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小温柔》 作者:年深不见 文案: 【温柔娇软的官家小姐 × 桀骜肆意的不良少年】 一块双面绣帕,两代爱恨嗔痴。 世人皆道:知州大人独女暮幻,生得美憾凡尘,温柔可人,实乃全州第一小美人。 而她有一竹马,身世成谜,打架逃学,是全州公认的小恶霸。 有他在身边,看谁敢打她的主意! 非明最护着她,也最欺负她。 暮幻愿意守在他身边,做他的小尾巴。 怎料一朝事变,重逢归来,他权倾朝野。 暮幻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则是暗喜。 这个靠山,她很满意! 【小剧场】 暮幻生气了,“这次你怎么哄我都是无用的。” 非明挑眉,“既然文哄不行,那就武哄!” 嗯?她被直接抗走是怎么回事? 【阅读指南】 1.本文架空,勿考究。 2.青梅竹马日常,甜向苏爽文,感情流+剧情流。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暮幻,晏玦(非明) ┃ 配角: ┃ 其它:青梅竹马,甜文,宫廷侯爵,成长,情有独钟 第1章 青梅与竹马   入夏,天气愈发炎热,榕州地处南方,暑气最是逼人,树上知了鸣得没完没了。   正值日暮,夕阳斜洒在古色古香的宅院,树影斑驳落在窗户上,燥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漫进屋子。   一应俱全的书房,小小的身影伏在檀色书案上,双腿垂在空中还够不着地。白嫩纤细的小手持着宣笔,一笔一划极是小心认真,小小年纪已然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身旁,八九岁的小丫鬟摇着团扇昏昏欲睡,支着脑袋的手一软,险些将案上的砚台打翻。   暮幻赶忙去护自己好不容易才抄写好的诗文,到底动作慢了些,纸张上还是溅到几滴墨汁,好在并不影响她把这几页诗文交给先生。   小丫鬟自知闯了祸,一脸歉疚,“姑娘,想衣知错了,你罚我吧。”   暮幻抬起头,小脸圆圆却是精致,肤如凝脂,唇如樱桃,睫毛又长又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澄澈透亮,如小鹿一般灵动乖巧。她嘴角扬起,笑得温柔,声音酥软人心,“无碍的,没有染花字迹,还是可以交给先生的。”   便是这一抬眸,想衣已经看痴了。她昨日刚从阿娘那里学了一个新词——天生丽质,说的应该就是自家姑娘这样的人,明明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为何自家姑娘精致得像一个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的瓷娃娃,难怪城里许多人都说她是这榕州第一小美人,日后必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想衣看直了眼,木讷呢喃,“多…多谢姑娘。”   暮幻浅笑,低下头,继续抄写着诗集。过了一会儿,她不禁心中暗暗叹气,自己写字仔细却慢,也不知这十遍要抄到什么时候。   想衣直起腰,继续替暮幻打着扇子,这只手酸了又换另一只。她身子凑近,踮着脚看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翕了翕唇,几番欲言又止。   暮幻见她这样,用笔尖轻点她的额头,“你是想说什么?”   想衣揉着额头,嘟嘴问:“姑娘,你这十遍的诗集抄写,真的是先生留下的功课吗?这么多,今夜怕是都写不完的。”   榕州只有一座书院——叠山书院,只有富贵人家的孩子和官宦子弟才能进去念书,身为榕州知州独女,暮幻一到入学的年纪自然也被送了进去。   因着年纪小,先生每日留下的功课并不多,平日里在日落之前就能全部完成,可今日眼见着天都要黑了,这诗集一遍都没抄完,想衣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   暮幻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很快又掩饰过去。她揉了揉发酸的指节,小声道:“自然是先生布置的,快校验了,功课自然多些,写不完也是要写的。”   想衣点点头,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心疼自家姑娘也心疼自己,得陪着熬到深夜了。   暮幻低下头去,假装没有看见想衣眼神的变化。   她当然不会告诉想衣,这并非先生布置的功课,而是今日非明哥哥逃学又被先生发现,皓首苍颜的老先生气得浑身颤抖,扬言再不许非明踏进书院读书。   直到傍晚下学,也没见着非明的人影。暮幻一边生气非明这次逃学没有告诉自己,肯定又是逃到哪里自己玩乐了,一边又开始担忧如果先生真的不让他再进书院了该怎么办。   在回府的马车里她左思右想,先生最爱罚非明抄书,不如自己先替非明抄上几遍诗文,明日一早交于他,让他到先生面前认个错,留他在书院念书才好。   想到这,她在脑海中反复回忆,从前先生罚非明哥哥抄诗集是几遍来着?   五遍?八遍?还是十遍?   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是十遍。   想起非明,纵使自己还在生他的气,暮幻的嘴角也会忍不住的上扬。   非明哥哥,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非明哥哥。   非明比暮幻大整整一岁,从暮幻出生的那一刻起,非明便陪在她的身边,他二人的缘分从他们娘亲一代就已然注定。   暮幻的外祖父林振是京城出了名的商户,手里有一双手都不完的产业和铺子,家底丰厚。   林家有两儿一女,暮幻的娘亲林眠音便是林振最小的女儿,因着林家祖上历来阳盛阴衰,难得才得了一个娇贵的女儿,林家上下对林眠音尤为宠爱。   那时,林家名下有京城最大的绣坊,非明的娘亲方念离是一名绣娘的女儿,从小就在林家绣坊长大。林眠音幼时喜欢去绣坊玩,一来二去便和年纪相仿的方念离成了至交好友。   二人一起念书,一起学刺绣,林眠音温柔怯弱,方念离胆大果敢,这样两个性格全然不同的姑娘,携手从孩提时光再到及笄之年。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到了会为男子倾心的年纪。机缘巧合下,林眠音对当时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暮恒之一见钟情,方念离也遇到了自己心爱之人。   林眠音没有嫌弃暮恒之的一无所有,毅然决然地要和他在一起,林家上下皆是反对。暮恒之没有官职,祖上也没有基业,根本给不了林眠音稳定的生活。   再者摒弃暮恒之的出身不提,单是暮恒之这个人林家就是看不上的,林眠音的娘亲说他唇薄颧高,这种面相的人最是寡情薄义。   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林眠音哪里肯听信爹娘的话,只以为他们是阻挠自己与暮恒之在一起,林眠音与爹娘闹了好长一段时间,连两位兄长的话也不肯听,执意要嫁给暮恒之。   好在那一年,暮恒之不负众望夺得榜眼,恰逢榕州有官员卸任,皇帝钦封他为榕州知州,官正六品。所以在暮恒之上门提亲的时候,林家在林眠音的以死相逼下,没有拒绝这门婚事。   林眠音就这样随暮恒之嫁到了榕州,林家心疼女儿远嫁,暮恒之新官上任更是清贫,故而给林眠音添置的嫁妆甚是丰厚,林振在榕州买下几座庄子十余个铺面,还塞给女儿厚厚的一沓银票,以备她不时之需。   暮幻听娘亲说,他们夫妻二人来到榕州的第二个月,方念离孤身一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暮府门口,那时的她已经有了身孕。   林眠音几番追问才得知方念离的遭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慰好姐妹,只是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方念离比想象中平静,只是淡淡地说希望留在榕州,将孩子平安生下。   林眠音二话没说,在离暮府相隔的巷子买了一座小院子,将方念离安置在那里。   十个月后,方念离诞下一名男婴,无姓,取小字非明。   没过多久林眠音怀上身孕,相隔一年生下暮幻,一大一小睡在同一个摇篮,从此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缺失的部分。   自暮幻有记忆以来,她的人生统统只被一个人占满,那就是她的非明哥哥。   非明年幼时,方念离为了养家糊口,接了城内的一些绣活,一边赶工一边要照顾非明,有时忙得饭都吃不上。   林眠音心疼好友,几次提议要她搬进暮府同住,暮府虽不如林家富裕,但多养活一对母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念离没有答应,一是因暮恒之并不待见她,二是她自己性子要强,林眠音已经帮她够多,她不想再处处麻烦好友。   林眠音拗不过她,只好说两个孩子在一起有伴,每日都把非明往暮府抱,也算替方念离照顾儿子了。   暮幻还在很在喝奶的时候,非明已经在牙牙学语,经常戳着暮幻粉嘟嘟的脸庞,学着林眠音口齿不清地叫她“小幻儿”。暮幻每次听了都“咯咯”地笑,再顺势将非明伸过来的手指塞进嘴里吮吸。   暮幻大了一些,开始学走路,她生来胆子小,林眠音一松手她就蹲下来不敢走,不管林眠音再用什么法子逗她,她就是不动。   非明在一旁睁圆眼睛看她,一跺脚走到她身边,直接抓起她肉嘟嘟的小手,嘴里嘟囔,“胆小,跟我走。”暮幻竟真的不怕了,牵着非明的手一连迈了好几步。   林眠音见状在一旁直夸非明厉害,非明一得意,步子不由地加快,暮幻跟不上他,一个趔趄,额头磕在地上,肿了一个大包。   不过年幼的暮幻忘性极大,额头的肿块一消,她又恢复到非明不牵着便不走的状态。   暮幻说话比别的孩子要晚上许多,林眠音和方念离都有些着急,奈何她们想尽各种办法哄她开口,她都不肯赏脸。直到非明把她按在大人看不见的床榻角落,掐着她的小脸逼她,“叫我哥哥,快叫哥哥。”   暮幻被掐疼了就哇哇大哭,一哭非明就学着大人的模样哄她,哄好了继续逼着她叫哥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暮幻说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句话,“哥…哥”。非明一欢心,又在暮幻脸上掐了一把,“小幻儿乖。”   暮幻吃的第一口饭是她的非明哥哥亲手喂的,她只爱吃米饭不爱吃菜,他就在勺子前端放上菜肴,后端放上米饭,这样暮幻为了吃后面的米饭,只能连着菜肴一起包进嘴里。   菜肴一入口,暮幻就苦着脸想吐出来,非明瞪她,“不许吐!”她委屈地吧唧嘴,将一大口饭菜咽下肚子。   再大一些的时候,非明在书案上写字,暮幻就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等他写完一张宣纸,才细声细气地道:“非明哥哥,我也要学写字。”非明脸上嫌弃,嘴里却依然问她想学哪个字,她回答:“我要学你的名字。”   非明将暮幻小小的身影圈在怀里,扶着她的手,写下歪歪扭扭、占据一整张纸的两个大字——非明。   暮幻很满意这张墨宝,闹着要拿回去让林眠音为她裱起来。暮幻一面笑嘻嘻地兀自欣赏,一面问:“非明…方姨为什么给你取名非明?”   非明埋着头随口道:“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必胜非勇,能胜能不胜之谓勇。”   暮幻皱着眉头,不解地问:“好绕口,这是什么意思?”   非明想了一下,“我也还不懂,我娘说只需我记住这两句话,等我长大慢慢领悟。”   暮幻才不想在这样伤脑筋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喜滋滋地将写有“非明”两个大字的宣纸叠入袖中,笑道:“非明哥哥叫什么名字,我都很喜欢。”   非明似乎被暮幻的话所打动,抬起头笑意不明地盯着她,随即拿起沾了墨汁的毛笔在暮幻额头画了几下。   暮幻有些懵,只觉得额头上湿湿的,她抓起不远处的铜镜一看,非明在她头上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王字,墨汁顺着她的鼻梁淌下来,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非明却说她哭的样子更像一直小花猫了。   就这样,在过去的十年里,暮幻人生中的每一件大事小事都与非明有关,生活中处处都是他的影子。他调皮爱玩,她就跟在他身后做他的小尾巴;她胆小喜欢哭鼻子,但只要他一哄,她立马就能笑起来。   暮幻从懂事起就知道,非明于她,是一个最特别的存在,他是这个世上,和自己娘亲一样重要的人。 第2章 来路不明的野孩子   “姑娘……”   暮幻的书写被一声轻柔呼唤打断,她抬头正与端汤进屋的碧落目光对上。   她有一大一小两个贴身丫鬟,小丫鬟想衣是家生子,娘亲是林眠音的陪嫁丫鬟,如今已成府里的掌事嬷嬷,想衣与暮幻年纪相仿,性子开朗伶俐,林眠音便让她伴在暮幻左右。   大丫鬟碧落已年方十五,是林眠音在碧落山拜佛时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碧落知恩,行事又稳重谨慎,有她在身边照顾暮幻,林眠音倒是放心不少。   碧落走近,瞧了一眼暮幻书案上的诗文,低声提醒:“姑娘,老爷和夫人正朝咱们院子过来呢。”   一听爹爹暮恒之要来,暮幻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将案上的诗文藏进下方抽屉。   说抄书是先生布置的功课,这种话哄哄想衣也就罢了,在她那精明的爹爹面前可绝对糊弄不过去。   暮幻念书用功,有一半的原因是暮恒之的要求。   暮恒之曾一度因为林眠音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愁眉不展,在外人眼中暮幻是知州大人的掌上明珠,可只有府里的人和暮幻自己知道,暮恒之对她实则十分冷淡,极少关心这个女儿,更说不上疼爱。   唯独一点他十分看重,便是她的功课。或许是遗憾没能有个儿子,暮恒之在功课方面对暮幻的要求甚高。他很少来暮幻的院子,每次来必定会抽查她的功课,若告诉他今日有抄诗集十遍的功课,他说不定会以为是她受先生责罚了,他一生气,暮幻肯定少不了被罚跪。   暮幻在暮恒之踏进书房的前一瞬,将诗文全部塞进了抽屉,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椅子上跳下来,展开一个局促的笑容。   “爹,娘。”   便见暮恒之冷着脸,背手走在前头,未见其人,先见其肚子。   听林眠音说年他少时是个玉树临风、才貌双绝的俊逸书生,所以林眠音才会对他一见倾心。可是暮幻怎么也不能将这两个词与眼前这个身材发福、满脸刻薄的爹爹联想在一起,她唯独能想到的,只有非明哥哥长大后的模样。   林眠音含笑跟在他身后,一见暮幻就亲昵地牵过她的小手。林眠音生得貌美,即便早已为人妻为人母,风韵犹存。暮幻便是承了她娘亲的好容貌。   林眠音拉着暮幻到桌前坐下,笑盈盈地询问她今日在书院学得如何,功课可都做完了。暮幻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所学讲给娘听,林眠音十分满意,拍着她的脸蛋儿夸她聪明。   暮恒之冷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你这女儿,尽是一些小聪明,又不是男儿身,无用,无用的!”   暮幻努了努唇,低垂眉目。   她素来知道爹爹恨自己不是男儿,可饶是如此,每每暮恒之对年幼的她流露出嫌恶之情时,她都惹不住失落。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先生也常常夸奖她,偏偏自己的爹爹从来都看不上她。   林眠音握住女儿的手力道加重了一分,用眼神默默地安慰着她,心头也不禁升起无力之感。   暮恒之出身贫苦,生父早逝,祖上子嗣单薄,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男丁。难得他入朝为官,也算熬出了头,一直盼着能有个儿子,可她的肚子不争气,在生下暮幻之后落下了病根,一直在没能怀上。   不纳妾,是林家将女儿托付给暮恒之时对他的唯一要求,暮恒之对林家是有几分忌惮的,他俸禄不多,用于一些必要的官场打点应酬之后所剩无几,幸得林眠音将几个庄子铺子打理的不错,府中才过得充裕。   暮恒之碍于情面,这些年后宅中只有林眠音一位正妻,再无别的庶妻庶子。   暮恒之对母女俩黯淡的目光视若罔闻,斜了一眼暮幻,“去,将书本拿来,爹今日得空,考考你功课。”   暮幻乖乖地往书案边走了几步,从想衣手里接过书本,不经意间瞧见窗外的老槐树上有人影闪过,树叶窸窣传来一阵声响。   “什么声音?”暮恒之皱眉,作势要起身查看。   暮幻当即转身将书本递到他手里,飞快答道:“是只野猫。” 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   暮恒之狐疑不前,林眠音帮腔,“府里最近好像是来了几野猫,窜来窜去的,等明日我就遣人将它们驱赶了去。”   暮恒之这才重新坐下,翻起手中书本开始考验女儿功课。   暮幻悄悄松了一口气,待她将暮恒之的问题一一答完,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   暮恒之将书本合上,不以为然地扔到一旁,“这次勉强算你过关,下次‘君子胡不慥慥尔’的‘慥’可不许再错!”   暮幻悻悻地点头,躲进娘亲怀里,“是,女儿记下了。”   林眠音这才想起自己让碧落熬了鸡汤,在桌上放久了都凉了。她笑道:“瞧你,问了这么久,幻儿还没用膳呢。”她又问暮幻,“饿了吧?娘让碧落去给你把鸡汤热一热再吃。”   暮幻看着碧落手中端走的田七炖鸡,不由地扁起嘴来,鸡汤油腻,田七苦涩,她两样都不喜。林眠音总说她在长身体,田七炖鸡最是滋补,隔一段时间便让碧落为她做一次。   好在她有别的办法,每次都偷偷将非明叫来,看着他半是嫌弃半是迁就地将整只鸡吃完。   林眠音又交代了女儿几句,便在丈夫的催促下起身要离开,临近出门,暮恒之冷不防转身将暮幻侥幸的神情收入眼中。   暮幻几乎就要以为他发现什么了,可他只是顿了顿,冷着脸道:“你得空多去安乐堂看看你祖母,爹爹近来公务繁忙,你娘亲要掌家又忙着铺子上的事,没什么时间去看她。你祖母疼你,你要多去她跟前敬孝才是,别一天到晚只顾着自己玩乐。”   “爹爹放心,女儿会照顾好祖母的。”暮幻娇嗔道。   暮恒之又开口,“还有,你日后给我离非明那小子远点,我听说他前几日在平安街又闯祸了。”   暮幻小脸瞬时沉下去,抿着唇没接话。   “听见没有?”暮恒之又问了一遍。   暮幻向来顺从爹爹的意思,唯独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她一字一顿,“我不要。”   “你!”   暮恒之没想到女儿公然拒绝他,一时气急,抬手想打暮幻,暮幻闭着眼往后退了几步。   林眠音将她护在身后,拦住丈夫抬起的手,“有话好好说,你打幻儿作甚?非明那孩子是调皮了些,但本性不坏。再说这两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情谊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呢?”   暮恒之甩开妻子的手,“都是你把这两孩子惯成这样的,你看那非明,都成榕州出名的小恶霸了!我早就说别让幻儿和他走那么近,你非不听,没有爹的野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许你这么说非明哥哥!”暮幻顾不上是不是顶撞了爹爹,红着眼睛吼了出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老槐树,那里静悄悄的,她更是难过了。   “本来就是来路不明怎么还不许我说?你们娘俩尽知道维护他!你瞧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恒之!”饶是林眠音脾气再好此刻也听不下去了,“非明是念离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来路不明?”   暮恒之反驳她,“那你说,他父亲是谁?若不是方念离当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会尚未成亲就有孩子?又为何来到榕州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孩子生父?”   “我……”林眠音语塞。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非明并不是世人口中身世不明的野孩子,他的亲生父亲身份尊贵,绝对不是那些市井百姓和暮恒之这样的人可以恶语中伤的。   她知道自己每次为方念离母子的辩驳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奈何她答应过好友,会对非明的身世保密,连自己的丈夫也不能说。   暮幻早已在爹娘的争论中泪流满面,她不想到听这些话,更不想暮恒之此刻在这里说出那些重伤非明的话。   她鼓足勇气推了暮恒之一把,“你不喜欢非明哥哥,你是个坏爹爹,你走!”   暮恒之愣了一瞬,盯着暮幻的眸子中有怒火在燃烧,暮幻以为自己一定逃不过一顿毒打了,可暮恒之只是愤恨地拂袖离去。   林眠音蹲下身擦拭女儿脸上的泪痕,声音中透着苦涩,“幻儿乖,不哭了,莫要和你爹爹置气,娘会好好劝他的。一会儿乖乖吃饭,娘先走了。”   说罢,她摇手招来在一旁怔住的想衣,吩咐想衣好生照顾暮幻,自己追随暮恒之的身影离去。   想衣扶暮幻到桌前坐下,又找来帕子为她擦脸,暮幻从小就爱哭,这一流泪更是怎么都止不住。   窗外传来响动,一双做工细致却沾了些泥土的马靴落在窗沿上,少年拂去肩上挂着的几片树叶,然后整个人跳了进来,站在离暮幻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抱胸懒洋洋地打量着她。   “小哭包,这么大了还天天哭鼻子!” 第3章 好察非明   非明生得面如冠玉,鼻若悬胆,双眸澄澈似寒潭乌晶,小小的脸庞稚气未脱,却有着比同龄人凛然沉稳的气魄。   暮幻抬头看见非明,哭得更凶了,把头埋在掌心不肯看他。   她就知道他躲在树上,所以肯定听见暮恒之那样说他了。   坏爹爹,伤非明哥哥心的坏爹爹。她在心里又暗骂了暮恒之一遍。   想衣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拧着眉向非明投去求助的目光。   非明漫不经心地接过想衣手中的帕子,拍拍暮幻的肩膀,“你爹没说错,前两天我在平安街是闯祸了。我烧了城西李掌柜的衣袍还有马车。”   暮幻错愕地放下手,泪眼朦胧地看他,没等她开口问,非明继续道:“不过,可不是我主动惹事,谁让那老头色胆包天,趁我和师父不在对我娘动手动脚。要不是有人拦着,我还想卸了他的胳膊呢!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前些年,方念离靠接绣活维持生计,这两年手头宽裕了,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制衣铺子,为城里的夫人们裁制成衣。   她手艺好又有倾城之色,日子一久这位独自抚养儿子的绣娘在城中小有名气。不少垂涎她美貌的男子,三天两头就爱找方念离做衣裳,借机调戏她一番。   方念离不堪其扰,声称不做男衣。可城西布料坊的李掌柜,和方念离有几分生意上的渊源,常常以生意为由进出她的铺子。   非明和师父在的时候倒还好些,非明年纪小却是有武功的,手无缚鸡的李掌柜奈何不了他。非明念书的时候,还有师父在对门护着,寻常他也讨不了好处。   偏那天师父不在,李掌柜就来了,对方念离毛手毛脚被下学归来的非明撞个正着,非明拿着棍子追了李掌柜好几条街,最后一把火差点烧得他灰飞烟灭。   暮幻吸了吸鼻子,“那他本就该打,不能怪你!”想到活人身上着火,她又有些害怕,“他最后如何了?死了吗?”   非明冷哼,“他那种人哪那么容易死,街上的人往他身上泼了好些水,不过就是烧坏了件衣裳罢了。为这事,我师父没少赔给他银子。”   暮幻又问:“还有隔壁刘姥姥的小孙子,他又是做了何事你要揍他?听说他腿都差点被打折了,刘姥姥哭着满街找大夫。”   “那个小兔崽子自己偷了东西被抓包,诬陷是我逼他做的,说我没爹没教养,你说该不该打?”   暮幻垂眸,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方姨呢,罚你了吗?”   “她罚我跪了一晚上,其余也没说什么。”非明趁势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不哭了?敢和你爹较劲,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结果自己先哭成一个大花脸了。”   他擦干暮幻脸上的泪痕,将帕子往她怀里一丢,自己坐到一旁挑了个桌上的苹果,翘着二两腿兀自吃起来。   暮幻找来铜镜仔细地瞧了瞧自己的小脸,泪眼汪汪,鼻子都哭红了,好在她天生有副好皮囊,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   “我不喜欢他那样说你。反正我是不会答应他的!”她坐回非明身边。   非明把吃完的果核扔到一旁,“无所谓,反正说的人那么多,我早是习惯了,也不差他一个。”   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暮幻心中更被堵得难受,非明和她不一样,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他没有父亲护持,小小年纪就要学着保护娘亲,还从小受人冷眼,就算在书院先生们对待他和富家公子都是有区别的。   说起书院,暮幻才猛然想起自己原先还在为非明逃学的事而生气,被暮恒之一搅和,她都快忘记这事儿了。   她嘟着嘴,“非明哥哥,你今日为何逃学?你知不知道先生十分生气!”   “姜老先生?”非明挑眉,“没劲,我不过就逃了一个下午,怎么又被他发现了?那老头每天不做别的,尽想着逮我的错处。”   暮幻本想说“先生也是为你好”,不过这话她说过许多遍了,非明每回听了都嗤之以鼻,不说也罢。   她道:“那你为何连我也不告诉,快说,你去哪里了?不然我可再不理你了。”她佯装赌气,抱臂背过身去。   “你当真想知道?”等了许久,暮幻心里都快没底了,非明的声音才懒洋洋地想起。   暮幻依然背着他,重重点头。   “那好吧,”非明掸掸袍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和我来便是。”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暮幻的小手朝门外跑。   “姑娘!”想衣担忧地追了两步,又怕被别人发现,刻意压低了嗓子,“你们这是去哪啊?天都晚了!”   暮幻被非明拉着跑,贼溜溜出了院门,回头对想衣一笑,“老规矩,东西准备好,就说我先睡下了!”   *   暮府前后门有小厮看守,暮幻不敢堂而皇之地出去。   非明拉着她跑到临近小巷的墙边,比了个手势,让暮幻自己爬墙。   暮幻望了望比树还高的墙头,悻悻地摇头。非明嘴里抱怨她麻烦,唇角却不经意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她软软的身子横抱在怀里,纵身飞过墙头。   到了暮府外头,非明吹响口哨,一匹黑色小马驹绕过拐角奔至他们面前。   暮幻认识这匹小马驹,它是墨潇师父送给非明的生辰贺礼,非明很喜欢它,上学游玩都骑着它。   非明把暮幻抱上马背,自己也跟着跨上来把她圈在怀里,勒紧缰绳,马驹扬蹄驰骋在夜色中。   一路往东,穿过大街小巷,非明带着暮幻来到城郊的一片树林,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暮幻有些害怕,缩在小马驹上不肯下来。   非明朝她伸手,“走不走?”   “非明哥哥,前头那么黑,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   “胆小鬼,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吧。”非明把手缩回去,作势要一个人走。   暮幻吓着了,带着哭腔大喊:“非明哥哥,我跟你走!”   非明回头,将暮幻从马背上拎下来,“这不就是了?我牵着你呢,怕什么。”   她点头,紧紧攒住他的手心,不敢松开。   他们翻过栅栏,暮幻瑟缩在非明身后,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想起城里的老人说,夜晚的郊外专门有野兽吃小孩的,她更是害怕。   非明不知从那里变出一个火折子,随手捡了根木棍做成火把,眼前的光景陡然明亮,暮幻这才看清他们正置身于一片果树之下。   “这是……枇杷树!”暮幻开心地笑起来,唇角绽开两朵甜美的梨涡。   她最喜欢吃枇杷,从前她的小院中还种过一株枇杷树,可惜暮恒之对枇杷过敏,碰不得枇杷上的茸毛,不仅自己不吃还将她院中的枇杷树砍了,不许她吃。为了这事,她闷闷不乐了许久。   “我娘最近咳疾犯了,师父说枇杷叶煎水能治,我下午在城里寻了一圈,终于在祁家果园找到了枇杷树。想吃吗?我帮你摘。”   非明把火把递给暮幻,卷起袍角纵身一跃跳到树上。   暮幻若有所思,“祁家……”   那不就是在书院总是欺负她的祁醉家?!   想到祁醉,暮幻就忍不住板起小脸,“多摘些!最好统统摘光!”   非明一笑,他当然知道暮幻的小心思,几颗枇杷树对于富足的祁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天亮之后未必会有人发现他们来过。不过,能让暮幻出口恶气,倒也不错。   不一会儿功夫,非明就从树上下来,袍子里兜满了金黄的枇杷。见暮幻馋了,他随手拿起一个就往她嘴里送。   暮幻面露嫌弃,“不行,脏。”   非明瞪她,“女人就是麻烦。你吃不吃?不吃我吃光了,反正你爹是不可能让你带回去的。”   他把枇杷往手臂上蹭了蹭,作势要塞进嘴里。   暮幻拦住他,“不行,我娘说枇杷上的毛有毒,要洗干净才能吃。”   她依稀记得来时看见附近有条溪流,四处张望下,拉着非明的衣袖就走。   非明不情不愿地被她拽着,在果园里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他自己带路才走到溪边。   “给我。”暮幻伸出手,见非明不动又强调了一遍,“把枇杷给我。”   非明手一松,将枇杷一股脑扔进溪边的积水潭里。“你可别摔进水里,摔进去我还得下水救你,麻烦。”   说罢,他往后走了几步,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站起来从腰间卸下腰带,一头绑在暮幻的腰上,一头自己握在手里,站在她旁边捡石子打水漂,月影被他击散,水面波光粼粼。   暮幻朝他甜甜一笑,他瞥了一眼,不理睬。暮幻知道他总是这样,嘴里嫌弃她麻烦却又比谁都对她好。   她卷起衣袖,学着碧落和想衣照顾她时的模样开始洗枇杷,她从小娇生惯养,没干过什么活,动作笨拙又磨蹭。非明不耐烦地催了好几遍,她才将一坡干干净净枇杷递给他。   非明拉她在树边坐下,喜滋滋吃起来,枇杷还没全部吃完,肚子已经酸得不行。   暮幻靠着树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却见非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将她丢在地上的枇杷核拾入其中。   暮幻好奇,“非明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这枇杷子种在院里,等它长大了我就不用跑这么远来摘枇杷叶,还有你这个馋猫,想吃枇杷可以躲来我家。”   暮幻心里甜甜的,嘴里却嘟囔,“我才不是馋猫呢。”   非明将荷包收好,拍拍衣裳向她伸出手,“不早了,回去吧。”   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起身准备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对了非明哥哥,明天你同先生赔个不是吧,让他继续留你在书院里,我那里抄了些诗集,明日你拿给先生。”   非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说,再说。” 第4章 抓包   暮幻回到府中,一路避开值夜的小厮溜回自己院子,这条路她走路许多遍,哪个院口的小厮会打盹,哪个拐角会有侍卫巡查,她全部一清二楚。   回到院中,暮幻见自己屋内有微弱的烛光,以为是想衣担心,这么晚了还点着灯等自己。   却没想,一推门进去便见想衣碧落跪成一排被云嬷嬷训斥着,林眠音愁容满面扶额坐在桌前。而床榻上,被褥被掀开,假扮她的枕头滚落在地上。   暮幻暗叫糟糕,被发现了。   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娘……”   屋内几人向她看来,暮幻猜想自己或许是逃不掉一顿责罚了。   想衣一见她立刻委屈地哭了出来,碧落则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林眠音见女儿平安无事地回来,面色一松,站起身将低着头俨然一副等着受罚的暮幻拉到自己身边。   因着今日暮幻被暮恒之苛责,林眠音担心女儿心思重,会躲在屋内独自难过,这才在夜里返回她院中瞧瞧。   谁知林眠音刚进门,想衣便把她拦在门外,一会儿说暮幻去了安乐堂给祖母请安,一会儿又结结巴巴地说暮幻已经睡下了。   林眠音起疑,又见碧落一脸茫然地从小厨房出来,这才坚持要进屋瞧瞧。   一掀开被子,哪里还有暮幻的踪影,床榻上只有两只枕头被藏在被褥里。在林眠音的逼问下,想衣才吐露实话,说暮幻是跟非明出府去了。   林眠音害怕被暮恒之知道,暮幻免不了一顿家法,故而没有将事情闹大,只是派了几个小厮出去寻,自己在房中等女儿回来。   好在暮幻和非明逃出去玩也不是一次两次,非明那孩子是个有分寸的,能把暮幻带出去就一定会把她平安带回来,这样想着她也就放心了一些。   林眠音眼中略有责备,语气也比平时严厉,“怎么这样没分寸,才被你爹爹责骂,夜里就溜出去玩了?你说你们白日出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你们胆子越来越大,夜里也敢溜出去玩。这没出事还好,出了事如何是好?!”   暮幻瘪嘴,抱着林眠音的腰撒娇道:“娘,幻儿知道错了,娘你不要生气了。再说,有非明哥哥在,幻儿不会有事的。”   林眠音语气放缓了些,双手搂在女儿肩上,“怪事,也没听守门小厮说非明来了,怎么就把你带出去了?你们这两个孩子,越大越不让娘省心。”   暮幻噤声,抿着唇偷笑,其实非明哥哥每天都过来,可他本事大着呢,岂是那些小厮能随意发现的?   “咦,大小姐,您这是上哪去了呀?怎么这裙角和绣鞋上都沾上了泥浆?”云嬷嬷在一旁突然道。   林眠音推开暮幻,上下打量她一番,不止裙角和绣鞋,暮幻的袖口处还有水渍未干。她问:“幻儿,你们这是去了哪里?鞋也脏了,衣裳也湿了。”   暮幻嫣然一笑,从腰间掏出两颗圆溜溜的枇杷放在林眠音掌心,“方姨咳疾又犯了,非明哥哥在城中找到了一片枇杷林,所以就带我过去吃枇杷了,这衣裳是洗枇杷的时候弄湿的。娘,这两颗是最大的,我特意留着给你吃的。”   林眠音看着手中两颗枇杷,心头一暖,怒意荡然无存。   她年少时最爱的也是枇杷,林家院中至今种着两颗繁茂的枇杷树,每当初夏她的两个兄长就会爬上树为她摘上满满一盆枇杷。可是暮恒之最不喜的就是枇杷,自打嫁给他之后,她便再没吃过这个。   不仅是枇杷,为了暮恒之,她还放弃了许多自己曾经喜爱的东西,想到这些她都不禁苦笑,谁叫自己就是爱惨了他,心甘情愿地为他改变呢?   暮幻见她不说话,低声又道:“没关系的娘,您吃完了再回爹爹那儿,他不会发现的。”   林眠音被暮幻逗笑,难得女儿做什么都惦记着她,她也不好驳了暮幻的一片好意。她道:“幻儿有心了,娘亲很喜欢。”   她当着暮幻的面吃下两个枇杷,暮幻见她不生气了,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扯着她袖子小心翼翼地问:“娘,幻儿好端端地回来了,那你能不能不要责罚碧落和想衣?”   看着暮幻闪闪发光无比真诚的眼神,林眠音松了口,对两个丫鬟道:“碧落呢,身为院里的大丫鬟,虽然不知情但有失职之过,这一次责罚就免了,下次不许再犯。还有想衣,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就让你娘好好教导一下你吧。”   碧落想衣连忙磕头谢过林眠音,云嬷嬷跟着道:“谢夫人,奴婢一定好好教导想衣。”   林眠音又交代了暮幻几句,无非是什么不要和爹爹置气,他不了解非明之类的话,又得知方念离咳疾再犯,说得了空带暮幻去瞧瞧她。   暮幻通通乖乖点头,她素来乖巧听话,虽然与暮恒之并不亲近却也是极少忤逆他,这一次若不是他说出那样的话侮辱非明,她也没想过要顶撞他。既然娘亲说会想办法劝劝爹爹,她就且相信着,改日与他低个头便是。   林眠音走后,碧落和想衣伺候她休息。碧落是吓坏了,从前暮幻逃出去玩,都是想衣帮着打掩护,不曾让她知道实情,这一次若不是被林眠音抓住,她至今蒙在鼓里,想想都觉得后怕。   暮幻见碧落神色严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握住碧落帮她脱衣裳的手道:“碧落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答应你日后夜里再不出去了。”   碧落摇头,“奴婢不是生你的气,奴婢是担心。奴婢知道姑娘和非明少爷要好,这出去玩定是劝不住的,只是下次可别再瞒着奴婢了,这万一有什么事……我是说万一,万一遇着了什么事,还能有奴婢在身旁护着不是?”   暮幻点头答应,又对碧落撒了好一会儿娇,才把她逗笑。碧落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姑娘且歇下吧。今夜让想衣在屋里守着,奴婢外头还有活没做完,就先退下了。”   暮幻躺进被子里,看着碧落走远、想衣吹灭烛火,嘴角弯弯,脑中想的都是今日非明哥哥采枇杷、打水漂的身影。   想着想着,小脸渐渐沉了下来。   糟糕,她只顾着出去玩了,十遍诗集都还没抄完呢!没有诗集,明天非明哥哥拿什么向先生认错呀?   思及此,她猛地坐起身,随手抓了件衣裳下榻。才躺下的想衣奇怪地看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暮幻摸索到火折子,踮着脚将烛火重新点上,“不行,诗文还没抄完呢!想衣,你快替我去书房取笔墨来。”   “……”   想衣欲哭无泪。   *   第二日,晨光熹微。   碧落端着面盆推门而入,却见地上散落了好些张诗文,想衣七倒八歪地抱着凳子睡在地上,暮幻更是脸贴着宣纸,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手中还握有沾了墨的毛笔,笔端在她白净的小脸上画了长长地一条。   碧落放下面盆把想衣摇醒,又去拍暮幻的肩背,“姑娘,醒醒姑娘。”   暮幻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用沾了墨汁的小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什么时辰了?”   这一来她的小脸全花了。   碧落又好气又好笑,拧了毛巾来为她擦脸,“卯时正刻了,姑娘该醒了,一会儿该去上学呢。你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怎的一个睡地上,一个趴桌上?”   暮幻没回答她的话,小嘴里嘟嘟囔囔,“知道了,知道了,卯时了。”   忽而,她身子一怔,眼睛瞪得滚圆,“什么?卯时正刻了!?”   碧落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是啊,天已经亮了。”   “完了完了,”暮幻连忙将桌上抄写的诗文拢在一起,一张一张数起来,“一遍、两遍、三遍……想衣,想衣你别睡了,快来帮我数数够不够十遍啊!”   她昨日抄写到深夜,许是和非明出去玩累了,还没抄完十遍,自己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想衣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将散落在桌边的诗文捡起来,仔细数了数拿给暮幻,“姑娘,我这儿是四遍。”   暮幻拿过她的,“四遍,我这五遍,一共是九遍。”她耷拉着脑袋,“怎么办,还少一遍。”   想衣也跟着愁坏了,“这可如何是好,过一会儿就要去书院了,这会再赶着抄也来不及了。”   暮幻眉头紧锁,倏而心头一动,“那就早些去学堂,在先生起课之前抄完最后一遍。碧落姐姐,赶快准备马车。”   说罢,她抓起厚厚的一叠诗文就要走,碧落在后头喊她:“姑娘,洗脸!” 第5章 坏蛋祁醉   暮幻到达书院的时候,学堂里只有伶仃几个同窗,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见暮幻来了抬头与她打招呼,暮幻微笑回应继而走回自己位置开始研磨写字。   暮幻个子娇小又是官家子弟,先生安排她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而非明的位置则进门最角落的地方。   离起课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暮幻想自己加紧时间,应该能在先生进来之前将诗文交到非明哥哥手里。   学堂门口,几个做富贵打扮的公子哥自远而近走来,为首的少年昂首挺胸,步履却是闲散,他摇着折扇脸上满是对旁人的不屑一顾。   踏入门槛之时,身后簇拥着他的少年伸手殷勤地扶住他,一脸讨好,“老大当心这门槛,可别摔了。”   被称作“老大”的少年撩起袍角进门,摘下腰间的玉佩丢进那人怀里,“懂事儿,赏你的。”   见他出手如此大方,身后的少年们更是热络地奉承他,替他抹桌子打扇子,“老大”一开心,腰间那袋碎银子便让他们几个拿去分了。   “老大”正是富甲一方的祁家幼子——祁醉。   祁家是南方出了名的大商,所谓南祁北林,满国上下只有京城的林家能与祁家匹敌一二。   祁家是盐商出身,生意广布全国各地,早已富得流油。到了祁醉父亲这代,祁家开始涉足其他行当,银子如流水进账。因此在榕州地位颇高,就算是暮恒之也得卖祁家一些面子。   祁醉有三个姐姐,两个嫁予京城高官,一个待嫁闺中,据传京城某位勋贵子弟正找人同祁府说媒。   祁父是老来得子,自是对他视若珍宝,吃的用的都挑顶好的给他。区区一块玉佩和一袋碎银子,作为祁家小祖宗的祁醉根本不放在眼里。   除了非明,能来叠山书院读书的公子哥家境都不会太差,但他们一月的花销用度还比不上祁醉一天的,年少的孩子也懂攀炎附势、阿谀奉承那套,日子一久,全书院的男学生都对祁醉前呼后拥,只有几个女学生因为他的嚣张跋扈对他避之不及。   祁醉的座位就在暮幻后面,几个少年挤来挤去闹着分银子,几次撞到暮幻的书案,害她字都写不好。   暮幻有些恼,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抄着自己的诗文。   祁醉无心理会他们几个抢夺银子,目光全落在暮幻身上。见她埋着头奋笔疾书不由来了兴致,从旁人手中拿来一锭碎银子,掷在暮幻的脑袋上。   暮幻吃痛,捂着痛处回头睨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然后慢慢回过身去不打算和他计较,她不愿意因为他而耽误抄写诗文的时间。   暮幻的忽视让祁醉十分不悦,他又从别人手中夺过碎银子,掷在她的左肩上。   这一次,暮幻索性头也不回了,直接将案上的碎银子拂落在地。   祁醉气得咬牙,对旁边的少年招手,“耿中,帮本少爷去看看,暮幻她在忙活什么呢!”   那个拿了祁醉的玉佩的少年很快凑到暮幻案前,挠着头看了看,站直了身子对祁醉喊:“老大,她在抄书!”   耿中天生大嗓门,这吼一嗓子整个学堂的人都听见了,几个少年好奇,纷纷凑到暮幻身边一探究竟。   有人问:“哎,暮幻,你在抄什么呢?”   “好像是……诗文?”   暮幻红着脸遮遮掩掩,“啊,不是!你们别看了。”   “噢,我知道了,暮幻你不会是昨日的功课没有写完吧?”   “才不是!别瞎说!”   几人说话间,祁醉从座位下来,用折扇拨开聚在暮幻桌前的少年,他俯视着暮幻,眼中有些许得意。   他道:“暮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先生昨日布置的功课不多,你怎得留到今早都没完成?要不你求求本公子,本公子帮帮你?”   暮幻咬唇瞪他,脸上羞恼之色更盛。她反声呛他,“祁醉,你到底记不记得昨日先生布置的是什么功课?是书算,不是抄写诗文。”   祁醉打着折扇的手一僵,神色尴尬,“是…是吗?”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少年,“哎,昨日功课真是书算?”   几个少年对视几年,挠着头迟疑道:“好像……是吧。我也记不清了。”   瞧见他们这副模样,不远处的几个少女不禁捂嘴偷笑。   暮幻一笑,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她道:“祁醉,你要是自己没做功课就赶紧回去补,先生还没来,你现在补还来得及。”   祁醉咳了一声,略显心虚,“谁说本少爷没做!当……当然做了!”   暮幻耸肩,不再接他的话,祁醉怎么样,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祁醉虽这样说,身边的几个少年却是默默地散开,回到各自的位置翻找昨日的书算功课,只留下他一人依旧固执地站在暮幻桌前刨根问底。   祁醉俯身凑过来,“喂,你到底在抄什么?”   暮幻不理他,他又问了一遍。   暮幻恼了,不耐烦地瞥他一眼,“祁醉,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祁醉跳脚,他最讨厌暮幻说这句话,似是巴不得与自己划清界限才好。   “你坐在我前面,你做什么都在我眼前!你如此藏着掖着,不就是怕人知道?本少爷今日还非得看看你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罢,他趁暮幻不备,一把夺过她正在书写的宣纸,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读出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哎,怎么听得耳熟啊?”   “你还给我!”暮幻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起身上前与他争夺,奈何祁醉借着身高优势将纸张高高举起,她跳了几次也没能够着。   耿中恍然大悟地开口:“老大,我想起来了,这是前几日先生教过的诗。”   “诗?”祁醉灵光一现,幸灾乐祸地问暮幻:“你不会是被你爹罚了吧?我可都听说了,你爹抓你功课甚严。”   暮幻眼睛都红了,“和你没关系,你快点还给我!”   祁醉扬扬手中的薄纸,“那你求我啊!”   暮幻动作一滞,面色犹豫,就在祁醉以为她快要向自己低头了的时候,她趁祁醉放松警惕,猛地一跃,抓住薄纸的另一端。   祁醉知道自己被骗,抓住纸张的手更用力了,只听“呲啦”一声,薄纸瞬间一分为二。   暮幻傻眼了,眼看着忙活一早上的诗文被撕,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局,却不想在二人一争一抢的拉扯之间,撞翻了案上的砚台,砚台连带着墨汁直接扣在了剩余的诗文纸张上。   暮幻盯着那一大滩漆黑的墨迹,整颗心登时凉了下去。   那时她熬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抄写出来的心血,就差三首诗就完成了,她还没有将它交给非明哥哥,先生也还没有原谅非明,就被祁醉这个大坏蛋全部毁掉了。   她拿起那叠看不清一个字的诗文,心里越想越委屈,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打湿了手中那半截薄纸。   祁醉也知自己闯祸了,愣在原地看看案上的一片狼藉,又看看蹲在地上哭得无比伤心的暮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向耿中投去求助的目光,没想到耿中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拍拍暮幻的肩膀,强装镇定道:“多大点事儿啊,不至于哭成这样吧?等今日下学,我去向你爹解释一下不就完了?”   谁知暮幻听得他这样说,哭得更凶了。   非明慢悠悠地来到书院,整个学堂静悄悄的,只听见少女哭声。   他踏门而入,正好撞见暮幻伤心大哭的一幕,不由地沉下脸来。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快散了,非明来了!”,一眨眼的功夫,少男少女如数回到了自己位上,不敢作声。   非明是榕州出了名的小恶霸,前几日又差点烧死了李掌柜,书院里的这些学生们大多受了家中母亲教诲,等闲不敢招惹他。   他快步走到暮幻身边,扫了一眼案上的狼藉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暮幻不知是非明拉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正要甩手,抬头看见非明冷峻的脸庞才扯了他的袖子放声大哭。   “暮幻,发生什么事了?”非明问。   暮幻翕了翕唇,摇头不语,眼泪更加急速涌出。   即使暮幻不说,非明心中已是了然。他让暮幻抬起头来,从怀中掏出一条随身备下的云锦手帕,替暮幻擦拭泪痕。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别哭了,昨天不是才哭过,眼睛又青又肿,丑死了。”   虽然他知道,暮幻眼底下的乌青是因何而来。   暮幻好不容易收住眼泪,拿起手中半截诗文,哽咽道:“对不起非明哥哥,被我搞砸了。如果我昨夜没有贪睡,一口气抄完,今天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你大可不必抄它,再说,这不怪你。”他说这话时,眼睛却冷冷地瞟向祁醉。   祁醉心慌了一瞬,转而捏紧拳头挺直腰杆,狠狠地瞪了回去。   非明拉暮幻坐下,手按在她的肩膀,“坐在这儿,别动。”   暮幻不明所以,呆呆地点头。   只见非明不紧不慢地走到祁醉面前,静静地与他对视。   所有人都不明白非明要做什么,祁醉心里更是没底,他哑着嗓子问:“你……你要做什么?我爹可是……”   不由祁醉说完,电光火石间,非明坚硬的拳头重重砸在他的左脸,祁醉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祁醉,我早就说过让你别再欺负暮幻。”非明冷声道。   祁醉疼得捂着脸大叫,忽觉口中涌出一股甜腥之味,他吐了一口唾沫,浅浅的红色中夹杂着一颗白色——那是他摇摇欲坠的后槽牙! 第6章 下次再比   祁醉没想到非明竟动手打了他,要知道在这榕州城内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一时间,学堂内的所有人,包括暮幻在内都呆住了。   祁醉反应过来,捂着红肿的脸颊目露凶光,“非明!你敢打我!”   “这一拳是教你长记性。”非明说得一字一顿。   祁醉哪里当众受过这样的屈辱,为了他在书院的颜面,为了他孤勇牺牲的那颗后槽牙,这一拳,他誓死也要爬起来还给非明。   可他到底是金贵出生,祁父心疼儿子从未让他习武,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握拳向非明砸去,谁知拳头挥到半路便被非明拦下,连手腕带胳膊扭至背后,让他不得动弹。   祁醉气急,挣扎着用另外一只手从旁边桌案上抓了一只沾了墨的毛笔向非明划去。非明为躲避笔端的墨迹污了衣袍,退后一步,松开钳制祁醉的手。   祁醉好不容易站稳,揉着酸痛地胳膊有又憋屈又愤怒。   他对非明吼道:“非明,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动本少爷!你就不怕我让我爹砸了你家的制衣铺子吗!”   非明失声冷笑,脸上尽是不屑,“制衣铺子你尽管砸!你只要敢砸,我就敢拧断你这胳膊!铺子没了大不了再开,你这胳膊没了,你就只能终生是个残废。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还是想清楚为好。”   “你!”祁醉眼看又要被他的话激怒,扑身要去拉扯非明,整个叠山书院上下谁人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先生都不敢这般与他说话,他非明一个生父不详的人凭什么敢这样猖狂?!   耿中暗暗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他:“老大,别激动,别激动!我听说城西那李掌柜,至今还卧床不起呢。非明是个狠的,咱们还是别跟他计较,一会儿让先生罚他就是。”   提起被烧的李掌柜,祁醉脑中浮现城中传言,说他身上的肉都被烧焦了。   祁醉心里有几分怕了,想要回自己位子上,看了一眼暮幻,又觉得这样退缩委实太没面子,会让暮幻看轻了自己。   什么是死鸭子嘴硬?   说的就是祁醉了。   他心一横,瞪着非明道:“你是暮幻的什么人?你凭什么管她的事!只要本少爷乐意,我爱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她!”   谁知,话一说出口,非明脸色未变,暮幻就咬唇狠狠地盯着祁醉,一双泪盈盈的眸中又是委屈又是对他的憎恶。   “祁醉!我从未招惹过你,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我?你问非明哥哥是谁,那你又是谁!我凭什么要任由你这样欺负我!”   “我……那个不是……唉!”   祁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百口莫辩。   他本意不想与暮幻对立,可不知为何,在书院的两年来,他在引起暮幻注意这件事上总是适得其反,常常词不达意,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她惹哭了。   非明看着祁醉,神色漠然,“我是她什么人为何要告诉你,只要暮幻心中认定我有资格管她的事便可。”他朝祁醉走进几步,声音转轻,只得他二人听见。“祁醉,你再如何闹,暮幻厌你就是厌你,别再滋事招惹她!”   祁醉身子一怔,自己的小心思被非明一语中的,脸上又怒又羞,偏不知如何还嘴,只得气轰轰地瞪着他。   非明不再管他,兀自走到暮幻身边,皱眉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都说了,不许哭了。他这种人,你以后不必理会他,也不必将自己的心思和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诗文没了就没了,先生说赶我出去也不过是气话,总归我是林姨安排进来的,他如何能驳了她的面子?若真赶我了出去也好,不用读书我倒是乐得自在的。”   暮幻呜呜咽咽地收住眼泪,非明难得绵言细语说了这么长串的话哄她,她自是非常给面子的。   她吸了吸鼻子,用蚊子一般的声音低语,“胡说,好男儿该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你只通武不懂文如何能行?别说方姨不依你,就是你师父、我娘还有我,都是不肯的。一会儿先生来了,可得先和他赔个不是,这几日安安分分的,不许再逃学了。”   暮幻自顾自地说着,全然忘了他们此刻身在学堂,她虽声音小,周围的人还是听得到一些的,她这样的话语在她和非明看来倒是平常,可落在旁人耳里实在太亲密了些。   非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不满,眼神却变得柔软。“我娘都不如你啰嗦。”   看着他们这一来二去,祁醉面色越发难堪。   别人尚且听得糊里糊涂,不知其中端倪,他却是听明白了。暮幻那些诗文原是为非明抄的,难怪昨日先生发现非明逃学他就发现她脸色不对劲,原来是担心非明逃学被先生赶出去。   如此想来,毁坏暮幻诗文的歉疚感很快烟消云散,他为此还大感痛快,谁叫暮幻一心只向着非明。   然而痛快只有一瞬,想起从前听人说过,暮幻非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一起吃饭一起读书,还睡过同一张床榻,祁醉心里好一阵不是滋味。   凭什么?自己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榕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暮幻凭什么看不上他,却对一个身世不明的非明那么在意?   祁醉越想越气,正待非明嫌弃暮幻脸花,拉着她准备出去洗脸之时,他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趁非明不备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暮幻惊呼一声,等她再次反映过来的时候,非明和祁醉已经滚成一团扭打在一起。   周围的少男少女们有起哄的,有拉架的,有帮着祁醉动手的,一时间场面混乱堪比闹市。   暮幻忍无可忍,大喊一声:“住手!”   “都给我住手!”   与暮幻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沉闷的、略微沙哑的呵斥。   众人动作顿住,寻声望去,原是来上早课的姜老先生。   “一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不务正业!书院是你们打架斗殴的地方吗?统统给我起开!”   姜老先生走进来,对着学生们一通训斥,扎堆的小人们立刻做鸟兽四散回到自己位子上。   暮幻小跑上前,把非明从祁醉身一下拉下来,准确的说,应该是把祁醉从非明□□救出来,她十分担心,自己要是再拉晚了,祁醉会一口气就此背过去了。   姜老先生让非明祁醉两个当事人在学堂门外并排站好,他看了看鼻青脸肿的祁醉,又看了看身上只沾染了些灰尘的非明,面色连着变幻几番。   他走到祁醉面前,温声问道:“祁醉,是不是非明先寻的事?你大胆地说,老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祁醉未言,非明先冷笑出声,他早就想到姜老头会这样说。   先生又道:“非明,你除了在书院惹事你还会做些什么?你昨日逃学的事情还没完,今日就将祁醉伤成这样。若不是当初暮夫人领你进来,我书院断不会收你这样的学生!今日老夫得好生惩罚你才行!”   非明挑眉,不以为然,“先生请便,学生受罚就是。左右我说不是我先挑的事,先生也是不信的。”   “哟,你倒是厉害,如今能做我的主了!既然你如此说,老夫不成全你倒显得说不过去了。非明,今日的课你也不用上了,你给我去院里扎马步,扎到你知错为止!”   非明不甚在意地一笑,转身就往院里走去。   这可急坏了暮幻。非明的个性是绝不肯向姜老先生低头的,这一罚少则一个上午,多则一整日,叠山书院的院子没有半点树荫,如今又入夏了,日头甚是毒辣,非明哥哥他如何能支撑得住?   暮幻从里头跑出来,“先生!此事不全是非明哥哥的错,是……”   “是我先惹的事……”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的祁醉出了声,“是我先弄坏了暮幻的东西,非明打了我,我也打了他。先生若是要罚,便拿我一起罚吧。”   “这……”年迈的先生一头雾水,原以为祁醉定有冤屈,自己这样处置非明也算讨巧,却没想祁醉坚持要一同受罚,这倒让他左右为难。   暮幻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盯着祁醉,似是不相信刚才那番话出自祁醉的口。   可祁醉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若顺着先生的话下了这个台阶,暮幻只会更厌恶自己。他是个光明正大的男子汉,有错受罚,应当的。   姜老先生觉得自己做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整个人略显颓态,既然祁醉不领他的情,他也只好公事公办,让他与非明一同受罚,祁家若是问起来,他如实回答就是。   非明与祁醉一前一后走到庭院中间,顶着炎炎烈日扎好马步。非明自幼习武,这事儿与他而言轻而易举,可祁醉不同,一个马步扎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跌倒了三次,看得他心中一阵古怪。   他问祁醉:“哎,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回去吧。”   祁醉汗如雨下,却依旧咬牙坚持,“你能行,我也能行!总归我也打你一拳,不能只你一人受罚。”   非明想起他那绵软无力、不痛不痒的一拳,不禁耸肩一笑,“那好,随你。”   烈日当头,非明和祁醉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祁醉早就坚持不住,屁股都快坐在地上了。炎热的天气,非明也显得有点吃力,眉头越蹙越高,喉头也干渴得厉害。   “喂。喂…”祁醉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非明口干舌燥不愿回他,他又唤:“非明…”   非明不耐烦回他,“什么事?”   “这回儿不算,咱们…下次再比…”   非明还没摸清他的意思,便听“扑通”一声,祁醉瘫倒在地。 第7章 承让   祁醉晕倒了。   这可吓坏了姜老先生,顾不上课上到半途,就慌乱地张罗将祁醉抬到荫处,又是找人替他打凉水,又是找人给他端茶。   忙活了足足半个时辰,祁醉才醒,谁知他醒后见非明依旧稳扎与烈日之下,不知哪根筋不对,硬是坚持要重新回去受罚,旁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不行,非明可以,我也可以,让我回去……”祁醉嘟嘟囔囔,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暮幻总觉得,祁醉好像是在和非明较劲,什么都要和他比似的。   最后,姜先生拗不过犟脾气的祁醉,又担心他真出了什么差池自己承担不起责任,索性将对非明的体罚一块儿免了,二人改抄《菜根谭》三遍,两日后呈交。   两人踉跄回到学堂,祁醉身边立刻围上了一群人,端茶扇风,巧言讨好,祁醉昏昏欲睡,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他们却一个劲儿得将他吵醒,生怕祁醉记不住他们的奉承似的。   倒是非明,回到学堂倒头就睡,旁人说的什么“都是非明害的”、“可怜祁醉挨了打还要受罚”之类的话似乎与他全无瓜葛。   他的座位本就在角落,此刻学生们都围去了祁醉那里,他那处更显冷清了。   暮幻从座位下来,怎么戳非明他就是把头埋在书本里不肯抬起,似是累极后睡死过去。暮幻无奈,只好从旁倒了一杯凉水放在他桌上,嘱咐他多喝水,然后自己回到位置上。   非明没听课,午饭也不曾吃,直接睡到了傍晚下学。几个先生是见惯了他这副模样的,日子久了便懒得管束他。   先生宣布课毕,暮幻收拾好书本走到他身边叫他,他才直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   暮幻长叹一口气,无语问天。不论先生罚与不罚,非明哥哥从来没认真上过课,不是逃学就是瞌睡。   她从怀里掏出字条,上面两行小字记着先生布置的功课。   “这是今日的功课,你回去细细做了,不然明天先生问起来又该罚你了。”   非明懒洋洋地瞥了字条一眼,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暮幻正要发作,他立即一拍脑门,微笑道:“暮幻,先生说的抄什么书来着?菜…《菜根谭》?我的那本好像找不到了,不如今日我去你院里写功课如何?”   暮幻就知道他不怀好意,用烂了的招数他屡试不爽,偏偏每次他总能找到很好的借口,比如这次,若是暮幻不答应,他一定会说:“喂,暮幻,我这一架可是为你打的,去你院里写功课有何不可?”   可事实哪有那么简单,只要一到暮幻院里,非明就会连哄带骗将功课和要抄的书塞到暮幻手里,让她代劳。   暮幻心实,不如非明机灵淘气,每每都被他的各种借口哄得服服帖帖,傻傻地就替他完成了各种抄书和功课,但前提是非明必须带她去玩或是吃好吃的。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种事情做多了自然有被两家大人发现的时候,一次方念离查验非明功课,打开书册见字迹都是暮幻的,二话不说罚他跪了两天。   自那之后,暮幻也被林眠音说教了,这样的情况才少了许多,没想到这事儿才过去不久,非明又故技重施了。   见暮幻犹豫,非明眼眸一转,忽而蹙起了眉头,唉声叹气道:“我娘咳疾还没好,若是让她知道我又被罚,估计病得更重了。也罢也罢,祁家人定会去我家告状的,我此刻就回家跪着,等着挨罚罢。”话落,起身要走。   他的话果真奏效,暮幻一听心就软了,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嘟着小嘴一脸委屈,“非明哥哥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我爹娘近日事物繁忙,得隔些日子再来查我功课了,你随我回去就是了。”   非明眉头立刻舒展开,含笑在暮幻脸上捏了一把,“这就对了。”   暮幻认命地跟在他身后,心里想着若祁醉那个讨厌鬼真回去告状了,祁家找事,自己非得去向方姨解释不可。   *   回祁府的马车上。   来接祁醉下学的小厮见他鼻青脸肿,吓得不轻,“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的伤啊?这让小的回去如何向老爷夫人交代啊!”   祁醉打开小厮前来查看伤口的手,“去去去,一边去。本少爷这不过是……不过是和人玩闹时被门槛绊了一跤,磕在石阶上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同我爹娘说的!”   小厮才不信他的话,哪有人摔跤会摔成这样,这伤痕分明是打斗的痕迹,不过他见祁醉是铁了心不肯说,自己也不好追问。   他端详着祁醉的伤处,眼露怜悯,“这得多疼啊,眼角都青了,夫人看见又得心疼好一阵了。”   祁醉大笑,“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又不是什么大伤,明日就全都好了!”   小厮讪讪点头,不再作声。   祁醉见自己遮掩过去,暗暗心里一松。   祁醉有一毛病——最爱面子。   