇怪的男子却是自顾自地喝着咖啡,他们已经褪下了一半口罩,把口罩的带子挂在耳朵上,一副随时准备重新戴上的样子。   “老大,那两个人的举动,有点像逃避狗仔队的明星啊。”余勇生说。   “是吗?哪位明星?”   “我哪认得那么多,让萱萱去看一下,她熟悉这些。”   其实在余勇生说出这句话之前,黄萱萱已经找了个借口走近那两人,就算她认不出对方是谁,至少也能拍到更清晰的图像。   “两位还需要点什么吗?”黄萱萱轻声问道。   “不需要了,谢谢。”红衣人的声音有点沙哑,而蓝衣人甚至第一时间放下了咖啡杯,重新戴上口罩,生怕被人看见容貌似的。   黄萱萱的目光在红衣人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她确实没认出对方是谁,只觉得有点眼熟。   “童瑶,这次可以看清脸部了吗?”路天峰注意到骆滕风和Steve之间的交谈很顺利,因此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两个神秘男子身上,他认为这两个人才是现场最大的变数。   “稍等……有结果了,红衣服的是著名男子组合Power Up的经纪人苏雷,所以蓝色衣服那位,根据有限的脸部特征推断,应该是Power Up的成员陈航飞。”   “谁?没听过啊……”余勇生依然糊里糊涂的。   “你当然不知道,但人家现在可是当红的明星偶像呢。”听黄萱萱的语气,她显然是知道这个组合的。   路天峰问:“所以说这两个人是怕被粉丝认出来,才特意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喝咖啡?”   “嗯,应该是这样的。”黄萱萱答道。   然而路天峰的心中仍有疑惑,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巧合,更何况这一次循环里头出现的意外情况已经够多了。   “萱萱,你说这个Power Up组合,有机会在今天晚上的电视新闻里出现吗?”路天峰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哎哟,以他们组合的火热程度,上娱乐板块那是一点也不奇怪,万一被他们的疯狂粉丝发现,再弄出点什么岔子来,搞不好还能上头条新闻呢!”   对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路天峰自己甚少关注娱乐新闻,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忙于工作,更加没留意这些八卦的东西。但X却有可能是一个关注这方面新闻的人,如果在上一次循环当中,X有注意到Power Up出现在本地机场的相关新闻,然后在这一次循环里面加以利用的话——   路天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变故都是由X主导和控制的话,那么这个X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得让人心生绝望。   而这也是路天峰第一次体会到时间循环给自己所带来的障碍,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的话,那么无论是多么隐蔽的事情,警方也都可以派人去调查,但所有发生在上一次循环的事件,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即使路天峰真有通天的本领,也无从查起。   这是一场信息完全不对称的战争,X应该非常清楚今天Power Up组合会在机场遭遇些什么,并且利用这一点布下了陷阱,而路天峰等人则是毫无头绪,只能见招拆招。   所以路天峰决定兵行险着,打乱X的计划。   “我们换个地方吧。”   “换地方?骆滕风现在正在聊着几个亿的生意,他愿意换地方?”余勇生愕然。   “快,萱萱负责带走他们,勇生去找另外一家咖啡馆,或者没有顾客的快餐店也可以。”路天峰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扬手让两人立刻行动。   余勇生和黄萱萱虽然不明就里,但依然按照路天峰的指示准备行动。只不过两人刚刚有所动作,正在喝咖啡的苏雷和陈航飞就突然双双放下了杯子。   大概二十个身穿同款但不同颜色运动服的人,不知道由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下子就围在了咖啡馆门前。这些人大部分是年轻人,有男有女,领头的是一位高大的男生,他的手里拿着一块塑料板,上面写着硕大的英文“Power Up”。   “他们是要闹事吗?”余勇生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观望着。   路天峰也是愁眉苦脸,现在把骆滕风他们带走吧,不是不行,但二十多个人在围观,搞不好更容易出乱子,倒不如静观其变。   “萱萱,注意保护好骆滕风。”   “明白。”黄萱萱挪动脚步,不动声色地靠近骆滕风的座位,然后才说,“老大,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他们似乎是应援会的粉丝。”   “那又如何?”路天峰还真不太懂现在年轻人追星的事情。   “应援会比较循规蹈矩,属于有组织有纪律的粉丝团体,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他们都很爱惜偶像和自己的名声。”   路天峰一看,还真是那样子,虽然突然冒出来的这群人看起来有点诡异,但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十米开外,举着牌子,看着自己的偶像喝咖啡,连上前索要签名的人都没有。   “这又是什么操作?”余勇生有点目瞪口呆,“我还以为追星就是一股脑儿冲上去合照拿签名呢。”   “你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年前吧?”黄萱萱笑道,“现在应援会的粉丝很讲究尺度的,他们看见偶像在工作或者休息,就会远远观望,不去打扰,除非偶像主动招呼他们靠近。”   “哈?换了我是明星,才没空理睬他们呢。”余勇生又说。   “所以你就当不了明星咯。”黄萱萱哼了一声。   “各位,麻烦保持安静。”童瑶终于受不了这两位的斗嘴了,只好出言提醒道。   路天峰听余勇生和黄萱萱讨论的同时,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骆滕风身上,只要没有可疑人物靠近骆滕风,他才不管什么粉丝不粉丝的事情呢。   苏雷和陈航飞当然也看到了这些粉丝,他们稍微商量了两句之后,陈航飞就摘下了帽子和墨镜,向粉丝团的方向招手示意。粉丝们立刻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但并没有吵闹太久,而是很自觉地排成一队,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咖啡馆,与陈航飞握手,还有一些人拿着早就准备好的CD,请陈航飞签名。   这阵仗吸引了不少过往旅客的目光,有些路人注意到原来是Power Up的陈航飞出现在咖啡馆里,也立即加入了追星的队列当中。人群越聚越多的同时,苏雷在不停地打着电话,大概是要安排人手来接应。   “老大,越来越多人了,怎么办?”   “按兵不动,保护好骆滕风。”   骆滕风、陈诺兰和Steve也已经站起身来,看来是嘈杂混乱的环境让他们无法专心谈判,三人准备离开这里,另寻地方继续了。   然而骆滕风还没来得及走出咖啡馆,现场又生变数。四名看似保镖的彪悍男子风风火火地赶到现场,随即开始疏散人群,留出一条通道好让陈航飞离去。   这下子,队伍最前方有好几个凑热闹加入的路人义愤填膺地叫骂起来,而被骂的人竟然是应援会的领队。路天峰听到断断续续传来的几句争吵,原来路人认为是应援会的粉丝阻挠了他们接近偶像,应援会的人则指责那几位路人想插队,扰乱秩序。   其中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吵闹得最起劲,她用手指着应援会领队的鼻尖,正在破口大骂。那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生站在原地,憋得满脸通红,看来是女子骂得很难听。   陈航飞在保镖的护送下匆匆离开现场,而一部分铁粉亦步亦趋地跟随偶像离去,更多的人则留在原处围观,还有三三两两趁机起哄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眼见这一幕,路天峰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来。X应该是在上一次循环当中看到这条发生在机场的新闻了吧?如果只是普通的粉丝追星新闻,相信根本不会太起眼,并不容易被X留意到,难道真的如黄萱萱随口戏谑的那样,这是一条足以上头条的新闻?   “勇生,过来帮忙,萱萱看好了,别让人靠近骆滕风。”路天峰一边说,一边跑向矛盾冲突的中心,准备劝架。   “老大请放心,他们只会追随偶像的脚步离去。”黄萱萱虽然嘴上说得轻松,精神上却完全不敢怠慢,警惕地盯着人群。   眼见陈航飞的背影已经消失,年轻女子更加暴躁不安,也许是觉得领队的男生骂不还口,懦弱可欺,她干脆用手指狠狠地戳对方的脸,指甲顿时在上面划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男生终于忍无可忍,情绪失控了,他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在年轻女子的脸上。女子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反击,加上男生的力气并不小,她脚步不稳,一下子就被扇倒在地。   “呜哇——”女子坐在地上,哭号起来。   围观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大喝道:“妈的,连老子的女人也敢打?”   话音未落,硕大的拳头就向应援会领队的脑袋上招呼过来。   一声闷响后,那记重拳正中领队的面门,竟一下子就把他打趴在地,整个人昏死过去。   壮汉迈开步子,高举拳头,还想追击,没料到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路天峰严肃地说:“警察,住手!还想打死人吗?”   “这家伙动老子的女人啊!”壮汉还是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   “有什么跟我回警局再说。”   此言一出,身材高大的壮汉顿时好像矮了几厘米,换上了一张笑脸:“有话好好说,大哥,我们还要赶飞机呢……”   “你们还知道这里是机场啊?”路天峰板着脸,提高了音量,对四周的围观群众说道,“看热闹的就散了吧,要不就带回警局录个口供,协助调查。”   一听可能会惹麻烦上身,四周的好事者立即一哄而散,只有几个应援会的粉丝还瑟瑟发抖地留在原地,想查看他们同伴的情况。   路天峰松开制住壮汉的手,走上前一看,那个领队的男生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口鼻处正不停地渗出血来。   “糟糕!”路天峰跪下身子,摸了摸男生的鼻息,竟是冰凉冰凉的,几乎没有一丝热气。   机场候机楼内闹出人命……难道X在上一次循环中,看到的就是这条新闻吗?   “快封锁现场,叫救护车!另外派人把这家伙押回去。”路天峰冷静下来,在通信频道里下令。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壮汉和大吵大闹的女子都吓得脸色煞白,神色慌张,两人相互搀扶着,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警察大哥……我就……就打了他一下……”   “有什么事情留到审讯室里慢慢说吧。”路天峰回头看了一眼骆滕风等人,只见他们依旧静静地站在咖啡馆的角落里,黄萱萱则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看来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余勇生也跑了过来,帮忙疏散人群,机场保安和医疗人员随即赶到,将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伤者送走,动手打人的壮汉和吵吵嚷嚷的女子则一同被带回了警局……   看着眼前这忙乱的一切,路天峰有点恍惚。   这就是X刻意安排的事件吗?制造这样一场混乱对X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路天峰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但他坚信X的举动绝对是有充分理由的,这种看不穿的阴谋诡计才更为可怕。   “老大,我们可以收队了吗?”余勇生问。   原来在另一边,骆滕风和Steve的初次会晤已经结束,虽然被突发事件干扰导致有点草草收场的感觉,但看骆滕风脸上的笑容和陈诺兰充满自信的表情,可以推测这一次的会谈还算成功的。   “好,收队。勇生,下午你记得去找莫睿,把他控制住。萱萱,你跟我一起去D城大学一趟。”   “明白,那监视任务还是由童瑶负责?”   路天峰心想,现在监视任务已经意义不大了,每个人的行动轨迹都完全偏离了上一次循环,即使获得他们今天的行动路线图也无法做对比分析。   但他当然不能这样说,只好吩咐童瑶:“是的,童瑶,你继续监视几位嫌疑人。顺带问一句,樊敏恩有出门吗?”   “明白了!另外报告路队,樊敏恩一整天都在家没有出门,刚刚吃了一整盒雪糕,草莓味的。”   路天峰苦笑,他对樊敏恩吃了什么口味的雪糕毫无兴趣,但仔细一想,这好像是他布置监视任务时半开玩笑对大家说出的要求,看来童瑶这人认真得有点过头了。   “下午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好的,不过老大……”黄萱萱不无担忧地说,“我们到底要防备什么?”   “我也不知道。”路天峰无奈地说出了心里话。   5   四月十五日,第三次循环,下午两点四十分,D城大学礼堂。   由于从D城机场返回市区的路上遇到了塞车,骆滕风一行比原定计划晚了一些才抵达,但他的风度和气派依然让在场的大学生为之折服。再加上这位霸道总裁刚登台的第一句话,就是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瞬间挽回了不少好感度。   骆滕风说的第二句话,就是向大家郑重介绍一位“颜值极高的编外学姐”,并邀请陈诺兰上台讲话。表面上看来,是因为路上堵车浪费了不少时间,来不及绕路把陈诺兰送回风腾基因了,骆滕风才临时改变安排,带着她一起出席D城大学的活动的。但实际上只要细想一下就明白,骆滕风如果不是心底里想让陈诺兰多在公众面前曝光的话,大可以让她半途下车,自行返回公司,又或者将她带到现场,但不做任何高调宣传。   可是骆滕风却选择了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回应近期满大街流传的绯闻,实在有点出乎路天峰的意料。   陈诺兰迈着自信的步伐上台,又微笑着向大家挥手致意,而路天峰总觉得她的目光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   “我很羡慕在座的各位,能够成为D城大学的一分子,这也是我童年以来的梦想。”陈诺兰的开场白也让学生们对她的好感度大增,这次讲座的现场气氛比起第一次循环时更加融洽。   那么“编外学姐”的称谓是怎么一回事呢?连路天峰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当陈诺兰还是一名高中生的时候,就曾经好几次跑来D城大学旁听生物系的课,只不过最后她并没有参加高考,而是选择了出国读书。   陈诺兰简单地讲述了自己在风腾基因内部工作的感受,以员工的身份阐述这家公司的优点,但又并非一味盲目地吹捧和讨好,显得特别真诚。路天峰在台下听着就觉得,这样一来对风腾基因的正面宣传效果要比骆滕风的独角戏好一大截。   所以当骆滕风再次登台时,现场的热烈氛围达到了另一个高潮,甚至让人有种置身明星演唱会现场的错觉。   现场越是热闹,路天峰的心里就越是苦涩,他心神不宁地掏出手机,给黄萱萱发了一条信息:“门外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一切正常。”隔了几十秒,黄萱萱又发来一条信息,“老大,你在担心什么吗?”   路天峰有点为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黄萱萱跟第一次循环的时候一样,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离出口位置很近,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听见外面传来的抗议声。   也就是说,在这一次循环里,逆风会成员的行动轨迹也发生了变化。   想到这里,路天峰根本就没有心思再听骆滕风的高谈阔论了,谭家强和徐朗两张脸在他的脑海里来回闪现,挥之不去。   最后,他还是决定让黄萱萱先发制人。   “你现在去一趟生物系教学楼,到系办公室找一位叫谭家强的老师。”   “好的,然后呢?”   路天峰想了想,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你只需要拖住他,别让他有机会接触骆滕风。”   “明白。”虽然这个命令有点莫名其妙,但黄萱萱还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路天峰回头目送黄萱萱离开礼堂,这时候现场也进入了听众提问环节,前面的第一个问题他没听清楚,但依稀觉得是跟第一次循环一模一样的内容。   然而接下来那位学生的提问,却让路天峰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请问骆总,据我所知,RAN技术诞生不足十年,以医学界的标准而言,它还没有经过足够长的时间考验,那么我们如何确信RAN技术的安全性呢?”   让路天峰震惊不已的,并非这个问题本身,而是那个身材瘦削,拿着话筒发问的男生,竟然是徐朗!他为什么没有埋伏在教学楼准备袭击骆滕风?既然徐朗出现在这里,那么谭家强是否也改变了原定计划?   路天峰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全神戒备,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听众。   遇到这样充满敌意的问题,在台下负责替提问者传递话筒的主持人神色非常尴尬,反而是站在台上的骆滕风依然面带笑意,若无其事。   “这个问题非常有深度,不愧是我的师弟。”骆滕风竟然先给了徐朗一顶高帽,然后话锋一转,“但疗效和副作用这一对矛盾,是医学界数百年来研究不止、争论不休的话题,RAN是否有安全隐患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我只能向大家保证,我和我的团队已经使用了一切最先进的技术手段和最严苛的检验标准,来论证RAN技术的安全性,迄今为止也并未发现任何安全问题。”   站在观众席上的主持人脸上一直带着僵硬的微笑,等骆滕风话音刚落,就想夺回徐朗手中的话筒,可徐朗又大声说道:“虽然风腾基因没有检测出安全隐患,但最近两年来,先后有好几位专家学者都指出了RAN技术的缺陷,可这些言论全部被舆论封杀了。这难道不是风腾基因的公关手段吗?”   骆滕风的脸色一沉,这位学生的提问,已经远远超出一般学生能够掌握的信息了,但他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答道:“其实你说的这些言论,我们内部技术人员都非常认真地研究过,不过目前依然无法印证这些所谓专家学者的空想。”   “说白了就是RAN技术至今还没害死人,所以它就是安全的,对吗?”徐朗诡异地笑了笑,“革命果然还是需要流血的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徐朗的提问已经有点无理取闹了,而骆滕风的神情也变得很不自然。路天峰紧绷的神经更是到了极限,他的手探入怀里,随时准备掏枪应对突发情况。   “这位同学,我希望你能去好好了解一下相关知识再来跟我讨论……”   “但RAN技术已经害死人了,不是吗?你们公司的高管张翰林和高俊杰,他们为什么被杀,骆总难道心里没数吗?”徐朗几乎是力竭声嘶地说道。   这下子不仅骆滕风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路天峰也大吃一惊,为什么徐朗会知道这些警方严密封锁的内部信息?   礼堂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现场瞬间变成了一个嘈杂的菜市场。两名保安冲上前去,想要按住徐朗。   徐朗跳到后排座位上,试图逃跑,边跑边喊道:“还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大家等着瞧吧!”   “安静,请大家安静……”主持人试图维持秩序的声音显得微小而无助。   “萱萱,立即返回礼堂!”路天峰紧急呼叫救援。   “收到。”黄萱萱的语气充满困惑,但路天峰来不及跟她解释了。   路天峰怕事态进一步失控,连忙一个箭步冲上讲台,用身体护着骆滕风和陈诺兰,准备带他们由侧后方的安全出口离去。   没想到人群之中又发出一声高喊:“骆滕风,新的牺牲者就在这里!”   人群当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路天峰循声望去,原来谭家强也潜伏在会场之中!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并且粗暴地用手臂勒住了坐在他旁边的女生的脖子。   路天峰认得被劫持的那位女生,她在第一次循环时曾经羞答答地上台向骆滕风献花。   “我是警察,放下武器!”在群众生死面前,路天峰也顾不得掩饰身份了,直接拔枪瞄准了谭家强。   “警察?警察有什么用,任由风腾基因横行霸道,你们还要替他保驾护航。”谭家强不仅毫无惧色,反而狂笑起来,匕首的锋刃贴上了女生的脖子。被劫持的女生吓得花容失色,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身子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你劫持一个无辜的女生,又有什么用?放开她吧,有话慢慢说。”意识到这位老师已经失去了理智,路天峰缓缓地将枪口对准了谭家强。   “警察同志,你一定没听说过,只有用无辜者的鲜血才能唤醒麻木的围观群众。”谭家强眼中散发出疯狂的光芒,匕首几乎要插入女生的颈部了。   “最后警告一次,放下武器……”   路天峰的手有点微微发抖,这并不是因为他面临着生死抉择,而是因为眼前这一幕太像上一次循环中,白诗羽在婚宴现场被劫持的情景了。   简直就是同一出剧本,只是换了时间、地点和角色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   “太迟了!”谭家强诡异地一笑,手中的匕首用力一划,女孩雪白的脖子上顿时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砰!”几乎在同一秒钟,一颗子弹正中谭家强的眉心,他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直挺挺地后仰倒地。   学生们尖叫着,哭喊着,争先恐后地往出口方向逃跑,有人摔倒在地,发出凄惨的叫声,继而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打碎了……各种可怕的声音此起彼伏,现场宛如人间炼狱,混乱不堪。   路天峰冲上前,搀扶着那位受伤的女孩,只见她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子,鲜血不停地由她的指间渗出,把她的衣服染成了深红色。   “冷静,别慌张。”路天峰想替她包扎,但实在无从下手。   女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她的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没过多久,女孩终于垂下了捂着脖子的手,她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靠在路天峰的胸膛上。路天峰脱下身上的衣服,替她按压住脖子处的伤口,可血还是不停地涌出来,让这举动显得徒劳无功。   “老大,怎么回事?”黄萱萱终于返回现场,她好不容易才逆着人潮冲进礼堂,第一眼就看见了如此惨烈的一幕。   “快叫救护车!”明知已经回天乏术,也知道女孩可以在下一次循环当中“复活”,路天峰的心情依然非常沉重。   他不忍亲眼看着这样一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怀中慢慢凋零。   “坚持住,别闭眼,你会没事的。”他不断地鼓励女孩,而女孩的目光却渐渐变得呆滞,失去了焦点。   黄萱萱也伸出手来,帮忙按压女孩的伤口,看起来血好像渐渐止住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再也没多少血能流了。   女孩动了动紫青色的嘴唇,好像说了声什么,但没人能听得清,然后她就慢慢合上了眼睛。   “老大……她不行了……”   路天峰一言不发地将女孩的尸身平放在地上,再转头看向谭家强,眉心中枪的他,倒是死得痛快。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蜷缩在角落里的陈诺兰,她吓得脸色苍白,双脚发软,一副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全靠骆滕风的搀扶才没有倒下。   骆滕风如同戴着人皮面具一样,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但路天峰注意到他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着,看来这一幕同样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路天峰站起身来,出于本能想走过去安慰陈诺兰,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和身上全是血,刚迈开的步子又停住了。   黄萱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擦了擦手上的血,走到陈诺兰身边,说:“骆总、陈小姐,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吧。”   “等一下。”路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萱萱,你带人搜索校园,一定要找到一位叫徐朗的男生,他与这次事件有着密切关联。”   “知道了……”黄萱萱的语气中出现了少见的犹豫,毕竟刚才路天峰一个莫名其妙的指令就把她调离了现场,一转眼的工夫礼堂里却死了两个人,很难说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   路天峰有意忽略了她的犹豫,只是催促一句:“快去吧,这里交给我。”   黄萱萱离开后,路天峰也走到了骆滕风和陈诺兰身边,骆滕风依然绅士地用手搀扶着陈诺兰,而陈诺兰似乎还没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我们走吧。”路天峰从嘴里挤出这四个字来。   “去哪里?”骆滕风还能平静地发问,陈诺兰则是一直死死盯住两具尸体,紧咬嘴唇。   “回警局,有些问题我需要搞清楚。”   “警局?”骆滕风皱了皱眉头。   “今天在骆总身边已经接连死了三个人,我觉得你还是跟我到警局会更安全。”   “哪三个人?”骆滕风问。   “除了眼前这两人,还有今天中午在机场被打倒在地的那名年轻男子,他被送到医院后抢救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没救回来。”   骆滕风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他们的死应该跟我没有直接关系吧?”   “我不知道。”路天峰直直地看着骆滕风,骆滕风也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我们走吧。”   6   四月十五日,第三次循环,下午四点。   路天峰静静地坐在警局审讯室内,双手托腮,隔着单向玻璃墙观察分别坐在两间审讯室内的骆滕风和陈诺兰。   在这次循环里,X至少布下了机场和D城大学礼堂两处死亡陷阱,路天峰暂时还想不通X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他坚信在警局里面,X再也没有搞小动作的机会了,骆滕风和陈诺兰相对会安全一些。   路天峰也正好趁此机会喘一口气,回忆和整理一下今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老大,你在这里啊。”余勇生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生怕打扰到路天峰似的。   “莫睿带回来了?”   “是的,不过他一再称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他还真不像是在说谎。”余勇生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可能他的内心也在怀疑路天峰到底在搞什么。   “那我先去见一下莫睿,骆滕风那边交给你了。”   “我……我该问他些什么?”余勇生还真有点糊涂。   “询问他关于逆风会和D城大学的事情。我刚刚发现,骆滕风和陈诺兰两人都跟D城大学有交集,所以植根于D城大学的逆风会,也许跟这件事还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连嫂子也牵涉在内?”   “在工作中,她就是陈诺兰,不是什么嫂子。”路天峰正色道。   “明白明白。”余勇生连声应道。   在另外一间审讯室内,路天峰见到了莫睿。这个男人的长相毫无特点,很容易被忽视。如果不是有着每隔半分钟就要耸一下肩膀的习惯,那他真是一个做间谍或者卧底的最佳人选。   “莫先生,你好。”   莫睿的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心事重重,他用干涩的声音道:“警察同志,我一向奉公守法……”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路天峰看准了莫睿的性格,直截了当地问道,“今天晚上,你是不是接了一件特别的活儿?”   “没有啊,这些天我一直在剧组里头,今晚有我的戏……”他的肩膀又耸了一下。   “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你,让你去别的地方吗?”路天峰盯着莫睿的脸,希望寻找到对方撒谎的蛛丝马迹。   “啊?你说什么?”莫睿完全就是一脸茫然,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   路天峰想了想,换了一个提问的方式:“你平时都是怎么接到剧组工作的呢?”   “我们混影视圈的人,自然有自己的门路啊,比如经纪公司之类的……”   “在警局里头最好实话实说,你哪来的经纪公司?唯一一家挂靠的经纪公司就是你自己开的,只有你一个正式员工。”   路天峰把资料摆在桌上,莫睿吐了吐舌头,苦笑起来。   “大哥,你都查清楚了还问我干吗……”   “别在这里嬉皮笑脸的,难道你忘了上次携带危险品乘坐地铁的事情?要是你不好好配合的话,我倒想看看哪个剧组会录用有案底的十八线演员。”   莫睿好像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身子往后缩了缩。   “我……我很配合啊……我的工作一般都是圈内朋友介绍的,毕竟我懂的东西比较多嘛,除了当替身演员之外,我还可以做场务、道具、爆破,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所以在圈内的人缘还不错,经常有人替我介绍工作的。”莫睿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最近几天有谁联系过你,向你介绍新工作吗?”   “没有,真的没有……大哥,我上星期就进剧组了,根本没空接别的活啊!”   路天峰心里纳闷得很,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在上一次循环中,莫睿会出现在白家婚宴现场,并引发了一系列的事件?   唯一的可能性是,X直到上一次循环的白天才紧急联系上莫睿,并以重金为饵,安排他前往天枫星华酒店。但上一次循环所发生的事情,如今已经无从查起——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时,路天峰的眼睛一亮,拿出一台平板电脑,调出了这起案件的相关人物相册。   X不太可能临时抱佛脚去找一位不入流的演员来执行计划,更大的可能性是莫睿和X以前在其他场合见过面,两人是有过交集的。   “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这人我认识啊!”没想到只是第一张照片,莫睿就说认识了,“骆滕风嘛,有谁不认识他啊!”   “我说的认识,指的是你在现实生活中打过交道的那种。”路天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就不认识了。”莫睿耸耸肩。   下一张图片是樊敏恩,莫睿笑道:“这个人我也知道,樊敏恩,骆滕风的老婆。当然了,我还是不认识她。”   “你倒是见多识广啊!”   “搞我们这行的,什么新闻都要关注一下。”   然而接下来的张文哲、高缈缈,还有陈诺兰、郑远志等人,莫睿就完全不认得了。   “这些人你从来没见过吗?”   “没有,如果见过,我一定有印象的。”   那么到底是因为X不在其中,还是说X真的只是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临时找到了莫睿去白家婚宴上搞小动作?   “对了,你认得这些人吗?”路天峰灵机一动,又调出了刚刚收到的谭家强和徐朗的档案证件照。   “这位小伙子不认识,这个……好像是D城大学的老师吧?叫什么名字忘了。”   “谭家强。”   “哦,对,谭老师,我上过他开设的选修课,不过忘记课程名称叫啥了。”莫睿摸了摸脑袋。   “你是D城大学毕业的?”路天峰没想到自己一试,还真试出来一些意外信息。   “看起来不像对吗?”莫睿自嘲道,“其实无论是哪所重点大学的毕业生,都有混得不好的。”   又是D城大学,这似乎是所有人命运的交会点。   “你也是生物系的?读书时认识骆滕风吗?”   “不,我读社会系,当年选谭老师的课纯粹是为了混学分,骆滕风跟我好像不是同一届的吧。刚才我也说过了,我不认识他。”   “你听说过逆风会吗?”   “什么?不知道。”莫睿矢口否认。   为什么会是D城大学?为什么会是莫睿?   X选中这个人一定是有原因的,莫非X本身也是D城大学的学生或者老师?   路天峰陷入了沉思,眼前的线索如同一团被弄乱的毛线,根本看不清线头在哪里。   “这位大哥……我可以回去了吗?今晚这场动作戏非常重要呢,少了我这个武打替身可不行。”莫睿皮笑肉不笑地问。   “再等一下吧。”路天峰抛下这句话,也没理会莫睿有何反应,就直接离开了审讯室。现在他的脑海里有一个模模糊糊,尚未成形的想法,但他有预感这应该是个突破口。   所以现在他要再和骆滕风好好谈一下。   在此之前,他想先跟陈诺兰私下说几句话。   “辛苦你了。”路天峰再三斟酌,最后选了这样一句开场白。   坐在他对面的陈诺兰抬起头来,眼里全是疲倦之色。   “我还好,你呢?”   “早就习惯了……”路天峰还是不太习惯在这样的场合跟陈诺兰对话,他叹了叹气,有点生硬地说,“我这是在执行任务。”   “我知道。”陈诺兰轻轻点了点头,今天一整天,这对情侣就像陌生人一样,几乎毫无交流,正如当初路天峰对她所叮嘱的那样。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带回警局吗?”   “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她微微一笑,“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我只能告诉你,现在骆滕风的生命遭到威胁,警方正在保护他。更详细的情况,就不能再透露了。”   陈诺兰眨了眨眼,并没有显得太过吃惊,似乎早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忙的吗?”   “我怀疑犯人和D城大学之间存在某种关联,骆滕风当年也是D城大学的学生,这一切恩怨的起源,也许要追溯到他的大学时代。”路天峰轻轻敲了敲桌子,“你是骆滕风最信任的下属之一,他曾经对你提及过自己的大学生活吗?”   陈诺兰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   “从来没有吗?”路天峰托着下巴,沉吟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骆滕风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做毕业设计时研究出RAN技术的雏形,以本科生的身份获得惊人的技术突破,这全是足够他吹嘘一辈子的荣耀啊!”   “也许他只是不爱出风头?”陈诺兰不太确定地问。   “你看他今天参加讲座时有条不紊、侃侃而谈的样子,再加上隔三岔五地上报纸头条,像是那种不爱出风头的人吗?”路天峰把桌子敲得更响了,“他只是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大学时代而已。”   “为什么呢?”   “这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而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只能找骆滕风了。   “终于轮到我了吗?”骆滕风虽然看起来有点累,但精神好像还不错。   “很抱歉,骆总,有些事情我必须向你确认一下。”路天峰翻开了面前的笔记本,“希望你配合。”   “我一向很配合警方工作。”   “那么请问一下,你和逆风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逆风会吗?”骆滕风的眉头上挑,“他们就是一个没事找事,处处跟我作对的民间组织,不足为患。”   “可以说实话吗?”路天峰稍稍提高了音量。   “这就是实话。”   “然而谭家强为了抹黑风腾基因,竟然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女生。”路天峰把身子向前倾,咄咄逼人地问,“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骆滕风的目光低垂,似乎想隐瞒些什么。   “与你大学时代的经历有关,对吗?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去查,只不过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骆滕风终于慢慢地开口了:“这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路天峰的眉头拧成一团。   7   骆滕风说出了他大学时代的故事,至少是故事的其中一个版本。   当年的骆滕风虽然学习成绩并不抢眼,但能说会道,擅长交际,先后参加过好几个社团,而且在每个社团里面都能做出耀眼的成绩来,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校园风云人物。   当骆滕风进入大四,面临毕业论文、就业前景等一系列现实问题时,他做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决定——他毅然选择了在生物系诸多老师之中,以极度严苛著称,连续好几年都没有指导过本科生毕业论文的生物医学界泰斗周焕盛作为自己的导师。   周焕盛对骆滕风的选择表示难以理解,于是私下约见骆滕风,告诉他自己是个标准非常高的人,如果不是学校强制要求每位老师必须面向学生开放挑选导师的权利,他根本不想掺和到本科生毕业论文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里头。   周焕盛甚至直接劝说骆滕风更换导师,没想到骆滕风也是倔强,坚决不肯换导师,说自己觉得跟着周焕盛才是最有前途的。   无奈之下,周焕盛只能带着这位资历不足的“小本”参与自己的项目,并决定找一些不太重要的内容让骆滕风尝试跟进,想办法替他弄一篇质量过关的毕业论文,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骆滕风的表现却超乎周焕盛的预期,虽然在最初阶段骆滕风跟不上周焕盛实验室里那几个硕士生和博士生的节奏,但没过半个月,聪明伶俐的骆滕风就渐渐成为一位得力干将,一个月之后,他已经熟练得不像一名本科生了。   周焕盛对骆滕风刮目相看,开始劝说骆滕风报考自己的研究生,并表示只要骆滕风考试过线,保证会将他招入门下。骆滕风并没有立马就答应,因为他自己也在工作就业和继续攻读更高学位之间摇摆不定,但能够成为周焕盛的弟子,对有志投身生物医学领域的年轻人而言,肯定是个极大的诱惑。   骆滕风犹豫了一个多星期,正当他准备答应周焕盛时,事态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周焕盛已经投入了多年的时间和经历研究基因疗法,但总是卡在几个技术瓶颈上,迟迟无法突破。骆滕风加入团队后,曾经提出了很多异想天开的观点,可周焕盛对这些想法总是一笑置之,劝说骆滕风潜心钻研技术,不要老是想着走捷径。   而随着骆滕风在团队内慢慢确立地位,他提出的一些“怪方法”也终于获得了初步实践的机会。当然,骆滕风的大部分“创新思路”最终都被证实无效,但他提出的某个看似“绝对行不通”的想法,却阴差阳错地解决了一直困扰着周焕盛的难题。   停滞多时的研究进度终于有了重大突破,骆滕风听到消息后也是满心欢喜,想借此机会答应成为周焕盛的弟子,大展拳脚。   没料到周焕盛与骆滕风再次见面后,竟然收回了之前招收他为研究生的承诺,并劝说骆滕风别再走科研这条路了。   骆滕风自然是惊愕万分,并且有点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替导师攻克了一个棘手的难题之后,导师不但不嘉奖他,反而劝他退出学术领域。   按照周焕盛的说法,是他觉得骆滕风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有点太聪明了,而太聪明的人往往不愿意踏踏实实做学问。周焕盛原本以为让骆滕风尝试一下他那些所谓的新方法,等他遭到挫折之后就会明白踏实研究的重要性,没想到歪打正着,骆滕风还真的解决了一个以常规方法不能解决的问题。   “自此以后,你会更沉迷于寻找捷径,而忽略了基础。”   “但只要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好方法,不是吗?”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那样是不对的。”周焕盛长叹一声,这是师徒两人最后一次平心静气的促膝长谈。   那天过后,骆滕风申请更换导师,并专注于以他独有的思路去研发基因疗法,最终在本科毕业后研发出震惊世人的RAN技术;而周焕盛则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对骆滕风的质疑,认为骆滕风的能力不足以主导技术研发工作。   师徒之间的矛盾激化程度在骆滕风首次发表关于RAN技术的论文时达到了巅峰,周焕盛认为论文的技术水平不过关,而且骆滕风还剽窃了自己的实验数据,声称一定要把他告上法庭。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对簿公堂,周焕盛就神秘地失踪了,当时他在家中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出门散心,随后就人间蒸发了。由于周焕盛平日就不常跟人来往,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连接几天闭门不出,所以直到他出走之后的第五天,才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并连忙报警。   警方翻查了好几天的监控视频,都没能确认周焕盛是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方式离开的,更没法寻找他的下落了。就这样大海捞针似的翻查了大半个月,周焕盛依然下落不明,只能列为失踪人口处理。   由于当年RAN技术还没真正引起公众关注,知道这段逸事的人并不多,只是在D城大学内部和专业圈子里流传着一些版本。后来骆滕风出名了,风腾基因渐渐做大之后,也花了不少钱做舆论公关,把这一段容易引人遐想的往事从网络上抹得一干二净。   “而逆风会处处针对我,是因为他们一直以为当年是我害死了周焕盛。”骆滕风总算是说完了这一大段话,长舒一口气。   路天峰反倒皱起了眉头:“按你的说法,逆风会的真正目的是替周焕盛报仇?”   “我认为是这样的。”   “那谭家强跟周焕盛到底是什么关系?”   “谁?”骆滕风瞪大了双眼,“我不认识什么谭家强。”   “就是刚才在礼堂袭击女学生的那个男人,他是生物系老师,也是逆风会的幕后组织者。”   “路队,你们搞错了吧?逆风会的创始人和组织者可是周焕盛的儿子啊!”   “什么情况?”路天峰还真是被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谭家强就是逆风会的首脑,“你的信息来源可靠吗?”   骆滕风说道:“逆风会针对风腾基因已经好几年了,难道我就不会派人去起他们的老底吗?”   “这样说来,你早就知道这个组织了?”路天峰开始快速地回忆前面两次循环当中,骆滕风听到“逆风会”这三个字时的反应。   骆滕风曾经表示过不屑,也会冷笑着嘲讽他们,但真的好想从来没表现过惊讶,而且他还说过自己在论坛上跟逆风会的人吵过架。   “是的,路队是最近才开始调查他们的吧?”   路天峰有点哭笑不得,他当然是接手了骆滕风的案件才会关注逆风会的信息,而且实际上他是在第一次循环时才听说这个组织的名字。短短一天时间内调查所得的资料,当然比不上骆滕风数年的积累。   “那么周焕盛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周焕盛因沉迷工作忽略家庭,结婚没几年就离了。后来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周明乐移民美国,父子之间也主要是通过书信交流,多年来只见过两次面而已。在周焕盛神秘失踪后,周明乐就联合他父亲的几位好友成立了逆风会,专门针对我。”   “难道周明乐现在人还在美国吗?”   骆滕风摊开双手:“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不是警察嘛。逆风会的大部分行动他都可以通过网络远程操控,国内这些人都是他的傀儡而已。另外,周明乐现在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他的母亲已经改嫁。他好像是改了个英文名,但我确实查不到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了,国内的私家侦探也不怎么靠谱。”   “周明乐……”路天峰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又凭空冒出了一个新的嫌疑人,他的内心有点崩溃。下一步该去调查谁呢?   “路队,我们这边可以结束了吗?”   骆滕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今晚那场婚宴我可不能迟到呢。”   “再等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酒店。”   8   离开警局之前,路天峰听取了各方汇报,并在脑海里快速整理了一遍。   樊敏恩的举动还真是大出所料,她一直窝在家里,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出门做了个头发,买了两套新裙子,然后就回家折腾她的化妆品,为晚上参加宴会做准备了。这个在上一次循环中充满谜团的女人,在本次循环中却几乎什么都没做,难道她不是关键人物?   张文哲和高缈缈则一直留在公司,两人既没有出门,彼此之间也没有特别的交流,就像今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一样。   莫睿在接受问话后,乘坐出租车返回了位于郊区的剧组,看来他在这次循环里面真的不会跟白家婚宴产生任何关联了,这进一步说明X很可能是在第二次循环的上午才接触莫睿,并把他当作棋子使唤的。   中午时分在机场发生的冲突事件也已经有了初步调查结果,发生争执的双方并无积怨,可以说纯属偶然,动手打人者目前还在拘留当中,很可能会被起诉过失杀人。   而D城大学的血案性质更加恶劣,虽然各大主流媒体收到了封口令,只发了一篇简短的通稿文章,但满大街的自媒体纷纷爆料,众说纷纭,更有好事者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出一段不堪入目的故事,将遇害女生说成是谭家强和骆滕风共同的秘密情人,并把案件定性为情杀。   刚刚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公司也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骆滕风竟然还有心思惦记着出席别人的婚礼,这个男人的心脏难道是铁铸的吗?   陈诺兰的表现就相对“正常”多了,她坐在审讯室里面,脸色苍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路天峰看在眼里,颇为心疼,于是走过去悄悄地问:“要不,先送你回家?”   “你有空吗?”陈诺兰的眼里先是闪过一丝喜悦,然后很快就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理解错了,路天峰现在怎么可能会有时间送她回家?   路天峰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尴尬:“我还有点事,可以让同事送你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陈诺兰有点冷漠地站起身来,“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是的,但是……”   “我没问题的,放心吧。”与路天峰擦肩而过的时候,陈诺兰用不太自然的声调说道,“你要注意安全啊。”   “对了,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路天峰突然想起,陈诺兰在前两次循环里都出席了白家的婚宴,难道这一次她不去了吗?   “原本是要陪老板去应酬的,但现在有点头晕,干脆回家睡觉算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路天峰有点发愣,心里隐隐约约捕捉到某些东西,但又说不出来。   恍惚之间,陈诺兰已经离开审讯室,而路天峰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脑袋,大喊一声:“我明白了!”   他想通了关于莫睿的那条线索——   既然莫睿今天没有出现在天枫星华酒店,而且再三盘问也显示真的没有人委托他前往白家婚宴现场,那么可以推断出X是在第二次循环的白天与莫睿见面的。虽然已经无法调查第二次循环的具体情况,但X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约见莫睿呢?肯定是因为X知道婚礼上有秦达之这个人存在,甚至X看见了秦达之携带着那把自制的纸匕首,所以才想出利用秦达之制造混乱的计策。   顺着这个思路推理,X只有在第一次循环当晚出现在婚礼现场,才有机会看见秦达之和他携带的武器,因此X一定是现场宾客中的一员!   路天峰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甚至好像一下子就看穿了X的整体战术思路——X在每一次循环当中,都在寻找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制造混乱场景的机会,然后以特定的战术引发混乱,并在多次对比测试之后,在最后的第五次循环当中使用最稳妥的方案来行凶。   白家的婚宴、D城大学的现场活动、机场的游客斗殴……回想这一系列的事件,都完全符合路天峰的推断,他终于抓住了这只狡猾老狐狸的尾巴了。   在警方的重点嫌疑人列表中,樊敏恩、张文哲和高缈缈都出席了第一次循环的白家婚宴,路天峰基本可以锁定X就是这三人之一。   路天峰越想越兴奋,大脑飞速运作,为什么今天的事态发展与前两次循环大相径庭呢?他想到一个非常合理,而且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骆滕风的晨跑计划被改变了,证明X一定是在清晨六点之前就做了某些事情,从而影响了整个循环的进程,而且概率最高的可能性是X直接与骆滕风本人发生了互动。   能够在凌晨时分跟骆滕风互动的人,不就只有樊敏恩吗?   想到这里,路天峰立即拨通了童瑶的电话。   “替我盯死樊敏恩,她现在的嫌疑很大!另外,替我查一下樊敏恩在今天凌晨零点到六点之间,有没有跟什么人联系过。她的通话记录、网络通信记录,彻查一遍。”   “明白了,顺带问一句,你那边的事情还没结束吗?樊敏恩在不断地抱怨,说她正等着骆滕风回家,跟她一起去参加婚宴呢。”   “别管她说些什么,盯紧她的一举一动,绝对不能松懈,我让程队多派两个人给你。”路天峰心底涌起了莫名的紧张和激动。   樊敏恩,你会是X吗?   天枫星华酒店,白家婚宴现场。   这一次既有人缺席,也有人意外出现。   路天峰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酒店的临时指挥中心里见到程拓。   “头儿,你怎么过来了?”   程拓的脸上满是忧色,说道:“今天的进展似乎很不顺利啊!”   “是的,在机场和D城大学都涉及人员伤亡事件,虽然事件本身跟我们的保护行动并没有任何关联……”   “但不知底细的媒体和网民可不是这样想的。”程拓抢过了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批评的意味。   路天峰当然知道自己身为警察,带队执行任务时连续碰上两起命案,怎么说都难辞其咎,程拓要问责也是合理,但也不至于那么着急,特地跑到任务现场来追究责任,更加不像程拓平日的作风。   “很抱歉,是我没有做好应急预案工作。”   程拓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别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你,是否需要增派人手?现在你下属的压力也很大吧?”   “暂时还能应付得来。”路天峰说。   “关于案件,有什么最新的想法可以一起讨论吗?今天你可是把骆滕风都带回警局了,引起舆论的诸多猜测。”   “呵呵,就让他们瞎猜去吧。”路天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回到案件本身,我现在最怀疑的人是樊敏恩。”   “她?为什么?”程拓对这个答案似乎不太满意。   “这个……”路天峰一下子卡壳了,他的推理过程显然是不能告诉程拓的,那该怎么说呢?   “因为她实际上是利益关系网的最核心,虽然张文哲和高缈缈都是因为父亲的死才有机会进入风腾基因的,但她们在公司内部很难获得相应的地位,犯案动机过于间接了。反观樊敏恩,她和骆滕风的关系最为密切,一旦骆滕风出了什么意外,风腾基因几乎肯定落入她手中,动机最为直接。而且我发现樊敏恩可能和她的前男友有暧昧关系,这也加重了她的嫌疑。”路天峰急中生智,现编了一段好像还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程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路天峰,良久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这次你有没有动用秘密线人,但我知道你的线人很厉害,而你在办案之中也非常看重他的情报。”   路天峰一时摸不清程拓的心思,干脆缄默不语。   “然而我担心的是你太过依赖线人提供的线索,从而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程拓语重心长地说。   路天峰闻言心头一震,难道自己真的是本末倒置,一心只想着利用时间循环的特性来破案,反而忽略了正常的侦查流程?   “头儿,何出此言?”   “因为我觉得樊敏恩犯案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路天峰刚刚清理的思路,因程拓的这句话又变得混沌起来。   程拓继续分析道:“你仔细想想,与风腾基因关系最为密切的三个人当中,只有樊敏恩是自小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她这种人犯罪的可能性很小,而选择使用极端暴力来杀人的机会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路天峰恍然大悟,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按照刑侦学理论,想樊敏恩这样的人如果沦为罪犯,最大概率是经济纠纷,而即使上升为谋杀案,也习惯使用毒药之类相对“温和”的杀人手法,安装定时炸弹这种事情,实在不像出自她之手。   “反观张文哲,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黑白通吃,做事心狠手辣一点可以理解。高缈缈看似是个内敛平和的女孩子,但她太内敛了,某些负面情绪长期深藏在心底,遇到变故时很容易激化和爆发,而且她是读生物专业的,拥有理工科学生的思维。从犯罪心理角度去分析,这两人的心理状态都要比樊敏恩更像犯人。”   路天峰连连点头,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程拓的一席话指出了自己的思维盲区,眼下可不能光指望借助时间循环来破案,还需要踏踏实实地调查和分析。   “头,依你所见,下一步该怎么办?”路天峰想听听程拓的建议,毕竟到了下一次循环,也许就没这个机会了。   “直话直说吧,樊敏恩、张文哲和高缈缈三个人,已经被一支队的伙计翻来覆去地调查了好多天,如果他们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早就被查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X不在他们当中?”   程拓说道:“我的直觉是这样的,但我也很清楚,查案不能只凭直觉,他们三人肯定还是嫌疑最大的。”   路天峰突然想起了今天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周明乐。   “如果X是因为多年前的往事与骆滕风积怨,如今想一手毁掉风腾基因呢?”   “什么意思?没听懂。”程拓皱起了眉头。   于是路天峰把骆滕风大学毕业前后的那段往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程拓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那么周明乐现在人在哪里呢?”   “还没来得及去细查,按照骆滕风的说法,周明乐移民之后就音讯全无,此后只在网络上出现过,远程遥控逆风会运作。”   “就算要动用国际刑警,也得把人找出来啊!”程拓匆匆忙忙地说,“这样吧,这条线索由我去跟进,争取在二十四小时内查出周明乐的下落。”   路天峰心里暗暗叫苦,他们实际上只有几小时的时间,真正的调查可能得放在下一次循环里了。   此时耳畔隐隐传来婚礼进行曲,白家这场奢华的婚礼“第三次”开始了。   9   路天峰没想到这一次的婚宴全程欢天喜地,竟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状况。端坐在人群中的秦达之似乎仍然带着那把用纸片制成的奇特刀具,但他几次把手伸进自己怀里,却始终没有将纸制匕首拿出来。陈诺兰没有出席婚宴,她跟樊敏恩之间的那场冲突自然也没有发生。   而风腾基因前来参加婚宴的一行人,除了骆滕风之外,其余几位都有点心不在焉,毕竟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D城大学那起恶性杀人事件的新闻,也不知道会带来多少负面影响,因此他们的心思早就飘远了。   正因为气氛尴尬,张文哲和高缈缈全程几乎没有说上几句话,骆滕风和樊敏恩之间也仅有最简单的交流,负责监控的警察反倒乐得清闲。   婚宴进行到后半程的时候,童瑶给路天峰打了个电话,原来她已经把凌晨时分樊敏恩的手机和网络通信记录彻查了一遍,但她并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网络浏览记录也都是购物和美妆方面的,没有可疑之处。   “另外我也顺带查了一下骆滕风的电脑使用记录,发现他凌晨时分一直在加班,发了几封工作邮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好的,辛苦你了……”大概是因为婚宴现场太无聊了吧,准备挂断电话的路天峰随口问了一句,“骆滕风的工作邮件,是他发出去的还是别人发给他的?”   “嗯,我看看……邮件很多啊……”   “你看一下今天零点之后的第一封邮件是什么内容就可以了。”   “找到了,那是……陈诺兰发给骆滕风的。”   “发件人陈诺兰,收件人骆滕风?”路天峰又确认了一次。   “是的。邮件的内容是,陈诺兰说她经过再三考虑,认为可以尝试一下新的挑战,并感谢骆总的知遇之恩……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啊!”   路天峰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可是大大的不妥。   陈诺兰这封邮件很可能是连锁反应的开端,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封邮件在上两次循环当中有没有出现,但由之前两次原本在ROOST西餐厅的安排推测,陈诺兰当时是还没有接受骆滕风的提拔的。   但在这一次循环的凌晨时分,陈诺兰却主动发邮件给骆滕风,答应了他的请求,那么骆滕风通宵加班肯定和这件事有关联,而取消晨跑又跟加班有关联。   路天峰猛地摇了摇头,越往下想,就越觉得不对劲。ROOST的早餐会取消显然也和这封邮件有关,更何况在这次循环里发生的两起特别事件,竟然都跟陈诺兰直接相关——在机场与Volly投资人的见面,是由陈诺兰牵桥搭线的,而下午在D城大学的活动,陈诺兰同样打破了原定的命运进程,出现在讲座现场。   “路队,还有什么指示吗?”童瑶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他还没挂断电话。   “暂时没有了,辛苦你了。”路天峰草草收线,心中的疑惑有增无减。   今天下午的时候,路天峰还想不大明白,X大费周章地在机场安排那么一场戏到底意义何在,但如果陈诺兰跟X是一伙的,甚至假设她就是X的话,那所有的事情就都很好解释了。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发生争执的那几个人身上,没有人会留意到陈诺兰在做些什么,就连贴身保护的黄萱萱,肯定也是面向冲突现场,随时准备阻止闲杂人等靠近,而不会注意背后的陈诺兰。   如果陈诺兰想要下毒谋害骆滕风的话,那可是个很好的时机,尤其是事发后,她完全可以推说当时现场人太多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在D城大学礼堂内的情况也差不多,可以说当时的现场更加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学生们只顾着四散逃窜,即使是路天峰也只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谭家强身上,无暇顾及骆滕风和陈诺兰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路天峰甚至有一种立即派人去监视陈诺兰的冲动,但是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女朋友哪来的动机去做这种事。   路天峰不敢说自己百分之百地了解陈诺兰,但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他能够切实地感受到她的真诚和善良,这样的女孩子会去杀人吗?   路天峰再也坐不住了,他在通信频道里呼叫:“勇生、萱萱,你们两个人过来接我班,婚宴结束后护送骆滕风和樊敏恩回家。”   “明白。老大,你要去哪儿?”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要立即去查证。”路天峰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就准备离开。   没想到骆滕风反而有点愕然:“路哥,你要去哪里?”   路天峰转念一想,自己的公开身份毕竟还是骆滕风的保镖,这样子离席确实有点不太合常理,于是用谦卑的语气回道:“骆总,我家里有点急事要回去一趟,我的同事会负责保证你的安全。”   “原来如此,赶快去吧。”其实骆滕风只是需要在公开场合找一个台阶来下。   路天峰急匆匆地离开宴会厅,刚走到停车场,就接到了程拓的电话。   “周明乐的下落有眉目了。”   “那么快?”路天峰诧异万分。   “一方面是找到局长,联系了他在美国的朋友帮忙,另外一方面可以说是纯属巧合,因为当年的周明乐,今天依然以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我们的视野范围之内。”   “啊?他是谁?”路天峰走到了车子旁。   “就在几小时之前,你见过他一面。他就是Volly的副总裁Steve。”   “什么?”路天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骆滕风在会议上向股东们介绍,说这次全靠陈诺兰搭线他们才能顺利联系上Steve。   “陈诺兰和周明乐是大学时代的校友,两个人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她问清楚。”路天峰用最冷静的语气回答道,只是当他挂断电话,坐到驾驶座上时,整个人仿佛僵硬了,手脚都不太听使唤。   路天峰胸口憋着一股闷气,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生气,生谁的气,几秒钟之后又用力地砸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身心俱疲,只想趴在方向盘上睡一觉,天大的事都等睡醒了再说吧。   可他不能这样做。   他是警察,他要保护骆滕风,要查出案件的真相。   即使这个真相会令自己遍体鳞伤。   路天峰抬起头,咬咬牙,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用力把油门一踩到底。   10   细雨之中,车子以接近极限的速度一路狂奔,没多久就来到了陈诺兰的宿舍楼下。   其实路天峰不太喜欢到这里来,每次到访他都有一种错觉,觉得完全是这间宿舍导致了他和陈诺兰的“两地分居”。   但实际上他心里非常清楚,两人若即若离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对各自工作的热爱和追求,如果彼此都不愿意退让和迁就的话,结果只会渐行渐远。   路天峰来到门前,按下门铃,但一直没人来开门。他开始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但仔细一看,并没有搞错,那么陈诺兰为什么不应答呢?   门缝里面看不到屋内有光线,那么只有两种可能:陈诺兰没有回来,或者她已经睡着了。当初陈诺兰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只是他觉得几乎没机会用上,就把钥匙扔在了家里。   路天峰只好掏出撬锁工具来开门,一边埋头操作一边不禁苦笑,身为警察的男朋友想进女朋友的宿舍,使用的手段居然跟小偷没两样。   “咔嗒——”门终于打开了,路天峰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屋内没有任何人存在的气息,温度也好像比外面低了一两度。   他轻轻打开灯,一眼就确认了陈诺兰不在这里。   她到哪里去了?   路天峰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陈诺兰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一直响着,直到快要断线的时候才被接通,耳边传来陈诺兰慵懒的声音。   “喂,怎么啦……”   “诺兰,你在哪里?”   “我在家睡觉呢,头痛吃了点药,没精打采的。”   “我这边快下班了,要过去找你吗?”路天峰只是想试探一下,看陈诺兰会怎么说。   “啊?我在家啊……你没听清楚吗?”陈诺兰惊讶地反问。   路天峰这才明白过来,陈诺兰所说的“回家”,是回了他们两人共同居住的房子里,可见在她的心中,那边才是真正的“家”。   他有点感动,也有点惭愧,只好说道:“那你等我回来吧。”   “但是人家好困啊……等会儿你回家的时候要是发现我已经睡着了,可别吵醒我哦。”大概是睡意蒙眬吧,陈诺兰难得一见地使用了女孩子撒娇的语气来说话。   路天峰的内心非常矛盾,一方面他有一大堆的问题,想当面向陈诺兰问清楚,另外一方面,他又认为陈诺兰的表现完全不像是犯人。   但如果陈诺兰不是X,那为什么她的行为举止会完全符合X的特征呢?   路天峰闭上双眼,陷入冥思,程拓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我担心的是你太过依赖线人提供的线索,从而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本来是显而易见的,他却一直没看见呢?   路天峰猛地睁开眼,他几乎漏了一个最重要的判断依据。   X和他一样,是一个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那么陈诺兰有流露出这方面的迹象吗?   这三次循环的点点滴滴,如同幻灯片一样在路天峰的脑海里快速掠过,每当有陈诺兰出现的时候,他就会按下“暂停”,认真地回忆陈诺兰在那一幕里的言行举止。   然而一番思索过后,路天峰并没有找到她的任何破绽。   所以下一次循环时的重点调查对象,将会是自己的女朋友陈诺兰吗?   路天峰暂时还不敢下这个结论,他一边开着车回家,一边设想等会儿与陈诺兰见面之后要说些什么。与刚才赶去宿舍时的急急忙忙相反,现在他开得慢腾腾的,似乎希望这段路永远没有终点。   但再远的路,还是有尽头。   路天峰站在自家楼下,抬头就能看见客厅里充盈着温暖的橙色灯光,而他竟然有点不敢靠近。   “我回来了。”路天峰悄悄地打开门,用不高不低的音量朝屋内说。   没有任何回应。   客厅里开着灯,餐桌上有苹果和香蕉,水壶里还有温水,这都是陈诺兰为他准备的。   路天峰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顿时回想起前两次循环回到这屋子时,那种冷冽入骨的黑暗和孤独,更衬托出眼下这一刻温暖的珍贵。他蹑手蹑脚地走向卧室,房门虚掩着。房间里头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灯光调到了最暗一挡,陈诺兰早就抱着一个枕头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路天峰倚着门框,看得出了神,一位让人感觉那么温暖的女生,怎么可能是冷酷无情的X呢?   但警察的身份和责任感,又让路天峰不得不怀疑她。最终他还是没有进入房间,轻轻地叹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十一点多了,现在他最需要的是冷静下来,整理清楚这次循环里面发生的种种事情。   原定的对比分析计划,因为这一次循环中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搁浅,路天峰决定听从程拓的建议,不要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时间循环”上面。   如果按照正常的警察工作流程,应该怎么样去分析呢?   首先,这是两个独立的案件,第一起案件是机场游客冲突打架斗殴,导致一人死亡;第二起案件是在D城大学礼堂,老师杀害女学生。   而不管X是否参与了第一起案件的策划,但路天峰可以肯定,第二起案件原本是不应该发生的,所以X一定跟第二起案件的涉案人员有关联。   根据目前所知的信息,第二起案件的涉案人员确认有两人:谭家强和徐朗,未完全确认但有很大嫌疑的则是改名换姓的周明乐。   这三个人就是侦查工作的突破口,甚至其中一人有可能就是X。   “但是……不对啊……”路天峰连忙翻出白家婚宴的宾客名单,正如他记得的那样,名单上面并没有这三个人。   按照之前的推理,X在第一次循环中应该要出现在白家婚宴现场,才会触发第二次循环秦达之劫持白诗羽的事件,那么谭家强等人就不可能是X,他们只是跟X相识而已。   另外,路天峰认为第二次循环的时候,X同样在白家婚宴现场,因为第三次循环里谭家强杀害女学生的那一幕,与秦达之要挟伤害白诗羽的情景极为相似,X甚至有可能是目睹了婚宴上的事件后,才想出如何诱导谭家强杀人的。   那么X和谭家强的关系也很不简单,案发时间是下午三点多,X充其量也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来诱导谭家强,让这位原计划下毒谋害骆滕风的老师改为使用充满暴力的公开杀人,杀害的更是一位跟风腾基因完全无关的无辜女孩。这两种行为之间的差异如此大,可以说是X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为何X会有如此魔力?   路天峰把目前的线索归结为两条主线,一条主线是以D城大学为核心,周焕盛的失踪为起点,涉及逆风会和骆滕风之间的恩怨情仇;另外一条主线,则是以风腾基因这家公司本身为核心,牵涉各位股东和他们背后的利益纠葛。   然而这样一轮分析下来,唯一一位同时跟两条主线都有关的人就是陈诺兰了,不得不说从理性角度看来,她仍然是嫌疑最大的。   离零点越来越近了,路天峰真的很想把陈诺兰叫醒,问她几个问题。   然而就算她醒来,他又能问些什么呢?   路天峰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念头,或者自己真的不应该参与这起案件的侦查,面对陈诺兰,他无法做到一视同仁,公私分明。   也许到最后,他会辜负程拓和一众同事对自己的信任。   “峰?你回来了吗?”房间里的陈诺兰轻轻叫唤着。   “是的,我在。”他连忙走近床边,只见陈诺兰揉着眼睛,一脸睡意,但也带着几分喜悦。   “快点洗澡睡觉吧,桌上有我刚买的水果。”   “看到了,你的头还痛吗?”路天峰柔柔地轻抚着她那乌黑光滑的秀发,连一句质疑的话都说不出来。   “睡了一会儿好多了,现在几点啦?”   “马上就到零点了。”一到零点,“今天”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如果陈诺兰是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她一定会对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有所反应吧?   她却只是“哦”了一声,又倒头睡下了。   “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明天还上班吗?”路天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当然要上班,而且可能会很忙。”陈诺兰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路天峰回头看着墙上的钟,这一次循环只剩下最后两分钟了。他轻轻爬到床上,温柔地从背后搂住陈诺兰。她的体温、气味、呼吸、心跳……还有那温暖的触感,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的内心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诺兰,你信任我吗?”他轻声细语地问。   “嗯?当然信任了。”她有点迷糊地应道。   “那么……我能够信任你吗?”   “难道你会相信那些风言风语吗?”陈诺兰娇笑着说,声音里带有一丝戏谑的意味,她误会了路天峰的意思。   路天峰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唉,你还没洗澡呢……臭死了……”陈诺兰娇嗔起来。   路天峰吻了吻陈诺兰的颈脖。   “我永远相信你。”男人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   大概是这句话的语气太严肃了,陈诺兰也察觉到其中包含的复杂意味,整个人一下子认真起来。   “峰,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犹豫着说:“我……”   “好的,我懂了。”善解人意的陈诺兰并没有追问,而是主动揽着路天峰的身子,将嘴唇往前靠。   迷离的表情,灼热的气息,粉润的嘴唇。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接吻的那一刻,陈诺兰充满芬芳的温暖身体消失了,路天峰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回到一片黑暗与迷茫当中,但那股暖意仍然留在他的心头,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勇气。   夜风吹乱了桌面上的纸张,路天峰干脆把所有的笔记全部塞入抽屉里头,不再看它们。   他只剩下最后一次试错的机会,如果X能够将命运改变得翻天覆地的话,那他也可以做到。   这一次,他将会使用完全不一样的战术。 第7章 所有线索归零   1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凌晨一点。   在路天峰眼中,这场紧急会议是第三次召开了,但其他人毫不知情,他们依然带着跟第二次循环时相同的兴奋和困惑。   这一次,路天峰决定放弃撒网监控,改为集中精力专攻一点。   “刚刚收到的线报,有一个名为‘逆风会’的极端组织准备对骆滕风实施袭击,时间很可能是今天——提醒一下各位,现在已经是四月十五日了。”   “逆风会?”   “极端组织?”众人交头接耳,一脸茫然。   路天峰干咳一声,继续说道:“这个组织之前主要是在网络上行动,他们发表过几篇质疑风腾基因和RAN技术的文章,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然而最近,逆风会的负责人竟然在征集杀人方案,声称要杀死骆滕风,拯救人类文明。”   余勇生咋舌道:“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不能当真吧?”   “要光是网络言论倒也罢了,但我的线人告诉我,逆风会的人确实已经策划了好几套完整而成熟的袭击方案,他们是真的想要杀人。”路天峰严肃地说道。   路天峰的线人——这个并不存在的人物,在余勇生和黄萱萱的心目中却无异于警界传奇,即使临时调配过来的童瑶并没有那么盲目崇拜路天峰,但也深知他的这位神秘线人可靠性极高。   众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路天峰接着说:“今天下午,骆滕风要前往D城大学参加一场活动,那将会成为逆风会成员动手的最好时机。”   他一边说,一边把刚刚准备的简易资料分发给大家。   “我们要优先盯紧的目标是这位,谭家强,D城大学生物系老师,他很可能是真正动手袭击的那个人,想办法搜查他的家和办公室,检查他最近一个月来的网络通信和电话记录,一旦找到任何可疑的线索,立即将其拘捕。”   “另外一个目标是这位,徐朗,D城大学生物系学生,他可能是帮凶、同谋,但只是一个协助角色,因此优先级比谭家强要低。以上这两个人,由萱萱负责。”   “明白!”被点名的黄萱萱其实有点意外,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两个看上去跟案件关联最大的目标会分配给她一个人跟进。   “童瑶这边,也需要调查两个人,他们是父子关系——周焕盛,前D城大学生物系教授,八年前他曾经是骆滕风的导师,后来两人因意见不合发生过冲突,紧接着周焕盛就离奇失踪了,至今生死未卜;周明乐,周焕盛的独子,因父母离异,他从小便跟着母亲在美国生活,改了个英文名字叫Steve Chou,如今是一家风投机构Volly的副总裁,我怀疑他是逆风会的幕后操作者,谭家强和徐朗只是他手下的棋子。”   “路队,你觉得逆风会要袭击骆滕风,跟当年周焕盛的失踪案有关?”童瑶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的,周明乐一直认为父亲的失踪和骆滕风有关,因此策划了这个组织,处处针对风腾基因。”   “好,我明白了……”   “老大,那我呢?”余勇生已经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主动请缨。   “你赶快去睡几个小时,清晨六点开始,负责贴身保护骆滕风,不容有失。”   “收到!那老大你呢?”   路天峰笑了笑:“我来担当机动支援的角色。”   “机动支援?”余勇生一副觉得自己听错了表情,在他心目中,自己的队长不可能主动申请退出第一线。   “因为我还需要抓紧时间去调查一些东西。”路天峰言简意赅地一笔带过,不想做详细解释。   “路队,我有个疑问。”童瑶总是这个小团队当中最谨慎的那个人,“这些任务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保护任务了,类似的调查工作为什么不找一队的同事帮忙呢?”   童瑶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路天峰心里也清楚,自己派人去调查逆风会是本末倒置,将最重要的保护任务放在一旁了。   “可以找人协助调查,但所有信息必须由你负责汇总,第一时间发给我。”路天峰尽量以强硬的语气下令,“事态紧急,没法完全按照规矩办事了,大家多担待。”   “知道了。”童瑶点了点头。   “最后提醒一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对方可是有极端暴力倾向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路天峰的目光主要停留在黄萱萱身上,看得黄萱萱有点脸红,“好了,大家先解散,随时保持联系。”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2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清晨六点。   陈诺兰的公寓楼下,有一家门面很小的早餐店,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每天六点准时开铺,卖的就是最普通的包子和豆浆,但因为价格公道,用料实在,在附近居民的口中树立了不错的口碑,所以有时候在用餐高峰期甚至要排队等候。   而这家小店今天的第一位顾客,正是路天峰。他买了两个肉包子、一个素包子、两杯豆浆,提着早餐直接上门找陈诺兰去了。   按照原定计划,陈诺兰七点半左右会到达ROOST餐厅,那么这个时间她肯定已经起床洗漱和化妆了。   这一次,路天峰没有忘记带备用钥匙,但他仍然选择了敲门。   “谁啊,那么一大早的……”门打开了,陈诺兰看见路天峰,整个人愣在原地。   “送外卖的。”路天峰尽量笑得自然,举起手中的包子和豆浆。   “开什么玩笑呢?”陈诺兰惊愕万分,男朋友这个举动看似浪漫,但也太不符合他往日的作风了,更何况她还记得他说过最近一段时间要执行任务,暂时不能见面。   “不是开玩笑,吃早餐吧。”路天峰注意到,陈诺兰已经化好妆了。   “不行,今天我约了人。”陈诺兰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公事。”   路天峰自顾自地将包子和豆浆放在桌上,说:“我知道,你约了你的老板骆滕风一起去高档的西餐厅吃早餐。”   陈诺兰皱起眉头:“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我最近在执行的任务,就是全天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骆滕风。”   陈诺兰更搞不懂了,路天峰从来不会向自己透露任务的情况,更别说像这样主动跑上门来告诉她。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心如细发的她立即醒悟过来,“你为什么会把任务内容告诉我?”   路天峰盯着陈诺兰的双眼,他想在她的目光中寻找撒谎或者演戏的痕迹。如果陈诺兰是X的话,她一定会露出些许端倪。   但她的表现毫无破绽。   “一言难尽,我只想问一句,你可以不去见骆滕风吗?或者说,今天请假一天,在家里待着别出门,行吗?”   “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陈诺兰茫然地问,“给我一个理由可以吗?峰,你的样子让我有点害怕。”   “我明天再向你解释,但今天你得听我的。”   “不,你现在就要跟我说清楚。”陈诺兰连连摇头,“因为你可是在拿我的职业前途开玩笑。”   路天峰苦笑:“职业前途有那么重要吗?”   “你应该知道,我从事这份工作不仅仅是为了赚钱。”陈诺兰淡淡地说,“我想突破基因疗法的瓶颈,RAN技术就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我理解你的远大目标,但在拯救人类之前,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什么事?”陈诺兰不解地反问。   “关于风腾基因的一系列案件,你已经进入了警方的嫌疑人名单,如果想洗脱嫌疑的话,就跟骆滕风保持一定距离吧。”   陈诺兰瞪大了眼睛,她有点惊讶,但更明显的表情是生气:“你疯了吗?你是以警察的身份在和我说这种话吗?”   “不,我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和你说话。”   “那我以女朋友的身份拒绝你。”陈诺兰不由分说地就往门外走,“对不起,请你让一让,我快要迟到了。”   “诺兰!”路天峰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认识周明乐吗?英文名叫Steve Chou。”   在这一瞬间,路天峰终于捕捉到陈诺兰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慌乱和不安。   “不认识。”   陈诺兰的眼神飘了飘,她在撒谎。   “真的吗?”   “真的。”她的眼球不自然地转动着,这还是一句谎言。   路天峰的心底一阵冰凉,他以为陈诺兰会给自己一个解释,说她跟周明乐只是泛泛之交,说她跟逆风会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如果她这样说的话,他会选择相信的。   然而她撒了谎,甚至连能否骗过他都不在乎。   陈诺兰走到了门外,路天峰冷冷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既然这样,我只能将你列入监视名单了。”   陈诺兰停下脚步,肩膀在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警方监视嫌疑人之前,需要跟对方打招呼的吗?”   “不需要。”   “那么我们就公事公办吧。”她抛下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去了。   路天峰依然站在原地,他并不急着去追她,反正他知道她会去哪里。此刻他正在思考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撒谎?难道她真的和事件有关联?   “萱萱、童瑶,你们在吗?”路天峰在通信频道里呼叫着。   “在。”她们立即回应。   “调查人际关系的时候,加上一个人,陈诺兰。”他仿佛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吸气声,“我要知道她和其余嫌疑人之间的关系,越详细越好。”   “收到。”童瑶的答复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黄萱萱却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大,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所以要你们去查。”   黄萱萱也听出了路天峰语气里的郁闷,便不再多问。   这种时候也只有余勇生还能没心没肺地开口:“老大,骆滕风居然要带我去高级西餐厅吃早餐,真是意外惊喜啊!”   “不错嘛,等下还有更意外的惊喜。”路天峰调侃了一句。   来到ROOST西餐厅时,余勇生就知道路天峰所说的“更意外的惊喜”是什么了,他不仅看到了自己上司的女朋友,还在几分钟后看到上司亲临现场。   余勇生自然是知道骆滕风和陈诺兰的绯闻的,要是这三个人坐在一起,真是只有“意外”,毫无“惊喜”可言。   没想到路天峰还真的毫不避忌,直接坐到了骆滕风和陈诺兰的身边。   “路哥,怎么回事?”骆滕风不解地问。   “这里没别的人,我们把话直接摊开来说吧,喊我路队就好。”路天峰看了陈诺兰一眼,再向骆滕风说道,“陈诺兰是我的女朋友,她当然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没必要隐瞒了。”   “很好,那请路队有话直说吧。”   “骆总是准备提拔陈诺兰,任命她为研发部首席助理,对吗?”路天峰直奔主题。   “你怎么会知道……”骆滕风看了一眼陈诺兰,陈诺兰摇了摇头,表示她并没有说出去。   “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提拔她吗?”   “我们公司内部运作的事情,不需要向警方解释吧?”骆滕风充满戒备地看着路天峰。   “让我来猜一下,你器重陈诺兰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她能够为你拉来Volly的风投,而你的公司很需要资金;第二是因为她的技术实力得到了你的认可,你觉得她能够做好RAN技术的后续研究工作。”   骆滕风的脸色一沉,语气也有点不高兴了:“路队,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情,难道警方查案时可以随便翻看商业机密的吗?”   “骆总你多虑了,我并不知道你们公司的商业机密,但我知道陈诺兰将会为你引见的投资人是谁。”   “谁?”骆滕风的语气缓和了一点。   “一个你想查却查不到的人,周明乐,现在的名字叫Steve Chou。”   “你……”骆滕风已经不想再问路天峰,他为什么能知道那么多隐秘的信息了。   “或者你应该问一下陈诺兰,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路天峰长舒一口气,他终于控制住局面了。   骆滕风一脸茫然地看着陈诺兰,而陈诺兰也是懵懂的样子,他们一下子根本消化不了那么大的信息量。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Steve……”   于是两人又同时噤声,最后还是骆滕风先问道:“Steve 就是周明乐?”   “他以前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知道周明乐的事情?”骆滕风又问。   “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陈诺兰好奇地反问。   骆滕风不说话了,路天峰也没有说话,两个男人都在观察着陈诺兰,试图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些信息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诺兰被看得有点局促不安了。   “简单总结一下,周明乐这个人视骆总为仇敌,他认为骆总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所以成立了一个叫‘逆风会’的组织,在网上四处抹黑风腾基因。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手段越来越激进,甚至暗中策划着要杀死骆总。”   “Steve是这种人?我不信。”陈诺兰难以置信地看着路天峰。   路天峰逼问了一句:“你不是他的同谋?”   “当然不是!”   “那你刚才为什么对我撒谎,说你不认识周明乐?”   餐厅里原本就充满尴尬味道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住了。   陈诺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紧咬着嘴唇,过了好一阵子才说:“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够了!”路天峰还想追问下去,却被骆滕风的一声大喝打断了,“这里不是警局的审讯室,而是我的早餐会现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陈诺兰私下聊几句。”   路天峰站了起来,说:“没问题,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抛下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走,临走前向呆呆站在一旁的余勇生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盯紧他们。   余勇生虽然有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搞蒙了,但还是向路天峰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在路天峰离开之前,骆滕风突然开口了:“路队,刚才你所说的内容,有一点搞错了。”   路天峰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骆滕风笑着说:“我提拔陈诺兰,只有一个真正的原因,就是她非常适合做RAN技术的科研负责人。其他东西都是次要的。”   路天峰没说什么,继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ROOST,而他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应该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主动出击令他一扫之前几次循环当中的憋闷感觉,因此他决定坚持使用这个战术,彻底打乱X原先的部署。   3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上午八点二十分。   “高小姐,你好。”   正在随人流往地铁站方向匆匆赶去的高缈缈愕然地抬起头,发现一名陌生男子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你是……”她惊讶地问道。   “刑警队,路天峰。”路天峰出示着警官证,并指了指停在路旁的车子,“正好顺路,我送你上班吧。”   高缈缈眼里的疑惑神色更浓了,她动了动嘴唇,好像是想拒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早高峰的地铁和免费专车接送,二选一,没那么困难吧?”路天峰笑了,他的笑容总能让人放下防备。   汽车内部作为一个移动的密闭空间,总能激发人的紧张和不安情绪,因此坐在副驾驶上的高缈缈显得很拘谨。其实自从高俊杰被害以来,她已经接受过很多次警察的询问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感觉有点不一样。   “警察通知……”她怯生生地开口,只说了半句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别那么担心,我还真是顺路来送你一程而已。”路天峰扭头看了看,见高缈缈脸上一副“你当我傻吗”的表情,只好再补充了一句,“顺带跟你聊几句呗。”   “嗯,是案情有新进展吗?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高缈缈还是很谨慎,路天峰虽然当了几天骆滕风的贴身保镖,但恰好没有在高缈缈面前出现过,所以她还认不得他。   “我是第七支队的,刚刚加入增援,所以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随便问吧。”高缈缈好像放松一点了。   “你以前和D城大学有任何关联吗?”   “什么?”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高缈缈有点搞不懂路天峰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大学并不是在D城读的,但我想问一下,你跟D城大学是否还有其他联系,比如说曾经和他们做过项目合作,又或者你有什么亲戚朋友在那里工作?”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高缈缈完全蒙了。   “那么,你的父亲呢?”   “也许他会认识一些D城大学的老师吧,毕竟是本地顶级的大学,双方有学术交流也不奇怪,但我不记得他在那里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高缈缈歪着脑袋,好像在努力回想着。   “抱歉,我要纠正一下我的问题。我问的人并不是高俊杰,而是你的亲生父亲。”   高缈缈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大概她想不到路天峰会那么直接地抛出这种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来。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她挪开视线,冷冷地答道。   “真的吗?”路天峰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没再说下去。其实他心里面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去试探高缈缈。   以高缈缈这种事事较真、近乎偏执狂的性格,真的会不去寻找自己的生父吗?   如果她的回答是亲生父亲早就死了,路天峰也许会相信,但她说不知道父亲是谁,就很难让人信服了。   车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堵在早高峰的车流之中,几乎停滞不前。高缈缈开始有点后悔了,双手手指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去挤地铁。   路天峰还是没有打破沉默,而他越是不说话,高缈缈就越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最后,她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路天峰的手敲打着方向盘的边沿,“你知道你父亲的身份,对吗?”   高缈缈低下头,基本上相当于默认了。   “高俊杰终生未娶,就是因为他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家庭,那他为什么会收养你呢?肯定是因为你的父母和高俊杰有着非同寻常的深厚交情。”   高缈缈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一字一顿地说道:“路警官,你非要深挖这件事吗?”   “就看跟案件有没有关系了。如果有关系的话,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如果没有关系的话,那么就麻烦你跟我好好解释清楚。”   高缈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也仿佛失去了血色,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最大的秘密说出来。   “我仔细研究过高俊杰的档案,其实他的知心好友并不多,逐一排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我很好奇,你父母为什么要将你托付给高俊杰呢?他们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吧?”   高缈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的手也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   “我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要是还有别的办法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抛弃你。”   “但她们确实抛弃了我。”高缈缈终于冷冰冰地回应道,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路警官,你说得对,以我的性格,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罢休的。我也跟你一样,推断出我养父和生父之间的关系一定很好——而且我敢肯定高俊杰认识的是我的父亲而不是母亲,因为我跟着他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他有哪一次是懂女人心的。”   “然后呢?”   “和我一样,我养父也是个偏执狂,脾气非常硬,他当年答应过我的生父保守这个秘密,因此就算是面对我的软磨硬泡,都不肯松口。然而我毕竟是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我了解他的心思,所以改变了战术,不再追问父母的身份,而是让他告诉我一些关于父母当年的故事,这样的要求他无法拒绝,于是我慢慢地得知了更多的信息,拼凑出了真相……”   路天峰没有插话,他知道高缈缈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不需要再去追问。   “在我高三毕业,准备离家上大学时,养父终于告诉了我当初父母抛弃我的原因。原来我的母亲是一个农村来的姑娘,孤身在这座城市打零工为生,而我的父亲……那家伙已经结婚了,却把我母亲骗了上床,搞大了她的肚子,于是有了我。父亲为了隐瞒这段风流韵事,安排母亲在一家私人小诊所里分娩,原本说好母亲生下我之后,会拿着一笔钱带我回乡下过日子,没料到母亲在分娩时遇上难产,小诊所没有足够的应急措施,导致她不幸身亡。”   “我父亲是一名大学教授,已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所以他不能养育我,只能委托他的至交好友,也就是我的养父来照顾我。本来这还算一个不错的借口,但你知道,最讽刺的事情是什么吗?”   “最讽刺的是,你生父原来的家庭也根本算不上幸福美满,没过多久,他就离婚了,妻子和儿子都去了地球的另一端,对不对?”   高缈缈如同触电一般,浑身颤抖,她无法想象自己苦苦追寻多年的真相,竟会被一个警察轻易说穿。   “你……你知道他是谁……”她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刚刚猜出来的。”路天峰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当你推测出生父身份的时候,周焕盛已经失踪了吧?”   “是的,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她咬咬牙。   “那么你联系过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吗?”这才是问题的重点,路天峰之前只是猜测所有的人和事或许都与D城大学相关,万万没想到高缈缈居然是周明乐的妹妹。   “没有,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干吗联系对方?”高缈缈随口应了一句,看上去应该不像撒谎。   “你知道你哥哥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高缈缈大概是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了,她突然反问,“这些事情和案件有关联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你知道周焕盛的死,可能跟骆滕风有关系吗?”   “看过类似的传言。”她依然平静地回答。   “你会因此向骆滕风实施报复吗?”   高缈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所谓报复之类的,没有任何意义。”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开到了风腾基因楼下。   “最后跟你说一件事,等会儿在你们的股东会议上,骆滕风将提拔陈诺兰担任研发部的首席助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高缈缈的嘴角撇了撇:“这事跟我没多大关系吧?”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员工的话,确实跟你没关系,但事实上你是风腾基因的第三大股东。”   “所以呢?”   “陈诺兰如果进入了管理层,将会成为你的威胁。”   “哈?”高缈缈几乎要笑出来了,“你未必想得太多了吧。”   “你不担心吗?”路天峰淡淡地回应。   “我从来不担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高缈缈下车前,又回头问了一句,“路天峰,你真的是警察吗?”   “我是。”   “我根本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警察,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电视剧里头。你真是个怪人。”   路天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事实上,你也从未见过我,因为这次循环将是不存在的历史。   路天峰这一次与高缈缈的见面,事先并未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最信任的下属余勇生。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X也许在警方内部安插了内鬼,对方能够知道警方的战术部署和一举一动。若不是这样的话,很难解释X为什么在上一次循环中故意搞出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好戏,直接让路天峰的既定战术彻底报废。   接下来,他还要暂时瞒着大部队,去另外一个地方,见另外一个人。   4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上午十点二十分。   祥园,D城历史悠久的老字号餐饮店,以精致早茶点心远近闻名,加上物美价廉,顾客常年络绎不绝。   路天峰正坐在大厅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手里玩着手机,面前摆了两笼点心,看上去跟其他食客没什么两样。   但实际上他正一边通过无线耳机监听着包间内樊敏恩和郑远志的对话,一边看着手机上黄萱萱最新发过来的调查资料,眼前的点心早就冷透了,他根本就没动过筷子。   徐朗的资料最简单,一目了然,跟第一次循环时获知的差不多,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学过武术,有点热血单纯,容易被人蒙骗。路天峰还注意到徐朗在中学的时候曾经在街头帮巡警追捕过犯人,因此获得了“见义勇为好青年”称号,估计正是这样才被谭家强选中,成为袭击计划的一部分。   而谭家强的资料则比第一次循环时挖得更深、更细致了,尤其是重点调查了他跟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原来谭家强是在周焕盛失踪之后才来到D城大学的,从这一点上看两人似乎没有交集,但实际上谭家强和周焕盛早年曾经一起参加过学术讨论会从而结识,周焕盛在研发当中遇到的问题,也曾多次与谭家强进行沟通交流。   两人真正产生密切关联,是在周焕盛失踪前的两个多月,周焕盛主动联系谭家强,建议两人联手研发基因疗法,以突破技术难关。谭家强当即表示兴趣很大,并与周焕盛深入讨论了一些细节问题,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骆滕风,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让周焕盛的实验突飞猛进,两人之间的合作协议就搁置了。   如果当初两人真的能够顺利联手研发,RAN技术就未必会落入骆滕风手中。谭家强潜心学术多年,没想到在即将看到曙光的时刻,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夺走了胜利果实,心中的失落不难想象。   周焕盛失踪后,谭家强满怀着热血和希望来到D城大学,算是顶替了周焕盛的空缺,但他在D城大学混得并不如意,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学术研发都没搞出什么名堂来,于是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彻底沦为学院里的边缘人物。   看完这些资料,路天峰终于明白周明乐为什么会选中谭家强作为逆风会的傀儡,甚至可以说,就算没有周明乐煽风点火,谭家强也会在心里怨恨骆滕风,而周明乐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引导谭家强去杀人了。   引导。   这两个字突兀地浮现在路天峰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仔细想了想,终于察觉到,关于案件的一切都有明显的心理引导痕迹。   第一次循环时以徐朗为饵,由谭家强下杀手;第二次循环中诱导秦达之情绪失控劫持白诗羽;第三次循环的谭家强,以同样的方式劫持并杀害了一名无辜女生……   这些手法简直如出一辙,甚至可以大胆地推测,在前两起案件当中,张翰林之所以会去便利店买烟,高俊杰之所以会路过那辆装有炸弹的汽车,既可以解释为巧合,但同样可以先通过时间循环获知必要信息,再加上适当的心理引导从而实现计划。   X很可能学习过心理学方面的相关知识。   路天峰觉得自己离X又近了一步,虽然还是看不清,抓不住,但好歹更接近了。   耳机里传来一阵沙沙声,路天峰知道应该是樊敏恩和郑远志准备结账离开了,连忙将目光投向两人所在的包间。   果然,先是郑远志推门出来,两分钟后,樊敏恩也离开了包间,两人故意错开时间,假装成陌路人。   “骆太太,真巧啊!”路天峰放下手机,大大方方地跟樊敏恩打招呼。   樊敏恩脸色一寒。她是个聪明人,自然马上就知道路天峰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   “路队,你怎么在这里?”   “来喝早茶的,坐一下?”路天峰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樊敏恩倒也沉得住气,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   “真想不到啊……”   “要是你能想得到,我就不会来了。”路天峰笑了笑。   “你找我有事吗?”   “郑远志找你有事吗?”   “没什么,闲聊而已。”樊敏恩不以为然地说道。   “闲聊的话,干吗要躲躲闪闪,不一起离开?”路天峰决定唬一下她,“说实话,是你丈夫让我来监视你的。”   樊敏恩拨了拨头发,没吭声。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路天峰故意只说半句,就是为了观察樊敏恩的反应。   樊敏恩眉头打结,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天峰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道:“骆太太,我们可以坦诚一点。简而言之,你丈夫出了一个价钱,委托我调查你是否出轨。”   面对出轨的指责,樊敏恩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冷冷地说道:“所以呢?我就不能跟别的男人一起喝早茶了吗?”   “喝茶当然是没问题的。”路天峰一边说,一边替樊敏恩倒了一杯热茶,“骆太太应该知道,警察要认真查点什么的话,就一定能查到,这也是你丈夫委托我调查的重要原因。”   “但你干吗要告诉我呢?”樊敏恩蹙起眉头,漂亮的女生蹙眉总会流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人见犹怜,她自然很明白这一点。   “因为即使我告诉了你,我也依然能够监视你。”路天峰不经意地伸出手,拎起樊敏恩的手提包,在包底摸了摸,然后他的手心里就多了一个纽扣大小的黑色玩意儿。   “这是什么……”   “窃听器,刚才你和郑远志的对话我一直在旁听。”路天峰笑着指了指耳机,“因此我知道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樊敏恩眉头舒展开来,她竟然开始笑了。   “既然你旁听了我们之间的对话,那么我也不需要浪费唇舌去解释了,我跟郑远志之间根本就没有男女私情。我约他出来见面,完全是为了风腾基因最近融资的事情。”   “谈这种事情有必要遮遮掩掩吗?更有意思的是,风腾基因的公司事务,原本不应该由你去插手管理吧?”   “在国内,谈生意就是谈感情,路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樊敏恩继续轻描淡写地避开正面回答。   “骆太太,你是不是在潜意识里面已经把自己当作风腾基因的CEO了?”   樊敏恩脸色一沉,这句话的意思几乎等同于直接指责她要谋害亲夫了。   “无凭无据的事情,你可不能乱说啊!”   “那么我把录音拿给骆总听一听,你猜他听过之后会怎么想?”   樊敏恩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似乎想发作,最后还是很勉强地以平静的语气道:“路队是想拿这份录音跟我做交易吗?”   “算不上交易,我只是想知道你跟陈诺兰的关系。”路天峰说出了一个让对方意外万分的名字。   樊敏恩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良久,她才开口道:“我跟她不熟,只知道她是我丈夫的下属。”   “继续说吧,我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其实路天峰知道的信息也极其有限,只是他一直很在意,在第一次循环的婚宴阶段,樊敏恩和陈诺兰之间发生过一段不太愉快的对话,但他始终没有机会去查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跟骆滕风之间确实是有些桃色传闻,但全部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而已,身为骆滕风的妻子,我没有发现她有任何异常。”   路天峰的眉头一挑,他捕捉到两个非常细微的信息点:第一,樊敏恩直呼了骆滕风的姓名,而不再用丈夫作为代称;第二,樊敏恩说的是没有发现陈诺兰的异常,并没有说骆滕风是否有异常。   所以,问题出在骆滕风身上吗?   “但你对陈诺兰依然怀有敌意,这是为什么呢?”   樊敏恩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总觉得陈诺兰就像小时候故事书里的疯狂科学家一样,她对工作的热情和投入程度令人惊叹。虽说现在陈诺兰跟骆滕风并无瓜葛,但谁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不会突然爱上他呢?”   “你没有把你的顾虑告诉你丈夫吗?”   “旁敲侧击说过一两次,他都选择避而不答。”樊敏恩笑得有点辛酸,“当男人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你再追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明白了。但除了骆滕风这一层关系之外,你和陈诺兰还有任何的交集吗?”   “没有。”她断然否认,“说实话,在网上看到那些绯闻之前,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如果某天,陈诺兰成了风腾基因管理层的一员,你会有什么想法?”   “肯定会很不爽,那个女人非常聪明,如果让她进入了管理层,她一定能够以火箭般的速度上位。”樊敏恩顿了顿,又补充道,“幸好她似乎潜心于科研,对权力斗争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   “很遗憾,我所假设的事情今天就会发生。”   “你说什么?”   这时候,樊敏恩摆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信息,是张文哲。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请便,张总带来的可是一个重要消息。”按照时间推算,风腾基因的内部股东会议应该刚刚结束,所以这是张文哲约樊敏恩下午见面的那通电话。   然而,被路天峰这样一说,樊敏恩反而不想接电话了,她更想听听眼前这位警察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知道他干吗要找我?”   “骆滕风破格提拔了陈诺兰。”   樊敏恩将信将疑地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听着话筒那头所说的内容,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樊敏恩狐疑地看着路天峰,身体微微颤抖着。   “最后我想跟你说,陈诺兰是绝对不会跟骆滕风有私情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   此言一出,樊敏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路天峰偷偷笑着,他又说了一些原本自己不可能说的话,做了一些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这可是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更别说X了。   “我倒真不相信你有那么大的神通!”他在心里默默向X宣战。   5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上午十一点。   路天峰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信息,露出满意的笑容。其实他一直在等童瑶的这通电话,以她的办事能力,到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该查出周明乐的信息来了。   “路队,有最新情况,我刚刚查到周明乐,也就是现在的Steve的行程。他今天中午恰好在本地机场转机,其间有三小时的候机时间。已经安排人手到机场找他问话,我正在赶过去。”童瑶汇报的内容,也正是路天峰所预期的。   “很好,我也差不多到机场了。”   “啊?为什么你会……”   “顺路来看一下。”   童瑶沉默了,谁都知道D城机场地处远郊,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到这里来是“顺路”的。   路天峰又吩咐道:“对了,你抵达机场后,到安检区内找一家叫Super Coffee的咖啡店,随便找个借口,让店员停业两小时。”   “路队,你的意思是先要清场,然后我们借用咖啡店对周明乐进行问话吗?”童瑶有点不理解这个指示的含义。   “不,我们不去咖啡店,你只需要让他们暂停营业即可。”路天峰的真正目的,是想阻止那场因追星而导致的流血冲突。   “哦……我明白了……”童瑶不明就里地接下了任务。   “你将手头上已有的关于周明乐的资料全部发给我,我先研究一下。”   路天峰收到了童瑶发来的文件,粗略翻看了一下,不禁苦笑起来。资料的页数倒不算少,但只有开头的几页是中文,记载了周明乐的出生信息和户籍资料,然而他出国的时候只有五岁,因此五岁之后的资料,就全是英文了。   资料是英文的其实还不打紧,路天峰虽说算不上精通英文,但阅读能力还是过关的,真正让他抓狂的是,这些资料基本是些从幼儿园时期开始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包括各种获奖记录、每学期考试的成绩单等,并没有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   一直翻到大学阶段的资料信息,路天峰才发现一点价值。周明乐和陈诺兰是同一年入读KMU的,而他攻读的是经济学,毕业后考了本校的硕士,专业仍然是经济方面的。在校期间,周明乐的成绩优异,大部分科目的成绩都能排到全班前十,获得过几次奖学金,还曾经代表学校到非洲考察扶贫项目,在东非大草原上住了三个月。他硕士还没毕业就被学校推荐到Volly实习,实习期满也顺利转正,人生道路可谓一帆风顺。   不过这些资料里面,并没有路天峰真正想了解的内容。周明乐是如何组织和运作逆风会的呢?他和父亲之间多年来还有联络吗?最大的疑问是,他难道真的会为了替父亲复仇,而放弃自己目前优渥的生活环境和前途无量的工作吗?   除非周明乐能够百分之百确定是骆滕风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否则怎么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来?但连警方苦苦追查都无法确认的事情,远在美国的周明乐是如何确认的呢?他手里若是有关键性证据的话,为什么不报警呢?   但愿这一切疑问,都可以在今天这次循环中得到解答。   在贵宾休息室的独立包间里,路天峰见到了西装革履的周明乐。在上一次循环当中,路天峰的精力都集中在观察咖啡店附近的可疑人物上,几乎没怎么注意周明乐,所以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位意气风发的投资界人士。   高档定制西服,整齐干爽的发型,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眼角流露出聪慧与自信,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商场成功人士形象。   “你好,路队长。”周明乐的中文非常标准,听不出任何外国口音。   “周先生,你好,谢谢你的配合。”路天峰这句话倒不是单纯的客套,如果周明乐拒绝见面,或者找点借口推三阻四的话,以目前的案情进展,他还真没办法强行盘问周明乐。   “我是一点钟的飞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聊。”周明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表,这个提示也做得恰到好处,不愧是华尔街的金融精英。   “很好,那我就直奔主题吧,请问你是否听说过‘逆风会’这个组织?”   “当然知道了,那是我大学时开办的一个论坛,不过后来我就没什么时间打理了。”周明乐看似回答得很爽快,但话中有话。   “你为什么要搞这样一个组织呢?”路天峰皱了皱眉,他当然听出周明乐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推搪的意味。   “那时候年少无知,觉得聚集一群愤青上网到处发帖子,专门抹黑风腾基因,就算替我老爸出口气了。”周明乐淡淡地笑了笑,好像他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路天峰逼问了一句:“你觉得周焕盛的失踪跟骆滕风有关吗?”   “其实我并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只知道我父亲在基因疗法上投入了多年的心血和精力,而当年骆滕风只是个刚刚毕业的本科生,按常理,骆滕风是不可能先于我父亲研发出RAN技术的。可最终结果却是我父亲莫名失踪,骆滕风一举成名,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联,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所以你就成立了逆风会,跟风腾基因对着干?”   周明乐又笑了:“说是对着干,实际上我们也没干什么,也就在网上耍耍嘴皮子而已。”   “你认识谭家强吗?”路天峰冷不防地抛出一个问题。   “D城大学的谭老师吗?在网上交流过。”   “你跟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网友,只是网友。”周明乐摊开双手,“我连他的照片都没见过,严格来说算不上认识。”   “我以为你一直在通过他,远程操控着逆风会的事务。”   “路队长,你想得太多了,逆风会只是个很松散的网友组织,没什么事务可言……”   路天峰打断道:“不对吧,我看你们抹黑风腾基因时的阵势,还是挺有组织有纪律的嘛。”   “那些事情都不是我组织策划的,你觉得以我的工作压力,还能有这份闲情?”   “所以谭家强要杀人的事情,你也不知情?”   “杀人?”周明乐皱起眉头,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淡定自若的神态,“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谭家强正在策划杀害骆滕风,今天下午就动手。”路天峰故意停顿了一下,紧盯着周明乐的眼睛,“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跟谭老师只是泛泛之交,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告诉我?”   路天峰陷入了沉思,光看周明乐的应对和态度,确实不像知情者,然而在整件事当中,他真的只是个旁观者吗?   “你认识陈诺兰吗?”路天峰话锋一转,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   “认识,大学同学,同级不同系。”   “最近联络过她吗?”   “有,前段日子她发邮件联系上我,问我Volly是否对投资风腾基因感兴趣。”   “你的回答呢?”   “当然是有啊,毕竟风腾基因是不可多得的明星企业。”   路天峰有点困惑地问:“但你心里不是讨厌骆滕风吗,为什么还会投资他的公司?”   “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啊!”周明乐露出一个故作神秘的表情来,“我讨厌骆滕风,但并不讨厌风腾基因,谁会讨厌一家天天赚钱的公司?我甚至希望能从骆滕风手中抢来这家公司呢!”   路天峰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的含义,周明乐继续解释道:“而想要争夺一家公司的控制权,第一步就是入股,成为有投票权的股东。”   “莫非这才是你愿意投资风腾基因的真正原因?”路天峰终于听懂了。   “投资与否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即使Volly最终入股风腾基因,我也未必有资格参与公司运营。但如果我要对骆滕风进行复仇的话,我会选择用股权投资、收购并购等商业手段和他进行对决,因为只有在这个领域,我才能发挥自己的最大优势。”   “所以对目前的你而言,跑到网上发布关于风腾基因的负面言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种行为一直都没有意义,只是年轻时的我误以为有意义罢了。”周明乐其实也就二十多岁,言语间却是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   路天峰再次沉默了,他在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这几个循环当中发生的事情,他曾经认为周明乐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但现在看来,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周明乐与谭家强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谭家强只想毁掉骆滕风的一切,而周明乐却是想夺走骆滕风的一切,取回原本应该属于父亲的荣誉和利益,他们有着根本性的分歧,是很难联手的。   “那么关于你父亲失踪一案,你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信息吗?”   “呵呵,你们在国内都查不到的事情,我在国外怎么可能知道?”周明乐的笑容有点悲戚,“我还曾经在网上发布过悬赏,能够提供有效线索者可以获得奖金,然而也只引来了一些无聊的骗子,没有任何收获。”   “你见过这些人吗?”路天峰拿出樊敏恩、张文哲和高缈缈的照片,一张一张摆在周明乐面前。   周明乐只看了一眼,就说:“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们是谁,毕竟我对风腾基因做过背景调查。”   “你跟他们接触过吗?”   “没有。”   “这张照片你再仔细看看。”路天峰挑出了高缈缈的照片,摆在周明乐眼前,“有注意到什么没有?”   “我知道她叫高缈缈,但是……”周明乐突然不说话了,他大概是从高缈缈的眉宇间看出了一点端倪来。   “她的眼睛和鼻子,是不是和你有点像?”   周明乐咬着嘴唇,没说什么。   “你知道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不……不可能吧……”听着路天峰的问话,周明乐有点难以置信地拿起照片,凑近仔细观察着。看他的样子不像在演戏。   “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安排你们去做一个基因测试……”   “不,没这个必要。”周明乐立即打断了路天峰的话,“我不想做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这句平平常常的话听得路天峰心头一震,今天上午,高缈缈不是说过一句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吗?   假若这两兄妹多年来真的毫无沟通交流的话,他们说话的语气怎么会那么像?   “很有意思,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在今天早些时候也听到过一次。”   “哦?”周明乐面部的肌肉变得僵硬,虽然他竭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流露出细微的紧张来。   “高缈缈说话的语气跟你很像啊!”路天峰拿起了桌上的照片,“看来你们两兄妹是心有灵犀。如果你们两人联手,会不会成为风腾基因的第一大股东呢?”   周明乐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说道:“路队长,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没事,如果你不方便说的话,我们可以去查。你们之间如果有沟通联系的话,总不可能没留下任何痕迹吧?”   周明乐沉默了。   “我是警察,对你们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没有任何兴趣,只要你们不做违法的事情就可以了。”   “我不会做任何违法的事情,刚刚说过了,如果我要击败骆滕风的话,一定会选择在商业领域跟他正面对决。”   路天峰呵呵一笑:“有你妹妹当内应,这场战役你们的赢面很大啊!”   周明乐没有再坚持否认和高缈缈之间的关系,只是轻声说:“现在说这些话为时尚早呢……”   “万一骆滕风出了意外,死于非命的话,对你们的计划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周明乐愣了愣,似乎没明白路天峰为什么要这样问:“Volly和风腾基因的合作还没有正式开始,如果骆滕风出事了,投资谈判自然会搁浅,这事也就基本黄了。”   “这么说来,你并没有杀害骆滕风的动机。”   “当然没有!”周明乐矢口否认。   “明白了,周先生,谢谢你贡献的宝贵时间。”路天峰心中窃喜,这次会谈所取得的进展,远大于他的预期。   路天峰离开后,周明乐呆呆地坐在原地,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皮鞋,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路天峰离开贵宾休息室后,一直跟在他身旁却一声不吭的童瑶终于开口了:“路队,为什么你要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去追究高缈缈和周明乐之间的关系?”   “我需要搞清楚骆滕风这些‘敌人’的底细。而且我总觉得周焕盛的失踪案很可能是这两兄妹仇恨的起源,所以我要试探一下他们到底有多恨骆滕风。”   “然而,当年刚刚大学毕业的骆滕风怎么有能力策划和执行这种近乎完美的犯罪计划?难道有人在暗中协助他?”童瑶依然不太敢相信。   “那你怎么解释周焕盛的失踪?”   “其实关于这个案件,我还认识一位当年参与办案的警察……”   “谁?”路天峰顿时提起了精神。   “我的师父,吴国庆。”   路天峰拍了拍脑袋:“我还真是糊涂了,以老吴的能力,这起惊动全城的悬案怎么可能少了他的参与?我现在就回去问问他!”   “我只是担心,我们的调查方向会不会越来越偏离重心了?”   “请相信我,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真相差不多就要揭晓了。”   6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下午一点半。   就算工作再忙,吴国庆都需要午休一小时左右,按他的话来说,中午不睡,下午崩溃。这一小时的休息能够提升他整个下午的工作效率,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警局的同事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所以如果没有什么非常紧急的情况,大家绝对不会去打扰他。   不过今天,路天峰就很有勇气地打破惯例,吵醒了正在会议室一角靠着椅子小寐的吴国庆。   “打扰了,老吴,有件事情邀请你帮忙。”路天峰客气地说。   吴国庆当然知道路天峰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倒没抱怨什么。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接就问:“怎么啦?是骆滕风那边有新情况吗?”   “算是吧,一言难尽,我是想找你打探一个旧案子。”   “旧案子?”吴国庆有点纳闷,手头上这起案件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路天峰怎么还有心思去管旧案件?   “我现在怀疑X与八年前骆滕风的导师周焕盛失踪一案有关,童瑶提醒我,说你是当年参与侦查的人员之一。”   “哎,原来如此。这案子可以算是我职业生涯里最大的污点了。”   “老吴你严重了吧,案件破不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路天峰对吴国庆的说法感到有点惊愕。   吴国庆长叹一声:“你先听我说,听完你就明白了。”   八年前,首先发现周焕盛失踪的是生物系的领导,因为好几天不见他到实验室和办公室来,打电话又找不着人,于是就亲自上门,到D城大学的教师宿舍区找他,可是无论在屋外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回应。   一开始领导还担心周焕盛会不会突发急病,晕倒在家里头了,连忙找来开锁匠,撬开了周家的大门,结果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家里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据此推测,周焕盛是在一种轻松从容的状态下离家的,应该没有受到威胁和逼迫。   不过周焕盛的失踪还是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视,他们立即报了警,警方也按照常规流程,马上抽调人手查看最近三天D城大学校园内的监控视频。   当时校园内的监控摄像头数量还不是很多,所以警方找到唯一一段能拍到周焕盛的视频,是他背着一个运动背囊,路过教师宿舍区的超市门口。从此之后,周焕盛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根据周焕盛最后消失的位置,警方推测他应该是乘坐某辆车子离开的。然而,当年的校园车辆管理还是使用传统的纸质打卡记录,并且记录的保安员常常会偷懒,记录车牌的时候只记后三位,D城大学一共有六个可供汽车进出的门,其中一个门甚至连监控都没装。这样的状况让车辆调查工作显得分外困难,负责此案的警察夜以继日地通过不完整的信息去推理、排查,始终找不到周焕盛到底上了哪部车。   吴国庆就是在调查陷入僵局时被抽调支援的,进组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周焕盛的家里,把他家彻彻底底地翻查了一遍。如果周焕盛是有目的、有计划地离开,那么他一定会提前做些准备工作,从而留下相应的痕迹。   结果还真的被吴国庆找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线索:在周焕盛失踪前一星期,他曾经买过一本新的本市旅游推介书,并且重点翻看过介绍D城远郊摩云山地带的那几页,做了几行字的笔记;周焕盛还曾在网上购买了运动鞋和运动服,他失踪时背着一个背囊,有可能就是去了摩云山。   那时候专案组的士气已经很低落了,车辆排查工作进展缓慢,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侦查难度越来越大,所以当得知吴国庆发掘出新的线索时,大家都非常兴奋,立即把调查重点转移到了摩云山。摩云山既是风景旅游区,又有大片尚未开发的山林,搜索起来很不容易,警方最多的时候调配了一百多号人,再加上直升机,在群山之间搜查了好几天,却仍旧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吴国庆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路天峰。路天峰明白了,这是吴国庆给他设置的一个小测试,想知道他能否看出其中的问题来。   “买了旅游书和运动装备,表明周焕盛有兴趣去摩云山,然而他失踪当天并不一定非要去摩云山,两者没有必然关联。”   “嗯,有道理。”吴国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更关键的一点是,周焕盛为什么要去摩云山?他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乘车前往,而要折腾这一出人间蒸发的戏来?”   “如果换你来主持调查工作,会怎么做?”   “调查他对摩云山感兴趣的真正原因,在原因查出来之前,继续排查当天出入校园的车辆信息。”路天峰稍微想了想,回答道。   “很好,要是我当时能冷静下来想想,也许就能做出同样的决定,而不是盲目地派人搜索摩云山。”吴国庆继续说着当年的办案情况。   摩云山的搜索无功而返,而车辆排查工作也未完全放弃。终于,案情有了突破——原来那天周焕盛的一位老同学从邻市开车来到D城大学办事,恰好遇上了准备出门的周焕盛,两人聊了几句后,老同学得知周焕盛要去城北汽车客运站,就顺路载了他一程。在路上闲聊的时候,周焕盛更是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摩云山,但没有说他为什么要去那儿。   警方随后也找到了相应的监控视频,证实周焕盛在城北汽车客运站门口下了车,不过他没有直接进入客运站,而是拐进了附近的小巷,进入了城中村。这样一来,搜索的重点位置又改为客运站附近的城中村,但因为此时离周焕盛失踪已经有十多天了,当年的视频监控系统还比较落后,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视频只保留七天,所以调查工作变得相当困难。   虽然警方依然努力追查了一段日子,但线索还是断掉了,周焕盛就这样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吴国庆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又不住地轻轻摇头。   “老吴,其实你的判断没有错,周焕盛的确想去摩云山,只是在半路上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才没去成。”   “我只是搞不懂,周焕盛的老同学怎么就那么凑巧会出现在D城大学,还那么凑巧把他接走了呢?如果没有这个从天而降的老同学,这案件简单得不得了,周焕盛可能早就被我们找到了……”   路天峰问:“后来你有没有继续调查那位老同学?”   “当然有了,我们还一度把他当作重点嫌疑人来查,但一来周焕盛确实下了他的车,这点有监控为证;二来这位老同学当天的行程安排完全合情合理,遇上周焕盛纯属巧合;三来这两个人之间素无积怨,没有任何犯罪动机可言。所以到了最后,我们只能归结为运气不佳了。”   “运气不佳……”路天峰反复斟酌着这几个字,突然拍了拍脑门,“话说周焕盛是哪一天失踪的?”   “具体时间我有点记不清了……童瑶,你查一下。”   “报案时间是八年前的六月八日,而周焕盛是六月六日离家的。”童瑶刚看完档案,对时间节点倒背如流。   “六月六日。”路天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很可怕的猜想,周焕盛失踪案给自己的感觉,不正和张翰林、高俊杰两人被杀害的案件一样吗?   无法解释的偶然性和巧合,就是必然,而这种必然是通过时间循环来实现的。   路天峰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也不顾吴国庆和童瑶好奇的目光,打开了日历软件。自从用上智能手机依赖,他把时间循环的日期做了一份电子版记录,方便查看。   八年前的六月六日。   路天峰看见了日期上那个红色的圈圈,他没有加任何备注,所以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个红圈的意思——   那一天发生过时间循环。   路天峰像一尊雕像一样,呆呆地看着手机,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答案,反复核对着年份和日期有没有错误。   “路队,这一天有什么问题吗?”童瑶不解地问。   吴国庆虽然没有发问,但显然也注意到路天峰的异样了。   “老吴,你有没有觉得,周焕盛失踪一案里面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巧合,与张翰林,高俊杰两起案件极其相似?”路天峰缓缓地开口道。   吴国庆皱了皱眉,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相隔八年的案件,会是同一个犯人吗?”   “真不好说……”路天峰随手拿起了关于周焕盛一案的档案夹,档案夹里面,还有一堆照片。童瑶发给他的电子版档案虽然也附有这些照片的扫描件,但他觉得清晰度有点低,所以当时并没有细看。   这些都是周焕盛家中的照片,路天峰看到了吴国庆所说的旅游推介书、运动服和运动鞋的购买收据,还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说周焕盛的大学毕业照,周焕盛当老师之后与第一届毕业生的合照,还有一张是周焕盛重返母校第九中学参加公开课时与师生们的合影。   “这个女生……”路天峰瞪大了眼睛,他注意到站在周焕盛右手边的短发女生,五官轮廓都非常眼熟。   “她是谁?”   真的是她吗?   “她是谁?”童瑶好奇地问。   那一瞬间,路天峰的精神有点恍惚:“诺兰……好像也是九中的学生……”   童瑶翻了翻资料:“呃,我看看……市第九中学,没错。”   “哦?照片上面的就是你的女朋友吗?”身为局内数一数二的情报专家,吴国庆当然也知道路天峰和陈诺兰的关系。   这张合照的日期在十年之前,当时的周焕盛是业内知名学者,而那时候正在读高三的陈诺兰应该不会错过近距离向周焕盛讨教的机会。结合之前骆滕风在D城大学讲座上提及的,陈诺兰曾经到D城大学旁听过几堂课,很可能是周焕盛的课。   一路推理下来,不得不承认陈诺兰认识周焕盛的概率相当高。   路天峰一言不发,内心思绪翻腾,表面上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   吴国庆善解人意地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别想太多,她可能只是碰巧认识周焕盛而已。”   巧合?不,这一切根本无法简单地用“巧合”来解释,陈诺兰在这个故事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觉得这不可能是巧合,你认为呢?”路天峰毫不避忌地直接发问,因为他很想听听老前辈的意见,反正这次循环还有不到十二小时就结束了,无论吴国庆说了些什么,他都不会真正“记得”。   “你怀疑她?”吴国庆不答反问。   “是的,我怀疑她。”路天峰直言不讳。   童瑶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路队,周焕盛失踪的时候,陈诺兰已经去美国读书了,六月也不是学校的常规假期,她应该没有作案嫌疑。”   吴国庆反应奇快,说道:“不是有她的档案吗,出入境记录一查就明白了。”   童瑶点点头,在平板电脑上三下五除二就调出了陈诺兰的出入境记录。   “咦,陈诺兰八年前的出入境记录……”童谣愣了愣,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了?”路天峰拿过平板电脑一看,上面记录着当年六月三日,陈诺兰从D城机场海关入境,六月九日,从D城机场海关出境。   周焕盛失踪当天,陈诺兰就在D城。   路天峰苦涩地笑了起来。   会议室内的三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目光,还是吴国庆先开口:“怎么会这样,还真是见鬼了!”   路天峰只觉得嘴里有股苦涩的味道。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想冲淡这种苦涩,才发现连口水也像黄连一样苦。   “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他一字一顿地说,言语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童瑶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吴国庆毕竟是前辈,说话更直接一些:“小路啊,要是有什么困难就直说,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放心,我没问题。”   路天峰说话间,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低头一看,那是黄萱萱发来的。   “老大,对谭家强和徐朗已经布控完毕,随时可以抓捕。”   路天峰回复道:“注意抓现行,小心为上。”   “你大概几点到?”黄萱萱又问。   路天峰犹豫了,他真想立即赶去风腾基因,当面质问陈诺兰,但逆风会和谭家强的事情也非常关键,不亲自去现场实在是不放心。   “别担心,讲座开始前我会到场的。”   其实晚点再去跟陈诺兰见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7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下午两点半。   路天峰抵达D城大学礼堂的时候,黄萱萱已经完成了现场布控工作,十几名便衣分散站在讲台两侧和观众席上,以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黄萱萱也扮成学生的模样,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处,如果路天峰没记错的话,这正是她在第一次循环时所坐的位置。   人果然还是有些改不掉的习惯。   黄萱萱立即拿开书包,笑着招呼路天峰坐下,看上去就像是帮自己的男朋友占座一样自然。   “情况如何?”入座后的路天峰用只有黄萱萱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在旁人眼中,这只是小情侣之间的窃窃私语。   “徐朗和谭家强已经被我们的人密切监视,现在他们两人都在生物系教学楼里面,没有来礼堂。”   “明白了。”路天峰随即知道,事情正按照第一次循环的进程发生着,他不禁好奇,难道X一直没察觉到自己在“捣乱”吗?为什么X会无动于衷呢?   骆滕风开始上台演讲,依旧调动着学生们的情绪,而这一次他的身边并没有陈诺兰。他所说的话,学生们的反应和互动等,都跟第一次循环时几乎一模一样,最后上台献花的,也是在上一次循环中被杀死的无辜女孩,只是这一次,谭家强再也没有从旁冲出来伤害她。   “老大,这里的活动快结束了,而徐朗和谭家强还留在教学楼里,那里是骆滕风行程的下一站。”   “注意,徐朗身上有利器,而谭家强准备了毒药,让监视的同事盯紧一点。”   “老大……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黄萱萱大吃一惊。   “光知道没用,我们要拿到铁证才行。”   黄萱萱和余勇生没有令路天峰失望,这一次的抓捕行动安排得非常到位,当徐朗靠近骆滕风的时候,连刀子都没掏出来,就立马被两位便衣反剪双手,控制得死死的。而系主任将骆滕风带到办公室后,谭家强果然主动递上了下毒的热茶,被余勇生一手按倒在地。   谭家强本来还想狡辩几句,但黄萱萱拿出了早就安装在他办公室内的隐蔽摄像头——这当然也是按照路天峰的指示提前安装的。   看到摄像头之后,谭家强面无血色,他知道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脱不了罪了。   “老大,完美!”余勇生走上前,想和路天峰击掌,但路天峰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似的,没理会他。   “嗯?老大他怎么啦?”余勇生眼见路天峰心事重重,于是悄悄地问黄萱萱。   黄萱萱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他今天有点怪怪的。”   “你刚才的布置出问题了吗?”   “应该没有吧……不是一切都很顺利吗?”黄萱萱实在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会让路天峰脸色如此凝重。   “我也觉得没啥问题呀!要不你问问老大?”余勇生怂恿道。   “别犯傻了,要问你自己问。”黄萱萱白了他一眼。   事实上,余勇生和黄萱萱所说的每一句话路天峰都听在耳中,他也明白,下属是用这种委婉间接的方式来关心自己。   他所担忧的并非哪个环节做得不够好,而是一切都做得太好、太顺利了。   与上一次循环相比,X在这一次循环里面好像真的销声匿迹了。为什么呢?莫非X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在第五次循环里成功完成对骆滕风的暗杀,所以这次根本懒得动手干预事态发展了吗?   路天峰苦笑着摇摇头,无论如何,以不变应万变,X在心理层面又赢了一步。但即使如此,路天峰还要继续求变。   “暂时别把谭家强送回警局,我要在车上紧急审讯。”   “紧急审讯?”余勇生和黄萱萱都有点愕然了。   “是的,你们俩都在车外等我,让我单独跟他对话。”   这要求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余勇生和黄萱萱并没有说什么,自动自觉地站在警车两旁,充当起望风者的角色。   “谭老师,你好。”   此时有些狼狈的谭家强狐疑地看着路天峰,大概想不明白自己那天衣无缝的计划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更不懂这位警察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客气。他故意把脸扭向一旁,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就像没听见路天峰说话似的。   “谭老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谭家强把目光移回路天峰脸上,一双眼睛狐疑地眨了眨,生性多疑地他已经察觉到事情有一丝不寻常。   “这不合规矩吧?”他不情不愿地答道,“我有权保持沉默。”   路天峰不依不饶地问:“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做这一切,到底是幕后有人指使,还是出于你自己的本意?”   谭家强默不作声,他警觉地打量着路天峰,仿佛在评估应该怎么回答才对自己最为有利。   “如果你只是从犯,那么可以坦白从宽,争取减刑。”   没想到谭家强眼珠一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警察同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诱供呢?实在太不专业了。”   路天峰脸色一寒:“难道你想说自己就是主谋?”   “我想留到审讯室里慢慢说。”谭家强看了看车外,“这里不适合录口供吧。”   路天峰没接话,反而拿出手机,调出周明乐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谭家强随意地瞟了一眼:“不认识。”   “他叫周明乐,是周焕盛的儿子。”路天峰冷冷地说,显然谭家强是不可能不认识周明乐的。   “哦,原来他长这样子啊!我和他只是网友,在网络上交流过。”   “如今的逆风会,是你还是他在运作?”   谭家强翻了个白眼:“那家伙在美国活得那么滋润,早就忘记自己老爸是怎么死的了,还指望他帮忙?”   “你确认周焕盛已经遭遇不测了?”   “老周肯定是被骆滕风害死了啊!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能眼睁睁看着骆滕风搞什么劳什子RAN 技术出来骗钱吗?”谭家强愤愤不平却又自信满满地说道。   “看来你对骆滕风成见挺深的嘛。”   谭家强哼了一声,没答话,路天峰则又切换了一张陈诺兰的照片递给他看。   “这个人你认识吗?”   “也不认识。”   “真的吗?”   如果说谭家强没见过周明乐还能解释得通,但以逆风会跟骆滕风处处针对的立场,谭家强会不知道陈诺兰的身份吗?   谭家强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而路天峰注意到他的表情里有一点点的动摇。   “这是网上谣传跟骆滕风闹出绯闻的女下属,陈诺兰,你怎么会不认识她?”   “哦,在新闻里头看过,没认出来。”   路天峰不禁皱起了眉头,谭家强连杀人未遂的罪名都不愿意辩解推脱,有必要隐瞒自己和陈诺兰之间相识的关系吗?   “我知道你背后一定有指使者。”路天峰突然放弃了拐弯抹角,单刀直入。   “哦?那就把他找出来吧。”谭家强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冷笑。   虽然谭家强的态度非常不配合,但路天峰突然领悟到,周明乐和陈诺兰都不是隐藏在幕后的指使者,否则谭家强的神态不会如此轻松。   他那蔑视一般的冷笑,正是在嗤笑路天峰的判断是错误的。但也正是这种态度,让路天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很好,我明白了。”路天峰笑了笑,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下车离开,反倒是让谭家强有点意外。   “老大,怎么样?”余勇生和黄萱萱立即走上前询问。   “勇生,你继续负责保护骆滕风。萱萱,把谭家强和徐朗带回警局,好好审问一番。”   “你不回去吗?”黄萱萱听出路天峰的话外之音。   “我要先去一趟风腾基因,确认某些事情。”   8   四月十五日,第四循环,下午三点半。   路天峰坐在风腾基因的会客室内,脑袋隐隐作痛。他闭上眼睛,不停地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才想起这四次循环当中,自己几乎每次都只休息了四五个小时。   身体的疲惫还能咬紧牙关硬撑过去,但精神上的疲惫实在是无法抵抗。   路天峰刚刚把背靠在沙发上,正想趁机眯一会儿,就听见了陈诺兰走进来的脚步声,于是又立马睁开眼。   陈诺兰也是一脸倦容,毕竟今天她突然升职了,要应付的事情一下子多了很多,不过她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   “路队,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陈诺兰语气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显然是上午的怒火还没熄灭。   “对不起,诺兰……”   “抱歉,我很忙,你直接说事吧。”陈诺兰一脸漠然地说。   路天峰长叹一声,他明知道自己的问题一旦问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变得更糟糕,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好的,有一起案件,需要你协助警方调查。”路天峰也换回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是发生在八年前,D城大学教师周焕盛的失踪案。”   周焕盛的名字刚说出来的时候,陈诺兰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但一眨眼就消失了,却没能逃过路天峰的眼睛。   “你想知道什么?”   “你认识周焕盛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两人之间一问一答的节奏越来越快。   “在中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他来我们学校讲过课。”陈诺兰惜字如金,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路天峰不得不追问一句:“周焕盛可是业界泰斗,你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学生,有那么容易跟他扯上关系吗?”   陈诺兰瞪了路天峰一眼:“抱歉,我当时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而且我个人对生物学非常感兴趣,所以跟周老师多聊了两句。”   “后来你们还有联系吗?”   “偶尔通过电子邮件联系,周老师还邀请我去旁听过他的课。”   “在D城大学?”这跟上一次循环中,骆滕风在D城大学演讲时说陈诺兰是“编外学姐”的信息完全吻合。   “是的。”陈诺兰生硬地答道。   “后来你怎么没有考D城大学?”   “这和案件有关吗?”陈诺兰尖锐地反问道。   路天峰耸耸肩,这确实是一个带有私心的问题,不问也罢,于是话锋一转:“八年前的六月六日,也就是周焕盛失踪当天,你在国内吗?”   “在。”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路天峰有些愕然,不禁问道:“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陈诺兰皱起了眉头:“因为印象特别深刻——那时候是我的外婆去世了,我赶回来参加丧礼,没想到又听说了周老师失踪的消息。”   “我想知道,六月六日那天你在哪儿?”   “我在我外婆家里住了几天,一直到她的后事全部办完了才回市区。”   路天峰追问道:“市区?你外婆家在郊区吗?”   “是的,她家在北郊的摩云镇。”   “摩云山脚的那个小镇?”路天峰愣了愣,难道周焕盛准备去摩云山的原因就是陈诺兰?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陈诺兰好奇地反问。   路天峰默默地思索着,看来陈诺兰并不知道警方调查的细节,也不知道周焕盛失踪前计划要去的地方正是摩云山。   “你那次回国期间,有见过或者联系过周焕盛吗?”   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道:“没有。”   路天峰不得不打出自己的底牌了:“但警方调查结果显示,周焕盛失踪前想去的地方,正是摩云山。”   陈诺兰的身子一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想去摩云山?”   “是的,我觉得,他是想去找你。”   陈诺兰咬了咬嘴唇,没有接话。   “你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去摩云山吗?”   “我猜……他原本是想来找我的。”陈诺兰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路天峰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只是隔了短短的几句话,怎么她就突然改口了呢?   “周焕盛为什么要找你?你不是说没有跟他联系过吗?”   “我回国后确实没有联系过他,但回国之前,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什么邮件?”   陈诺兰扭过头,呆呆地看着窗外,就好像没听见路天峰的问题似的。   “诺兰,告诉我……”   “这根本不重要。”陈诺兰突然换了一种语气,“我只能告诉你,周焕盛最终并没有来找我,我和他的失踪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路天峰有点按捺不住了,焦急地大喊起来。   “你现在是在查案吧?查案就应该按照流程和手续,一步一步来查,我确实没有跟周焕盛见面,而且我们见面的原因也和案情无关,你继续逼问也没有任何意义。”陈诺兰竟然还在坚持,不肯说出个中缘由。   路天峰一时哑口无言,陈诺兰说得没错,周焕盛是在城北汽车客运站附近消失的,他最后出现的地点,离摩云山还有几十公里远。   “就算知道他是为了见你而被歹徒绑架,甚至很可能因此而被杀害了,你也坚持不肯说出真相吗?”   “峰,请你相信我,我很难解释这一切,但请相信我没有做过任何非法的事情,也对周老师的失踪毫不知情。”陈诺兰情急之下,眼眶都红了。   “我怀疑有人得知了周焕盛约见你的消息,并且趁机设局害死了他。所以我想搞清楚,还有谁知道周焕盛会去摩云镇呢?”   陈诺兰连连摇头道:“不可能,没有人会知道这一点,就连我也不知道。我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发了封邮件给他,附上了我的个人行程安排。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会来找我,更加不清楚他会选择哪一天来。”   “连你也不知道吗……”路天峰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因为那一天恰好是时间循环的日子,那么犯人就有可能在第一次循环当中得知了周焕盛去摩云镇寻找陈诺兰的行程,然后利用后面的几次循环设计了一个精妙的布局,最终将其杀害,导演了一场人间蒸发的好戏。   这一系列推理的最大前提,就是陈诺兰没说谎——她当时确实不知道周焕盛要来找她。   但她为什么不肯说出周焕盛与她见面的原因呢?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查一下别的线索吧。”陈诺兰有点想终结话题的意思。   但路天峰不想就此放弃:“诺兰,周焕盛的失踪案可能是如今风腾基因高管接连被杀害的真正原因,要是查不出八年前的真相,就很难抓获今天的凶手。”   “你是说,当初绑架周老师的犯人,就是杀害张翰林和高俊杰的凶手?”   “这是可能性之一,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如今连环杀手X,想要替周焕盛报仇,所以要毁掉风腾基因。”路天峰叹了一口气,“无论是哪种可能,当年事件的真相都相当重要。”   陈诺兰沉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最后挤出一句话:“明天吧,明天我告诉你。”   “明天?”路天峰哭笑不得,他只怕根本等不及明天。   “嗯,先让我组织一下语言,但你不要抱有什么期待,因为我所知的只是一些私事,与案情毫无关系……”陈诺兰犹豫不决地说。   路天峰想了想,说:“很好,我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陈诺兰蹙起眉头。   “这事跟周明乐有关,对吗?”路天峰终于将所有事情理顺了,陈诺兰和周焕盛之间能有什么私事呢?当然是关于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周明乐。   陈诺兰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她一直在掩盖的,到底是什么秘密?   “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路天峰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一直盯着陈诺兰,“周明乐有事拜托你,让你找机会亲口跟周焕盛说,而周焕盛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你,足以证明这件事对父子两人而言相当重要。”   陈诺兰还是没说话,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父子之间多年没见面了,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这件事需要以一个人为纽带,联结起他们两个人。”路天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缓缓道,“你就是这个纽带,所以由你来约见周焕盛,对吗?”   “是的。”   “再加上这件事你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可见跟我也有点关联。这样说来,世界上能够符合上述条件的事情实在不多。”路天峰顿了顿,“还是你来告诉我吧。”   陈诺兰自嘲地笑了:“确实不多,峰,你很聪明。其实周明乐是我的前男友,那时候我们甚至想过要订婚……”   路天峰的脑海里猛然炸起一道惊雷,但他依然竭力保持住冷静的口吻。   “所以周明乐想要咨询他父亲的意见?”   陈诺兰右手紧握着左手大拇指,有点纠结地慢慢说道:“Steve的母亲在他十八岁那年过世了,周焕盛就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当他找到女朋友,尤其是一位未来会跟父亲做同行的女朋友时,非常想得到父亲的肯定。所以我趁着那次回国的机会,鼓起勇气约见了周焕盛……”   “其实你也想得到他的肯定吧。”路天峰暗暗叹息,不管这事跟案件有没有关系,他都仿佛看见两人之间的裂隙在慢慢扩大,也许在未来终将变成一道鸿沟。   陈诺兰的目光飘向远方:“怎么说呢,当年的我只是很单纯地希望周焕盛能够欣赏我,无论是作为一个生物系学生,还是作为他儿子的女友。”   “这种事情有必要一直隐瞒着我吗?”   她怔了怔,才说:“我并不是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在考虑该怎么样和你说……”   陈诺兰的声音低了下去,路天峰也没有再追问的心思。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路天峰简单粗暴地转移了话题:“回到案件本身吧,你发邮件给周焕盛这件事,周明乐难道不知道吗?”   “他知道这事,但他本人当时不在国内。”   “他知道就够了,他可以有同谋……”   “但他没有绑架和伤害他父亲的动机!”陈诺兰立即反驳道。   “或者有,只是我们并不知道。”路天峰淡淡地说道,“毕竟他是个自幼就被父亲抛弃了的孩子。”   陈诺兰脸颊红了,她的手攥紧成拳,放在桌面上,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为什么我觉得你在处处针对Steve?”   “因为除了这种可能性之外,就只剩下最后一种更可怕,我所不愿意面对的解答了。”路天峰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陈诺兰困惑地看着路天峰。   路天峰也定定地看着陈诺兰,再三考虑之后,说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吗?”   “啊?”陈诺兰一下子更加糊涂了。   “如果周明乐和周焕盛的失踪案无关的话,那么犯人也许是动用了超越科学常识的能力,才能完成这场绑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诺兰露出苦笑,连连摇头。   其实路天峰这样说绝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他相信X一定具有感知时间循环的能力,甚至推测出X经历的时间循环比自己还多,那么X和自己一样,都会尽力伪装成普通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无论怎么伪装,都会有破绽的,尤其是在路天峰如此认真细致的近距离观察之下。   他想再一次试探和确认,陈诺兰到底是不是X。   “诺兰,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超乎你的想象,而我希望你以科学家的身份,给我一点建议。”   “嗯,你说吧。”陈诺兰还是一脸茫然。   “这个世界上,可能存在超越科学认识的东西吗?”   “那当然有了,随着科学的发展,这些事情会逐渐被人类所掌握,但也有一些东西,可能是人类文明到终结都无法破解的谜题,比如说,人类的生老病死。”讨论这些理性的话题时,陈诺兰的表现更加游刃有余。   “那么说来,科学也不能否认超能力的存在?”   “不能确认,也不能否认,具体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超能力。”   “如果是某种违背自然和科学规律的能力呢?”   “那得视具体情况而定了,有些东西我愿意相信,至少不会从内心完全否定它,但有些东西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时间,有些人能够超越时间的限制。”路天峰注意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陈诺兰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你是指时空穿越吗?”陈诺兰问。   “不,是时间循环,有些人声称自己能够感受到时间循环,他们会重复地经历某一天……重复若干次。”路天峰故意隐瞒了一些细节,来试探陈诺兰的反应。   “关于时间维度,人类几乎是一无所知,即使最前沿的科学家,也只能提出一些无法认证的猜想,所以我无法就此做出任何判断。”   路天峰内心可以认定,陈诺兰真的不知道时间循环的具体运作模式,她只是以一个纯粹旁观者的角度和科学家的身份去分析。   她不是X,但为什么每件事都和她有关联?   只能解释为X是一个她认识,而且关系相当不错的人。   “如果只能选择信或者不信,你会相信时间循环的存在吗?”   陈诺兰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信。”   “为什么?”路天峰是真的很好奇。   “因为按照我们目前的认知,时间是永恒的、稳定的,不受任何事物干扰,但我总觉得,宇宙中不可能有永恒的东西,一定会有什么办法能够影响到时间维度的运作,只是我们还未曾察觉而已。”   “这个观点挺有意思的,闻所未闻。”   “对了,是谁说他能够感知时间循环?或者我可以联系到这方面的专家学者,来做一些针对性的研究。”   这个问题的答案,路天峰不想告诉她,就算几小时之后一切就会消失,他也不愿意说,因为他很害怕陈诺兰会用看待实验室小白鼠的目光来打量自己。   “一个线人,但我不相信他。”路天峰说谎的时候,移开了自己目光。   陈诺兰将信将疑地眨着眼睛,他和她虽然相隔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却像站在天涯和海角那么遥远。   9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下午四点半,巴黎俱乐部的底下停车场内。   因为还没到营业时间,这个能够停泊两百多辆小汽车的偌大空间内,现在只有稀稀落落三四辆车子。光看眼前的景况,很难想象这里入夜后将会变得多热闹。   一辆黑色的奔驰SUV,停在离电梯口最近的VIP专用车位上。   张文哲低着头,走近车子,因为使用了自动感应的电子钥匙,所以他习惯性地直接伸出手,准备去拉开车门。   就在即将开门的瞬间,张文哲的身子突然一僵,飞快地回过头来——无声无息站在他背后的,是路天峰。   “原来是路警官啊,失敬失敬,我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也有蟊贼敢对我动手呢!”   “你知道我是警察?”路天峰饶有趣味地问,因为他一直是以保镖的身份出现在骆滕风身边的,当然,这也可能是樊敏恩提前泄露了机密。   “我还不至于连警察都认不出来。”张文斌彬彬有礼地拉开车门,邀请路天峰上车,“来,到车上聊吧。”   路天峰也不客气,直接坐到副驾驶上说道:“你看见我来找你,好像并不觉得太意外嘛。”   “有啥意外的呢,还不是为了工作。路警官,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说吧。”   “很好,我想问一下,刚才樊敏恩为什么来找你?”   张文哲裂开嘴巴笑了起来:“就这点事情?我们只是见面闲聊而已。”   “闲聊?你跟她很熟吗?”路天峰知道张文哲和骆滕风的关系不怎么好,下意识地觉得张文哲与樊敏恩之间的关系应该也一般般。   “不算熟,以前混过同一个圈子而已。”   “什么圈子?”   张文哲不说话,手指向上指了指。这个停车场的正上方,就是夜夜纸醉金迷的巴黎俱乐部,红男绿女们每天凌晨时分,在这里疯狂宣泄着过剩的精力和热情。   “原来你跟樊敏恩早就认识了啊!”路天峰饶有趣味地说。   “是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没搭上骆滕风呢。”张文哲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却完全没有开车的想法。   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下去,各怀心事,这狭小的车厢内,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均衡的相持之势,双方都按兵不动,等待着对方说出下一句话。   路天峰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樊敏恩如果有出轨的可能,那么嫌疑人还真不一定只有她的前男友郑远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一个更适合的对象吗?   樊敏恩要是继承了骆滕风手中的股份,再和张文哲联手,就能获得风腾基因的绝对控股权,届时连高缈缈都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路天峰心头一凛,终于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   “你们真的只是闲聊吗?”   “否则我们还能聊什么?”张文哲反问。   “骆滕风今天突然提拔了陈诺兰,你们在商量如何对付她。”路天峰直奔主题。   张文哲似乎想要忍住不笑,但最后还是笑了出来:“哈哈哈,路警官,看来你不太了解我们公司的运作模式。”   “哦?愿闻其详。”   “我们想要对付陈诺兰的话,根本用不着商量,随时都可以把她踢出局。”   路天峰自信满满地说:“不可能,在今天的任命生效之后,你再想把陈诺兰踢出管理层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哦?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很清楚陈诺兰对风腾基因的价值有多大,骆滕风同样清楚这一点。”路天峰紧紧盯着张文哲的眼睛,“如今你们每个人都意识到陈诺兰是个威胁了吧?”   张文哲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   “你们不能让陈诺兰在管理层站稳脚跟,最好的办法,还是趁着她立足未稳的时候将她搞下台。但你们也知道,陈诺兰是骆滕风的亲信,既然如此,干脆选择更直接、更有效的办法了。”   “有什么更直接的办法?”张文哲问。   “除掉骆滕风。”   张文哲嘿嘿干笑起来:“路警官,你指控的罪名很严重啊,有实质性的证据吗?”   “如果有证据的话,我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扯皮吗?”   “那么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空想……”   “但我可以提供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给你。”路天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张文哲的话,“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想争夺这家公司的控制权。”   “你指高缈缈吗?那小丫头还能成什么事!”张文哲不屑地说。   “高缈缈的背后,是顶级风投机构Volly……”路天峰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下去了。   这种欲说还休的态度果然让张文哲上钩了:“怎么可能,我查过她的底细……”   “你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   “那倒不知道。”