要是被城中人包括自家府上的人知道,他被一个市井小恶霸揍了,自己这个“叠山书院老大”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所以在下学前他一再恐吓书院里的学生,谁也不许将自己今日挨揍的事情说出去半个字。   再者,若和家里说了实情,依照祁父祁母心儿子的性子,定是会去找非明家闹上一闹的。他虽不喜非明,也巴不得让他吃些苦头,但说到底这件事原错在他,是他先把暮幻招惹哭了。   回到祁府,祁醉刻意避开爹娘,说自己今日功课繁重,就不与他们一同用晚膳了。   谁知祁母一听祁醉学业用功,不禁大喜,要知道祁醉从前回家可是从来不碰书本子的。于是对他更是关切,特意命令厨房做了许多祁醉平日爱吃的,她亲自端去他房里。   祁醉没想母亲会过来,错愕间连脸上的伤都来不及遮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祁母捧着他受伤的小脸心疼到落泪,亲自替他上了药还不够,又命下人去熬人参补汤给他。祁醉解释了好一阵,她才缓缓止住眼泪。   祁醉见势头恰到好处,连忙向祁母开口。“娘,我想学武。”   祁母愣住,“好端端的,学武作甚?你爹不是说了,学这个要受不少苦头,又极是伤身子,还是算了罢。”   祁醉哪里肯依,“儿子不怕苦,只是想有武功傍身罢了。倘若再发生今日被……摔倒一事,反应也能够快些,不至于摔成这样不是?”   “胡说,这摔跤与学武何干?你听娘的,好好念书罢,那学武可受罪了。”   “当然有关系!”祁醉辩驳,“我前几日在街上瞧见一人,眼见着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了,可他懂武,身形变幻间,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这……”祁母低垂眉目,似有所思。   祁醉见娘亲犹豫,又适时加了把火,“娘亲放心,儿子不怕吃苦,只求日后能保护娘亲和爹爹。再说,耿中都派人帮我打探好了,小柳巷那边就有家武馆。”   祁母在他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松了口,“好吧,只要你爹爹同意,娘就答应。”   祁醉大喜,说服祁父可比说服祁母要容易。如此一来,在武艺上把非明比下去的日子指日可待了,届时,打败了非明,暮幻也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   好吧,就算只是多看他一两眼也行了!   “一言为定!”   *   第二日,非明比平日来的都早,踏进学堂前他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姜老先生屋里,回到学堂时学生们只来了一半不到。   他将书本子扫到一边,趴在案上准备补觉。昨日到暮幻院中他吃了她最不喜欢的田七炖鸡,又半哄半骗地让她写了他枯燥无趣的书算作业,没想到这小丫头写着写着竟睡过去了。   他心中好笑,将她从书堆里捞起来抱上床榻后,拿了要抄的书本翻墙回了自己家。   原以为家中定有祁家人去闹过,方念离定将狠狠训斥他,没想家中一点风声也没有,方念离半点不知道他揍了祁醉的事。   非明在案上伏了不到一会儿,就有人来敲他桌子,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原是祁醉拿了厚厚一沓宣纸张甩在他桌上。   祁醉道:“非明,这次我可没输你。三遍《菜根谭》,我一日就抄好了。”   非明支着头,随手翻了几下那沓宣纸,嗔笑道:“不错嘛,速度很快,字迹也不再像蚯蚓爬过了。”   祁醉扬起下巴,得意之色毫不遮掩,“那是,比武我不如你,比文可未必输给你。”   他说完,周围少女一阵轰笑,榕州城谁人不知祁家生了个纨绔儿子,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常常完不成先生布置的功课,对小恶霸非明说这样的话,未免五十步笑百步了。   非明抱胸,挑挑眉不说什么。   恰逢姜老先生提前到学堂,拿着几叠厚厚的纸张,路过非明身边是他面色比昨日缓和了些。他轻咳一声,道:“非明,之前的事情老夫既往不咎,但倘若你再犯,一样重罚。不过…你这字,倒是精进了些。”   祁醉一听,脸都气绿了。   非明对着他抱拳,“承让。” 第8章 枇杷树   不日,书院休沐,林眠音得了空带暮幻去探望方念离。   制衣铺子里客人不多,方念离请了伙计在前头招呼,自己在院子树荫下对比绣花样子。   暮幻被娘亲牵到院中,只见方念离一身素服,发髻上只有一支碧玉簪子做点缀,背影单薄很是憔悴,然而风华不减,即使病着也掩不去她的美貌。   见暮幻母女来了,方念离连忙起身去迎,“不是说府里有许多事要忙,怎么还有时间往我这破院子跑。快坐下,喝口茶吧。”   林眠音笑道:“听幻儿说你病了,这不,过来瞧瞧你。”   暮幻爬上石凳,将手里拎着的草药放上石桌,恭敬乖巧道:“方姨,这是我娘亲托京城舅舅带来的草药,你一定要按时服用。”   方念离笑着接过,“这咳疾是老毛病了,这几年汤药吃了许多,无用的。”   “这是什么话。”林眠音微微皱眉,“不过是咳疾,又不是什么大病,哪有治不好的。”   姐妹二人说话间,暮幻早已将院子细细瞧了一遍。   非明家不比暮府大院深宅,只有一大一小两个院子,几间屋子一眼就望尽了。暮幻看几扇半掩着的房门都是空的,非明哥哥似乎不在家,定是又一个人偷跑去玩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对暮恒之的埋怨又重了几分。前两年的时候,暮幻每日都跟在非明身后四处玩,榕州城里好玩的,非明都会带她去,还有城西的飘香街,遍布全城各色美味小吃,那是她最爱去的地方。   可后来她大了些,暮恒之便不让她四处乱跑,即使身后有丫鬟婆子跟着也是不行的,说她这样大街小巷地乱跑哪里像个高贵的官家小姐,成日抛头露脸与市井人家的女儿有何异?   为这事,暮恒之还将林眠音怪罪了一顿,自此以后没有他的命令,守门小厮不准放暮幻出门。她只得趁着父亲去了衙里的时候,偷偷地避开眼目,和非明翻墙溜出去。   知道非明不在,暮幻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娘亲和方姨在说些什么她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趴在石桌上悻悻地去拨弄方念离摆着的帕子。   起初,她只觉得这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帕子,上头的鸳鸯戏水是常见的绣花样子。只是越瞧越觉得不对,这帕子质地薄如蝉翼,丝线细密,两只戏水鸳鸯活灵活现,更惊奇的是,这帕子的背面竟又是另一幅不同的图画。   对于绣品,生在官家的暮幻见过不少好的,何况她外祖父家还掌着京中最大的绣坊,可眼前这等精致的绣品她还从未见过。   她不由眼前一亮,拿着帕子问方念离:“方姨,这是什么绣花样子,为何两面是不同的戏水图?”   林眠音接过帕子看了一眼,“这个,是双面异绣?”   方念离微笑,“是啊,好些年没绣了,如今手生得很。”   林眠音细细端详,“第一次见你绣这个还是咱们在闺中做姑娘的时候,如今一转眼,幻儿和非明都这么大了。”   “谁说不是呢。”方念离道,“当初这还是我娘在世时传与我的,可惜我生了个儿子,这手艺怕是不能传下去了。”   暮幻心下一动,从石凳上跳下来跑到方念离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方姨,你可以教我呀,这帕子这么漂亮,我十分想学呢。”   方念离有些迟疑,心中顾虑暮家的意思。   林眠音道:“难得这孩子对这个感兴趣,你便教教她吧。我平日里忙着也不得空教她,她如今长这么大,针线还没碰过呢,再说,我的手艺远不如你。”   林眠音都这样说了,方念离自是乐意教暮幻的,连声答应下了,说是等她忙完手头的几件事情就开始教暮幻。   几人聊了好一会儿,方念离说着隔壁的如娘子几个想跟着她说手艺,制衣铺子越做越大正是缺人的时候,若是她们学成了,日后不仅能帮方念离干活,还能赚几个银子补贴家用。   林眠音问她如何打算,她只说有过开绣坊的想法,可是手里银子不够,也担心日后绣坊生意真做起来自己会力不从心。   暮幻听得兴致缺缺,左右她们说的这些她都听不懂,此刻她只想知道非明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她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林眠音见她这样,女儿家的心思了然于心。   她问方念离,“非明那孩子呢?今日休沐,怎么不见他?”   方念离在院里看了一圈,“晨起时,还让他在书房看书来着,午间再去看,人就没影了,此刻也不知跑哪去野了。”   “非明是个聪明的,你瞧着他不用功,实则该记下的他都记下了,你也不必每日抓着他。”   方念离无奈摇头,“你是不知道,若不抓着他,又该给我出去惹事儿了。今儿打个架,明儿烧人家后院,现今这街上的,谁人不避着他?”   “你的儿子,你还不了解?”林眠音道,“我可都听幻儿说过,非明打架哪次是他先挑的事儿?不是别人恶语相向太过分了,就是为了护着你,你倒还怪上他了?”   方念离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了。   不一会儿,后边小门传来马蹄声,非明牵着他的小马驹进来,手里拎着一只中了箭的鸽子。他见暮幻和林眠音在家里,难得恭敬地喊了声“林姨”,又在方念离询问他去了何处之前招手将暮幻叫走了。   非明把暮幻带到后边院子,将鸽子拔了毛,洗洗弄弄,涂了油丢进小厨房用炭火烤着,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一看便知是常做这儿事的。   暮幻在一旁看着,想着从前非明为她做的烧烤野味,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等待鸽子烤熟的间隙,非明扯下腰间的荷包掂了掂,拉起暮幻的小手一同走到院中。   后院空旷冷清,除了墙角下几株开败了的海棠花,没有其他多余装饰,那还是方念离几年前种下的,起初长得倒不错,只是后来铺子里越来越忙,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再照料这些花儿。   非明屋前有一处空地,他拉暮幻在此处停下,蹲身寻了块瓦片开始在地上挖着。   暮幻不解,“非明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呢?”   非明没抬头,扬了扬手里的荷包,“种枇杷树,我已经将种子晾过了,等过上几个月我就不用跑去城郊摘叶子了。”   暮幻想起来了,上一次他们去祁家果林吃枇杷囤了不少种子,非明哥哥说以后她就可以来他这儿吃枇杷了。   欣喜之下,她也挽起袖子捡了一块瓦片与他一同挖地。   非明斜了一眼暮幻笨拙的小手,一边挖一边嫌弃她:“你挖这么大的坑,怎么,埋金子呢?”   暮幻噘嘴不悦,“坑挖得深,种子长大后扎根也深啊,我这是在帮它。”   非明道:“种枇杷,种子不需埋太深,泥土盖过它既可。你把它埋太深了,它很难钻出来的。”   “真的吗?”暮幻傻眼了,想了想,觉得非明说得有几分道理,又用手将原先挖出来的泥土给拨了些回去。   她嘴里絮叨:“非明哥哥,你日后要多为它浇水,它才能长得好,可别像对待海棠花一般,让它自生自灭。”   “栽花什么的,都是你们女人才干的事儿,要不是为了我娘还有你,我才懒得种这个呢。”非明道。   暮幻偷偷地送了他一个白眼。   待她慢吞吞地将种子埋好,非明早就完事儿了,坐在石阶上用小刀雕刻着一块木头,她凑过去看,木头上歪歪扭扭两行小字。   “元玺十一年,非……”   暮幻还没有全部看清,非明就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走到方才埋下种子的地方,将木头立在那处。   暮幻跟过去,这才看清楚——元玺十一年,非明与暮幻同种。   她心里一甜,看着非明痴痴地笑起来。她暗暗祈祷,小枇杷啊小枇杷,你一定要快些长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只属于我和非明哥哥的枇杷树了。   非明看着暮幻,坏念头一闪,伸手在暮幻脸上抹了一把,“暮幻,你脸上这是什么脏东西,你是不是蹭到哪里了?”   暮幻连忙用手背去擦拭,“哪儿?奇怪,怎么有泥巴?我方才分明很小心的。”   “风吹的吧。”非明笑道,“这边还有,过来,你自己看不见,我帮你擦擦。”   暮幻乖乖地把脸凑过去,非明憋着笑在她脸上胡乱又抹了一把,暮幻觉得不对,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这才知道自己脸上的泥巴从何而来。   她气得跳脚,“非明哥哥!你又拿我寻乐子!”她小手握拳,软绵绵地砸在非明的胸口,可她这么一丁点儿力气,于非明而言就像被小猫挠过似的,不痛,反而痒痒的。   非明抓住她的手腕,想说什么,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住,他吸了几下鼻子,问:“暮幻,你有没有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   暮幻凝神也用力地吸了几下,“好像是有烧焦的味道,不过又夹着一股香气,似是…似是…”   “糟糕!”非明一拍脑门,是他的烤鸽子焦了! 第9章 朱颜辞镜   林眠音与方念离透过院门,瞧着两个孩子在小院子里奔来跑去,不由相视一笑,乐开了。   “非明这孩子打小就这样淘气,附近的孩子都不愿与他为伴,只有你家幻儿,永远喜欢粘着他跟着他,就像他的小尾巴似的。”方念离道。   林眠音笑道:“这两个孩子自幼一起长大,这份情谊,可是你我都比不了的。你别说,他们二人性子天差地别,却能相补。非明冲动,有暮幻劝着多少能冷静些,再说我们家幻儿,从小被我宠坏了,娇弱得很,有非明护着能少受些欺负。”   “谁敢欺负知州大人的千金呀,”方念离双眸含笑,“你还不知道,非明自己不欺负她已是不错了。”   林眠音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眸色黯淡,语气中掩不去失落,“什么知州大人千金啊,这些无非是外人认为的罢了。他暮恒之未必把幻儿放在心上。”   方念离是林眠音推心置腹的姊妹,暮府里的情况她多少知道些,见林眠音神色黯然,她也猜到了一二。   她问:“怎么了?是不是暮恒之他又为难你和幻儿了?”   林眠音苦涩一笑,“他对幻儿只是关心甚少,说不上为难。至于我……唉,还不是为了那件事吗?”   刚生下暮幻的时候,暮恒之新入官场,地位不稳,每日要忙着应酬打点,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根本不够用,府上里外开销全由林眠音嫁妆里的铺子庄子支撑。   因为对林眠音有所求,那些年他虽对她没能生下个儿子有所不满,却不敢将怨气表露于色。   然而这几年,他官途顺遂,在榕州站稳了脚跟,银子一多腰板自然硬气,对待林眠音的态度就发生了逆转。   他开始在各种大小事上挑林眠音的错处,这也没顺他的意,那也没称他的心。林眠音起初都让着他,总觉得自己没能为他延绵香火,心中有愧。   可她越是忍让,暮恒之越是得寸进尺。记得有一次因为府里一个丫鬟出了错,暮恒之竟当着下人的面连她一起训斥,说她管家不严,没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林眠音到底是千宠万娇长大的,哪里受过这么多的委屈,忍无可忍之下与他争吵了几句,怎知他夺门而出,几夜未归。最终还是林眠音亲自去了衙里寻他,他才沉着一张脸随她回去。   再说今日出门前,林眠音不过是提了一嘴托京城哥哥给方念离捎了些治咳疾的药草,怎料暮恒之却说:“你倒什么都紧着她了,连咳疾的药都要去京城为她寻,有这个心力,不如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肚子!我暮家的香火可别断在你手里!”   寥寥几句话,说得林眠音心如刀绞。   方念离看向她平坦的小腹,“这些年大夫你也看了不少,调理的汤药没有停过,试了那么多法子,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林眠音怅然摇头,“前些年,我与他夜夜都试,可我生幻儿时伤了身子,再想怀上已是不易。现今他对我越发冷淡,有时一个月也未必碰我一次,这哪里还能怀上!”   “他不碰你?”方念离猝然皱眉,心生警觉,“这就怪了,你们家又无妾室,他既急着要儿子为何还如此?”   林眠音眼眶已然微红,许多话不能让外人和女儿知道,只能向闺中密友倾诉。   “许是早就厌了我吧。我不止一次听见外头的风言风语说我善妒,不为丈夫纳妾绵延子嗣,也不知这些个话儿是怎么传出去的。有的时候我在想,要不就替他纳几个妾算了,也好消了我们夫妻间的隔阂。”   “不行!当初答应了你爹不纳妾,这事他说到就得做到!”方念离矢口反对,紧紧握住林眠音的手。   她放缓了语气,“先不提娶妾是不是消除夫妻隔阂的好法子,就是真替他纳了妾进门他未必会感激你,只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你性子柔弱,若进来个安分守己的倒还好些,怕就怕是个不守本分的,你会拿捏不住她。”   方念离几句话直接戳中林眠音心窝,这些话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一边是夫妻情谊,一边又关系着自己和女儿的将来,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她道:“念离,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当初为了嫁给他,和我爹娘闹得不眠不休,二老担心我远嫁受委屈,可我却觉得他才不是那个会给我委屈受的人。事到如今,看着幻儿一天天长大,我才明白他们当初的用心。”   方念离眼神闪烁不定,自嘲地笑了,“当年我们到底太年轻了,竟相信着世上有永不磨灭的男女之爱,殊不知这世间两样东西最是留不住,一是红颜,二是男人的山盟海誓。”   林眠音默然失神。   二人就这样交叠着手,双双陷入沉思,直至身后传来男人的咳嗽声,才从往事回忆中出来。   来人一袭黑袍,身材魁梧,英姿挺拔,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脸色淡淡的。   他道:“暮夫人,许久不见了。”   林眠音笑容安和,“墨潇,你怎么来了?”说罢,又偷偷瞧了一眼方念离。   墨潇举起手中的一包草药,对方念离道:“非明与我说,你的药用完了,我怕你不记得,刚去医馆为你又抓了几副。”   方念离面色平静,语气客气却透着疏离,“有劳你了,以后这种事情就不麻烦你了,我铺子里有伙计,让他跑一趟就可以。”   墨潇淡笑,“不是什么大事,说不上麻烦,你忙忘了也是有过的。再说我骑马去取,快当些。”   话已至此,方念离也没再多说,款款向他致了谢。   墨潇见她还是老样子,没有太多话与他说,心中难免失落,忽又瞧见石桌上也有几幅草药,登时明白自己所做有些多余。不过没关系,本就是借着送药的由头来看看她的,人看到了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他对林眠音道:“暮夫人,你们先聊,我去厨房将药煎下就回了。”   目送墨潇进了厨房,林眠音笑问方念离,“他时常往你这走吧?你瞧他贴心的,连药都亲自为你煎了。”   方念离摇头,“他是非明的师父,来看看孩子也是应当,也不是常来,非明与他学武的时候都是去他武馆的。”   “行了,”林眠音道:“他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他来看谁的你心里比我清楚。当初若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放着宫里有前途的二等侍卫不做,眼巴巴地追到了榕州,还成为非明的师父,这么百般护着你们娘俩?”   方念离笑而不语,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当初她在京城外的小庙里等了三天三夜,那个说要带她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心灰意冷之下她只身远走来到榕州,没想才在榕州安身不到半月,墨潇就追到此处,并在她身边一守就是十一年。   墨潇原是那人的贴身侍卫,那人上位了,墨潇的职位自是要升的。可他偏为了自己放弃京中一切,跑来榕州,照顾非明教他习武,这份恩情她不是记不得,只是自知无法偿还。   她早已心如死灰,难以复燃,墨潇要的,她此生再给不起他。   林眠音道:“这么些年了,难道你真就铁了心要拒他于千里之外?有个男人依靠,你们母子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方念离淡笑,“我和非明如今很好,等再过几年,非明长大了,他便是我的依靠。”   林眠音轻叹一声,“既然你对他无意,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是非明呢,你有没有想过带他回京城?我听说京里那位这些年一直在打听你们母子的下落,非明大了,有些事你该让他知道。”   “知道又有何用?”方念离道:“当初是他不要我们母子的,我既已离了他,就断不会再回去。眠音,我从不后悔与他相爱一场,但我绝不会再原谅他。让非明跟着我受苦,是我对不住他。”   林眠音早料到她会如此说。   林眠音是个心软的,不懂得好友在面对一段心灰意冷的感情时的决绝和坚定,不懂她为何不肯接受一个男人迟来的歉意。   在林眠音看来,家庭和睦、让幻儿平平安安长大才最是重要的,若有一天暮恒之也辜负了她,为了女儿为了暮府,她想自己是会选择忍让的。   *   厨房里,墨潇看着两个孩子被烤焦掉的鸽子熏得灰头土脸,不禁觉得好笑。   在为方念离煎下药草后,他撩起袖子,将鸽子焦肉切除,重新下锅处理。   非明心有不甘,“这次是没有掌握好火候,我之前可从未失手过。都怪暮幻做事太磨蹭了。”   暮幻气鼓鼓地瞪他,“才不是呢,明明是你自己忘记了。”   墨潇一边忙着一边听着两个孩子斗嘴,心情愉快了几分。非明虽不是他亲生,但他早已视他如己出。   或许眼下的日子便是最好的了,再多他也不敢奢求,至少当他们母子需要的时候,他是最亲近的那个人。   墨潇翻了翻被烤焦的鸽子,忽而觉得不对,他问非明:“这个鸽子是家鸽吧?说,这次又打了谁家的?”   非明干笑几声,“果然逃不过师父的法眼。是暮幻想吃我才去打的,我是为了她!”   暮幻张大嘴巴想要辩解,非明却在背后偷偷掐了她一把,她哭丧着脸欲言又止,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鸽子在锅里煮着,香气更盛之前。暮幻和非明在院里等着,从外头跑进一个年轻的伙计,暮幻认识他,那是墨潇武馆里的人。   伙计喊道:“墨师父,外头来了两个小公子哥,说是要拜你为师,你快回去看看吧!”   “公子哥?”   暮幻嘟囔,这城里的小公子哥她大多认识,无非是书院里的几个,可他们不是不习武,就是家里请了师父,专程跑来武馆拜师的,会是谁呢?   非明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拉起暮幻就往外头跑。   “去看看。” 第10章   制衣铺子斜对门,潇然武馆门口。   耿中指着偌大的牌匾,对身旁的人谄媚道:“老大,都打听清楚了,非明那小子就是在这里习的武!”   祁醉摇着折扇,挑眉,“就是这里?”   他打量着武馆的门面,前厅只有两三个清点刀剑的伙计,说不上冷清却也说不上多热闹。   院里头正在练武的几个少年作寻常人家打扮,大抵都是周围商户家送来的孩子,但瞧着动作和气势倒是有模有样,丝毫不比家中单独请师父的富家公子逊色,想来这武馆的师父也有几分本事的。   “就是这了!”耿中道:“听说这儿的师父是从京城来的,功夫很是了得,这隔壁几条街的人家,但凡有孩子想习武的都送到他这来。”   “有这么厉害?”祁醉有些不信,“难道比我表哥家的师父还厉害?”   耿中嘿嘿一笑,“这个我也是听说的,他到底有几分的本事,咱们一会儿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有件事倒是奇怪。”   “什么?”祁醉斜眼看他。   “这武馆的师父对非明极为特别,武馆内那么多弟子,他只收非明一个做亲传弟子,满身武艺一分不差全教给他,也不知非明这小子哪里好。”耿中百思不解。   提到非明,祁醉忍不住用手捂了捂脸颊,拳头留下的红肿好几日才消,里头那颗后槽牙空了,新牙还没长出来,他至今吃饭都不方便。   若是有一天他学成了武,一定要将这打掉牙的耻辱还给非明,方才解气!   如此想着,祁醉愤恨地夺过身后小厮手上的钱袋子,目光直勾勾地瞪着里头,“不就是亲传弟子吗!他非明能当,本少爷也能当!我就不信了,他既开门做生意,断没有用钱砸不出来的道理!”   耿工笑着奉承,“是是,老大你的资质可比那非明混子强多了!咱们书院里头的,可没人能比过你呀!”   诚然,这套话对祁醉很是受用,他强掩着骄傲得意之色,掂了掂手里的银袋子,“走!进去看看!”   武馆的伙计说墨师父出去了,他们二人便在院里等了一会儿。   祁醉和耿中在院里,被少年们团团围住,用各色异样的目光打量着。   祁醉在榕州城小有名气,城里的人家大多认得他,只是他每逢出门必是好几个丫鬟小厮前呼后拥的,今日只身出现在这武馆里,倒是怪事。   祁醉等得百无聊赖,拨开人群在院中四处逛逛,他拿起兵器架上的刀剑想要搬弄。   却不想这看似轻巧的长剑实则是有些分量的,他憋红了脸才将剑提起来,看得周围人好一阵轰笑。   祁醉将剑扔回原处,拍拍手不爽道:“什么破铜烂铁,定是什么便宜货才会这般笨重!等我今日拜了师,定叫我爹多给你们这武馆资助些银子,多打一些拿得出手的兵器!”   非明拉着暮幻来到武馆前厅,正好瞧见祁醉在摆东弄西,这也嫌弃那也鄙夷的一幕。   “果然又是他!”   暮幻看见祁醉,眉头高高皱起。   方才伙计说来了两位公子哥,她心中就猜到了一二,除了祁醉榕州城再寻不出第二个这么无聊又无赖的人。   非明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盯着祁醉的背影,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这个人怎么像块狗皮膏药,想甩都甩不掉。”抓着暮幻的手却不由地重了几分力。   暮幻很是赞成非明的这个比喻,她扯扯他的衣袖,“非明哥哥,你说祁醉是真心来学武的吗?”她垂眸想了想,又道:“他会不会是那日打不过你,所以心有不甘?”   “你瞧他那身板,”非明冷笑,“就算是练上一年半载的,也未必打得过武馆里最小的师弟。走吧,过去瞧瞧他。”   二人走到院中,祁醉听见有人说非明来了,挺直腰背转身看他,却见他身后还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暮幻。   祁醉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暮幻,面露喜色,翕了翕唇想与她说话。可是……等等,暮幻的手怎么与非明牵在一起?!   他脸色转黑,“暮幻,你怎么在这里?”   暮幻往非明身后躲了躲,声音糯糯的,“这是我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没等祁醉再开口,非明冷声问道:“祁醉,你来这里做什么?”   祁醉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拨开人群走到他们面前,“奇怪,这武馆开门做生意,凭什么你来得,本少爷来不得?”   非明勾唇浅笑,斜眼打量着他瘦弱的身子,“所以,你也是来习武的?”   祁醉挺起胸脯,轻咳一声,“怎么?不可以吗?”   非明扭头与暮幻对视一眼,抿唇偷笑,连带着身后其他少年也笑出来了声。   暮幻轻声调侃,“你这么金尊玉贵的大公子,还能吃的了这份苦吗?”   “怎么吃不了!男子汗大丈夫,什么苦都可以吃!”   暮幻无语,在心底默默送他一个白眼,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句哈从他口中说出来委实别扭。   墨潇在前厅同伙计问情况,晚他们一步赶到院子。   他看了看祁醉和耿中,问:“就是你们二人要来学武?”   耿中笑呵呵道:“是我老大要学,我就是个陪练的,墨师父不必管我,嘿嘿,不必管我。”   耿中家中有位堂兄,前些日子习武过度伤了身子,他才不愿受这份罪呢,他不过就是来武馆走走过场,陪祁醉大公子折腾的。   “你就是墨师父?”祁醉问。   墨潇平静点头。   祁醉将银袋子扔给墨潇,“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我要做你的亲传弟子。”他指向非明,“和他一样。”   周围少年“轰”地炸开,你一言我一语,皆道这祁醉口气不小。   墨潇掂了踮银子,嘲讽地笑了。   “怎么?不够?”祁醉以为他是嫌少,转头又从小厮手里取了几张银票一并递给他,“这下总够了吧?”   “不是银子的问题。”墨潇将银钱全部还到自醉手里,“你可知我除了非明再不收亲传弟子?”   祁醉不以为然,“墨师父你别那么固执,规矩是可以打破的。再说,你怎知我不如他?”   墨潇招手将他唤过去,上下摸了摸他的筋骨,摇头道:“你这个年纪习武已经是晚了,加上你身子文弱,又没有底子,不适合。”   “正是因为没底子才要跟你学,我要是无师自通还找什么师父?再说,本少爷才是十岁,哪里晚了?”祁醉很是不满。   非明邪魅一笑,懒洋洋道:“我四岁起跟着师父习武,你都这么‘老’了,你说晚不晚?”   祁醉眨眨眼睛,一时无言。   墨潇道:“你若真想学,只能从普通弟子学起,每日从基本功学起。若是想做我的亲传弟子,我劝你早些回去,不论是资质还是其他,你的确差了些。”   暮幻捂着嘴偷笑,“祁醉听见了没有,墨师父说你资质差,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和银子了。”   祁醉恼羞成怒,他讨厌暮幻看轻了他,于是口不择言道:“暮幻,你怎么有脸对我说教。你一个官家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非明拉拉扯扯,像什么话,看你日后怎么嫁的出去!”   “你!你说什么呢!”暮幻气得小脸红扑扑的,她自小和非明就是如此,因着年纪小,别人从未这样说过她,可在场的人多,又事关女儿家名节,她不由地慌了。   她下意识地将手从非明掌心抽出,哪料非明握得死死的,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非明将暮幻护在身后,目光凌厉地看着祁醉,“祁醉,你若是想打架就直说,这里宽敞,我定奉陪到底!”   祁醉自知又说错了话,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墨潇低声制止,“非明,莫要惹事。”   暮幻耷拉着脑袋,一脸受伤的神色,“算了,非明哥哥,再为了他动肝火,被师父责罚,不值当的。这样的人不理他罢,我们回去吧。”   说完拉着非明要走,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不想看见祁醉这个大坏蛋!   非明点头答应,警告地看了祁醉一眼,与墨潇匆匆辞别,带着暮幻重返自家院子。   回去的路上,暮幻显得心事重重的,低着头一言不发,被非明握在掌心的小手借故不着痕迹地从非明手里抽出。   巷子里有卖零嘴的摊贩,非明问她要不要吃路边的糖葫芦,她看了一眼,然后顿顿地摇头。   非明心里清楚,暮幻是个心思重的,一定是被祁醉方才那番话中伤了,这个小脑瓜此刻也不知道再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用手弹了一下暮幻的脑门,“方才是挖金子,此刻一路是要捡金子?”他重新牵起暮幻的手,“拉好了,免得路上有拐子瞧你细皮嫩肉的,将你拐去乡下给人当童养媳,我可没法和林姨交代。”   暮幻揉揉脑门,心中泛起涟漪,跟在非明身边继续走着。   刚从后门踏入院子,暮幻停住了脚步,低着头似是有话要说。   “非明哥哥……”暮幻声音小的同蚊子一般。   非明闷哼一声,算是应她。   “方才祁醉说,我同你这样……”暮幻看了看两人交握着的手,“我会……会嫁不出去的,是这样吗?”   她抬起头,扑闪着幼兽一般的大眼睛,泪汪汪地看他。   非明盯着她这般可怜的模样瞧了许久,慢悠悠地开口问,“暮幻,你觉得我会让你嫁给别人吗?” 第11章   那日,暮幻从非明家中回来,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里,将丫鬟婆子赶了出来,谁也不肯见。   碧落瞧着古怪,还以为自家姑娘是在外头受人欺负,担心了好一阵。她拉来跟着暮幻的想衣打听缘由,想衣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碧落无奈,亲自跑了一趟林眠音院里询问。   林眠音听后一笑,说暮幻一整日都同非明在一起,哪里能受什么欺负,她这般情绪不好,大抵是同非明那孩子闹着什么脾气,他们从小如此,过一两天他们自会和好的,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她这样说,碧落心才安些,回到院子小厨房准备做几样暮幻素日爱吃的糕点哄一哄她。   这头,院里丫头在为自家姑娘的反常行径担心,屋里的暮幻却全然不知。   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剩一张红扑扑地小脸探在外头。   她咬着手指反复琢磨,非明哥哥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允许自己嫁给别人,是不是代表他要自己嫁给他的意思?是不是代表非明哥哥承认他也喜欢着自己?   等等。   她用了“也”。   难道自己也喜欢非明哥哥?   这个想法让年幼少懵懂的她吓了一跳,她从小就跟在非明身边,喜欢看着他,喜欢跟着他,做任何事情都想和他在一起。   可这种喜欢,是娘亲喜欢爹爹的那种喜欢吗?是男婚女嫁的那种喜欢?   暮幻拧眉苦想了许久,有一个答案就藏在心里,朦朦胧胧的,像清晨的迷雾,小小年纪的她还看不真切。   她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只有非明哥哥在身边,她才能安心。若是长大以后嫁给了别的男子,不能与他在一起了,她一定会难过得像死过一回,她不敢想像那样的日子。   与其这样,她宁愿不出嫁了!   如果,一定要嫁给一个男人,才与他能像娘亲和爹爹一样名正言顺地永远在一起。   那么她决定了,她一定要嫁给非明哥哥!   ————————   不日,休沐日过后,暮幻贪睡在早晨起晚了,被碧落从温软旖旎的榻上拉起来,匆乱梳洗过后坐着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起课钟声响起之前赶到了书院。   学堂里头,学生来得差不多了,暮幻踏进学堂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角落处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非明今日倒是安分地准时来了书院,支着脑袋,半倚半靠在墙边,捡了一本叫不出名字的书本子看。   虽然还是那一贯慵懒散漫的架势,但他多少是将自己那日劝他用功读书的话听进去了,暮幻感到十分欣慰。   再听耿中同几个少年说,祁醉今日同先生告了假,不会来书院,她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先生起课后不久,门外响起一阵扣门声,暮幻寻声望去,却是已有多日没在书院出现的好友盛妗幽。   盛妗幽是榕州通判大人家的嫡孙女,暮幻幼时在盛老夫人的寿宴中与她认识,后又在一个书院念书,一来二去的,这书院中除了非明就数盛妗幽同她最为亲密。   只是不知何故,盛妗幽有一个月没有来书院了。暮幻让人去盛家问过,他们只说盛妗幽是病了,她要进府去探望,被盛家婉拒了。   这堂是国画课,暮幻对作画没有天赋,在纸上胡乱勾勒几下,觉得无趣得很。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先生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拉着盛妗幽去了后边花园。   拉着盛妗幽走到一处树荫下,她问道:“妗幽,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家里说你病了,是很严重的病吗?”   盛妗幽脸色不太好,噘着嘴,瞧上去郁郁寡欢的。   “别提了,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我家中的那些糟心事呗!本来我倒觉得还好,不过是我娘与她的争斗,没想到这次那狐狸精竟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   暮幻揪着帕子,试探地问:“就是你爹的那个……妾室?”   盛妗幽点头,“可不就是她!这个狐狸精害我好惨,竟然在我饭菜中下毒,险些让我没命再见你了!多亏医治及时,只是吐了好几日,在榻上躺了一个月罢了。”   “啊?这么严重?”暮幻又惊又怕,连声问:“那你现在可好了?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好了好了,”盛妗幽摆手,“起初昏迷了三日三夜,祖父请遍了全城的大夫来医治,这才抢回我一条命来,我又每日每日地喝药,这才清了体内所有的毒。”   “那就好。”暮幻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一点儿都没听人提起?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盛妗幽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这才与暮幻说了其中原委。   通判盛大人家有两个儿子,盛妗幽是二房嫡出,她父亲盛磊年纪与暮恒之相仿,却是次次科考落榜,至今没个一官半职。   他不爱与人来往,素日除了温书就爱喝点小酒,直到有一次他酒醒之后发现自己身边睡了个赤一身一裸一体的陌生女人,一向相安无事的二房从此就闹开了。   那女人原是大房嫂嫂的表妹,来盛府探亲,莫名其妙就睡在了盛磊床上。   嫂嫂娘家来人,闹了好一通,还嚷着要去京里告御状。为了息事宁人,给大房嫂嫂娘家一个说法,盛磊将那表妹收进了房里。   妗幽的娘亲痛恨丈夫喝酒误事,处处容不下这妾室。   而这妾室年轻气盛又长得貌美,不甘居于人下,几番挑拨盛磊与正妻的关系。   两个女人争斗得无休无止,年幼的妗幽也跟着遭了殃。   那妾室觉得妗幽的娘亲是为盛磊生下了一儿一女,才有底气欺压自己。妗幽的哥哥远在杭州念书她无从下手,于是一月前她便将□□投到了妗幽的吃食里。   事发之后,盛府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妗幽救回来。将妗幽视为心肝宝贝的盛老太太大发雷霆,彻查之下将那妾室捉了,几番逼问才知当年那桩丑事是大房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搅得二房乌烟瘴气,让二房一家在盛通判心中失了分量。   由于是家中丑事,盛家悄悄将那妾室处理了,妗幽中毒一事也没有外传。   盛妗幽道:“暮幻,经过这次事后,我可是打心眼里羡慕你们家。你娘亲脾气好,你爹爹不纳妾后院又清静,好不舒心。”   暮幻笑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呀,我爹对我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那有如何?我还不是经常几日见不到我爹爹,他整日不是在酒馆,就是再去酒馆的路上。再说……”   盛妗幽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还有你的非明哥哥吗?我可听我表哥说了,他前几日可为了你把祁醉给打了!要我说啊,这青梅竹马的就是好啊!”   暮幻娇羞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解释:“非明哥哥那是……那是看不惯祁醉总是欺负我才为我出头的,打架……打架又不是什么好事。”   “是不是好事,那得看为谁而打,打得是谁呀!我早就看不惯祁醉那副狂妄的样子了!”盛妗幽推推暮幻胳膊,“暮幻,说真的,非明若是出身再好些,凭你们两这情谊,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羡煞我了!”   暮幻浅笑,嘴角浮现两朵甜美的梨涡。“你不是还有你表哥耿中吗?我瞧着他对你挺上心的啊。”   盛妗幽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得了吧!他就是祁醉的跟屁虫!他敢为我做什么?就我中毒的时候,他来我床前哭了整整两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挂了,他在哭丧呢!”   “什么哭丧啊,不许胡说这种丧气话。”暮幻捂住她的嘴。   盛妗幽也意识到自己谁错了话,连忙捂嘴,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都说这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耿中在学堂找了两圈,终于在花园的大树下瞧见了盛妗幽的身影。   他乐呵呵地跑到暮幻二人跟前,拉着盛妗幽就要走,“表妹,你可让我好找啊。快走,我带了许多好吃的,就等着让你挑呢!”   盛妗幽不情不愿地被他拉着走,“哎呀,挑吃的就挑吃的,你拉拉扯扯是作甚?”   暮幻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作势也要跟着离开,忽而树上跃下一抹身影,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后退一步,夺路想逃,却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她道:“非明哥哥,你吓死我了!”她气鼓鼓地上前,拳头软绵绵地砸在非明的胳膊上,“你怎么在这里呀?”   非明没回她,自顾自地拿着书本子在树边坐下,“还说不是小馋猫,人家一说挑吃食,你也跟上去凑热闹?”   这次换暮幻无心回非明的话了,因为她刚刚意识到非明是从树上跃下来的,他一直在这儿?   那她与妗幽说的那番话他岂不是全听见了?   包括那句“天造地设的一对”?   非明瞧她一副委屈的模样,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绢布包好的糕点扔到她手里,“我娘新做的点心,非得让我给你也带一块。真麻烦,吃吧,别眼馋别人的了。”   暮幻一喜,方才的顾虑瞬时抛之脑后,她坐到非明身边美滋滋地吃起来,从小到大,方念离的手艺她最是喜欢了。   她一边吃,一边往非明端着的书本子上瞧,起初倒没觉得什么不对,直到一块糕点下肚,她才觉得这书中所写怎么与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得相似。   一翻书皮,正见几个大字——《天下奇闻录》!   暮幻脸都黑了,原来非明哥哥一早上尽是在看这种书。   亏她还觉得他改邪归正了! 第12章   一连十日,祁醉都没有来书院,少年们向耿中打听他的消息,耿中含含糊糊没个准话,先生也不肯透露缘由。   祁醉不来,暮幻倒是喜闻乐见的。   这日十他不在,暮幻觉得整个书院从未如此安静祥和过。   再也没有人会在先生讲课的时候,用笔头戳她的后背;也不会有人在她写字的时候,故意碰撞她的手臂害她重写;更不会有人在她的抽屉里放死蚂蚱吓唬她。   暮幻国画课走神的时候就会想,如果祁醉再也不来了该有多好,这个世上一定会是一片和谐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的舒坦日子没有过上几天,祁醉就如从前那样被人前呼后拥地进了学堂。   暮幻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暗叫苍天,把头埋进厚厚地书本子里,准备迎接继续被祁醉打扰的日子。   只是这一次,祁醉的举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整整一上午过去了,祁醉竟破天荒地安分,没有喊她的名字,也没有用脚踹她的凳子。   他这样反常暮幻倒有些不习惯了,趁着课余走动的时间偷偷朝他瞄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左腿被厚厚地白色纱布捆绑着,他从位上起来,走路一瘸一瘸地,十分别扭。   见暮幻盯着自己看,祁醉不自然地瘪了瘪嘴,继续目视前方走去了茅房,像是极不愿与暮幻打照面的样子。   暮幻轻哼一声,明明那日在武馆是他出言不善,怎的他还摆出一副自己得罪了他的模样,真是让人讨厌。   也罢也罢,他腿都瘸了,也算遭的报应了。   暮幻这边偷着乐,冷不防与非明的目光撞上,她眨了眨眼睛对非明比了一个手势。   非明耸肩,“别问我,这次真不是我打的。”   后来暮幻才知道,祁醉腿受伤完全是他没有自知之明所致。   那日非明和暮幻离开潇然武馆后,祁醉逼着墨潇要收了他这个徒弟,墨潇不答应,祁醉就杵在院子里不肯离开。   墨潇无奈,于是答应他若他能在院中扎上一个下午的马步,他便收他。祁醉对此嗤之以鼻,直呼太简单,要墨潇换个有难度的。   墨潇淡然一笑,便说让他去三丈高的墩子上扎马步。   祁醉颤颤悠悠地爬上墩子,连两炷香的时间都没扎完,就双腿发软从墩子上摔了下来,至此才摔伤了腿。   这事儿让祁醉觉得丢脸极了,一边痛得眼眶通红,一边威胁在场的少年不准他们说出去半个字。   少年们笑翻了天,自然是不会听他的话。这个笑话早就小柳巷的孩子们中传开了,只是暮幻这些身在高门大户的孩子们并不知晓。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祁醉都没有再来招惹暮幻,他的几个“好兄弟”同他说起暮幻的时候,他都会若有所思地听着,然后摆摆手不耐烦地将他们驱赶了去。   暮幻非常满意祁醉的变化,觉得他那次摔伤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他的脑子终于正常了,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招惹她了。   这样一来,不论她同非明哥哥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人对她冷嘲热讽的了。   只是偶尔有那么几次,暮幻与妗幽玩闹,无意间发现祁醉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见她看过来后又匆忙回头,假装在与别人说话。   暮幻对此也没放在心上。   夏去秋来,天气褪去燥热,渐渐变得凉爽。   这日,先生宣布下学,学生们收拾好东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暮幻是个慢性子,做什么都是慢悠悠的,盛妗幽本想与她结伴离开书院,催了她几次,见暮幻还在磨磨蹭蹭地整理她的书本子,便也失了耐心自己走了。   待暮幻收拾完书本子,学堂上下就剩她一个人,连非明哥哥也不见踪影。   她抱着书本往外头走,方要踏出门,忽而帘子后面窜出一抹黑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啊!”   暮幻受到惊吓,尖叫一声摔倒在地,手上的书本子如数散落。   那人身子颤了一下,伸手想来扶她,顿了顿又缩了回去。   他背着光,暮幻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这身形和华贵的衣袍瞧着像……   “祁醉?”暮幻又气又疼,揉着自己摔疼了的小肉垫哀怨地盯着他。   “胆子真小!”祁醉没好气地瞥她,“怎么?本少爷是鬼吗?你至于吓得魂都没了?”   暮幻从地上爬起来,默默丢给他一个白眼,与她而言他可不就是那个她不想见到的鬼吗。   之前还以为他转了性子不会再折腾自己,没想这才过了月余,他又恢复本性了。   暮幻不欲与祁醉过多纠缠,她将散乱的书本子一本一本拾起,抚了抚上头的灰尘,一心只想快点儿离开。   没想到祁醉身子一挡,又拦住了她的去路,险些害她撞上他的胸口。   暮幻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府上的马车还在外头等我呢。”   祁醉理直气壮,“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啊?什么?”暮幻摸不清头脑。   他继续道:“暮幻,都过了一月多了,本少爷不搭理你,你就全然当没有我这个人存在是吗?”   暮幻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怎听他这意思,他是一直在等自己主动找他说话?   她道:“我与你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不欺负我了,我庆幸都来不及,为何还要来你这触霉头?”   祁醉她被三两句话气得咬牙切齿,什么井水河水,什么触霉头,她这意思是巴不得与他撇清关系才好!   他撩起袍角露出绑着绷带的左腿,“你看看,我的腿伤得这样严重,你连一句关心同窗的话都不会说吗?这要是换做非明,恐怕他只是擦破了皮,你都要凑上去关切半天吧?”   “非明哥哥与你怎能一样?”暮幻低声呢喃,“再说,他才不会像你一样不自量力地去爬那桩子呢。又不是我逼你去武馆的。”   提起爬桩子,祁醉脸上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   左腿上的伤让他不能久站,他随手扯过一条板凳坐下,“总之,本少爷就是看不惯你与他厮混在一起。再说我家是商,你家是官,正所谓‘官商勾结’,暮幻,你该与我勾结在一起。”   他说完就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成语十分满意。   暮幻几近晕厥,她怎么不记得“官商勾结”是这么一个用法?这是个好词?   她道:“就算要勾结,我也要去非明哥哥勾结在一起,他家也是商啊。”   祁醉笑容瞬时敛去,“噌”地站起身。   “凭什么?他不过是比本少爷早认识你几年罢了,论家世论人品我哪里比过他!好吧……我承认,他武功是比我强了那么一丁点儿。可是,他非明算个什么东西,没钱没出身,一个生父不详的野孩子,你干嘛处处帮着他!”   说完,偌大的学堂陷入离奇的平静之中,暮幻静静地看着祁醉,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地开口。   “祁醉,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祁醉心烦意乱,摸不清暮幻在想什么,“我说,非明他算什么……”   这一次,不等他把话说完,暮幻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一个没站稳左腿撞在桌角,疼得他龇牙裂目。   暮幻气得耳根发红,眼角湿润,祁醉说的是她最不喜欢听到的话,也是最伤非明哥哥的心话。偏偏这城里的人每一个人都不肯放过他,一直揪着这件事不肯罢休。   她不管非明哥哥是什么出身,就算他的亲生父亲是乞丐也好,是阶下囚也罢,她只知道他是她的非明哥哥,永远不会变。   “暮幻,你想疼死我?”祁醉吼道。   暮幻没有善罢甘休,举起手中的书本子砸在祁醉身上。   “祁醉!我讨厌你!”   说罢,暮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祁醉拂开身上的书本,看着暮幻的背影,神色受伤又愤恨。   “暮幻,我讨厌你那么讨厌我。”   *   暮幻在院子里远远地就看见了自家马车,碧落领着想衣正在马车边等她。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想让她们瞧见自己受了委屈。   其实,她只是被祁醉捉弄了一下罢了,说不上真的委屈,她只是替非明哥哥感到难过和不忿。   想衣小跑来迎她,问起今日怎么不带书回府,暮幻遮遮掩掩,说要温的书都在家中不用带。想衣毫不怀疑地信了。   撩开马车帘子,暮幻才发现非明正懒洋洋地躺在里头。见她来了,不紧不慢地起身抱怨,“慢死了,暮幻,你比蜗牛还磨蹭。”   爬暮幻的马车,是非明小时候经常做的事情。那时候他还不会骑马,方念离让他背着书袋步行去书院,可他表面答应,背地里却爬上了暮幻的马车。   反正暮家到他家也就隔了条巷子,他下了马车再走回去,方念离不会发现的。林眠音倒是从碧落口中得知了这事儿,不过她也是一笑置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两个孩子去闹罢。   后来,非明有了自己的小马驹,便很少再这样做,用他的话说:每日骑着马儿驰骋在大街小巷,多潇洒威风,不像马车磨磨唧唧的,闷死了人了。   暮幻见了他有些意外,“非明哥哥,你在等我?”   她以为非明早就离开了,此刻见他出现在马车里心底忽然有些不安,里头祁醉说的那些话,他听见了多少呢?   非明耸肩,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暮幻,今日去你院里做功课吧。”   暮幻:“……” 第13章   暮幻第二日来学堂,发现自己砸祁醉的那几本书被垒得整整齐齐放在她的桌案上,一本也没丢。   她瞧了那堆书一会儿,将它们一股脑地塞进抽屉,她并不打算因此而原谅祁醉。   打那日之后,暮幻没有再看过祁醉一眼,可祁醉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招惹她,不是在先生授课时从后面踢她的凳子,就是在她写字时故意用纸团砸她。   好在他的这些小动作并没有太过分,暮幻不理他,他做得久了他也觉得无趣了。   然后消停一会儿,继续想办法盼着暮幻看他一眼。   有一次,暮幻穿了一件方念离新为她做的衣裳来书院,少女们羡慕不已,纷纷夸暮幻漂亮。祁醉在后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漂亮?没长眼睛的人才觉得她漂亮。真是丑人多作怪。”   耿中搞不清楚状况,凑疑惑的大脸上前,“不对啊老大,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也说过她长得好看啊。”   没长眼睛的那个人追着耿中满书院地打。   *   日子一晃,秋更深了。   一直以来,暮幻心里记挂着她的小枇杷,常常趁着暮恒之不在家,偷偷往非明家中跑,她满心念的都是她的小枇杷有没有长出来。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也过去了,他和非明埋的十几颗枇杷种子竟然没有一颗有动静。   有几次非明急了,拿了小铲子说要把种子重新挖出来看看。   暮幻阻止他,说如果种子已经扎根了,他这样会把种子挖死的,再等等吧。   非明这才施施然地作罢。   只是这一等再等的,外头大树叶子都落光了,这空旷的院子还是一根苗也没长出来。   暮幻沮丧地蹲在木牌前,沉着小脸问非明:“非明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它们,为什么小枇杷至今没有发芽呢?”   非明也是摸不清头脑,“话说,我每天都有浇水的,怎么这么久半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这祁家的种子是与我家的水土相克?”   暮幻嘟嘴喃喃,“你这院子没有半点树荫的,不会是之前夏日炎炎都给热死了吧?”   非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算了,不管它了,听天由命吧。大不了等明年到了季节,我天天跑去果园摘给你吃就是!”   暮幻悻悻点头,心里却觉得十分惋惜,祁家果园的枇杷再甜,终究也不是她想要的。   非明见她还是闷闷不乐,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飘香街那边新出了一种小吃,叫芸豆卷,要不要去尝尝?”   暮幻一边吃痛地捂着额头,一边小鸡啄米般点头。   二人才往院门走了没几步,碧落在身后叫住了她。   “姑娘,夫人请您回去呢。”   暮幻不乐意,“娘不是答应我了,今日可以在非明哥哥家多呆一会儿的吗?这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呢。”   碧落又道,“姑娘,老爷回来了。而且姑娘,你的姑母来了。”   “姑母?”   *   为避免自己身上沾了尘土被暮恒之发现,暮幻先回到自己院里梳洗了一番,才匆忙地赶去了前厅。   前厅里,暮老夫人坐在上座,林眠音在她身边伺候她吃茶,暮恒之则在厅中来回踱着步,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暮幻瞧出爹爹心情不好,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他不悦,轻声给他请过安后便躲到了祖母身边。   自上次与他为非明争吵后,他们父女两个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后来还是再祖母院里遇上了,暮恒之才不冷不淡地问了几句她的学业。   暮老夫人年过六旬,是个和蔼持重、慈爱可亲的老太太。她年轻的时候为了一儿一女吃了不少苦,后来暮恒之当了官,她也算了却心愿,从此深居庭院,一心向佛,没有什么大事不会到前厅来。   她与暮恒之不对,并没有因为暮幻是个女儿,就对暮幻和林眠音冷眼相待。相反,她很是疼爱这个温柔乖顺的孙女。   暮幻握着祖母的手,向她问安,忽又看了看四周,奇怪地问:“祖母,我听碧落姐姐说我姑母来了,她人呢?”   暮老夫人道:“你姑母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此刻正在沐浴,一会儿就出来。幻儿用饭了吗?今日我让厨房烧了你最爱吃的几道菜。”   暮幻连说好,说了好些个讨喜的话逗得祖母很是开怀,只是欢声笑语下暮幻还是瞧出了祖母有什么事儿憋在心里。   说话间,那个被丫鬟们称作姑太太的人女人从厅后走了出来,她的手里还牵着比暮幻小一两岁的男孩,看上去愣头愣脑的。   暮幻也是长大一些之后才听林眠音说起,姑母杨茹是暮恒之同母异父的姐姐,只在暮幻很小的时候来榕州看过她一次,因此她对眼前这个衣着简朴有些乡土气的女人还很是陌生。   不过她极是懂礼,乖巧对杨茹行礼,甜甜唤她:“姑母。”   杨茹显得有些无措,换乱地扶了暮幻一下,不知该怎么回她。   林眠音笑盈盈地招呼大家用饭,并叮嘱暮幻要多照顾她的那位小表弟张梁,暮幻欲言又止,只好点头。   席间,暮幻一边吃饭,一边竖起耳朵将姑母来家里的原因听了个大概。   原来当年祖母在嫁到暮家之前,曾是杨家的媳妇,并为杨家生下一个女儿杨茹。   后来家乡爆发疫情,杨家全家遭了难,只剩下祖母与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两年后,祖母带着孩子改嫁给了一个体弱的庄户,这才成了如今的暮老夫人。   暮老夫人为暮家生下一个儿子,暮恒之五岁那年,生父得病去世,暮老夫人从此便独自艰难地抚养两个孩子。   她年轻时也是读过一些书的,家中老父亲曾是私塾先生,若不是家中变故,她断不会再嫁给一个种田的庄户。   她知道日子过得不易,越发努力栽培暮恒之,教他读书写字,变卖田地供他上京赶考。   好在暮恒之争气,第一年便高中了,又得林眠音青睐,娶了了一个富贵贤淑的媳妇,从此扬眉吐气仕途平顺。她也跟着儿子迁来了榕州,住上了大宅子。   可是与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却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   杨茹年长暮恒之好些,在暮恒之还未中举之前就经人说媒,嫁给了老家镇上的一个摊贩。   原本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一直怀不上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竟然还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夫妻二人为了给这孩子医病花了不少银子,杨茹的丈夫白日出摊,夜里去码头替人扛货,时间一久积劳成疾,在某一天夜里忽然猝死了。   杨茹没了丈夫,在老家无依无靠,又带着一个傻儿子,谁家也不肯收她。走投无路下,她这才出此下策来到榕州想要投靠老母亲和与自己并不亲近的弟弟。   杨茹心中悲痛,又顾忌暮家上下有那么多仆人和两个孩子,不好吓着他们。   她忍住哭泣哽咽道:“恒之,弟妹,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才想着来投靠你们。为了安葬你姐夫、抵付孩子的药费,我将老家的房子也给卖了,剩下的钱一路走来榕州也用得不差多少了,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她这样一说,心疼女儿暮老夫人和知晓女人不易的林眠音都跟着红了眼睛。只有暮恒之依旧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林眠音道:“姐姐这是哪里话,你家中有难,我们理应帮衬的。你就先在暮府住下,我们暮府人丁不多,正好还有两个院子空着,你且住下罢。”   话落,杨茹喜极而泣,连连行礼向林眠音弯腰致谢,暮老夫人也红着眼欣慰地看了一眼儿媳。   暮恒之放下筷子,冷声道:“大姐家遇难,我作为弟弟理应帮衬的。大姐和侄儿在我府上暂住我是无异议的,只是这出了嫁的姐姐住家弟弟家,传去实在不像话,弟弟难免要被同僚们笑话的。”   这一次,连暮幻都听出了父亲话语中的不情愿,似是在说:我暮府又不是收容难民的地方,你暂住几日可以,长住却不行,等过些日子就离开罢!   暮老夫人的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她素来知道暮恒之自小与这个外姓姐姐不亲厚,当官之后更是瞧不上杨茹一家,只是没想他将话说得这般难听。   “恒之,你这说的什么话?暮府也是你姐姐的娘家,怎么她住在娘家就成了万分不光彩的事似的?”暮老夫人道。   暮恒之笑道:“母亲,你这就误会儿子了。从前姐姐夫家有难时,儿子也是接济过的,只是这姐夫去了就靠娘家养着,这……于理不合啊。”   林眠音张嘴想要替杨茹说话,奈何杨茹按住她的手,垂泪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是这个道理,恒之说的没错。你放心,我不会白住在府里的,府里的那些活我也能帮着干一些,等安顿好了这孩子,我就去外头庄子上寻活做,不会在打扰你们太久。”   暮恒之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餐饭,几个人吃得各怀心事,连暮幻都觉得很不自在。暮老夫人没吃几口就沉着脸回了院里,只有那个傻乎乎的表弟,看见一桌好菜开心得狼吞虎咽。 第14章   那日之后,林眠音将杨茹母子安置在偏院里头,穿的用的送了好些过去,完全没有嫌弃她的粗仆出身,只当她是自己亲姐姐看待。   杨茹对此感激不尽,连说自己日后定会想办法报答林眠音,只要一找到好去处,他们母子很快就会离开。   她心里清楚,她这个弟媳或许是真心待她的,可她的那个寡情的弟弟却是未必。   她来到暮府短短几天,已经几次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暮恒之和林眠音因为她的事吵了好几次,她心中愧疚,只求赶快挣些银子给张梁安置一个家。   杨茹书算不错,打得一手好算盘,在林眠音的帮衬下,她被安排去了铺子里帮掌柜理账,赚的钱不多,却比干苦力活要松快些。   她曾帮着亡夫做过一些买卖,生意上的门道多少懂些,又因那铺里的掌柜是个热心肠的,闲的时候会带着她学些打理铺子的事儿。   杨茹说不上聪明却很勤快,一些日子下来竟帮着铺子拉了不少生意。林眠音将此事讲给暮恒之听,他这才看在银子的面上默许他们母子留在府里。   杨茹去铺子里忙的时候,张梁就在院子里自己玩闹。林眠音说自己要忙管家和铺子里的事,暮恒之要去衙里,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希望作为姐姐的暮幻都照顾这个表弟。   这可愁坏了暮幻,她原还想着,家里来了个小的,虽然心智不全好歹能替她陪在祖母身边,她也好腾出更多的时间溜去找非明哥哥。   没曾想,这张梁表弟一来就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她在书房写功课的时候他也跟着过来,一个没看牢,暮幻写得满满当当地几张宣纸就被他给吞下肚子。   害得暮幻不得不重新写过,根本没有时间溜出去玩儿。   非明不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吃宣纸的傻孩子,不禁来了兴趣,“有趣,改日我去你院里写功课,非得见见你这表弟。”   暮幻长叹一口气,闷闷地摇头,“还是别了,如果他把你的那份功课也给吃掉怎么办?那我还得重写两份。”   非明点头,觉得她这话有点道理。   盛妗幽登门时,正好撞见张梁蹲在草丛里捉蚂蚁。他留着大哈喇子,捉住一只蚂蚁就往自己鞋子里塞,还傻呵呵地称:“龙,这是神龙。”   暮幻是习惯他这样了,无奈地让小厮去重新取一只鞋子,而盛妗幽早就惊掉了下巴,她指着张梁不可思议地问:“这个……这个就是你的傻表弟?”   暮幻木讷点头,“可不是。傻是傻了点,不过我娘说他心是好的,从小吃了不少苦,也是可怜见的。”   盛妗幽咽了下口水,“我以前不相信这天下会有人吃宣纸,今日亲眼见了才知道,他的确能做出这种事啊。”   暮幻默默地心疼自己,“我再也不敢让他进书房了。”   杨茹和张梁的到来,并不全给暮幻带去了烦恼。   至少在爹娘各自忙碌、祖母闭门拜佛的时候,这偌大的院子里不再是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   张梁虽然傻兮兮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时常做出几桩蠢事来将人逗得捧腹大笑。   有时候暮幻看着他就会想,如果自己真的有一个亲弟弟的话会是什么样的?   他小时候也会相张梁那样流口水、浑身脏兮兮的吗?他也会缠着她叫姐姐、要她喂饭吗?   爹爹好像一直很想要个儿子,如果她真的有个弟弟话暮恒之应该会很开心,不会再抱怨暮家没有子嗣,也不会在暮幻的学业之事上像对待男子一样严苛。   还有娘亲,如果有了弟弟,她就不用每日喝那些苦涩的汤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流泪。   暮恒之似乎比从前更忙了,经常几日不回府,听说衙里近日忙得很,他抽不开身,就不回来住了。   每当这个时候,林眠音总是显得有些失落,心不在焉的。   从前这府里只有一老一小,满腔苦楚无人能懂,好在杨茹来了之后,林眠音和她也算聊得来。   杨茹是吃过苦的人,又同身为女子,深知相夫教子管事掌家哪样都不容易。林眠音能与她说说话,心中也宽慰许多。   榕州地处南方,入冬比别州晚些,暮幻听京里回来的商队说,京里都已经下过几场大雪,而榕州在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才徐徐入了冬。   暮幻从没见过下雪,听那些商队坐在街边描绘的时候,她会想若她也住在京里该多好,那她每年都可以看见雪景了。   可当她想到京里没有非明哥哥的时候,她就想算了,榕州这地方也挺好的。   天气一日寒似一日,林眠音不再每日都往铺子庄子上跑,终于得了些空闲的时间来为女儿亲手裁制一件冬衣。   想她上一次为暮幻亲手做衣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拿着量尺在暮幻身上比了比才惊觉女儿长高了许多。   她拍着暮幻的脸蛋笑道:“我们家幻儿又长大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大姑娘了。”   暮幻甜甜一笑,继而坐去榻边试穿林眠音给她做的新绣鞋,她穿上小心地走了两步,立即高兴地蹦跶上了。   “娘,还是您做的绣鞋最舒服,府里婆子们做的鞋底硬邦邦的,都不如您的软和。”   林眠音宠溺地刮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就你嘴甜。不过论起这衣裳绣鞋,我这手艺在和你方姨比可是差太多。从前你的那些衣裳都是她为你做的,不过现今她在筹备着开绣坊的事儿,咱们就别再麻烦她了。”   暮幻乖乖点头,环着林眠音的手臂撒起娇来,“娘和方姨做的,我都喜欢。”   窗户大开着,一阵寒风灌进来,暮幻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林眠音赶紧丢了手上的绣活替她拢了拢衣裳,吩咐碧落去取件厚实点的衣裳,顺便将窗户拴上。   暮幻身娇体弱,往年每到冬天都要生场病,林眠音颇为紧张她着凉。   暮幻方穿好衣裳,窗外传来一阵响动,暮幻心头一紧,暗叫糟糕,连忙对在一旁煮茶的想衣道:“野猫又来了,快去赶了它。”   想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到底晚了一步,还没跑出屋子,窗户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深色的包袱丢了进来,林眠音和碧落吓了一跳,以为闹贼。   非明身子灵巧一跃,先是踩在暮幻的梳妆台上,再跳到地上。   “窗户关那么紧,害我推了半天!”非明弯腰捡起包袱,抬头正好对上林眠音诧异的目光,他揉了揉鼻子,“林姨。”   “你就是那只小厮们捉了几月捉不到的野猫吧。”林眠音又好气又好笑,“难怪看门小厮他们都说许久没见你来府上了,我还在纳闷你上次是如何把幻儿带出去的。”   非明与暮幻互换了一个眼神,讪讪地坐到桌边,“林姨,我是许久未来过了。这不是走正门太远,翻墙快一些嘛。”   “你师父叫你武功就是让你翻墙翻窗用的?我瞧着你们俩这贼兮兮的模样,这事儿怕是做了许多次了吧。”林眠音无奈道。   暮幻连忙摇头,可怜巴巴地扳起两根手指头,“没有没有,就两次而已。”   林眠音不信。   “好吧,三次。”   “大门又不是不让你进,你下次再这样,我就让人把你当贼捉了去,再让你娘罚你跪上一天。”林眠音话说得严厉,心里又心疼非明冻红了耳朵,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他。   非明含笑接过,“别,我娘咳疾才好不久。再说,今日是她让我过来的。”他拎起包袱,随手丢到暮幻怀里。   “给我的?”暮幻狐疑地打开,却见里头是一套大红色的冬衣外加一件月白兔绒斗篷,裁剪细微得当,绣工如画。   暮幻欣喜极了,举着衣裳左右比对,“这是方姨为我做的吗?真好看!”   非明盯着她看了一刻,方念离说的很对,暮幻肤如凝脂,大红色确实很衬她。他道:“我娘说天冷了,怕你受寒,熬了几夜赶工出来的。奇了,她怎么就不怕我冻着?”   林眠音细细地摸着衣裳,感叹道:“她都忙成那样,还惦记给幻儿做衣裳,真是有心了。幻儿,你回头可得好好谢谢方姨,你瞧你非明哥哥都吃醋了。”   暮幻让碧落将衣服收好,点头说好。   非明在屋里吃了两盏热茶,眼瞧着林眠音也在他不好久留,可肚子里又憋着话要同暮幻说。   他对暮幻使尽了眼色,可这个傻丫头怎么都没有看明白。   林眠音含笑,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道:“要出去就快当些,记得要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啊?去哪?”暮幻还迷迷糊糊的。   非明一拍大腿,拉着暮幻就往屋外跑,“笨死了,林姨都懂了你还不懂。”他朝林眠音回首一笑,“谢谢林姨,我一会儿就把她送回来!”   暮幻被非明拉着跑了一路,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被抱着翻过了高墙。   她问非明,非明笑而不答,沿着小柳巷一路将她带到他家院门外。   “不许偷看。”非明把她圈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弄得异常神秘。   暮幻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不知道非明到底要给她看什么。她软声软气地催促他,“非明哥哥到了没有啊?”   “就快了。”非明握着她的手往远离走,低声提醒她,“抬脚,台阶。”   暮幻反应慢了一步,险些踏空摔过去,非明“啧”了一声,直接搂上她的腰,将她抱了过去。   暮幻落地,捂着她眼睛的手也跟着松开。   那是一株细长的绿苗,顶上两片毛茸茸的叶子在寒风中摇曳,小得可怜。   暮幻眸色一亮,笑靥如花,“这小枇杷!” 第15章   酷暑埋下的种子到严冬才破土,满满一抔只活了一株,这对暮幻而言简直惊喜。   想来这世上很多事都有各自机缘,念着它的时候得不到,心灰意冷的时候结局却让人意外。   心心念念地小枇杷终于发芽,暮幻自是宝贝它极了,也顾不得身上沾了泥,伏在地上瞧了它半天。根茎细长,顶上毛茸茸的尖叶随风飘摇,小得可怜。   非明道:“昨天还没有的,今早忽然就瞧见了,若不是我动作灵敏,险些就将它给踩坏了。”   暮幻才不允许小枇杷被踩坏,她拉着非明与她一同捡了一些木枝,制成小栅栏保护着它。   天色将晚,林眠音让碧落出来寻她。算着时间暮幻也出来好一会儿了,今日暮恒之许是要回府的,她不敢让爹爹再抓住她的错处。   挥别非明,暮幻在制衣铺子转角的街口遇见了从布料坊回来的方念离。   许是近日忙碌,方念离眼底有疲惫之色,大概年关将至,来铺子里定制衣裳的夫人比平日多了几成,可她每年换季为暮幻做一套衣裳的惯例却从未变过。   方念离见到暮幻当即笑了,拉着她寒暄了片刻,分别之际方念离道:“幻儿,上次你娘与我说起要去碧落山拜佛的事儿,你替方姨回家问问她,日子定了没有?我瞧着近日天气好,不如在年底之前去吧。”。   *   暮幻将方念离的话转告给娘亲,林眠音算了算日子,便将拜佛的时间定在了腊八的后一天,宜出行,宜求嗣。   榕州城郊的碧落山顶的寺庙,林眠音每年都会前去供奉香火。   据传那里的香火很是灵验,其中又以求子求姻缘为最,临近年关,不止是榕州城内的人家,就连几里之外的,都不惜劳累来此上柱香,以求平安圆满。   暖和的大晴天,城门官道上一路都是往碧落山赶的行人和马车。   林眠音想着不过是在庙里住一夜就回,也就没招摇,只带了平日得力的几个丫鬟小厮,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与方念离同行。   非明倒是难得也跟着去了,可惜暮幻一路上也没能和他说上什么话。他骑着他的小马驹走走瞧瞧,别提多潇洒惬意,自然顾不上暮幻了。   好在碧落山地势高耸,马车和马匹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步行石阶上去。山谷层峦叠翠,鸟雀振翅,石阶漫长没有尽头,一行人还没走到半山腰,就已是气喘吁吁了。   非明每日练武,自是身强体健行动灵便,上山下山轻而易举,每日娇养在闺中的暮幻可是比不得的。   非明扶着方念离,同几个小厮先行将她和林眠音送上山顶,又折回来懒洋洋地坐在石阶上,抱胸看着暮幻累得冒汗。   他笑话暮幻,“你腿脚比我娘还不利索,活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太太。”   暮幻心里正跟他赌气呢,明明她几次拉他想要同他说话,偏他就像风筝一样一转眼就没影了,此刻还坐在那儿看好戏一般地瞧着她。   她瘪嘴瞪了非明一眼,“非明哥哥还回来做什么?上头视野开阔,岂不比坐这儿舒服?”   非明拍着袍子站起身,嬉笑道:“当然是林姨怕你丢了才让我来看看,不然你以为我爬石梯好玩?”   暮幻喘了几口气,提起裙子继续往上爬,“用不着,我身边还有碧落姐姐和想衣跟着呢,丢不了。再说,拐子才不会看上我这个小老太太。”   “行,既然你自个儿承认了,我就爱老慈幼一回儿。”非明挑眉笑着,下至暮幻跟前弯腰等着她,“上来吧小老太太,我背你。”   暮幻起初想争口气,证明自己并不娇弱,上了一级石阶,抬头望了望剩下的百余级台阶默默地退了回来。   “那我这个老人家就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吧。”她扑身向前一跃,稳稳地落在非明的背上。   非明圈住她的腿,直起身掂了掂,“行,小姑姑奶奶,抱紧了。”   一眨眼的功夫,非明已经背着暮幻拉开碧落和想衣一大段距离,速度太快,暮幻身子一颤一颤的,她不自觉地将环在他脖间的手缩紧,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非明少爷,你慢点!别把姑娘摔了!”碧落在后头喊声越来越小。   到了寺庙的正门,非明仍没打算将暮幻放下来。   这一路上山,暮幻没见着多少人,还以为庙里的香客不多,却原来是他们来晚了,里头早已人头攒动。只是这佛门重地,让人心生敬畏,不敢喧哗吵闹,反倒显得庄重。   林眠音和方念离已经在佛堂烧香拜佛了,非明问暮幻要不要进去,她摇了摇头,只说在院里等着吧。   她不想进去,非明陪着她。   她趴在非明肩上看向佛堂,金身佛像巍峨矗立,里头的人无不是手持高香虔诚地跪拜,还有里头的功德箱,银票铜钱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非明说他不信佛,暮幻也是,有时候她在想,难道所谓的香火灵验都是以讹传讹?不然林眠音每年那么虔诚地往寺庙送香火钱,怎么菩萨都看不见?   二人在院里转了一圈,暮幻瞧见许多年轻的姑娘都拿着一根红绳往后院的小佛堂走,她觉得奇怪,拍拍非明让他放自己下来。   暮幻嘴甜,很快从一个姐姐那里打听到,两院相隔之处有一颗百年大树,又叫“姻缘树”,树如其名,是供世人祈求姻缘的。   她从前知道这棵树,只是那时年纪小,并不关心这种事。可是如今不同了,她已经决定以后要嫁给非明哥哥,那她便是有所求,如果那个叫月老的老神仙能听见她的祈祷,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所以,暮幻决定,她也要去试一试。   暮幻骗非明说自己要去后头净房,不让非明跟着,正巧这时想衣和碧落进了寺院,暮幻拉起一脸懵懂的想衣就往后院跑。碧落听说是去净房也就安了心,跟了几步,在两院之间的门边等着。   到了树边,暮幻把想衣拉至一个隐蔽的角落,给了她一两碎银子,让她学着那些个姑娘去给她买几根红绳来。   “红绳?姑娘是要……是要求……”   想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暮幻在她将后面几个字吐出来之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多问,快去,记得不得让府里人发现了。对了,还有非明哥哥,别让他看见。”   想衣拿着银子迟迟不肯走,暮幻吓唬她若是不去就不带她下山,她这才贼溜溜地去了。   没多久,想衣带了一把红绳回来,那卖红绳的小和尚见别人拿的是铜板,她拿的是银子便借口找不开银钱,将剩余的一大把红绳都塞给了她。   暮幻抽出一根红绳,左右端详,“想衣,这个怎么求啊?直接扔上去吗?”   想衣挠着脑袋仔细回忆,“那小和尚同我说先许愿……然后红绳打结,再扔上姻缘树。”   暮幻听罢,四周张望,见碧落他们还没起疑,连忙走到树下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她心里默念:老神仙啊老神仙,我知世上女子都要相配夫婿,我娘也说等我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郎君,如她一样为人妻为人母。可是我不愿意与非明哥哥分开,我自小就喜欢他,愿能永生相伴,所以望你能保佑我,保佑我日后可以嫁非明哥哥。   她睁开眼睛,将手中红线绕圈打结,她学着边上姐姐的模样,将红绳往树上抛。一连抛了几次,手臂都酸了,别说挂在树顶,她的红绳就连一根树枝都没碰上。   “暮幻,你在干什么?”   非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背后响起,吓得暮幻一个哆嗦,手里的红绳从手中滑落。   非明意味不明地看了暮幻一眼,抢在她之前弯腰将红绳捡了起来。   他看了看红绳,又看了看脸颊潮红的暮幻,忽而懂了。   “你是要求姻缘?”   暮幻羞怯极了,哪有姻缘没求成,郎君自己跳出来的道理。她含羞夺过红绳,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回答他才好。   她想了想,低声道:“我……是在求姻缘。听说这里的姻缘树很灵验,我就想来都来了,不妨试一试。我娘说我以后也是要嫁人的,所以求神仙让我觅得一个最好的夫婿。”   她越说越小声,眼观鼻鼻观心。   非明饶有所思,“这样啊。”他从想衣手里又扯了一条红绳,逗弄道:“那我也求一个。”   “啊?”暮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也求?哪有男子求姻缘的呀?”   非明挑眉,夺过暮幻手里的红绳,与自己的绑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暮幻不懂他要做什么,却见他把脸凑到她耳边,沉声道:“正巧我日后也要娶妻的,不如,嫁给我吧。”   被他这样一撩拨,暮幻脸颊瞬时如火在烧,舌头也开始打结,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非明瞧着她绯红的小脸满意地笑了,“笨蛋,别人家扔红绳都在末端系了铜板,这才能抛高。你方才那一条轻飘飘的,怎么扔得上去。”   暮幻恍然大悟,可惜找遍了全身没有一个铜板。   非明瞧了一眼树梢,轻叹道:“算了,用铜板扔也还是太麻烦,我自己去挂就好。”   说罢,他身形一闪到了树上,借着树枝的力踮脚又是一跃,将红绳挂在了姻缘树的最顶端。   他们是两条红绳相绑,自是比别人长出许多,又挂在最高处,很是显眼。   暮幻捂着嘴偷笑,“非明哥哥,你这样挂上去的红绳会灵验?” 第16章   林眠音和方念离在佛堂待的时间,比暮幻预期的要更久些。   她和非明挂完红绳后在寺院里游荡了许久,四周除了香客就是扫地念经的和尚,景致也是十分枯燥,没什么看头。   百无聊赖下,二人决定折回佛堂瞧一瞧她们。   从后院穿回前院,路过院门时暮幻的裙摆忽而被人踩住了,她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光溜着脑袋的小和尚。   “你干什么?”暮幻试图从小和尚脚下扯回自己的裙子,连扯了两下,那小和尚也没有要松脚的意思。   非明皱眉看了过来,抬脚朝小和尚的脚踝踢去。没曾想那小和尚看似年纪不大,身手倒是不错,轻松躲过了非明的招式。   他松开暮幻的裙摆,在非明再次出招之前嘿嘿一笑,“两位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是我师父交代有话同你们说,这才急着拦下你们。”   暮幻拔出自己的裙角,看着上面黑漆漆的一个脚印,脸色有些糟糕。“你师父是谁?这也是他教你的?”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急着留下姑娘吗?”小和尚身子一侧,指向角落一处道:“那个就是我师父。”   非明和暮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并没有瞧见什么僧人,那里只有一位翘着一撮小胡子的瞎子坐在台阶上,怀里抱了一个签筒,面前铺了一张污七八糟的太极八卦图,瞧上去很有几分滑稽。   非明嘲讽地笑了,“你是说,那个算命的瞎子是你师父?”   小和尚点头。   和尚拜算命瞎子为师,简直是闻所未闻,暮幻觉得不可思议。“你一个小和尚,为什么要拜一个算命的瞎子为师?你,不是这庙里的人?”   “呸!谁是和尚啊!”小和尚瞪眼道:“我只是从小没有头发而已!我才不出家呢!”   非明和暮幻对视一眼,憋着笑没出声。   小和尚面上有些挂不住,清清嗓子,冷冷地摊开手掌,露出两张黄色的纸条。   “我师父说,与你们有缘,让我将这两张签文送到你们手里。”他往非明和暮幻手里各塞了一张,“你们自己瞧吧,我师父说了,这两卦不收你们银子!真是便宜你们了!”   说罢,他转身走回了算命的摊位。   暮幻一头雾水,拿着签文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她胆子小,而且那算命的瞎子瞧着实在有些古怪。   碧落上前拿走那张签文,“姑娘还是别看了,这样的算命先生榕州城里头也有几个,都是些坑蒙拐骗的人,说的话尽是些胡乱捏造的。”   非明却是来了兴致,“反正此刻也是无趣,看一看也无妨。若是些不好的话,只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说着,他打开自己手中的那张签文,“渺渺前途事可疑,石中藏玉有谁知……怎么才一句,说得不清不楚的。”   暮幻拿过他的签文仔细瞧了瞧,“石中藏玉……” 她心头一动,“非明哥哥,这意思莫不是在说你是一块‘待人发掘的宝玉’?”   非明嗤笑一声,自嘲道:“我?宝玉?果然这算命瞎子的话信不得,我是什么来历都没搞清楚。”   暮幻板起小脸,“非明哥哥,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非明无奈地轻笑一声,从碧落手里将暮幻那张拿了回来。“看看你的。”他低声念道:“自小生自富贵家……哎,这一句倒是被他猜对了。”   “还有呢,还有呢。”暮幻一听那瞎子竟然说对了自己的出身,忽然生了几分兴致。   非明继续念,“自小生自富贵家,不知人心险浮华。欲谋平安险中求,破镜重圆镜菱花。”   暮幻揪着帕子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第一句我能懂,可是这后面三句是究竟是何深意?平安……险中求?”   非明拧着眉头不说话,将签文上的两句话来来回回又细看了两遍。原只打算将这两张签文当做笑话看罢了,可如今涉及到暮幻平安之事,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将签文攒在手心,拉起暮幻朝算命摊位走,“走,过去问问。”   到了算命瞎子跟前,非明放轻了脚步,没先急着坐下。那瞎子目光呆滞,神色淡然,非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眼珠子依然一动不动。   “真是个瞎的?”非明道。   “小公子不必试了,老夫的确什么也看不见。”瞎子含笑道。   非明把手收了回去,随手扯过两条板凳,让暮幻同他一起坐下。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太极八卦图,“老头儿,我们从未与你相识,你为何突然送我们签文?你若是信口胡诌哄骗我们,我就掀了你这摊子。”   瞎子含笑,“不过是觉得与公子小姐有缘,并无什么恶意。不过,小公子若真觉得老夫是在胡说八道,又何必过来问呢?”   非明轻哼了声,看了正懵懂的暮幻一眼,问:“你赠她的签文是何意义?险从何来?”   瞎子捋了捋胡子,一副高深的姿态,迟迟不肯开口。   非明急了,伸手去掀八卦图,他才缓缓开口:“这位小姐原是富贵出身,性子纯良,本该一生顺遂无忧的,奈何命中有小人作祟,必有一劫。至于能不能化险为夷,全看小姐自身造化了。”   “呸!”碧落在后头谇了他一声,“你这瞎子怎么尽是乱说话,我家姑娘的命格岂是你这样的瞎子说了算的?等我去禀了庙里住持,让人将你们赶了去!”   暮幻一愣,“劫数?什么劫数?”   瞎子没理会碧落,摇了摇头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啊。”   非明急了,“别装神弄鬼的,话只说一半当心憋死你。”   瞎子大笑了几声,然后摸摸索索地将地上的八卦图叠好收进囊中,小和尚见状搀扶他起身。   “天机不可泄露啊,老夫言尽于此,剩下的只能由这位小姐日后自己顿悟了。”   说罢,他拄起旁边的拐杖,在小和尚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非明站了起来,恼怒地将小板凳踹翻过去,“什么破瞎子,装神弄鬼的,嘴里没一句准话!”   身为“劫数”的当事人,尚且懵懂的暮幻倒没将瞎子的话放在心上,她微笑劝慰非明:“何必和那个瞎子置气呢?你先前不是又说了,只当一个笑话听听罢了,不必当真的。”   非明斜了她一眼,抱臂冷哼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他讲得那些话,你当真不放在心上?”   “我曾经听我祖母说过,命数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若不信他说的,那些事情未必会发生。”暮幻拉了拉非明的衣袖,“而且,你瞧那瞎子奇奇怪怪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吓唬我们年幼呢。”   非明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方念离从小教育他事在人为,命数这个东西永远都是攒在自己手里的。   再说,若有一天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还有他在暮幻身边吗?   他面色缓和道:“话虽如此说,不过日后你可得留着个心眼,别人欺负你,你要同我说,我会护着你的,别傻呵呵地一个人闷在心里。”   暮幻心里像含了糖一般的甜,“非明哥哥要永远记住今日说的话噢。”   两人说完话没多久,林眠音和方念离就从佛堂出来了。   日头就要落山,暮幻今日起得早,在马车里颠簸了半天,又爬了石梯,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一行人在禅房用了斋饭,又在住持的引领下各自回了厢房休息,林眠音和方念离早早就歇下了,说是明日还要赶着听高僧诵经。   山上的夜晚比城里更加寒凉,夜里起了大风,瞧着天色似是要变天。   外头狂风大作,暮幻裹着被子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总觉得心中悸动难安。   半夜,暮幻床头的窗户被人扣响,她屏息询问:“谁?”   “是我,暮幻。你出来一趟。”   暮幻听见是非明的声音,看了一眼留在屋里值夜的想衣,这个小丫头是累极了,倒在偏榻上睡死过去,对外头动静全无察觉。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套了外衫,捡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推门出去。   非明在长廊拐角处等她,见她出来招手道:“过来!这边!”   暮幻小跑过去,“非明哥哥,怎么了?”   非明没着急回她,拉着她走到一处隐蔽又挡风的石阶处,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推到她面前,暮幻眼睛一亮,“烤鸡!”   “寺庙里的斋饭难吃死了,清汤寡油的,没到一个时辰我就饿了。我见夜里无人,想着你也没吃多少,就烤了只鸡带过来。”非明一脸得意,“怎么样?香吧?”   暮幻点头,接过他扯下的鸡腿,张嘴咬了一大口,非明这次烤的鸡可比上次的鸽子美味多了,皮脆肉嫩,肥而不腻,暮幻啃完了一个鸡腿又问他要了一个鸡翅。   又一个鸡翅下肚,暮幻才想起来他们身在寺庙里,竟然在佛祖眼皮子下开荤。   “糟糕,这下佛祖该怪罪了。”暮幻苦着脸,有些懊恼。   非明不以为然,继续啃着鸡骨,“没事,佛祖也要睡觉的,这么晚了他不会看见的。”   事已至此,暮幻也不能吐出来,只能愣愣地点头。她想起什么,瞪大眼睛问他:“不对,你这个鸡是从哪里打来的?”   非明心虚,轻咳一声,“那个,我夜里睡不着,就往最后头的林子转了一圈,那里有一窝鸡,我就抓了一只。”   暮幻吓得差点噎住,“所以,我们是还在佛祖眼皮底下,吃了庙里养的鸡?”   非明耸肩,“算是吧。” 第17章   第二日,暮幻起晚了。   她昨夜吃撑了,又有认床的习惯,到了下半夜才勉强入睡。等碧落端着热水进来,替她梳洗完毕,林眠音他们已经在用早膳的厢房等了好一阵子。   暮幻从房里出来,外头天色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黑云压在头顶,似是有场大雨将至,让人闷得喘不过气。   去厢房的路上,住持聚齐了弟子正在问话,暮幻听了一耳朵,原是扫地和尚在墙角发现了一堆鸡毛鸡骨,怀疑是庙里的某个和尚犯了戒,正在查问呢。   厢房里,方念离在收拾行囊,准备听完高僧诵经就下山去。非明早就吃饱喝足,翘着二郎腿在一旁摆弄新到手的小玩意儿。   林眠音盛好了热粥笑吟吟地等着女儿,暮幻刚坐下,云嬷嬷就慌慌张张地进来,一副有急事要禀报的样子。   林眠音问:“出了什么事?”   云嬷嬷吞吞吐吐道:“夫人,府里来了个小厮,是老太太连夜派来传话的。他说……他说,老爷昨夜带了位外室回来。”   “咣啷”一声,林眠音手上的瓷碗跌落在地,热粥烫红了她的手背。   *   暮幻一行人下山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山路湿滑,林眠音双腿发软,几次险些摔倒。   方念离让非明先带暮幻下山去马车里等着,自己紧握着林眠音的手,同云嬷嬷一起搀在她左右两边。   暮幻起初不肯先走,是非明小声告诉她,不能让林眠音再担心她,她才答应。   林眠音的脸色差极了,暮幻从来没见过娘亲脸上流露过那般悲痛的神色,仿佛天就要塌了。   过年将满十一岁的暮幻已经大约知道“外室”是个什么意思,那是男人养在外头没有名分的女人,是所有正经人家都会唾弃的狐狸精。而她的父亲,把那个人带回家了。   暮幻从来不知道她的爹爹还藏着那样一个女人,显然,林眠音也不知道。   回程的马车里,再也没有来时的欢笑。林眠音强忍泪水,浑身颤抖,方念离抚着她的背,想要安慰却一时无语,只能告诉车夫快些再快些。   颠簸了半日,马车终于进了城。与城外淅沥的小雨不同,城里刚下完一场大雨,潮湿阴冷,暮幻掀开马车帘看着暮府牌匾的时候,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是暮府家事,方念离和非明不便跟去。方念离放心不下好友,在下马车前告诉林眠音无论家里情况如何,一定要让人给自己报个信,还有就是让她别委屈了自己。   林眠音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缄默地点头。   暮府前厅,暮恒之坐在一侧不说话,他知道林眠音今日回来,似是担心她会欺压他的外室,今日索性连衙里也没去。   杨茹扶着暮老夫人坐在上座,暮老夫人眉头紧锁,不停揉按着眉心唉声叹气,几人相对皆是无言。   林眠音牵着暮幻走到厅里,她看了一眼冷漠的丈夫,又瞧了瞧厅中站着的那楚楚可怜、风流婉转的女人,和她手边只比暮幻矮了半寸的女孩。   那女孩长得更像她母亲一些,瞧上去也是柔弱的很,可她细长的眉眼林眠音再熟悉不过了,那眸里流露出的傲气与她生父如出一辙。   林眠音牵着暮幻的手悄然握紧,一颗心如坠深渊,她招手叫来碧落,让碧落先带暮幻回自己院里,事到如今,她只想护好女儿,这个厅内即将发生的事、即将要听到的话,她不想让暮幻知道。   暮幻不想走,她担心娘亲出事,在回院子的路上编了一个理由摆脱碧落,去而复返,躲在厅内的墨色屏风后面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林眠音问那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孩抬头看她,细声细气回道:“我叫暮善,年后就十岁了。”   林眠音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暮善?十岁?   也就是说暮恒之背着她在外头养了十年的外室,还生了一个只比她的幻儿小一岁的女儿?这个每日睡在枕畔的男人竟然欺瞒了她十年?   那外室一听林眠音问暮善话,连忙“扑通”一声跪倒,爬到她的脚边哀求,“夫人,我知道您生气,恨我怨我,但是请您不要为难孩子。”她捂着自己的肚子,“还有我肚子里这个,他们都是无辜的,求您放过她们吧?”   “肚子里的孩子?”林眠音看向起身来扶外室的丈夫,面色冰冷,“你到现在都不愿意同我说实话吗?”   暮恒之将外室扶至椅子坐好,低垂眉目,默不作声,愧疚的神色一闪而过。   那外室瞧他这般,又哭得千般柔情、万般委屈,“夫人不要为难大人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痴心妄想爱慕大人,还与他有了孩子。夫人要打要骂、不让我进门我都认了,只求你能给我的两个孩子一条生路,他们也是暮家的孩子啊!”   说着,她又跪了下去,拉着女儿暮善一起,对着林眠音磕了几个响头。   林眠音颤抖地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被云嬷嬷扶住。   一直没有说话的暮老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拍案对外室怒道:“行了!你做出这副姿态是给谁看!我儿媳何曾说过要拿你的孩子怎么样!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诛心!”   那外室吓住了,这才呜呜咽咽地收住眼泪,不敢再出声。   暮老夫人话说得急便咳了起来,杨茹见状立刻为她端水抚背,老夫人缓了一会儿,才对暮恒之冷声道:“这对母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同眠音说!”   暮恒之安抚好外室和暮善方才坐定,将那外室的来历说了个清楚。   正如暮善的年纪一样,在十年前,暮恒之就已经同这个外室纠缠不清了。   这个外室名叫薛怜,原是城北烟花柳巷里一个不起眼的舞女,那时暮恒之的仕途刚刚起步,官场上难免应酬,而城北那几处花楼则成了官员们瞒着自家夫人常去的地方,暮恒之也不例外。   薛怜出身贫苦,父母早逝,因为生得貌美被嗜赌如命的叔父卖进了花楼,暮恒之见她可怜无依打赏过她几次,她因此记下了,每每暮恒之过去必定细细招待他。   薛怜不似林眠音有好的出身,她不识字更没读过书,每当暮恒之与大人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她用一种极其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仰望着他。   哪个男人不喜欢得到女人的景仰和钦佩,何况薛怜还是这般柔弱让人心生怜惜的,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林眠音那么好的家世,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岳父和两个大舅子。   在薛怜的几番挽留下,暮恒之开始以公务繁忙为由多次不归,留宿在她屋中。   他教薛怜写字,教她吟诗,每当薛怜赞美他的时候,他的自尊心便得到强烈的满足,以至于让他忘记,曾经也有一个姑娘是那么的爱慕他、欣赏他,为了他不惜与家人对抗,陪他外放榕州,为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暮恒之用铺子庄子上赚来的银子为薛怜赎了身,并在与暮府相隔甚远的地方为她买了座宅院,当然,这些他都没有让林眠音知道。   几月后,薛怜怀了身孕,暮恒之不是没有想过要带薛怜回府,但那时他仕途不稳,很多事情都需要林家在京为官的大哥林夕洲的提携。为了不触怒林家,暮恒之选择先委屈薛怜母女。   本也没有打算将薛怜母女接回府里让林眠音知道,只因这两年来他埋怨林眠音没能生个儿子,与她心生嫌隙,便往薛怜那儿跑得更勤了些,让薛怜再次有了身孕。   薛怜每日嚷着要暮恒之为她买梅子吃,让他想起城里老人常说,女子怀胎若是喜欢吃酸食便是怀了儿子。大喜之下他决定将薛怜接回府里,一来可以更好的照顾她,二来也好给他将来的孩子一个名分。   林眠音默默听他说完这些,早已泪流满面。原来那段他说衙里忙不回来住的日子,都是去了薛怜那里,可怜他还担心他公务繁忙累坏了身子,得了空就亲自熬鸡送去衙里。不知道暮恒之喝着鸡汤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笑她蠢。   薛怜比她年轻几岁,生得风情万种,不用操持家事,不用打理庄铺,只管用着她林眠音嫁妆铺子里赚来的银子就好!   暮恒之心疼薛怜,觉得林眠音的娘家太过强势,然而他可有想过若没有她林眠音,他暮家是否有今日的光景尚未可知。   她也曾年轻过,她也一直深爱着他,可他是忘了还是一直看不到呢?   从寺庙回来的路上,林眠音也是想过的,如果暮恒之仅仅是想要一个妾,她想她会答应的,毕竟是自己没能为暮家延绵香火,林家那边要是怪他违背诺言,她就去向父兄解释。   可是,暮善已经十岁了,她至今才知道有这样一对母子的存在,这两件事背后的意义就不同了。   这是欺瞒,是背叛,是她被自己的丈夫骗了整整十年!   她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怜打破了厅内的沉默,她跪在林眠音脚边哭诉,“夫人,我知道我出身低微您瞧不上我,可我也是真心痴恋大人的。我求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不要赶我出去。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便寻条白绫挂在梁上自行了断,好解你的心头之恨。”   林眠音静静地看着她,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溢。   暮老夫人听不下去了,重重地拍下桌子,“胡言乱语!别说是眠音不答应你进门,就算她答应,我老太婆也不答应!我暮家出身是不高,但也是读书的清流人家,绝不可能让你这样一个舞女歌女进门!要我说,你之前怎么过,之后就怎么过,等孩子出世,我让人抱回来,我们暮家自己养!”   暮恒之变了脸色,“母亲这是什么话?薛怜怀的也是我们暮家的骨血,哪有让她在外头养着的道理?”   “怎么?这第一胎怀着的时候不让我们知道,如今你腰板硬了就要回来同我们说这些?要不是看在她是孩子的生母,我非让人拖出去将她活活打死!”暮老夫人气红了脸,指着儿子骂道:“我从小教你读书,明事理,竟没想到你还学会了背信弃义,做出养外室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暮恒之面寒如冰,将茶盏摔碎在地,腾地站起来,“有我在,我看谁敢不让薛怜进门!”   一时间,厅里静得可怕,无人再敢出声。   林眠音怔怔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往外走。她在想那碧落山的香火可真是灵验,她昨日去求子,今日便有孩子上门,只可惜了,是暮家的孩子,却不是她的。   她自己从未感觉如此疲倦,忽然很想看一看家中年迈的爹娘,抱一抱她乖巧懂事的女儿。   尚未走出门,只觉口中一股腥甜,鲜血从她嘴里喷涌出来,她倒在地上,再没知觉。 第18章   林眠音醒来的时候,屋内昏暗,房里只有坐在床边为她擦拭手背的方念离,和在桌边温药的云嬷嬷。   那日林眠音昏迷之后,暮幻惊魂失色地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抱着她大声呼喊,嗓子哭哑了,衣衫上也沾了血迹。   暮府乱成了一锅粥,暮老夫人立即命下人去请大夫进来,薛怜见状也作势要帮忙扶林眠音进内屋,暮幻推了她一把,“不许你碰我娘!”   暮幻哪有多大的力气,可薛怜却是吓得花容失色,险些磕在桌角。她泪珠又滚滚落下,说都是自己害了林眠音,她不该答应暮恒之回暮府,更不该活在这世上,闹着要带暮善去寻短见,最后动了胎气差点落红。   暮恒之颇为担忧薛怜和腹中骨肉,哪里还顾得上林眠音,直接抱起薛怜往后院走,又让小厮拿了自己的帖子,快马加鞭再去请一位大夫来。   暮老夫人年纪大心却像明镜,哪里会看不透薛怜在耍什么手段,她气得脸青唇白,半句话也说不出口,摊在木椅上久久无法起身。   一日之内,暮府老夫人与夫人接连病倒,府里传唤了三位大夫的事闹得全城皆知。   风言风语四起,不出半日,知州大人在外头养了十年的外室、如今还把外室妻女带回府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杨茹要照顾年迈的暮老夫人,暮恒之此刻最关心的还是薛怜腹中的孩子,林眠音榻边只有丫鬟婆子和小小的暮幻照顾。   大夫为林眠音扎了针也开了药,可她仍是迟迟未醒,暮幻又怕又慌,只好跑去找了方念离。   方念离将林眠音扶起身做好,拿了刚温好的汤药喂她喝下。   林眠音沉默片刻才问:“我睡了多久?”   方念离将最后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两天两夜了。暮老夫人也病下了,是幻儿哭着去找的我。”   林眠音哽咽,神色凄凉,“幻儿……她吓坏了吧。”   方念离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幻儿那孩子从小娇养大的,没见过这种场面。你病成这样,身边只有丫鬟婆子,她只好来找我。在我家哭了半日,我急着来看你,就让非明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如今好多了,此刻应该睡下了。”   林眠音面露痛色,心疼道:“怪我,是我没用。”   方念离不语,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云嬷嬷,又替林眠音掖了掖被子,怅然问:“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林眠音摇头,两滴泪水滴在手背,“我不知道,我心里好乱。”   方念离知道她心中悲痛,并没有急着逼问她,只是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林眠音愣了一会儿,忽而想到什么,抬头有些迟疑地问:“他……可曾来过?”   “嗯?谁?”方念离起初没反应过来,怔了一瞬,皱眉道:“你还惦念着他?”   林眠音没说话,方念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从她的手背移开。   这两天在暮府待着,那外室母女什么来历方念离了解了七八分,当时厅内发生的事暮幻也同她说了。   那薛怜表面柔弱可欺,实则说的每一句话都逼得林眠音不得不退。她是发自内心觉得那个女人不简单,林眠音这种性子是拿捏不住她的。   另外,撇去那薛怜母女不提,暮恒之的做法也着实让人寒了心。   十年啊,整整十年。他将林眠音瞒得像个傻子一般,亏得先前林眠音还觉得是自己有愧与他。   林眠音昏迷的这两日,他只来这院里瞧过她两次,两次都是没待多久,就借故离开去了薛怜那里。   林眠音到底是他三媒九聘正经娶来的正妻,这么多年的悉心相伴、同床共枕,事到如今她在他心里的地位究竟还有多少,方念离不用深想都已经明白了,被他伤透了的林眠音不该再抱有期待。   方念离问:“暮恒之这样对你,你还打算原谅他吗?”   林眠音抿了抿唇,然后用力摇头,“当我知道有那个女人存在的时候,我与他之间的情谊已经断了。”   “那好,既然如此,你若愿意听我的,就与他和离,带着幻儿会京城林家。”   林眠音睁大眼睛,木讷重复,“和……离?”   “对,你将这件事告诉林家,你父兄怎么可能不会为你做主?以你大哥如今在京城的官职和势力,大可以‘私德败坏’为由弹劾他。到时候,你带着幻儿回京城林家,我不信你的两位哥哥会是容不下你的人。”   林眠音想了想,摇头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和离哪是容易的?和离之后幻儿怎么办?京城那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即便有我大哥撑着,她将来还要嫁人,难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受这种委屈。”   方念离不能理解她,“你说她回京城会受委屈,难道留在这暮府她就不会受委屈吗?”   “她好歹是暮家大小姐,暮恒之就算厌了我也不会对她如何!”林眠音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提高,“可是回了京城,无父无兄的,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念离,你来榕州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无依无靠是什么滋味,你也知道哪些闲言碎语有多难熬过去,我不想我的幻儿经历这些。”   方念离默然。   她是个爱恨分明的人,想当初非明的生父负了她,她是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她坚信如果事情重来一遍,她还是会这样选择。可如果她如今是林眠音这样的处境,她还那样决绝吗?   这世上对女人本就充满了恶意,不论是被休还是和离的女人,被嘲讽、被看低都是常事,这些她通通都领略过。   她自认坚毅尚且应对艰难,又何况柔弱的林眠音和暮幻呢?   *   林眠音醒来的第二日,暮恒之过来看过她一次。   林眠音一反从前的百依百顺,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态度对待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   暮恒之眼底有倦意,听外头的嬷嬷说,薛怜那个孩子险些没有保住,折腾了好几日,想必他也陪在她的身边。   屏退下人,林眠音躺在床上背对暮恒之,他坐在桌前久久没有开口。   直到手里茶水变得冰凉,暮恒之才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对她说了一句抱歉,他的声音那么轻,以至于林眠音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语气中有几分诚意、几分歉疚。   他或许是有他自己的顾虑,不得已才来向林眠音低这个头。   或许是贪恋林家的财力,或许是惧怕林夕洲的官威,又或许是他早就抓住了她心软的弱点,还以为只要他说几句软话,她就会像从前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   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林眠音都清楚,她与他之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林眠音提出要与他分院别住,从此以后只有夫妻之名,再无夫妻之实。另外,女儿暮幻始终是这府里的嫡女,不论他从今以后再如何护着薛怜母子,暮善和那未出世的孩子永远不能逾越她的位置。   还有第三条,她手里的庄铺日后赚得的所有银子,她会拿出三成交到暮老夫人手里,只当对她老人家的孝敬,其余的七成暮恒之和薛怜母子一分都拿不到。他要让薛怜进门可以,但绝对不能再用她的银子。   前两条,暮恒之毫不犹豫地答应,唯独第三条,他迟疑了许久,在发现林眠音并不打算松口之后,才不得不答应。   暮恒之走后,林眠音在屋中大哭了一场,不为暮恒之的负心,只为她枉顾了那么多年的真心。   哭到几近晕厥,她才怔怔地收住眼泪,从床底下的大木箱里取出一个木匣子,那里头是她手上所有庄子铺子的地契。她拂去匣子上的灰尘,交代云嬷嬷替她送了出去。   自那之后,林眠音在人前还是那个贤良温柔的知州夫人。   在暮恒之的同僚面前,该装夫妻和睦的时候她总是做的滴水不漏。在暮老夫人面前,该她敬的孝道、该她有的礼数她一分都不会少。   只是院里,不属于她的事,她一件也不会沾手。   比如暮恒之在衙里忙破了头也和她没有关系,又比如薛怜母女现今如何,她不想知道的,不想管的,一句也不会多嘴。   薛怜与暮善如今住在暮恒之隔壁的院子里。   在进门的这段日子里,薛怜倒是出人意料的安分,兴许是知道暮老夫人和林眠音不待见她,她每日与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平日院里除了贴身丫鬟与暮恒之出入,其余的时候,就只有那个为她安胎的大夫会进出她那里。   为她安胎的大夫姓曾,当初她还养在外头的时候就是曾大夫为了把的脉。   暮恒之曾说这个曾大夫家住得远,每日来来回回很是不便,万一薛怜有个什么症状找人都麻烦,说要给她换一个更好的大夫。   薛怜不同意,说是怀暮善的时候就是他把的脉,她的情况曾大夫最了解不过。她又说,曾大夫是她信任之人,断不会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收买,若是坏成别的一些生分的大夫,那她这肚子难保会有危险。   暮恒之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点头深以为然,“还是你想的周到。” 第19章   暮幻因为薛怜母女的出现黯然神伤了好几日,即便有非明一直在身边陪着她、隔三差五翻墙带她去吃飘香街的美食,也改变不了她低落的情绪。   她实在难以接受,府里突然多出来一个怀了身孕的姨娘,还有一个只比她小了一岁的妹妹——暮善。   薛怜在入府的几日后,主动带着暮善主动找过暮幻一次,说要同她赔不是。暮幻不想见她们,让碧落以“我们姑娘身体不适,不宜见闲杂人等”为由给打发了。   碧落没给薛怜好脸子瞧,吩咐院里的所有人要守好院门,她们若再来,连通报都免了,直接撵走即可。   她会如此做,除了暮幻本身对那对母女的嫌恶,其中也不乏有林眠音的意思。   薛怜虽表现得十分委屈,幸而还算识相,又继续躲回自己的小院去,没有再出现在暮幻眼前。   可与暮善打照面,却在所难免的。   暮幻第一次与暮善正面遇上,是在永安堂外的长廊。   她那日不用去书院,早晨起来听说祖母身体好些了,便打算去永安堂请安,去的路上正巧与端着参汤的暮善迎面对上。   之前在前厅的时候场面太乱,暮幻没有细瞧过她的模样,此刻撞见,暮幻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这个妹妹。   是谁说同一个爹生出来的孩子,样貌会又几分相似,暮幻瞧着暮善细长的眉眼、清瘦的尖脸,还有她那与年纪不符婀娜的腰身,心中暗想自己哪里与她长得相似了?   暮幻生得像母亲,漂亮的鹅蛋脸,杏眼明仁,双目澄澈,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好看的小梨涡。   暮幻的气质是温柔可人、大方秀丽的,而暮善身上却多了几分明艳媚色,正如她今日的衣着打扮一样醒目。   上次暮幻见她的时候,她全身打扮素净简单,除了一支银钗和一只银镯子没有多余装饰。   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她身上钗环首饰戴了许多,暮幻很怀疑她是不是把全部家当都戴在了身上,生怕别人知道她如今是府里的“二小姐”似的。   听永安堂的嬷嬷说,暮善这些天每日都来为暮老夫人送参汤,不管暮老夫人用多少理由推脱不见她,她第二日依旧照常出现。   暮幻不想与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有交集,暮善却主动叫住了她。   “姐姐见了我,为何连招呼也不肯打一声呢?”   暮幻没做声,身后的想衣低声忿忿道:“奇怪,这府里那么多猫儿狗儿的,莫非我们姑娘都要放在眼里不成?”   暮幻转身,淡淡地看着暮善,“你有事吗?”   “姐姐可是去给祖母请安的?巧了,我们一起吧。”   暮幻很不习惯暮善一口一个“姐姐”的喊她,听得她浑身不舒服,不冷不热地瞥了暮善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   暮善挑唇,脸上闪过些许不服,更加挺直脊背跟在暮幻身后。   到了永安堂门口,祖母身边的冯嬷嬷正巧出来,瞧见暮幻就笑开了,“姑娘过来啦?快进去吧,梁哥儿今儿个也在呢。”却在瞧见她身后跟着的暮善时,陡然变了脸色。   暮善加快脚步走前几步,“看来祖母今天状态不错呢。嬷嬷,之前你都说祖母病着我不好打扰,今日祖母好了可能见我了?”   冯嬷嬷面色尴尬又为难,前几日那些不过都是搪塞她的借口,谁知她今日学乖跟在了暮幻身后。   冯嬷嬷再不肯让她进去,就是摆明了要驳暮恒之的面子,只好讪讪点头,侧身让她们一同进去。   屋里,张梁坐在暮老夫人脚边,痴痴地跟她念着诗经。张梁话都说不清,咿咿呀呀地逗得她开怀。   听说暮幻来了,暮老夫人抬头迎她,“快进来,天凉了,外头风大,莫要吹着凉了。”   张梁在暮府里待的久了,和暮幻很是亲近,一见她就跑上前抓她的手,又瞧见她身后的暮善,傻傻地笑开了。   暮善掩不住对张梁的厌恶之色,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张梁伸过来想拉住她的手。   暮老夫人脸沉了下来,对暮善视而不见,招手将暮幻和张梁叫了过去。她握着暮幻的手,亲昵地问着她的近况,暮幻笑说除了胃口不太好,其余都不错。   暮幻告诉祖母非明院中的小枇杷长高了不少,又说年后就是非明哥哥生辰,可自己还没想好要送他什么寿礼。   暮老夫人笑说要暮幻和非明勿要贪玩过头,学业还是不能落下的,又说寿礼只要心意到就够了,孩子之间不需送什么贵重的东西。   祖孙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张梁又开始捣乱,暮善受不住被一直冷落,终于逮住机会插话。   “祖母,这是我娘特意熬的参汤,她说您身体不适,可她有孕在身不能来探望,请您莫怪罪。”   暮老夫人冷声道,“你来府里有些日子了,这薛姨娘也没能教会你规矩。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每日往我这跑,什么时候懂规矩了什么时候再来。”   暮善脸上窘迫,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   暮幻斜眼看她,“看来薛姨娘是真没教过你,在这府里我娘是嫡母,你只能叫她作母亲,而薛姨娘,就算你是她亲生的,也只能叫姨娘。”   “是……暮善记下了。”她点头,心中却有不甘。   暮老夫人冲她摆摆手,露出乏意,“行了,你先回去吧,幻儿在这陪我就够了。”   暮善咬唇,想说她也可以照顾的祖母的,可是暮老夫人根本没有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就让暮幻将先生新授的策论背诵给她听。   暮幻滔滔不绝,倒背如流,暮善再也插不上话,只好恨恨地退了出去。   当晚,暮恒之便来暮幻院里,与她说暮善从前长在外头,没念过什么书,让暮幻不许因此笑话她。   暮幻觉得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因为这个笑话过暮善?她们也不过是在永安堂里说了几句话罢了。   想起永安堂,暮幻似乎有些懂了。   暮恒之嗔怪了她几句,好在语气并不重,暮幻知道爹爹心长偏了也不打算辩解,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又说几日后会将暮善送到书院,与她一同念书,她学得晚,暮幻又是嫡姐,要好生照顾这个妹妹才是。   暮幻想到自己以后日日都要与暮善打照面,心中叫苦不迭。   她坐在月光皎洁的河岸边,吃着非明新给她买的糖糕,支着下巴道:“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有一个只小一岁的妹妹?!而且她以后还要与我同在一个书院,我想想心里就觉得别扭。”   非明站在她身边打水漂,水面激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至少以后,你那表弟不会只撕你一个人的书本子了。”   非明本想开了玩笑逗趣她,但是暮幻没有笑,反而更加郁闷。“我从前只觉得我爹是个严肃刻板的人,可如今细想,他究竟是一个怎样心思深沉的人,才能将这件事情瞒得天衣无缝呢?非明哥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对我爹很失望?”   非明撩起袍子坐下,轻笑道:“你问我?我又没有爹,我哪知道?”   暮幻眉头一皱,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又道,“不过,我若是你,非得折腾得你家那姨娘不敢进门。可我若是你那妹妹,你家就不得安宁咯!”   暮幻摇头长叹,“前不久妗幽还说羡慕我府里清净,谁知道我家也出了这些腌臜事。”   非明揉乱她额前的碎发,暮幻拨开他的手,他又笑吟吟地去掐她的脸,转而一脸认真道:“你这笨脑子,可给我放机灵一点儿,别像盛妗幽一样傻气,糊里糊涂的吃了亏才发现不对。”   暮幻嘟嘴,“你才笨!”   *   暮幻和非明翻墙回去的时候,在墙角边遇见了路过的暮善。   从前这旁边的院子无人居住,非明抱着暮幻翻了多少回都不会有人发现,可如今薛怜和暮善住进去了,暮幻连这样的进出都变得不方便。   暮善起初看见有人跳下来,吓了一跳,惊呼就在嘴边,却被非明恶狠狠的目光给唬了回去。   她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是暮幻,“姐姐?”她瞧了瞧暮幻和非明还牵在一起的手,心想这个大概就是暮幻和祖母今日提起的非明。   非明这个人暮善是知道的,从小和暮幻一同长大、榕州城里出了名的小恶霸。她一直搞不明白,爹爹怎么会放任暮幻和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   她看了非明一眼,那眼神就如今日瞧张梁那般厌恶,仿佛这些个人都不配站在她面前。   “姐姐以后还是不要做出这种事了,被爹爹知道了,难免咋责罚的。”   暮幻白了她一眼,“只要你不说,爹爹就不会知道。”她还在为暮善在爹爹面前颠倒黑白的事情负气。   暮善语塞。   非明睨了一眼暮善,低头对暮幻笑笑,“你先回去吧。”   暮幻点头称好,叮嘱非明也早些回去,不要在外头惹事。   暮幻走后,暮善还停在原地,她不屑道:“没想到夫人就是这样教女儿的,竟然纵着姐姐跟你这样混子处在一起。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有些话她当着暮幻的面不敢说,暮幻不在了她却是想逞口舌之快的。   挑眉冷笑,“是啊,林姨不会教,你家姨娘会的很。我想想,她是教你歌舞呢,还是教你怎么抢别人的爹啊?”   暮善气的脸色发青,奈何不远处传来值夜小厮的脚步声,此刻只有她和非明在这里,她不想惊动旁人,只好恨恨地瞪着他。   非明飞跃到墙头,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匕首,举着对暮善道:“回去告诉你家姨娘,离林姨和暮幻远一点,不然我这刀子究竟锋不锋利,在你们脸上一试便知。” 第20章   不出三日,暮善就在暮恒之的安排下进了叠山书院念书。   暮善出入没有专门的马车,暮幻与暮善共车同行。暮幻郁闷了一路,暮善面上不显,心中却兴奋又期待。   薛怜告诉她,能在叠山书院念书的少年,都是榕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暮善好好把握,多结交一些富家官宦子弟,对她的将来只有益处。   暮善记下了她的话,天还没亮就起身梳洗打扮,穿的是她橱中最艳丽的衣裙,带的是最精致的簪花。她虽是个庶女,但她不允许自己输给暮幻,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到了书院门口,暮幻一下马车就撞见了盛妗幽,她看了一眼暮幻身后的人,刚扬起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拉过暮幻快步走在前面,低声耳语,“这就是你爹爹养在外面的女儿?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盛妗幽早就听说了暮府里的事,她是吃过亏且最痛恨“狐狸精”的人,一度为暮幻和林眠音打抱不平。   暮幻低垂眉目,“哪里是我带她来的?我明明也是迫不得已,是我爹非要让她随我一同念书,还要我‘照顾’她。”   “照顾?”盛妗幽笑出了声,回头看了暮善一眼,见她正左右张望,偷偷地打量着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你觉得她还需要照顾吗?”   暮幻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学堂里,少年们来得差不多,有的聚在一起说话,有的起早了,支着脑袋打起瞌睡。   暮幻和盛妗幽进门的时候,耿中几个在学堂里头打闹追逐,似是在争抢某个少年未完成的功课,闹得书本子满天飞。   “耿中!往这边扔!这边!”一个少年站在门口,对着里头招手。   耿中抛掷的方向偏斜,其中有一本正对门口飞去,险些砸上暮幻的左肩。   “当心!”盛妗幽眼疾手快,拉着暮幻避开。   而后面跟着的人,却未能幸免。   暮善昨夜预想了许多种踏进学堂后的画面,万万没想到迎接她的竟是一本破烂的书本子。书本子砸在她的手臂上,滑落的时候未干的墨迹蹭脏了她的衣裳,留下一片污迹。   耿中跑了过来,却是跑到盛妗幽和暮幻身边查看,“表妹,你没事吧?我没吓着你吧?”   盛妗幽推了他一把,“去,一大早的,你闹什么闹!”   耿中看着她,嘿嘿直笑。   不远处的少女瞧不下去了,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本书本走到暮善身边,“耿中,你太过分了,你砸到的可是别人,你问你表妹作甚?”   她拍了拍正在极力擦拭衣裳的暮善,好意地问道:“没事吧?”   暮善抬头看她,咬着唇有些许难堪。   少女瞧她是个生面孔,惊奇地“咦”了一声,“你不是我们书院的吧?”   瞬时,学堂里静了下来,少年们的目光齐齐看过来。   暮善心头一紧,不再去管臂上污迹,轻捏手心,将脊背挺直。“我……叫暮善。”   “暮善?”众人面面相觑,转而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暮家那个外室……哦不对,庶女啊……”说完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暮幻。   暮幻低着头,面沉如水。她家那点儿事早就在城里传开了——知州大人养了个舞女当外室,又将外室妻女带回府里将原配气得吐血。真是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还有人在身后嬉笑问她,“暮幻,你庶妹也来我们书院念书啊?”   “庶妹”二字,被拖地又长又重。   盛妗幽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理睬。   耿中走前几步,对暮善道:“你就是暮幻的妹妹啊?方才对不住啊!”   暮善扯出一抹笑容,佯装大方地摇头。   祁醉走了进来,拨开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走啊!”   暮善侧身给他让了路,耿中面露讨好的迎他,“老大,你可算来了!你瞧咱们书院来新人咯!”   祁醉停住脚步,挑眉看暮善,“你是新来的?”   祁醉不认识暮善,暮善却是认识他的。她和薛怜之前住的院子离祁府很近,她在门口玩耍时经常能看见祁醉进出,薛怜说祁家富甲一方,无限风光,暮善以后就是要争取嫁进这样的人家才好。   暮善对祁醉点点头,“嗯,我是暮善。”她再一次强调自己的名字,希望祁醉能记住她。   可祁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却皱起了眉头,眼神飘到了正要走回自己座位的暮幻身上。   “暮家那个姨娘的女儿?”祁醉问。   暮善再次点头,其中莫名兴奋,他竟然知道自己。   “呵!”谁知祁醉下一刻便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拂袖走了,留下暮善一脸莫名。   围着的少年也散开,耿中追在祁醉身后问:“老大,怎么样?这暮家的女儿都长得不赖吧?”   另外的少年摇头,“我觉得还是暮幻长得更好看,有大家风范,城里的夫人都说她是榕州第一小美人的。不像暮善……”   不像暮善,这么小,身上就有一股风尘气。   碍于斯文脸面,这半句,他并没有说出口。   祁醉摆摆手,扬高声音道:“眼睛瞎了?什么舞女的女儿你们也能瞧得上?暮幻也丑,但总比她好吧?她叫暮什么?善?弃恶从善?她家姨娘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觉得笑死人了嘛!”   暮幻坐在前头拿出笔墨,默默地丢给他一个白眼,这个祁醉在损别人的时候能不能不带上她?她哪里丑啦?   暮善听见他这番话,一时窘迫极了,巴不得头也不回地躲回府里去,再也不来这书院了。   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下了,薛怜说她们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她也好不容易能过上和暮幻一样的生活,她不能退缩。   她在方才那位好心少女的指引下,选了一张空书案坐下。她的位置离祁醉很近,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也不敢去听周围对她的议论声。   这些议论声同样困扰着暮幻,她很不喜欢被人在背后拿她与暮善比较。   但她又是矛盾的,她更不喜欢的是听到他们一口一个“暮家庶女”的叫暮善,就仿佛时刻提醒着她,如今的暮府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家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成了别人闲暇时的谈资。大家都说,没想到面上一本正经的暮大人,会看上烟花柳巷的那种女子,想必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娘亲和爹爹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林眠音没有同她说起什么,但她能感受到。   她不再是知州大人独女,或许,她从来都不是。   角落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是木凳被踢翻的声音。   暮幻寻声望去,是非明眯着眼睛起身,面带凶焰,不满周围声音嘈杂。   暮幻方才进来的时候被飞来的书本子吓了一跳,竟然忘了像平常那样第一时间在角落中搜寻非明的身影。   此刻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想必自己进门前他就已经在学堂里了,只是不知躲在那里睡觉呢。   被他闹出这大地动静,学堂里的少年都被震慑住了,愣了几瞬,没再作声。   暮幻看着非明懒洋洋地伸展胳膊,突然嘴角扬起,心中如暖流倾注。   非明也在看她,他对着她勾勾手指,“暮幻,过来。”   暮幻一愣,少年们也看向她。   暮幻问他要做什么,他又不耐烦地道了一句,“我让你过来。”   她站起身走过去,祁醉咬牙低声道:“没骨气!软骨头!他让你过去就过去!和本少爷对抗时的气势都哪去了!”   暮幻听见了,不打算理他。   非明嫌她慢,直接过来扯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好。   暮幻轻轻地推了推他,“非明哥哥,什么事啊?一会儿先生该来了。”   非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暮幻却感觉到他的手在桌下摸索着什么东西。   果然,他拿出一本册子,坏坏地笑道:“昨日的策论,我忘记写了。”   他把笔墨递给她,言外之意是——你帮我写。   暮幻哭丧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她不想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才给我!先生就要来了!”   非明挑挑眉毛,用手指在桌面敲了几下,一字一顿道:“快——点——啊。”   暮幻拿起笔墨帮非明抄写先生新授的策论,写着写着,忽而一双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她的手顿了一下,脸颊没来由地红了。   她知道,是非明哥哥的手。   他低声道:“以后,都不要听。” 第21章   暮恒之对两个女儿的功课要求甚是严格。   自从暮善开始念书之后,暮恒之每晚从衙里回来必定会去一趟薛怜那里,在探望薛怜及腹中孩子的同时,也会问一问暮善功课的情况。   薛怜说,自己的出身不好,暮善跟着她受苦,连念书也比别家孩子晚一些。奈何她自己没有念过书,偶有暮善不懂的时候,她这个作娘的不能手把手地教暮善,看着又心急又心疼。   暮恒之听了心软,此后不管公务再忙,都会余出一段时间来亲自教导暮善的功课。但他又担心暮老夫人会责怪,或是府里的下人私下议论他嫡庶不分,因此在教导暮善的同时也不忘去查验暮幻的功课。   这可愁坏了暮幻。   从前暮恒之可从来不会这么频繁地往她院里跑,虽然都是走走过场,随便问上一两句,不会停留太长时间,但是他来的时间不定,有时是晚膳过后,有时则是她就寝之前。   总之,暮幻担心爹爹的‘突袭’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偷偷翻墙溜出去,或是与非明一起,在屋内肩并肩地抄书。   非明知道暮恒之最近常来,也很识趣地不来翻她的窗户。但是,他有一件事情却是雷打不动地在坚持——不做功课,要将他的那一份也丢给暮幻。   有时是在第二日早晨,他会要求暮幻早些到书院,将一堆皱巴巴地纸张丢给她,“诺,功课没写完,你看着办啊。”   有时会是在傍晚下学,他会半路将要离开的暮幻截下,把她推到自己的座上,摁着她的肩膀,“别走啊,先帮我把今日的功课搞定。”   暮幻抗议过。   然而抗议无效。   因为非明哥哥会说,“你不写就算了,反正明日先生发现了、要罚我抄书,那些书还是归你抄!”   暮幻偶尔会和他赌气,“我才不管先生会不会罚你呢!”