张文哲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路警官,你说了那么多,是想商量一下我们之间有没有合作机会的,对吧?”   “警民合作不是应该的吗?”   “对对对,应该应该……”   “那就听我一句劝告,千万别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那就好,我先走了。”路天峰直接打开门跳下车,他怀里的手机在振动着,应该是有了新的情况。   “路警官?”张文哲坐在车里一脸懵圈,不明白为什么连条件都还没谈,路天峰就匆匆告辞了。   路天峰没有急着接听电话,而是走出了足够远的距离,确认张文哲再也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才接通来电。   “童瑶,什么情况?”   “路队,我刚才重点调查了在周焕盛失踪前后一段时间内骆滕风的行动轨迹,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说说看?”   “那一年的七月,城北汽车客运站的网上购票系统投入使用,而从有系统记录以来,几乎每逢周五,骆滕风都会到客运站坐城际大巴,目的地是C城,然后在周六或周日返回D城,这一行为一直持续到当年九月。”   “七月,离案发时间有点远吧?”路天峰纳闷地说。   “但七月之前可是没有电脑记录的数据,以骆滕风行动的持续性推断,他很可能是在六月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这种有规律的往返。”   路天峰灵机一动,说:“你的意思是,骆滕风可能对城北汽车客运站一带的环境相当熟悉?”   “是的,毕竟骆滕风是周焕盛失踪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路天峰觉得有点惭愧,为什么童瑶能够理性地通过获利和动机两大要素去推进调查,而自己却在陈诺兰和周明乐的事情上纠缠不清,甚至非要逼问出他们之间的情侣关系不可?   难道他对陈诺兰真的不够信任吗?   “路队?”路天峰迟迟没有作声,让童瑶有点拿不准主意。   “能查到骆滕风当时为什么要频繁往返两地吗?”   “我试一下,不过时间隔得有点久了……”   “我这边也会通过别的渠道去调查的。”路天峰说。   “别的渠道?”   “我可以直接去问骆滕风。”   童瑶几乎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开口接话:“直接问他?他会说出来吗?”   “为什么不会呢?”   10   四月十五日,第四次循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天枫星华酒店的贵宾休息室内,只有骆滕风和路天峰两个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骆滕风难得一见地拿着一根香烟,并没有点燃,而是在手指之间来回转动着:“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怀疑当年周焕盛的失踪案,直接导致了今天的一系列事件。”   “你认为我跟案件有关?”骆滕风将香烟轻轻地扔到桌面上,“八年前我就是重点嫌疑人,如果我涉案的话,早就被你们查出来了吧。”   “我同意,所以我推测X与你之间绝对不是表面上的直接关联,而是有某种隐藏极深的联系。为了找到这种内在关联,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事实上,路天峰的心里还有另外一套想法:如果骆滕风去C城的事情跟案件无关,他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如果他闪烁其词的话,这里面可能大有文章。   骆滕风又捡起了桌上的烟,叹了口气才说道:“这事跟周老师的失踪绝对没有关系,但说来有点丢人,那时候的我,陷入了一场异地恋……”   “异地恋?”   “她叫朱晓月,在C城读大学,那段时间我算是被她迷住了,所以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C城跟她见面。”   又冒出来一个朱晓月?路天峰还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的,但仔细一想,当时的骆滕风也就二十出头,青春洋溢,为爱情痴迷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的恋情由当年五月开始,在五月到九月期间,我大概每个周末都会跑去C城跟她约会。”   “九月之后呢?你们分手了?”   骆滕风摇摇头:“她毕业了,并且决定来D城找工作,我们不再分居两地。”   “然后呢?”路天峰知道两人最后肯定还是分手了,而且恋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否则这段逸事早就被写入关于骆滕风的八卦新闻里了。   之间骆滕风的脸色有点难看,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这段过去:“后来……她去世了,就在同一年的年底……”   “什么?”   骆滕风终于点燃了一直在手里把玩的香烟,却没有放进嘴里,而是看着烟卷慢慢地在手中燃烧。   “我是在一次医学交流会上认识她的,她是个医科学生,自己又患有比较严重的遗传性糖尿病,已经引起了多处并发症,所以特别关心相关题材的学术研讨会。那时候我还跟她说过,如果RAN技术真的能够研发成功,她的病就有机会痊愈了。”   “这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只是没想到,来D城后不到三个月,连一份正式工作都没找到,她的病情就迅速恶化,最后因为急性肾衰竭走了……”   “RAN技术也救不了她?”   骆滕风看着越来越短的烟卷:“当时RAN-1通过了初步认证,用小白鼠做实验也没有任何问题,但还没进入临床试验阶段。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地变虚弱,慢慢地失去生命力……”   “你就没考虑过冒险一试?”   “使用未经许可的研发中药物,那不仅违反职业道德,还是犯罪,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女朋友做这种实验。”骆滕风有点生气地提高了音量。   “抱歉,话题扯远了……”原本只是想询问一下骆滕风当时反复往返C城和D城的理由,没想到却引出了他的一段伤心往事。   “没关系,言归正传吧。”骆滕风摁灭了即将燃尽的香烟。   “六月六日,周焕盛失踪当天,你在哪里?”   “警方应该都有口供记录了吧?我那天就在学校里,哪儿都没有去。”   路天峰看了看档案里的记录,这些常规性的问题当年确实都问过了,而且骆滕风的回答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八年前查不出端倪的案件,八年后更加无从下手了。   ——不对,还有一个八年前忽略了的信息点!   “我想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陈诺兰的?”   只见骆滕风那正把烟头扔到烟灰缸里的手明显地僵了一下,即使他什么都还没说,路天峰就已经察觉到这里头一定还有内情。   “骆总,你在陈诺兰进入风腾基因之前就已经认识她了……对不对?”   “对了一半。”   路天峰眉头一皱,他并没有听懂骆滕风的意思。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陈诺兰,是在读大学的时候,某天她来旁听周老师的课,我在人群之中一眼就发现了气质特别的她,并且对她留了个心眼。”   路天峰心里泛着酸意,表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然后你就去跟她搭讪了吗?”   “没有,那时候我也没想太多,只是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已。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个不可多得的生物学天才,被国内外多所名校争相优先录取。”   路天峰追问:“按你的说法,那时陈诺兰并不认识你?”   “当然不认识,我估计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她出国读书之后,我依然留意着业内的几家主要期刊,当看到她发表的论文时,我就知道这位天才少女真的学有所成了,并且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与她达成合作。”   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一直被另外一个男人默默地“关照”着,路天峰心里可真是百感交集,但骆滕风并没有做出什么过火的行为,也无从指责。   “有人知道你和陈诺兰的关系吗?”   “我们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别人怎么会知道……不过周老师可能猜出来了。”   “怎么猜出来的?”   “我在他家看见一张照片,发现上面有陈诺兰,所以就多问了几句,想打探一下她的情况,结果周老师还调侃我,说我一定是看上人家了。”   路天峰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但好像也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他随手拿起一张白纸,在纸上写出目前所知的,涉及周焕盛失踪案的人物关系——   关系图的最中央,是陈诺兰;   陈诺兰认识周焕盛,视之为前辈,并去旁听过他的课;   陈诺兰在美国认识了周明乐,两人发展为恋人关系,后来她还趁着回国的机会,想约见周明乐的父亲周焕盛;   陈诺兰现在是骆滕风的下属,而在大约十年前,骆滕风开始默默关注着只有一面之缘的陈诺兰;   周焕盛和骆滕风曾经是师徒关系,但后来势如水火,两人的学术理念针锋相对;   周明乐和骆滕风当年没有什么交集,而现在,周明乐所在的基金公司有意入股骆滕风的风腾基因,这当中就是陈诺兰在牵线;朱晓月,骆滕风当年的女朋友,身患慢性病,在与骆滕风相恋半年后病情恶化死亡。   路天峰在朱晓月的名字旁边打了个问号,现在好像只有她和陈诺兰没有直接联系。   “这是……狗血电视剧的女主角吗?”骆滕风看着纸上的名字和连线,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路天峰的意思,却突然若有所思地嘀咕起来。   “什么?”路天峰一下子没听懂,但随即明白了。   陈诺兰就是骆滕风口中的“女主角”——学习成绩优异,得到周焕盛的欣赏;去大学旁听的时候,得到骆滕风的关注;出国留学时,与周明乐成为恋人;回国发展的时候,重新遇见骆滕风,进入了风腾基因……   “我总算是感受到六度理论的威力了,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我们,其实中间只需要一个陈诺兰就能串联在一起。”   路天峰此时此刻想到的可不是什么六度理论,他怔怔地看着纸上的某个名字,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按照目前整理出来的关系图,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人,无疑就是已经不在人世的朱晓月了。   “朱晓月跟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吗?”路天峰的手指重重地落在纸上。   “应该没有吧,周老师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当年我谈恋爱还是挺低调的,即使是我的舍友也没见过朱晓月。”   “这不会很奇怪吗?既然已经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就应该把她介绍给你身边的同学和朋友认识啊!”   “晓月的身体不好,除了专业方面的学术交流会之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而她来到D城之后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整天脸色苍白,就更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路天峰的脑海里总有一个大大的问号挥之不去。   “我总觉得朱晓月来到D城之后病情迅速恶化,有点过于巧合了,会不会跟周焕盛有关系?”   “周老师?”骆滕风有点愕然,“他六月就失踪了,晓月来D城是九月的事情……两者怎么可能有关联?”   “要知道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周焕盛的尸体,他真的已经死了吗?如果这场失踪,只不过是由他导演的一场戏呢?”   骆滕风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去做一些绝对不能曝光的事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骆滕风皱起了眉头。   “基因技术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当年你在救人方面的研发进度上抢先一步,周焕盛会不会因此走上另外一个方向?”   路天峰的话刚说完,自己就愣住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很恐怖的可能性。   如果周焕盛利用基因技术杀人的话,朱晓月岂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实验对象?她的身体状况原本就不好,即使病情突然恶化也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   骆滕风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良久的沉默之后,路天峰开口问:“朱晓月当时的病情,真的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吗?”   骆滕风按压着太阳穴,缓缓地摇着脑袋道:“没有,但如果有人利用基因技术来诱使她的病情急剧恶化的话,那么以现在的科技手段是检测不出任何可疑痕迹的。”   “这岂不是相当于完美犯罪?”   “是的,对一位出色的生物医药专家而言,杀人不留痕迹只是小儿科。”骆滕风道。   “你认为周焕盛有可能还在人世吗?”   “我不知道……”骆滕风犹豫着说。   “但我觉得,即使周焕盛真的没有死,他也不会是策划近期一系列案件的X。因为以他的专业能力,使用炸弹杀人实在是笨拙而冒险的办法。”路天峰感觉自己兜兜转转推理了一大圈,最终依然一无所获。   “周老师不会用炸弹杀人,并不代表他的同伴不会——如果他真的还活着,那么他不能公开露面,需要有一个可靠的同伴帮忙。”   “同伴吗?”   目前能够继续深入调查的对象,也是满足成为周焕盛同伴条件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处于事件关系网正中央的“女主角”——陈诺兰。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出她的名字——路天峰是不想说,而骆滕风是觉得没必要说。   房间里蔓延着尴尬而奇怪的沉默气息。   骆滕风干咳一声,打破僵局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去跟陈诺兰聊聊吧,她也许知道一些什么。”让路天峰有些追悔莫及的,是他今天下午在陈诺兰面前提及了时间循环的概念。万一陈诺兰真的和事件有关联,那么他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老大……宴会厅的天台出现状况……”耳机里突然传出了余勇生的声音,信号有点不稳定,大概是因为距离有点远。   “怎么回事?”   “嫂子跟樊敏恩起了冲突,两人差点打起来了。”   路天峰脸色一沉,拔腿就往门外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11   而当路天峰来到天台时,冲突已经结束,天台上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勇生,她们人呢?”   “呃,刚刚离开,你就慢了一分钟。”余勇生为自己的通报不够及时而有点惭愧。   “告诉我陈诺兰的位置。”路天峰转身跑回宴会厅内,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还记得在第一次循环当中,陈诺兰和樊敏恩的冲突发生在婚宴正式开始之后,而且两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就不欢而散,并没有动手。但这一次,两人不但提前发生冲突,还有人摔碎了酒杯,弄得满地都是红酒。   “稍等,正在追踪……”   “路队,樊敏恩已经返回自己的座位了,而陈诺兰因为被红酒泼脏了裙子,正在往酒店大门方向走去。”童瑶在通信频道里插话道,她确实比余勇生更擅长通过多个摄像头把控全局。   “离开酒店?”路天峰越发纳闷了,他连忙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路天峰在通信频道里下令:“余勇生继续看好骆滕风,其他人立即替我搜索和确认陈诺兰现在在哪里。”   很快,黄萱萱就回复了:“老大,陈诺兰已经乘坐出租车离开了酒店。”   “车牌号码?”   “本地车牌,87Q32。”   “联系交警,我需要这辆出租车的实时位置!”   “明白!”   “路队,这边的保护任务……”童瑶的语气有点生硬,她显然是对路天峰抛下任务去追陈诺兰的行为感到困惑和为难。   “保护任务交给你们,陈诺兰可能是个重要的线索,我需要跟进。”路天峰飞快地说,算是给了大家一个解释。   “知道了。”童瑶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带着迷茫。   路天峰急急忙忙地跑向停车场,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循环当中,他也是这样风风火火地赶往陈诺兰的宿舍,结果白跑一趟。   她会不会只是回家,或者回到自己的宿舍了?   路天峰没有时间细想,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呼啸着驶出停车场。黄萱萱很快就把陈诺兰乘坐的出租车信息发过来了,按照车子的行进方向推断,她应该是要回宿舍。   但路天峰绝对不敢掉以轻心,如果周焕盛真的还没死,陈诺兰又跟他有联系的话,谁知道他们到底在策划一个什么样的阴谋呢?   “老大,需要增援吗?”黄萱萱关切地问。   “暂时不用,你们在现场注意一点。”路天峰本来想提醒一下,要注意那个身上带着纸质匕首的秦达之,但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为了低调行事,路天峰并没有鸣起警笛,而陈诺兰的位置也不出所料地越来越接近她的宿舍。   “老大,陈诺兰下车了,地点我发给你。”黄萱萱发来的地址正是陈诺兰的宿舍楼下。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路天峰的车子抵达宿舍楼下的时间大概比陈诺兰晚了五分钟左右,他跳下车,也没耐心等电梯了,大步流星地跑上楼,来到陈诺兰的宿舍门前,敲门,却没有回应。   “诺兰,诺兰。”路天峰的心渐渐沉下去,她怎么会不在家?   路天峰摸了摸口袋,拿出备用钥匙,直接就去开门。然而就在路天峰推开门的一瞬间,身上穿着睡衣的陈诺兰恰好出现在门口,还差点撞在门板上。   “怎么回事?”陈诺兰一脸茫然地看着路天峰。   “你……没事吧?”路天峰开口之后,才发现原本想说出来的东西不太适合,最终硬是换成一句慰问。   “我?没什么,衣服弄脏了,原本准备回来换一条裙子再赶回去,后来想想,还是别折腾了。”陈诺兰随意地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话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怎么会惊动到你呢?”   “呃……”路天峰一时语塞。   “我猜应该是因为我现在嫌疑很大吧?”陈诺兰淡淡地说,她确实很了解自己的男朋友。   “换个说法,是你现在的处境相当微妙。”路天峰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并非杀人凶手,但凶手可能是一个你认识的人。”   “确实如此,你们目前正在怀疑的人我都认识啊,樊敏恩、张文哲、高缈缈……甚至还可以加上周明乐。”当她说出“周明乐”三个字时,语气似乎分外冰冷。   路天峰缓缓说道:“我们刚刚又发现了一个跟案件有关联的重要嫌疑人。”   “是谁?”   “周焕盛。”   “周老师?他不是早就……”陈诺兰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周焕盛虽然失踪多年,却一直没有确认死亡。我怀疑他有可能还活着,并且仍在继续研究基因技术——你觉得基因技术可以用于杀人吗?”   “任何医学技术都可以用于杀人。”陈诺兰连连摇头,“但周老师绝对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善良的科学家,一心只想研究出能够为人类带来健康的基因疗法。”   路天峰并不认同:“你这纯粹是感情用事。”   “我知道你是个理性的人,那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怀疑一个八年来杳无音信的人呢?是发现了什么新的证据吗?”   没有,只有猜想,没有任何证据,但路天峰不能这样说。   “这些信息需要保密。”   “那……你跟着我回来,到底是想问我些什么?”   “你知道周焕盛的下落吗?”   “不知道,而且我不相信他还活着。我最后再说一遍,周老师是个好人。”陈诺兰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   路天峰沉默了片刻,陈诺兰的表现确实无懈可击,根本不像是隐瞒了什么的样子。   于是他转换了话题:“那么我还想知道,刚才樊敏恩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们为什么会起冲突?”   “她就是故意想找我的麻烦,挑起事端,最好能让我离开婚宴现场。”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升职了,未来还有进入管理层和成为公司股东的机会,樊敏恩感觉到切切实实的威胁,所以要开始针对我了。”陈诺兰说。   路天峰终于想明白了,豪门婚宴其实也是一个重要的社交场合,既然樊敏恩对陈诺兰充满了敌意,自然不希望给陈诺兰出席的机会。那杯红酒应该是樊敏恩故意泼到陈诺兰的裙子上的,目的就是逼着她回家换衣服。   “真没想到,樊敏恩好歹也是个富家大小姐,用不着使出这些下三烂的手段吧?”   陈诺兰笑了笑:“商场如战场,真要打起仗来,当然是不择手段的。”   “你倒是够豁达的,可是我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受人欺负,实在是气得不行。”路天峰愤愤不平地说道。   “再生气也不至于要扔下手头上的工作,跑来这里吧?”   路天峰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他们有了樊敏恩这个共同的“敌人”,两人之间的交谈氛围似乎一下子融洽了不少。   陈诺兰想了想道:“我这里没事了,要不你还是回酒店吧?”   路天峰转念一想,难得陈诺兰愿意跟自己好好聊天,倒不如询问一下她对目前风腾基因形势的看法:“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吧,警察先生,你的问题真多。”陈诺兰说话的时候是笑眯眯的。   “你知道樊敏恩和张文哲实际上是一伙的吗?”   “一伙的意思是……”陈诺兰有点懵懂。   “他们俩一直在密谋联手吞并风腾基因,当然,要实现他们的计划,最关键的前提条件是樊敏恩顺利继承到骆滕风手中的股份。”   “继承?你是指樊敏恩想杀死自己的丈夫?”   “我只是说她有这个动机,你觉得呢?”   陈诺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我不太懂这些东西,只是如果骆滕风死了,樊敏恩又是最大受益者的话,警方不会立即将她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吗?”   “当然会,所以她如果要杀人的话,必须使用非常精妙的手法,不让自己沾上半点嫌疑。这就是她为什么要跟张文哲合伙的原因。”   “樊敏恩和张文哲吗……”陈诺兰陷入了沉思,“这两个人平时看起来还真的没什么交集,居然会联手,有点意外啊!”   “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在联手行动——高缈缈和周明乐,他们的目标同样是风腾基因的控制权。”   “什么?”陈诺兰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他们俩又有什么交集?”   路天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不单单是为了听取陈诺兰的看法,同时也在观察她是否有提前知道某些秘密的迹象。但目前看起来,陈诺兰还真的没有察觉到公司内部的急流暗涌。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路天峰简略地把周焕盛和高缈缈的关系说了一遍。   “天哪……”陈诺兰除了感叹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你其实是三方博弈的重要筹码,一旦你决定加入其中一方,天平就会倾斜。而你今天选择了加入骆滕风一方,因此引来了另外两方的仇视。”   “呵呵,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那么重要。”   “你对风腾基因而言很重要,对我而言更加重要。”路天峰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亲昵地摸了摸陈诺兰的头顶。   陈诺兰顺从地站在原地,像只小猫一样,任由路天峰揉乱自己的秀发。   “明白了,我会小心的。”她低声应诺,语气里是无尽的温柔。   “另外,还有一个叫逆风会的极端组织……”   “哦,这个组织我知道,他们可以说是在网络上抹黑我们公司的主力军了。”   “他们不仅仅是在网上……今天下午的时候,这个组织的人还差点杀死了骆滕风。”   “真的吗?”陈诺兰露出震惊的神色。   路天峰点了点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紧张了吗?”   陈诺兰轻轻地向前半步,把脸贴在路天峰的胸膛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诺兰……”路天峰也抱住了她。   两人就这样静静拥抱着,一言不发,却似乎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路天峰怀里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浪漫的氛围,陈诺兰连忙松开双手,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有点羞涩。   路天峰一看来电显示,是童瑶。   “童瑶,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嘈杂,有汽车的喇叭声、报警器的声音、哭声、呼救声,还有某些东西正在燃烧的声音。   路天峰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   童瑶的声音极力保持着冷静,但依然能听出哭腔:“路队,出事了……”   路天峰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童瑶是个冷静的人,他从来没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到底怎么了?”   “骆滕风的车子……爆炸了……当时余勇生也在车上……”   “什么?你们在哪里,我立即过去!”   “还有……黄萱萱同样受了重伤……现场的火还没扑灭……”童瑶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了。   “童瑶,你冷静下来,事发地点在哪里?”   路天峰一边说,一边准备冲出门外,这时候他注意到陈诺兰站在玄关处,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未拆封的快递包裹。   “就在……天枫星华酒店门外……呜呜……路队……我……对不起……”   “你也受伤了?”   “好冷……”她不再说话。   “童瑶!童瑶!”路天峰几乎是在呐喊。   但童瑶依然没有回应,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通信中断了。   路天峰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大脑在不停地告诉自己,快点,快点赶回去,但他的身体却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峰……”   X终于还是出手了,在这个循环的最后时刻,他实施了一次演习性质的袭击,而且取得了成功。   路天峰很清楚自己还有大概两小时的时间,可以去调查爆炸现场,去记住一些关键的细节,从而在第五次循环当中避免惨案的发生。   骆滕风、余勇生、黄萱萱、童瑶……即使他们全都死了,也会复活的,这一次的爆炸案并未真实发生。   但路天峰就是没有勇气迈出脚步,双脚就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   “峰,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要回去工作了……”路天峰强迫自己,一定要走出这扇门,一定要回到现场,即使那里的状况再惨烈,也要去勇敢面对。   “你的脸色很差。”   “我真的没事……那个包裹里是什么东西?”路天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不知道呢,上面没有寄件人资料。”   安装各种炸弹,正是X最擅长的技能。   “不要拆开它!立即报警!”路天峰脑海中仿佛有一道光闪过,下意识地大喝一声,把陈诺兰吓了一大跳,她的手一时没拿稳,包裹就摔落到地板上了。   就在包裹落地的瞬间,路天峰仿佛看见强烈的光线笼罩着整个世界,然后世界开始旋转、碎裂。   路天峰感到自己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什么东西上,但奇怪的是,身体并没有多少痛感。   眼前只剩下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脸上流淌着湿润温热的东西和血的气味。   “诺兰……”他想用双手去摸索,去寻找,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好痛,一波接一波越来越强烈的痛感终于袭来,飞快地吞噬着他的意识。   “你在哪里?”   这时候,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这只手软弱无力,很冷,很冷。   “是你吗?”   没有答案……最后的意识消失了。   然后下一秒,路天峰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家里的书桌前,时钟刚刚指向零点。他身上当然没有任何的伤口,然而刚才那种濒死状态下的彻骨痛楚,还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心头,死里逃生的感觉虽然很好,但也很可怕。   真正的,最后的四月十五日开始了。   这也证明第四次循环的路天峰死了,他在陈诺兰的宿舍里,被那个伪装成包裹的炸弹夺去了性命。   X不但成功地杀死了骆滕风,还阻止了路天峰去进行现场调查。路天峰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四次时间循环之后,自己最大的收获竟然是满满的挫败感。   这一次发生的一切可是不会再重复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时间成了眼下最宝贵的东西。而理应争分夺秒去追寻真相的路天峰,却像一尊石像一样,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还在回味死亡那一刻的冲击和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那无边无际的黑夜,似乎比之前更黑了。 第8章 逆时绝杀   1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凌晨一点十五分。   路天峰终于站起来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过去四次循环当中的点点滴滴,终于作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谭家强、徐朗、秦达之、莫睿、周明乐、朱晓月……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当中,变量越来越多。到最后,路天峰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顾及所有变量,而X却已经成功策划了两起爆炸杀人案。   如果让路天峰和X需要以“时间循环”为规则进行对决的话,路天峰早就已经在前四次对决中输得片甲不留,而且在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决当中,他依然看不到有一丝一毫胜算。   这样说来,X真的是稳操胜券了吗?   “还有最后一条路……”路天峰喃喃自语着,突然之间,眼前一亮。   如果说在“时间循环”这套游戏规则之下他根本玩不过X的话,为什么不改变一下规则呢?谁说非要借助感知时间循环的超能力才可以破案?   “这一次,我们来玩点不一样的游戏。”   他知道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将会非常危险,不但游走于法律的边缘,更有可能引发一连串严重的后果。   但只有这样子,才能彻底颠覆游戏规则,将X在之前几次循环当中累积下来的巨大优势抹平。   凌晨三点。   路天峰把车子停在离陈诺兰宿舍还有一小段距离的路边,这里恰好是监控盲区。职业习惯使然,路天峰早就研究过附近的监控布局,知道从这里一直到陈诺兰所住的单元,一路上只有两个无法避开的监控摄像头,而他所采用的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粗暴——用黑色喷漆将这两个监控摄像头破坏掉。   在这个时间点,几乎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于是他顺利潜入了宿舍楼,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宿舍里面很安静,银白色的月光似乎比平日更加明亮,而当他蹑手蹑脚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听见了陈诺兰平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路天峰无声无息地来到陈诺兰床前,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诺兰。”这句话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路天峰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注射器,针管里装着他刚刚从警局化验室里偷出来的违禁迷药,这种迷药往往是心怀不轨的人在酒吧猎艳时使用的,几滴下去就能让人短暂失去意识,而这一针管的分量足以让人昏睡十几个小时,对身体的危害也很大。   如果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但他决定将陈诺兰这个变量,从今天的时间之中彻底抹除。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路天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将针筒扎入陈诺兰雪白的脖颈。   “嗯?”睡梦中的陈诺兰好像感觉到什么了,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皮跳动着,好像想睁开的样子。但随着针筒里的药水渐渐减少,她很快就松软着身子,陷入沉睡当中。   路天峰怔怔地看着打空了的针筒,呆站了几分钟,才伸出手,拍打着陈诺兰的脸颊。   “诺兰,诺兰?”   她仍然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对不起……”路天峰再次道歉,反正她也不会听到了。   他在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温柔地替只穿着睡衣的她披上,然后又将她平时出门用的手提包仔细地翻了一遍,将手机拿出来,扔在床头柜上,再把包带在自己身上。   为了伪装成陈诺兰自行离开的假象,路天峰还不忘替她的脚上套了一双鞋子,随后才轻轻地抱起她。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宿舍。   而他把她带去的地方,也是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的。   警方在这座城市里头,设置了若干安全屋,这些房子是为了紧急情况准备的,有时候是为了保护证人,有时候是方便卧底接头,有时候是警方特殊行动所需。   大部分的安全屋平日里处于闲置状态,但警局内部也有专人负责定期为这些房子开窗通风,打扫卫生,储备干粮,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启用其中的一间。   在去陈诺兰的宿舍之前,路天峰跑了一趟警局,除了到化验室内挪用了一些强效迷药之外,还特意去申请了一间安全屋的使用权。以他目前的级别,负责管理安全屋的同事并不会细问他申请的理由,只会将这次申请上报系统备案。因此最快也要到二十四小时后,才会有人注意到他并没有正当的使用权利。   那时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要不就是案件结束,要不就是自己的警察生涯结束。   郊区的某间安全屋内。   路天峰小心翼翼地将陈诺兰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由于药物的作用,她睡得很沉,甚至让人有点担心她会不再醒来。   路天峰再一次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水电供应正常,冰箱和橱柜里有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急救箱里还有一些家庭常见药物。这里的门使用了特殊的电子门锁,路天峰可以从门外输入密码,保证陈诺兰从里面无法打开房门,而这间安全屋内也没有安装电话和网络,隔绝了联络外界的可能性。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屋子的窗户还是能打开的,如果陈诺兰打开窗户呼救的话,可能会惊动附近的住户和路人。   “诺兰,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你如果离开这里,就会有生命危险!因此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请相信我,在这里待到零点过后,我就会来接你,向你解释清楚一切。”   路天峰把之前写的几张字条揉成一团,塞到裤袋里,只留下最后这一张,放在陈诺兰的枕边。俯下身子的时候,他轻轻问了一下她的额头。   熟悉却又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香气,直钻入他的鼻孔。   “诺兰,等我回来。”   2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早上七点四十分。   ROOST西餐厅,骆滕风面对着眼前那份早餐,迟迟没有动刀叉。他频频抬起手腕看着手表的时间,按照陈诺兰的个性,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她基本是不会迟到的——然而今天她不仅迟到了,甚至连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骆滕风眉头紧锁,喜欢掌握一切的他,面对陈诺兰的无故缺席,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路天峰走上前,向骆滕风做出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用一个手持设备在骆滕风身上来回扫描了几遍,才打出一个“OK”的手势。   骆滕风早就见怪不怪了,自从实施保护任务以来,警方三天两头地对他进行反窃听设备的扫描检查。   “这里环境还真不错啊!”路天峰检查完毕,拉开骆滕风对面的椅子坐下,“不过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什么?”骆滕风的表情既是惊讶,也有几分不快,看来他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陈诺兰不会来了,她今天有别的安排。”   “发生什么了?她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骆滕风显然是满怀疑窦,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怒火。   路天峰刻意压低了声音:“骆总,现在的形势非常紧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你说吧。”   “我们接到线报,X将会在今天对你发动袭击,而促使他在今天出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对陈诺兰的提拔。”路天峰的话半虚半实,听起来像煞有介事。   “我还没有宣布任命呢……你是怎么知道的?”骆滕风不自然地连连眨眼。   “呵呵,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多着呢。”路天峰巧妙地避而不答,“你应该知道,很多人觊觎着你的CEO之位。”   骆滕风想了想,说道:“路队的意思是……让我暂缓对陈诺兰的提拔?”   “不,正相反,我希望你更加高调地宣布这个消息,与此同时,对陈诺兰的去向高度保密,让你的敌人猜测不到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骆滕风失声笑道:“连我都不知道这样故弄玄虚是什么意思,更别说我的敌人了。”   “没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路天峰也笑了。   “看来路队是想要引蛇出洞,那样的话千万要保护好我这个诱饵啊!”   “骆总请放心,无论如何,你的安全绝对是放在第一位的。”   骆滕风终于开始对眼前的早餐拼盘动手了:“那么我需要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来宣布提拔陈诺兰吗?”   “新闻发布会夸张了点,但联系一下媒体,提前透露风声倒是可行的。”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骆滕风轻松地用刀子切开三明治,“陈诺兰到底去了哪里?”   “很抱歉,暂时无可奉告。”   “请问一下路队,我怎么才能够确认这不是一个骗局?”骆滕风脸上的笑容突然之间冷却了。   直到这时路天峰才听出骆滕风的弦外之音。身为风腾基因的一把手,骆滕风即使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没有无条件地信任贴身保护自己的警察。   陈诺兰跟路天峰是情侣关系,谁敢保证路天峰不是假借X将要行动的名义,强迫骆滕风将陈诺兰推上高位?   