她就是不肯提笔,噘嘴着和非明僵持着。   这个时候,非明不会接她的话,只是在一旁双手抱胸,懒洋洋眨眼看她,看得她心头小鹿乱撞,面颊绯红。   然后,她就乖乖提起了笔。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不舍得非明哥哥受罚,哪怕是先生用戒尺鞭打他的掌心,这种于他而言不痛不痒的小小惩戒,都会让她红了眼睛。   相比暮幻这边的苦中带甜,暮善的日子过得却不如预想中那么顺心。   她将近十岁才开始学念书,根本追不上同窗们的脚步。   虽然从前养在外头的时候,暮恒之也会教她,但他毕竟来的少,也只限于教她一些简单的写字背诗,不过皮毛而已。   先生在读起长篇策论的时候,什么《论贵栗疏》,什么《贤良对策》,她是一句都听不懂。暮恒之在教导她功课的时候,几次流露出不耐烦与失望的神色,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可偏偏暮幻都会,暮恒之去暮幻院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出来,听说是因他提的问题暮幻都能答上,无需再教。先生也不止一次地夸过她写的策论非常有见地,若她是个男儿,几年之后科考必定会高中的。   外人说起暮幻的时候都以“知书达理”赞之,而在背地嚼她舌根的时候则会说“龙生龙,凤生凤,舞女的女儿怎么能奢望她贤良淑德”。   暮善恨地牙痒,心中暗暗与暮幻较劲。   暮善在休息的时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围着几位先生不停地发问,让他们再解释一遍那些拗口的文章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怕先生怪她蠢笨,只怕自己永远都比不过暮幻。   当然,许多先生不在的时候,她会寻求的帮助。但少女们大多不愿意与她说话的,只有少数几个认为她长得不错、可以亵玩的富家少年愿意接近她。   不过她最常做的,是拿着书本走到祁醉身边,娇嗔地问他:“祁公子,先生方才讲的我不是很懂,你能再与我说一遍吗?”   祁醉一脸错愕,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她,“你问我?你以为我会吗?!”   接着他眼珠一转,坏笑地去踹暮幻的板凳,“喂,暮幻,她问的这句是什么意思啊?”   暮幻把桌案和板凳都往前挪了一尺,捂住耳朵,不听。   祁醉又气得牙痒,对暮善更没了好脸色。   暮善只好咬着唇,悻悻地回自己位上,想着等下次祁醉情绪好些再与他说话。   *   年前的最后几日,榕州下起了绵绵细雨,潮湿阴冷,让人十分难受。   暮幻这几日都晕沉沉的,浑身没力,念完最后一日书后当晚就病了,一夜高烧不退。   她身子娇弱,最怕吹风,往年这个时候她大概都已经病过一场痊愈了。原想着今年衣裳穿的厚实,又有方念离为她做的厚实斗篷护着,应该不会再病了,没想到还是受了凉。   书院休沐后,她一连在房里休养了好几日,林眠音心忧女儿亲自照顾着她,苦涩的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除夕那夜整个人才精神一些。   每年大年三十,是榕州城最热闹的一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家家户户大红灯笼高高挂。往年这一日,非明都会带着暮幻偷溜出去,去看城里最有名的舞狮,两人手牵手穿梭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然后在年夜饭的爆竹打响之前赶回府里,一家人吃一餐热闹的年夜饭。   从前暮幻最喜欢这一日了,热闹喜庆,还有红封可以拿,府里到处都张灯结彩,全府上下更是笑脸盈盈的。   然而今年却不同了,暮幻病方好,不能再出去受凉,舞狮自然是去不得了,非明虽然提前来看过她,为她搜罗来不少小玩意小吃食,但她心里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或许是林眠音与暮恒之疏远的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亦或许是想到从此以后每年的饭桌上都要出现暮善的脸,让她心中膈应。   一整天,暮幻都待在自己屋里不曾出去,外头传来的热闹的喧嚣似是与她无关。适逢年夜饭的时辰,碧落才为她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方念离为她做的大红袄裙,往前厅去。   今年的年夜饭也是林眠音吩咐下人筹备的,做的菜式不再按照暮恒之的喜好,而是换成的暮幻喜欢的菜式。   然而她却没什么胃口,因为她还未上桌,老远地就瞧见了暮善和薛怜。   暮善是第一次在大府邸中过节,神色飞扬,眸中充满期待。而薛怜呢,只有在府中举办内宴时才能出来露脸,平日妾室是不许登堂的。她瞧上去依旧是那么柔弱娇滴,听说她怀身孕已有三个月了,厚实的袄裙包裹下小腹平平,身形丝毫未走样。   一顿年夜饭因为薛怜的出现,桌上的每个人面色都不好看。   林眠音倒是平静,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却格外空洞,她入座后不停地为暮幻布菜,再不看其他人一眼。   杨茹本就身份尴尬,坐在席上不敢多说什么话,默默地服侍暮老夫人用饭。   暮恒之有意缓解氛围,对暮老夫人说了几句吉利讨好的话,又教导暮幻和暮善在正月期间切莫贪玩误了正事。   暮幻吃着菜,乖巧地点头。   暮老夫人淡淡回应了几句,就以“身子不适”为由下了桌,提前回了永安堂,留下一桌子各怀心事的人面面相觑。   一顿年夜饭吃得不欢而散,暮幻觉得没劲极了,随便吃了几口就回了自己院子。   夜幕降临,外头烟花绚烂,欢笑声隔着几道墙壁都能传到她的耳中,她想或许只有他们暮府是这般冷清无味的吧。   暮幻没想到非明会过来。   非明家中只有他和方念离两人,往年的除夕夜非明必定会在家中陪伴娘亲,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来了暮幻这里。   他推开窗户的时候,暮幻正抱着暖炉坐在榻上发呆,非明走到她后头轻轻地捂住她的眼睛,“我带了你喜欢的,你猜猜是什么?”   “非明哥哥?”暮幻欣喜,非明的出现无非是她这一日以来唯一的慰藉。   非明“嗯”了一句,催她快些猜。她抓着非明的手背,连猜了几样,他都说不是。   最后暮幻实在想不出来,可怜兮兮地求他告诉自己。   非明把手放下,从背后拿出一大捆烟花棒,“这个可是我从如娘子的儿子手里赢来的。”   暮幻从小就喜欢烟花,奈何暮恒之说这些东西太危险,从来不许她触碰,只好羡慕地盯着别人手里的。   非明知道她将将病愈,怕她再受风寒,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罩在她身上才拉着她走去院里。   暮幻迫不及待地问碧落讨要了火折子,碧落小心谨慎怕他们被烟火所伤,站在院里亲自为他们点火、看着他们玩才放心。   一朵小小的焰火在夜色中亮起,绚丽夺目,暮幻拿着它在院里转了几个圈,脸上终于漫开了愉悦的笑容。   她以为这一夜会如这支烟花一样在美好就流逝。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想衣从院外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告诉她:“姑娘……薛姨娘她……她小产了!” 第22章   薛怜小产了。   暮幻不可置信地问想衣,“怎么回事?她方才不是好好的吗?”   想衣叉着腰喘了几口大气,“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摔着了,老爷夫人都往她院里去了。”   暮幻垂眸皱眉,心情复杂,忘记将手中燃尽的焰火放下。   非明从她手中拿过烟花棒,悠悠道:“真晦气,我方才来的时候还在围墙附近撞倒了一位鬼鬼祟祟的大夫,一堆破事儿,大年三十也不让人玩个尽兴。”   暮幻静默了一会儿,犹豫地开口,“非明哥哥,我……”   非明挑眉,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你想去瞧瞧就去吧,下次玩这个也是一样的。既然你们家有事儿,我也就回去了,说不定这会儿,我师父正往我家送好吃的呢。”   暮幻将身上他的披风解下,踮着脚披在他的身上, “嗯,那非明哥哥你回去时候要小心些。”   又对回头对碧落道,“碧落姐姐,我们去看看吧。”   暮幻离开后,非明看了一眼手中那一大把没有燃放的烟花棒,低声冷笑,“白打一架了。”   *   暮幻在赶去薛怜院里的路上,遇上了被派去请大夫的小厮。   小厮抓着大夫的胳膊,急急忙忙地往院里赶,“曾大夫,能在门口遇见你真是上天保佑!不然的话,这大年三十的,让我到哪里去找大夫呀!快一些!再去晚些我们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怕就保不住了!”   曾大夫背着药箱,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我……在隔壁巷子出诊嘛,这不正打算回去,正巧就路过你们府门了!”   小厮恍然,“噢,原来是这样。哎呀,你快一些吧,姨娘那边耽误不得呀!”   那小厮急着带大夫去救人,从暮幻面前路过的时候,连行礼都忘记了。   暮幻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摸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况状。   碧落道:“吃年饭的时候瞧她还是好好的,莫非真的小产了?不应该呀,老爷那么护着她,她平日都不出门的,怎么突然就……”   暮幻不做声,加快脚步跟在大夫身后。   一踏入薛怜院中,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老爷!我的肚子好痛啊!你一定要想想办法保住我们的孩子啊!”   薛怜躺在榻上,浑身湿汗,面色苍白,暮恒之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脸慌张忧色,不停地重复,“怜儿,你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要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啊!”   薛怜吃力地看他,眼眶中满是泪水,痛到昏死过去。   暮善跪在她身边哭成了泪人,“娘!娘你醒醒啊……”   林眠音也在屋里,饶是她心中对薛怜有再深的怨恨,看到这一幕也难免动容。   小厮带着曾大夫踏进屋里,暮恒之一见到大夫来了,立刻起身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救她!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只要您你能保住我的孩子,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曾大夫吓得浑身都在颤抖,他颤声道:“大人,你快松开草民,救人要紧啊!还请大人和夫人先到厅内等候!”   暮恒之松开他,瞧了一眼榻上昏迷的人,不舍地离开。   林眠音出来的时候瞧见了站在门口窥望的暮幻,她把暮幻拉到一边,问道:“幻儿,你怎么来了?你还小,这样的事情还是不看的好。”   暮幻咬着唇,里头薛怜的样子让她有几分害怕,“我听说这边出事了,就过来看看。”她看暮恒之已经走远,压低声音问:“娘,薛姨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   林眠音摇头,脸上亦是茫然,“咱们先去厅里等着吧。”   偏厅里,暮善仍在哭天抹泪,吵得暮恒之心头更是焦急。他来回踱着步子,呵斥道:“够了够了!你光哭有什么用啊!大夫不是正在治吗!”   暮善被吓住,抽抽搭搭地将哭泣哽在喉间。   没过一会儿,曾大夫掀开门帘对外头喊,“快去准备热水!薛姨娘大出血了!”   “什么!?”暮恒之两眼一黑跌坐在木椅上。他愣了一瞬,立刻站起身要冲进屋去。   曾大夫拦在他,“大人,大人!你们不能进去,病人现在情况危急,您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暮恒之急得面红耳赤。   曾大夫深吸一口气,迟疑道:“若是血流过多,腹中胎儿怕是保不住了,只能想法子先保住薛姨娘。”说完他放下帘子回了屋中救人。   暮恒之失难以置信地走回厅里坐下,“孩子……保不住了……”失魂落魄般地呢喃着同一句话。   很快有婢女端了热水进屋,出来的时候,一盆又一盆的清水变成了刺眼的鲜红色,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林眠音也愣住了,心头一阵不安,她把暮幻搂在怀里,不让女儿看见这心惊胆颤的一幕。   曾大夫在屋里呆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浑身衣裳都已湿透了。   薛怜腹中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   深夜,暮恒之坐在厅里,薛怜院中小厮丫鬟跪了一排。   他重拍桌案,“说!当时是谁伺候的姨娘!她为何会摔倒!”   下人们低着头,都称不知,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身形稍胖的丫鬟抬起了头,瑟缩道:“当时……是奴婢在姨娘身边伺候的。”   暮幻记得这个丫鬟,薛怜还是外室时就跟着伺候了,方才端着热水忙进忙出的人就是她。   暮恒之问她:“你是她的贴身丫鬟?我不是平日都让你好好伺候她,怎么今日会闹出这样的事!你快说,若是因为你的是失误,我定将你乱棍打死!”   那丫鬟哭哭啼啼,“老爷饶命啊,真的不关奴婢的事。是今晚在厅里用过年饭之后,姨娘见夫人一直冷脸相对,以为夫人心中还在怨恨她。我们姨娘心肠软,想借着这年三十的好日子,去乞求夫人的原谅,毕竟日后大家都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十年的人,她说她不想与夫人的关系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暮恒之似乎猜到什么,握拳盯着林眠音,“后来呢?”   丫鬟回答,“我们姨娘去了夫人院里,想同夫人求和,说了好一通软话,可夫人从头道尾都没正眼瞧过我们姨娘一眼。我们姨娘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多留,打算回自己院里。谁知出夫人院门的时候,台阶上水结成了薄冰,我们姨娘这才不慎跌倒的。”   暮恒之面带凶光,站起身瞪着林眠音,“是不是你干的?”   林眠音扭头看他,神情由最初的错愕震惊,慢慢的只剩下一脸悲凉。她问:“你觉得是我要害她腹中的孩子?你以为那台阶是我让人做的手脚?”   暮恒之没回答,丫鬟却抢先开了口,“夫人,恕奴婢直言,那台阶上的薄冰我们进去之前是没有瞧见的,不然我和姨娘一定会当心的。我们姨娘在你房里呆了许久,外头天黑,出来的时候看不见路这才摔了。”   林眠音被气笑了,“这连日下了好几日的雨,地上全是积水,你凭什么说那石阶上的冰是我做的?”   丫鬟道:“夫人,细雨昨日早晨就停了。这两日风大,白天有日头,地上的积水早就风干了。只有在寒凉的夜里洒上的水,被风一吹才能结成了冰。而且奴婢用性命担保,奴婢和姨娘进去的时候,那石阶上的确是不曾有积水或是薄冰的。”   林眠音抚着胸口,气得险些站不稳。   她还道今日薛怜为何突然来她院里,面上与她示好,说的却是一些暮恒之从前对薛怜如何如何照顾的话来刺激她。   她承认她心中是有嫉妒、有恨意,所以她听不下去,冷着一张脸想让薛怜自己识趣离开。可薛怜愣是在她屋里坐上了半个多时辰才说要回去。   难道,这是薛怜在算计她?   可是,这世上哪会有一个母亲,愿意赌上自己孩子的性命,只为诬陷另一个女人?   暮恒之冷冷地问她:“你为什么要害她?你当初怎么与我说的?你说你不会为难她们母子,可如今呢!”   林眠音拼命摇头,握拳的掌心被指甲剜得生疼。“不是我,我没有!”   “老爷,不是夫人的错。”   同样否认的声音从厅外传来,薛怜衣着单薄,在丫鬟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进厅内。   暮恒之见状上前扶她,“你身子都这样了,你还过来做什么?快回去养着!”   薛怜却跪在暮恒之脚边,潸然泪下,“老爷,你不要错怪了夫人,都是怜儿自己不够小心,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这才摔的。你不要听那丫鬟胡说,伤害了你与夫人之间的情谊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护好我们的孩子。”   她似是真心为林眠音辩白的,目光真诚,却又委屈地恰到好处,连林眠音都快分辨不出她话里的真假了。   暮恒之将他扶到位上坐好,“事到如今,你还想着为她说话你且照顾好你自己吧!”   他叫来身边心腹,“去,你到夫人院中仔细查看是否有结冰的迹象,今夜天冷,若真被人动了手脚一眼就能看出来。”   寥寥几句话,林眠音的心彻底凉透了,暮恒之在这样说的时候,就足以说明他已经相信了那丫鬟的话。   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她与他十余年的夫妻,到头来他们之间的早无信任可言。   也是了,信任就如一张纸,揉皱了,即使抚平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   她道:“既然如此,也不能只让你的心腹去查看。云嬷嬷,你同他一起去,两双眼睛总不会看错的。” 第23章   暮幻在云嬷嬷和暮恒之的心腹阿华离开之前,从厅内溜出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件事实在蹊跷。   林眠音从小教导她——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她不相信这样善良的娘亲会是伤害薛怜腹中孩子的人。   方才在厅里,她不经意间瞧见薛怜和那丫鬟互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中包含的深意是她看不懂的,但是直觉告诉她,林眠音台阶上的薄冰一定存在。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不允许林眠音陷入困境,所以她决定,一定要在云嬷嬷和阿华之前赶到事发的地方,将事情弄清楚。   如果什么都没有,她自是心安;如果有,她一定要想办法在他们到来之前将薄冰去除。   暮幻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穿过花圃走小路过去,这样才能够快一些。   饶是她身子娇小,在花圃中穿梭也难免被枝杈划伤,“呲啦”几声,身上的新袄裙被划破了好几个大口子。   碧落追在后头,她不知道暮幻这样着急是要去做什么,压低了声音在后头喊:“姑娘,慢一些,当心受伤!”   暮幻来不及向她解释,一心只想快些,再快些。   到达林眠音院门口,隔着朦胧的月色,暮幻瞧见石阶上趴着两个模糊的身影,手里不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   暮幻走近,皱着眉仔细瞧了瞧,竟是非明和想衣。   她跑过去,“非明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非明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想衣,快点别愣着,撒盐啊!”   想衣应了一句,将手里的盐袋子扯开,全部撒在了台阶上。   暮幻这才发现,非明手里拿了一把栽花用的小铲子,用力地在石阶上铲着什么。   她仔细看过去,心凉了一片——是冰。   显然,那动手之人的确别有用心,院门外短短四五级石阶,他只在这一级上撒了水,为的就是惹人遐想,觉得是有人刻意要利用这薄冰做些什么。   如果不是林眠音,那这个人就是冲着林眠音来的。   暮幻愣在原地,低头喃喃,“是谁要这样做呢……”   非明用肩膀推了她一下,“别愣着,快帮忙啊!”   暮幻回过神,想也没想就跪在石阶上,她没有工具,也没有非明那么大力能将冰快速铲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手将盐来回搓开,加速它的融化。   她顾不上自己的手被冻得生疼,只想在云嬷嬷和阿华赶来之前将这揪心的痕迹全部处理干净。   云嬷嬷和阿华的脚步声仿佛从长廊那头传来,她额角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心里默默祈求,慢点,慢点,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终于,盐巴融化了薄冰,残渣被非明用铲子撇进旁边的泥巴里。   想衣用灯笼照了照,心急道:“不行啊,烛光下还是能看见水渍。”   她话刚说完,阿华的一声咳嗽真切地跌进了三个人的耳里。   非明眉头紧蹙,心中百转千回,他道:“暮幻,你去想办法拖住他们,这里交给我。”   暮幻被推了出去,她不知道非明哥哥有何打算,可事到如今,唯有信他。   暮幻沿小路绕到云嬷嬷和阿华看不见的拐角,适时跌倒在地,惊呼:“哎呀!好痛啊!”   云嬷嬷回头瞧见她,连忙上来询问,“姑娘怎么在这里?摔得怎么样了?”   暮幻泪眼汪汪,连连呼痛,“太晚了,我在厅里等困了就想回去睡觉。可是天太黑了,我就摔了。嬷嬷你快看看,我的脚动不了了。”   云嬷嬷掀开暮幻的裤脚,仔细替她查看“伤处”,不管嬷嬷按揉哪里,她都喊疼。   阿华在一旁冷眼瞧着,等得有些不耐烦,“我说嬷嬷,要不你在这照顾大小姐,我先过去瞧瞧,不然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   云嬷嬷冷道:“不行!姑娘受伤了,你是打算丢下她不管吗?再说那边,光你一个人瞧见的东西可做不得数。”   阿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挫着手在一旁抱怨,“这大小姐院里的小蹄子都跑哪里去了?这么晚了,竟然留姑娘一个人在这!”   没一会儿,碧落在园中寻了一圈,终于找了过来。   她顶着阿华的冷眼将暮幻扶起来,搀扶着她准备回院中。云嬷嬷叮嘱了碧落几句,便和阿华离开了。   暮幻跟着碧落走了几步,还是放心不下那边,求着碧落让她折回去看一眼。   碧落拿不定她在想什么,只好答应了她。   暮幻躲在矮树后面,瞧见石阶旁早已没了非明和想衣的身影,云嬷嬷指着干干净净地几级石阶道:“你仔细瞧瞧,再仔细瞧瞧!这么干净地石阶,哪来什么冰啊!不要什么事都往我们夫人身上推!”   暮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   薛怜见到云嬷嬷和阿华都沉着一张脸回到厅里,心中料想事情八成是成了。   她轻扯暮恒之的衣角,楚楚可怜道:“老爷,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一切都与夫人无关啊。”   暮恒之拍了拍她的手背,严肃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还有我们可怜的孩子一个公道。”   林眠音将这一幕敛入眼底,心中只有冷意。   暮恒之问阿华,“怎么样?可有瞧见什么?”   阿华支支吾吾,半晌才摇头。   云嬷嬷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道:“奴婢和阿华一同瞧见的,我们院门口的石阶上干干净净,连半滴水渍也无。”   薛怜陡然变了脸色,瞪大双眼,“没……没有?”   云嬷嬷看向她,一字一顿地又回答了一遍,“是啊姨娘,什么,都没有。”   薛怜嘴角抽搐几下,脊背冷汗涔涔,握紧拳头不再说话。   林眠音冷眼看着那口口声声告发她的丫鬟,“这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丫鬟脸上亦是不可置信,她摇着头,“不可能,我明明亲手……亲眼瞧见的!从上往下数第二级,一定是有冰的,不会有错的!”   云嬷嬷道:“你是怀疑我们看错了?纵然我会看错,可阿华是老爷身边的人,他总不会搬弄是非吧。”   暮恒之又问了一遍阿华,“当真没有?”   阿华点头答道:“老爷,奴才瞧得仔细,的确什么都没有。这丫鬟怕是记错了。”   那丫鬟声嘶力竭,“不可能!或许……或许那冰是化了也说不定,老爷,奴婢真的没有记错!姨娘,你也瞧见了,对吧?”   薛怜默然地闭上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眠音冷笑,“你方才是怎么说的?夜里寒凉风大,那冰如何说化就化了?你这奴才说话当真矛盾。”   丫鬟低头思索,忽而辩解,“一定是夫人早就想好了退路,趁着我们姨娘院里乱成一团,让人去将那冰除去了!这才让我们无迹可寻!”   “混账,还不快住嘴!”   云嬷嬷上前,一个耳光扇在丫鬟的脸上,“你个小蹄子,说话可得将证据。今夜是除夕,我们夫人心善,念在下人们一年劳累,早早地就放了他们回去与家人团圆,哪还有什么人去做手脚?你不要信口胡诌,诬陷好人!”   薛怜见事情脱离了自己的预想,适时地选择抽身。   她道:“嬷嬷说的对,我这丫鬟平日都被我纵坏了,青红皂白都分不清了。我早说这事与夫人无关她就是不信,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何必等到之后呢?不如现在就教训了吧!”   门外传来苍老沙哑的呵斥,暮老夫人在杨茹的搀扶下走来。   她坐在高座上,拢了拢身上厚实的棉衣,咳嗽几声。   暮恒之面上闪过愧疚之色,“儿子没想到此事还是惊动了母亲,将好好的年三十过成了这样,是儿子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护住。”   暮老夫人脸上亦有痛色。   这一夜她本早早睡下了,但这薛怜院里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惊扰了她。   薛怜的孩子没了,她也是难过的,毕竟暮家好不容易才能又有一个孩子,若当真是一个男孩也算给了地下早早去了的暮老太爷一个交代。   她身子不好,杨茹本劝她不要过来的,她也以为让薛怜闹上一闹,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有人竟然在此乱做文章。   林眠音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纵是她恨极了薛怜也不可能想要害她腹中的孩子。   暮老夫人道:“你是没用。你不该让一个低贱的下人爬到主子的头上,更不该应该一时的意气剧对人胡乱猜疑,让人寒了心啊!”   暮恒之面色难堪,“可是这孩子没得实在蹊跷……”   “有什么蹊跷!”暮老夫人打断他。   “薛姨娘不是自己也说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她都说没有了,你难道还有听信一个婢女的胡编乱造?就算退一万步,是有人存了坏心思,可凡事都得讲证据,你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能胡乱猜测别人。不能觉得眠音是这府中最容不下薛姨娘的人,就将罪名扣在她的身上,她是怎样一个人,你是真不知,还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暮老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薛怜自知无法翻局,连声道:“老夫人说的是。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错,与任何人的都没关系的。老爷,您早该相信我说的。”   暮老夫人晲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心中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但你不该这般纵容你的下人诬陷主子,将这府里搅得乌烟瘴气!”   薛怜连连点头,“老夫人教训的是,我一会儿回去就将她发卖出去。”   “用不着你处置了。”暮老夫人道:“她既然这样逾矩,完全不将眠音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那就由眠音自己处置她吧。你别管了。”   林眠音低身行礼,“是,儿媳一定好好处置这丫鬟。”她对门外的小厮喊道:“来人,先将这奴才拉到我院中去,先打她个三十大板!”   丫鬟惊慌求饶,痛声哭喊要林眠音饶恕她,“夫人,奴婢错了!是奴婢眼拙,你饶了我吧!”   林眠音撇过头去,心无半点动容。   那有爬过薛怜身边,“姨娘,姨娘救我。三十大板会要人命的啊姨娘!我可是都听你……”   “住口!”薛怜失声呵斥,“你自己犯的错,我如何救得了你!快将她的嘴堵住,免得她又像疯狗一样咬人!”   那丫鬟在厅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是被人连拖带拉给绑了出去。   暮老夫人冷眼瞧着,末了才又道:“恒之,当年我与你父亲也是在失了两个孩子后才有的你,你如今还是壮年,失了一个孩子不打紧,以后不论是眠音还是薛怜都可以再有孩子。重要的是,你切莫自乱了阵脚,败坏了府上的风气。”   暮恒之不甘心地拱起手,“儿子知道了。” 第24章   碧落从前厅打探消息回来,刚一进门,暮幻就站起身,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碧落姐姐,怎么样了?我娘有没有被这件事牵连?”   碧落将门阖上,摇头道:“没有,云嬷嬷和阿华已经证明夫人的清白。老夫人也赶了过去,做主将那诬陷夫人的丫鬟交给夫人自己处置。听说她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已经晕死过去了。”   “那就好……”   暮幻抚着胸口长吁一声,低着头若有所思。   身后的非明开口叫她,“暮幻,过来。”   暮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非明挑眉,抓过暮幻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掌心揉搓,“冷吗?”   暮幻摇头,随即又委屈巴巴地点头。方才事情紧急,她顾不上许多,直接用手在地上磨搓寒冰,双手早就冷得没有知觉,只是一直记挂着前厅里的事,这才没感觉到冷。   “手没有事,暖一暖就好了,只是可惜了方姨为我做的这身好衣裳,全都破了。”   非明不语,从想衣手里接过暖炉,裹着她的手一起暖着。   暮幻低眉浅笑,眼珠一转,忽而想起什么,她问:“非明哥哥,你先前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又是如何知道我娘这边出事了的?”   非明松开暖炉,撩起自己的袍角,指着上头一块暗红色的斑迹,“我翻墙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暮幻凑近,仔细瞧了瞧,惊道:“呀,这是血迹啊。非明哥哥你受伤了吗?”   非明摇头,“这不是我的血。”   暮幻不解,困惑地看他,“那是?”   “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我在翻墙进来的时候撞倒了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   暮幻拧眉回忆,“你好像是说过……难道这血迹是他的?”   非明摇头,将自己的推论和想法细细说给暮幻听。   原来,非明拿着烟花翻墙来找暮幻之时,在墙边撞见了一位鬼鬼祟祟的大夫。   那大夫低着头在墙边不停徘徊,他瞧上去神色紧张,连有人从他身边经过都没有察觉,这才和非明面对面地撞上。   非明躲闪及时,只撞上了大夫身上背的药箱,而这大夫却因没站稳重重地撞在墙上,见非明轻车熟路地爬上暮家的围墙更是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非明当时没在意,只当那大夫是惊讶于他胆大包天,敢翻知州大人家的院子。   他准备离开暮府的时候,忽在墙头瞧见了自己身上的血迹,仔细回想一番,只觉得可能是与大夫相撞时留下的。   可他能确定,他们二人当时都并未受伤。这便奇怪了,血迹从何而来?   他来到与那大夫相撞之地,在墙面上也找到一块红色印记,那印记不高不低,正巧是大夫药箱触到的位置。   再联想暮府之内,薛怜突发小产,察觉这事并不简单,于是决定折回暮府一探究竟。   他坐在薛怜院子的屋顶,小厮拉着曾大夫一出现,他便认出了那正是他撞到的那位大夫。   曾大夫对小厮说他之前在出诊,正巧路过暮府,可非明回想他当时的样子,偷偷摸摸的、根本不像出诊的样子,而像是在等待某个时机。   后来薛怜小产大出血,丫鬟将事情推到了林眠音的身上,非明登时醒悟,小产这件事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他从前厅的房顶上下来,正巧与要去寻暮幻的想衣撞见,于是带着想衣一起跑去了林眠音院里。   他猜的果然没错,院门口的石阶上被人刻意撒了水,为的就将事情推到林眠音身上。   因着是除夕,林眠音院里的下人早早就回去歇着,非明只好让想衣去小厨房里拿一袋盐巴出来,自己又从院外花圃中找到了一把栽花用的铲子,这才最终化险为夷,帮了林眠音洗脱嫌疑。   暮幻怔怔地听他说完,心中满是惊叹,她问:“最后呢?地石阶上的水渍是怎么处理的,云嬷嬷他们都没有瞧出来?”   想衣在一旁道:“是姑娘玩剩下的那把烟花。”   “烟花?”暮幻不懂。   非明一笑,双手环胸,漫不经心道:“我将那把烟花全部铺在了石阶上点燃,焰火迸发的火星烧干了所有的水迹。虽然石阶上留下了黑色印记,但只要不是冰,这件事就赖不到林姨的头上。”   暮幻面露崇拜,感叹非明哥哥的镇定和聪慧,若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场,面对一地的冰她肯定无从下手的。   沉默片刻,暮幻支着下巴还是有些想不通,“非明哥哥,你说到底是谁要害薛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还要将这件事赖到我娘头上?”   非明陷入沉思,低垂的眸中有寒光闪过,“暮幻,你还认为薛姨娘真的是小产了吗?”   “什么意思?”暮幻心头一紧,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非明抿了口桌上的热茶,低声道:“除了那个大夫,可有人亲眼瞧见薛姨娘大出血了?”   暮幻想了想,当时她没有进薛怜的屋子,只听得她喊腹痛,而大出血则是在曾大夫进去之后才发生的。   这样一想,似乎除了曾大夫和为她端热水的丫鬟,并没有其他人亲眼瞧见她当时的状况。就连暮恒之想进去瞧一眼,也被拦在了外头。   “没有。”   非明又问,“你觉得,我身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不是受伤,倒像是与曾大夫相撞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药箱!”   非明与暮幻异口同声。   这样一来,什么都说的通了。   薛怜从始至终只让曾大夫一个人为她诊脉,她有没有身孕,只有曾大夫一个人知道。   如若薛怜并未有身孕,只为利用暮恒之想要一个儿子的心理,让他同意自己进门。   进门之后,她与曾大夫串通,在合适的时机,伪造出她小产的假象。   摔倒是假的,腹痛是假的,血水也是曾大夫从外面带进来的,再让人趁林眠音离开去院子门口撒水,顺理成章地将害她的罪名推到林眠音身上。   这样一来,她便是一举两得,既成功进了暮府的门,让暮恒之对她百般呵护,又借着小产挑拨了暮恒之和林眠音的关系。   即使她没了孩子,暮恒之也会一样疼爱她,这暮府她依旧是能待得下去的,倒是林眠音会因为此背上一个恶毒的名声。   想到这里,暮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当下就站起身对碧落道:“我要去找我娘。”   *   林眠音院里,被打了三十板子的丫鬟奄奄一息,不论林眠音怎么审问她为何要诬陷自己,她就是不肯开口。   林眠音坐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满心疲惫。   云嬷嬷问:“夫人,还继续打吗?”   林眠音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叹气道:“我与她无冤无仇的,她为何要冤我?你瞧她被打成这样,何苦呢?先拖下去吧,丢进柴房关着,改日再问。”   云嬷嬷点头,对着小厮摆手,赶紧把人抬出去。   林眠音没想到这么晚了,暮幻还会过来。   她拉着暮幻到榻边坐下,轻声询问她今天有没有被吓坏。   暮幻摇头,低声艰难道:“娘,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其实……今日你院门口的台阶上确实是有冰的。”   “什么?!”林眠音睁圆了眼睛,“幻儿,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暮幻急着辩解,“我没有胡说,那冰是我同非明哥哥一同除掉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娘绝不可能是要害薛姨娘的人。如果你不信,你可以问想衣,她当时也在的。”   林眠音和云嬷嬷一同对想衣投去质疑地目光,想衣坚定地回答:“姑娘说的是真的。”   林眠音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着若没有这几个孩子帮忙,这件事最后该是怎样一个收场?难道她真要成了害薛怜小产的凶手不成?   她道:“幻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与娘说。”   暮幻点头,将非明撞见曾大夫的事、他们几人是如何除冰才骗过阿华的眼睛的,还有非明最后的推测,都与林眠音细细地说了一遍。   林眠音听完满是震惊,她缓缓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   暮幻以为她不肯相信,又道:“娘,您想想这件事情与谁益处最多?如果薛姨娘真的有孕在身,她护着都来不及,哪敢在明知你不喜她的情况下还往你这来?为了诬陷你,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呢?”   云嬷嬷俨然道:“姑娘说的不无道理,这个薛姨娘从进府之后一直躲在自己院里,又一直是曾大夫为她把的脉。只要曾大夫能为她守住秘密,谁能知道她是否真的有孕在身。”   林眠音依然默不作声,揪着帕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外,过了一会儿,她声音微颤地开了口,“云嬷嬷,你将那丫鬟关在柴房,多派几个人盯着,切莫让她死了也莫让人钻了空子。明日在府里散开消息,就说那丫鬟经不住拷打已经离世了,这样薛怜才能放松警惕。”   “另外,你立刻派人去拿曾大夫,找到人后秘密将他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他,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云嬷嬷面色一松,“是,奴婢知道。” 第25章   这一夜,薛怜睡得不安稳。   她蛰伏做小、精心筹谋多年,才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眼看着所有的计划都是天衣无缝、暮恒之被她拿捏得服服帖帖,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能彻底扳倒林眠音了。   偏偏这最后一步,她想破头也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也就罢了,大不了日后再找机会下手就是,只要她在暮府一日,就不愁对付不了林眠音这个蠢笨的女人。   可眼下让她担心的是——知晓她全部底细的丫鬟月儿被抓到了林眠音院里,不知道那丫鬟为了保命,会不会将实情吐露出来。   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本想着在夜里悄悄地去封月儿的口,死人总是不可能泄密的。   可一整夜过去了,暮恒之因担心她再出事,增派了不少下人来她院里看守,她连离开房间的机会都没有。   朝阳初上,新来的丫鬟端着早膳进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薛怜。   薛怜被丫鬟扶起身,更衣洗漱都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看得丫鬟心头好生不是滋味,可怜她刚没了孩子。   薛怜低垂眼皮,似是哭泣,“也是难为你了,今个刚大年初一,老爷就让你来我这晦气的地方伺候。”   丫鬟连忙摇头称不敢,“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咱们老爷疼您还来不及,怎么能是晦气呢?你赶紧养好身子,也别太伤心了才是。”   薛怜微笑,对丫鬟的话很是满意。   “先前跟着我的月儿呀,也是像你这般机灵乖巧的,我待她如姐妹一般。可惜她犯了错,如今生死不明,你可愿意帮我去探探她的消息?是死是活,或是打听到关押在何处,我也好去看看她。”   丫鬟低下头,欲言又止,“姨娘……月儿姐姐……她昨晚被夫人打死了。”   “打死了?!”   “我是听府里的小厮说的。”丫鬟道:“今早天没亮,有人就看到云嬷嬷带着几个小厮扛着麻袋从后门出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昨夜月儿姐姐没抗住毒打,当场就死了。”   “真死了?”薛怜身子一颤,舌挢不下。   丫鬟以为她会伤心,连声劝慰她。   可丫鬟并不知道,薛怜心中的震惊在短短一瞬后悄然演变成了庆幸。   月儿死了,这倒省的她自己动手了。   *   曾大夫的住处,在除夕当晚就已人去镂空,他的妻儿老小在一夜之间全部不知所踪。   林眠音派人秘密搜寻他的下落,转眼六七日过去了,没有一点儿消息。   林眠音怀疑那曾大夫早知薛怜假孕一事兜不住,所以除夕那晚在离开暮府之后就带了家眷逃之夭夭。   她原以为,若是曾大夫一旦逃出榕州城,去个乡野村落避难便很难再寻他回来。   正打算另寻别的法子来揭穿薛怜的小产的真相,不曾想初十这日,手下铺子里的掌柜在城郊一家偏僻的赌坊里瞧见了曾大夫的身影。   原来,这曾大夫也是个嗜赌成性的人,恰逢那时欠下了赌债,这才被薛怜拿住了软肋,收下她的银子答应替她演一出“小产”的好戏。   薛怜手里的银子都是前几年从暮恒之手里得来的,东拼西凑也不过几百两,曾大夫还完赌债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支撑不了家中老小多久的用度。   他不甘心这样离开,想要凭着手里为数不多的银子去赌坊里再赚上一笔,没想到进赌坊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林眠音的人给逮住了。   曾大夫胆小,以为是暮恒之发现他作假要抓他去蹲大牢,在被抓回去的路上就什么都招了,直呼饶命。   薛怜身边的月儿倒是个嘴硬的,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透露半个字,直到云嬷嬷拿她家中弟弟妹妹要挟,她才有所动摇。   又见到曾大夫也被抓了回来,心知林眠音八成是知道了,此事再无反转的余地。再想起那日薛怜为了自保,将她撇得干干净净,心更是寒了大半。   与其咬紧牙关地保全薛怜,不如听了林眠音的话从实招供,就算她死了,日后弟弟妹妹还能在林眠音的庄子上混口饭吃。   曾大夫和月儿的口供,与非明所猜测的相差无几。   薛怜当外室的那些年,一直费尽心机地想让暮恒之带她进门。   她暗示过,挑明过,可暮恒之碍于林家和自己根基不稳的关系,一直都不肯答应,而她也一直没有放弃。这两年,暮恒之和林眠音之间关系的转变,夫妻二人之间的嫌隙,多少都是因为她的挑唆。   薛怜见时机到了,便要曾大夫陪她演一场假孕的好戏,届时她再顺势翻盘,让暮恒之彻底断了与林眠音之间的情谊。   只是薛怜的计划百密一疏,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非明会撞见曾大夫,并从衣袍上的一滴血迹就推测出他们要做什么。   林眠音静静听着他们说完事实的真相,内心早已没有当日在前厅被人当作“凶手”时的波澜。   她不恨,也不怒,只是觉得悲哀,若不是暮恒之心中早就埋下了怀疑她的种子,他们之间又何至于此呢?   林眠音站起身,淡淡道:“带着他们两个人,随我来。”   薛怜院里,暮恒之对着两三叠账簿抓耳挠腮,今日他外出应酬同僚,出门的时候有酒楼伙计拦住了他,要他把之前赊下账先结了。   他起初都忘了有结账这一说,从前在酒楼铺子里的花销他总是先赊着,每隔一段日子让人去府里找林眠音结账。可最近几个月,伙计们跑到暮府,林眠音都说——“谁赊下银子就该找谁去结”。   伙计几次都跑了空,今日好不容易才逮着暮恒之,可不得要将他赊下银子全都讨要回来。   因着在街上,百姓们的眼睛都看着,暮恒之经受不住伙计的穷追不舍,这才答应结账。可他摸遍了全身,也没凑齐那么多银子,只好将身上佩戴的玉佩抵给了人家。   暮恒之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盘算账目,这才发现林眠音不再补给他银子之后,他出手依然大手大脚。加上薛怜花了不少,短短两月下来,他的俸禄已经所剩不多。   真是让他头疼不已。   薛怜倚靠在小榻上,端着一碗新熬出来燕窝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她的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不少,人也精神了,瞧上全然不像一个将将经历过小产的女人。   “老爷,这几日的燕窝都差得很,还有下人拿来的人参,越来越小只了。”   暮恒之打着算盘的手顿住,面沉入水,他这头正在为没银子而头痛,她那头就开始抱怨东西不如从前了。   “行了,有的吃就不错了!难不成宫里娘娘吃的你样样都要来一份?”   薛怜尴尬地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不再说话了。   屋外传来小厮的叫喊声,“夫人,老爷有命令,您不能进去!夫人!你不能进去啊!”   暮恒之听见外头的吵闹,掀开门帘出来瞧,正巧撞见林眠音绑了曾大夫和月儿,带人闯进来的一幕。   暮恒之呵斥她,“你这是做什么!不是早就说过这个院子不准你进吗?”   林眠音一笑,“你也曾答应我林家,后宅之中只有我一个女人,可你做到了吗?”   “你……”暮恒之一时无语。   林眠音睨了他一眼,侧身进了屋。   薛怜见她来了,惺惺作态地放下瓷碗,故作艰难地下地行礼。   “夫人……奴婢不知夫人来了,还望夫人看在奴婢身子尚未痊愈的份上,原谅奴婢招待不周。”   林眠音冷笑,走到丫鬟身边端起那碗燕窝粥舀了舀,幽幽道:“老远就听到薛姨娘说着燕窝粥不好,要我说啊,不是着燕窝粥不好,而是身子本就无恙的人,吃什么都是无用的。薛怜,你说呢?”   薛怜面色一僵,紧张地扯了扯嘴角,“夫人……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竟是听不懂了。”   今日的林眠音是暮恒之所不熟悉的,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眠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怜儿的身子是……”   “小产?”林眠音打断他的话,她看向薛怜,目光陡然凌厉,“薛怜,你究竟是小产了,还是从始至终你就没有怀上孩子?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替你说?”   薛怜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林眠音。   不可能,月儿死了,曾大夫她也给了一笔钱让他远走,林眠音不可能知道的。   见薛怜不语,林眠音缓缓在桌前坐下,下一瞬,手里的燕窝粥猛然砸在地上,瓷片四散,热汁飞溅。   “把人带进来!”   曾大夫和月儿在两个小厮的推搡下进了屋子,薛怜一瞧见两人,脸色顿时煞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你们……月儿……你不是死了吗?”   林眠音道:“你倒像是很希望她死的样子?既然老爷在这,你不妨直接与他坦白了,也好让我少费些口舌。”   暮恒之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皱着眉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眠音对曾大夫挑挑手指,示意他先说。   曾大夫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知州大人饶命,小的所做所为全都是薛姨娘的授意,并非小人有意欺瞒啊。薛姨娘她,她其实从未有过身孕,是她要小人替她瞒着,再伪装小产嫁祸给夫人的。大人,饶了小人吧!” 第26章   曾大夫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知州大人饶命,小的所做所为全都是薛姨娘的授意,并非小人有意欺瞒啊。薛姨娘她,她其实从未有过身孕,是她要小人替她瞒着,再伪装小产嫁祸给夫人的。大人,饶了小人吧!”   暮恒之怔住,“你是说……孩子是假的?”   “是……是的大人。你饶了小人吧,都是姨娘指使小人干的。”曾大夫连连磕头。   “你血口喷人!”薛怜憋红了一张脸,指着曾大夫骂,“我何时让你做过这些?莫不是你收了夫人的银子,反过来诬陷于我?!”   林眠音冷笑,丢给月儿一个眼神。   月儿爬到暮恒之脚边,“老爷,奴婢也可以证明姨娘从未有过身孕,所有的一切都是姨娘联合我与曾大夫做的假,那日我在堂上污蔑夫人的话,也全部都是姨娘让我说的。月儿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林眠音看向薛怜,“莫非你觉得月儿也是被我收买了的?她可是跟了你好些年的人,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林氏!”薛怜嘶吼一声,猛地站起身,“是你!是你嫉恨老爷对我的宠爱,所以收买了这个大夫和我身边的婢女,你为什么要平白污蔑我?”   林眠音冷冷地看着她,暮恒之走上前,紧握双拳问她:“薛怜,他们二人说的可是真的?你当初同我说有了身孕究竟是真还是假?”   薛怜扯住他的袖子,声泪俱下,“老爷,你听我解释,怜儿是冤枉的。是夫人她容不下我,这才想着法子地要赶我走,你一定要相信怜儿啊。”   林眠音不愿意再与她无意义地争辩下去,“好啊,既然你还是不肯承认,那便再去请大夫过来,让他们把把脉,看看你的身子究竟有没有小产的迹象!”   “我……”   薛怜慌了,双腿一软,跌坐在破碎的瓷片上。   暮恒之木讷地看着她,没有去扶。   “云嬷嬷,去将老夫人也请来,让大夫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诊脉,看看究竟是谁冤了谁!”林眠音道。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暮老夫人和城里三位小有名气的大夫赶到了薛怜院里。   正在院里练字的暮幻听闻这头的动静,也急急忙忙放下笔墨过来。   方踏进屋子,便见薛怜被云嬷嬷和另一个婆子按在凳上,撩起衣袖让三个大夫为她轮流诊脉。   三个大夫交换了眼神,抱拳对暮恒之道:“暮大人,我们三位为姨娘诊脉,皆未发现姨娘身子有恙,确无小产的症状啊。”   暮恒之的脸色早已铁青,当下他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站起身冲到薛怜面前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贱人!竟然用这种卑鄙下作的法子欺瞒我!”   薛怜嘴角挂血,笑声凄凉,“我跟了你十年,你若不是以为我怀了儿子可曾想过让我进门?同样为你诞下一个女儿,凭什么她林氏就是暮府主母?而我却是见不得人的外室?我不服,我不服!”   “住嘴!”暮老夫人气得咳嗽起来,“你这样下作的品性根本就不配进我们的暮府的门!来人!快把这个贱人给我绑了!”   下人拿来麻绳将薛怜五花大绑,扔倒在地,林眠音问暮恒之,“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暮恒之低头沉思,良久咬牙道:“打上二十大板,终生禁足在这院内。”   事到如今,暮恒之对薛怜还是心有不忍,林眠音的心彻底死了。   外头有小进来传报,“老爷,二舅老爷来了!”   暮幻听后一喜,转身问他,“是二舅舅来了?”   “哈哈哈,是啊!幻儿可想二舅舅了?”   嘹亮的笑声传入院内,林裴岩绕过几个小厮,大步流星而来。   暮幻眼睛一亮,张开双臂扑了上去。“二舅舅!你怎么来了?”   林裴岩蹲下身轻轻环住暮幻,宠溺道:“二舅舅正要赶回京城去,正巧路过榕州就绕路过来看看我们幻儿啊。来,让舅舅看看,长高了不少嘛!”   林眠音走出来,脸色亦是惊喜,“二哥!”   林裴岩拉着暮幻的手往屋里走,“在前厅等了半天也没瞧见人,这不我就自己过来了。哎?你的院子怎么换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了?”   “妹夫我这头正在处理一些事务,不知二哥来了,当真有失远迎啊。”暮恒之瞬时慌了,一边匆匆上前问候,一边着急地给下人使眼色,让他们快把薛怜带下去。   云嬷嬷却不依,揪着薛怜的衣领就是不肯放。“二爷真会说笑,这哪是我们夫人的院子啊,这明明是……”   暮恒之咳嗽几声,独断了她的话。   林裴岩察觉他们话语间的不对,斜眼打量了屋里一圈,目光落在薛怜身上。   他皱眉问,“这女人是谁?”   暮幻眉欢眼笑的小脸立刻收起,嘟着嘴嫌弃道:“二舅舅,这是我爹的小妾,薛姨娘。”   “小妾?姨娘?!”   林裴岩一听立马炸了,“暮恒之,你当日娶我妹妹的时候怎么说的?这辈子都只娶一个正妻!怎么我们林家远在千里之外,你就打算说一套做一套这样糊弄我们吗!”   暮恒之心虚地直冒冷汗,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林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人。他讨好地为林裴岩送上热茶,“二哥,我……我是被这女人给骗了,正不是要将这女人处理了吗?你喝茶消消气。”   林裴岩冷着一张脸不领情,暮幻摇摇他的胳膊,细声细气道:“二舅舅,府里不仅多了个姨娘,我还多了一个妹妹呢,她和我一般大,年后就十岁了。”   “妹妹?”林裴岩求证地看向林眠音,见她眼中有泪便知暮幻所言不假。   他反手一掀,将暮恒之送上来的热茶打翻在地。“好你个暮恒之,你将我妹妹娶到手就这样对待她?你当我们林家都是死的不成!”   暮恒之第一次见到这个二舅哥发这么大的火气,在他的印象中,林家大哥林夕洲严肃正经,二哥林裴岩却是个风趣爽朗之人,不曾想一个素日笑脸迎人的人怒起来竟是这般可怕。   “二哥,您别误会,我也是一时糊涂,这就处理了这女人。”   暮恒之喊来下人,让人立刻去取板子来,当着林裴岩的面毒打薛怜。   薛怜被按在长凳上,下人用尽全力,十个打板子下去,她已经痛晕过去,暮恒之咬牙,命人泼了冷水继续打!   饶是他如此痛下决心,林裴岩的面色也未有好转。   他对暮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林家与暮家结亲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答应的?如今又是怎么做的?我妹妹柔弱,但绝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辱的!若不是我在外头忙生意路过榕州,你们一家是不是打算将这件事永远瞒下去?”   暮老夫人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她当初不是没有阻止薛怜进门,可她的话哪里管用?   “亲家,这件事是我们不对。这个女人我们绝不再留,日后也决不让别的女人进来。”   林眠音低垂眼皮,心中冷笑——没有日后了。   林裴岩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外头,“这要是在京城,这样的女人就该拉去沉塘的,可不仅仅是打几个板子赶出府那么简单。”   暮恒之一愣,“沉塘?这不是……没命了?”   林裴岩挑眉,“怎么?舍不得?那行啊,那你就等着我将这件事告诉大哥,让他在朝堂之上弹劾你吧!”   “别!”暮恒之怕了,深吸一口气道:“好,就照二哥的意思办。”   *   当天夜里,暮府后头的小池塘。   林裴岩和一行人站在廊下,看着浑身是伤的薛怜被几个婆子捆住腿脚,活生生地给塞进恶臭狭小的猪笼里。   薛怜嘶吼,反抗,求饶,全都没有用。不论她曾经与暮恒之有过多少温存,这一刻,他为了保全他自己,哪里还会顾她的死活。   暮幻有些害怕,躲在林眠音怀里,捂着耳朵不敢去看。   暮善从外头回来,听到薛怜要被沉塘的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   她扒开婆子,冲到薛怜身边,哭道:“爹爹你这么做什么啊?我娘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暮恒之捏了捏拳头,目光凌厉,“让开!你年纪尚小分辨不出是非,绝不能被这样的女人给教坏了!今日她非死不可!”   薛怜隔着猪笼,狠狠地盯着暮恒之,忽而又笑起来,眼神悠悠地落在林眠音身上。   “林氏,你不过是出生比我好些,有人为你撑腰罢了!若是换作我是你,你早就死过千遍万遍了!你连进门、怀孩子的机会都不会有!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告诉你,他从来都没爱过你,在他心里只有他自己最重要!我死了,你也别想过的好……”   林眠音缓缓闭上眼睛,耳边薛怜的谩骂声越来越小,婆子们齐心将猪笼扎得结结实实,推下池塘,薛怜起初还在挣扎呼喊,呛了几口水,猪笼被绑上的大石带下了塘底,再也没了声音。   水面的涟漪恢复平静,犹如一潭死水,耳边只剩下暮善撕心裂肺地哭声。   林眠音知道,这一刻死去的不仅仅是薛怜,还有当初为了痴恋义无反顾地自己。   是时候,该回头了。 第27章   林裴岩本打算进暮府看一眼妹妹和外甥女就启程回京城,没想到正巧遇见薛怜这档子事,思虑再三,决定留驻榕州几日再行打算。   深夜,春寒料峭,冰凉的月光洒进屋子。   林眠音独自坐在榻边,拿着当年与暮恒之定情的玉佩暗自出神。   这对玉佩原是一对,虽不是什么上好的玉石,却因为雕工精细被林眠音一眼看上。   那年京城的文人雅士齐聚办诗会,初来乍到的暮恒之赶巧凑了个热闹,用一首应景的诗赋赢下这对玉佩,在诗会散尽林眠音寻他想用高价买下,暮恒之却笑得青涩,将玉佩塞进她手里,分文不要。   那一夜,心头萌动的种子悄然开了花。   这些年来,林眠音一直将玉佩佩戴在身上,而暮恒之的那一块却让他随手拿给了酒肆茶楼的伙计抵债。   可笑他这样轻贱这东西,她还一直当成宝贝收着。   外头有人敲门,是同样无法入睡的林裴岩。   林眠音擦拭眼角,收起思绪,起身开门迎他进来。   “二哥,这么晚了,有事吗?”   “还不是被这破事给闹得?心里窝着火,哪还睡得着?”林裴岩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进了屋子。   林眠音招待他在桌边坐下,茶水有些凉了,她起身再烫一壶。   “我的傻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这样憋着,半点风声也不给家里透露,这要让爹娘知道,他们二老该多心疼!”   林眠音抿唇,嘴角有一丝苦笑,“当时看不清人心,反倒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什么,如今想来可不是傻吗?”   “怎么就是亏欠了!”林裴岩刚要喝茶,听罢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女儿就不是人了?要我说,儿子有什么好!你看我我家林羡,让我和他娘都头疼死了!”   林眠音轻笑,低垂眉目,似有所思。   林裴岩悄悄看她,叹了一口气,问道:“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二哥……”林眠音抬起头看她,目光冰冷而坚定,“我想和离。带着幻儿回林家。”   林裴岩目露心疼,良久才拍拍她的手背,“好,如果这是你的决定,二哥一定全力支持你。既然全都撕破脸了,这日子也没必要过下去,暮恒之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幻儿的爹。你放心,我一会儿回去就让人父亲那头带信,一定带你们母女离开这腌臜之地。”   林眠音点头,“不过,幻儿那头我还没与她说。她从小在榕州长大,离开这里我担心她不能适应。”   林裴岩轻蹙眉心,“给她一点时间吧。和离需要两家长辈都在场,爹娘如今在浔阳老家,年纪大了赶过来也需要月余的时间,你好生劝劝幻儿,她会想开的。”   夜风微凉,林眠音咳嗽了几阵,林裴岩担心她受寒,说了几句要紧的话,便也不再多留,准备回房写两封家书让人分别带去京城和浔阳。   临走前,他在玄关处回头,“妹妹,错一个十年不可怕,一辈子就这么错下去才可怕。你能想通,这是好事。”   林眠音静默无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好在背着烛光,没人能够看见。   *   暮善因为薛怜的死大病了一场,躺在榻上几日不能下床,即便是醒了也是又哭又闹。   暮幻当时也被吓得不轻,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不过很快她的心思就转到了一件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上——非明哥哥的生辰。   祖母说贺礼不论贵重只在心意,暮幻闷在屋里想尽了一切可能,都没决定好要送些什么。   日上三竿,林眠音来到她屋里,提出要带她去方念离那里坐坐。走在路上,暮幻将自己的烦恼说于娘亲听,林眠音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暮幻说些什么她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她摇了摇林眠音的手,“娘,你有没有在听我所话?”   林眠音恍然,摸着暮幻的发髻微微一笑,她迟疑地问:“幻儿,倘若有一天,娘要带你离开榕州,你可愿意?”   暮幻嘟着小嘴,连连发问,“离开榕州?我们去哪儿?多久才会回来?”   “京城,或是浔阳,哪里都好,娘带着你换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暮幻低垂眼皮,很认真地想着林眠音的话。   京城她是想去的,那里冬日的白雪茫茫她早就想见识一下了。浔阳也不错,青山绿水,一定不比榕州差。   可是……离开榕州,是再也不回来的意思吗?   “娘,如果我们离开了,非明哥哥会和我们一起走吗?我在浔阳和京城都没有认识的人,我会害怕……但是如果非明哥哥在,他一定就会保护我的!”   林眠音微微一愣,“幻儿,我知道你与非明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无人能比,可我们离开了也能认识新的人,你大舅家的林妩表姐,还有二舅家的林羡表哥,年龄都与你一般大的。”   暮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顿顿地摇头,没有非明哥哥,哪里她都觉得不好。   林眠音心里明白暮幻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受的,便也没有再说下去,领着她先进了非明家里。   一踏进院里,暮幻就被非明拉跑了,说是墨师父新送了他一把新佩剑,急着要带暮幻去看。   暮幻随非明来到房里,一柄闪着银光、刀刃锋利的长剑摆在桌上正中间的位置。非明拿起后爱不释手,当即在屋里舞了起来。   暮幻不懂剑,看不出这剑名贵与否,她只觉得非明哥哥身形变幻、动作行云流水,整个人都在发光。   暮幻心虚地低下头,墨师父送的礼物这么贵重,非明哥哥瞧上去也是十分喜欢的样子,可她到现在还是没想到该送什么。   非明见她闷闷不乐,以为她时没了兴致,便小心翼翼地将佩剑收入橱中。   打开橱门时,一块绢布被风带了出来落在地上,暮幻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将它捡起,竟是一块双面绣帕。   暮幻心头一动,拿着帕子就往另一头方念离的屋里的跑。   她想到了,她可以学绣花,送非明哥哥一个她亲手绣制的荷包。   非明不明所以,跟着追了出来。两人来到方念离屋门口,门半掩着,她与林眠音正在里头说话。   暮幻与非明对视一眼,正打算推门进去,便听见方念离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你真的想好了?真的打算与他和离?”   “想好了,我二哥已经寄了家书回去,只等我父亲过来了。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若是早些听了你的,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方念离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二哥说的没错,现在回头总不算太晚。榕州这边,你该带走的都带走,他暮恒之图你的,也不过是你带来的那份丰厚的嫁妆。不过……这件事,幻儿知道了吗?”   林眠音摇头,“来的路上我试探了她的意思,可她好像不舍得离开榕州。”   “是因为非明吧?”   林眠音抿了一口茶水,当是默认。   暮幻在外头怔怔地听着,手里头捏着得帕子什么时候落地的也浑然不知,直到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她才木讷回头,眸中满是湿意。   非明将房门带紧,握住她的手,转身走回自己院里。   院里的小枇杷长大了许多,春风拂过,绿叶飘飘摇摇的,换作别的时候暮幻看见小枇杷一定开心急了,可是今日她却在想日后她还能见到她的小枇杷,还有……她的非明哥哥吗?   二人在石凳上坐下,非明低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试探道:“暮幻,你是不愿意你爹和林姨和离吗?”   暮幻想了想,摇头否认,“我爹对我娘不好,我看的出来,薛姨娘的事情闹成那样,我娘的心都伤透了。我不想看她难过,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非明问。   暮幻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他,“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娘问我想不想和她离开榕州。非明哥哥,你在榕州,我哪里也不想去。可是,我也不想让我娘为难。”   你在榕州,我哪都不想去。   有暮幻这句话,非明觉得足够了。   “白痴,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榕州的,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去找你啊。”非明弹了一下暮幻的脑门,故作轻松道:“别做梦了,你以为你去京城、去浔阳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吗?”   暮幻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   “当然,你我的红绳可是绑在一起的,你想逃都逃不掉。”非明见她面色好转,劝慰道:“说舍得让你走,那是假话,可你一定也不愿意林姨为了你继续留在这个伤心之地。我答应你,不管你去哪里,我会定时给你写信,等我再大些我就去看你,暮幻,你也不能忘了我。”   暮幻心头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从前她总希望自己可以快些长大,那样她就能嫁给非明哥哥永远不离开他。   可如今分别在即,她又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春日暖和的阳光,温柔拂面的微风,还有与她并肩而坐的人,如果能永远抓在手心,那该有多好。   暮幻伸出手指,“拉钩,你若不来找我,我永远不理你了。”   非明扬起唇角,勾住她的手指,“一言为定。” 第28章   从非明家回去,暮幻一路沉默寡言,再也不像来时那样的喋喋不休。   林眠音眠音看出女儿有心事,正打算试探她是不是和非明闹了脾气,暮幻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娘……你与爹爹真的要和离吗?”   林眠音一愣,才明白是自己与方念离的交谈被女儿听见了。   她蹲下身子,轻柔地对上暮幻水汪汪的眼睛。“幻儿,这件事娘原想晚几日告诉你的。既然你知道了,娘也不瞒你了。我当真打算与你爹和离,不再回头。”   暮幻吸了一下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非明哥哥刚才说最喜欢看她的两个小梨涡,她在心底暗下决心,剩下的日子她不会再哭了。   “娘,我是真的很不舍得非明哥哥,但我也不舍得离开你。非明哥哥说长大了一定我来寻我的,我相信他,所以……我同你一起走。”   林眠音搂住暮幻,欣慰道:“我的好幻儿……”她的幻儿总是那么乖巧,懂事道让人心疼。“娘答应你,离开之后,娘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了。”   *   分别在即,暮幻和非明心底都非常清楚,他们还能在一起的日子所剩无几,过一天就少一天,除了好好珍惜此刻,别无法他法。   暮幻不忘要给非明绣荷包,偷偷地找出那日看到的帕子,求着方念离教她。   方念离再见到这方海棠双面绣帕,神情有些许恍惚,前尘往事,恍若隔世。   她将帕子悄悄收进袖子,亲昵地抚过暮幻脸颊,“幻儿想学,方姨哪有不教的道理。”   接下来的日子,暮幻每日清晨就往非明家跑,天黑了才回去。   上午的时间,方念离都在绣坊忙忙碌,没有办法再分一身教暮幻,非明理所当然地将她叼走了,不让她呆在绣坊这里瞄一眼、那里瞧一眼地瞎学。   城里哪里开了庙会,他就带着她钻进哪条街。   她喜欢的小玩意儿,买!   她喜欢的小吃,买!   直到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可怜巴巴地喊,“非明哥哥,我吃不下了,再吃就不叫‘幻儿’了,改叫‘圆儿’了”,他才捏捏她的鼻子带她回家。   有时候非明兴致来了,就骑着他的小马驹带她到城外去放风筝,暮幻满心欢喜地追着风筝跑,跑累了非明就为她打上几只野味、摘上几捧果子,带她回家。   隔壁院子的少年几次来找非明斗蛐蛐,非明带了暮幻过去,少年们笑话他,“非明,你现在出来玩儿都拖家带口的呀!速度够快的!”   非明推了他们一把,让他们一边凉快去,暮幻却偷偷地红了脸。   暮幻玩累了的时候,喜欢呆在非明地书房看书写字,非明人长得好看,字迹却是龙飞凤舞的,像极了他桀骜的性子。   她就抓着他一起练字,他写着写着,不是在一旁睡着了,就是分神做起别的事情,拿了笔偷偷描摹暮幻写字的样子。   暮幻气他不认真,赌气不理他,他就厚着脸皮把手伸过来,“哎,暮幻,我把握不好落笔的力道,写的字还是那么丑。要不,你握着我的手写?”   暮幻见他一脸诚恳,气也消了一半,顺从接过笔杆子。非明扬唇一笑,抓着她的手,胳膊圈着她,一横一竖都与她一起写。   下午方念离得了空闲,就带着暮幻在院里绣花,暮幻学得很快,手又巧,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大致得图案已经能够绣出来了。   暮幻在忙,非明就在院里无所事事地转着,舞剑练拳也好,坐在石阶上刻木雕也罢,总之他不愿意暮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像暮幻不愿意离开他一样。   一切都像回到了他们年幼的时候,非明走到哪里,暮幻就跟到哪里,如同小时候那样,心甘情愿地做他身后的小尾巴。   而对于分离,他们只字不提。   *   正月十五上元节,转眼到了非明的生辰。   暮幻前一夜熬了个大夜才将荷包绣完,绣工虽是比不上方念离的,但勉强也能拿的出手,一针一线满满都是她的心意。   天一亮,她就欣喜地起身,要碧落为她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头面、衣裳挑的都是平日最喜爱的款儿。   上午的时候,暮幻照例陪着祖母去佛堂上香。每逢过节暮老夫人都要去佛堂祈福抄写诗经,她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这些年的诗经都是由暮幻为她完成的。   暮幻心里惦记着非明的生辰,字也写得比往日快一些,暮老夫人瞧出了她的心事,一到午膳的时间就笑吟吟地让她走了。   一家人在听厅里用的午膳,林眠音为暮幻准备了她爱吃的炸元宵,偏只有一份,暮善只能看着,暮恒之碍于林裴岩还在府中不敢多说什么。   林裴岩在府中的日子,暮恒之每日都早出晚归,做出一副公务繁忙的样子。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在怕见到这个二舅哥,想方设法地躲着他。   可今日元宵,衙里休沐,是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日子,饭桌上自是避无可避。   暮恒之自知心虚,饭桌上对林裴岩百般献媚讨好,对林眠音也是一改从前冷漠的态度,体贴地替她夹菜盛汤,可这番温存终究是来迟了,兄妹二人早已不吃他这套,碰了一鼻子灰。   暮幻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自小与暮恒之并不亲近,暮恒之被下脸子她是不甚在意的,只是为林眠音感到些许难过。她的外祖父母说的没错,唇薄颧高的人,当真是寡情的。   回到自己院子,暮幻立刻翻出了自己绣好的荷包准备去非明那里,可惜暮恒之久久没有出门,她左等右等,终于在傍晚来临之前去往城心湖与非明会和。   每年上元节,城心湖都会举办盛大的灯会。   天还未黑,彩色的花灯却早已亮起。从高处眺望,整条街都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犹如银河星空没有尽头。孩童们拉着各式各样的兔子灯,奔走在大街小巷,好不热闹。   暮幻在桥下看见了早早等候着的非明,他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是他方才在街边猜字谜赢得来的。   非明也看见了她,挑眉迎过来,将手里的莲花灯往她怀里一塞,“给你。你今年又比去年慢了。”   暮幻喘了一口气,对手中的花灯爱不释手,她提起花灯看上面写着的小字,“寻思依样到心头,是仙是幻是温柔”。   她笑开了,“非明哥哥,这句诗中有我的幻字!”   非明抿唇,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噢,我随手拿了一个,巧合罢了。”   暮幻才不信,提在手里摆弄了好一会才想起了正经事。   她将花灯放下,左右张望见人并不是很多,才羞涩地将荷包从衣袖中取出来。“这个……荷包,是我绣给你的生辰礼。我是第一次绣,没有方姨绣的好看……”   暮幻说着,被非明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脸上一阵发烫,心也跟着虚了。   糟糕,非明哥哥该不是嫌弃了吧?   她有些怯了,“你若是不喜欢,我就拿回……”   非明赶在她收回之前一把夺过荷包,“喂,送给人家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双眸含笑,不管暮幻红透了的脸,当着她的面细细打量起来。   深蓝色的布料做底,娇巧的海棠花精细却不张扬,十分适合少年佩戴。虽不如方念离绣得那般出神入化,却足以瞧出她的用心。   忽而他想起什么,冷不防抓过暮幻的手,借着花灯微弱的光芒细看她的手指。   非明瞧着她右手手指上的几个针眼,问:“疼吗?”   暮幻浅笑,将手抽了回来,“非明哥哥你喜欢就好。”   非明揉揉她的头,拉着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暮幻被非明拉着跑,穿梭在人山人海的灯会里,一路直下,来到湖边的凉亭。   非明说暮幻饿了,想法子将跟着她的碧落支开,见碧落走远才对暮幻道:“把眼睛闭上。”   暮幻不明所以,却是乖乖地闭上眼睛,被他拉着走。   走了几步,非明道:“好了,抬头。”   暮幻闻言抬头,便见远处的墨色天空,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起,湖面上莲花水灯摇摇曳曳,星星灯火好似姣姣银河。   而暮幻的视线,下一刻却落在了不远处一对依偎着的男女身上。   显然,那并不是非明要她看的景色。   她指着对面的那对眷侣,扑闪着大眼睛问:“非明哥哥,那个男人为什么在啃身边姐姐的嘴巴?”   非明顺着她的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冷不防咳嗽起来。   那哪是啃嘴巴,分明是……   罢了,她不懂,兴许是一件好事。   他心头一动,低声嘟囔,“暮幻,我想做坏事了。”   “嗯?”暮幻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非明又咳了一声,转而一脸认真地向暮幻“解释”,“这个啃嘴巴,是男女之间的一种小游戏,你要不要试试?”   “真的?”暮幻有点不信,“可为何那个姐姐有些痛苦的样子?是很疼吗?”   非明坏笑,“那应该不是痛苦啊,我听人说这种游戏其实很有意思的。你到底要不要试试?”   暮幻犹豫,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轻轻地点头,“那非明哥哥,你轻一点啃。我有点怕疼。”   非明奸计得逞,对她勾勾手指,“你把花灯放下,要离我近点才行。”   暮幻把花灯放下,向他挪了几步。   “再近点。”   她又挪了几步。   “好,现在把眼睛闭上。”   暮幻犹豫一下,被非明一瞪,赶紧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非明满意点头,可是接下来的动作他也不太会,于是他看了一眼对面,学着男人的姿势一手环住暮幻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唇抵住她的。   双唇相贴,登时,暮幻的脑袋一片空白,扑闪长睫毛,看着非明第一次与自己贴得这么近的脸。   非明的嘴唇很凉,却比她想象中的更软,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得脸色,让她莫名地脸红心跳,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同样紧张的,还有非明。   他贴着暮幻柔软的嘴唇,全然忘了下一步该要做什么。暮幻的嘴唇甜得像一块糖,他不敢用力啃,只能han着。   不知过了多久,暮幻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抬手猛地捶非明得胸口。   非明松开她,细细地喘着气,“怎么样,没骗你吧,这个游戏不疼的。”   暮幻皱眉,“疼是不疼,但是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看向对面,奇怪道:“他们怎么不会呢?”   非明摸摸脖子,“许是你还没有找到窍门吧,你要放松一些,调整好气息,要不我们再试一下?”   暮幻捂了捂唇,低头不知该不该答应。   该死的,怎么心跳更快了?从前与非明哥哥亲近的时候也不至于这样啊。   非明没了耐心,若是被她这小脑瓜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晚了。   他扯过暮幻的胳膊,抱起她的小脸,再一次深呼吸,贴上那片让他意犹未尽的柔软。 第29章   再一次唇齿相贴,暮幻还是不敢动,崩紧身子,紧闭双眼,任由非明的柔唇覆着她的。   非明渐渐开了窍,开始啃咬她的嘴唇,动作很轻,暮幻有些疼又有些痒。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与非明哥哥之间还能做如此亲密的游戏,仿佛这个世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正当她试着按照非明的说法调整呼吸、安抚自己急剧加速的心跳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非明!你在干什么!”   暮幻和非明猛地分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胆小地往非明身后躲,定了定神才发现来人竟然是祁醉!   祁醉站在离凉亭几步远的石阶上,双手握拳,眦牙裂目地看着亭内的两人。   他不过是约了耿中出来游玩,正巧路过此地,没想到无意间一瞥,竟然发现非明躲在这里轻薄暮幻。   谁来给他一把刀,他今日非砍了这个登徒子不可!   非明脸上亦有怒意,他冷眼瞪着祁醉,“祁醉,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祁醉走近了两步,“回答我,你刚才对暮幻做什么?”   非明捏紧拳头,“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你!你……”   祁醉气到吐血,这个暮幻究竟是蠢还是傻,什么事都被非明牵着鼻子走。   非明摆明了是不怀好意,在占她便宜,她这个小傻子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   他指着非明身后的暮幻,“暮幻!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暮幻从后头探出小脑袋,眼神怯怯的,“我不要!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好不容易逛一次灯会还能遇见祁醉,真是倒霉透了,她和非明哥哥的游戏才做到一半,就被他给打断了,扫兴。   暮幻嘟嘴不悦。   得,蠢归蠢,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祁醉差点两眼一黑差点栽进湖里。   “暮幻,你与我说,是不是非明逼迫你的?你别怕,如果他欺负你,本少爷一定给你撑腰!”   暮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逼迫,什么欺负,她怎么都听不懂。   她斜眼看他,“你这人怪怪的,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祁醉跳脚,伸手要去拉扯她出来,被非明眼疾手快地挡住。   “祁醉,识相的,你就赶紧离开。我和她的事情不要你管。”   祁醉没心思理他,冲着暮幻吼,可不论他怎么和她说,她就是躲在后头不肯理他。   祁醉气急了,开始推搡非明,他吃过非明的苦头,这一次为了暮幻他算豁出去了,被打什么的都不重要!   这一架非打不可!   他握拳冲非明挥去,果然,被非明截住。   非明也被他弄烦了,怒气更盛,眼看拳头下一瞬就要挥出去,暮幻在后头拉住了他,“非明哥哥,今日是你生辰,打人不好。”   非明紧锁眉头,强忍怒意,要不是看在暮幻的面子,他今天一定比放不过这个坏了他好事的家伙。   碧落买完糕点赶过来,见祁家四公子在凉亭争得面红耳赤,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过来问问。   没想到暮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用理他,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就灵活地从后头跑出来,拉起非明的手就跑,留下祁醉一个人独自在亭内暴跳如雷。   “暮幻,你说谁莫名其妙?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黑白不分啊!”   祁醉叉腰在亭内转了一圈,一静下来脑海中就是非明捧着暮幻小脸双唇紧贴的画面。   该死的非明!该死的暮幻!该死的上元节!   非明拉着暮幻一路跑回人流密集的地方,满大街都是卖花灯猜灯谜的小摊子。   暮幻逛着逛着发现非明送她的那盏莲花灯落在了凉亭里,她想回去寻,非明不同意,说不想再看见祁醉,替她再赢一盏别的花灯回来就是。   暮幻喜欢那盏莲花灯上诗句,觉得丢了有些可惜,好在另一个灯谜摊子前有一盏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花灯,非明轻松猜出了老板给的灯谜,一脸得意地将花灯丢给了她。   天晚了,暮幻怕林眠音担心,和非明逛了一圈就准备回府。   回府的路上,非明难得放慢了脚步,也不让暮幻走得太快。   暮幻突然就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知道,下一个上元节她就不能和非明哥哥一起过了,天各一方,即便彼此惦念,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   “暮幻……”非明开口叫她。   “嗯?”   非明停住脚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啃嘴巴的游戏,只能与我一个人做,别的人,不行。”   暮幻想问为什么,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和别的少年做这样亲密的游戏,干脆回道:“我不会的。”   非明满意地揉揉她的头,暮府近在眼前,他从怀里掏出暮幻送给他的荷包系在腰上,“这个荷包,我会一直带着,绝不离身。等到我带旧了,我们就长大了,我就去寻你,那时候你要为我再做一个新的。”   暮幻低头盯着荷包,不敢让非明察觉她眼中的泪意。   “好。”   *   暮幻在回自己院里的路上,看见了坐在廊下发呆的暮善。   自薛怜死后,暮善一连病了几天,如今好了也是精神不振的样子,与初见时那个周身傲气的她截然不同。   暮幻有那么一瞬是同情暮善的,她那么好争好胜的性子大多都是被薛怜教导出来的,若是她能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应该也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而下一刻,暮幻想起娘亲和爹爹的决裂都是因这对母女而起,些许的怜悯荡然无存。   如果没有薛怜和暮善,娘亲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而她也就不用离开榕州,不用和非明哥哥分开了。   她同情暮善,谁又来怜悯她呢?   暮善也看到了她,呆滞的目光一顿,转而送了暮幻一个白眼,起身离开了。   暮幻知道暮善在想什么,不过她不在意,她就要离开暮家了,就算没有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还有林家的表哥表姐。   回到院子,暮幻拆了发髻,简单的梳洗过后倒头就睡了,这一夜她睡得异常香甜,梦里都是非明哥哥在轻啃她的嘴巴。   那样的感觉,她要记一辈子。   而另一头,从外头回来的暮恒之在林眠音院外来回踱着步子,最后心一横,闷头走了进去。   今日晚边,他心情不畅,出去透透气,独自一人骑马来到城南散心,想起这边有一家林眠音名下的酒楼,便想进去喝壶酒。   他身上银子不多了,如今去外头哪哪都要银子,他想着就算他与林眠音如今感情不佳了,酒楼的掌柜应该不会胆大到敢要他的酒钱。   走进酒楼,往日那个面熟的掌柜倒是没见着,只瞧见一个年纪轻轻的伙计,暮恒之没多想,点了一壶热酒和小菜,独自喝了起来。   他心里盘算没有银子什么事都办不了,要不要先向林眠音服个软?   总归她耳根子软,他说几句好话她应该就不会再记恨之前的事了。当务之急,还是弄些银子过来才是要紧事。   暮恒之喝完酒,起身就打算离开,没想到这家的伙计也拦住他,要他结账。   他当即痛骂了伙计,指名道姓要叫掌柜出来,没想到掌柜一来,他就懵了,这个掌柜他从未见过,根本不是林眠音手下的人。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家酒楼在几日前就转让了,新掌柜花了不少的银子久才将这么好的店面盘下来。   林眠音将开了十几年的铺子转手出去,为何他都不知道。   暮恒之觉得其中必有端倪,于是硬着头皮推开了林眠音的房门。   林眠音披了件厚斗篷在桌前对账册,见来人是最不想见到之人,冷冷地将账册合拢,锁进小柜里。   “你有事吗?”她问。   暮恒之进门,寻思直接开口问不太合适,笑道:“噢,没什么事,就是今日上元节,来看看你。”   “我很好,不需要你的关心。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我要睡了。”   林眠音吹面了桌上的烛火,他才进来不久,她已经准备赶客。   暮恒之有些尴尬,他从前也和林眠音闹过些许不愉快,可她从未像这次一样,这么长时间都冷淡对他。   “眠音啊,咱们城南那家酒楼,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卖了。”林眠音神色不变,淡漠道:“不是‘咱们’的铺子,那是我林家的产业,从始至终,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暮恒之心里大大不快,换在从前他一定拍桌子大怒,不过如今事态不同了,林裴岩又在府上,他不敢这样。   “有什么困难吗?难道是资金周转不过来?”   林眠音摇头,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介意和他摊牌。   “我爹和大哥已经在赶来榕州的路上,你也趁早叫家中的族老过来吧,等他们一到齐,我们就和离。”   “和离?”暮恒之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问她:“你要和我和离?”   林眠音侧过头去,同样的话,她不想再说第二遍。   暮恒之瞧出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气之下摔了桌上所有的茶盏子。   “就因为薛怜那档子事你就要和我和离,你至于吗?林眠音,你是我三媒六聘正经娶进门的媳妇,你要和离?哪有那么简单!你休想!”   林眠音没有心力再和他吵,“这些话,你留着等我爹来了再说吧,我心意已决,答不答应由不得你。”   “呵!”暮恒之一听更来气了,“你心意已决有个屁用!只要我不同意,能给你的,只有一纸休书!”   林眠音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她嫁妆庄铺能赚的钱,足足是他俸禄的十倍,这么一大块肥肉,他怎么舍得不要。   可她不怕,林家自有办法让他签了和离书。   暮恒之见她脸上意为难明的笑意,皱了皱眉头,心中没底。   他坐下来,冷静一想,其实和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摆脱了强势的林家,他抬多少女人进门都被不会被限制。   虽说肯定会得罪林家大哥林夕洲,难保他不会在朝堂上挤兑自己,但暮恒之自认在公务上圆滑谨慎,轻易不会被人拿住把柄。   “和离可以,但是,你手里的那些庄子铺子,你得全部归到我的名下。”   林眠音瞪他,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你不要进酒不吃吃罚酒!”   暮恒之急了,眼睛瞥见桌上的锁的柜子,想都不想就抱在怀里,“要钱还是要休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拂袖而去。   林眠音追也懒得追了,他以为他拿走的是地契,可那里头不过是几本再无用处的旧帐册罢了。   他这样的人,临到最后,也不忘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第30章   暮恒之发现自己拿的是无用的账簿,命都气掉半条。   他登时懊恼自己与林眠音成亲多年,除了拿银子,从来不过问她家业上的事,关键时刻连她将地契藏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是与林眠音彻底撕破脸了,就算找她拿,她也必定是不肯交出的。   灵光一闪,他想出一计,找了个在林眠音院里伺候的丫鬟,让她找机会将林眠音的家产都拿到手。   丫鬟是个伶俐的丫鬟,可每次找到机会溜进林眠音房里,四处翻找都是无功而返。暮恒之责骂她,说是她找不到就将她卖出。   她偷摸进林眠音屋里的次数一多,自然就被人瞧出了端倪,最后用不着暮恒之动手,林眠音先派人将她卖了出去。   暮恒之束手无策,偏不能用抢,只好咬着牙,暗自思忖如何逼林家答应他的条件。   正月十五过后,叠山书院开了课。   林眠音原是不打算再让暮幻去上课的。   如果林家人路途顺利,再过半月就能赶到榕州,一拿到和离书,她就带着女儿回浔阳老家去。   浔阳老家不是林眠音长大的地方,城里人大多不认识她,这也为她和离后省去了不少困扰。   林父年纪大了,大儿子从政,二儿子接管所有产业,再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事,故而在一年前带着林母回浔阳老家,想过一段清闲的日子。   林家最小的孙子林羡和最小的孙女林妩,自幼就长在二老身边,两兄弟一琢磨,就将林羡和林妩也送去了浔阳,找了私塾让他们安心读书,也好给二老做个伴。   暮幻一过去,自然也是跟着他们进私塾念书的,叠山书院这头落下的课程都能补回来,不上也罢,不如给暮幻几天清闲自由的时间。   暮幻却不答应。   剩下的日子不多,她想每日都能呆在非明哥哥身边,即使在书院两人说不上什么话,她也觉得安心。   还有盛妗幽,自己在榕州为数不多的好友,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的事情,她得好好去与妗幽道个别。   年后来书院的第一日,一切如常,少年们打打闹闹,讨论着年里发生的趣事。   可所有人都发现暮家两个姐妹有所异样。   暮善愈发沉默了,在书院一天下来没有过说一句话,周身都散着戾气,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闲人勿近。   她的事倒是不难猜,薛怜的事情虽是暮家秘密处置的,但暮府没有刻意遮掩消息,很快这个事情就在城里传开了。   众人抱的都是看暮家笑话的心态,有人唾弃薛怜的不择手段,为了挤进高门大户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也有人同情暮善,有一个如此这样心术不正的生母,可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以后的日子指不定会被正室夫人怎么排挤呢。   少年们对暮善的事情心照不宣,总归暮善是没来多久的,在学堂和少女们不熟,只和几个富家公子熟络些。如今得知她娘亲是那样的人,愿意搭理她的人更是少了。   倒是暮幻,刚一起课就向先生提出要调换位置,理由是——祁醉太闹,打扰她听课。   祁醉再一次暴跳如雷,“血口喷人!本少爷什么时候打扰你听课了!”   暮幻用手指着桌下,“此时就是,请你把踢我凳腿的脚收回去!”   祁醉:“……”   先生无奈,问暮幻想要换哪个位置。   暮幻眉开眼笑,眼睛弯得像月亮,“我要坐到非明哥哥的旁边!”   祁醉:“……”   我反对!你这个死丫头,心偏到北大荒了!   反对无效,先生再三确认这件事要不要争求一下暮恒之的意见。暮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我爹以后不管我了。”   先生只好答应。   然而众人发现,暮幻自从调换了位置之后并没有好好念书,一改从前的认真专注,开始偷偷地和非明搞出一些小动作。   非明睡觉,她拿了书本子替他遮光。非明写字,她乐呵呵地给他研磨。就连先生讲课时,她也是支着脑袋,痴痴望着非明的方向。   更有一次,先生课讲到一半,发现非明和暮幻的位置空荡荡的,两个人不知所踪。   到了下午才知道,原来是暮幻课上到一半肚子饿了,非明带她翻墙出去买糖糕吃了。   事后,先生好好教训了二人一顿,罚他们各自抄《千字文》两遍。   非明一脸无所谓,在背后偷偷戳暮幻的腰,“哎,去你家抄还是我家?”   暮幻低头想了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你家!”   先生:“……”   他第一次见有人受罚受得这么开心。   难不成暮幻是哪根筋搭错了?   书院得所有人,包括好姐妹盛妗幽在内,都不理解她怎么有这样的改变。   只有暮幻自己知道,她还能和非明哥哥在一起挥霍的时间,不多了。   盛妗幽在休息的时候,将暮幻偷偷拉去花园隐蔽的地方。   “暮幻,你最近怎么了?每日和非明这样玩下去,你的学业不顾了?你爹不是查你很严吗?”   暮幻的眼眸逐渐黯淡,长叹一口气才道:“妗幽,我要离开榕州了。”   “什么意思?”盛妗幽一脸错愕,“离开?你要去哪?”   暮幻嘟起小嘴,“我娘准备与我爹和离了,我外祖父和大舅舅已经在来榕州的路上,过不了几日,我就不再来书院了。”   盛妗幽还没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捂着嘴再在原地踱了几步,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眼中却有湿意。   “也就是说,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暮幻,你还回来吗?”   盛妗幽的眼泪掉了下来,整个书院上下,她与暮幻最投机,暮幻这一走,日后的心事改找谁说呢。   暮幻握住她的手,“妗幽你别哭呀,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见面的。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回来,但我保证,我会给你写信的。”   盛妗幽眼泪还是止不住,然而舍不得归舍不得,她也是打心眼里期盼暮幻能过得更好的。   林家的家底背景自是没得说,又是最疼女儿的,暮幻过去,一定不会有委屈受。   “那你可不许忘了我!你知道的,我朋友不多,和书院的姑娘们看对眼的就只有你了。”   暮幻安慰她,“自然是不会忘的,再说你不是还有你耿中表哥吗?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盛妗幽轻轻了一声,“哼,我才不要他照顾呢。”   暮幻见她心情好转,心底也是一松,两人说了几句话,脸上又笑开了。   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两人寻声望去,却什么人也没瞧见。   *   半月之后,林父林振与大儿子林夕洲赶到了榕州。   一踏进暮府大门,接到消息的暮老夫人就迎了出来。   “不知老亲家要来,怠慢了,怠慢了。不知亲家这次过来,所谓何事啊?”   林振年纪与暮老夫人相仿,身体却是康健,瞧上去比老夫人年轻许多。   他冷着一张脸,环视院内一圈,“暮恒之呢!把他给我叫出来!”   暮老夫人不明所以,“恒之他还在衙里,许是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你们暮家心里会没数?需要老夫再将他那些破事再一一提个遍吗!”   林夕洲跟在林振后头,他为官多年,气势凛然,不怒自威。   “还去什么衙里!快派人去把他给我叫回来!还是要让我这户部尚书亲自去衙里请他啊?”   暮老夫人怔在原地,瞧着他二人这火气,便知道必定是之前薛怜的事传到了林家,瞬间感到心力交瘁。   都怪暮恒之自己不争气啊。   此时,林裴岩和林眠音从后头过来。   林振一瞧见女儿,登时走上前去拥住她,“音儿啊,你这个傻孩子,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和爹娘说一句。知道你受委屈,你娘可是心疼得整整两夜睡不着。”   林眠音红了眼睛,内疚爹娘一把年纪仍在为自己操心。   “是女儿不孝,让爹娘操心了。”   林裴岩站在一边摆摆手,“先进去吧,有什么话到了厅里再说。”   在厅里落座,暮老夫人亲自为林振倒茶,林振摆手打住,“不敢劳烦老夫人。直接开门见山了,老夫这次是为小女而来。音儿在你们暮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们林家绝不可能容忍。今日就是来与你家儿子和离的!”   “和离?!”暮老夫人一愣,求证般看向林眠音,“眠音,可是真的?”   林眠音一言不发,只轻轻点头。   暮老夫人一阵猛咳起来,她早知林眠音被伤了心,竟没想她已心灰意冷至此,登时心头难过得难以言喻。   林眠音在暮家十一年,将暮府上下打理地妥妥当当,她这个老婆子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儿媳的。   可惜啊,暮恒之生在福中不知福,竟不知好生对她,寒了她的心。   同为女人自知女人不易,是她老婆子福薄,与这样好的儿媳缘分太浅。   咳嗽缓过来,暮老夫人长叹一口气,“眠音啊,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知道是劝不回你了。是暮家对不起你……”   话未说完,外头暮恒之就带着族里几个老人走了进来。   他果然听了林眠音的话,早早地做了准备。   林振也不跟他废话,两家人坐下直接开始商量和离的事。 第31章   两家长辈入座,暮恒之当着众人的面,基本的礼数不能失。他站在厅中,拱手对林振和林夕洲作揖。   “岳父大人,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小婿公务繁忙,招待不周,还望恕罪。”   林振咬牙切齿,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虚情假意,暮恒之,你别在老夫面前装什么贤良!恶心!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你最好快点签了和离书,好让老夫带着音儿和幻儿回浔阳去!”   暮恒之收起笑意,挺直腰板,“岳父大人,您这话说的怪了,恒之何时答应与眠音和离呀?”   “你!”林振气得一个哆嗦,要不是林夕洲拦住他,他手中的茶盏就要狠狠砸在暮恒之的脸上。   林夕洲倒是冷静了许多,来的一路上他也想过,暮恒之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松口的。   他问:“既然如此,那好。暮恒之,我且问你,当年我林家将女儿嫁给你时,你是否答应过不纳妾?如今你可有做到?”   暮恒之脸色顿了顿,“是曾答应过,可那时谁知道她不能给我生个儿子呢?我暮家总不能为了她绝后吧?”   说罢,他身子一侧,向身后几个族老使了个眼色。   领头最年长的族老开了口,“林大人,当年你们提出这个要求时,实在是我们几个长辈不在场啊,若是在场我们断然不会答应的。”   旁边的族老也跟着附和,“就是,我们暮家子嗣单薄,到了恒之这辈儿,就剩他这么一个男丁。老夫是个糙人,您别怪我说话难听,既然你们林家女儿生不出儿子,有什么权利不让别的女人为我们暮家延绵子嗣?难不成你们林家家大业大,教出来的女儿连基本的女德都不懂?”   林裴岩性子急,一听他这话登时就来了火气。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妹妹还这么年轻,你怎知她日后不能怀上!再说我来的那日可都亲眼看见了!他暮恒之在外头养外室,还被外室耍得团团转,差点害了我妹妹,这笔账老子还没找你们算呢!”   林夕洲轻咳一声,对林裴岩使了个眼神,提醒他说话注意些。   暮恒之面露心虚,很快又掩了下去,“薛怜这件事,我也是被她蒙骗了,哪能全都赖在我的头上。”   林眠音的手在袖中悄然握拳,她低着头,冰凉的声音从喉间挤出:“可是你的外室女已经十岁了。”   暮恒之一愣,只听她继续道:“你若怪我十年无所出,你再找外室生儿育女,我傻,我认。可暮善只比我幻儿小了一岁,你与我成亲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你就找了外室,那时你又如何能知往后的事?暮恒之,不要为你的薄情寡义再找借口了,让人恶心。”   听她这样一说,暮家长老面面相觑,在正妻照顾襁褓女儿之时出去找花天酒地,找舞女做外室,真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一时没人敢再接话。   暮恒之见势头不对,也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拉锯,拖着林眠音原就不是他的本意。   他道:“既然你一心想要和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笑了起来。   林振冷笑,“你还有脸敢和我们提条件!”   “岳父大人别急,您先听我说完。”   暮恒之眸光扫过躲在角落里的小人影,嘴角一弯。“和离可以,但是幻儿,你们不能带走。”   缩在暗处的暮幻心里一惊,莫名觉得有些害怕。虽然她舍不得离开非明哥哥,但是没有娘亲的暮家,她不敢想象。   “你休想!”   “你做梦!”   林眠音与林振同时吼道。   暮恒之无所谓地一笑,“暮幻姓暮,是我的女儿,留在这里是理所应当的事。”   林眠音气得发抖,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卑鄙。   他拿准了暮幻是她的软肋,只要他不肯放暮幻走,自然可以无所畏惧地和林家谈条件。   她道:“幻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人辛苦照料着她,你除了冷脸对她提要求可有关心她半分?你为何非得拖着她不放!”   “可她终究是我暮家的女儿,岂能容你们说带走就带走?”暮恒之道。   林夕洲冷眼看着暮恒之,心知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道:“那么你想怎样?”   暮恒之回头瞧他,皮笑肉不笑,“还是大哥聪明,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你们要带走幻儿也不是不行,可她毕竟姓暮,总不能平白让你们林家带了去。除非,你们愿意将留在榕州的那些产业转到我的名下,我们就算扯平。”   林眠音心底冷笑,所有的情感对于暮恒之而言都是虚无的,只有他自己的利益才是真的。   林裴岩一听,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正要指着暮恒之的鼻子破口大骂,便见身边大哥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心下登时松了。   光顾着生气,倒是忘了他们早就留了一手。   林夕洲道:“好啊,这些产业可以留给你,怕只怕你无福消受了。”   暮恒之起初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见到他手中那金色的奏折本子猛地一怔。   “你……你要干什么?”   林夕洲淡笑,“当今圣上近年来在严抓官风不正、官员私德败坏,若是他知道你身为榕州知州,带头领着官员出入烟花柳巷,还养了舞女做外室搅得家宅不宁,不知道他该怎么想了?”   这次轮到暮恒之气到发抖,他竟忘了林家大哥在朝廷摸爬滚打多年,坐到如今户部尚书的位置,怎么会是一个好对付的主?   他一时愣在原地,身后的族老纷纷察觉到事态不对,小声在后头劝他,“恒之啊,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保住官位才是真的。”   “是啊,你还年轻,只要仕途平坦,爬到更高的位置不愁没有银子。何必弄得鱼死网破呢?”   三言两语,全都跌入林家人耳朵里。   林夕洲挑眉问他,“怎么样啊,暮大人?可想清楚了?”   暮恒之长看林眠音一眼,终是叹气说道:“好,我答应和离,幻儿你们也可以带走。但是这本奏折,你们必须留下。”   林夕洲将奏折丢在他脚边,对下人道:“还不快去取笔墨来,让你们大人好好写和离书!”   “不用了,”林眠音道:“和离书我早已备好,你签字画押即可。”   很快,云嬷嬷将两份和离书呈了上来,暮幻远远地看着爹爹和娘亲按手印的背影,眼睛一酸。   非明哥哥,再见了。   *   暮恒之负气离去,一夜未归,林家人连夜替暮幻和林眠音收拾行李,明日天一亮,他们就启程送她们回浔阳。   林眠音要带走的早就收拾得差不多,在榕州的产业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几个庄子铺子也都找了信得过的人接手。   余下的也剩一些衣裳首饰,她挑了几件不错的,让人送去杨茹哪那里,其余的都让云嬷嬷为她装箱。   林眠音看着凄冷的屋子,心中怅然,空荡荡地疼。   她叹了口气,领着云嬷嬷出去,“走吧,去幻儿那边看看。”   暮幻这边收拾起来就不如林眠音那么容易。   碧落为她准备了足足三个大木箱,心想着暮幻衣裳首饰虽多,三个箱子怎么着也够了。   可暮幻在屋子里翻翻找找,要带走的东西远远超乎她的意料。   “这些书要带走,还有那些衣裳全都带走,里头每一件都是方姨亲手做的。”   “这个匣子带走,这里头可是我初学写字时非明哥哥教我的字,我全部都留着呢,必须带走的。”   “这个木雕也带走,这还是非明哥哥送给我第一个生辰贺礼,不能丢的。对了,前几天那个莲花灯哪去了?”   “啊,这是非明哥哥七岁那年送我的孔明锁,你们拿的时候小心些,他好不容易才解开的呢。还有这个他亲手编的竹蜻蜓,小心放,别压坏了。”   碧落:“……”   姑娘,这些能不带吗?   当然不行!   林眠音来到屋里的时候,便瞧见碧落和想衣叫苦不迭,暮幻这也想带走,那也想带走。   林眠音一笑,又让下人再多准备一个箱子。   衣柜里衣裳全都被搬了出来,林眠音做到榻上,陪着暮幻一起挑挑拣拣。   快收拾地差不多的时候,暮老夫人和杨茹来了。   今日在堂上,林眠音没能和暮老夫人好好说上话,她知道对于和离一事,暮老夫人不比自己好受多少。   暮老夫人坐下,握着林眠音和暮幻的手眼底都是泪。   “眠音,我知道你受苦了。是我暮家对不起你,我没能管好这个儿子,竟然他变成了这番模样。我回去细细想了,你和离是对的,他这样的人不配拖着你。”   林眠音垂眸淡笑,“老夫人,我让人给您送去的那些银票,您好生留着,有钱傍身,以防日后不时之需。还有大姐,何掌柜我信得过,那铺子我没卖,你若是还想留可以继续在那。那些首饰你留着也行,卖了也行,张梁那孩子日后总是要花钱的。”   杨茹点头应下,连连道谢。林眠音虽与暮恒之撕破了脸,对她这个姐姐却是还留着情谊的。   暮老夫人几滴热泪打在手背,“好孩子,事到如今,你还事事在为我这老婆子着想。到了浔阳那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这可怜的孙女……”   暮幻也跟着伤感起来,她拥入暮老夫人怀里,“祖母……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几人在屋里越说越伤心,最后还是杨茹收住眼泪,瞧着暮幻行礼还没收拾完,带了哭累的老夫人先走。   等林眠音替暮幻收拾完毕,夜已深了,她让暮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去同方念离和非明道个别,就真的要走了。   暮幻躺在榻上,望着帐子出神。   这一夜,她舍不得闭眼。   *   第二日一早,天方亮,碧落推门进来,便见暮幻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梳妆台前等了。   碧落什么也没说,此刻再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多余。   简单地梳洗过后,暮幻只吃了几口清粥,就再不肯吃了。   整个院子的人都瞧出暮幻心情不佳,只有想衣那个没心么肺的小丫头还在偷偷为能去浔阳高兴。   暮幻也没生她的气,到了时辰,林家那头派人来抬行李上马车。   没一会儿,屋子便空了。   云嬷嬷来接暮幻,林眠音与林振打了招呼让他们先去城门口等,她要带暮幻先去一趟方念离那里。   一出门,府门口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昨日一下午的时间,暮知州与夫人和离的消息在城内传开了。   世人皆是惊讶,原以为林眠音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性子也这样刚烈,不愿再忍气吞声地过下去,和离回了娘家。   也有人感叹,世上委屈的女子那么多,可又有几人能有林家这样的底气来为女儿撑腰呢。   林眠音如今也过二十余岁,生的貌美又有父兄这样护短的人,将来日子未必过得不好。   倒是暮恒之,得罪了比自己官大的林夕洲,又被林家带回了所有嫁妆,暮家的库房,怕是已经空了。   离非明家还有一个巷口,祁醉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暮幻面前。   “祁醉,你来干什么?”暮幻嘟起了小嘴。   祁醉瞥了她一眼,对林眠音道:“夫人,我是祁家四公子,你应该认识我吧?”   林眠音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与我幻儿曾是同窗吧?”   “对,我这次来是听说暮幻要走,过来与她道别的。”祁醉转而狠狠瞪上暮幻,“能不能跟本少爷借一步说话啊?”   暮幻跟祁醉有什么好说的,她往后缩了一步,“我与你……”   “无话可说”四个字还没说出口,祁醉就扯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   “夫人,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把她还给你!”   他这话说得暮幻更不高兴了,她是物件吗?为什么要用还?   祁醉拉着暮幻走到一个拐角,暮幻用力挣脱了他。   “你干什么呀!”   祁醉憋着怒气看她,想找话膈应她,转念一想,她都要走了。   “暮幻,你要离开榕州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打算跟本少爷说是不是?要不是那日我听到你与盛妗幽谈话,我今日差点就让你逃了!”   暮幻揉着吃痛的手腕,“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让你再找到我?再欺负我?”   祁醉脸沉了下来,如今也不是再和她斗嘴的时候,焦躁地踱了几步,问:“你要去哪?”   “非明哥哥家。”   “废话!”祁醉跳脚,这条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是要去找非明,“我是问你离开榕州以后,你要去哪!”   暮幻不做声,她有些不想告诉祁醉实情。眼观鼻鼻观心,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京城。”   祁醉一听,京城不错,他两个姐姐都在京城,三姐姐也快要嫁过去了,日后有机会还是能见到暮幻的。   他面色缓和了些,别扭了一会儿,问:“那……你会忘了本少爷吗?”   暮幻抬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他,“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祁醉气得牙痒,真想活活掐死这个小姑奶奶。   他心头一横,抓起暮幻的手腕,趁着她没有反应过来,张口就咬了下去。   “祁醉,你干什么啊!”   祁醉这口是下了狠心的,暮幻疼得眼泪登时就飙出来,她尝试拽回自己的手,祁醉抓得太紧,根本收不回来。   她抬脚踢在他的腿上,“你放开我!好疼!”   祁醉吃痛皱眉,嘴上力气又加重一分,才恨恨地放开了她。   暮幻收回自己的手,细细的手腕上,两排整齐的血印子,不深不浅,却足以留疤。   祁醉道:“这样,你就永远记住我了。” 第32章   祁醉走了,暮幻擦干脸上的泪痕,拉拉袖子将伤口藏起来。   林眠音在巷口等着,暮幻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笑问女儿,“幻儿,你似乎不喜欢这个祁家四公子?”   暮幻苦着脸,手腕上的伤口还在作痛,“何止不喜欢,他以前总是欺负我,在书院的时候,他还与非明哥哥打过架。”   林眠音摸了摸暮幻的脑袋,笑得温柔:“有时候欺负,也是另一种在乎啊。”   *   到了非明家里,已经得知她们要走的方念离和非明早早等在院里。   林眠音和方念离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默不作声悄悄进了房间说话。   二人进了屋子,非明拉起暮幻也要走,手恰巧触碰到暮幻伤了的手腕,她“嘶”了一声,将手缩了回去。   “怎么了?”非明皱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暮幻掩去痛色,摇了摇头。   非明不肯相信,抓过她的手,撩袖查看,两排血印子周围全都红肿了。   “怎么回事?”非明冷声问。   暮幻耷拉着脑袋,低声嘟囔,“来的路上遇见祁醉了,这是他咬的。”   咬成这样,非明炸了。   “这个祁醉他是狗吗!竟然学会咬人!”非明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我找他去!胆肥了他!”   “哎……”暮幻拉住他,“非明哥哥,算了。外祖父他们还在城门口等我们,我很快就要走了。”   非明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想着找祁醉算账也不急这一时。   他小心拿起暮幻的手,心疼地问:“疼吗?”   暮幻诚实点头。   “跟我来。”非明握住她的掌心,将她往书房里带。   到了书房,非明把她往座上一按,自己在旁边柜上翻翻找找,拿出一个小瓷瓶。   非明转身让暮幻将袖子撩起,暮幻照做,他拔开瓷瓶将药膏涂抹在她的伤处。   药膏凉凉的,非明的手很轻,生怕把她弄疼。   “这个是我师父上次送来的药膏,对伤口很有用,应该不会留下伤疤。”   暮幻的目光却完完全全落在他的身上,微微颤动的长睫毛、乌黑澄澈的眸子,他的所有的一切,她都要深深刻在脑海,永远不能忘记。   “啊。”暮幻突然记起什么,撩起另一边袖子将手腕上的红绳解下。   她笑吟吟地想,还好祁醉咬的不是这只手。   “非明哥哥,把手伸出来。”   非明挑眉问:“干什么?”   “伸出来嘛。”暮幻拉过他的手,将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他的手上。   似乎是怕红绳会松开,她在红绳末端多打了两个结。   死结,这样就不会掉了。   “非明哥哥,这个是我昨晚编的,你一定要不能解下来。红绳可以保平安,也代表……”暮幻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姻缘。”非明端起手腕打量,满意地将袖子放下。“你等等,我也有东西给你。”   他又去柜边摸索一番,很快端了个长匣子回来。   递到暮幻面前,他道:“打开看看。”   暮幻打开匣子一瞧,白色的海棠绣帕下包裹着一支紫毫笔。   非明道:“前几天我在郊外猎到一只野兔,就拔了毛制成毛笔,暮幻,你写字好看。”   暮幻眼睛都亮了,拿起紫毫笔就在桌上比划起来。非明喜欢做木雕,因此这笔杆子打磨得圆润光滑,笔端挺拔尖锐,相当称手。   细看发现,笔杆上还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小字——是仙是幻是温柔,同样是他亲手刻上的。   “非明哥哥,我很喜欢。”   她小心翼翼地将紫毫笔收起,末了将海棠绣帕叠好,贴身携带。   非明凑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既然喜欢,那再让我啃一次嘴巴吧?”   暮幻想起上元节那晚与非明哥哥做的亲密游戏,全身都在发烫,耳根子登时就红了。   非明挑唇一笑,手指勾上她的下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暮幻瞪圆眼睛看他,“我还没答应呢。”   非明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句,俯身又覆在她的唇上,他轻轻地含了一会儿,离开,问:“这下答应了吗?”   暮幻抿唇,她答不答应还有区别吗?   “暮幻。”非明沉声唤她。   “嗯?”   “不准忘了我,还有……”非明将唇移到她的耳畔,“若是你被别人拐跑,会被打断腿哦。”   “唔。”暮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大腿,飞快伸出三个手指发誓,“我不会的。”   *   另一头,林眠音将准备好的银票拿给方念离,“做生意不易,有赢有亏,就当是为了非明,收下吧。”   方念离起初不肯要,两人推搡一会儿,才无奈收下。   她问:“你回浔阳之后,有什么打算?”   林眠音苦笑摇头,“还没想过,只想和幻儿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方念离微微一笑,“也好,无风无浪,简简单单最好。”   到了和林振约定的时辰,林眠音喊了暮幻准备离开。   暮幻的心,前一瞬像踩在云端上欢喜,下一瞬却跌入深渊,哭泣哽在喉间,顿顿地疼。   “非明哥哥,我要走了。”   暮幻将手从非明掌心抽出来,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   非明没了声音,良久才淡淡道:“嗯,一路保重。”   方念离和非明将她们送到门口,细细叮嘱她们要好生照顾自己。   暮幻被林眠音牵着手,三步一回头,非明站在身后对着她笑,嘴角弯弯,眼眸如碎在湖面的星辰。   她也在笑,露出他最喜欢的小梨涡。   马车在巷子口等着,暮幻上马车的时候再回头,方念离和非明都不再原地了。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至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们的马车与林家车队在城门外的官道上会和,一路北上,去到浔阳将近要二十多日的路程。   马车颠簸,暮幻坐在车里痴痴地发呆,想衣讲了几个笑话逗她开心,结果自己先笑到腹痛,自家姑娘还是面无表情。   碧落对想衣摇摇头,示意让暮幻静静,等她想开就好了。   暮幻撩起马车帘子,车外山高水长,却再见不到少年纵马扬鞭的身影。   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相隔不远的小山坡上,她念着的少年正骑着他的小马驹,目光追随她的车队渐行渐远。   墨潇叹息一声,拍上非明的肩膀,“回去吧,天快黑了。”   非明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师父,总有一天,我会把她带回我的身边。”   *   暮幻在马车上颠簸了整整二十日,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别提坐这些天的马车,只觉一身骨架都要散了。   每日在客栈歇下的时候,小脑袋一沾上枕头,一会儿就能入梦。   好在一路风和日丽,半滴雨点也没下,车队行驶非常顺畅。到了第二十一天的时候,车队终于进到了浔阳地界。   浔阳是个山清水秀之地,景色与榕州迥然不同。   榕州多高山,除了城内,地势皆高。   浔阳不同,有平原丘陵,亦有万道河、千重山。   进了城,街上比榕州城内还要热闹,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浔阳是个安逸之地,长年无灾无患,百姓抱素怀朴。   暮幻在车里探出小脑袋,心情也好了不少。   车队拐过几条大街,在一扇大气的院门外停下。   外头有小厮喊她,“五姑娘,到了。”   暮幻还不习惯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吐了吐舌头,缓缓走下马车。   府门口,林老夫人带着林妩和林羡早早就等候在此了。   一见林眠音和暮幻下来,林老夫就激动地迎上来。   “我的音儿,我的音儿啊。好孩子,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暮幻上一次见外祖母,还是几年前的事情,对她的印象实在是淡了。初到浔阳多少有些拘谨,她抿着唇恭恭敬敬道,“见过外祖母。”   “幻儿,”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打量,“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暮幻低头,羞涩一笑,却被猛地凑过来的一张大脸吓得退后两步。   “你就是我的小表妹,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比林妩长得好看多了。”   说话的是林裴岩的独子林羡,瞧见暮幻,眼睛都在发光。   身后少女拽过他的胳膊,“去你的,你说谁不好看!闪一边去,别吓着我小表妹!”   少女对着暮幻眉欢眼笑,“小表妹,我是你的表姐林妩,他是二叔家的傻儿子林羡,是不是吓着了?你别理他就好!”   暮幻有些懵,眨着大眼睛看向林眠音和外祖母。   林老夫人笑道:“这是你大舅舅家的表姐,和二舅家的表哥。这两孩子,从小就打打闹闹,无法无天的,幻儿,别怕啊。”   暮幻乖巧地点点头,喊道:“三哥哥,四姐姐。”   林羡嬉皮笑脸,“哎哎!五妹妹好。”   林振指挥下人卸了行李,过来对众人道:“别在外头站着了,一路劳累,有话进去再说吧。”   林老夫人连连称好,一手拉着林眠音,一手牵着暮幻往里头走。   到了厅内,饭菜早已备好。   暮幻自认在榕州也算生在富贵人家,吃的穿的从来都是好的,却没想到林家准备的饭菜如此丰盛。   一路颠簸了大半月,沿途的客栈饭菜都不太和口味,此刻看见这么一桌子好菜,暮幻真真有些饿了。 第33章   一大家子坐在厅里用饭,有林羡林妩两个活宝在,欢笑声没有断过。   林夕洲与二老聊着沿途的琐碎,林裴岩一进城就看上了几家空铺子,与林振商量着要不要买到林家名下,交给林眠音打理。   林老夫人笑容满面,怎么看暮幻都是欢喜,不停招呼她吃菜,一桌人热热闹闹,唯独对林眠音和离的事情闭口不提。   林眠音淡笑,心里明白父母兄长是怕她再伤了心。   暮幻埋头扒饭,小眼神偷偷观察着桌上的每一个人,初来乍到,一切于她而言都是陌生而忐忑的。   好在林妩性子直爽率真,待她很是亲近,将这宅里的大小事情都说与她听,一来二去,她也算将几人的性子摸清楚了。   吃完饭,林妩和林羡闹着要带暮幻去看新收拾出来的院子。   一路上,二人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向暮幻介绍林宅的情况。   “最南边是祖父祖母的院子,西边是我的,东边是林羡的,五妹妹你的院子在我隔壁,平日无事的话你可以来找我玩啊。”   林羡拨开林妩,笑嘻嘻地凑到暮幻跟前,“五妹妹,我隔壁也有院子是空的,要不你就搬到那儿去住吧。好歹我也能照应你不是?”   林妩挤开他,“去!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五妹妹,你可不能信他,住他隔壁就是住在大豺狼隔壁!”   林羡气得脸发黑,“你才是大豺狼,你全家都是大豺狼!”   林妩扭头就冲前厅喊,“爹!二叔!林羡说你们是……”   林羡急忙去捂她的嘴,“姑奶奶,你又想我挨揍是不是?”   暮幻含笑听着二人打闹,心下终于轻快一些,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到了暮幻的小西院,碧落正带着下人们替她收拾屋子。   屋内的陈设布置都是林老夫人特意按照暮幻从前住的住处摆的,物件挑顶好的给她,用的熏香,种的花草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足以看出林家对这个外孙女的重视。   暮幻在院里转了转,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院子很像,可这里终究没有她与非明哥哥的回忆。他们是两个镶嵌进彼此生命的人,一旦分离,不论走到哪,脑海中都是他的影子。   暮幻想,她可能永远都不会习惯没有非明哥哥的日子。   屋顶上落了一排信鸽,暮幻想到什么,指着鸽子问林妩,“四姐姐,那些信鸽是我们府里养的吗?”   林羡抢着回答,“是啊是啊,那是祖父养的。五妹妹,你是不是也喜欢吃鸽子啊?”   暮幻缓缓摇头,他眼底亮起的光又暗了下去。   林妩一拍他的脑袋,“你还想着吃?你不记得上次偷偷吃了祖父的信鸽被揍的事了?”   林羡冷哼一声,没再出声。暮幻却望着屋顶出神,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到了夜里,院子全部收拾妥当,暮幻在送走林妩和林羡之后去了南院一趟。   林振见外孙女这么晚还来看他,别提有多开怀,直夸暮幻比她哥哥姐姐懂事,当下就答应暮幻的请求,送了她两只最好的信鸽。   暮幻提着一笼子信鸽回到院里,直奔书房,摊开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给她心中最惦念的人写信。   一提起笔,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一滴,两滴,晕花了纸上的墨迹。   非明哥哥,但愿见字如面。   我见不到你,就让我的小鸽子每月代替我见你一次。   浔阳哪里都好,林宅也很好,可我的心就是安定不下来。   因为这里没有你……   *   林夕洲和林裴岩在浔阳停留了两日,便匆匆回了京城,暮幻修整了几日,也在林振的安排下进了自家书塾念书。   暮幻听下人提起过,林家这个书塾,教书的老先生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先生能在这里待上三个月的。   起初,她还不懂是为什么,直到她在书塾里上完第一天的课。   一早去,暮幻以为自己迟了,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学堂才发现除了坐在案前摇头叹气的老先生,一个人也没有。   林妩,林羡,半个人影也不见。   暮幻挠挠脑袋,一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时辰,这才怯怯地上前想老先生请安。   “先……先生,学生初来府里迷了路,故此才来迟了。还望先生赎罪。”   老先生抬头,瞧着眼前乖巧的小姑娘面露喜色,“你就是新来的五姑娘吧?嗯不错,是个好孩子,听林老说,你很好学。”   暮幻笑得谦虚,“从前家父希望我是男儿,所以在课业上对我抓得紧些。”   暮幻与先生说了一会儿话,林妩和林羡才哈欠连天地晃悠进来。   “烦死了,每日都要来这个破地方。都跟你们说了,我来了也是睡觉,就不能换个暖和点的地方让我睡吗?反正我以后都是要跟着我爹从商的,干嘛非逼着我念书!”   林羡揉着眼睛,抱怨连连,一见到暮幻,眼中困意顿时消散,拍拍身边的一张书案,要暮幻坐在他的身边。   林妩倒是早知道暮幻今日要来,见到她也是一阵欣喜,随意给老先生问了声安,就开始同林羡因为暮幻做谁旁边的事情争吵地没完没了。   气得老先生又是一阵摇头,真真是他教过最不思进取的学生。   暮幻见老先生红脸,连忙选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坐下,劝林羡和林妩别闹,让老先生讲课。   一堂课下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先生被气走了。   她从前以为祁醉是在书院最闹的一个人,如今看来,真是冤枉他了,林羡相比祁醉,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妩还好,先生讲课时她倒是安静,一会儿玩玩自己的帕子荷包,一会儿低头随意涂画。   不闹,但是不听课,先生说过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一眨眼就忘了。   而林羡,前一刻还在犯困的人,下一刻就转过身来对暮幻嬉皮笑脸。   “五妹妹,你们榕州都有什么趣事啊,同我讲讲呗。”   “五妹妹,你们榕州的女子都长得与你一般好看吗?还是只有你长得这样好看?”   “哇,五妹妹你写字真好看,一定是练过的吧?不过这个‘好察非明’,是什么意思啊?”   “五妹妹你知道吗,这套文房四宝是我爹特意派人送来的,他手底下有好些卖笔墨的铺子呢,挑来挑去这套最好,要不我送给你?”   