虽然骆滕风原本就准备重用陈诺兰,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有人逼着他提拔陈诺兰的话,他又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路天峰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些过于鲁莽了,他还是低估了骆滕风的警惕性,误以为骆滕风一定会选择跟他合作。   “骆总,请相信我绝对不会拿这些东西来开玩笑……”   “那为什么你要选择此时此刻来跟我摊牌呢?”骆滕风反问。   确实,如果这是官方行动的话,路天峰就不应选择在一个私密空间内跟骆滕风单独交流。而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必须瞒着他的同事。   “警方内部也许也有问题。”路天峰实在不愿意这样说,但为了劝服骆滕风,也只能冒险一搏了。   “你认为执行保护任务的人当中有内鬼?”   “我只能说,小心为上。”   骆滕风打量着路天峰,似乎在评估眼前这位警察的话能够相信多少。最后,他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可以放出风声,说准备提拔陈诺兰,并且让她进入风腾基因的管理层,而且对于所有试图打探陈诺兰去了哪里的人,我都会守口如瓶。但是我不会做任何正式的公布任命,也不会签署任何有法律效力的文件,直到我能与陈诺兰当面交流为止。”   “没问题,这样就够了。”   “既然如此,等路队吃过早餐后,我们再一起回公司吧。”骆滕风重新拿起刀叉,有要终结话题的意向,“这里的东西味道挺不错的,试试吧。”   “嗯,确实不错。”路天峰随口应道。   “你以前吃过吗?”   路天峰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否认:“当然没有。”   幸好骆滕风没再追问下去。   3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上午九点三十分。   风腾基因的会议室内,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息。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他们猜不透骆滕风为什么要提前半小时召开这次原定在十点举行的股东会议,难道有什么紧急的事态,连三十分钟都不能等吗?更奇怪的是,今天的会议连骆滕风的保镖——也就是路天峰,也列席旁听,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只不过,没有人出言询问路天峰为什么会在场,他们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小算盘上面。   “各位早上好,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要跟大家分享。”骆滕风满面春风地站在会议室中央,脸上是招牌式的自信微笑。   张文哲和高缈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骆滕风见没人搭话,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今天凌晨时分,有某家国际顶级的风投机构对我们表达了相当强烈的投资意向,因此我也同意展开谈判了。”   说话间,高缈缈的眼神一亮,悄悄地抬起头来。   “对了,这家机构并不是之前跟我们有过初步联系的Volly,而是另外一家,身份暂时保密。”   路天峰注意到高缈缈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困惑,张文哲则还是低着头,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胡写乱画。   “而这一次的谈判,将由陈诺兰全权代表风腾基因。”   这无异于一颗深水炸弹,炸得张文哲和高缈缈不能再假装无动于衷了。   张文哲干脆把笔一扔,略带不屑地说道:“陈诺兰?她只是一个研究员,凭什么代表公司出席投资谈判?”   骆滕风双手一摊:“凭什么?就凭对方指定由她担任代表。”   “这靠谱吗?”张文哲皱起了眉头。   “具体条件还在谈,但对方开出的底价是两亿美元,要占百分之十的股份。”   这个价钱说出来之后,张文哲和高缈缈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风腾基因一年前的上一轮融资额度是一亿人民币,出让了差不多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公司估值六亿多人民币,但按照如今的最新开价,公司的估值一下子飞跃到二十亿美元,超过一百三十亿人民币。   “这怎么可能……”张文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开价很高,所以对方提出的特殊条件我们都会仔细考虑,包括指定陈诺兰作为谈判代表,投资协议达成之后,还要任命陈诺兰为执行副总裁。”   “让她当执行副总裁?那我呢?”张文哲目前的职位正是执行副总裁,自然反应特别大。   “到时候再说吧。”骆滕风淡淡一笑,仿佛这个问题无关紧要。   “这种事情怎么能那么轻率地决定,我们还有别的投资人呢。”   “我岳父的基金那边,由我来向他们解释,毕竟是估值翻了二十倍的一笔投资,相信他能够理解的。”骆滕风依然自信满满,“更何况合同细节还没最终落实,一切都有变数,暂时不需要过于大惊小怪。”   张文哲被说得脸上一红,如此巨额的投资,又由陈诺兰牵头负责谈判,结果很可能是将他跟高缈缈手中的股份稀释到可有可无的地步,然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无法影响风腾基因的运作了。   “缈缈,你一直不说话,是有什么看法吗?”骆滕风冷不防地发问。   高缈缈愣了愣,细声细气道:“不,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路天峰暗暗叹服,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背后有周明乐和Volly撑腰,自己还真的会觉得她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生。   当然,骆滕风的演技更加了得,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被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完全把张文哲和高缈缈忽悠进去了。   “两位也不必介怀,无论是谁,能够一下子让公司估值翻二十倍,都有资格获得和陈诺兰一样的优待。无论是金钱、职位还是股份,都可以谈。”骆滕风还不忘抛出一个诱饵,这也是路天峰安排好的计谋之一。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后,张文哲和高缈缈到底会怎么做?   如果X跟他们其中一方相关,那么他们是否会铤而走险,立即发动对骆滕风的袭击?   “陈诺兰正在跟对方谈判吗?”张文哲试探性地询问。   “是的。”骆滕风点点头。   “今天之内能出结果?”   “我不知道,我当然希望谈判进展顺利。”骆滕风如释重负地坐回座位上,“有什么新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的。”   骆滕风的潜台词,就是今天的会议结束了。他根本不需要咨询大家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传达信息的。   张文哲已经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骆滕风看在眼里,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路天峰也在手机上输入:“从现在开始,全面监控张文哲和高缈缈的通信设备。”   猎物已经落入陷阱,准备收网。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上午十点。   骆滕风偌大的办公室内,一张豪华的大尺寸办公桌摆在窗边位置,后现代主义的装饰品摆满了半张桌子,但剩下的桌面空间也足够三五个人一起办公了。   骆滕风坐在书桌前的大班椅上,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路队,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简直可以去参加奥斯卡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骆滕风积极地问,眼见张文哲和高缈缈完全被自己唬住了,他的脸上又春风得意起来。   “稍等一下。”路天峰又拿出了检查窃听器的设备,认真地将办公室扫描了一遍,确认室内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说道,“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可以了。”   “等什么?”   “他们得知了那么震撼的消息后,一定会有所行动。”   事实上,路天峰正在用耳机接收童瑶传递过来的最新信息,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向骆滕风转告而已。   张文哲果然是首先按捺不住实施行动的人,而且他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直接就发短信给樊敏恩,约她出来面谈了。反倒是樊敏恩的态度比较耐人寻味,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见面。   “张文哲首先去找的人,也许会让你感到意外……”   “他去找我的妻子了?”骆滕风不动声色地反问。   “没错。”   “很好,他会失败的。”   “什么?”路天峰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   骆滕风将嘴里未点燃的烟卷扔回桌面,胸有成竹道:“樊敏恩和张文哲之间的眉来眼去,我早就注意到了,但对我而言,只要樊敏恩能够安分地饰演好‘骆滕风妻子’这一角色,我不会过多地干涉她的私生活。只是张文哲的手段也比较狠,他希望拉拢樊敏恩和她父亲背后的基金会,加上樊敏恩那个傻乎乎的前男友郑远志所就职的银行,去筹集一笔资金来完成对风腾基因的入股。”   “这些事情你都知道?”   “不敢说百分之百确定,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骆滕风脸上闪过狐狸一般的狡猾笑容,“要不你以为,风腾基因CEO这个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吗?”   “而你刚才说,张文哲会失败的。”说话的同时,路天峰正在听着童瑶的最新反馈,樊敏恩确实是找了个借口推迟了见面的时间,跟骆滕风的预测完全一致。   “当然了,你注意到他们在会议上的反应了吗?张文哲和高缈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为什么?因为强烈的挫败感。按照风腾基因上一轮的投资估值和最近一年来的发展情况,新一轮的投资者对公司估值应该是十亿到二十亿人民币之间,如果能做到三十亿的估值,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数据了,但我刚才告诉他们的估值是一百三十多亿,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说他们已经毫无胜算了?”   “是的,樊敏恩一听到这个情况,马上明白再跟张文哲抱团已经毫无意义了,她只需要好好地当她的骆太太,立马身价上升二十倍,在这种情况下,难道她还会选择背叛我吗?”   路天峰感慨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能借助这场戏,打击你的敌人。”   “只可惜谎言迟早会被戳穿,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笔巨额投资根本不存在。”骆滕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想樊敏恩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直接拒绝张文哲,而是会找借口稍微拖延一下吧。”   路天峰不得不佩服骆滕风的判断力,他非常精准地分析出了樊敏恩的心态。   “只要能瞒过今天就好了。”   “难说……这陷阱可以骗到樊敏恩和张文哲,但未必能够骗到高缈缈。”骆滕风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这丫头深藏不露,绝对不能小瞧。”   这可是猎人盯上目标之后的眼神。   路天峰也警觉起来,张文哲和樊敏恩立即有所行动,显示出他们应该并没有准备“杀人”这一后手招数,两人与X有关联的可能性大幅降低。反过来说,一直按兵不动的高缈缈就更加可疑了。   等到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依然没有收到关于高缈缈的动态。路天峰忍不住主动发问:“童瑶、萱萱……高缈缈还没有联系任何人吗?”   童瑶回复:“手机、电话和网络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她没有联系任何人。”   路天峰想了想,说道:“她会不会有另外一个手机号码,用的是不记名的电话卡?”   “即使她还有别的电话卡,但也一直没有看见她打电话啊!”   “我觉得有问题,高缈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路天峰看了一眼骆滕风,“这样吧,我找个借口让高缈缈离开座位,萱萱你去仔细检查一遍她座位上的东西。”   “明白了。”黄萱萱回复。   “骆总,又要麻烦你配合一下了。”路天峰转身向骆滕风说,“请让高缈缈来一下你的办公室。”   “这……总得找个借口吧?”   “就说跟她聊聊她哥哥的事情。”   “她还有个哥哥?”   “Volly的Steve Chou,周明乐,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骆滕风明显愣了愣:“周明乐……他是周老师的……”   “他是周焕盛的儿子,而高缈缈是周焕盛的女儿。”   骆滕风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这个世界真小。”   五分钟后。   高缈缈站在骆滕风面前,双手手指纠结在一起,看上去依然是那副什么都不懂、怯生生的模样。骆滕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有意思的是,即使被骆滕风这样死死地盯着,在这种尴尬得可怕的气氛当中,高缈缈却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慌乱和反常。   “有什么不方便公开说的事情,我们可以私下聊。”骆滕风还是首先开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路天峰想起了一颗子弹呼啸着冲出枪膛的声音。   “哦?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对于引入新投资的事情,你怎么看?”   “我觉得对公司应该是好事情,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高缈缈一直不动声色却又巧妙地避开猎人的子弹。   骆滕风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高缈缈的话:“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条件吧?如果你能成功联系上风投的话,同样可以一跃成为管理层。”   “可我不想进入管理层啊!”高缈缈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在继承父亲的股份后直接进入管理层,根本不需要从基层做起。   骆滕风话锋一转,说道:“有人告诉我,你跟Volly的Steve是兄妹关系。”   高缈缈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脸上也难得一见地浮起了红晕:“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周老师的子女,对吗?”   高缈缈撇了撇嘴,没有立即回应,但路天峰注意到她挺直了腰杆,以肢体语言表达出她内心的紧张和戒备。   “你们觉得风腾基因应该属于你们的父亲,而我只是个篡夺者,是不是?”骆滕风穷追不舍,“你认为只要你们兄妹联手,就可以夺取这家公司的经营权了吗?”   高缈缈还是没吭声。   这时候,路天峰收到了黄萱萱的信息。   “老大,在高缈缈的桌面发现了一个智能台灯。”   什么意思?路天峰不方便说话,只好用手机发了一个问号的表情过去。   “这种智能台灯是配对的,可以通过Wi-Fi远程控制另外一盏灯的灯光颜色,一共有四种不同的颜色可选,所以……”   路天峰恍然大悟,高缈缈完全可以通过调整灯光的颜色,向远方的周明乐发出信号,通过诸如莫尔斯代码之类的编码方式,甚至可以传递出一段长长的英文信息。   这样说来,周明乐很可能已经在行动了。   就在这时候,骆滕风桌面的内线座机电话响起,这是秘书与他联络的专线,一般是遇到了特殊情况,秘书需要请示的时候才会使用的。   “怎么了?”骆滕风拿起电话,然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请他进来吧。”   “什么情况?”路天峰问。   “Volly的Steve Chou突然过来拜访,说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跟我商量。”骆滕风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有点怪异。   虽然骆滕风和周明乐尚未正式见面,但办公室里已经开始蔓延着战争的气息。   路天峰的内心也有点摇摆不定了,他再也无法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眼前的事态发展完全超越了自己的预期。更可怕的是,这是这一天的最后一次循环,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真正的历史。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4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上午十一点十分,风腾基因骆滕风的办公室内。   “你好,我是Steve。”周明乐显得非常热情,一进门就主动向骆滕风伸出手,“刚好路过你们公司附近,冒昧前来拜访。”   “你好,久仰大名,多多指教。”两人先礼后兵,客套地握了握手,再双双入座。   周明乐瞄了一眼,发现路天峰和高缈缈两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上去好像也要参与旁听,但骆滕风却完全不向他介绍他们,显然不符合礼数。然而周明乐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又是有备而来,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沉住气道:“骆总,这次见面有点匆忙,请勿见怪。”   “当然不见怪,你可是送上门的财神爷啊!”   “你们公司的盈利前景那么好,愿意送钱上门的公司一定很多吧?”周明乐的肩膀动了动。   “表达类似意愿的公司有不少,但真送上门来的并不多。”   “那倒是,钱到账了才是真正的钱啊!”   看来两人连最基本的寒暄客套都省掉了,一问一答间都暗藏玄机,话中有话。   骆滕风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周总果然是爽快人,这次您给我们带来的,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周明乐依然面带微笑,平静地说:“据说骆总刚刚收到一份不错的报价?”   “呵呵,不好意思,这得暂时保密。”骆滕风打起了太极。   “要知道风投这个圈子并不大,一家估值超过二十亿美元的公司,行内也没多少人有资格参与到项目里头。”   这话可把路天峰吓了一跳,按道理只有张文哲和高缈缈知道这份报价,而两人又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高缈缈能够不动声色地通知周明乐,让他在一小时之内赶到风腾基因,这效率已经很惊人了,还怎么可能把两亿美元的报价传递出去?   路天峰把目光投向高缈缈,只见她一言不发,双手十指交叉在身前。路天峰想起来了,她的手指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她紧张的表现,如今回头一想,这很可能就是属于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交流方式。   骆滕风并没有留意到高缈缈的举动,对周明乐一口喊出报价自然是更加惊讶,但却完全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而是淡淡道:“也仅仅是报价而已。”   “我倒很好奇,这个报价到底存在不存在?”周明乐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看起来像是准备主动出击,“我询问过身边的朋友,并没有哪家公司给出了这样的报价,而且几家国际一流的风投机构当中,也仅有我一名副总裁目前身处D城。”   周明乐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认为目前风腾基因根本没有收到两亿美元入股的报价,这一切都只是骆滕风的虚招而已。   办公室里虽然没有真正的硝烟,却让人感到有点呼吸困难。   路天峰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这种商战的东西他懂的不是太多,整场戏完全是由骆滕风自由发挥的。虽然说这个骗局即使被戳穿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但过早暴露真相毕竟还是会影响路天峰引蛇出洞的作战计划。   骆滕风的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他笑着道:“周总的消息渠道再灵通,也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无所不知吧?更何况,谁说陈诺兰现在在D城呢?”   周明乐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骆滕风的立场如此强硬,那两亿的投资还真不像是个幌子。   “我相信你应该试图联系过陈诺兰了吧?”骆滕风继续道。   当然,周明乐拨打陈诺兰的手机只能听到“无人接听”的提示音,除了路天峰之外,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不管别人家有没有提供报价,我这边的诚意却是十足的。”不愧是商业精英,周明乐并没有继续纠缠关于陈诺兰去向的问题,而是主动将话题引入自己能够控制的领域。   “难道Volly给我们的估值也能有二十亿美元?”   “这一刻风腾基因值不值二十亿美元还是其次,骆总应该关心的是,若干年后这家公司能不能发展到市值两百亿美元呢?”   “这个嘛……我还真没考虑过。”骆滕风的话顿了顿。   “如果你选择跟Volly合作的话,也许那并不是一个梦。”   “关键是届时风腾基因的CEO,到底是你还是我?又或者是你的妹妹?”   周明乐眨了眨眼:“能者居之,几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你承认她是你的妹妹?”   “事实上,她就是我的妹妹。”周明乐倒也出奇地坦白。   骆滕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看着眼前这位有能力动用数亿资金的男人,似乎想一眼看穿对方的来意。   周明乐稳如泰山,安坐不动,丝毫不在意骆滕风充满质疑和探问的目光。   “你们兄妹两人希望将原本可能属于父亲的公司抢回去吗?”   “骆总,用‘抢’这个字眼有点不适合,大家都知道风腾基因是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周明乐幽幽说道,“我只是和别人一样,看上了这只母鸡。”   “周总是希望独占这只母鸡,还是跟我一起分享?你希望成为我的敌人,还是朋友?”   “朋友和敌人,差别就在一念之间,你今天的朋友,也可能就是你明天的敌人。”周明乐摊开手掌,“至少,我不会在背后使坏放黑枪。”   “周总的意思是现在有谁在我背后使坏吗?”骆滕风脸色一寒。   “我听说在公司两位高管先后遇害,负面新闻不断,又急需新一轮融资的时候,令夫人却瞒着您静悄悄地拉拢大笔资金,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骆滕风眼睛一亮:“没想到周总的消息那么灵通啊!”   “然而骆总听了似乎也不觉得意外?”   “关于风腾基因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这两个男人都充满了心机,也准备了各种后手,在这针尖对麦芒的过程当中,多少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他们可以分享利益,却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这时候,路天峰的心中升起了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在骆滕风宣布子虚乌有的“两亿美元入股协议”之后,樊敏恩和张文哲、高缈缈和周明乐这两方面都在短时间内做出了回应,而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使用商业运作手段,按照常理推断,他们背后跟X有关联的可能性都是比较低的。   难道说之前在第四次循环结束时发生的那两起爆炸案,主谋另有其人?   路天峰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的电话一直处于振动模式,所以这声音并不是手机铃声,而是警方内部通信系统专用的警报声,表示出现了紧急状况。   “怎么了?”路天峰急匆匆地问。   周明乐不禁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路天峰,因为他很清楚敢在这地方随意开口打断会晤的人,身份绝对不简单。   通信频道里,是余勇生首先回答:“老大,一楼大堂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包裹,怀疑是爆炸物,正在紧急封锁现场,疏散人群。”   “怎么回事?”   “不知道,混在正常的快递包裹之中,有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箱子……”   路天峰一下子就想起了在第四次循环晚上陈诺兰所收到的那个神秘包裹。   “萱萱,你来一下总裁办公室,接我的班。勇生,控制好现场,我马上下去。”路天峰果断地下达指令。   骆滕风皱起了眉头,有点愕然地问:“发生什么了?”   “大堂好像出现了危险品,我去看一下情况。”路天峰瞥了一眼周明乐和高缈缈,“很遗憾,你们的商业大计也许要搁置讨论了。”   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隐隐弥漫着肃杀之意。   “危险品是什么意思?”周明乐也听得莫名其妙。   “有炸弹。”路天峰简单地说了这三个字,黄萱萱也恰好推门进来,她当然也听见了通信频道里的所有内容,神色难免有点紧张。   “别担心,没事的。”擦肩而过的时候,路天峰对黄萱萱说,“这间办公室清场戒严,除了你和骆滕风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直到我回来为止。”   “知道了!”   就算周明乐和高缈缈再迟钝,也能够察觉到路天峰在这里的话语权甚至凌驾于骆滕风之上,更何况他们两人一点也不笨,立即猜出了路天峰的身份。   “原来他是警察啊……”周明乐喃喃自语道。   骆滕风和周明乐对视一眼,两人之间关于风腾基因的角力只能暂告一段落,但双方谁也不想流露出特别明显的情绪来,以免被对方察觉并利用。   “下次再聊吧。”   “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十一点二十分,路天峰脚步匆匆地赶到一楼大堂,只见整个大堂都围上了警戒线,身穿防爆服的反爆队也已经到场。一些不明所以的员工站在警戒线外探头张望,议论纷纷,莫名的焦躁在人群之中不停蔓延。   “具体情况说一下。”路天峰对正在现场维持秩序的余勇生说。   “为了方便管理,风腾基因一直都由大堂值班的前台人员负责代收全公司的包裹,然后分发到各部门。而刚才在受到新一批的快递时,前台注意到有一个箱子没有写明寄件人,也没有贴上快递单,上面只用潦草的字体写着‘骆滕风亲启’。”   路天峰的直觉告诉他这非常可疑——并不是说包裹本身有问题,而是这个包裹伪装得太过粗糙了,根本不可能送到骆滕风的办公室。   “那时候我恰巧路过,看到前台工作人员的神色不对路,就上前表明身份进行询问,结果却听见箱子里面传出滴答滴答的闹钟响声,仔细闻一下还有淡淡的火药味,于是我赶紧封锁了现场,疏散人群。”   路天峰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在前几次循环当中,怎么完全没听过有炸弹包裹这种事情发生呢?骆滕风宣布提拔陈诺兰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而准备箱子、混入快递当中绝对需要更多的时间做提前准备,这个箱子应该跟陈诺兰的升职没有任何关系。   除非这是X送来的“意外惊喜”,但这种笨拙的安装炸弹的方式,确实跟X之前的做法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这个箱子里面应该不是炸弹,否则早就被发现了……”路天峰自言自语道。   “哈?”不明就里的余勇生光听了个结论,自然是一头雾水。   路天峰岔开话题,问道:“勇生,你觉得这样来历不明的箱子,有可能送到骆滕风的面前吗?”   余勇生想了想道:“应该不可能吧,这不连前台都混不过去吗?更何况就算送到了总裁办公室,也还有秘书这一关,我想骆滕风的秘书不可能会将这东西交给自己的老板。”   “那么把箱子寄过来的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两人说话间,反爆队也顺利拆开了箱子,并向他们打出危险解除的手势。路天峰快步走上前,看到箱子里面装的其实是几串普通的鞭炮和一个闹钟。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但路天峰的脸色更加严峻了,他认为这应该是X计划之中的一部分,而且X是故意让他们发现这个假炸弹的。   调虎离山?路天峰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可能性。   “萱萱,你那边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黄萱萱很快地回答。   路天峰一再告诫自己,冷静,要冷静。即使是调虎离山,也不可能光靠着在一楼大堂放个可疑的箱子就能混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更何况如果不是警觉性极高的余勇生恰好路过前台,也许还不会引起那么大的波澜呢……   偶然……路天峰的眼里闪过一道光芒。   没错,偶然就是关键!   “快把前台值班的工作人员喊过来!”路天峰说。   没多久,余勇生带着一个文静瘦弱的女生过来了,她怯生生地站上前,忐忑不安地对路天峰说:“警察同志……我就是刚刚负责收快递的人……”   路天峰首先做的是稳定她的情绪:“你别紧张,慢慢说。我只想问一下,如果刚才不是我的同事恰巧路过觉得这个箱子有异常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我……我会汇报给上级领导,然后……然后按流程处理……应该会马上报警……”女生说话不但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的,视线也飘忽不定,显然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别担心,我只是循例询问一下,无论你怎么回答,都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工作。”路天峰轻声出言安抚。   “真的吗?”女生的眼睛瞪大了一点点。   “当然了,我们是警察,只管破案,你实话实说吧。如果对破案有帮助的话,还能获得警方的嘉奖。”   前台女生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开口道:“其实类似的奇怪包裹以前也出现过,我们一般会直接通知保安部派人来这里,一起打开包裹,确认是恶作剧之后我们就会自行处理掉而不会报警……主要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烦……”   “这也很正常嘛,完全可以理解。”路天峰继续喂她吃定心丸,“所以保安部的人是从哪里过来的呢?”   “如果巡逻的保安刚好在附近,就叫他们过来,如果巡逻的保安距离比较远,那么在值班室的保安就会前来支援,因为值班室也在一楼。”   “值班室就是平时保安们看监控视频的地方吧?”路天峰终于将这些零散的碎片逐一拼接起来了——如果箱子是X寄来的话,那么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让值班室的保安短暂离开岗位,从而获得一个宝贵的时间窗口。   X需要这几分钟的时间,在风腾基因的大楼内完成某项“准备工作”。   “老大,有什么问题吗?”余勇生问。   “这应该是X计划的一部分……”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余勇生变得更警觉了。   路天峰扫了一眼渐渐散去的围观人群,慢慢地说:“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不要打乱他的部署。”   余勇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从来都不会怀疑路天峰的决定。   没过多久,风腾基因的大堂处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员工们脚步匆匆地进进出出,好像没有人会在意刚才的那场炸弹惊魂。   5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中午十二点,骆滕风的办公室内。   黄萱萱站在窗边,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她用警戒的眼神一直盯着骆滕风,骆滕风则似乎是完全无视黄萱萱的存在,只顾低头处理工作事务。   一尊石头做的卫兵雕像和一个金属制成的工作机器人。   这就是路天峰走进办公室时,头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他的手中拿着两份便当,先将其中一份递给骆滕风,然后另外一份递给了黄萱萱。   “这里交给我吧,你先去吃饭,休息一下。”   “老大,你吃过了?”黄萱萱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嗯,刚才顺路随便吃了点东西。”路天峰的回答有点模棱两可,目光飘向骆滕风。   拿着便当盒的黄萱萱眨了眨眼,说:“不吃午饭可是对身体不好呢。”   路天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黄萱萱告退离开,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骆滕风随即笑了笑,说道:“路队,你的下属挺关心你的嘛!”   路天峰心底泛起一阵不悦,骆滕风的语气似乎在揶揄自己跟黄萱萱的关系,男上司与女下属的暧昧组合,不正跟骆滕风和陈诺兰的绯闻传言一模一样吗?   于是路天峰也不甘示弱地回呛了一句:“我也挺关心你的,这份便当已经检查过了,里面绝对没有毒。”   骆滕风原本正要把饭菜送进嘴里,听到这话不由得动作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之后,我突然间就没了胃口。”骆滕风放下了筷子。   “骆总还是趁现在多吃点吧,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更加艰巨。”   “艰巨?今天下午我的行程安排不就是去D城大学参加活动吗?”在骆滕风看来,一场校园活动好像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我强烈建议你更改安排。”   “为什么?”   “因为我在你的车上发现了这个。”路天峰展示了用他的手机拍下的一段视频,可以看到骆滕风那辆黑色轿车的轮胎内侧,有某处在闪烁着黯淡的红光。   “那是什么?”   “GPS定位跟踪器。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同事每天早晚都会替你的座驾进行安全扫描检查,以保证上面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今天早上自然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这个跟踪器是在我们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被装上的?”   “没错,从这一刻开始,X随时可以定位你的汽车。”   X公然入侵自己的地盘,实在令骆滕风感到非常不安心。他调整着浑身不自在的坐姿,想了想,然后颇为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拆掉跟踪器?”   “很简单,如果让X一直藏在暗处,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整天提心吊胆的,再坚强的神经迟早也会迎来崩溃的那一天。”   骆滕风正色道:“路队,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我要引蛇出洞。”   “所以我就是诱饵吗?”骆滕风不置可否地反问。   “我想问一下,关于陈诺兰即将上位的小道消息,是否已经在网上传播了?”路天峰却不知为何,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看看,应该扩散出去了吧……”骆滕风一边说,一边操作着手机,然后发出苦涩的笑容,“是的,网上到处是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和捕风捉影的谣言。”   “如果这时候你也突然失联的话,大家会有怎么样的猜想?”   骆滕风愣了愣,很快就领悟了路天峰的意思。   “不明就里的网民大概会觉得我跟陈诺兰一起去了某地幽会吧?而对张文哲、高缈缈等人来说,他们可能会觉得是新的投资谈妥了,我才亲临现场谈判……”   “于是乎X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心理优越感,因为全世界都想找你,而只有他知道你的下落。”路天峰说,“所以他很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出手。”   “然后他就会落入警方早就布置好的天罗地网之中?”   路天峰摇摇头:“没有什么天罗地网,我准备私下行动。”   “私下行动?”   “这样才能将泄密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更何况X的警觉性相当高,一般的圈套根本不可能把他引上钩。”   骆滕风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背后,烦躁地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以此掩饰自己内心的剧烈波动。   路天峰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能否让骆滕风接受这个高风险的方案,直接决定了他今天到底能不能顺利抓获X。   这甚至可能是在五次时间循环当中,最好的一次黄金机会。   前提是骆滕风心甘情愿地选择全力配合,而不需要任何人强迫或者劝说他。   “但如果警方人手不足的话,我岂不是很危险……”骆滕风开口了,他最关心的果然还是安全问题。   “骆总请放心,我多次强调,你的安全始终被放在第一位。”路天峰耸耸肩,“我只是需要借你的车子一用而已。”   骆滕风恍然大悟,他终于领会到路天峰的真正意图。   “路队希望X误以为我跟陈诺兰在某处秘密幽会,然后布局抓住他?”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路天峰根本不可能拿骆滕风的性命去冒险,但他必须营造这种危险的气氛,再以退为进,获得骆滕风的认可。   不愿意拿性命相搏的话,把自己的专车贡献出来总没问题吧?   骆滕风果然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甚至嘿嘿地笑了起来:“说起这个计划,我倒是刚刚想起了一个好地方。”   “哦?”   “一栋不是以我名字登记,实际上却属于我的郊区别墅,知道那地方的人很少。”   “连公司股东都不知道吗?”   “连我妻子都不知道。”   “很好。”   路天峰并没有问骆滕风为什么要准备这样一栋不为人知的别墅,他很清楚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而像骆滕风这种人,需要隐藏的秘密就更多了。   所以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很好。”   “那么在我‘失踪’期间,总不能光躲在这里吧?”骆滕风又问。   “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安全而舒适的地方。”路天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酒店房卡,“超豪华五星级酒店套房,骆总一定会满意的。”   房卡上印着天枫星华酒店的标志,原本为了执行晚上的保护任务,警方预留了分布在高中低不同楼层的三间客房,而路天峰又耍了一点小手段,向酒店方面额外申请了一个房间。   “满意,非常满意。”骆滕风接过房卡,想了想又说道,“路队,你的准备工作做得真是周全啊!”   “这是职责所在。”路天峰淡淡地回应。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两点半,D城郊区的某栋别墅内。   这别墅其实做工挺粗糙的,装潢设计一点都不上档次,就像个普通的农村房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骆滕风这种有钱人会购置的产业。   但骆滕风买下这里的最主要原因,应该就是别人不会想到吧。   路天峰已经在这栋别墅里静静地等待了差不多两小时。只见他整个身子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时不时瞄两眼手机,再喝一口面前的冰可乐。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放松,但实际上,这种充满未知的守候对他而言才是最痛苦的煎熬。   执行任务人员无故失联超过十分钟,就会被列入紧急搜索名单,路天峰已经将自己原先使用的手机和通信器留在风腾基因,换上了临时手机和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让警方无法通过常规手段追查自己。而在把车子开来这里的路上,他又用红布遮挡了汽车号牌,这样一来想要定位汽车位置就只能靠肉眼检查交通监控视频,逐步缩小搜索范围,这有可能要耗时两三个小时。   路天峰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因为他不确定X会不会来这里,更不知道X什么时候才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需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才能保持住一颗平常心。   事到如今再回头去分析,他极度怀疑第四次循环当中那个汽车炸弹,是骆滕风在D城大学参加活动的时候被装上去的,因为D城大学的停车场就是一块空地,根本没有什么安保措施可言。