暮幻连忙摆手,“……”   不了不了,你爹是希望你好好念书,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暮幻内心叫苦不迭,只好作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不管林羡说什么,她都不听不看不理他。   久而久之,林羡也不再自讨没趣,回过头百无聊赖地翻起书来。   暮幻以为他开窍了,终于要明白二舅舅的良苦用心了。   哪知“呲啦”一声,他从书上撕下了好几页纸,揉成纸团去掷旁边的林妩。   林妩可不像暮幻这般能沉住气,林羡一招惹她,她就恼了,几次趁着先生转身的间隙回击他,纸团在空中乱飞,几次误伤暮幻,先生一回头,她又做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   于是,当老先生冷不丁回头,一个纸团从面前划过的时候,他当即拍桌:“林羡!你在干什么呢!你不念书就算了!古人的智慧是可以被你随意糟蹋的吗!”   他又扫了一眼,三人桌上皆是凌乱,“你们太不像话了!罚!全部都罚!撕了的书页全部给我抄五遍!”   暮幻欲哭无泪,先生,她是冤枉的啊,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然而更悲惨的是,暮幻发现第二日上交抄书的人,只有她一个。   不久后,林振出于关心,亲自跑来暮幻院里问她学业的事。暮幻闷闷点头,只说还行。   林振却看出端倪,直问是不是林羡那些小子不老实,她抿抿唇,没有回答。   那日林羡从外头游玩回来,还没走到后院就被林振拎住一阵痛打。   林家对小辈,向来都是父严母慈,林羡一挨打,林老夫人又是百般维护,闹得鸡飞狗跳。而林羡第二日到书塾,转头就将为什么挨打给忘到了脑后,该怎么玩闹就怎么玩闹。   暮幻有苦难言,只好听了林眠音的话,将座位换到了最前面——专心念书,远离林羡。   林眠音回到浔阳的这些日子,每日都伴在林老夫人左右,煮茶种花,过了好一阵安逸的日子。   林振听了林裴岩的话,买下了城内几家不错的店面,他是人老了无心打理,只想好好享清福,于是将打理生意的事交给了林眠音。   一来,可以让林眠音有事可做,分分神,不再想从前那段伤心的往事。   二来,他这个女儿在打理生意方面,一点儿也不比儿子差,让她永远闷在家里岂不是屈才。   *   一月之后,暮幻收到了非明的第一封回信。   信的内容简短,字迹飞舞,可于暮幻而言,每一个字都是珍贵无比。   非明在信里聊了几句书院里趣事,再几句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话。   而信的背面,非明画了一颗小小的树苗,叶子比她上次见的时候多了两片。   那是属于她和非明哥哥的小枇杷啊。 第34章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暮幻来浔阳已满一年。   这一年于暮幻而言,是简单而平静的,有林羡和林妩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打闹和欢笑。   暮幻通常不与他们闹,只是默默看着他们嬉笑怒骂,自己面上的笑容也比初来时多了不少。   林家的所有人都对她很好,从来不会因为她是外姓而对她区别对待,反之,相比林羡和林妩,林家二老似乎更疼爱她一些,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她。   有时林裴岩行商带来什么好东西,二老总是让暮幻和林妩先选,林羡只能捡她们挑剩下的。   林羡每每感到不公,大喊林家重女轻男,不疼爱他这个亲孙子。   林振便会瞪他,“你要是认真念书,有幻儿一半的乖巧懂事,这样的宝贝我拉一车子给你!”   林羡立刻瘪嘴轻哼,“什么破宝贝,我才不稀罕。”   林振气得扶额,他林家三个孙子,林夕洲两个儿子皆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已高中,如今外放为官,政绩斐然。偏老二家这个独子,一出生就是个纨绔的主,爱玩爱闹,半点心思都没放在正道上。   好在林羡聪明,从小跟着林裴岩,对生意之事耳濡目染,有时算起账来比谁都精明,长大了若能接手林家所有的家业,倒也还算不错。念书那方面,真是强求不了他。   书塾的老先生又被气走一个,这一次新来的先生年纪不大,面容和善,对待林羡这样的学生却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虽然无法让林羡乖乖念书,但他至少再也不敢做出撕书这种事了。   自从新先生来书塾后,林妩也不敢再跟着林羡闹,用她的话说,新来的先生就是笑面虎,表面和和气气,实则对待学生可狠了。她是再也不敢惹事了,就算学不进去,功课还是会按时做。   暮幻学得比从前更用功了,每日都来往于书塾与自己的小院之间,日子过得纯粹。   闲暇时,她常常也会被林妩拉去逛庙会、买首饰,陪着林老夫人上山拜佛祈福。   浔阳这个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吃喝玩乐的地方一点儿也不比榕州城少。林羡几次说要带暮幻去这里、去那里,最后都因为和林妩意见不合,游玩计划作废。   暮幻倒是无所谓,相比外面的繁华热闹,她更喜欢她静谧的小书房。   书案下方左边的抽屉,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八封书信,那是她与非明哥哥的秘密。   一年来,暮幻与非明之间的书信没有断过,大多时候都是她在信里滔滔不绝,巴不得将她在浔阳的每一件小时都说与非明听。   非明的回信却总是简短,聊几句家中的近况,几句问候她与林眠音的话。而信纸的背面,他总不忘画上小枇杷每一次的变化。   *   暮幻十二岁生辰的前一日,她坐在院里闷闷不乐,林妩在旁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是一味的摇头。   “五妹妹,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祖父祖母要为你大办,买了好多东西送你,怎么我瞧着你并不高兴的样子?”   暮幻心不在焉地摇头,她只觉得这一年过得太慢了。   她嘀嘀咕咕起来,“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扳着手指头算日子,“第二十八日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林妩啃着桂花糕,被她算得一头雾水,“五妹妹?你在算什么呢?什么是第二十八日了,你在等谁啊?”   “我的鸽子啊……”暮幻支着下巴,仰头去看屋檐上一排排的信鸽,没有一只是她的。   真是奇怪,从前她给非明哥哥寄信,一般二十天左右就能收到回信,就算遇上天气恶劣的时候,第二十五天信鸽也该回来了。   可这次都第二十八天了,她的信鸽还没有为她带来非明哥哥的消息。   她心里暗暗担心,难道是非明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还是她的鸽子半路被人射杀,给吃掉了?   她双手合十,连忙祈祷,是她想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   想衣提着小裙摆欢天喜地跑进来,林妩憋了她一眼,“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你没瞧见你家姑娘正愁着吗?啥事把你乐成这样?”   想衣吐了吐舌头,笑得更欢了,“我这件事说出来,我们家姑娘一准高兴!”   暮幻兴致缺缺,趴在石桌上悻悻道:“什么事啊?除非是我的小鸽子回来了,别的事有什么好开心的?”   想衣噏唇,欲言又止,她才不能这么轻易说出来,她要给姑娘一个惊喜。   “嗯……夫人回来了,请姑娘去前厅呢,姑娘,你快些去吧。”   暮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半点涟漪也无,“我娘回来有什么可乐的呀?你先去回她,说我等一会儿再过去。”   “不行不行,”想衣急了,拽着暮幻的衣袖好一顿撒娇,“哎呀姑娘,你快去吧,真的是好事!你一定会开心的。”   暮幻耐不住她的纠缠,理理衣裳起身往前厅去。   林妩也要跟去,“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事情,把你这个小丫头乐成这样。”   七弯八绕,到了前厅。   暮幻远远就瞧见林家二老笑吟吟地坐在高座,林眠音站在一旁眼底也是无限温柔。   林羡背对她的方向,叉着腰正与某人对视。他挡住了暮幻的视线,暮幻看不到来人的面容,只瞧见他的身下飘出一片深蓝色袍角。   行至厅内,暮幻徐徐地向长辈请安,林眠音指着林羡的方向笑道:“幻儿,你快看是谁来了。”   暮幻好奇,挪了几步,林羡侧身让开。   只见来人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眉目比从前更深,轮廓愈加分明,身形也比一年前高了不少。   眼前的这个人,暮幻在梦里见了他无数遍。   她难以置信地呢喃,“非……非明哥哥。”   非明浅笑,眼睛直勾勾地对上她的眸子,“暮幻,别来无恙。”   再次听到非明喊她的名字,暮幻登时红了眼睛,立刻就要哭出来。   她上前拉着他的袖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这一眨眼非明就消失在眼前。“非明哥哥,你是怎么来的?你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还在担心……”   非明低头看她委屈的模样,心里像被小猫挠过一般,痒痒的疼。   “想看看你,所以来了。”   非明没有告诉暮幻是,他说得那样轻而易举,可实际上来这一趟很是艰辛。   方念离的绣坊越做越大,因为绣工精湛,在南方已是颇有名气,与相邻几座郡县都有生意上的往来。   这一次,是因有一批布料要从榕州运到洪都,可运货的小厮临时出了意外,情急之下墨潇决定替他来跑这一趟。   方念离原是不肯的,她不想再欠墨潇的人情,但墨潇坚定,铺子的生意又耽误不得,她只好麻烦墨潇一趟。   非明得知洪都离浔阳近,快马加鞭仅是一日路程,于是留书一封,偷偷地溜出家门跟在墨潇后面,直到离开榕州两日,墨潇才发现他也来了。   被墨潇教训一顿自是不必说的,墨潇要非明回去,非明不依,硬是要跟去洪都,然后绕路赶来浔阳见暮幻一面。   “这是念离的孩子呀,”林老夫人笑道:“都这么大了,听说是与幻儿一同长大的?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非明拱手道:“林老夫人,小辈非明。”   林振点头称赞,“不错,是个好孩子,好察非明,名字也取得好。”   “好察非明!?”   林妩和林羡异口同声叫出来。   林妩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暮幻可劲坏笑,他们都不止一次见到暮幻写过这四个字,连她的海棠绣帕上都绣上了。   她道:“原来‘好察非明’,是一个人呀?”   暮幻低垂眉目,不置可否。   林羡捏紧了拳头,强行挤到暮幻与非明之间,他瞪着非明,“哎!你!你与我五妹妹是什么关系!你快从实说来!   暮幻羞红了脸,悄悄掐他,“三哥哥,你说什么呢!”   “五妹妹!他是你在榕州认识的?”林羡气哄哄地问她,“你一直记着他?我记得你的帕子有他的……”   林妩及时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巴,对非明嘿嘿一笑,“对不住啊,我这堂哥吧,脑子不好,总是记错事儿。”   非明挑眉,“无碍。”他看向羞答答的暮幻,笑意更深了。   她在他送的绣帕上绣了他的名字吗?   很好。   不枉自己辛苦来看她这一趟。   林羡挣扎着掰开林妩的手,“我哪有记错,我明明看见了……”   “三哥儿,”林眠音见暮幻难堪,及时出面替女儿解围,“非明是我闺中好友的儿子,从小与我幻儿一同长大的,情谊深厚,祖父祖母面前你要守着规矩,不可胡乱说话。”   林羡忿忿闭了嘴,推开林妩,继续叉腰瞪着非明。   非明对他视若无睹,对着高坐上的二老道:“林老爷、老夫人,非明这次来是家母交代有东西要交于暮幻,不知二老可否同意我与她借一步说话?”   林老夫人点头,笑道:“你娘亲有心了,相隔这么远还记挂着幻儿。好,你们去吧,我也命下人准备饭菜,你一路幸苦了。”   “是,多谢老夫人。”   暮幻兴奋地看了看非明,也向二老和林眠音行礼告退,转身踏着愉悦的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第35章   出了前厅,非明在廊下拐角转身,暮幻没收住步伐,一头撞上他的胸膛。   “唔……”   非明顺势环住她,仅仅一瞬,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暮幻揉揉额头,转而又对他笑开,“非明哥哥,我们去哪儿?”   非明轻笑,一年不见,她的小梨涡还是那么甜,让他忍不住想掐一把。   可他终究不忍心弄疼她,只是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问:“哪里方便说话?”   暮幻眼珠一转,握住他的掌心就走,“跟我来。”   她将非明带到自己院里,看了看,快步进了书房。   阖上房门,非明在书房内转了一圈,指尖缓缓扫过桌案上的宣纸。   是她的字迹,是他的名字。   难怪林家那两个兄妹会知道他。   他靠在书柜上抱胸打量着暮幻,小姑娘长高了一些,模样却是没怎么变,稚气未脱,但双瞳剪水,下巴尖尖,比从前更具灵气,也更让他移不开目光。   暮幻被他瞧得脸热,低着头羞答答的。   非明朝她伸出手,“暮幻,过来。”   暮幻走近,娇羞地站在他跟前,非明静静看了她片刻,才挑眉问:“方才那位是你表哥?”   她点头,想起林羡对他的态度,立刻解释,“非明哥哥,你不要生三哥哥的气,他那人性子就是这样,急急躁躁的,但是人不坏,想必他不是故意要冲撞你的。”   非明不以为意地冷哼,“毛头小子,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   暮幻轻吁,刚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便听他咳了咳嗓子,懒洋洋道:“你们每日都在一起念书,你与他关系如何?可是亲近?”   “嗯?”暮幻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抬眉疑惑看他。   非明眼睛看着别处,面色闪过些许不自然,手指搭在桌上,指甲抠弄着书页一角,暮幻了解他这个小动作,他是紧张了。   见暮幻没做声,他斜眼睨着她,态度很明确——他一定要听她回答。   她认真想了想,道:“三哥哥性子莽撞,又爱闹,特别是从前在书塾的时候,我和四姐姐常常拿他没有办法。说起亲近,我与四姐姐更亲近些,与他便是寻常的兄妹之情而已。”   非明听罢,嘴角悄悄扬起,声音也比刚才愉悦些,“这还差不多,这次你的小腿算是保住了。”   暮幻:……   什么嘛,原来他是在担心林羡会拐跑她。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暮幻喋喋不休的,仿佛这要将这一年未与他说的话都补回来。   她问他过得好不好,问方姨过得好不好,非明淡笑只说一切都好。   暮幻却想起盛妗幽在信中提到他在书院里都不怎么与人说话,暮幻不在,他比从前更孤僻了。   外头有丫鬟过来传饭,暮幻一问时辰,才知道二人已经在屋里呆了这么久的时间,不知不觉天都暗了。   她让丫鬟先退下,自己和非明一会儿就去。   非明看了看窗外,就快到和墨潇约定的时辰。   “暮幻。”他低声唤她。   她抬眸,对上他清冷的眸子,他弯腰慢慢靠近,嘴唇轻轻落在她的小梨涡上。   她的一颦一笑,总有一天全部都会是属于他的。   暮幻红着脸出了书房,在厨房忙活的碧落探出头来,瞧见非明很是惊讶,“非明少爷?你怎么来了?”   非明点头向她示意,暮幻指着书房边上的空客房道:“碧落姐姐,你快去将那间屋子收拾一下,今天非明哥哥就住这儿。”   碧落晲笑,劝道:“姑娘,你和非明少爷如今都大了,再不能像幼时那样同进同出的,会被人笑话的。这样,我去同三少爷说一声,他那也有干净的空房,非明少爷住他那儿也是使得的。”   暮幻撅着嘴低下头去,等再过几年她及了笄,做了非明哥哥的妻子,他们再同进同出住一个院子,看谁敢笑话。   非明却道:“不麻烦了,我今夜不能住下,一会儿与林姨告个别,我也该走了。”   “这么快?!”   只能停留半天的时间,暮幻舍不得让他走。   “怕我娘着急,所以答应师父得早些回去。暮幻,我会再来看你的。”   非明晚膳也没用,匆匆向林家长辈告了别,便骑着小马驹去城外与墨潇会和。   暮幻站在府门口,垂着眸不敢去看他离去的背影,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追上去,也害怕他回头,瞧见自己眼中满满都是泪意。   她不该贪心的,非明哥哥能来见她一面已是不易,她怎么能奢求他不走呢。   饭桌上,暮幻小脸沉沉,不论林羡和林妩怎么逗她,她都一声不吭。林羡还以为是非明欺负了她,高声嚷着要追去找非明算账。   林眠音却是瞧出了女儿的心思,狠狠往林羡碗里塞了一块肉,“行了,吃饭还不能消停。”   暮幻吃了几口,匆匆回了自己院里。推开书房的门,拿起桌上两个依偎的木雕玩偶,其中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极了他。   那是非明留给她的。   *   非明回到榕州,方念离的绣坊近在眼前。   他开始懊恼自己的冲动,不该留书一封杨长而出,当时是潇洒,待会儿回去八成又要受罪了。   他看向墨潇,“师父,一会儿我娘要是罚我,你可得为我求情啊。”   墨潇拍拍他的肩膀,送给他四个字——自求多福。   绣坊外头停了三四辆马车,非明远远瞧见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孩子进了自家绣坊。   因着方念离的绣活天下一绝,近几年的名声已在周围州县传开了,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会派下人送来尺寸,花重金来买她绣的一件衣裳。   这样亲自登门的,倒是少有。何况那马车一辆比一辆华丽,非明猜测应该是什么高官显贵。   一进到绣坊前厅,方念离正在招待那对夫妇,远远地瞪了非明一眼,“我晚些再教训你。”   非明噤声,心虚地站去了一旁,无视对面孩子对他做的鬼脸。   伙计给客人送上茶水,男人怕烫着夫人和孩子,特意吹凉了一些,才将茶水送过去。   方念离在对面坐下,瞧着他们夫妻和睦的样子笑得温和,她道:“不知这位老爷贵姓?”   男人答道:“鄙人姓温,这位是我的夫人。”   方念离对他夫人颔首微笑,“瞧老爷夫人这样恩爱,想必此次来我这儿是要为夫人做身衣裳的吧?”   温老爷大笑,“那你可就猜错咯,我们此次来可不做衣裳。”   “哦?”来绣坊不做衣裳,方念离来了几分兴致,“那不知二位所为何事?”   温夫人拿给儿子一块糕点,让他先去一旁玩着,“我有一位好友,她在你这做过衣裳,我听闻你会双面异绣,可是真的?”   方念离略略想了想,记起从前有位夫人来找她做衣裳,看上了她那块拿来做绣花样子的鸳鸯绣帕,她便随手送给了她。   她点头道:“是懂一些,不过绣艺不精,拿不出手的。”   她这样说是谦卑,温夫人一听却是乐了,那块双面绣帕她是见过的,丝线缜密、栩栩如生,这样的绣娘正是她要找的。   “那太好了,我这里有比生意,不知你愿不愿意接。”   温夫人对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很快递来一副画卷,徐徐展开。   “这是我家兄弟非常喜欢的山水图,只可惜时间久了,画卷陈旧,拿不出手了。我想着你绣活那么绝妙,能否仿着此画,绣上一副双面屏风,多少价钱我们都愿意出的。”   方念离起身,在画卷面前仔细端详,画中山河壮阔,平原渺渺,画卷下方落款——所爱之人,无迹可寻。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之感。   她收起绮思,转身问:“不知这画出自哪位画师之手?”   温夫人摇头微笑,“是我兄弟自己画的。”   方念离又问,“那敢问夫人是哪里人氏。”   “我们是……”   温老人抢在她前面开口,“我们是晋州人,”随之暗暗对夫人使了个眼色。   “噢,晋州……”方念离呢喃,既然不是京城人氏,应该是她自己多想了。   她定了定神,开始细谈屏风之事。   “这画倒是不复杂,只是屏风的不比衣裳,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都要多些。不知二位是要双面绣还是双面异绣?什么时候要?”   温夫人一听她能绣,连连笑着摆手,“不急不急,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大可慢慢来。若是能用异绣自是最好的,你放心,酬金我们会先付给你的。”   方念离点头,“既是时间充裕,那便好办了。”   “那就有劳了你。”温老爷也不含糊,出手便是一锭金子摆在桌上,看得店铺伙计眼睛发直。   方念离又与温夫人商谈了一些细节,正要起身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的孩子竟然不见了。   温夫人就这一个儿子,若是丢了那可真是要了他们夫妇二人的命。   几人急得到处找,最后在非明的院子里,找到了正和非明大眼瞪小眼的孩子。   “不许拔我的枇杷!”   “要拔!”孩子奶声奶气道。   温夫人抱住儿子,“行简,我的好孩子,你吓死爹娘了。”   方念离斥责非明,“谁让你把他带出来的?出事了怎么办?”   非明翻了一个白眼,“是他自己跟出来的,哪能怪我?”   方念离瞪他一眼,安慰了几声温夫人,送他们出了门。   店铺门口,墨潇迎面撞上,他侧身给几人让路,眼神却一直紧盯着温老爷,直到他们上了马车,驶离巷子。   方念离转身见他眉头紧锁,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墨潇淡淡摇头,“说不上,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第36章   要绣屏风,面料最是讲究,华美,实用,缺一不可。   何况那温家人一看就是高贵人家,既要拿去作礼,便随便不得。   方念离花了很长时间挑选布料,自家绣坊的几匹布料都不满意,从临州要好的几家铺子买,时间又来不及,最后还是如娘子提起城西李掌柜家里有匹料子可能合适。   提到李掌柜,方念离心底一阵纠结,自从非明放火烧他之后,李掌柜对她避如瘟神,两家不来往许久了,此时贸然去找他,只怕他记恨从前的事,不肯卖她布料。   迫于无奈,方念离准备硬着头皮去找一趟李掌柜,谁知非明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坚持要跟她一起去城西。   “娘,你放心吧,我这次保准不对他动手。”   方念离本怕他误事,想了想又觉得有他跟着,李掌柜多少会收敛些,就算买卖不成,她总不至于吃亏。   到了李掌柜店铺门口,正遇上他送客人出来,瞧见非明母子脸色蓦然一变,逃一般地溜回铺里命令伙计关门。   非明上前拍门,“喂!青天白日的,你关什么门啊?瞧见阎王啦?”   李掌柜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我的铺子,我爱开就开,你管的着吗?”   非明不愿跟他废话,“开门!找你做买卖来了。”   “不做不做,我可没胆子做你的买卖!你快回去!”   非明扯扯嘴角,幽幽摇头,“没劲,那我可不客气了。”   方念离心知不妙,刚要开口阻止儿子,便见他退后几步,抬腿猛地一脚踢在门上,只听“啪”一声,铺门被踹开,挡在门后的伙计应声倒地。   非明抱胸问:“现在可以谈买卖了吧?”   李掌柜身子颤了颤,胆怯地点头。   方念离进去,说明来意,李掌柜在册子上翻了翻,自己铺中的确有一匹她需要的面料,不过仅剩一匹,价钱方面嘛,他总是要抬一抬的。   “那匹布料是上成,没有一百两我是不卖的。”   “一百两?”   方念离自己是做这行的,这匹布料值多少银子她心里有数,李掌柜开出这个价钱,摆明是在刁难她。   她张了张嘴,刚想与他还价,便非明懒洋洋地咳了几声,有意无意地摆弄起手里的佩剑来。   银光闪过李掌柜的面庞,上次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心知就没有他非明做不出来的事,心头一怯,立即改了口。   “你说什么价就什么价吧,这匹布料我也囤了好久了,你要多少都好说。”   非明轻佻一笑,拨弄着剑穗将佩剑放下。   有了布料,其余的都好办了。   方念离的绣艺一绝,虽然许久没有绣过这样大副的屏风,但山水画墨色清雅,并不繁复。   只是温夫人只给了她一副画做样子,既是双面异绣,另一面也需有画对照才行。   最后,她在画铺里挑了挑,选了一副人间烟火图,与那寂寥清冷的山水图正好相对。   整整五个月,方念离将绣坊的杂事交给伙计与如娘子打理,自己则是一颗心都扑在了刺绣上。   倒不是因为温家出了酬金有多高,而是双面异绣这件事她是真心喜爱的。   半年期限一到,温夫人亲自来验收,瞧着眼前精美绝伦、每一根丝线都细致入微的屏风,满眼都是赞许。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样精细的绣工,寻遍五湖四海也只有你了。”   说罢,她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塞给方念离,方念离不肯收,她坚持道:“拿着,这都是你应得的。有多好的手艺,就担得起多少酬劳。”   方念离只好收下,帮着温家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屏风装好抬上马车。   *   一月后的京城。   九重宫阙,巍峨堂皇。金龙盘踞,翘角飞檐。   正值元玺帝寿辰,大办宫宴,朝臣们从各地赶来为天子祝寿。   寿宴设在蒹葭池上的烟雨楼,殿内设一百零八桌,琥珀酒,碧玉樽,酒如泉,食如画,场面颇为隆重。   元玺帝高居正位,玄袍加身,冠冕流光,因着今日寿辰,心情大好。   纯娴皇后坐于后位,雍容华贵,端的是母仪天下之态。   歌舞升平,酒酣耳热,朝臣趁着气氛正高,纷纷开始献礼。   为了帝王的生辰贺礼,大臣们可谓是费足了心思,什么奇珍异宝,只要能博帝王心欢,他们都要想办法弄到。   几位重臣都献上宝贝,只剩下温侯爷迟迟未动,元玺帝含笑望着他,“侯爷,你这人喜欢卖关子的毛病怎么还是不变。快拿出来吧,也别藏着掖着,这次又替朕寻来了什么好宝贝啊?”   温侯爷站起身,对着高座拱手回道:“回皇上,这次要送的贺礼可不是微臣的主意,都是平宁想到的。”   “哦?这次是皇姐为朕准备的?朕倒是更好奇了。”   平宁长公主缓缓起身,“皇上,平宁准备的这份贺礼自是比不过其他几位大人送的贵重的,不过胜在精美,皇上一定会喜欢。”   “你就这么有信心?”元玺帝笑容更盛,“不过听皇姐这么一说,朕更加好奇了,快拿出来给朕瞧瞧吧!”   “是。”   平宁长公主对着殿外微微点头,立刻有宫人抬着一面屏风进来。   “皇上请看,平宁与侯爷要献上的寿礼便是这面屏风。”   纯娴皇后瞧了两眼,语气微有不屑,“皇姐莫不是弄错了,这屏风瞧上去普通得很,并非精美,更谈不上惊艳。”   平宁长公主与温侯爷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元玺帝身子前倾,盯着屏风细细看了一番,摆手道:“不不不,这面屏风上绣的是……是朕的那幅山河图?”   平宁公主点头,“正是。”她又让宫人将屏风转了一面,“不止这个,皇上请看。”   有好奇的大臣家眷也跟着起身看了看,随即有懂绣艺的夫人喊了出来,“这个是双面异绣!真是好绣活啊!”   元玺帝却是登时愣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下去,他站起来,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屏风前,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它。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绸面,抚过丝线缜密处那朵极不起眼的海棠花,这朵花的样子犹如当年她的身影,十几年来在他脑海中从未抹去过。   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了。   元玺帝面露伤感,殿中人察觉他的变化一时无人敢说话,平宁长公主更是紧咬下唇,想不明这屏风究竟哪里不对,竟让方才还喜笑颜开的一个人,刹那间变了一副模样。   元玺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圈微红,他走回高座,举杯对平宁长公主道:“皇姐,朕敬你一杯!这份寿礼正和朕的心意。”   平宁长公主尚且懵憧,举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皇上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寿宴,元玺帝都显得心不在焉,不与大臣们谈笑,不看歌舞,只独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头沉思。   大臣们只以为他是累了或是醉了,纯娴皇后却看出了一些端倪。   自从元玺帝瞧见那副屏风,他的整个人就像回得到十几年前她初入宫时那样,黯然神伤,无论她做什么都走不进他的心里和眼里。   寿宴还未结束,元玺帝便以醉酒为由先行离开。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御书房内,元玺帝命人将平宁公主送的屏风立刻抬进来,又从最底层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   匣子里那方海棠绣帕叠得整整齐齐,那是他每夜跌进他梦里,清醒时却不敢回忆的往事。   他拿起绣帕,对着屏风上那一朵被当做点缀的小小海棠反复对比。   是了,这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绣出这朵一模一样的海棠花,那是当年他亲手为她画下的海棠花。   念离,朕终于寻到你了。   元玺帝收起帕子,问太监总管,“立刻去寿宴,看看温侯爷有没有离开。不,就算他出宫了也立刻把他给朕叫回来!”   *   另一头,纯娴皇后回到寝宫,她在寿宴上喝了一些酒,脑袋发晕,宫女给她煮了醒酒汤,她喝了些才好受。   只是想起元玺帝的神情,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这么多年他心里总是记挂着一个人,不知道这一次的屏风是否和那个人有关。   或许是直觉使然,片刻后,纯娴皇后对贴身宫女道:“去,派御书房那边的人盯着点,皇上那头有什么动静立刻回禀本宫。”   宫女得令退下,不出半个时辰便带回了那边的消息。   “启禀皇后娘娘,御书房的小路子来报,皇上回去后翻出了一面帕子,对着长公主献上的屏风瞧了许久。之后又派人在宫门口请了温侯爷回去,好像是在向他打听什么。”   “他们说了什么?可听清楚了?”纯娴皇后捏紧了拳头,心揪了起来。   “小路子站在外头,听得不是很真切。依稀听到皇上是在向侯爷打听那个绣娘,问了那绣娘模样之类的话。”   “绣娘,帕子……”纯娴皇后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元玺帝新登基的那两年,那块海棠绣帕他从不离身,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撞见过他拿着它出神。   她问他讨要来看看,只说想学学上头的花样子,他却冷着脸回她,“不必了,你永远都学不会的。”   最后,她还是从故去的皇太后那里得知,当年元玺帝在还是皇子的时候与一名女子相爱,这方帕子就是二人的定情之物。   二人情投意合,元玺帝甚至一度为了她想要放弃皇位之争,若不是皇太后以死相逼地拦着,哪里还有如今皇帝。   皇太后说,元玺帝刚登基的几年,派人四处寻找那名女子的下落,只是一直无果,他们都以为那女子怕是死了。   却原来,她一直都活着,并且他也一直没忘。   纯娴皇后莫名地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那她这个皇后又算什么呢?   须臾,她拭干眼角,面色恢复冰冷。   “皇上那边一定会派人去找那绣娘的下落,你也找人盯紧,一旦找了人,不用回禀本宫,直接杀之。” 第37章   进入雨季,榕州接连半月都是斜风细雨、乌云沉沉的。   方念离在绣坊里忙着教大家新的绣法,最近接了一笔新生意,够绣娘们忙上几个月的。   自从她开了绣坊,城里许多家境贫苦的妇人都来找她学刺绣,虽然常常忙得没日没夜,但得到的工钱足够绣娘们补贴家用,偶尔接到大的生意,能赚到的银子比家里男人都多。   正值午后,一名年轻的绣娘拿着绣品向方念离求教,方念离正教得认真,前头伙计匆匆跑过来传话,说是有人要见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来人是谁。   方念离没有多想,只当是来谈生意的人,便将手上绣活搁下,打理衣衫赶去前头接待。   前厅外,几个身材高大,手握长剑的男人立在外头,方念离暗暗思忖着来人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派头。   进了前厅,客座上坐了一个矮矮瘦瘦的男人,低头喝着茶,见方念离进来,立刻放下茶盏拱手行礼。   方念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瞧这人的模样打扮也不像做生意的人,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之感。   直到那人尖细的嗓音响起,“在下高淯,请问可是方念离方夫人?”   太监?!   方念离心头“咯噔”一下,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忽然就被人拨开。   是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怎么可能有他找寻不到的地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叠握的双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问:“是他派你来的?”   高淯抬眸看了她一眼,点头回道:“是,那位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夫人的下落,这次一得到您的消息,就立刻派小人过来接您回去。”   “回去?”方念离冷笑一声,“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城吗?”   高淯眉头紧锁,苦苦相劝,“夫人,那位心里一直是有您的,您应该知道。还请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和奴才回去吧?”   方念离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有我又如何?辜负了就是辜负了,他有他的宏图霸业,我有我的坚持。十五年前我已经与他说的很清楚,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呆在那样的地方。你回去回他吧,让他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我们之间,早在他当年做下决定之后就已经断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高淯在身后叫住她,“夫人请慢!”   方念离脚步顿住,高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夫人,奴才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他这些年的不易,奴才都看在眼里。夫人,那位让奴才传话,说当年是他的不对,不该失了与您的约定,然而他如今根基已稳,希望夫人能回到身边,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夫人的。”   方念离冷冷回头,“那我问你,宫中如今有多少嫔妃?又有多少秀女等着他临幸?”   “这……”高淯迟疑片刻,“夫人,你也知道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那些女人很多都是大臣之女,为了稳固朝权,这些都是迫不得已啊。”   方念离苦笑,“所以,他有他的迫不得已,我也有权利选择我的人生,我不见他,这很公平。你回去与他说吧,我们谁也不亏欠谁,让他放过我吧。”   高淯还想在说什么,便见厅外迎面走来一位鲜衣少年,身姿挺拔,眉目疏朗,生的与那位年轻时有□□分相似。   他惊喜起身,快步冲出前厅走到非明面前,“像,真是像极了。”他炯炯盯着非明,“太好了,太好了,那位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非明被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吓了一跳,一脸嫌恶地后退两步,“你要干嘛?”   方念离赶过来,“你怎么不到时辰就回来了?”说着将儿子护在身后,阻断高淯的目光。   非明却绕过她直奔厅里喝水,摆手道:“书院学骑射,那先生的技术还不如我呢。呆得无趣,就回来了。”   高淯见状也要跟进去,方念离拉住他,“你快走吧,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快去回他吧。”   高淯看看里头,极为不甘心,“夫人,公子他知道这些事吗?你为何不问问他的意思?”   方念离急了,她不愿让非明知道这些。“这是我的儿子,和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快走,不然休怪我赶人!”   高淯长叹一口气,“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们不会不懂的。”   高淯不无遗憾地望了望里头,“这些日子,奴才会住在城里的客栈,夫人若是改了心意,可以随时来找奴才。只是奴才还是想说一句不该说的,公子他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命格,难不成要让他在这小城中过一辈子吗?”   方念离回答:“比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样简单的活着有什么不好,为何就要逼我们活成你们想要的模样。”   高淯摇头,“这是您的选择,可您若不告诉公子实情,又怎会知公子的选择呢?奴才话已至此,还望夫人三思。”   说罢,他对着厅外几名侍卫勾手,“咱们走。”   方念离失魂落魄地回到厅里,非明看出她的古怪,问:“娘?那人是谁啊?”   “啊,”方念离如梦初醒,恍然道:“那是来谈生意的,没谈成。”   非明随手抄起一个果子吃起来,方念离生意上的事情他从来不过问。咬了几口,他道:“可是,他刚才说我像谁?”   “不知道,可能是认错了吧。”方念离语气淡淡,默了一会,她道:“一会儿你去叫你师父来咱们家吃饭。”   非明将果核丢进花盆里,拍拍手起身,“行,正好我准备去找师父练剑。”   *   傍晚,墨潇来家里吃饭,方念离借口说要他陪自己去看看锅里的汤,去了厨房说话。   墨潇一进院里就察觉到她脸色不对,而她更是破天荒地单独找了他说话,心知定是有事发生。   踏进厨房,墨潇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念离轻舀着锅里的汤,叹气道:“今日他的人来过了。”   墨潇眉头一蹙,很快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你躲了他十几年,被他找到是迟早的事。他……想你回京?”   方念离点头,他又问:“你怎么想?”说这话时,墨潇的心莫名紧张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私心的。   方念离将锅盖盖上,语气坚定,“我不可能随他进宫。你知道我幼时的事,我不想再过回那种日子。”   墨潇心底一松,眼眸中有欣喜之色。“既然你不想,我就带你和非明离开,天下之大,总有他手触及不到的地方。”   “没有用的,高淯如今还在榕州,他带了那么多人来,一定将整个绣坊看得牢牢的,我们如何能走的了?”   墨潇拳头重重地垂在灶台上,“他们难道还想绑了你回去不成!只要你不愿意,我墨潇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方念离苦笑,“只是……今日高淯与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非明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有什么权利替非明做选择。”   墨潇也沉默了,他同样不知道他们这样瞒着非明,究竟是对是错。从前他们总觉得他年纪小,很多事情不好同他说,可如今的他已经长成少年,是不是该让他自己决定呢?   “你打算告诉非明实情吗?”   方念离心乱如麻,高淯的出现打破了她内心的平静。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同他说。”   “同我说什么?”非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嘴里还叼了苹果。“娘,等你的汤都等半天了,没想到你俩倒是在这说得起劲。说吧,要与我说什么?”   方念离脸色一僵,端汤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热汤打翻。   “没……没什么,只是有笔生意不错,但是比较远,所以拿不定主意。”   非明接过她手里的热汤,“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远一些大不了我替你去送。”   方念离点头,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好。”   非明出了厨房,边走着边漫不经心道:“你们俩今日怎么怪怪的。”   *   夜里,寂静无月,非明睡不着,在廊下练了一会儿剑才准备回房休息。   推门进去,小鸽子立在窗沿上“咕咕”地叫着。非明扬扬嘴角,快步上前抓起鸽子,抽出它爪上绑着的信件,关进笼子。   暮幻的信总是准时,两年来从未间断。不知不觉的,期盼信鸽的到来,都已成为他二人根深蒂固的习惯。   非明展开信纸,暮幻的字迹依旧工整,他可以想象得出她手握毛笔趴在书案上认真仔细的模样。   她在信中说道,暮老夫人病重,病中一直念着她这个孙女,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林眠音是个知恩的人,当年她身在暮府时暮老夫人对她好,她都记在心里,如今虽暮恒之和离了,但与暮老夫人之间的情谊还是在的。   与林家二老商讨下,林振决定亲自护送暮幻回榕州一趟,或许会小住几日也未可知。   暮幻对祖母的病情感到万分忧愁,却也因为能与非明见面而心生雀跃。他们又隔了一年没见,这一年来暮幻遇到了好多有趣的事,她好想亲口说与非明听。   看完她的信,非明嘴角笑意不自觉地漫开。他将信整齐叠好放回信封,又取了笔墨铺开宣纸准备回信。   他向来话不多,或许是心中快意难掩,这一次却是难得的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   末了,他在信尾写到——暮幻,我等你。   非明将信摊在桌上转身去了净房,练剑时出了一身的汗此刻已经干了,待沐浴完回来,信上的墨迹正好被风干。   灯火下,少年衣襟半开,胸膛横阔,身材匀称修长。他懒洋洋地擦拭着未干的头发,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逗弄笼子里的信鸽。   不出一个月,又能再次见到暮幻,他的心情竟变得这般愉悦。   穿好衣裳,非明将桌上的书信收好,正准备抓了鸽子把信送走,烛火猛地摇曳一下,屋顶上传来一阵微弱且不同寻常的响声。   或许是习武之人警觉,非明下意识觉得不对,飞快披了外袍,拿上佩剑,夺门而出。   院内,几名手持长剑的黑衣男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每一间屋子,好似寻找什么。   直至方念离门外,领头的男子对着收下招手,“人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放心哈,不会虐方念离的,她和皇帝的感情后面也会交代的。   至于坏皇后,请交给非明哥哥!! 第38章   发现有刺客要对方念离下手,非明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冲上去,在黑衣男人踹门而入之前拔剑将他拦下。   刀剑相撞,声音尖锐刺耳。   领头的刺客被非明的长剑挡了一下,蓦然退后几步,他凶神恶煞地瞪着非明:“呵,来了一个找死的。”   非明挡在房门口,持剑指向对方,厉声呵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莫名冷笑一声,“你不必知道这么多。”   说罢,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院内所有刺客瞬时聚在一起,提着长剑对准非明。   “坏事者只有一个下场——死!”   那人咬牙切齿,一个飞身对非明刺来,非明剑及履及,果断躲开刺杀,回旋转身间长剑一挥划伤了那人的手臂。   非明的身手显然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换了另一只手持剑,目光如炬,“瞧你年纪不大,身手倒是不错。不过,就算你武艺超群也耐不住我们人多!”   风驰电掣间,飞镖如羽直逼,尽数黑衣人持剑扑向非明,非明眸中寒光一闪,而后长剑挥洒与之抗衡。   他武艺虽高,终究寡不敌众,渐渐也略显吃力,但护住娘亲的决心从未动摇。   外头的打斗声终于惊醒了房里的人,方念离披了衣裳出来,开门忽见院里形势混乱,登时不寒而栗,“非明!”   几个刺客瞄准时机,持剑直逼她的要害,非明飞身一挡,手臂被人刺伤,他快速转身将方念离推进屋内,关上房门,“娘,不要出来!”   领头男子见他难缠,决定分为两路,留几人与他对峙,几人绕去屋后破窗而入。   非明心中暗叫不妙,眼看刺客就要进去,恰逢墨潇听到打斗声即时出现,拦住了那波人。   有了墨潇的助力,非明心下才松了许多,这些刺客的武功皆不如非明,只胜在人多,如今有墨潇在,他们更不可能得手。   刺客接二连三地倒下,领头人心也不甘却也知此时情况不对,不能再逞能下去,于是一声哨响,命令撤退。   刺客飞檐逃走,非明本欲再追,墨潇却拉住他,“小心有诈。”   非明握紧拳头,盯着刺客逃走的方向,“可恶,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二人进屋查看方念离的情况,屋内漆黑,她手持烛台躲在床帐后面,直到非明的声音响起,她才心有余悸地出来。   墨潇取出火折子将屋内烛火点上,微弱的烛光下,非明的伤口还在渗血,好在伤口不深,只是些皮肉之痛。   方念离替儿子处理好伤口,神色既害怕又心疼。这么多年来,非明都被人说成纨绔、恶霸,可只有她知道非明所有的蛮横皆是为了她。   而如今少年长成,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仍然是他不顾性命拼死在护她的周全,让她怎能不心疼。   “我没事,这都是小伤。”非明宽慰她,“倒是那帮刺客,像是冲着你来的,娘,咱们家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方念离摇头不语,心头却浮上了不详之感。   非明又对墨潇道:“师父,幸亏你及时赶来,否则我怕是难以应付。”   墨潇眉头紧蹙,抱胸站在桌边,听非明问他才恍然回神,“哦,夜里睡不着,出来转转,没想到就遇上了。”   他没说他是担心高淯那一行人会强行带走方念离母子,这才一整夜都不敢合眼,一直在她家院外巡防。   只是方才那些刺客,面对非明招招阴狠,更是企图要夺方念离的性命,不像是高淯的人。   难道,京城来了两拨人?   他想到什么,快步走到屋外,从廊柱上取下刺客留下的飞镖。他拿着飞镖细细查看,果然,飞镖的手柄处刻有一个“洛”字。   他紧握双拳,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走回屋里,墨潇欲支开非明,“非明,你先回屋去,我有话要同你娘说。”   非明凝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方念离猜到了几分墨潇的意思,对儿子劝道:“听你师父的,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明日再告诉你。”   非明有些生气,又拧不过师父和娘亲,只好忿忿起身离开。   墨潇看着非明走进自己房内,才带上门坐到桌边。   方念离问他,“墨潇,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墨潇将飞镖递给她,她不明所以,瞧了瞧,问:“这个东西有什么不对?”   墨潇指了指手柄上微小的刻字。“你看这个。”   “洛……这是何意?”   墨潇回道:“当今皇后的母家姓洛,这批刺客很有可能是跟踪高淯而来,但是他们的目的却不一样。”   方念离怔了怔,冷笑道,“皇后要杀我?她竟记恨我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平民女子?”   世事弄人,真是可笑。   “或许她是知道了你与皇上的往事,况且高淯是皇上身边的亲信,这次来又是为了劝你回京,她得知了消息难免心生恨意。”   方念离沉默不语,片刻后才道:“那如今,我该怎么办?我死了不要紧,可非明不能被卷进来。”   墨潇轻捏手心,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和非明离开。绣坊咱们不要了,高淯他们初来榕州对地势不熟,咱们总有办法能走的。去一个乡间,或是去山里,他们很难再找到你。”   方念离低头,心中一时难以决断,开绣坊是她热爱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撑到现在,岂是说割舍就割舍的。   再者,非明年纪尚轻,前途犹未可知,难道真的要因为她而一辈子躲在乡野田间吗?   她艰难道:“给我一些时间,我明日再告诉你决定。”   墨潇点头说好,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屋外一阵大风吹过,树叶窸窣,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墨潇警惕地出门查看,门外空空,什么人也没有。   他微微皱眉,看向那一头紧闭的房门。   *   非明回到屋里,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方念离和墨潇的话,他听明白了七、八分,京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难道就是他的生父吗?   呵,亏自己还以为他死了。   非明此刻无心去猜测娘亲从前究竟遇到了什么变故,和元玺帝之间又是怎样一段往事,当下最紧要的是他们如何能躲避追杀。   绣坊已经被人盯上了,他能防住刺客一次,却防不住千次万次,只要凶手有心,总有办法下手。   他不能让娘亲和师父永远陷入困境。   难道,真的要像师父说的那样永远躲下去吗?去乡间,去山林,他们就真的能一生平安吗?   他不想心存侥幸地活下去,他要的,是十拿十稳的把握,是万无一失地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轻薄的信纸,原本早该被送出的书信,如今却让他犹豫不决。   暮幻,如果你此刻在我身边,你会想我怎么做?   *   第二日,天色阴沉,雨停了,空气却潮湿,夹杂着雨水混合泥土的气味。   方念离如寻常一样,一早就去了绣坊。在她拿定主意之前,日子还得照常的过,不能让藏在暗处的人瞧出任何端倪。   离开之前,她特意去了一趟非明的房间,推门进去,里头空无一人,想是非明已经去了书院。   绣坊的绣娘都已经到了,最近活多,大家为了赶时间都会提早来些。   方念离找到了如娘子,拉她到一边说话。   如娘子见她神神秘秘的,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念离道:“整个绣坊,你与我学得最早,懂得最全。若我说,我想让你接手绣坊,你可愿意?”   “接手?”如娘子错愕,“我的绣艺比你还差的远呢,而且我也不懂做生意啊,若让我接手,这绣坊怕是会经营艰难。再说,这绣坊是你的心血,你怎么突然想给我?念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念离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我如今还没做好万全的打算。”   如娘子又想说什么,另一名绣娘跑来找方念离,“我与姐妹翻遍了库房,那匹最要紧的布料找不到了。”   方念离皱眉,“昨天不是还在的?”   “没有了,我都寻遍了”   “我去瞧瞧。”   到了库房,方念离和那绣娘翻翻找找,果然不见那匹布料,明明昨日离开前她还将其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猛地一瞬,方念离脑中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她飞快拉了绣娘跟她往门外走。   刚走到院子空地,身后的库房登时燃起了大火,火光烛天,浓烟滚滚。   那名绣娘被吓得躲在方念离身后瑟瑟发抖,方念离静静地看着大火,面色寒如冰霜。   很快有人赶来,大火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被扑灭,库房里的布料全都化为灰烬,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天爷啊,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呢?这么多布料没了可怎么办啊!”   方念离冷笑,连日多雨,屋瓦木料皆是潮湿,好端端的当然不会着火,除非有人在屋墙上浇了火油。   他们想她死,一日也等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谢鱼丸 的营养液~~才看到嘤嘤嘤~~ 第39章   墨潇瞧见浓烟,很快赶了过来,他看着被烧得只剩黑木的屋子,压低声音问方念离,“是不是他们又动手了?”   方念离点头,“一会儿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墨潇应了。   一场大火,弄得人心惶惶,布料没了,绣活也跟着耽误,方念离索性让秀娘们先回去,等她想好对策再行打算。   绣坊空了,方念离望着被烧焦的库房,面露悲凉,“我以为我逃得够远,我以为我的一生会如我所愿平安简单了,却原来依旧动荡不安。他不肯放过我,她们都不肯放过我。”   墨潇目色沉痛,她的话落进他耳朵里,心像被扎了一样疼。他也以为,再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的平静,即便他在她身边什么都不是。   “墨潇……”方念离轻声唤他,“你说,逃,真的有用吗?”   墨潇沉默,他无法承诺她。   “可是,我一直都会守着你。别担心。”   他声音很轻,她或许没有听见,那句“别担心”似是说给她听,也似是在安慰自己。   高淯住的客栈离绣坊不远,突如其来的漫天大火,把他吓得心惊肉跳。带了侍卫匆忙赶到绣坊,看见方念离安然无恙,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谢天谢地,佛珠保佑,夫人您没事真的太好了。不然奴才回去,可真没办法和皇上交代啊。”高淯瞧见墨潇回头,微微一怔,“墨……墨侍卫?”   墨潇淡笑,“好久不见,高公公。”   方念离背对着一行人,面无表情,目光却落在从后门走进的少年身上。   非明问,“娘,你愿意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方念离轻轻闭眼,终究是瞒不住了。   *   方念离让墨潇带高淯一行人去前厅,自己则带了非明进了一间小绣房。   “非明,”方念离问他,“娘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全都知道后,如何决定都在你。”   非明声音很凉,“我只是想知道,我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我才有能力解决它。”   方念离点头。   故事要从方念离的娘亲说起。   她的娘亲方氏,曾是京城有名的绣娘,生得清艳脱俗,窈窕如画,引得不少男子垂涎。   京中沈家,世代为官,家底丰厚。当家的沈大老爷沈潭,好色出名,后宅之中收了不少女人做妾室,每日沉溺在温柔乡里,玩腻了便换一个。   可沈家大夫人是个厉害的,沈潭有那么多女人,竟无一能为他诞下子嗣,膝下只有嫡出的一个儿子。   某日,沈夫人要入宫参加宫宴,得知方氏绣活厉害,便找了她进府。   方氏替沈夫人量好尺寸,出府的路上撞见了沈潭。沈潭一眼就看上了她,当着府中人的面对她动手动脚。   方氏不肯从他,好不容易从沈府逃出来,没想到第二日沈潭又找上门,并且关起门来对她用强。   方氏失了贞洁,被沈潭抬进府里做了第十七房姨娘。   沈夫人原本没将方氏放在眼里,一个低贱的姨娘而已,性子懦弱,沈潭玩几天也就腻了,到时候那还记得她是谁。   事实也确实如今,沈潭在方氏进门两个月之后又抬了第十八、十九房姨娘,早就将她抛诸脑后。   方氏并不想像别的女人那样争夺宠爱,只想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于是每日都只躲在自己屋里,别人不为难她,她也不烦扰别人。   可坏就坏在方氏后来有了身孕。   她哪里不知沈夫人的厉害,要是让此事传出去,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绝对保不住的。   她不敢请大夫,不敢让外人瞧出端倪,只得叫唯一伺候她的婢女一瞒再瞒。沈夫人正忙着对付新来的几个妖精,无心管她,直到方氏临盆,这才发现自己心力都放错了地方。   沈潭成家十年,难得才有了第二个孩子,即便是个女儿他也很是欣喜,十分宠爱这个孩子,对方氏也上心了些。   方念离原本不姓方,而姓沈。   她的降生让原本是失宠的方氏,再一次成为沈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每当沈潭不在府里的时候,沈夫人总是想尽各种法子百般刁难方氏。她又是个柔弱不惹事的性子,沈夫人如何欺负她,她都不敢顶撞,在沈潭面前更是不敢提。   方念离从小和方氏生活在沈家后宅,被大夫人欺辱是常有的事,有时还要面对其他妾室猝不及防的心机手段,活得异常艰难。   有一次,她在院里安静玩耍,明明是嫡子沈淮突然闯进来莫桑她,转头却在沈夫人面前反咬她一口。沈夫人最是护短,当即一个火辣辣的耳光甩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   沈潭知道后,只是冷冷地摇头,让她从此之后不要去招惹长兄。   那时的方念离突然明白,在这个府里,她只配敬小慎微地活着。   方念离七岁那年,沈潭突然在青楼暴毙身亡。一夜之间,沈家的所有家业全都转到了嫡子沈淮名下。   沈潭的死于沈夫人而言,喜大过悲,她与他后院的女人斗了一辈子,如今自己儿子当家总算是熬出了头。   沈潭的丧事一办完,她就寻了各种理由将他的小妾们打发出府。而方念离是他唯一的女儿,名字是被记在族谱上的,要赶走她们母子并没有那么容易,做得过了,难免会落下口舌。   可沈夫人怎么能容得下她们母子,她巴不得整个沈府都是她儿子沈毅淮的,别人拿走一分一毫都不行。   于是她用了最阴狠的法子。   她将方氏骗去京城茶楼厢房,自己则不见踪迹,方氏在茶楼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名陌生男子。   男子撕扯她的衣裳,扒她的裤子,她反抗不过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当她被剥落干净的时候,沈夫人带着四五个嬷嬷冲进来,对着她一顿毒打,骂她刚死了丈夫,就不守妇道。   方氏这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沈家长辈做主,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方氏赶了出去,方念离不肯留在沈家,要随母亲走,最后沈夫人冷笑成全了她,“一对贱人,死在外面也好。”   方念离年幼,带着一身是伤的娘亲孤苦无依,最后还是林家老夫人与方氏旧识,相信她的为人,收留了她们母女。   方念离从小见惯了后宅内女人们的勾心斗角,发誓就算是死在外面,也再不过回那样的日子。   她十岁时,方氏病重,临死前更是交代她,“念离,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快乐,远离斗争,活得简单。”   时至今日,方念离仍在记得她说的话——远离阴暗,活得简单。   方念离在十五岁那年遇见了还是七皇子的元玺帝。   那时她与林眠音是至友,京城刚结束科考,不少学子还未归乡,文人雅士齐聚办了一场诗词会。   方念离是陪林眠音去的,诗词会结束,林眠音对书生暮恒之一见钟情,回去的路上捏着那对玉佩一路痴笑。   方念离嘲笑她这是少女怀春,她却问,“念离,你会喜欢怎样的男子?是书生还是商人?”   方念离被街边的画扇吸引,“这个好看,若是能绣成双面绣更是好了。”   林眠音推她,“哎,我问你话呢。”   方念离摆弄着手里的画扇,想也不想就答,“我啊,我喜欢简单的人,他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林眠音听不太明白,“可是,简单的人,你们在一起岂不是很无趣?”   方念离斜了她一眼,“怎么会?你不知道,其实简单已是难得,这世上能有几人会是心思简单,又活得简单之人?”她问摊主,“老板,这个扇子多少钱?”   “好一句‘简单已是难得’。”方念离身旁,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少年一袭白衣,英姿出尘,轻摇折扇对她笑得温和。   方念离眨眼看他,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摊主突然开口,“不好意思啊姑娘,这位公子方才已经将这几把画扇都买下了。”   方念离淡淡“哦”了一句,不无遗憾地将画扇放回去,拉着林眠音准备离开。   少年在身后喊住她,“姑娘,你若是喜欢,这把画扇我可以赠给你。”   方念离回身看他,他目光真挚,可她却不是会平白收人东西的人,何况还是一个从不相识的人。   “送就不必了,你若是愿意,我出银子同你买下来。”   少年微笑,也不说答不答应,“在下晏见书,敢问姑娘芳名?”   林眠音起哄,拉拉她的衣袖,“告不告诉他啊?”   方念离面色尴尬,抿了抿唇道:“十两,卖不卖?不卖的话,我就去别家找找。”   晏见书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脸色微红,从摊主手里拿过画扇递给她。方念离在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数了数,放在他的手掌之中。   “正好十两,你数一数。”   晏见书低着头,佯装数银子,目光却扫过她荷包上绣的那个“离”字。   亭亭玉立的少女,名字却取得这般悲凉。   他握紧掌心,抬眸对方念离一笑,“好,十两。”   方念离捋了捋耳边的长发,悄悄遮住发红的耳根,拉着林眠音转身离开。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晏见书勾起唇角对身边人道:“墨潇,这个姑娘倒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放在晚上哈,谢谢大家支持!!   方念离的娘亲有点惨……所以作者亲妈要对她好一点儿。   大猪蹄子,回头太晚啦! 第40章   方念离以自己不会再遇到晏见书,街边的悄然相遇,不过是天边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焰火,脸红心跳过后,日子总要归于平静的。   她和林眠音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没有家族撑腰,没有丰厚的家底,生活都靠自己维持。   虽然林家待她很好,但她性子好强,不想欠人太多,总想能靠自己就先不求别人。   年岁稍长一些后,她留在了林家绣坊作工,一来是还林家的恩情,二来自己也能攒些银子。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有足够的银子,她会离开京城,九州四海,万水千山,她要过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   方念离的绣艺承自娘亲,年纪虽小,手艺出众。因着性子大方讨喜,在林家绣坊里颇为惹人疼爱些。   与晏见书的再次相遇,是在沈府。   那日方念离与绣坊的孙姑姑去送成衣,到了才知道,原来这几件衣裳都是为沈淮新娶的夫人做的。   方念离千分万分不愿进去,她怕她一见到原先的沈夫人,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拔下簪子狠狠戳瞎她眼睛的念头。   可衣裳是她绣的,孙姑姑也不知她和沈府之间的渊源,于是她硬着头皮进去,只愿别见到她和沈淮就好。   到了后院,方念离得知沈夫人不在府里,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沈淮那新妻子也很难应付,对她们的衣裳哪哪都不满意,但总算银子拿到了手。   可出府的路上,她却遇见了沈淮。   沈淮站在府门口,像是在等人,见方念离从府里出来,一眼就认出了她。   沈淮老远就对她好一阵冷嘲热讽,方念离不愿惹事,假意听不见。   然而当他说道:“贱人生下来的女儿也是个贱人,还装什么良家女子,你娘当年是怎样浪荡的一个人,你难道心中没数?”   方念离再也听不再去了,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却又缩了回去,转身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沈淮的脸上。   当年那件事,他们还敢提当年那件事?!   当年贱的人不该是他们吗?他有什么脸面又一次将脏水泼在她的身上。   她已经顾不得许多,这一个巴掌是他们沈家欠她的。   沈淮捂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贱人,你敢打我!?”   孙姑姑低声下气地向沈淮赔不是,可方念离却做好了被他还击的准备。   沈淮举起手,预想中的耳光并为落下,他的手被人用力扣住,狠狠扭至背后。   方念离看向来人,竟是那日在街边遇见的晏见书。   “沈淮,你想打女人?”   沈淮方要破口大骂,一见他,瞳孔骤然放大,立刻赔笑,“殿下,微臣一时糊涂。”   一声殿下,听得方念离心头一颤。   他竟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   方念离向晏见书致谢,拉着孙姑姑慌张地走了。   晏见书却追了上来,让墨潇先行将孙姑姑带走,他问她:“这一次,我帮了你,你还是连姓名都不肯告诉吗?”   方念离语气生疏,“民女的姓名说出来,只怕污了殿下耳朵。”   晏见书靠近一步,“你是……怕我?”   方念离点头,她与他本就不是该有所交集的人。   晏见书眸光暗下去,嘴角有苦涩的笑意,“如果我不是这个身份你还会怕我吗?”   “我不知道。”方念离咬唇道。   他轻笑一声,缓缓回过身去,声音悲凉,“我又何尝不想摆脱这个身份,做一个简单的人。”   他离开了,方念离的心却柔了下去,不知为何,从他的话中她竟感受到了孤独和无奈。   回到绣坊,方念离恳求孙姑姑不要将这天的事说出去,包括沈淮,包括晏见书,孙姑姑明白她的苦衷,什么都不问就答应下了,可她自己的心却不能平静。   接连几日,方念离都呆在绣坊。孙姑姑受了风寒,下不来床,绣坊好几件衣裳等着送。   正直年关,事情繁多,谁也走不开,方念离一咬牙,决定代替孙姑姑走一趟。   那日大雪下了一整日,一路都是冰,方念离去晚了时辰,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提着灯笼往回走,快到住处时,迎面跑来一个黑影与她撞上,方念离一个没站稳,灯笼和油纸伞都跌在地上。   她皱眉定睛看向来人,却见他靠在墙上,捂着腹部,模样虚弱。   她问他,“你没事吧?”   对方摇头,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忽见巷口有火光闪过,他立刻转身,拽住方念离的胳膊就跑。   方念离想要挣脱,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也要跑。   那人带着她躲在了一个阴暗角落,捂住她的嘴巴,让她不要出声。   很快有大批的黑衣人追上来,仿佛是在搜寻什么人的踪迹,直到他们走远,那人捂在她脸上的手才缓缓放下。   方念离回头,掏出随身带的火折子吹了吹,就着火光才看清来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人竟是晏见书。   他受了伤,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他艰难地问方念离,“可有地方藏身?”   方念离心中百转千回,离此处最近的也只有她的住处了。   她带晏见书回到出去,打了热水替他清理伤口。   伤口很深,险些致命。   而在这一道伤口的周围,方念离看见了几道更加触目惊心的伤疤。   关于皇子间的争斗,方念离偶尔在茶楼听人们谈起过。   当朝皇帝育有九子,九子各有不同,夺嫡之争万分凶险。而晏见书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难免要被野心勃勃的人视为眼中钉。   方念离从小长在沈家那种地方,一个官家后宅尚且如此凶险,何况皇宫。她无法想象晏见书这些年是如何撑过来的,这样险些丧命的事情又遇到过都少次。   那晚晏见书与方念离说起自己从小被母妃寄予厚望,兄弟反目成仇,勾心斗角,被宫中的条条规规束缚的日子。   他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方念离问他,“那你想做怎样的人?”   晏见书看向她,“远离争斗,寻一心爱之人携手一生,足矣。”   方念离低下头,将他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第二天微亮,墨潇就寻了过来,将晏见书带走。   墨潇也受了伤,昨晚在打斗中与他走散,寻了一夜,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   方念离叫住墨潇,找来给晏见书用过的药膏递给他,墨潇道谢一声,默默收下。   晏见书走前将画扇递给她,笑问:“我可还能再来见你?”   方念离抿唇低下头,此时无声便是最好的回答。   画扇是那日在街边他们一同瞧上的,不知何时,被人在空白处画上了一朵娇艳的海棠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而后她将他亲手画下的海棠花绣成帕子,每日都藏在枕头底下。   晏见书伤好之后时常来见她,方念离渐渐放下心中的戒备,让这个白衣少年走进心房。   他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才能做回自己。   她说,她过怕动荡的日子,只想要平平淡淡的日子。   他说,好,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   方念离信了,她以为他们是同类人。   一年后,当朝皇帝病重,朝中局势更加动荡,皇子内乱,兄弟之间争得你死我活。   那段日子,晏见书来见她总是一身的疲惫。   她知道,或许他有心远离,别人却未必放过他。何况他的母妃良妃出身高门,与皇后在宫里明争暗斗多年,一心想要自己儿子登上皇位。   他内心挣扎,痛苦,有那么一次,他试探地问方念离,“念离,若有一日我真的登上皇位,你会愿意进宫吗?”   方念离笑了笑,坚定地摇头。“你还记的那日沈淮在府门口骂我的话吗?”   晏见书点头。   “其实,他是我嫡兄。我爹贪恋美色,一生纳了二十多个妾室,后宅女人为了他的宠爱斗了一辈子,如果你成了皇帝,后宫女人只怕更多。我一个平民女子,无依无靠,入了宫自保都难。你知道,我过怕了那样的日子。”   晏见书心疼地抱住他,“念离,我答应你,此生定护你周全。”   那一日回宫,晏见书向良妃表明了态度,执意放弃夺嫡,要娶方念离为妻。   良妃哪里肯儿子娶一个毫无权势背景的女子为妻,更别提在这紧要的关头放弃夺嫡,让多年的努力都化为云烟。   晏见书与良妃大吵了一架,当晚让墨潇给方念离传话,要她收拾行李,第二日一早在城外的寺庙等他。   他要带她走。   他们离开京城。   方念离收到消息,就去找林眠音道别,林眠音虽是不舍,却仍希望好友一生幸福。   谁知第二日,方念离在寺庙等了一整日,迟迟等不来晏见书的身影。   他说过要带她走,她相信,所以只要他一日不出现,她就会一直等下去。   一连三日,方念离都守在寺庙,寸步不离。   直到第四日一早,有人出城,路过此地进来避雨,方念离才听他们说起,先帝于三日前驾崩,新帝是七皇子晏见书。   今日便是他的登基大典。   方念离不知道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去的,她满眼都是泪水,却能瞧得清楚城里那一朵朵绚丽的焰火。   那是在为他庆贺吧?   焰火灭了,她对他的爱也就死了。   晏见书登基之后,迅速派人去城外接方念离回宫,可那破旧的寺庙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晏见书疯一般派人地搜寻方念离的下落,他不信她一个弱女子能走多远。   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解释,告诉她自己的歉疚。他想请她相信他一定会护她周全。   可方念离终究没有再给他机会。   当日一别,便是一辈子两不相见。   爱也好,恨也好,背叛也好,歉疚也好,今生再无回头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元宵快乐~~ 第41章   前尘种种,恍如隔世。   时隔十五年,方念离没想到自己再次回忆起往事,已经能够如此平静。   “娘承认,娘有私心,不愿意自己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去,也不愿你再步他的后尘,陷入无止境的争斗,安危难测。”方念离问,“非明,你可会怪娘一直隐瞒你的身世?”   非明没有回答,默了片刻,抬眸苦笑,“可是,我们终究躲不过,不是吗?”他看着外头被烧成废墟的库房,“娘,她还会再派人动手的。”   “谁?”方念离错愕,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非明口中的那个“她”,是指纯娴皇后。   原来,非明已经知道了。   她凉声道:“是我低估了一个女人的恨意。她想让我死,比谁都迫切。非明,娘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讲与你听了,你要回京也好,离开榕州也好,娘都听你的。”   非明若有所思地低着头,面色冰冷,久久没有出声,方念离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倏而,他微微捏紧拳头,“离开榕州,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能找到我们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娘,我们不能永远被动下去,我更不想我们每一天都要活在被追杀的担惊受怕之中。”   方念离皱眉看他,“你的意思是……”   非明道:“回去直面她,才有可能彻底扭转局势。否则,只能任人宰割。”   方念离眉头更深了,“你可知此去必当凶险,你要面对的远远不止她一个人,还有……”   “还有整个朝堂的人。”非明道:“但比起这些,我更害怕我在意的人受到伤害。你放心,我能保全我自己,也一定能护住你。”   方念离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面前这个翩翩少年,气魄凛然,目光坚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肆无忌惮的稚气孩童。   她声音沙哑道:“好。娘相信你。”   *   前厅里,高淯让侍卫去库房废墟查看着火的起因,得到的结果与方念离想的一样,有人浇了火油。   高淯气得直跺脚,“是谁有这样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公然谋害夫人的性命!”他问墨潇,“墨侍卫,难不成夫人这是得罪了什么人?”   墨潇背手立在厅里,手里握着昨夜那枚飞镖,沉着脸想着什么,却没有回答高淯。   方念离与非明从小绣房里出来,高淯急急忙忙迎上去,“夫人,你在榕州如此不安全,还是早日随奴才回去吧!等回去以后,皇上一定会为夫人做主,捉住那个要害您的贼人!”   方念离轻笑,晏见书他真的会为了自己与稳坐中宫的皇后翻脸,不惜得罪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洛家吗?   他是会定皇后的罪,还是不痛不痒地斥责她几句呢?   或许都不会。   非明悠悠走到高淯面前,挑眉问他:“你叫高淯?”   高淯笑得谄媚,瞧着非明的样子像是全部知道了,“是是,奴才是高淯。公子,你有何吩咐?”   非明越过他,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有杯放凉了的茶无人饮用,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给我们两日时间收拾,我随你回京。”   “非明!”墨潇下意识地制止他,劝阻的话就在嘴边,却见方念离对他轻摇头,便知他们母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没再说下去。   高淯大喜,连声答应,“公子和夫人能想明白真的是太好了,皇上一定会高兴的。回头奴才就让人去给宫里传信!”   他还不忘追问他们需不需要人手帮忙,非明摆手,起身回了自己院里。   房间里,非明抽出前一晚被他放在抽屉里的那张信纸,拿起来默默读了一遍,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丝丝笑意。   那行“暮幻,我等你”,也许是他从小到大,写得最为工整的几个字了。   只是很快,他的眸光黯淡下去,伸出手将信纸送到了烛火之上,看着它燃成灰烬。   他提笔,那句“暮幻,我等你”变成了“暮幻,等我”。   放走信鸽,墨潇敲门进来,他满脸忧愁地看着非明,“你真当打算回京城,你可知一旦回去要面对的都是怎样的人和事?”   非明淡淡点头,“我知道。”   墨潇长叹一口气,忽而自嘲地笑了,“那你娘呢?她也决定进宫,回到他身边吗?”   非明手指轻敲桌面,沉思片刻后道:“师父,这件事,我需要你的襄助。”   *   暮幻收到非明的回信,迫不及待地从信鸽的爪子上将信抽出来。   这次的信鸽比平时回来得晚了几日,想是榕州那边进入雨季,这才耽误了。   暮幻展开信纸,却见偌大的白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让她摸不清意思的话。   暮幻没有去深究非明字里的意思,他从来都是这样话少的人。让她等,或许是让她等待回榕州见面的日子。   明日便要启程回榕州了,这一次暮幻不打算回信,那些平日只能靠书信传达的牵挂,在不久之后,她就能当面告诉他了。   外头传来林妩的嬉笑声,暮幻急忙将信收进抽屉,起身迎她。   林妩刚一进门就笑开了,“五妹妹,你找我什么事啊?”   暮幻视线越过林妩,落在她身后的林羡身上,微微一愣,“四姐姐,你怎么把三哥哥给带来了?”   林羡抱胸不悦,“我说五妹妹你可越来越偏心了!什么事都找林妩,从来不跟我这个做哥哥的说。怎么?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暮幻无语,她要说的这件事,怎么好让林羡知道。   她将林妩拉到一边,“四姐姐,你想办法先让他回去,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同你说。”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林妩笑道。   暮幻偷瞄了一眼林羡,见他翘着二郎腿正在喝茶,这才压低了嗓音,“我……我那里最近有点痛。”   “哪里?”林妩紧张道:“要不要紧啊,要不找大夫看一下?”   “不用不用,”暮幻连忙摆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微隆起胸、部,软绵绵道:“就是……这里。”   林妩咽了咽口水,立刻会意。她转身抓起林羡的胳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丢了出去。   林羡气得在外头拍门,“林妩!你搞什么鬼!”   林妩喊道:“我今早瞧见祖父在找那对碧玉盘,你再喊,我就告诉他宝贝到底去哪了!”   “算你狠!”林羡摸摸鼻子,果然没了声音。   外头消停后,林妩细细打量暮幻的身材,看得她脸颊一阵发烫。   “四姐姐,我最近疼得厉害,可我又不敢和我娘说。我记得你前阵子也疼过,你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妩一戳她的脑袋,取笑道:“傻丫头,你这是在长身体啊?你记得让碧落多给你炖些鸡汤喝。”   “啊?”暮幻听得懵里懵懂,“长身体为何会痛?你不知道,我最近疼得厉害,有时走路走快了,那里就……”她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林妩笑道:“没事,那都是正常的。你夜里自己瞧瞧,你那里是不是大了许多?胀胀的疼?”   暮幻想了想,点头说对。   林妩眼珠一转,贴上她的耳朵,“我听府里的嬷嬷说,你可以自己揉一揉,这样就不会那么疼了,而且还有益处哦。”   “什么益处?”暮幻又问。   林妩挠挠脑袋,皱眉道:“嗯……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对身体有益处吧。你记得照做就好。”   “好吧。”暮幻点头,似懂非懂地答应了。   “唉……”林妩玩笑道:“五妹妹你长得这么好看,若是以后身姿又变婀娜窈窕了,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愿意做你的裙下臣。”   暮幻红着脸推她,“乱说什么呢,什么男人……”   林妩打断她,“知道知道,你心里啊只有你的非明哥哥。这不,你回了榕州不就能见到他了吗?”   暮幻低头浅笑,“只要非明哥哥觉得我好就好。”   夜里,暮幻说要沐浴,碧落一如往常准备伺候她,她面色一阵古怪,想到自己如今身体的变化怎么都不肯,只说自己来就好。   碧落猜到了几分,心知姑娘长大变得害羞了,也不再多说什么,阖上门去外头候着。   暮幻宽了衣裳,坐进浴桶,蒸蒸热气,衬的她全身的肌肤白里透红。水面上漂浮的红色花瓣遮住了她的身体,依稀却能瞧见胸前那痛处比从前圆润了些。   原来女子的身体会变得这样柔软。   她想起林妩白日所说的话,咬咬唇,伸手抚上了痛处。   刚一触碰,她便痛得哼出声来。   太疼了。   她咬唇忍了忍,放轻了手上力道,照着林妩说的方法轻轻揉按,虽然不明白究竟有什么益处,但渐渐地,痛感明显弱了一些。   碧落在外头等了许多,她担心水冷暮幻会着凉,想了想,敲门问道:“姑娘,可好了?”   暮幻正穿衣,身后肚兜带子怎么都系不上,“碧落姐姐,你先进来。”   碧落推门进去,只见暮幻耷拉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碧落姐姐,肚兜好像小了。”   碧落微笑,上前替她整理衣裳,“不是肚兜小了,是姑娘长大了。明日我就给姑娘做几个新的!”   作者有话要说:  非明:很好,小姑娘长大了。 第42章   第二日,暮幻同林振简单收拾行李,踏上回榕州的路途。   林眠音送他们至城门下,暮幻握着娘亲的手,乖巧道:“娘,你放心吧,我到了榕州一定会好好听外祖父的话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林眠音淡淡点头,面色依然凝重,“幻儿,你要记得娘说的话,回了暮府每日服侍在祖母身边就好,其他的人不要去招惹,能不见就不见,尤其是……”   “我知道,尤其是柳氏……”暮幻低头小声嘟囔。   柳氏是暮恒之新娶的妻子,这件事,她还是从盛妗幽的书信中得知的。   暮恒之和林眠音和离不到半年,就娶了同僚的侄女柳氏过门。   据传,柳氏年纪尚轻,还未到桃李之年,只因刚及笄爹娘便双双意外过世,为了守丧尽孝这才耽误了婚事。   暮恒之的同僚得知暮恒之与夫人和离,急忙撺掇着他续弦,将自己的侄女引荐给他。   柳氏生的楚楚动人,很快便到得暮恒之的喜爱,将她娶回暮府做了正室夫人。   只是这柳氏千好万好,却有一点远比不上当年的林眠音。   柳氏年轻气盛,又仗着自己得宠,从来不将暮老夫人放在眼里。暮老夫人说教她几句,她就顶嘴,暮老夫人病了,她也鲜少在跟前伺候,还因杨茹不是暮恒之的同姓姐姐,死了丈夫赖在他家而处处挤兑她。对下人更是随意打骂,整个暮府上下对她颇有怨言。   林眠音交代暮幻,回了榕州,能不与这个柳氏打照面,就不与她打照面,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暮幻记下了娘亲说的话,踏上马车,挥手与她告别。   连日多雨,道路泥泞,回去的这一路不比来时通顺,暮幻和林振将近赶了一个月的路才回到榕州。   进了榕州城,马车走大路回暮府,并不经过小柳巷。暮幻一路撩开马车帘子,在窗外搜寻非明的身影,也不晓得非明哥哥知不知道她今日回来。   直到马车驶到暮府门前,暮幻也没瞧见非明半个影子,她悻悻地放下马车帘,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暮府门口,杨茹带了几个丫鬟出来迎他们,而作为主人的暮恒之和柳氏却不见踪影。   一个小厮解释,暮恒之是去了衙里还未回来,至于柳氏,他也说不清楚。   杨茹握着暮幻的手,面上很是无奈,“她就是这样傲慢不懂礼数的一个人,林老爷,让你们见笑了。”   林振轻哼一声,“罢了,左右我带幻儿前来也不是来瞧她的,不见也好,免得相看两厌。”   杨茹点头,款款将二人带到了暮老夫人院里。   一进屋子,浓重苦涩的汤药味扑面而来,暮老夫人躺在榻上,面无血色,见暮幻进来,激动地想要起身,一用力却猛地咳嗽起来。   暮幻上前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病重的模样眼眶都红了。   两年前她离开榕州的时候,祖母虽然经常身体不好,但从不至于病成这样。再看她如今屋里,各处摆设都更加清简,从前那几样拿的出手的宝贝全都不见踪迹,便知她这两年过得不是什么舒心的日子。   暮老夫人拍着暮幻的手背,有气无力道:“好孩子,别哭。祖母此生还能再见你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了,你不要为我这老婆子难过了。”   暮幻安慰她,“祖母,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暮老夫人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缓缓摇头。   林振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他心知当年那件事与暮老夫人并无太大关系,并没因此记恨她。   他打量了一番屋内,忿忿不平道:“你们府里是谁当的家?怎么老夫人这屋里,一件像样的东西也拿不出来?还有这棉被,又湿又潮,这倒春寒的日子,怎么能盖这个?!”   杨茹叹气,哀怨道:“可不就是那新夫人柳氏吗?别说让她送什么好东西过来了,她能不将咱们这屋里值钱的东西拿走已是不错了。之前母亲留着的几件宝贝,也全是被她和我那糊涂的弟弟搜刮去了。”   柳氏是由她伯父做主嫁到暮府的,当年她爹娘死的早,留下的家底单薄,伯父家又舍不得替她出什么丰厚的嫁妆,因此一直以来,她的手头并不宽裕。   再加上林眠音离开暮府时,分文未留给暮恒之,他的俸禄支撑不起二人大手大脚的开销,库房的银子所剩无几,二人便将主意打到了暮老夫人这里。   暮恒之知道,林眠音在临走前留了一笔可观的钱财给她,他几次试探想讨过这笔银子,奈何暮老夫人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他一气之下拿走了暮老夫人屋里所有值钱的宝贝,典卖来的银子供他们二人享乐。   暮老夫人老泪纵横,“自作孽啊,我怎么就养出了一个这样的孽障。”   暮幻想在屋里陪祖母说说话,但暮老夫人如今连喘气都变得艰难,说一会儿话人就累得睁不开眼睛。她只好为祖母喝下汤药,默默退出房去。   从祖母那里出来,天色尚早,暮幻让碧落和想衣去将自己从前住的院子收拾一下,自己则匆匆出了门。   在府门口,暮幻遇见了正要下马车的盛妗幽,“暮幻!”盛妗幽还是没变,见到她也不要丫鬟搀扶了,大大咧咧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妗幽你小心扭到脚。”暮幻佯怒看她。   盛妗幽“嘿嘿”一笑,转而目光上下打量了暮幻一通,最后落在她越长越精致的脸蛋上。   “苍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何我越长越胖,而你不仅身型没有走样,就连着面容也是越长越动人了。”   盛妗幽撅着嘴巴,气呼呼的,暮幻这才发现她的身形……嗯,的确圆润了不少。   暮幻取笑她,“妗幽,是不是你家耿中表哥,把你喂养的太好了?你都控制不住你的嘴巴了吧?”   “去你的!”   旧友相聚,心情总是愉悦的,二人在府门聊了一会儿,盛妗幽才想起什么,试探地问她,“暮幻,你这是要去哪儿?”   暮幻笑得羞涩,“我准备去见非明哥哥呢。”   盛妗幽脸色沉了下来,迟疑半天,支支吾吾问:“非明难道没有写信告诉你?”   暮幻脸上仍有笑意,抬眸问道:“告诉什么?”   “哎呀,”盛妗幽心一横,“非明早就离开榕州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离开……”暮幻的笑容僵在脸上,“妗幽,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拿这件事与我开玩笑?”   盛妗幽急眼了,“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以为你是知道的。非明在一个月前就没有来书院,我一打听才知道,他与他娘亲是离开榕州了,还有潇然武馆也跟着关门了。”   暮幻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非明哥哥之前还给我写信说让我等……”   等他。   暮幻脑中炸响一个巨雷,提起裙子就往非明家的方向跑去。   难道非明真的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缘由,去处,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到了绣坊门口,伙计一眼就认出了暮幻,笑问:“暮幻姑娘,你怎回来了?”   暮幻顾不上回他,直接追问道:“非明哥哥呢?你快让他出来见我!”   “非明?”伙计一愣,“他早就和他娘离开了啊。”   “你骗人!”她眼眶已然湿润,“非明哥哥走了,怎么可能不同我说?你们都骗我!我自己去找!”   说罢,她冲进后院,“非明哥哥!非明哥哥,你出来!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她大声呼唤,疯一般地寻找非明的踪迹,任何屋子或角落都不肯放过。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卧房空了,书房也空了,那匹他最心爱的小马驹也不见了。   一切事实都在告诉她,非明真的离开了。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只留下一句要她等,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暮幻找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棵小枇杷的旁边。   小枇杷长高了,和非明画得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小枇杷开了花,他为什么不画给她看呢?   暮幻蹲下去,心口疼得她喘不过气,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滴在地上。这一刻,她觉得天都快塌了。   盛妗幽走到她身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只好抚着她的肩旁,陪她一起掉眼泪。   院外有人走进来,是听见消息过来瞧瞧的如娘子。   如娘子将暮幻扶起来,暮幻想起她与方念离的关系,登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如娘子,你知道非明哥哥和方姨去哪里了吗?”   如娘子皱眉摇头,“他们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当时念离匆匆就将绣坊交给了我,什么也没说。”   暮幻伤心地闭上眼睛,眼泪更加汹涌,“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如娘子想了想,“好像是一个月前,那日绣坊着了一场大火,库房里的布料都烧成了灰。后来就来了一群奇怪的人,念离和非明好像就是和他们走的。我猜,他们许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暮幻失魂落魄地出来,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她记不清自己后来又问了些什么,可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的——谁也没有非明的消息。   盛妗幽扶着她走在路上,她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非明究竟为了什么事离开,竟然连暮幻也没告诉。看见暮幻伤心成这样,她的心里也跟着难受。   前头,碧落和想衣四处找寻暮幻,想衣先瞧见暮幻,忙不迭跑过来。   她身子微微颤抖,眼睛红红的,也像哭过一般。   “姑娘,你快回去吧!老夫人她……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暮幻非明都长大了,猜猜他们接下来的相遇会在哪里呀~~   暮幻都哭了,非明哥哥还不快开启哄妻追妻模式。 第43章   暮老夫人的病,早已药石无灵,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过是为了见暮幻最后一面。   她是在睡梦中走的,走时安详,没有被病痛折磨。   这是第一次,暮幻真切地感受到离别的痛苦。   一天之内,她的非明哥哥走了,就连祖母也没能等到她再多尽尽孝道。所有的分别,都是那么猝不及防,犹如一道巨雷,霹得她心肝俱裂。   或许是之前哭得太凶了,此刻只觉得眼睛干涩,心空落落地疼。   暮幻回到府里时,杨茹正在给祖母整理最后的仪容,暮恒之跪在榻边掉了几滴眼泪,柳氏也假惺惺地拿着帕子擦拭眼角,转头就吩咐人把一早备下的棺材抬来。   柳氏见暮幻进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暮恒之拉了出去。   隔着薄薄地窗户纸,暮幻听见柳氏说道:“你让人在收拾老夫人遗物的时候多盯着点儿,特别是一些值钱的东西,可不能就让你那姐姐给私吞了。”   暮恒之应了,直夸柳氏思虑周全。   暮幻见完祖母最后一面,从屋里出来时暮恒之还站在屋外。   她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对这个所谓的爹爹视若无睹。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憎恶自己身上淌着他的血液。   暮恒之扭头看她,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你祖母疼你,你与你妹妹这几日就在灵前守着吧,也算尽尽最后的孝道。”   暮幻没做声,径直绕过了他。   暮幻和暮善在灵堂守了三日,期间没有和暮善说过一句话。   两年多不见,暮善变了许多,身上在没有当年那股傲气,整个人都变得阴郁冰冷了。在暮老夫人灵前,她甚至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过。   想来也是,从前暮幻在的时候,暮老夫人就不喜欢暮善,觉得她功利心太重,城府深沉,担不起她名字里那个“善”字。   后来因为薛怜的事,闹得林眠音和暮恒之彻底决裂,暮老夫人虽知道此事与暮善无关,但每每看到她都会想起郁结的往事,对她也就更加冷淡了。   暮幻可以想象出这两年暮善在府里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没有父亲疼爱,没有祖母庇护,狂妄傲慢的柳氏更不是容得下她的人,她虽是这府里唯一的小姐,可这日子未必过得多舒坦。   三日后,暮恒之将暮老夫人风光大葬。他平日在老夫人跟前疏于尽孝,如今人走了,他却在她的身后事上下了不少血本,仿佛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知晓他的“一片孝心”。   送走了暮老夫人,暮幻和林振便没有再留在榕州的必要。   当晚,林振来寻暮幻商量回浔阳的时间,暮幻坐在桌前目光呆滞,林振说完了话,她仍毫无反应。   林振伸出手掌在暮幻前面晃了晃,“幻儿,你可听见我说话?”   暮幻缓过神来,迟疑片刻,淡淡道:“外祖父您决定就好。”   林振点头,“既然这样,那我连夜就让人收拾东西,咱们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我是一日都呆不下去的,瞧见那畜生和那矫情的女人我就恶心!”   林振走后,碧落和想衣进来替她收拾行李。   她们回来不久,行李并不多,只是几件换洗衣裳。碧落在榻上叠衣服,想衣帮忙剪灯油,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再回头,一直坐在桌前的暮幻却没了踪影。   暮幻站在院里,即使是夜里漆黑,她也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夏日的时候,非明最喜欢在那棵老槐树上睡觉,夜风清凉,她就坐在树下看星星,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被蚊子叮得浑身是包。   书房的窗户,是非明翻爬最多的地方,书院功课多或是被罚抄书的时候,非明总是会过来赖着暮幻,半哄半逼地让她代劳。   出了院门,距离他们经常翻越的墙头一共是一百零九步,守夜小厮每隔一个时辰巡一次,暮幻每每都在小厮打盹的时候偷偷溜回来,从未被发现过。而非明则会坐在高高的墙头,等待她进屋之前的回眸一笑。   一切都仿若是昨天,却又好像遥不可及。那样肆无忌惮,天真烂漫的日子,他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非明哥哥,你说等我长大了,你就来寻我。   我不知道我如今这样算不算长大,可是此刻的你又在哪里呢?   我很想你,你是否一样呢?   *   第二日一早,暮幻跟随林家车队回浔阳,临近城门的时候,杨茹追了上来。   她拦下暮幻的马车,钻进车里拿了一个木匣子给暮幻。   暮幻问,“姑母,这是什么?”   杨茹微微一笑,答道:“这是当年你娘留给我和你祖母的那两笔钱,我们分文未动,如今全都交到你的手里。你祖母说了,这也算是她留给你的嫁妆吧。”   暮幻愣了愣,不肯收下,“姑母,你把银子给我了,你和张梁表弟怎么办?这个我不能要。”   杨茹往她怀里推,“好孩子,姑母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我已经有我自己的打算了。我干活铺子的掌柜,他是个好人,也愿意接受梁儿,我们决定凑在一块过日子了。”   一听杨茹找到新归宿,暮幻打心底为她高兴。那掌柜是个老实人,杨茹与他在一起总归能踏实些,不必再日日瞧柳氏的脸色。   杨茹又苦笑道:“如今你祖母不在了,暮府哪还有我容身的地方。这些银子你手下吧,不然被柳氏和你父亲知道,这笔钱迟早要被他们搜刮了去。”   暮幻想了想,也不再推脱,大方收下了木匣子。   挥别杨茹,暮幻和林振踏上回浔阳的路途。   回去的路途依旧多雨,将要出榕州境内之时,天空刮起狂风骤雨,雨水打得马匹和车夫睁不开眼睛。林振下令,找了个客栈暂时避雨,等情况好些再行赶路。   待回到浔阳,又是一个月之后。   回到林府,所有人都瞧出暮幻比从前消沉了不少,总是不说话,只喜欢一个人待在院里,连林妩来找她出去逛逛,她也全都拒绝。   她笑得少了,发呆的时间长了,从念书最是认真的她,如今时常走神,有时竟连先生布置的功课都没有记住。   林妩担忧地问她怎么了,她却是淡淡摇头,一笑而过。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暮老夫人去世,暮幻一时没有从亲人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然而时间渐长,暮幻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改变。   最后,还是林妩发现暮幻从林振那里要来的两只信鸽,一直被她关在书房的鸟笼里。这倒是奇怪,从前两年,这两只鸽子不是在送信的路上,就是在带信回来的路上,几乎全年见不到它们。   难道是暮幻不再写信了?   林妩在一日用饭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问起暮幻这件事。暮幻拿勺子的手一顿,热汤洒了些出来。   “没有……就是忽然不想写了。”   林羡一听,乐开了,“就是就是,榕州那边有什么好,老想着那个破地方干什么呀!”   暮幻微微一笑,一副不想再说此事的模样,林眠音却是瞧出了端倪,用完饭后将女儿悄悄叫进了自己院子。   “幻儿,你告诉娘,上次回榕州,你与非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暮幻低着头,鼻子登时一酸,“娘……非明哥哥和方姨,他们都不在榕州了?”   “不在榕州?”方念离略微惊讶,“那去了哪里?”   暮幻摇头,将那日如娘子告诉她的话又与林眠音再说了一遍。   林眠音听完,眉头紧锁,目光凝重。   她心里似乎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从前她就对方念离说过,这天下之大却也是他晏见书一个人的,她方念离怎么可能躲一辈子呢。   暮幻疑惑地看着她,摇摇她的胳膊,“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方姨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去了哪里?”   林眠音摇头,“娘也不知道。”   暮幻“哦”了一声,声音是那么的低落委屈。   不怪林眠音不告诉她实情,而是这件事牵扯太广,非明和方念离刚刚回京,是何情况她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他们此去必定凶险,她实在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也牵连进去。   这一点,她的想法倒是与非明不谋而合,如果当时她事先知道非明要离开榕州,她想自己也会赞成非明不告诉暮幻的做法。   虽然免不了让暮幻伤心,但实则是在保护暮幻,免她卷进纷争中。   只是这件事,恐怕瞒不了太久,只愿暮幻和非明再重聚的那一日,他已经强大到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的女儿。   这才不枉费,她从小疼他一场。   *   一年之后,林夕洲派人给浔阳这边带消息,说榕州那些出了些事情。   榕州在一年前突遭大雨,河水决堤,洪涝泛滥。榕州城内地势高些,倒没有被洪水所困。   然而周边乡县却没那么幸运,一场洪水,上万百姓失去亲人,无家可归,颠沛流离。   朝廷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让户部派发了赈灾银两,修建堤坝,帮助流民安家,填饱肚子。   朝廷拨去十几万赈灾银两,下派一个官员亲临榕州治水。不到三个月,那官员声称已经将流民全都安置妥当,治水工程也全部完成,元玺帝还因他办事有效而嘉奖他。   谁曾想半年之后,流民一路北上,乞讨进了京城,榕州河堤在一次夏日大雨之后再次决堤。   元玺帝这才知道,当初那位官员到了榕州全然是敷衍了事的态度,十万赈灾银两,有一半被他和下面的官员私吞了。   暮恒之就是其中一个。   暮恒之身为榕州知州,治水一事全由他协助那官员,分到脏款也是一众官员中最多的。   自从暮老夫人去世之后,暮恒之手头更紧了,柳氏又在半年前怀了孩子,要用钱的地方更多。暮恒之脑子一热,同那官员一起私吞了赈灾银两。   元玺帝大怒,下令抄了那官员满门,而暮恒之也因贪污之罪被抄全家,流放北疆苦寒之地,府中女眷通通收官为婢。   暮恒之在被定罪之后得了重病,在流放的途中不治身亡。而柳氏,则因在押送途中企图逃跑,跌入山崖,死无全尸。   林眠音得知此事,只是冷冷一笑,“这样的下场全都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传话小厮见林眠音态度平静,便与她说起了第二件事。   “这一件事是我家大夫人想您商量的。夫人说,我们家四小姐,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该回到京城去好好学学规矩。等开了年,二老爷也要将三公子接回京城学做生意的,五小姐一个人难免孤单了些。所以我家大夫人的想法是,五小姐不比四小姐小多少,算算年纪也快及笄。如果您同意,不如让五小姐一块儿去京城,二位姑娘有伴,也好给五姑娘寻一门更好些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求宠幸现言预收《我的爱豆会发光(娱乐圈)》!!   今天也是爱你们的一天! 第44章   “这一件事是我家大夫人想与您商量的。夫人说,我们家四小姐,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该回到京城去好好学学规矩。等开了年,二老爷也要将三公子接回京城学做生意的,五小姐一个人难免孤单了些。所以我家大夫人想的是,五小姐不比四小姐小多少,算算年纪也快及笄了。如果您同意,不如五小姐一块儿去京城,二位姑娘有伴,也好寻一门更好些的亲事。”   说到女儿的亲事,林眠音最近很是头疼。   暮幻模样生的好,如今长成了妙龄少女,不仅容貌倾国倾城,身姿更是娉婷婀娜,走在街上任谁见了,都要多瞧上两眼。   暮幻的姿色在浔阳也是出了名的,城中谁人不知腰缠万贯的林家有一个美撼凡尘的娇娇小姐。   这不,暮幻还有几个月才及笄呢,上门说亲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拨,多少人家挤破头都想攀上林府这样人家的亲事。   这些前来说亲的人,最后都被林振和林眠音以“暮幻还小”之名给打发了。   这种人在打什么主意,他们怎会不明白呢。   林家家底丰厚又最是宠爱女儿的,林夕洲是高官,林妩的婚事自是由林夕洲做主,等到了年纪回京城说亲的,怎会留在浔阳这种地方。   可暮幻不一样,林眠音如今在浔阳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没有丈夫,八成是要和二老扎根在这里的,这样想来谁能娶上暮幻,便也算是娶走了林眠音手里所有的家当,下半辈子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林眠音是吃过亏的人,心中千百万个不愿意女儿再吃她受过的苦。即便是暮幻不嫁人,她林眠音手里的银子也足够支撑暮幻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倘若要嫁,绝不能嫁给对她别有用心的人。   何况……她知道,暮幻的心里一直惦记着非明。   这一年多来,暮幻的变化是那么明显,林眠音看在眼里,面上不说心里却是疼的,即便是当初刚来浔阳的时候,暮幻也从未消沉过这么久。   非明在暮幻心中的位置,远远超过林眠音的意料,她渐渐也开始犹豫,该不该告诉暮幻实情。   所以当大嫂那边有意要将暮幻接去的时候,林眠音动摇了。   算了,去京城也好,全当让暮幻散散心,见见世面,顺便也断了浔阳这边一些人的非分之想。   至于她与非明之后如何,全看他们之间的缘分了。   林眠音心中百转千回,许久才问传话的小厮,“大夫人让你何时带妩儿走?”   “大夫人让奴才在浔阳等些时日,等下个月二爷来浔阳办事的时候,再一同将小姐少爷几个,一块儿接回去。”   林眠音点头,“好,那就等我问问幻儿的意思吧。”   *   傍晚吃饭,林羡也收到消息要他回京城去,他板着脸,连吃饭的胃口都不好了。   “说实在的,我可不想回京城,我爹成日都瞧我不顺眼,日后回去我岂不是又要过上被他打骂的日子?哪里有在浔阳自在啊,祖母,你说是不是啊?”   林老夫人笑得慈爱,“瞧你说的,怎么?你爹是只老虎,会吃了你不成?”   林羡哼了一声,“他可不是老虎,他是吃老虎的那个人!”   林振瞪了他一眼,“行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去是要跟你爹好好学做生意的,你少日出去瞎玩瞎闹,他就不会对你动手!你呀,上点心好好学,你大哥二哥都走文官路子,我林家以后这么大的家业可都是要交你小子手里的!可别让我一辈子的心血都毁在你手里了!”   林羡被骂得耳朵发烫,“知道了知道了,我管钱你还不放心啊,亏不了的。我这不是舍不得五妹妹吗?”   他低着头扒了一口饭,瞧见林妩偷笑的脸偷偷地在桌底下踢她,“你还笑,你以为你能逃的过去啊?我爹可说了,这次来要带你一次回去,以后有你娘管着,我看你还怎么折腾!”   林妩冲他做了个鬼脸,“那也比你好!我娘才不会对我动手呢!”   林振放下碗筷,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暮幻,咳了咳道:“幻儿啊,你大舅母这次有意让你也一块去京城住些日子,顺便和你四姐姐一块儿学学规矩,帮她沉沉性子,二人好有伴。”   “真的吗?”   林妩和林羡二人顿时眼眸发光,林妩道:“太好了!五妹妹,以后我们还可以日日都在一起!”   林羡方才还沉着脸,此刻却也乐开了,“那五妹妹去,我也去!”   暮幻却是身子一怔,默默放下手里的碗筷,淡淡回道:“祖父,我不想去。”   “为什么呀!?”   林妩林羡又是一口同声。   “因为……因为……”暮幻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害怕她去了京城,非明哥哥如果回来就找不到她了。   林眠音轻柔开口,“幻儿,一会儿吃完饭,娘想与你聊一聊。”   暮幻抿着唇没有出声,微微点头。   晚饭过后,暮幻来到林眠音屋里,林眠音见她晚饭没有吃几口,让云嬷嬷做了碗热粥给她,亲眼看着她喝下,才悠悠开口。   “幻儿,你心里想些什么,外祖父他们不清楚,娘却是知道的。是因为非明吧?”   暮幻咬着唇,还是不说话。   林眠音又道,“你这孩子心眼实,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娘劝不动你。但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还没及笄,城里那多户人家就已经来提亲了,你可有想过自己未来究竟要过怎样的日子、嫁给怎样的人?”   暮幻的眼睛渐渐红了,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在碧落山上,非明哥哥将他们的红绳绑在一起,挂在了姻缘树的最顶端,那时他说——暮幻,不如,你嫁给我吧。   然而如今,他又在哪里呢?不知道历经几场暴雨,那根红绳还在不在姻缘树的枝头。   暮幻哽咽道:“娘,你知道我谁也不想嫁。那些来说亲的人,我甚至从未见过,我不可能嫁给一个从不相知的人。”   林眠音轻叹,“娘并非逼你,但让我和你外祖父一直以你年纪还小为由推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你先同你四姐姐去京城里住段日子,你人不在浔阳了,那些人就不能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来。再说,京城毕竟是大地方,你去了就当散散心,说不准也能遇到自己心仪之人呢?”   她苦笑起来,“只是啊,得让你两个舅舅给你好好把把关,可别像娘一样,白吃了那么多苦头。”   暮幻原想说她早就有了心仪的人选,可回头一想,林眠音说的也有道理,既然等不到自己想等的人,去京城小住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那好吧,不过娘你得答应我,一旦有了非明哥哥的消息,一定要派人告知我。”   林眠音笑着抚过她的脸庞,“好,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娘,在京城的一切,都得以安危为中重。”   *   一个月后,林裴岩来浔阳接他们兄妹几个上京。   林妩和林羡早几日就开始收拾回去的行李,他们在浔阳住的日子久,这一去京城更是不会再回来了,要带走的东西不少。   林妩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又开始张罗着替暮幻收拾行李,她同暮幻说京城比浔阳榕州都冷太多了,得多带些厚衣服去。   暮幻一听冷,让碧落和想衣将橱子里所有冬衣全部带走。她可是最怕冷的人了,榕州那样不算寒冷的冬季她都会生病,这去了京城可得小心一些。   林妩一边替暮幻收拾行李,一边说着林羡小时候被林裴岩追着打的趣事,逗得暮幻眉开眼笑的。   碧落收拾好东西,看了看角落里那只木箱子,一时没了主意,她问暮幻,“姑娘,那只箱子,这一次带走吗?”   暮幻看了那箱子一眼,那里头装的全是非明送给她的小玩意。她收起笑意,缓缓摇头,“这次,就不带了吧。”   收拾完行李已是深夜,暮幻坐在桌前给远在榕州的盛妗幽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要去京城一段时间,也许很长时间不能与她联系。   如今的榕州,早已物是人非,值得让她牵挂的,也不过一个盛妗幽而已。   几日后,暮幻跟随林裴岩踏上了去京城的马车,林家二老十分舍不得几个孩子,一直送到城门下都舍不得回去。   林眠音交代暮幻一切小心,记得要往浔阳写信。   暮幻含笑道:“娘,怎么听你说的,像我不再回来似的。”   林眠音微微一笑,将她送上马车。   到了马车之上,碧落和想衣被横在马车里的大木箱子吓了一跳,暮幻吐了吐舌头,娇俏解释,“那个……那边马车放不下了,我就让人拿过来了。”   碧落干笑两声。   姑娘,你不是说这次就不带这些东西了吗?   马车驶离浔阳,一路北上,而此时的暮幻并不知道,一只信鸽从榕州飞落在她书房的窗沿,脚边系着盛妗幽早在十几日之前给她写的信件——暮幻,我见到非明了!他如今竟然成为了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非明哥哥请放下你的四十米大刀,我这不是给你把媳妇儿送给过来了吗?TAT 第45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的爆肝了。本来想一口气写完相遇后的情节,没想到一写起来才发现六千字都不够……   在马车里度过的日子总是漫长,一个月后,暮幻终于随车队进了京城境内。   京城与浔阳榕州都不同,城门之下又重兵把守,每个进城的车队和行人都要接受查验才能放行,特别是商队,总是需要细细盘查一番。   正值炎炎夏日,在毒辣日头下行走的马车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等到官兵盘查结束,暮幻额角的碎发都湿透了。   官兵对林裴岩笑得讨好,“对不住啊,林二爷,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林裴岩爽快道:“应该的。”   车队驶入城内,想衣撩开帘子想要透透风,竟没有一丝凉风吹进来,“京城规矩真多,查了这么久才肯放行,还要撩我们的马车帘子!你没看见刚才那官兵瞧我们姑娘时候的那副痴样,眼睛都直了!一帮登徒子!”   碧落笑她,“要不怎么说这里是京城呢?天子脚下,万一出事怎么办?”   想衣噘嘴,“我就是觉得便宜他们了!”她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要是男人,瞧见我们姑娘只怕比他们更痴。”   暮幻轻笑,轻点她的鼻尖,“再贫嘴就将你先嫁出去。”   想衣立刻噤声。   一刻钟后,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两位富贵打扮的夫人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暮幻脚步一顿,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位是大舅母,哪位是二舅母,要是一会儿喊错了人,岂不是弄得大家尴尬。   这也不怪暮幻,她从小在榕州长大,两位舅母却在京城,听林眠音说两位舅母在她很小的时候来瞧过她,还抱过她,可当时她实在太小,哪里还记得。   好在这时,林妩从后头奔过来,径直扑入了右边夫人的怀里,“娘,我好想你啊。”又对旁边人道,“二婶,我也好想你呀,你放心吧,这些年我都替你盯着林羡呢,没让他惹事。”   大夫人乔氏摸摸女儿的脸,“行了,回来就好,日后我也不用整日惦念着你了。”   二夫人楚氏笑道,“几年不见,这四丫头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这个小嘴呀也是越来越甜了。”   林羡冷哼一声从后头上来,“谁要你盯着呀!你不给我惹事就好,我们俩呀,半斤八两!”他走到暮幻身边,拉起她的手腕兴奋上前,“娘,伯母,这是五妹妹!你们快瞧瞧,她是不是比林妩更好呀?”   林羡下手没轻没重,暮幻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疼,忍不住“嘶”了一声。楚氏拍开他的手,“臭小子,还不快放开你五妹妹!”   林羡一笑,不好意思地松开暮幻,暮幻这才款款向两位舅母行李。   “幻儿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大夫人乔氏松开林妩,走前几步握住暮幻的手,含笑道:“幻儿,我是你大舅母,之后啊,你就在咱们林府住下,就当自己家一样。”   楚氏也走过来打量暮幻,“生的真是漂亮,幻儿啊,二舅母就林羡一个儿子,一直就想要个女儿,从此以后啊,二舅母就把你当自己亲女儿看了。”   暮幻笑得羞涩,“谢谢两位舅母。”   恰逢此时,林夕洲从衙里回来,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宅子,林妩和林羡许久没回来了,话比从前还要多,逗得两位夫人眉欢眼笑的。   厅里,乔氏早已吩咐下人做了洗尘宴,一顿饭吃下来,暮幻大概将林府里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林府如今这宅子,还是当年林振在京城时买下,后来年纪大了,打算享清福就带了老伴回了浔阳老家。林宅这座院子就留给了林夕洲和林裴岩两个兄弟。   林家这两兄弟,没有同别家弟兄那般,为了家产斗得你死我活,相反他们情谊深厚,一人从政,一人从商,从不互相干涉,于是各自成家后也没有分家的念头,两房一直住在同个府邸里,相处十分融洽。   而大舅母乔氏和二舅母楚氏也全都是和善、好相处的人。乔氏是出生书香世家,父亲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故而她为人端庄典雅,面容很是和婉。二舅母楚氏,性子好爽大气,为人真诚,让暮幻有一种说不清的亲切感。   用完饭天色已晚,一行人奔波了许久也都累了,而正当暮幻也准备下去休息的时候,林妩和林羡又吵了起来。   是因大房住东院,二房住西院,两人都想暮幻住自己家院子,谁也不肯让着谁。暮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他们二人愣是没争出个结果来。   最后还是林裴岩掐了一把儿子,“得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幻儿毕竟是女子,离你住的近有什么用?你还能照顾她不成?”   于是林妩带着胜利的喜悦,将暮幻带去了与她相邻的白栀院住下。   *   在马车里颠簸了一个月,这一夜暮幻睡得异常香甜。   第二日早晨,两个舅舅出去办事,两个舅母用完了早膳,暮幻都没有起身。   乔氏来白栀院看了一眼,碧落担心乔氏责怪暮幻没规矩,连忙急着要去叫她,谁知乔氏只是微笑道:“不用了,我就是担心她身子不适才过来瞧瞧的,既然没事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这一路上也怪累的。”   碧落顺从点头,也再没舍得叫醒自家姑娘。   暮幻这一睡便睡到了巳时,直到林妩的声音老远隔着窗户传了进来,她才迷迷糊糊地睁眼。   “五妹妹!”碧落和想衣都没能拦得住林妩,她推门进来直奔暮幻的床榻。“哎呀,五妹妹,你怎么还在睡啊?你快和我走,今个咱们有事儿做了!”   暮幻刚醒,衣衫都还是凌乱的就被林妩就床上揪了下来,她一头雾水问:“你这么着急要去干什么呀?”   林妩放开她的手,气哄哄地叉腰,“今儿个一早,林羡幼时那几个狐朋狗友就来找他了,我就好奇听了一耳朵,没想到那伙人又要撺掇着林羡出去寻欢作乐!我今日非得去捉他一个现行,让二叔好好教训教训他!”   暮幻听得一知半解,“他们究竟是要去哪?”   林妩努力回忆,“好像是流云街……雪月楼吧?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咱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暮幻想了想,觉得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做,她又是初到京城,昨日在马车里没能好好瞧一眼京城的繁华,今日陪林妩出去瞧瞧也是可以的。   她道:“那好吧,我陪你去。”   林妩说风就是雨,一听她答应,什么也不管就拉她往外跑。   暮幻扯住她,“四姐姐,我还没梳洗呢!”   林妩这次才发现暮幻只穿了一身薄得甚至有些透的中衣,依稀可见浅粉色荷花肚兜下,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眨了眨眼,松开了手,“那我在外头等你啊,你快一点。”   一刻钟后,暮幻梳洗完毕,一出房门就被林妩拉着往院外跑,碧落和想衣两个丫鬟要跟着,林妩怎么都不肯,“不用不用,京城我熟,你们就放心将五妹妹交给我吧!”   上了马车,报了流云街的地址,车夫的脸色一黑,快马加鞭地往那头赶。   从马车下来,到了所谓的雪月楼,暮幻和林妩才想明白车夫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古怪了。   暮幻望着雪月楼偌大的牌匾和楼上摇着手帕搔首弄姿的女人们愣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才咽了一口口水,瞠目结舌地问林妩,“四姐姐,你不是说京城你熟吗?那你怎么会不知道雪月楼原来是个花楼啊?!”   林妩的眼珠子都快被楼上的女人给摇掉下来了,她也不知道林羡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回京第一日就往这种地方跑啊。   她委屈道:“这个边几条街都是新建的,我哪里知道啊?”   暮幻揉揉额头,“那此刻怎么办?要不咱们回去吧?”   林妩想了想,横下心一蹬脚,“不行!本姑娘今天来都来了,不抓住林羡的把柄我誓死不回去!谁让他成天都和我作对,本姑娘要让他知道欺负我的下场!”   说罢,她四处瞧了瞧,忽而眼睛一亮,拉着暮幻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她进门一拍桌子,“掌柜的,给我来两身男人的行头!”   掌柜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林妩急了,掏出一大锭银子丢在他面前,“快点!”   掌柜迅速将银子收进怀里,谄媚道:“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暮幻拉拉林妩,“四姐姐,你不会是要溜进去吧。”   林妩点头,“你放心,咱们换了男装,不会有人发现的。”   暮幻欲哭无泪。   *   暮幻和林妩在隔间换好行头,林妩上下打量着暮幻,这柔美的腰身,还有那白白嫩嫩的脸蛋,一眼就会被人看穿了。   林妩啧啧摇头,“五妹妹,你这真是让男人垂涎让女人嫉妒啊,同样身为女子你让我情何以堪?你瞧瞧你这秀气白净的样子,哪里像个男人?”   暮幻有些丧气,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行头,“那如果被识破了怎么办?”   林妩端详了片刻,眼珠一转,在屋子里找到了一把折扇,她打开递给暮幻,“你就先拿这个挡挡吧,应该能应付过去。”   暮幻接过,跟在林妩身后进了雪月楼。   雪月楼里轻歌曼舞,姑娘们的模样生得一个比一个动人,只是那穿着打扮,看得暮幻脸上一阵发烫,还好有折扇挡着。   一进门便有姿色颇佳的姑娘迎了上了,林妩装模作样地摆手,“去,将你们这儿的妈妈找来。”   里头响起清脆的笑声,一个身姿丰腴的妈妈走了过来,她打量了二人一眼,立马收起了笑意,“我说二位姑娘,我雪月楼可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你们来错地儿了,快点回去吧,别打扰我做生意。”说罢摇着扇子要走。   暮幻和林妩面面相觑,她们还没说话呢,怎么就露馅了?   林妩叫住她,“哎,你等等!”她压低声音,“你是怎么瞧出我们身份的?”   老鸨回头斜了她一眼,将目光投向暮幻,她挑挑下巴,“你瞧瞧这位姑娘,这种身姿,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暮幻和林妩都是一愣,直直看向暮幻胸口。   糟糕!忘记裹胸了!   林妩倒还好,人长的清瘦,衣裳穿的宽松些轻易看不出来。但暮幻不同,暮幻身材是纤细,可该丰满的地方一分也没落下。   林妩一拍脑门,失策啊!   老鸨轻笑一声,“二位姑娘,回吧?”   林妩咬唇瞪着她,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你不是要找赚钱吗?告诉我林家三公子在哪,这些全都是你的。”   老鸨接过银票数了数,递给林妩一个眼神,“二楼最右边那个包厢,去了给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啊?”   “多谢。”   林妩带着暮幻上楼,老鸨在后头长叹一声,“唉……五陵少年,数不清的风流债啊。”   到了厢房门口,男人爽朗的欢笑声和女人柔媚的撒娇声从里头传出来。   林妩趴在门缝上瞧了许久,都没能将里头的情况看着真切。   暮幻问,“三哥哥真的在里面吗?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声音啊?”   林妩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皱眉道,“不行,我得进去瞧一瞧。”   暮幻刚想说“这样恐怕不妥吧”,正巧有侍女端了茶点要进屋,林妩一个眼疾手快跟着她进去,扶着门一个劲儿地对暮幻挤眉弄眼,“快进来呀!”   暮幻无奈,闷头也钻了进去。   这间厢房是雪月楼最大的一间,隔着半透的屏风往里头瞧,男男女女坐了十几个人,每名男子身边都有一位衣裳半开的女子贴身伺候。   暮幻一眼就找到了林羡的所在,他坐在最上坐,一脸难以言喻的神色,身边女子每每往他身边靠一寸,他就黑着脸往边上挪一寸。   “你瞧瞧,你瞧瞧,三哥哥竟然跟这种狐媚子混在一起!她他才刚及冠不久,让二叔知道非打断他的腿不可!”林妩气愤道。   暮幻轻声道:“许是三哥哥和你一样,还不知道这雪月楼是个什么地方呢?你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心甘情不愿的。”   林妩皱了皱眉,没再做声。   暮幻定睛又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林羡右手边,那个与他同样不自在的少年身上,身旁女子一与他说话,他就冷眼瞪着人家。   不知为何,暮幻手腕上的某处开始隐隐作痛。   那是……   “你们是谁!鬼鬼祟祟的在什么!”   暮幻和林妩瞧得太入神,连身后何时站了一个女子都不知。女子板着脸,立刻叫人要将她们赶出去。   二人皆被突然冲进来的壮士吓了一跳,林妩慌乱间不知怎地就推翻了面前遮掩的屏风。   屏风倒地,屋里无有人的目光都直直地投了过来。   “五妹妹!”   林羡最先看清楚暮幻的脸,一声呵斥,直接踩上桌案跃到她们跟前。   壮士们一看林羡都出面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下。   林羡问,“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林妩被吓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圈砸在他手臂上。“好你个林羡,你还学会喝花酒了!你等着二叔将你腿打断吧!”   林羡急着解释,“不是,我也没想到他们带我来这种地方。”   暮幻见二人已经暴露,屋里十几道看热闹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红着脸想拉林妩先走,“好了四姐姐,我们先出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屋内,另一名少年眉头紧锁,直至暮幻微微抬头才看真切了她的面容。他登时欣喜地冲上来,“暮幻,你是暮幻!”   暮幻悻悻地盯着他,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她该不该说,祁醉,好久不见?   *   从雪月楼出来,林羡难得低声下气地讨好林妩,“好妹妹,我真的是冤枉的,我离开京城那么多年,我哪里知道雪月楼是那种地方!”   林妩捂着耳朵,“我不管,我就要将我看见的全部告诉二叔!看她怎么罚你!”   林羡头都大了,“好妹妹,你看这样成不成,前头有家首饰铺子,你喜欢什么尽管挑,我来付钱。”   林妩登时笑开,打个响指,“成交!”   二人进了首饰铺子,暮幻和祁醉悠悠跟在后头。   祁醉紧紧盯着暮幻,似是害怕她又突然消失。   从雪月楼出来的这一路,暮幻隐约记起从前盛妗幽在信里提过那么一嘴,说祁家女儿都嫁进了京城,祁父便在京城置办了产业举家迁了过来。   祁家是有名的商家,方才那几个少年也是生意人家的少爷,认识祁醉不足为奇,怪不得他也会出现在这里。   “暮幻,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来了京城?你知不知道我在京城寻了你好久?”祁醉板着脸道。   暮幻低头小声嘟囔,“我……我不知道我外祖父回了浔阳老家。”   祁醉面色这才松了些,“那你如今住哪?林府?”   暮幻点头。   祁醉偷偷扬起嘴角,很快又想起什么,飞快拿起暮幻的手手,撩起她的袖子瞧了起来。   “咦,奇怪,我当时明明就咬在这儿了,怎么没有疤呢?”   暮幻一愣,默默收回手,眼前突然浮现少年低着头替她擦拭膏药的模样。   祁醉伸手在暮幻面前晃了晃,“喂,问你话呢?”   暮幻回过神来,小声道:“擦了药,消了。”   祁醉皱了皱眉,咬得那么深竟然没有留疤,这让他有些遗憾。不过很快,他又愉悦了起来,总之此刻的暮幻是真真实实站在他身边的。   过了一会儿,林妩抱着一大堆宝贝从铺子里出来,一脸满意地塞给暮幻几个,而身后的林羡则是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空瘪的钱袋子。   林妩笑嘻嘻道:“宰他一场,可不算亏!”她这时才发现祁醉仍然跟着他们,鄙夷地瞧了他一眼,问暮幻,“五妹妹,你认识他?”   