如果这个猜想正确的话,X在今天也很可能会选择下午时分来安装炸弹。   此时此刻,显示在路天峰手机屏幕上的,正是别墅车库的监控画面,他在那里安装了一个微型摄像头,一旦X出现,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路天峰的内心开始动摇了,他担心自己的判断错误,让这分分秒秒比黄金还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掉。   如果汽车底下的定位器不是X装上去的呢?   如果X本来就准备傍晚时分才安装炸弹呢?   如果X根本没注意到网上散布的关于骆滕风和陈诺兰同时失踪的流言蜚语呢?   还有,如果余勇生和黄萱萱猜到了自己的计划,提前找上门来的话,那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   恍惚之间,路天峰看到手机里的监控信号出现了一丁点的雪花干扰,但转眼间就恢复正常了。然而他并没有掉以轻心,立即一跃而起。   干扰信号再次出现,这下路天峰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在搞鬼了。   X终于还是来了,他应该是担心这里有监控系统,所以提前准备了干扰器。讽刺的是,这栋房子连最普通的安保监控系统都没有安装,唯一一个监控摄像头还是路天峰临时装到车库里头的。X这种看似追求稳妥的行为,恰恰成了暴露自己行踪的软肋。   路天峰手机上的视频信号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嫌疑人终于出现在画面里。那应该是一个男人,身穿运动服,戴着一顶棒球帽,一时看不真切他的容貌。   好不容易才迎来真正面对面决斗的机会,路天峰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冷静。   那人小心翼翼地步入车库,耸了一下肩膀,再放下看起来沉甸甸的背囊,背囊里面大概就是炸弹了吧?   路天峰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但他一时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眼见那人在车子旁边蹲下,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的时候,路天峰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向车库。车库有一大一小两扇门,其中大门正是X走进来的那道卷闸门,另外有一扇小门与别墅的客厅连通。   路天峰悄悄地来到车库的小门旁,蹲在墙边,再按下手中的遥控器。   “哗啦啦——”卷闸门开始缓缓下降,这时候车库内的男人立即警觉地站了起来,他只有两个选择,从大门原路退出去,或者走小门进入别墅。   恰巧在这节骨眼上,大门处突然响起了警笛声,于是那男人毫不犹豫地冲向了车库的小门,伸手一试,门并没有锁。   殊不知这正是路天峰精心布置的局面,他就是要迫使X往屋内逃。   男人刚闪身踏入客厅,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立即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不许动,放下手中的东西。”路天峰冷冷地说。胜利在望,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语气依然极力保持平静。   男人愣住了,他想不到这竟然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你是什么人!”他喝道。   “重复一次,放下手中的东西。”路天峰毫不客气地用一个擒拿动作夺下男人的背囊,再将他按到墙边,脱下了他的帽子——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竟然是不入流的龙套演员莫睿!   路天峰心里那股不和谐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握着手枪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着,路天峰连忙深吸一口气,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动摇。   而莫睿显然不认得路天峰,依然恶狠狠地说:“你是骆滕风的走狗吗?让他自己滚出来,不要当缩头乌龟!”   路天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不认识我?”   “老子凭什么要认识你!”莫睿的表情狰狞,目露凶光,一点都不像在做戏。   当然,十八线的演员毕竟还是演员,路天峰并没有掉以轻心,在掏出手铐将莫睿的双手铐住之后,才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刑警大队路天峰,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请老老实实回答。”   莫睿冷哼一声,把脸扭开,连证件都没正眼看一下。   “莫睿,我已经查清楚你的底细,别做无谓的抵赖了。”路天峰也加重了语气。   没料到莫睿闻言竟然笑得更放肆了:“警察大哥,你抓错人了。”   “什么?”   “我不叫莫睿,我叫朱世明。”   “朱世明?”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让路天峰愣了愣。   莫睿,或者叫朱世明的人昂起头,抖了抖肩膀,满脸不屑地说:“我不想跟你说话,还是把你老板喊出来,让我和他聊两句吧。”   路天峰当然知道朱世明所指的“老板”就是骆滕风,于是摇头说道:“骆总并不在这里,既然你不愿意配合的话,只好请你回一趟警局了。”   “警局?你真的是警察?”   “那当然。”   “骆滕风真的不在这里?”   “他不在。”其实路天峰非常纳闷,朱世明好像不太在乎自己被抓,却分外关心骆滕风到底在不在现场。   而且眼前这个男人似乎真的没有关于前四次循环的记忆,他与路天峰的一问一答完全就是陌生人之间的对话模式。   路天峰不得不苦涩地承认,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才寻找的这个答案,很可能是错误的。   但他只能紧紧抓住眼前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朱世明似乎终于接受了被警方逮捕的事实,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嘴角不住地抽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不可能……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路天峰抑制住自己失望的情绪,问道。   朱世明立即闭上嘴巴,守口如瓶,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正在受着煎熬。   路天峰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直接上前翻开朱世明随身携带的背囊检查,里面确实装有遥控器和定时器等各种电子元件,但包里没有炸弹,估计已经安装到汽车上面去了。这下子可总算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你就是X吧?张翰林和高俊杰的案子,都是你做的?”路天峰把这些电子元件在朱世明面前一一摊开,“现在你又想来杀死骆滕风,对不对?”   “是的,都是我干的。”朱世明竟然出乎意料地一口承认了。   “不,你不是真正的X。”更让人意外的是,路天峰马上就否决了他的证词。   朱世明咬了咬嘴唇说道:“是我,全部炸弹都是我装的,我要毁掉风腾基因!”   “你没有那种能力。”   “我有,我在剧组里头做过爆破工作。”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能力。”路天峰越发肯定,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时间循环的存在,更不可能是X。   “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听不懂就对了。”路天峰终于露出笑容来,朱世明虽然不是真正的X,但可以通过他找到X,“告诉我,你幕后的指使者到底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朱世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崩溃的痕迹,但他强忍住了。   “我什么都不想说。”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姓朱的女孩子,朱晓月。”其实路天峰的心中在暗自懊恼,如果他能提前派人调查一下朱晓月的情况,那么接下来的交流可能会顺利得多。   但即便手中的信息有限,路天峰知道自己也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去套取情报。   “你是她的哥哥,还是弟弟?”   朱世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股疯狂的劲头:“没错,我是晓月的哥哥,我要毁掉风腾基因,为我妹妹报仇!”   “你是责怪骆滕风当年没有用尚未成熟的RAN技术去救你妹妹吗?”   朱世明愣了愣,笑得更夸张了,就连眼泪都流了下来:“警察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路天峰现在完全没有体会到接近胜利的喜悦,心中的谜团反而越来越多。   “晓月当时跟骆滕风签订了秘密协议,然后在她身上进行了RAN技术的活体实验!她是骆滕风的小白鼠!”   路天峰大吃一惊,这可跟骆滕风告诉他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这个……”   “晓月接受RAN疗法后,很快就因多个器官衰竭而病危,我匆忙赶到医院时,却只看到她冰冷的尸体……骆滕风拿出了协议书,声称晓月是自愿成为实验者的,但我总觉得是那家伙利用了晓月对他的感情和信任,诱骗她签下这份要命的协议……”   当然,这只是朱世明的一面之词,也可能是因为他失去了亲妹妹之后悲愤过度,才将怨气全部发泄在骆滕风身上。   那么,朱晓月到底有没有接受过RAN技术治疗呢?路天峰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信息太多太多了。   “那你也应该只向骆滕风报仇,干吗牵涉无辜者呢?”   “开什么玩笑,这家公司将一项可能杀死人的危险技术包装成救世良药,并借此大赚特赚,公司的高管里头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朱世明的双眼通红,情绪越来越激动,这种出格的言论不禁让路天峰想起另外一个人——D城大学的谭家强老师。   “所以你就化名‘莫睿’,以另外一个身份生活在这座城市之中,伺机报复?”   “我所做的事情,你根本无法理解。”朱世明不屑地说。   路天峰倒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猜得七七八八了:“我能理解,你需要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跟你一起反对骆滕风,所以你加入了逆风会。”   只需要看朱世明脸上那副震惊的表情,路天峰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让我告诉你吧,逆风会的其他人,比如谭家强、徐朗,他们也一个都逃不掉。”   这两个名字显然刺激到朱世明了,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身体也坐得更直了,摆出一副紧张、戒备的姿态。   路天峰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地说道:“等警方将你们一网打尽的时候,谁先坦白从宽,谁就可以得到减轻量刑的处理。”   朱世明一言不发,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次抓捕行动只有我一个人参与?”   朱世明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向路天峰:“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我们之间有充分的谈判空间。”路天峰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说出幕后指导你安装炸弹的人到底是谁,我一定会为你争取最大尺度的减刑。”   朱世明摸了摸冰冷的手铐,轻轻地说:“真的吗?炸弹可都是我亲手安装上去的……”   “但如果可以帮助我们抓住幕后策划者的话,你就算是戴罪立功了。”路天峰停顿了一下,再次打出感情牌,“你也不希望妹妹在天上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上不归路吧?”   朱世明犹豫起来,这时候路天峰不再步步进逼,而是给他留出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良久,朱世明终于慢慢开口道:“确实,有人在暗中指导我安装炸弹,所以我才能顺利地炸死张翰林和高俊杰……”   “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一直用化名,通过网络和我联系。”   “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他的话,并且按照他的指示去杀人?”路天峰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   朱世明面露尴尬的神色:“那人……自称是‘先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先知?”路天峰脑筋运转得飞快,瞬间就明白了,真正的X利用了时间循环的特点,假装成未卜先知,骗取了朱世明的信任。   路天峰感到背后一凉,直觉告诉他,有某种危险正在靠近。   “是的,他真的能预知未来。”朱世明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几个例子,路天峰有点心神不定,只好连连点头附和。   “明白了,这就是你为什么会乖乖听他的话,去指定的时间、地点安装炸弹的原因。”   “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留下证据,逃过警方的追查……”   “你是通过什么渠道和‘先知’联系的?”   “网络聊天软件,我们用的是加密软件,很难被追踪……对了,我每次行动时,都会戴上他给我准备的手表,万一有紧急情况,他能通过这个手表实时联络我。”朱世明边说边举起自己的双手,向路天峰展示手腕上的电子手表。   “这个是……儿童安全手表?”路天峰心头一震,终于看清了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这种电子手表不但有定位功能,还可以主动实施监听,如果X此时此刻正在监控朱世明的话,那么刚才他们之间的所有对话都会被X听见。   路天峰想起了第四次循环最后时刻的爆炸,连忙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输入:“别说话,跟我来。”   朱世明愣了愣,有点不明所以。   “带我去看一下车库里的炸弹吧。”路天峰嘴上这样说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有人监听,立即离开。”   “哦,好。”朱世明点了点头。   路天峰带着朱世明往屋外走,边走边问道:“炸弹已经安装好了吗?”   “嗯,装在轮胎内侧的隐蔽位置,不仔细看不会被发现……”   “不会突然爆炸吧?”   “怎么可能……”朱世明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瞬间面如死灰。   那个炸弹当然是可以远程遥控引爆的,而有能力引爆的人,除了朱世明之外,还有那个躲在幕后的“先知”。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别墅门外,路天峰还不放心,让朱世明跟着他再走远了一些,才提高音量道:“你去指一下炸弹安装的位置,别耍花样。”   与此同时,路天峰在手机上输入的信息是:“蹲下,随时可能爆炸!”   “这个……”朱世明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快点去!”路天峰故意恶狠狠地说。   “知道了……”朱世明一边说,一边双头抱头蹲下,而路天峰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别墅车库处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先知”果然引爆了炸弹,他一直等待着这个机会,想将朱世明和路天峰一起灭口!   路天峰即便早有准备,依然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掀翻在地,不过他迅速爬了起来,确认自己没有受伤后,再扶起身旁的朱世明,第一时间就脱掉了朱世明手腕上的电子手表,并立即关机,制造手表也在爆炸中被摧毁、信号中断的假象。   “你还好吧?”在确认对方已经无法再听到这边说话的内容之后,路天峰才开口问。   “我……我……”朱世明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一样,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   “我打110,你打119。”路天峰说。   “不……”朱世明呜咽一声,身子歪歪扭扭地倒下了。路天峰一把托着他的腋下,随即注意到朱世明的腹部竟然有一大滩血污。   他的肚子竟然破了一个洞,鲜血正不住地往外涌。   这不可能是刚才那场爆炸造成的伤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   “腰包……先知……给我的……”朱世明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眼神慢慢凝固了。   路天峰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从心底涌起,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误导X引爆炸弹,并救下了关键的证人朱世明,没想到X竟然如此冷酷残忍,一早就在朱世明的腰包里安装了另外一个小型炸弹。   看来X是绝对不会让朱世明活过今天的。   “先知到底是什么人?你还知道些什么?”路天峰焦急地大喊起来,他知道朱世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世明的嘴唇还在颤动,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   “朱世明,坚持住,为了你的妹妹,坚持住!”   朱世明的眼睛亮了亮,大概是“妹妹”这两个字给予了他一丝力量,但这股力量转瞬即逝,他睁着双眼,颓然断气。   随着朱世明的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又一条线索彻底中断了。路天峰脑海中那幅逐渐拼好的拼图,也随之再次化为碎片。   到底还是X棋高一着。   路天峰安静地坐在地上,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和烟雾,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死不瞑目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振作起来,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勇生,你在哪里?”路天峰的语气中带着疲惫。   “老大!”电话那头的余勇生显得非常激动,“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   “来不及解释了,勇生,你尽快带人来这里做一下善后工作。”路天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报出了地址,同时他也听到了电话那头,从余勇生的通信器里传出了警报提示音。   “老大……”余勇生的语气里充满了迷惑和为难,“我刚刚收到消息,我们的任务被取消了。”   “任务取消?”路天峰惊讶地反问。   “呃,稍等一下……”余勇生应该是按了电话的静音键,话筒那头纷繁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但这种安静更加折磨人。   路天峰拿着话筒,耳边只听见不远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可怕声响,他的脑里不停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想,始终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终于恢复了声音,那头的余勇生有点急切地说:“老大,刚刚收到的消息,骆滕风声称你设计把他软禁在天枫星华酒店里头。他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但渐渐察觉到事态不对,所以就主动联系了我们局长,确认你的行动是未经上级同意的……”   “开什么玩笑!”路天峰几乎要吼起来了,“这是我跟骆滕风共同协商出来的计划……”   “但他不是这样跟局长说的……反正现在我和萱萱都暂时被调离岗位了,还有就是,那个……”   “有话直说。”路天峰深知余勇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换句话说,他一旦吞吞吐吐,就一定没有好事情。   “局长签发了对你的通缉令……”   “通缉?我?”路天峰真是哭笑不得,“我明白了,勇生,你要把我们这次通话汇报给上级。”   “老大,你觉得我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你别误解,我需要你的帮助,快把我的位置信息汇报上去,然后派人来现场勘查。”   “你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装炸弹的人被我抓住了,但现场发生了爆炸,凶手当场身亡。这事肯定还有背后的操纵者,没那么简单,我要继续调查。”   “你一个人怎么调查……”   路天峰没等余勇生说完就匆匆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里头的SIM卡拆掉,重新换上另外一张,也是他平日储备的最后一张备用SIM卡。   天色灰暗,空中又飘起了毛毛雨,而远处已经传来了消防车的鸣笛声。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路天峰也仿佛得到了某种启示,混乱的思路似乎变得豁然开朗。只是脑海中跳出来的那个答案,有点恐怖。   如同紧接着到来的那记惊雷一样,让人心神颤动不已。   6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三点。   路天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看着玻璃窗上的雨滴出神。现在虽然并非高峰期,但前方大概是出了事故,行车缓慢,他们的车子在长龙当中久久不能挪动。   司机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嘴里骂骂咧咧的,诅咒着这该死的交通路况。   路天峰没有搭话,他将脸慢慢地凑近玻璃,距离越近,眼前的雨滴看得越清楚,但是窗外的雨景却再也看不见了。   他恍然大悟,风腾基因的案件,不就是同样的道理吗?   自己陷得太深了,想抓住每一个细节,想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当中把握每一个变量的作用,就如同想先看清楚每一滴水珠,然后再拼凑成雨景的全貌,这有可能吗?   每一滴水珠都在玻璃上滑动、合并、分裂,每一秒又都幻化为不同的图案,根本看不真切。只有将目光放远,不再专注于雨滴,他才能看见真正的雨景。   还记得程拓对他说过,破案不能过于依赖线人,要回归案件的最本源处——动机和利益。   最近风腾基因的一系列案件,最根本的利益点不就是这家估值一年翻十倍,胜似摇钱树的公司吗?   在案件发生之前,骆滕风占据公司的主导地位,与张翰林和高俊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张翰林和高俊杰双双遇害,真正的最大受益者,不就是骆滕风吗?   虽然两位高管逝世之后,有张文哲和高缈缈以继承人的身份成为股东,但两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又怎么斗得过经验丰富的骆滕风?   说到最后,骆滕风才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   路天峰感觉自己终于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迷雾环绕的泥沼,只不过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一片坦途,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真相越清晰,就越接近危险。   这时候,出租车司机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是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在聊着本地的最新新闻,话题竟然恰好讨论到风腾基因头上。   “风腾基因的CEO骆滕风今天中午突然失联,警方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有网友怀疑他的失踪可能跟公司之前发生的两起刑事案件有关……”   “而稍早时候曾经和骆滕风传出绯闻的风腾基因科研人员陈诺兰,同样处于失联状态,因此也引起了诸多猜测……”   “更耐人寻味的是,今天上午在网络上有小道消息传出,声称风腾基因极有可能引进新的投资者,而且是巨无霸级别的国际风险投资……”   “烦死了!”因为塞车而脾气暴躁的司机,一下子又关掉了收音机,“一天到晚说这种破事情。”   “师傅,你也听说过风腾基因的事情吗?”路天峰随口问道。   “那当然,最近的案件可是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啊!”   “警方怎么一直破不了案呢?我听说那是专业杀手干的。”路天峰故意将话题引到出租车司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方向上。   司机摆摆手:“依我看来,这案子简单得很,警察肯定是被误导了。”   “哦?”   “你想想嘛,人一天到晚为啥忙乎?要不就是名,要不就是利,而风腾基因代表着名利双收,为此而杀人一点也不奇怪。”司机兴高采烈地拍打着方向盘,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   “你的意思是……”路天峰不由得暗暗感叹,一个普通司机都能想到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看不透呢?   “那公司原本不是有三个大老板吗?死了两个,剩下的那个骆什么风肯定就是幕后主谋啊!”   这真是话糙理不糙,如果没有第三封恐吓信出现的话,骆滕风本应是前两起案件的最大嫌疑人,而一般人并不知道骆滕风也收到了恐吓信,自然就会继续怀疑他。   但如果骆滕风就是X的话,他当然可以自己给自己写一封恐吓信,以降低身上的嫌疑,他甚至还可以在上一次循环中,直接安排朱世明炸死自己,让拥有感知时间循环能力的路天峰对其深信不疑。   想到这里的时候,路天峰有点不寒而栗,曾经“死过”一次的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体验。   而骆滕风跟警方联系的时间也太过凑巧了,几乎是在朱世明携带的炸弹引爆之后就立即跳出来,撕毁了他和路天峰之间的秘密协议。这只能解释为,骆滕风认为路天峰已经跟朱世明一起在那场爆炸当中身亡,所以他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但骆滕风万万没想到,朱世明确实死了,而路天峰还活着。   路天峰闭上双眼,手指轻轻地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前的形势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了,骆滕风很可能就是朱世明口中的“先知”,也是一切案件的幕后策划者X,但除了异想天开的推理之外,路天峰手头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指证他。   不过路天峰的手中也有一张关键的底牌——骆滕风现在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很可能会稍微放松警惕,在言行举止之间露出破绽,这正是他逆风翻盘的最大希望所在。   这时候,出租车终于挣扎着来到了最为堵塞的路口,原来是有辆大货车翻车了,车子横在路中央的绿化带上,货物撒满了两个方向的行车道。通过事故地点后,出租车开始顺畅地飞驰起来。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帘,路天峰张望着远处那栋高达五十层的建筑物——   天枫星华酒店,路天峰此行的目的地。   路天峰安排骆滕风藏在这里,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前几次循环当中,已经对这家酒店的布局和各种设施有所了解,有着更充分灵活的应变手段;另外一方面,因为工作需要,路天峰还准备了这家酒店的万能房卡和工作证,能够通过员工通道进出酒店,进入一些普通顾客无法进入的区域。   当然,在骆滕风主动联系警方“报案”之后,他有可能离开了酒店,已经前往警局接受盘问,但以路天峰目前的状况,当然不可能跑回局里自投罗网。因此路天峰还是决定来到这里等候,他相信骆滕风是不会错过今天晚上的白府婚宴的。   然而路天峰一走进酒店大门,就知道自己不需要等那么久了。   只见周明乐站在大堂一侧的柱子旁,眉头紧锁,正情绪激动地聊着电话。虽然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说些什么,但能够让他跑来这里,应该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一刻,路天峰仿佛看到幸运女神在向自己露出微笑。   下午三点半,天枫星华酒店,一楼大堂。   西装笔挺的周明乐坐在咖啡厅内,面前那杯咖啡的热气已经慢慢消散,他却连一口都没有喝过,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抱歉,我来晚了。”骆滕风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又向服务生说了一句,“一杯美式冰咖啡,谢谢。”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周明乐放下平板电脑。   骆滕风指了指桌上那杯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直截了当道:“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刚到的样子。”   周明乐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看了骆滕风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气氛已经和几小时前在风腾基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骆滕风突然变得更具攻击性,眼神之中更是充满了信心。相比之下,周明乐的气场则显得弱了许多。   周明乐只好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婉转地说:“每个好项目都值得等待。”   “风腾基因当然是个好项目。”骆滕风的笑容非常灿烂。   “关于这一点,我们早就达成共识。”周明乐下意识地摸了摸咖啡杯,他感到自己正在失去对事态的控制。   骆滕风倏地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接下来需要讨论的就是具体价钱了。”   “具体价钱嘛……”周明乐举起了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已经完全冷掉的咖啡,“这也没啥好讨论的,骆总说是多少就多少。”   骆滕风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周明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现在不是有一家竞争对手吗?他们开价多少,我们就出同样的价钱。然而对方的开价我只能通过骆总得知,因此从您口中说出的价钱才是关键。”   骆滕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周明乐的反击,既然局面已经很被动了,干脆把主动权完全放弃,龟缩防御。   骆滕风想了想,问:“你就不怕我虚报高价?”   周明乐放下咖啡杯,轻轻地笑了笑:“我不在乎。”   “不在乎?”   “我甚至连这个竞争对手到底存在与否都不在乎,骆总,您说对不对?”周明乐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一刻,两个男人之间对某些事情,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骆滕风的表情重新放松下来,说道:“没想到Volly这种顶级风投机构,也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正因为我们是顶级的,所以才宁愿错投,也不愿错过。”周明乐所说的正是风投机构的金科玉律之一。   “真有趣啊!”骆滕风搓了搓手,“所以你算是利用了Volly的资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是实现了我们的愿望。”周明乐将平板电脑递给骆滕风,“这是投资意向书的电子版,请您过目。说起来,要不是今天突然出现的变数,这单生意还没那么容易能谈成呢。”   骆滕风接过平板电脑:“哈哈,那看来我得感谢一下……”   “我吗?”身穿服务生制服的路天峰,将一杯冰咖啡端到两人的桌前。   骆滕风诧异地抬起头,双眼瞪大,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的双手在不自觉地抖动着,差点连平板电脑都拿不稳了。   路天峰指了一下自己耳边挂着的耳机,暗示刚才的对话全部被他听到了。周明乐当然也认出了这位上午才见过面的警察,但完全猜不透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骆总,形势紧急,请立即跟着我离开这里。”路天峰故意用周明乐也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他算准了骆滕风绝对不会在周明乐面前表现出任何异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骆滕风皱着眉头,他当然不想跟路天峰走,但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寄望于附近由警察在盯梢自己,能发现情况不对头。   路天峰左手拍了拍骆滕风的肩膀,右手又用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腰间,压低声音说:“别拖延时间,马上跟我走。”   “明白了。”骆滕风的神色如常,先是把平板电脑递回给周明乐,再喝了一小口咖啡,才轻松自如地站起身来,“真是遗憾,今天跟你的两次会面都被意外打断了。”   “没关系,好事多磨嘛。”周明乐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好像在思考着对策。   “我相信事不过三……”   “时间紧迫,我们快走吧!”路天峰怕骆滕风耍什么把戏,连忙打断了话,几乎是硬拉着他离开了咖啡厅。周明乐虽然觉得很纳闷,但对方毕竟是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察,他也真没想到路天峰已经被警方通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去。   又差一点。   周明乐懊恼得几乎想要砸掉手中的平板电脑,他很清楚,事情越是这样拖延下去,变数就会越多。   但他却无从选择。   路天峰跟骆滕风一起进入电梯后,按下了“29”的按钮。   “路队,我们去哪儿?”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骆滕风的状态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路天峰冷冷地回答:“找个地方聊聊天而已。”   “我们之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骆滕风依然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路天峰的右手始终拿着一件外套,用外套底下藏着的硬物顶住骆滕风的腰,这让骆滕风即使处于电梯的监控镜头下,也不敢造次。   “我们到了。”   骆滕风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路天峰走出电梯,两人又拐进了楼梯间,路天峰掏出工作人员的万能卡,打开了一扇标注着“非紧急情况严禁开启”的门,没料到门后竟然是一整层空荡荡的楼层,装修极其简陋,连墙面都没刷。   “这是什么地方?”骆滕风惊讶地问,眼前的景象根本不应该属于这栋超豪华的酒店。   “防火避难层。”   很少人知道,国内楼高超过一百米的建筑物基本都会设计特殊的防火避难层,而这一层楼电梯是到不了的,只有通过消防通道才能抵达。天枫星华酒店的防火避难层就在二十九楼和三十楼之间,其实从外观上看仔细一点,也能发现整栋建筑物的中间位置有一层的装潢明显跟别的楼层不一样。   然而像这样明明摆在大家眼前,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的东西,却往往被人忽视。   “路队,你可真会挑地方。”骆滕风用鞋底来回蹭着只铺了一层水泥的地面,借此掩饰心底的不安。   在这一层楼之内,两个男人之间只能面对面对决,并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路天峰悄然无声地站在原地,用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骆滕风。他不需要说话,也不能说话,只有沉默才是此刻最适合的武器。   骆滕风也不甘示弱地注视着路天峰的眼睛,一言不发,寂静的空间内只余下彼此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谁先闪躲,谁就输了。   最终还是骆滕风忍不住首先挪开了目光。   “路队,你到底想干吗?”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X?”路天峰拿开了一直遮掩着右手的外套,露出了手中的东西。   “擀面杖?”   “刚才在厨房里拿的,要不你以为呢?”路天峰笑了,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带枪。   骆滕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早知道是这样,刚才他拼死拼活也要在公共场合闹出点动静来,已经被警方视为逃犯的路天峰一定不愿意惊动酒店安保人员。然而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在这空无一人的防火避难层里,再怎么闹腾也不会有人来干涉。   骆滕风品尝到了气势被完全压制的无力感与挫败感。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选择矢口否认,虽然这话听起来没有底气。   “是吗?明明是我们商量好的引蛇出洞方案,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报警说被我软禁了?”   “这还得请路队多多包涵,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头,老是胡思乱想,又怕你的私下行动闹出什么乱子来,影响我的声誉,所以才决定找你们局长交涉的。”骆滕风撒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我可以再打个电话给他,替你澄清一切……”   路天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骆滕风的话:“骆总,你打电话报警的时机也太微妙了吧?”   “是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你的别墅里头,我将安装炸弹的人抓住了。他叫朱世明,是朱晓月的哥哥。”   “哦,原来如此……”骆滕风似乎对朱世明这个名字的出现没有显得太过惊讶。   “然而就在我刚刚抓住他没多久,他安装在汽车上的炸弹和随身携带的另外一个炸弹就同时爆炸了,几乎是完美的引爆时机,差点就可以一箭双雕,把我也顺带炸死。”路天峰冷冷地说道,“引爆炸弹的人,就是你吧。”   面对如此直接的质疑,骆滕风只能报以尴尬地苦笑:“路队,你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我怎么可能去杀人?”   路天峰缓缓地摇着脑袋说:“你一直都掩饰得很好,可惜到最后关头露出了马脚,你觉得已经顺利炸死了朱世明和我,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做过些什么了。所以你放松了警惕,立即联系警方声称自己被软禁。如果你不是一直在监听别墅那边的状况,怎么可能将时间点把控得那么精准?”   骆滕风的表情渐渐僵住了,但他仍然不慌不忙地说:“这纯属巧合,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炸弹的事情……”   “你利用感知时间循环的能力,策划了两起完美犯罪,而在今天的第三起犯罪当中,你本来也可以完美地除掉朱世明,让他成为你的替罪羊,只可惜差了一点点。”   路天峰举起手中的电子手表元件,缓缓地说道。   “你虽然还是成功杀死了朱世明,但没能毁掉这玩意儿。里面有朱世明和幕后组织者的通话记录,只需要调查一下电话号码,就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虽然我相信你不会使用自己的手机号码来做这事,但即使是专门准备了不记名的手机号码,警方同样能够跟踪和锁定使用者的身份……”   骆滕风双眼直直地盯着路天峰手中的东西,嘴唇抽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到底谁才是幕后的策划者。”路天峰将电子元件放入口袋里,“在此之前,你还有时间去自首。”   骆滕风冷笑道:“路队的指控无异于天方夜谭,我并没有什么感知时间循环的能力……”   “骆总,你又说漏嘴了。”路天峰慢慢地摇着头,“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根本不懂什么叫时间循环,你这样一说,岂不是默认你知道世界上有时间循环的存在吗?”   骆滕风愣了愣,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论耍嘴皮子,我还真不如你。”   “你的口才也很好啊,在D城大学的讲座博得了满堂彩。现在我终于明白你在第三次循环的讲座上目睹流血事件时,为什么能够表现得那么平静了。因为你知道一切都会归零,循环会重新开始,你已经习以为常。”   骆滕风仿佛戴上了一个灰色的面具,脸上血色渐渐消退,表情木然。   路天峰知道,骆滕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普通人在此时此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因为他并不是普通人。   “骆滕风,你和我一样,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存在。”路天峰说出了他的结论,给予骆滕风最后一击。   骆滕风的肩膀抖动着,幅度越来越大,接下来终于按捺不住,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终于想到这一点了啊!”   骆滕风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句话相当于承认他也是时间循环的感知者,但路天峰看着他那走火入魔的狂笑,心里百感交集。   即使真相近在眼前,路天峰依然觉得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他心里完全没有那种“终于把你抓住了”的感觉,为什么呢?   因为他很明白,自己手中并没有真正的关键证据。   更让他绝望的是,骆滕风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就连刚才那句在路天峰耳中听起来无疑等同于认罪的话,在旁人的眼中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有效证词。   “据我所知,以目前的技术,对手机信号的追踪充其量也只能锁定一个范围,并不能百分之百确认号码使用人的身份。”骆滕风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声,但眉目间还带着讥笑的神情。   “除非我能在你身上找到与朱世明联系的那张手机SIM卡。”   “但你不可能找到的。”骆滕风想了想,又补充道,“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找到呢?”   骆滕风的眼神中带着满满的自信,同时也带着他独有的那份执着与狂热。   “你办事向来都是干净利落的。”路天峰不得不承认,骆滕风没有及时毁掉SIM卡的可能性约等于零,毕竟他有相当充裕的时间。   “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下?”骆滕风摊开双手,摆出一个充满挑衅性质的笑容。   路天峰常常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自始至终,你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我还一度以为陈诺兰是时间循环的关键变量,但其实……她根本无足轻重。”   “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去影响命运的进程。”骆滕风自傲地说。   “所以真正关键的变量是你。”路天峰回忆起第二次循环的最开始,他提议让骆滕风取消晨练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从此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在第三次循环的最初,所有事件都脱离了原定的轨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正是因为骆滕风首先主动改变了自己的行程安排,从而引发了连锁反应。   一切问题的答案,就是那么简单,简单得不像正确答案。   所以路天峰才绕了那么多的弯路。   “然而在今天,关键的变量是你。”骆滕风向路天峰竖起了大拇指,“无论如何,我衷心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路天峰心头一凉,没料到他带走了陈诺兰后,骆滕风能够当机立断,立即制定出新的应对方案,一举多得,不仅解决了投资问题,成功打压了公司里的潜在对手,更是顺利完成原定目标,干净利落地除掉了心腹大患朱世明。   “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提前演练的机会。”路天峰心里明白根本不应该这样问,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骆滕风的表情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前辈遇到了刚入行的新手提出了某个幼稚问题,有点不想回答,但他依然耐着性子,给出他的答案。   “你可别忘了,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有提前演练的机会。”   “是啊,不应该……”路天峰不胜唏嘘,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难道不倚靠感知时间循环的力量,他就没法顺利破案了吗?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还有几十亿的合同等着我签呢。”骆滕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迈步想要离开。   “等一下。”路天峰一把按住骆滕风的肩膀,“麻烦骆总先跟我回一趟警局。”   “警局?”骆滕风瞪大双眼,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路队难道不觉得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是吗?”路天峰提高了音调反问。   “你、我,加上陈诺兰,我们可以联手改变这个世界。”骆滕风拍了拍路天峰的手臂,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我们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很抱歉,我是警察。”路天峰冷冷地拒绝。   “你曾经是警察,但未必要一辈子当警察,更何况——”骆滕风主动上前一步,故作神秘地凑到路天峰的耳边轻声地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感知时间循环吗?”   路天峰几乎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感知者,据说背后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在研究时间循环的现象,难道你不想找到他们吗?现在,你只需要选择和我合作——”骆滕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路天峰怔住了,这些年来,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发生时间循环?难道只有自己能感应到时间循环吗?他有没有机会变回一个普通人……无数的问题,他并非不想知道答案,而是觉得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微薄力量,根本找不到答案。   因此面对骆滕风的邀约,路天峰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但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电子嘀嗒提示音。   声音虽然很微弱,可在这安静的楼层里显得分外突兀和刺耳。   那是通往楼梯间的安全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骆滕风顿时面露喜色,路天峰则是以最快的速度闪身到骆滕风背后,一手箍紧骆滕风的脖子,用他的身体做掩护。   路天峰很清楚,他现在只能孤军奋战,因此无论来者是谁,都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帮手。   安全门缓缓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人是举着手枪的童瑶。   对此路天峰并没有觉得意外,他的内心甚至一直认为,虽然余勇生和黄萱萱对自己更加了解,但能够那么快找到他行踪的人,应该只有童瑶。   “不许动,放下武器!”她娇叱道。   “我没有武器。”路天峰嘴上这样说着,右手将骆滕风的脖颈箍得更紧了一些。   “路队,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跟我回局里吧。”童瑶把枪口稳稳地瞄向路天峰。   “童瑶,你听我说,骆滕风才是这几起案件的幕后黑手。”   童瑶还没说什么,骆滕风就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童警官,救命啊,路天峰真的是疯了——”   “你闭嘴!”路天峰猛地发力,将骆滕风箍得没法再说话了,然后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往后挪动,他相信童瑶不会贸然开枪,而继续后退十米左右,有另外一扇可以离开避难层的安全门。   童瑶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手中的枪稳如泰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路天峰边退边问,注意力集中在童瑶的右边肩膀上。如果童瑶真要开枪,她的右肩会提前透露信号。   她不慌不乱地回答:“你所用的临时电话卡是去年局里统一派发的,我逐一排查,终于找到了其中一张电话卡的启用位置是在发生爆炸的郊区别墅附近,而最新定位在这里。”   说话间,童瑶继续前进,路天峰又向后挪动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不愧是我们的新一代信息专家。”路天峰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童瑶即使明知道路天峰的逃跑意图,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前。   “路队,停下来。”   “童瑶,这种情况下你是不能随便开枪的:第一,我劫持着人质;第二,我们之间的距离过远;第三,我并没有使用高危武器,也不是危险犯人。”   “我很清楚规则,不需要你的提醒。”   “那很好。”路天峰已经退到了另外一扇安全门边。   童瑶似乎有点无可奈何,她确实没有足够的开枪理由,更不忍心向自己的同僚扣动扳机。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骆滕风的身子突然抽搐起来,双脚发软,整个人好像完全站不稳一样要往地下倒。   “别耍花样!”路天峰恶狠狠地警告道,想把骆滕风的身子拉起来。   然而,骆滕风的四肢依然不断地抽搐着,全身瘫成一滩烂泥,跪倒在地。这时候的骆滕风再也无法充当路天峰的掩护了,童瑶完全可以随时开枪射击。   路天峰额头冒着冷汗,苦笑起来,诚恳万分地看向童瑶。   “我什么都没做。”   童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扣动扳机,但枪口终于还是垂了下来,指向地面。   “先救人吧。”   路天峰很是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童瑶不按警察守则办事。但他来不及感慨了,连忙蹲下身子去查看骆滕风的状态,只见刚刚还意气风发的那个男人确实眼神涣散,嘴角冒着白沫,五官扭曲着,出气多,入气少。   “怎么回事!”路天峰心里既焦急又纳闷,几乎要咆哮起来了,“骆滕风,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滕风的眼里,写满了绝望和恐惧,他那已经开始发紫的嘴唇颤抖着,从喉咙深处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来。   “……陈诺兰……危险……”   “你说什么?”   “……组织……秘密……”骆滕风的声音几不可闻,目光已经失去了焦点,喉头发出一阵奇怪的咔嚓声后,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他在最后时刻到底想说些什么?   童瑶也急步冲上前,一摸骆滕风的脉搏,就知道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已经没救了。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厉声质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快喊救护车。”   “路天峰,你涉嫌非法禁锢和故意伤害他人,现依法对你进行逮捕!”童瑶一边说,一边掏出了手铐。   路天峰似乎是愣住了,任由童瑶抓住他的右手,然而就在手铐即将扣上的一瞬间,他右手一缩,然后用左手手肘猛地撞向童瑶的面门。   童瑶的反应也是极快,脑袋往后一仰,避开路天峰的肘击,同时右腿抬起,用膝盖撞向路天峰的胯下部位。这一下见超拆招是标准的搏斗动作,童瑶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她的应对方式实在太“标准”了。   路天峰脚下一滑,整个人似乎要摔倒下去,然而在避开童瑶攻击的同时,他用腋下紧紧夹住了童瑶的小腿。   啪——   失去重心的童瑶和路天峰一起摔倒在地,不同的是路天峰早有准备,童瑶却是毫无防备地后脑着地,一下子就摔得头晕眼花,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路天峰用这种近乎街头流氓打架的招数击败童瑶后,立即用手铐铐住她的双手,再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真不是我干的。”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童瑶摇了摇昏昏的脑袋,冷冷地说。   “我没有杀死他的动机,另外我要提醒你一下,十五分钟之前骆滕风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喝了一杯咖啡。”   “来之前我看过监控了,那杯咖啡是你假扮成服务生递给他的。”童瑶竟然连这些都调查清楚了。   “但咖啡是从后厨拿出来的,我……”路天峰随即想起,他并没有留意到躲在厨房调配咖啡那位员工的相貌。   那人似乎在刻意回避着自己。   为什么?难道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   路天峰的脑里有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当他尝试去捕捉的时候,这念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想起什么了吗?”童瑶问。   路天峰用力摇了摇头,现在他只能联想到谭家强提取的那种罕见的植物毒素——延时生效,迅速致命,然而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与D城大学并无任何交集,毒药有怎么会出现在骆滕风的杯子里呢?   除非还有其他感知者的存在。   路天峰突然领悟了骆滕风的最后遗言。   “陈诺兰有危险,她知道组织的秘密。”   路天峰倏地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将昏迷不醒的陈诺兰单独留在安全屋里,可能是他一辈子犯过的最大错误!   “路队,你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童瑶察觉到路天峰的意图,连忙喝止,“畏罪潜逃只会加重罪名。”   “对不起,我没有犯罪,所以也不是畏罪潜逃。”路天峰伸手探入童瑶的裤袋里,掏出她的手机,输入了一长串号码,“我相信你那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想到脱身的办法。”   “你要去哪里?快解开手铐!”童瑶有种不祥的预感。   路天峰扔下了自己那台已经暴露号码的手机,苦笑着说:“你只需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凶手。”   “路队,你这样会被全城通缉的!”   “童瑶,我相信你。”路天峰抛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童瑶呆呆地坐在原地,回想着路天峰的话,一时之间甚至忘了自己应该要想办法尽快脱身。   空荡荡的楼层,又变得死一般寂静。   7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四点四十分。   路天峰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出租车司机,甚至连警官证都亮出来了,让司机彪悍地冲了好几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陈诺兰所在的安全屋。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来得太慢。   “诺兰,我来了。”   警方很快就会由天枫星华酒店追查到这里,而自己申请安全屋的记录也可能提前暴露。更令他担忧的是骆滕风在最后时刻发出的警告。   陈诺兰的手中到底掌握着什么关键秘密?“组织”会出手除掉她吗?   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推开安全屋大门的瞬间,路天峰立即察觉到事态有异——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知道这扇门曾经被人打开过,因为一整天没开过门窗的屋子,空气应该更沉闷和浑浊一些。   但屋子里的一切都看不出被人挪动过的痕迹,这证明来者绝对是小心翼翼,有备而来。   路天峰还一度担心陈诺兰已经被人强行带走了。当他慢慢地踱进房间的时候,却看见她依然安详地平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路天峰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紧张了。敌人来过这里,却没有做任何事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才放心地将陈诺兰留在原地?   此时,路天峰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揪扯着,说不出的难受。   “诺兰,诺兰!”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弯下腰,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想要唤醒她。   可是躺在床上的陈诺兰没有任何反应。   “诺兰!”   路天峰翻开陈诺兰的眼皮,她的眼珠完全是呆滞的,对光线没有任何反应,证明她依然深陷在昏睡中。现在距离注射迷药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药效应该逐渐消退,她即使仍然处于睡眠状态,也不应该睡得那么死。   这时候,路天峰终于注意到陈诺兰的脖子上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针孔。   有人补了一针。   路天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太清楚这种迷药过量使用的后果了。之前他经手过一个案件,两个小混混灌醉了一名女生意图不轨,两人担心女生中途醒来,为她注射了满满一针筒迷药,最终导致该女生脑死亡。   “是谁?到底是谁……”他努力站直身子,环视四周,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只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痛心,苦涩,无助,彷徨,整个人好像被撕成无数的碎片。四肢、躯干、脑袋,全都不属于自己了。   “不能就这样认输!”   路天峰强迫自己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脑里的眩晕散退,逐渐恢复理性。路天峰首先想到的问题就是,陈诺兰脖子上的针孔尚未消失,证明这针是刚刚打上去的,动手的人应该并未走远。   第二点,这里是警方的安全屋,并没有多少人可以找上门来,更别说不着痕迹地潜入屋子,在陈诺兰的脖子上打上一针了。   这一瞬间,路天峰顿悟到为什么对方没有直接将陈诺兰带走,只是给她注射了过量的迷药——是想让路天峰背上“过失杀人”的黑锅,一石二鸟。   只有警方内部人员才能策划和实施这一切,原来最危险的敌人一直隐藏在自己身边。   无数思维的碎片在路天峰的脑海里打转,逐渐组成了一张清晰的面孔——   D城大学的讲座,身穿一件火红色的衣服,坐在礼堂后排向自己挥手的她;   生物系办公室内,将谭家强当场逮捕,搜出植物毒素的她;   在机场的咖啡厅内,扮成服务生的样子,有板有眼地调配美式咖啡的她;   那个特意申请成为自己手下,总喜欢打探各种八卦新闻的她;   那个习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眼睛仿佛像会说话的她;   ……   真的是她吗?   咔嗒——安全屋的大门打开了。   路天峰全神戒备地看着入口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的人,很可能就是为了来给自己补上最后一刀。   一脸杀气的黄萱萱拿着手枪,大步迈入屋内。   “果然是你!”路天峰苦笑道。   “不许动,把双手举到头上!”黄萱萱对路天峰的话充耳不闻,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路天峰慢慢将双手高举过头,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连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黄萱萱抿着嘴,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脸上像蒙了一层薄纱,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枪口几乎顶在路天峰的脑门上了。   “能够迅速找到安全屋位置的人,能够去D城大学拿到谭家强自制毒素的人,能够假装成服务生在咖啡里下毒的人……满足所有条件的人,只有你。”与死亡近在咫尺之时,路天峰的分析反而比平日更加冷静。   黄萱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却还是没说话。她的五官和表情跟平日大相径庭,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哦,对了,你还能在骆滕风身上安装跟踪器,随时得知他的动态,因为今天上午在他的办公室里,你有私下接触他的机会。”路天峰不为所动,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说够了吗?”黄萱萱的声音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冷酷而不带一丝感情。   路天峰自顾自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骆滕风倒也罢了,你连陈诺兰和我都不放过?”   黄萱萱举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路天峰直盯着黄萱萱的眼睛:“萱萱,我平日待你怎么样?”   “很好。”她回避了路天峰的直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萱萱的眼睛眨了眨,刚才一瞬间露出的犹豫和动摇消失了,眼中重新布满了杀气:“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亲手抓了一名通缉犯。”   她的手指紧紧扣着扳机,枪口不再颤抖。   路天峰凄然一笑:“好,那你开枪吧。”   “你说什么?”黄萱萱皱起眉头,感到有点不对路。一切都太顺利了,路天峰好像连一丁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你处心积虑布了这个局,不就是为了能够亲手逮捕我,然后以拒捕的名义击毙我吗?”   黄萱萱狐疑地打量着路天峰,看不透他在打什么算盘。   “如果你只想逮捕我,为什么会独自行动?面对我这样的通缉犯,你完全没有必要孤身犯险。”路天峰长叹一声,“开枪吧。”   黄萱萱竟退后半步。   “你也往后退!”她大喊一声。   “好,我退后……”路天峰张开双手,慢慢地往后倒退着,“你为什么还不开枪?”   “后退!退到窗边!”   路天峰缓缓地后退着。他很快就明白了,黄萱萱之所以没有马上开枪,只是为了避免事后解释这种非常规的超近距离射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只要自己退到窗边,两人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她就有了足够的开枪理由。   “萱萱,你很聪明。”路天峰无奈地感慨道,“只可惜误入歧途了。”   他已经来到紧闭的窗户旁。   “老大……对不起,我别无选择,这是我的任务……”黄萱萱进入安全屋后,还是第一次称路天峰为“老大”。   多么亲切而熟悉的称呼,然而路天峰听起来却像是讽刺。   “萱萱,你是‘组织’的人吗……”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黄萱萱并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下着指令。   “你真的要杀我吗?敢不敢对着我的眼睛说一句,你真的想要杀我?”路天峰拉开了灰蓝色的窗帘,不胜唏嘘地看着这位曾经忠心耿耿的下属。   黄萱萱眼里似乎泛起了泪花,但她并没有回避路天峰的目光,冷酷无情地说道:“路天峰,我要杀了你。”   “咔嗒。”   那是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路天峰虽然已经当了多年的警察,但每次听见这声音响起,难免还是会心潮澎湃。   这声音代表着罪恶即将被歼灭,正义即将来临。只是这次,这咔哒声预示着他正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黄萱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枪口瞄准路天峰的额头。   “再见了,老大。”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路天峰脑海里想的竟然不是自己,也不是陈诺兰,而是纳闷为什么黄萱萱仍然称他为“老大”。   路天峰闭上了眼睛,所以他看不见黄萱萱的眼泪在慢慢地流淌,也看不见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破,鲜血缓缓地渗出。   他既不害怕,也不后悔,只是有点遗憾,如果还能活下去,该有多好。   “噗——”   这是子弹穿过血肉的声音。这是死人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路天峰睁开眼睛。   “嗬——呼——”   这是呼吸的声音,是路天峰自己在呼吸的声音。   没错,路天峰依然活着,而黄萱萱倒了下去。她双眼圆睁,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窗上有一个小洞,是狙击枪的子弹穿过玻璃留下的痕迹,而在黄萱萱的额头同时出现了一个小洞,鲜血正从洞里不紧不慢地流出来,在地板上形成一滩越来越大的污渍。黄萱萱的嘴巴张成一个O形,好像还想说点什么。   但事实上,那颗子弹贯穿头部,几乎在一瞬间就夺去了黄萱萱的生命。   路天峰并没有一丝一毫死里逃生的喜悦,眼前的尸体让他觉得恶心、反胃。躺在床上无辜受罪的陈诺兰生死未卜,他要马上将她送到医院去抢救。   但路天峰发现自己连一步都迈不开了,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精神也极度疲惫,眼前的景象在旋转、变暗。   “快撑不住了……”   这时候,又有人冲进来了。   “老大,你没事吧!”声音是余勇生的,而路天峰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了。   “我没事……”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萱萱!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余勇生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   “路队……”一个能让路天峰安心的声音倏地响起,属于童瑶。   救护车。   处理现场。   深入调查。   汇报领导。   请求支援。   路天峰想说的东西太多太多,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四月十五日,第五次循环,下午五点。   路天峰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前是一片雪白。   “路队,你醒了?”没想到童瑶一直在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在。   路天峰轻轻地摇了摇头,好让自己飞散的思绪快速集中起来。   “你还好吧?”童瑶关切地问道,同时递给他一杯温水。   “风腾基因那边怎么样了?”路天峰接过杯子,连水都没喝就发问道。   童瑶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路天峰连自己身体都顾不上,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他们在半小时前举行了紧急新闻发布会,樊敏恩宣布接替骆滕风,成为新任CEO。与此同时,樊敏恩还宣布了与Volly达成投资协议的消息。”   “骆滕风用别人的鲜血和生命铺就的宏图大略,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啊……”路天峰不由得感慨这个世界的残酷,生死成败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在朱世明死亡现场提取的爆炸物,经过初步检测,证实和张翰林、高俊杰两起案件之中使用的爆炸物成分来源一致。”童谣顿了顿,又说,“但我们还没找到骆滕风指使朱世明行凶的证据。”   “人都死了,找到证据还有什么意义呢?”路天峰发出了一句不应该由警察说出口的感叹。   “然而,我完全无法理解黄萱萱为什么要下毒杀死骆滕风,又加害你和陈诺兰。”   路天峰突然把目光投向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不再说话。   “路队?”   路天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想连累你。”   “但我已经听见你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哪一句?”路天峰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尽量不泄露任何关键信息。   “你质问黄萱萱是不是组织的人,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组织?”   路天峰长叹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电子元件。这正是骆滕风远程杀死朱世明的关键道具,同时也是路天峰的救命稻草。   刚才路天峰和黄萱萱的全部对话,就是通过这东西,原原本本地传到了童瑶的耳中。   “想不到这玩意儿救了我,也许又害了你。”   “路队,当你在我的手机上输入那一串陌生的11位数字时,我真是完全蒙了,搞不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我还是下意识地跟踪和监听了这个号码。”   “我知道你在监听,所以才故意诱使她多说话,只可惜还是没能从她口里套出更多的情报。”   但路天峰还是成功诱使黄萱萱说出了最为致命的那句话。   “路天峰,我要杀了你!”   正是这一句话,才让童瑶有足够的理由命令狙击手射击。   “但你当时为什么不直说呢?如果我没能理解你的意思呢?如果我不能及时跟踪信号赶到现场呢?如果我并没有提前安排狙击手呢?”童瑶连珠炮似的问道。   只要童瑶的应对策略稍有瑕疵,路天峰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路天峰将目光转向窗外:“当时情况紧急,我根本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但我相信你会采用最正确的处理方法。童瑶,我说过,我信任你。”   童瑶的脸似乎红了:“你太过奖了。”   “身为一名警察,你已经圆满完成了你的任务。”路天峰暗暗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太过危险了,我不希望涉及更多无关人士……”   “路队,我并不是什么无关人士。”童瑶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不会抛弃我的上司,更不会抛弃我的朋友。”   路天峰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接下来我所说的东西,也许听起来像科幻电影的情节,但绝对不是跟你开玩笑。”   “嗯,我知道了。”   “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时不时会有时间循环发生……”路天峰用最简短的语言,向童瑶介绍了一遍时间循环的规律。   童瑶听完之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相信吗?”   “既然普通人根本无法证实或者否定时间循环的存在,那么我暂且选择相信。”童瑶的回答让路天峰颇感意外。   “现在我怀疑黄萱萱的背后有个组织,他们想要杀死所有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和相关的知情人士。”路天峰严肃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童瑶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这个……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啊……”   “哪里说不过去?”   “按照你的说法,骆滕风是感知者,当然会被除掉,但陈诺兰呢?她应该没有感知时间循环的能力吧?”   “嗯……”这样一说,路天峰才察觉到自己的思维陷入了误区。   “另外一点奇怪的地方就是,黄萱萱为什么不早点除掉骆滕风?事实上,她作为贴身护卫的一员,有相当多机会可以下手,怎么非要等到今天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路天峰顿时恍然大悟。   “因为今天所发生的某些事情,触发了组织的杀机。”   “是什么?”   “风腾基因拿到了Volly 的投资,骆滕风将有机会独掌大权,联手陈诺兰进行RAN技术的新研发——这就是组织所不能接受的状况。”   童瑶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样说来,风腾基因和RAN技术本身就充满了秘密。”   “而解开一切秘密的关键,就在陈诺兰身上。”路天峰的声调突然变得沙哑起来,“我希望她能够快点醒过来……”   “一定会的。”童瑶想了很久,才说出这样一句无力的安慰。   但很多时候,人只需要一句毫无意义的安慰,就能坚持下去。   “童瑶,请记住,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童瑶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替我办理出院手续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 第九章 终章   1   四月十五日,深夜时分,警局审讯室。   程拓的双眼布满血丝,看着眼前的笔录出神。   “这就交代完啦?”程拓终于开口问。   “嗯,是的。”   “这一系列案件的始作俑者是骆滕风,他在幕后策划并指使化名‘莫睿’的朱世明完成了至少两起杀人案件——他们两人先后杀死了张翰林和高俊杰。朱世明以为这样做可以毁掉风腾基因,实施对骆滕风的报复,但实际上只是帮骆滕风获得风腾基因的绝对控制权。而骆滕风在完成他的计划之后,利用小型炸弹将朱世明灭口。”   “没错,程队总结得很好。”   程拓皱起眉头:“但疑问和漏洞还是很多啊,骆滕风是怎么策划出这种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的呢?”   “也许他只是运气特别好。”   “黄萱萱为什么要下毒杀死骆滕风?”   “我不知道。”   程拓沉默片刻,才说:“你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将陈诺兰藏在安全屋里?”   “我担心X会对陈诺兰下手,事实证明,我错了。”   “那私自带走骆滕风的原因呢?”   “也是我做错了。程队,我知道在这次任务当中我犯下了太多的错误,我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这可不是一句认错就行的。”   “我申请停职,接受调查。”   程拓长叹一声,他明知路天峰隐瞒了很多东西,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天峰,你可以把真相告诉我吗?”程拓放下了手中的纸笔。   路天峰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程队,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真相。”   “真正的真相呢?”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真相。”路天峰边说边摇头。   程拓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苦笑着离开。   路天峰安静地坐了一小会儿,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总算要到零点了。这一天,还真是无比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再漫长的一天,也总会过去的。   路天峰闭上眼睛,又再挣开,轻轻说了句:“你好,新的一天。”   2   四月十六日,晚上八点。   安静的医院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医生,护士!快来人,病人醒过来了!”   值班医生和护士匆匆赶往单人病房,只见路天峰站在病床边,紧握着陈诺兰的右手,而已经昏睡了差不多两天的陈诺兰睁开双眼,苍白的脸上是迷迷糊糊的表情。   “诺兰,你还好吧?”   “我……没事……”陈诺兰的声音非常沙哑。   “家属先让一让,我们要做个检查。”医生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诺兰,我就在外面等你,别担心哦!”路天峰依依不舍地放开手。   陈诺兰眨着空洞无神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   “什么?”路天峰一愣。   “我是谁……”陈诺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插满了输液管,“这是……哪里……”   “先出去一下吧!”医生眼见路天峰的神色不对,赶紧用力地把他推出门外,“放心吧,暂时性的失忆是很常见的事情,让她休息一会儿就好的。”   路天峰木然地退出病房,怔怔地站着。   病房里,医生和护士开始忙碌地替陈诺兰做检查。   陈诺兰悄悄地张开手掌,看了看手心上写的四个字:假装失忆。   她不知道路天峰为什么要这样叮嘱自己,只是无条件地信任他,信任他所说的一切。   于是她又攥紧了拳头,用汗水慢慢抹去手上的字迹……   3   四月十七日,晚上九点,风腾基因总裁办公室内。   樊敏恩将手中的文件夹扔到桌面上,看着堆积如山的资料,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这么多东西,什么时候才看得完啊?”   这时候,高缈缈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走了进来。   樊敏恩抢先说道:“天哪,别告诉我又有什么非看不可的重要资料。”   “樊总,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很奇怪……”高缈缈吞吞吐吐地说。   “奇怪?”   “在技术文档资料库内,发现了研发项目代号为‘RAN-X’的文件夹,但文件夹里面的内容全部加密了,无法查看。我问遍了整个研发部门,都没有人知道这个项目的存在,更别说密码了。”   “RAN-X?我也没听说过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樊敏恩想了想,说:“显然你还没有问遍研发部门的每一个人。”   “陈诺兰?”高缈缈马上醒悟。   “等她醒过来之后,立即去确认这件事。”   “那如果……她一直醒不过来呢?”高缈缈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樊敏恩冷冷地说:“这世界上还有无法破解的密码吗?作为研发部负责人,你一定会替我想出办法解决问题吧?”   高缈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仍然低声下气地回答道:“明白了,樊总。”   4   四月十八日,凌晨。   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两个人影站在阴暗的后巷内。   “这件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吗?”一个冷冰冰的男声。   “是的,骆滕风死后,再也没人知道RAN-X的秘密了。”答话的是另外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   “陈诺兰呢?”   “陈诺兰原本就不清楚RAN-X计划的真正目的是通过基因技术创造出时间循环感知者,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失忆了,能否恢复记忆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她的男朋友是个不受我们控制的感知者。”   沙哑的男声犹豫了几秒钟,才说:“路天峰应该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现在他很可能连警察的工作都保不住了……”   语气冰冷的男子闷哼一声:“你最好帮他保住这份工作。”   “为什么?”声音沙哑的男子惊讶地抬起头,街灯照亮了他那张帅气的侧脸——竟然是路天峰的上司程拓,“您难道不担心路天峰会利用警方的资源调查我们吗?”   “相比之下,我更担心他用非常规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所以还是让他继续当警察吧。”   “可是……”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程拓不再反驳,垂着头道:“绝对不敢,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男人长叹一声:“警局方面就拜托你了。”   “好。”   程拓头顶的街灯熄灭了,不远处的一盏街灯亮起。   那个让程拓言听计从的男人原来已经满头白发,脸上带着历经风霜的淡漠表情,一双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周焕盛。   “八年,这个世界已经将我遗忘了吧……”他仰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感慨万千。   此时此刻,又有谁也在仰望着同样的明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