暮幻想了一会儿,回道:“我在榕州的时候与他一同念过书。”   林妩冷哼了一声,“去雪月楼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五妹妹,你离他远些。”   祁醉火了,“什么去雪月楼,我和你三哥哥一样,去之前我也不知情!”   暮幻拉着林妩要回去换衣裳,一副不想听祁醉解释的模样。   林妩冲祁醉做了个鬼脸,转头向暮幻介绍自己的宝贝。   走了没几步,街上突然涌入一队官兵,将百姓全都赶至两边,腾出宽阔的街道似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人物。   暮幻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莫名有些害怕,祁醉挤到他身边安抚她,“没事,这些人一会儿就散了。”   林羡也挤过来,用胳膊轻轻顶他一下,“你离我五妹妹远点!”   很快,街道的那头响起越来越大的一阵马蹄声。   身边有百姓低声讨论,“听说是两位皇子从榕州治水回来了!”   “两位皇子?不是说只去了大皇子一人吗?”   “你知道什么呀,皇上本是派大皇子一个人去的,可皇后怎么会肯大皇子压了她嫡皇子的风头?嫡皇子亲自请命的,要和大皇子一块儿去。”   “要我说,那大皇子可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什么背景都没有,凭着自己一个人就爬到了如今的位置,真是有手段有能力的。”   “可不是吗?当今皇后正头疼这件事呢。”   那些人说的话,暮幻听懂了七八分,正想着这大皇子究竟是何许人,便见大批人马迎面过来。   为首的两名男子凌驾骏马之上,一名俊逸潇洒,骨子里都透着高贵,微微仰头,仿佛全城的人都不在他眼中。   而另一名。   暮幻的目光滞住了,少年的轮廓比两年前更加分明,眉目更加深邃,他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依旧是那么漫不经心的姿态。   那是她的……非明哥哥。   小马驹长大了,非明哥哥的模样也比从前成熟许多。   可是,身边的人说非明哥哥是谁?   大皇子?   祁醉也是一愣,“那是……非明?”   大队人马越来越近,将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非明的目光与暮幻对上。   就像她一眼就能认出他一样,他也能在人群中找到她,即便此刻她穿了男装。   那声“非明哥哥”就在嘴边,暮幻下一瞬就要喊了出来,却见非明忽而眉头紧锁,对她轻轻摇头。   他在告诉她,别出声。   非明身边的人突然察觉非明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却只瞧见乌压压的一群人。   他挑眉问道:“怎么了皇兄?这是瞧见谁了?”   非明收回目光,冷冷道:“管好你自己吧。” 第46章   暮幻愣愣地看着大队人马远去,直到拦人的官兵都散了,骏马上的少年也没有再回头瞧她一眼。   暮幻眼底都是雾,她曾设想过许多种与非明重逢的画面,却从没有想过会是今日这番场景。曾经与她并肩的少年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她只能这样远远的望着他。   林妩眨了眨眼睛,呆呆地指着远处,“五妹妹……那个人好像是……”   祁醉脸都快绿了,“他是非明?他竟然是皇子?那我从前还说他是……”   来路不明的野孩子?!   完了完了,竟然骂到皇帝老儿头上去了!会不会被砍头?   “那个小子?!”林羡蹦出来,踮起脚探了探,“呦呵,我怎么没认出来啊?他如今是什么身份?”   林妩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点声,你巴不得旁人听见是不是?”她扭头看向暮幻,“五妹妹,我瞧他也是认出了你的样子,怎么不与你相认呢?明明你们好不容易才见面的。”   是啊,他为什么要制止她喊出他的名字呢?   暮幻此刻心乱如麻,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祁醉忿忿不平:“你不知道?他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然没有告诉你?太过分了!这简直是河拆桥!暮幻我从前就告诉过你,非明他不是什么……”   “祁醉!”   暮幻厉色打断他,她的声音微颤,眼底是某种祁醉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愿意听到别人说一句非明的不好,即使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暮幻将委屈逼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祁醉,你别跟着我了。四姐姐,我们回去。”说罢拉着林妩就往前走。   “喂!”祁醉想追,被林羡侧身挡在原地。   “我们林祁两家从无来往,祁四公子还是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咱们是生意对头,做不了朋友的。”   祁醉一脸莫名,林羡哪只眼睛瞧见自己是在跟着他了?   奈何前头暮幻和林妩已经走远,祁醉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林羡一眼,转身离开。   街上,看热闹的人群还未散去,暮幻和林妩走着,不少闲言碎语就跌进了耳里。   “你们听说了吗?从前大皇子晏玦没回京的时候,满朝都以为皇上立嫡皇子晏瑨为太子都是迟早的事。如今倒好,大皇子一回京,皇上迟迟不肯立储。”   暮幻心里“咯噔”一下。   晏玦,这是他的新名讳吗?   她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谁说不是呢?洛家出了个丞相又出了个皇后,还以为这太子之位啊谁也争不过他嫡皇子了,没曾想这皇上半路多了个儿子,还是这样出色的,我瞧着这二人可有一番厮杀咯。”   “我是不懂什么立储不立储的事,我只瞧着这二位皇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听说皇上有意赐婚,也不知谁家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   “还有谁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呗,洛家女儿不早就被皇后相中了?就是不知道谁有这福气能嫁给大皇子。”   “我跟你们说啊,虽然这大皇子不如嫡皇子背后有权势,但听说有好几家贵女都相中了他。不说他未来前途如何,就他那样貌生的,哪家姑娘看了不脸红心跳呀。”   “可不是嘛……”   林妩欲哭无泪,这些个长舌妇,你们是不是太闲了,就不能等她们走远了再说这些吗?你瞧瞧她可怜的五妹妹,眼睛都红了。   她安慰道:“五妹妹,别生气别生气,这些流言蜚语的,指不定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暮幻沉着脸,目视前方继续走着,“我有没生气。”   “可是……”林妩指了指自己可怜的手背,哭丧着脸道:“你掐得我好疼啊。”   *   夜幕沉沉,白栀院里房门紧闭,想衣端着一碗粥在门前徘徊,不知该不该敲门进去。   今日,自家姑娘不过是出去走了一趟,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回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乔氏那边派人过来传饭,她也借口说累了不过去。   丫鬟们担心她的身子,特意做了热粥给她,然而她连门都不肯开,只说自己不饿已经睡下了。   碧落走过来,看了一眼想衣手里的东西,无奈道:“算了,姑娘许是有什么心事吧,她既不想吃就别再送了。等明早我起早些,给姑娘做顿好的。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吧。”想衣耷拉着脑袋,将凉粥送去小厨房,回了自己屋里睡下。   想衣离开不久,紧闭许久的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暮幻从里头探了个脑袋出来,瞧见院里的下人都已经睡下,才提了个包袱蹑手蹑脚地出来。   她在院里张望了一圈,最后选定一个墙角的花圃,径直走过去。   夜里漆黑,暮幻在花圃里摸摸索索好一阵,才找到一把下人们用来种花的铲子。   她蹲下身挖了个坑,觉得深度合适,打开包袱将里面的小玩意一件一件拿出来。   木雕,紫毫笔,竹蜻蜓,一件件都是非明哥哥当初亲手为她做的、被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可如今她怎么瞧着心里都是难受。   当初他一声不吭就没了踪迹,如今再见面他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明明离得那么近,明明有满腔的话要说,可他只是短短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进了皇宫。   偌大的宫城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说进就进的?之后又要让她去哪里找人?   “大骗子,大坏蛋,说什么等我长大了就来寻我,还说什么不许我嫁给别人,都是骗人的,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将包袱里所有的东西都放下去,暮幻又去解手上的红绳,可那根红绳当初被打了死结,若不用剪子轻易解不下来。   暮幻扯了几下,手腕都勒红了,红绳还是没有松开的迹象。她泄了气,抱着膝盖埋下头去,“什么红绳代表姻缘也都是假的!你要娶什么贵女就娶吧,总之我是再也不会理你了。”   暮色中一道冰凉的声音响起,“谁说我要娶什么贵女?”   暮幻吸着鼻子喃喃道:“城里的人都这么说,我……”   不对,是谁在说话?   她猛地站起身回头,然而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不见。   少年似笑非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上面。”   高墙上,少年双手横抱,鲜衣飘摇。   “非明哥哥……”   他果然还是改不掉翻她墙的习惯。   “怎么,你很惊讶我会来?”他问。   暮幻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一阵点头。   她看了眼自己手里举着的铲子,飞快藏在身后。   非明从墙上跳下来,“别藏了,我刚才在上头都瞧得一清二楚。暮幻,几年不见,你胆子倒是变大了,敢埋我的东西了?”   他一步一步逼过来,暮幻低着头明显底气不足。   不对啊,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嘟起嘴,“几年不见,你的变化也不小,我都不知道你如今还是皇子了。当初你什么都不说就离开榕州,也从来没想过往浔阳寄一封书信,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看来是我想多了。”   非明挑眉,侧头看她气鼓鼓的小脸,“你这是在生气?气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实情?”   暮幻撇过脸,打死不认,“我没有。”   非明指着泥里的那些东西,“那你为什么不要我送给你的这些东西?你连我送给你的木雕都不要了,你还说你没有生气?”   暮幻咬着唇,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非明走近她,“从前不告诉你是怕你被我连累,但是如今局势稳定了,只要你问,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   暮幻抬眼看他,一个不小心就迷失在他无穷无尽的眼眸中。她退了一步,扬手将铲子丢了,三步并两步离开花圃。   “我不想问,也不想听。”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前一刻祁醉诋毁他,自己听了是那么生气,她分明告诉自己,在非明哥哥亲口告诉她实情之前不能用任何的恶意揣摩他。   可是下一瞬,她听见非明哥哥可能要娶别人,她心里所有的坚强都坍塌了,委屈找不到出口,只好拿这些宝贝来撒气。   暮幻刚踏出花圃没两步,身子忽然一轻,非明将她拦腰抱在怀里,她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脖子。   “你,你干什么?”暮幻扭动两下身子,压低了声音不敢将院里的其他人惊醒。   非明收紧手臂,按住她不安分的身子,“别动。”   暮幻乖乖停止了反抗,眨着大眼看向他。从她的方向看去,少年喉结微微涌动,下巴的轮廓堪称精致,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比从前多了几分寒意。   从前非明哥哥带她翻墙的时候,也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明明是熟悉的感觉,可今日的她怎么莫名紧张起来了?   非明抱着她走向房间,踢开房门,快步将她扔在床上,暮幻闷哼一声,还来不及撑起身子抬头看他,非明的身躯便覆了上来。   暮幻平躺在榻上,非明的大掌支在她的两侧,直勾勾地看着她,连呼吸都近在咫尺。   心跳得更快,脑袋一片空白,暮幻喘着细气,双手握拳紧紧捏住被子。   夏日衣裳轻薄,非明轻轻扫过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他暗哑又缓慢地问:“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   昨天晚上从七点就坐在电脑前,直到十一点多才勉强写了半章多。   不满意,全部删了。   不好意思大家,不想因为赶更新,而写一些连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给大家看,所以今天调整了很长时间的状态才码出了一章。   ————————————   感谢 徐徐图之,我的天吖,还有一位没有昵称的小可爱(我不知道是不是后台天的问题,我的后台你的昵称是空白呢)的营养液!!   感谢 我的天吖 的霸王票~~ 第47章   “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我……”暮幻定定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自己会溺死在他无穷无尽的眼眸中。   非明身子更低了一些,嘴角忽而勾起玩味的笑,“如果你还不愿意听我说话,我还有别的方法对付你,你大可以试一试。”   暮幻脑袋“轰”地炸开,身子僵硬,手抵上他的胸膛推了推。   他纹丝不动地看她。   暮幻埋头羞红了脸,“你……你先起来。”   非明轻笑一声,身子往上抬了一寸,她松了一口气,刚要将手缩回去,手腕忽又被扣住,将她整个人从床榻上拎了起来。   她被带到桌前,非明往她肩头上一按,“坐好。”随手扯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他问:“还生气吗?”   暮幻抬眸看了他一眼,闷闷地点头。   他又问:“还敢逃吗?”   暮幻瘪嘴,委屈地摇头。   不敢了。怕你会吃人。   非明斜挑唇角,抬手伸向她,暮幻下意识想躲,他“啧”了一声,她立刻僵住了,由着他指尖轻轻拨过她额角的几缕碎发,方才与他闹,挣扎的时候发髻松了竟都不知。   暮幻心里崩了一根弦,非明轻轻一拨就会断。   他放柔了声音,“暮幻,好久不见。”   四个字,暮幻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眼泪终于决堤,一串串地砸在他的手背。   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你为什么让我等你,却不告诉我你去了何处?你知不知道我满心期待地回到榕州,见不到你、祖母又过世了我有多难过!你知不知……”   非明蹙眉,轻轻擦拭她的脸颊,将她按在怀里,“我来了。暮幻,我回来了。”   暮幻身子微颤,把头埋在他胸口继续哭,直到哭得鼻子堵住,没有办法喘气,她才抽抽搭搭地把头抬起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再看他的时候,竟瞧见他脸上有淡淡地笑意。   她哭着这么伤心,他竟然还在笑?   眼泪再次止不住了。   非明摇摇头,无奈又好笑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两年多不见,哭的功力不仅没落下反而还见长了。”   暮幻收住眼泪,从他手里夺过帕子,“别取笑我,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他耸了耸肩,将手搭在桌角,“好,我拱手投降,全部交代。”   一夜漫长,非明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讲给了暮幻听,从方念离的往事讲到平宁长公主买的那面屏风,又从高淯寻上门讲到自己如何进宫成为如今的大皇子。   他说得云淡风轻,脸上始终有淡淡的笑意,仿佛从他口里说出的一段段都是别人的故事。   可暮幻仍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他越是故作轻松,她越是感到隐隐的不安。   当年如娘子口中的那场大火,他只字未提,还有他返回京城之后的事,她总觉得他故意遗漏了什么没有告诉她。   她没有经历过朝堂之事,但她读过那么多本史书,清楚地知道朝堂上横空出现一位皇子绝非小事,更何况是生生地将皇后的儿子从长子逼成了次子。   事关立储,这其中便有很多事情说不清了,党派纷争,明斗暗杀这些都是切实存在的。非明没有根基,背后没有家族势力,她不敢想象他回京的这一年多,孤身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有过多少个孤立无援、艰难险阻甚至是死里逃生的日子,是她所不知道的?   这样想来,如果前些年她在他身边,与他而言究竟会是负担还是安慰呢?   暮幻心底没有答案,只有满心的心疼和惭愧。   非明看着她,微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所谓,都过去了。只是初来京城的那半年过得难了些,夜里不敢睡,怕自己睡着了就没命撑到再来见你。”   初到京城的那半年,纯娴皇后得知他的存在,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生生死在她的面前才好。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有些甚至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元玺帝的亲生骨肉,只是而后看见他的长相,纷纷没了声音。   可饶是如此,他所面对的恶意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   在他回京之前,不少官员就已归到皇后的母家洛家门下,全力支持元玺帝立晏瑨为太子。而另外一小部分则是持中立态度,免得某一日站错了队,落得个进退两难的下场。   然而元玺帝对非明和方念离是心怀愧疚的,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补偿给他们母子,他越是重用非明,晏瑨一党就越是眼红,容不下他,巴不得早点铲除他才好。   那半年,意外不断,刺杀一次接着一次,他活得格外警惕。一个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直到他在政务上做出了一些成绩,终于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将刺杀他的人一个个抹了脖子,送到那些想要害他的人府上,这帮人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不过也仅仅是不敢和他硬碰硬了,想要他死的决心却是从未变过的。   他道:“不过还好,那些人没能从我身上讨多少好处,几次下来也摸清楚了我的性子,如今都轻易不敢动我。还有师父,幸亏这一年身边有他相助。”   暮幻惊讶,“墨师父?!他也来京城了?”   “嗯,来了。”非明道:“他一直在我身边,不过父皇不知道这件事,他从未在朝堂上露过面,一些老臣可能还是认得他的。”   暮幻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想起那些年墨潇对非明母子的照顾,若是被元玺帝知道了,只怕是说不清会谢他,还是会恨他。   方念离毕竟是元玺帝苦苦找寻了十几年的人,若是得知自己曾经的心腹一直爱慕自己的女人,并且瞒着自己偷偷伴在她身边,他会怎么想呢?   爱恨纠缠,谁又能理得清呢。   想到方念离,暮幻问道:“那方姨呢?她如今可是在宫里?”   非明摇头,“我没有带她回来,也不想让她为了我回来面对一些不想见到的人和事,违背了自己的心意。何况她回了宫,只会比我更危险。”   暮幻想了想,也觉得他这样做法没有错,既然方念离早已对当年那段感情心灰意冷,又何必再回宫和元玺帝互相折磨。   “那她如今在哪?”   非明回答:“城外五里,有个叫寒黛寺的地方,她就在那里。”   暮幻轻轻“哦”了一声,低头去扣弄自己的手指。   非明好像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可她这心里就是被什么东西膈应着。   非明看她一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暮幻抿了抿唇,不敢抬头地问:“我听街上的人说,皇上要给你赐婚,你……你要娶哪家贵女?”   她战战兢兢地问完,想知道答案,又害怕听他亲口说出答案。   良久,头顶上的人都没有声音,她心里没了底,悄悄抬头看他一眼。只是还未看清楚他脸上是何神色,她的额头就被重重地弹了一下。   “唔……好疼!”她捂着额头,连连叫痛。   “让你清醒一下,免得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非明冷冷道,“什么流言蜚语你都信?他们说的什么贵女,我一个也不认识,更不会娶。”   暮幻继续捂着头,嘴角却有甜甜的笑意漫开。   非明也笑了,撩起袍子扯下随身佩戴的荷包丢给她,“喏,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几日后我会再来取的。”   暮幻一看是当年她送给他的荷包,心中更是一暖。然而当她拿起荷包端到眼前看的时候,却不由怔住。   她原以为荷包只是旧了,却没想到荷包的面料上有许多道类似匕首或刀剑的痕迹,将上头的海棠花划得面目全非。   这样破烂的荷包,他竟还随身带着,只因为是她做的吗?   非明不自然地解释,“我爬树的时候不小心给划破了。你不会反悔吧?你可是答应过要给我做一个新的,别想赖账。”   暮幻将荷包收起来,低声嘟囔,“我才没说呢。”   两人在屋子里坐了许久,不知不觉已是下半夜。   非明虽是不舍得离开他的小姑娘,但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应付,他不得不提早回去准备。   他握住暮幻的手,“以后每隔一段日子我都会来寻你,但你要切记,无论日后在什么场合见到我,决不能让人察觉我们的关系也不可唤我非明,否则我会担心你的安危。”   “为什么呀?”暮幻扑闪着睫毛问他。   非明轻笑,“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按我说的做就好,尤其是你今日见到的嫡皇子晏瑨,不管日后你有没有机会与他接触,切记提防着他。”   “好。”暮幻乖乖点头答应。   时候不早了,非明准备起身回去,临行前他俯身又凑了过来,“暮幻,再唤我一次小字。”   暮幻身子一缩,她细语呢喃,“非明哥哥……”   非明更近了些,“再唤一次。”   “非……非明哥哥。”   非明满意地挑了眉毛,低头吻上她唇角的小梨涡。   暮幻脸上顿时又涌上红晕,屏住呼吸,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的唇落在那里多久,暮幻记不清了。   当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嘴唇缓缓移到她的耳边,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垂,“你可知道,我想念这个声音,许久了。”   *   第二日,想衣在床榻边喊了许久,暮幻才睁开眼睛。   昨天晚上,她是什么时辰睡着的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躺在榻上,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两杯凉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非明哥哥是真的来过,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想衣看着暮幻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姑娘,你怎么来了京城之后这么能睡?都快正午了,还是先起来吃些东西吧。”   她这么一说,暮幻的确有些饿了。   她披了件衣裳起身,方想着都快正午了,怎么这屋里还是阴沉沉的,便看见外头白光一闪,轰隆几声巨响,一道响雷劈下来,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暮幻心里一惊。   糟了!   她的那些宝贝还在土里埋着呢!   昨夜太晚了,她竟都忘记挖出来。   暮幻想也没想,一头就要冲进雨里,想衣连忙拦住她,“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呀?淋坏了该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去找我的东西!”   “姑娘要找什么?”碧落从廊下过来,她将手里包袱一抬,问:“可是要找这个?”   暮幻认识这个包袱,拿过来翻了翻,不仅一样东西也没少,而且半点泥灰也没粘上。   她心安了安,问:“碧落姐姐,你这个是从哪里找到的?”   碧落指了指窗沿,“今早起身就在这瞧见了,我还在纳闷姑娘你怎么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   今早就在这了?   暮幻眨眼去看角落里的花圃,甜甜地笑开,“碧落姐姐,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的四十米大刀可以放下了吗?   ————   感谢[西柚],[菁女婕],[EHZIAD...],[我的天吖。],以及那位没有昵称小可爱的营养液!!!   我感觉我可以原地表演一个发芽了~~~ 第48章   经过昨夜,暮幻这头已是雨过天晴,殊不知另一边巍峨堂皇的宫殿内依旧是风起云涌。   今日的早朝与非明预料中的一模一样。   一上朝,洛家就将治水的功劳全全揽到了晏瑨一个人头上,对非明所出之力只字未提,言语间更是暗指非明坐享其成,出力甚少。   而部分参与治水的官员却听不下去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治水期间大皇子晏玦对榕州的地势和民情都有所了解,做事有自己的见地,能力分明在晏瑨之上,怎么能说他是坐享其成呢?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半天没有结果,吵得元玺帝头痛不已。   最后还是晏瑨自己站了出来,佯装大度道:“启禀父皇,这次治水儿臣确实有许多地方不如皇兄,实在担不起大人们的这番赞赏。”   对面的非明冷冷一笑,“二弟说话真是谦逊,为兄不领你这个情倒好像说不过去了。”他抬头对元玺帝道:“不如这样吧父皇,这一次的功劳先记在儿臣的头上,下一次儿臣再让给二弟便是。”   百官哗然。   晏瑨脸色一变,咬牙瞪他一眼,非明目视前方,全当看不见。   元玺帝斜了非明一眼,嗔怪道:“胡闹,什么让不让的。你们二人都是朕的儿子,谁高谁低又有什么分别。”   非明和晏瑨微微一笑,都没再说话。   退朝后,晏瑨走到非明身边,冷冷擦过他的肩膀,“别得意,一切才刚刚开始。”   非明也不怒,对上他充满敌意的眼眸,不无挑衅地笑了笑。   “随时奉陪。”   还未出大殿,高淯追了出来,“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非明点头,转身朝另一方向而去。   到了御书房门口,房门紧闭,高淯问了小太监才知道,原来是纯娴皇后先他们一步赶到了御书房。   小太监解释道:“殿下,实在不好意思。皇后娘娘突然来了,您先在这儿候一会儿。”   非明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问:“她来找父皇有什么事?”   小太监笑道:“好像是为了嫡皇子的婚事吧。总之与洛家小姐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如今也不过只差皇上的一道圣旨。”   非明点头,没再多问。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纯娴皇后就从里头出来,非明随意拱了拱手,“皇后娘娘。”   纯娴冰冷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本宫还道皇上为何如此心急让本宫回去,原来是急着召见咱们大皇子呢。听闻这次治水,你功劳不小,没想到你生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不全是一无是处的。本宫真不知该夸你运气好,还是该夸你手段高呢。”   非明凉声道:“说到手段,这些不都是娘娘教给儿臣的吗?没有娘娘,哪有儿臣的今日?日后若有闲暇,还是要向娘娘讨教一二才是。”   纯娴皇后脸色一变,“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非明淡笑,头也不回地进了御书房。   一进去,元玺帝就将一份名册子递到他手里,非明莫名,“父皇,这是什么?”   元玺帝笑道:“你和晏瑨此次治水有功,都该好好嘉奖才是。朕想过了,你们都大了,都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也该出去自立府邸了。”   非明微微皱眉,似乎猜到这名册子的用意。   “刚才皇后来过了,是为晏瑨的婚事,朕也答应将洛家的女儿嫁给他做王妃。朕想着,你比他还长一岁,也该成家了,这上头是官员家一些适婚女子的名册,你好好选选,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非明重重合上名册,“儿臣不用。这些个女子,儿臣一个也不会娶,父皇不必费这个心思了。”   元玺帝一怔,“怎么就不用?难不成不成亲了?晏玦,你娘不在,没人为你操心这件事,但你自己也得上心些才是。”   非明敛了敛眉眼,“这件事,儿臣心里有数。”   “唉……”见他态度坚定,元玺帝长叹一声,“你这孩子,怎么不懂父皇的心意呢?”   “父皇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非明将名册地递还过去,拱了拱手,欲要退下。   “等等……”   非明顿住脚步,只听元玺帝的声音忽而沙哑低沉,“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朕,你娘究竟在何处吗?”   非明眸子一沉,淡淡回道:“儿臣当真不知娘亲所在何处。”   无论眼前的人追问多少遍,他的答案从来都只有这一个。   元玺帝面露痛色,“你若真不知,当初就不该拦着高淯去追她!晏玦,父皇自知对你们母子有所亏欠,这些年也在全力弥补你,父皇只有一个请求,告诉朕,她在哪?”   窗外大雨滂沱,非明的声音显得更加清冷,他还是那句话,“儿臣不知。”   元玺帝怔怔地看着他,忽而自嘲地笑了,怅然摆手道:“你走吧。”   非明应声退了出去,偌大的御书房又只剩下元玺帝一人,空荡荡的。   他从袖中抽出那方海棠绣帕,喃喃自语,“念离,你就真的恨到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朕吗?”   一年多前,高淯从榕州传来消息,说方念离要带着失散多年的皇子一同回京,那时候的他欣喜坏了,以为时隔多年方念离终于肯原谅他了。   他想了许多要与她说的话,甚至早早地派人收拾了一座最好的宫殿给她居住。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月之后,与高淯一同回京的,只有非明一个人。   高淯说,方念离本是与他们一同回京的,一路上都是好好的,半点异样也瞧不出。可谁想到,离京城只差两日路程的那日,他们在一家客栈歇脚,第二日起身谁也寻不见方念离的踪影。   高淯派人去追,非明却将他们统统拦在门内,道:“你们若是想连我也带不回去,就尽管去追!”   高淯担心自己无法交差,只好一面稳住非明,一面悄悄派人给宫里传话。   只是天高海阔,再想找到一个有心躲藏的人,哪里就是一件容易的事。   非明回来后,元玺帝不顾满朝百官的质疑,执意封他为大皇子。   非明不懂政务他手把手地教;非明初到皇宫受嫔妃冷眼,他为他找来平宁长公主撑腰;非明没有根基无人扶持,他为他安排可以倚靠的重臣。   他知道,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他欠他们母子的。   他为非明取名晏玦,玉缺则为玦,方念离就是他此生永远填补不了的缺憾。   *   夏日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到下午的时候天空又是大晴。   暮幻填饱了肚子,想起昨日非明说他害怕暴露方念离的所在,进京这么久都没有去见过她一眼,如果暮幻有时间便替他去看看娘亲。   一想到这儿,暮幻心里一阵不是滋味,究竟是如何的处境,才会让他连去看一眼自己的娘亲都不能呢。   她打算明日去城外看一看方念离,便让想衣去向林妩打听一下寒黛寺的所在。   林妩一听暮幻要去寒黛寺,吓得直奔白栀院,让她千万不要想不开,千万不要出家。   暮幻脸都黑了,“谁说我要出家了?”   不是出家?   “那就好,那就好。”林妩拍拍胸口,“那你没事去个尼姑庵干什么呀?”   暮幻想了想,“嗯……我去给我娘祈福。听说那里香火很灵。”   “你还信这个?”林妩翻了个白眼,“灵不灵我不知道,不过那里风景不错,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暮幻点头答应。   第二日一早,林妩比暮幻还要积极,暮幻刚喝完粥,林妩的马车就已经准备好了,急急催促暮幻出门。   林羡一听到动静,得知两位妹妹要出去,嚷着要跟着一同去。   林妩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我们是去尼姑庵,你凑是什么热闹!”   林羡鄙夷,“去完花楼去尼姑庵,你俩就不能挑个正常一点儿的地方吗?”   暮幻收拾好东西出门,林羡在身后苦苦哀求,“五妹妹,就不能不去吗?我一个人在府里怪无聊的。”   暮幻连忙指正他,“谁说你一个在府里,我分明看见今日二舅舅也在家的。”   林羡仰天长啸,“那我更不要呆在府里了!救命啊!”   马车下,暮幻和林妩捂嘴偷笑。   “暮幻!”   方要上马车,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唤她,暮幻回头。   天爷。   又是祁醉。   暮幻逃一般地踩上马车。   刚踏了一步,胳膊被人握住,活活揪了下来。   “暮幻,那你去哪儿?”祁醉问。   暮幻低垂眉目,不想看他,“这是我的事。”   又是这句话!   祁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似是要发作,又生生忍了下去。   “我有话对你说。”   祁醉冷着脸将暮幻拉倒一边,暮幻想起上一次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自己手上就多了一排鲜红的牙齿印,连忙甩开他的手。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我还有事呢。”   祁醉见她身子缩了缩,想是自己吓着她了,放柔了声音道:“暮幻,我想过了。非明或许是变了,他如今那么金尊玉贵的,早就忘了和你当年的情谊的。但是我……我还是一样的,我不会变的。虽然我从前会欺负你,可我只欺负过你一个人啊,是不同的。”   他觉得自己越说越乱,暮幻也是一脸懵懂,他问:“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暮幻扑闪着大眼睛,摇头。   祁醉咬牙,“你是不是蠢啊?这都听不懂。”   “那我走了。”   暮幻气鼓鼓地转身要走,祁醉又低身下气地拦住她。   “行,我蠢,我不会说话。你听我说完行不行。”   暮幻不做声,他继续道:“总之,我和你也是打小就认识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没有非明,我还是在的。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真的。”   “可是,你刚才还骂我蠢来着。”暮幻道。   祁醉瞪圆了眼睛,“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暮幻笑了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非明哥哥已经和好了。你再说他坏话,我照样翻脸。”   祁醉面色一变,严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我不信!你怎么可能见到他?”祁醉道。   那头林妩还在等着,暮幻不好跟祁醉久聊,“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有事要走了。”   直到马车驶远,祁醉还没从她的话里缓过来。   所以,他终究还是晚了非明一步是吗? 第49章   出了城,马车行驶半日,停在了偏僻的山脚下。   车夫告诉车里的人,地势太高,山路太险,马车上不去。   林妩吃了一路的蜜饯果子,闻言,将手里的果壳一扔,拍拍手,带着暮幻下了马车,“我知道,这一路得我们自己走上去。”   山脚下,暮幻抬眼望去,山高入云,林海茫茫,除了远远能听见山顶传来的钟声,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这样僻静的寺庙,连通往山顶的石阶都没有修,来往的香客少之又少,难怪非明将方念离藏于此处一年多了,元玺帝至今也没查出她的所在。   想必元玺帝也不敢相信,原来方念离就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   暮幻收了收下巴,跟林妩一道上山去。   山路曲折,两人走到半路险些迷了路,丫鬟们也不认识去路,好在遇见了一个砍柴的小尼姑,直接将她们带到了山顶寺庙。   寺庙幽静,正是用午膳的时间,暮幻和林妩在禅房吃完斋饭,林妩喊累,直接在禅房里打起盹来,嚷着让暮幻一个人去佛堂上香。   这样也好,暮幻的本意本就不是来拜什么菩萨的,林妩不跟着,自己也不必找什么借口避开她。   到了佛堂,暮幻走了一圈,找到了师太。“师太,我想见一个人。她姓方。”   师太一听见有人要寻方念离,立刻面露警惕,直到暮幻说出是非明让她过来的,师太面色才松了些,心领神会道:“施主请随贫尼去后院吧。”   寺庙后头有个隐蔽的小院,独立于尼姑们住的地方,不大,却十分静谧。   师太将暮幻带到一间房门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暮幻点头谢过师太,抬手在门上扣了三声。   “是谁来了?”   熟悉的声音屋里传来,暮幻柔声道,“方姨,是我……”   房里的人猛地咳了两声,转而飞快打开房门,满眼都是欣喜。   “幻儿……”   “方姨,我来看你了。”   时隔四年,再次见到方念离,暮幻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当年分别的时候,她还是少不知事、天真浪漫的孩子,而如今她已到了及笄之年,成了身姿曼妙的窈窕少女。方念离怔怔地打量了她半天,才敢确定眼前之人真的是暮幻。   方念离拉过暮幻手,亲昵地带她近屋里坐下。   二人寒暄间,暮幻将她居住的小屋略略扫了一眼。   屋子不大,摆设简朴却很干净。床榻旁边有一张小竹床,上头叠放这不少布料和一筐针线。   方念离给她倒了茶,“这里简陋了些,没什么好茶招待你。”   暮幻摇头,“方姨煮的茶怎样都是好的,再说,能见到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方念离笑着在她对面坐下,“你呀,越长大嘴越甜了。”   二人聊起这些年的琐碎,方念离问了她来京城的原因,又聊起林眠音的情况。   得知大家都过得好,方念离才缓缓点头,眼眸中却流露出些许感伤。   她咳了一声,“你能找到这儿来,想必是见过非明了。他过得好吗?”   暮幻低垂眼帘,“他很好,他说如今朝里的局面也稳定了些,让你不必担心他。”   方念离轻轻摇头,“他的所有消息都是墨潇告诉我的,墨潇怕我担心,从来报喜不报忧,可我又怎会不知道他每一步走得有多艰险,什么东西都得靠自己搏出来。”   “方姨,只有你平安无事,非明哥哥才能安心。”暮幻安慰道。   方念离笑了笑,握住暮幻的手,“好在如今你来了,有你在他身边我也能放心些。幻儿,非明过得不易,你是他唯一知心的人,也只有你能给他一丝安慰了。”   暮幻低头,悄悄红了脸,“我也帮不了他什么忙……”她想起什么,打量了屋子一眼,“只是方姨,你真的打算一直在这儿吗?”   方念离默了一瞬,仍是淡笑,“幻儿,你知道我和非明为什么一直没有见面吗?”   暮幻道:“他担心你的安危。”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全部。”方念离道:“一旦我露面,难免有人要对我下手,非明已经够难了,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分心。”   暮幻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问出来口,“那皇上呢?你真的打算不见他了吗?”   方念离敛去笑意,“幻儿,人总要为自己年少时的选择负责,我从不后悔爱过他一场,却也再无可能原谅他。”   “不后悔,却不原谅……”暮幻低着头,细细琢磨着她的话。   “和你说这些你或许还不懂,我也宁愿你永远都听不懂,但是幻儿你要记得,只要有爱就会有痛,再爱一个人也不能失了自己的初心。”   暮幻颔首,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方姨,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你的绣艺那么好,不能开绣坊实在是可惜了。”   说到这,方念离也是长叹了一声,无奈地笑笑。   “当初就是这手绣活惹出的事端,如今是再不敢绣了,只在这寺庙里替小师父们补补衣裳罢了。榕州那边的绣房交给了如娘子,但她的双面异绣也只学了五六分,不能传下去的确可惜了。”   “倘若……”暮幻道,“倘若我愿意学呢?”   方念离眯了眯眼睛,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你若愿意跟我学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出城的时间不宜太久,我只能教你一些针法,你回去要自己琢磨才好。”   暮幻点头答应。   暮幻坐了一会儿,担心天黑不好下山,便于方念离告别,寻了林妩准备回城。   林妩是真的累了,这一睡,睡到暮幻来喊她才迷迷糊糊睁眼,强打起精神下山去。   *   回到林府,正巧赶上用晚膳,乔氏让人做了一桌子好菜,就等着二人回来。   林羡今日在家没少被林裴岩教训,一见她们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五妹妹,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在府里都快闷死了!”   林裴岩瞪了他一眼,“一天当晚不做正事可不是得闷死吗?从明日起你就跟着我,生意上的事情你也要慢慢学起来。”   林羡背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跟着你才更闷呢。”   林妩入座,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就是就是!好好跟着二叔学,不要整天无所事事!”   乔氏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瞧你也是无所事事。你们这两个孩子从小就闹腾,都这么大了还整天吵来吵去的。你是个姑娘家,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瞧瞧你五妹妹,这样温柔娴静的性子多好?”   林妩噘着嘴,“我怎么不好了,不是有句古话叫什么‘静如处子,动如兔子’吗?五妹妹就是处子,我就是那只兔子,多好啊!”   闻言,林羡刚含进嘴里的一口热汤笑喷了出来。   暮幻憋着笑,拉拉林妩的衣袖,“四姐姐,是‘动如脱兔’。”   乔氏无奈扶额,林夕洲重重放下碗筷,“没规矩就算了,肚子里还没点儿墨水,浔阳那些先生都是白请了吗?”   林妩委屈,“我也只说错了一个字而已,林羡他可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呢。”   乔氏睨了她一眼,“我和你爹爹商量过了,你和幻儿都大了,日后要嫁人有些规矩还是该学的,明日就会有嬷嬷来府里,你们可要好好学。”   林妩不情不愿地答应,暮幻倒是无所谓,她向来好学,也乐于接受新的事物。   赶了一日的路,暮幻身子有些疲惫,喝了几口热汤便想回房休息。   想衣和碧落备好了热水,暮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躺在榻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下人们不敢惊醒她,蹑手蹑脚地抬走浴桶,吹灭了蜡烛,阖上房门。   睡梦中,有人来到她床边,轻轻捏住她的手心,指尖划过她额头的碎发,撩得她脸颊痒痒的。   暮幻蹙了蹙眉,细细哼了一声,扭动了几下身子。   那人低沉地笑了一声,温热的指尖转而流连在她的唇畔,反复地、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柔软。   暮幻半梦半醒地抬了下眼皮,朦胧间瞧见了自己最想见的人。   她眼眸含雾,蠕了蠕嘴唇,声音又软又糯,“真好,又梦见你了。”   非明嘴角噙着笑,看着她的眸子更深了几分。“时常梦见我吗?”   暮幻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嗯”一声,“梦过很多次了,都不记不清。”   非明喉结微滚,“那,你都梦见我什么?”   暮幻的头偏了偏,迷迷糊糊间全部交代了,“梦见你带我翻墙,梦见你要我抄书,还啃我的嘴巴。”   非明指尖停在了某个地方,她的呼吸又香又甜近在咫尺,他勾微唇角,轻轻挑她的下巴,俯身含住她的娇唇。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旖旎的幽香。   两瓣温热纠缠在一起,强烈而真实,暮幻渐渐清醒过来了,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非明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柔软,“是不是这样?”   暮幻还没缓过神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什……么?”   “那我再帮你回忆一下。”他俯身又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梦里,是不是这样?”   暮幻脸彻底红了,她掀起被子将整个人罩了进去,哼哼唧唧,似是懊恼又似是委屈。   非明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伸手去扯她的被子,“你这样闷坏了,我可不负责的。”   暮幻扯紧被子,打死也不松手,蚊子般的声音从被子传来,“闷坏了也怪你,谁让你一声不吭就偷看我睡觉的,还……还……”   “还什么?”非明笑问,“还帮你回忆你的梦?”   暮幻钻了钻,裹着被子探出一张小脸,“你再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非明趁势掀开被子,“好,我不说。你要是怕热就快点出来。”   暮幻这一窜一钻,身上的确冒了细汗,她将被子拿下来,脖颈间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   非明盯了一瞬,不露痕迹地移开目光。   她问:“你昨日不是说要过几日再来看我,怎么今日就来了?”   非明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以为我可以几日后再来见你的,但是我高估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高举幻觉CP的大旗~~~~~   ——————   感谢【减肥的小笼包】,【我的天吖。】,【江应怜。】,【想养熊猫的胖虎】,【菁女婕】,【 】的营养液~~ 第50章   夜风微凉,人微醺,情意绵绵惹人醉。   暮幻红了脸,起身抱住膝盖坐在榻上,窗户被夜风吹开,一丝清凉拂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舒爽的。   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思念不必说出口,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   暮幻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羞了,轻抿薄唇转了话头。   “今日我去了寒黛寺见方姨,她向我问你的情况。”   非明双手抱胸,懒洋洋地往帘帐上一靠,“嗯,你们聊得如何?”   暮幻想了想,问:“非明哥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恨过你父皇吗?恨他曾经抛下你娘。”   非明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道:“谈不上恨,但也谈不上亲近。他与我娘之间的对错,我不想去深究。但如果我是他,我不会让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   暮幻低垂眉目,“方姨今日同我说了一句话,我想了一路都没有想通。”   “什么话?”非明闭了闭眼,嗓音中透着些微疲惫。   “她说,只要有爱就会有痛。我不明白,爱与痛一定是并存的吗?我娘年轻时也是那么爱我爹,可我爹最后那样伤她的心,让她对爱那么绝望。方姨和你父皇,他们好像也是这样,是不是随着月久年深,世间所有的爱意都会变呢。”   非明默了一会儿,沉声问:“所以,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暮幻咬着唇,“我是担心……”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非明打断她的话,眯了眯眼,眉目间尽是温柔,“暮幻,相信我,我不会。”   “非明哥哥……”暮幻有些惊讶,捏着被角的指节微微一紧。   非明将手覆上来,“我不能说我娘说的是错的,但有件事你要明白,她的伤痛并非源自爱本身,而是因为爱错了人。我们都见过爹娘破裂的情感,所以才会更加懂得珍惜彼此。暮幻,你信我。”   暮幻望着他,再次迷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时光漫漫,经历过分别,这一次的相遇,暮幻真切地感受到非明身上的变化。当初少年意气风发,如今他还是他,却更加成熟睿智,也更加坚定了。变的是经历,不变的是心意。   暮幻微微出神,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什么时候说要与你……与你是那种关系……”   她羞于启齿,懊恼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非明撩起衣袖,露出红绳搭在她的手腕上,他勾唇坏笑,“红绳为鉴。”   暮幻被他挑逗得有些窘,拉了拉衣袖遮住自己手上的那根,“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给你绑过红绳呢?非明哥哥怕是记错了吧,莫不是我不在的日子,别家姑娘绑上的?”   非明眉眼盈盈,作沉思状,“是吗?那我得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哪家姑娘了。”   “你……”暮幻娇嗔,捏了拳头不痛不痒地砸在他的胸口。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贴在衣襟处,另一只手揽过她的细腰,身子倾下来,在她恍惚的瞬间,又一次低头啄在了她的唇上。   “但是这件事,只有恋人才能做。暮幻,你现在赖账是不是晚了?”   *   非明走了,暮幻香甜地睡过去,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唇上仿佛留着他的温度。   一早,碧落端着热粥进来,见暮幻气色不错,也跟着轻快起来。   “姑娘快些用早膳吧,大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传话,教习嬷嬷很快就要来了,让姑娘和四小姐吃些东西就过去。”   “好,我知道了。”   林家这次下了狠心要管束几个孩子的。一大清早,林羡就被林裴岩揪去了酒楼学着谈生意,找来教导两个姑娘的嬷嬷也是老早派了马车去接的。   乔氏找来的教习嬷嬷曾是先皇太后身边的人,一手将平宁长公主带大,宫里的嫔妃见了她都是要敬她几分的。   姜嬷嬷和乔氏的娘家有几分渊源,乔家老夫人一出面,姜嬷嬷听说是来教林家两位姑娘规矩立刻就答应了。   暮幻穿戴整齐,用好早膳,赶到前厅没多久姜嬷嬷的马车便到了。   姜嬷嬷生得和眉善目,与暮幻想象中严厉的教习嬷嬷截然不同。乔氏见人来了,立刻带着两个姑娘迎上去,暮幻和林妩给她请安,姜嬷嬷笑开,连连夸赞她们模样生的好。   乔氏扶着姜嬷嬷,“光模样生得好也没用啊,我们家这两个姑娘从小被惯坏了,不懂什么规矩,还得劳累嬷嬷多费些心。”   “应该的。”   姜嬷嬷坐在厅里喝了几口茶,与乔氏寒暄了几句,便领着暮幻和林妩去了后院学规矩。   整整一个上午,姜嬷嬷都在教导她们礼仪举止,从站姿抓到坐姿,又从坐姿抓到谈吐言行,累得林妩揉腿捶背。   暮幻也有些累,却能再坚持。她幼时林眠音也是找过嬷嬷来教她规矩的,却不如姜嬷嬷教得全,今日才知道这京中的贵女原来有这么多条条框框,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是些皮毛。   她向来好学,听得时候也比林妩仔细些。   上午的教习结束,姜嬷嬷让下人上了饭食,让她们休整片刻再继续下午的课程。   林妩累得腰酸胳膊疼,一见到饭菜整个人都扑到了桌前,将嬷嬷教的规矩全部抛之脑后。   姜嬷嬷微微皱眉咳了一声,罚林妩再练一炷香的站姿。暮幻本也坐下拿好了筷子,见林妩被罚自己也默默站起来,跟着她一起练。   姜嬷嬷不动声色,眼里却有赞许之意。   下午的课程就松快些了,是学制作香料。   暮幻学得仔细,姜嬷嬷说得每一个字,她都细细记在心里。   林妩也因为不用再继续站着而叫苦,只是做出来的香料到底差了那么几分意思。   将要结束的时候,姜嬷嬷让人抬来一个木箱,其中瓶瓶罐罐放得满满当当全是香料。   “今日时间不够,只能先学这些,老身这里的香料除了熏香之外,还有许多是姑娘用在身上的香油。这姑娘家,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得细细养着才是,二位姑娘可拿上几瓶回去试试。”   暮幻和林妩点头,各自选了两瓶喜欢的。   送走姜嬷嬷,林妩浑身一松,刚学过的规矩全然抛之脑后,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摊,哀怨连连。   “累死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暮幻扶了她一把,“四姐姐,这样的日子才刚开始呢。”   林妩登时哭天喊地。   到了夜里,暮幻沐浴完毕,想衣进来替她擦拭头发。   暮幻忽然就想到了姜嬷嬷给的那两瓶香油,拿出来让想衣替她抹上。   暮幻生得肤如凝脂,丝滑白皙,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高峰平原曲线婀娜,身子美得不像话,今儿个抹上香油浑身更是散着让人忍不住靠近的幽香。   想衣抹油的手推到深处,夏日单薄的衣衫将将掩住春光,她忍不住去想,自家姑娘这样的尤物也不知日后会落在谁的手里。   *   姜嬷嬷昨日临走前交代,要隔日才能过来,暮幻和林妩便又落得一日清闲时间。   暮幻练了一会儿字,忽又想起给非明的荷包还没有着落。她在屋里翻了许久,半天没有找到一块儿合适的布料。   林家是有自家绣坊的,衣裳服饰每年也是从绣坊里派人送来,极少留着布料在府里。   暮幻想着今日无事,林妩也一定憋得慌,便喊了她陪自己一块儿出门去挑选布料,林妩一听就乐了,立刻派人去备马车,一刻也不耽误地赶出门。   林家的制衣铺子生意兴隆,正巧最近来了几匹新料子,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抢着来定。   一进门,铺里掌柜一眼就认出来二人,赶忙将手里的活交给伙计,起身出来迎接。   “四小姐五小姐,你们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只要咱们铺里有的,小的通通给您拿过来。”   暮幻微笑点头,在柜上略略扫了一眼。   柜子的角落有一小匹上好的云锦缎,正好适合绣荷包,暮幻上前摸了摸质地,当即选中了它。   林妩“咦”了一声,“这么一小匹连做件衣裳都不够呢,你要这个有何用?”   暮幻羞涩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比蜜还甜,“这些足够了。”   暮幻让碧落替她收好布料,转身正待同林妩离开,一张熟悉的脸庞冷不防跌入眼底。   那是与她有着相同姓氏的少女——暮善。   暮幻下意识地往林妩身后躲了躲,林妩不明所以,“五妹妹,你这是干嘛呢?”   “别动。”暮幻拉住她的手臂,“四姐姐你先帮我挡一下。”   林妩闻言不动了,眨了眨眼睛呆站在原地。   当年暮恒之犯错被抄家,男眷流放,女眷收官为婢,而暮家人丁单薄,路途中暮恒之和柳氏双双离世,最后留下来受苦的也只有暮善一人而已。   暮幻从没有想过要去打听暮善的下落,只知她被收官为婢,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见。   暮善瘦了许多,穿着粗陋的下人衣裳,弓着腰身,任由身边人趾高气昂地差遣。   那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年纪与暮善相仿,生得娇艳明媚,一看便知是生在富贵人家的女儿。   暮幻问掌柜,“那是谁?”   掌柜看了一眼,“那个是丞相洛家的女儿,洛遥。前几日被皇上赐婚给嫡皇子了。”   暮幻点了点头,原来是去了洛家为婢,瞧洛遥那娇气蛮横的模样,暮善的日子显然不好过。   洛遥对着柜上满眼的布匹指了指,“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本小姐都要了。”   伙计将她要的布匹取下来,她接过来,随手全部扔在了暮善怀里。   东西太重,暮善没有拿稳,险些将一匹掉在地上。   洛遥立刻一个巴掌拍在她头上,骂道:“蠢东西,什么事都做不好!再这样,回去就让人将你卖了。”   暮善低着头,眼里有湿意却不敢让人瞧见。   洛遥付了银子,拍拍手出了铺子,似是要再去下一家铺子,暮善就那样抱着一堆重物跟在她身后。   暮善走了,没有瞧见暮幻,想必她此刻也是不想瞧见暮幻的。   暮幻从林妩身后出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林妩问:“你到底瞧见谁了?干嘛要躲啊?”   暮幻摇了摇头,“没什么。”她叹了一声,“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有什么好怜悯的呢。” 第51章   从铺子出来,暮幻本想直接回府去的,但林妩一出了门说什么也不愿意那么早回去,硬是要拉着她将整条街的铺子都逛了一圈。   暮幻劝林妩回去晚了不好,一会儿乔氏找不着人又该数落她了。   可林妩自有一番歪理,美名其曰:苦难生涯之前最后的放肆。想到还要跟着冷脸嬷嬷学那么长时间的规矩,林妩登时觉得人生太艰难了!   “我才不回去,下次出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今朝有酒今朝醉,能逃一天是一天!天下女子那么多,为什么非得活成同一个样子呢?”   暮幻本想与她辩上一辩,然而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她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不知不觉就被她拉进一家铺子,从此踏上了一条疯狂采买的不归路。   因着出门仓促,暮幻和林妩身上都没带多少银两,于是林妩带暮幻去的都是林家名下的铺子。   自家的铺子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银子不用花,东西随便拿。   两人拿得爽快,殊不知平时林羡在自家铺里看中什么,掌柜们照样公事公办,先付钱再交货。   可换做是林家两个女儿去铺里,情况又是不同了。   不论是首饰铺,香料铺还是胭脂水粉铺,掌柜们一见到是自家两位千金,不仅二话不说奉上最上成的货色,而且分文不取,派伙计直接搬上马车。   若不是暮幻拦着,林妩只怕把整条街都给搬上马车了,街上百姓眼珠子都看直了,心叹林家宠爱女儿果然不是假的。   一趟逛下来,暮幻相中的东西也不少,其中胭脂水粉和香料为最。   姜嬷嬷那日给的两瓶香油二人都用了,发现功效很是不错,不仅养肤,浑身还散着幽香,于是都像开了窍般地拿了许多回去。   而胭脂水粉什么的,则是林妩为她挑的。   暮幻底子好,平日除了描眉甚少用这些东西,林妩却是大大不赞同她的想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暮幻这样天生的美人更应该好好地修饰自己,将京城里那些什么王宫贵胄家的女儿通通比下去。   暮幻被她说笑了,“什么呀,同为女子,各有千秋,哪有谁比谁更好的。”   林妩嗤之以鼻,“才不是呢?你瞧见刚才那个洛遥没有?”   一提到洛遥,暮幻脑中不知为何又浮现起暮善的脸。   林妩见她恍惚,咬牙道:“就是刚才娇纵跋扈那个?生的呢,其实也不错,就是性子太差,完全配不上她姣好的面容。她这性子,以后可有她吃亏的时候!”   暮幻些狐疑地问:“她不是被赐婚给嫡皇子晏瑨了?怎么还会吃亏?”   林妩不屑地哼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你以为晏瑨是什么好人?我可听人家说,这晏瑨年纪不大,仗着自己是皇子,风流事可没少做。”   暮幻低低地嗯了一声,难怪之前非明让她远离晏瑨,原来其中是有这个原因。   提到晏瑨,林妩突然想到什么,打量了周围一圈,将暮幻拉上马车。   马车朝林府驶去,她才开口问道:“对了,你可知道皇上昨日下旨,封晏瑨和你的非明哥哥为王爷了?”   暮幻摇头,昨夜非明哥哥来的时候,并没有同她提起此事。   “你听谁说的?”   林妩回答:“我爹呗,昨夜偶然听到他和我娘提了那么一嘴。好像是晏玦封为逸王,晏瑨则是瑨王,二人又是平起平坐。”   暮幻淡淡“哦”了一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按非明哥哥所说,元玺帝重用他,一是真的对他心怀愧疚、想要弥补,二是想借着他来制衡朝权,适时地打压洛家。   或许历代帝王皆是如此,走得每一步,付出的每一分感情,都不再那么纯粹,即使对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亦是如此。   虽然非明自己对这个局面很无所谓,他早就是和洛家杠上了,没什么好怕的,但暮幻却仍有些担心,怕局势恶化下去,他的处境会愈加危险。   林妩见她不言,以为她还在为之前非明隐瞒她的事难过。   “五妹妹,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或许晏玦有自己的苦衷呢。对了,我听说他如今开了自己府邸,要不哪天我让我爹带着咱俩登门拜访,你们把话说开不就好了?”   “啊?”暮幻一听连连摆手,她都忘记自己还没告诉林妩自己和非明已经解开误会了。   “不用了。我们已经说开了,我也没有再伤心了。再说了,四姐姐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是女眷,你爹怎么可能带我们去登门拜访一个王爷。”   林妩挠挠脑袋吗,“嗯,有道理。”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堂而皇之地跑到一个王爷府上,这像什么话。   她忽而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每日都与你在一起,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见的面,我怎么不知道?”   暮幻抿唇一笑,双眼波光潋滟,“这是秘密。”   她总不能告诉林妩,某个王爷夜夜都来翻他们林家的高墙吧。   *   日子一天天过去,暮幻和林妩每日的时间,被姜嬷嬷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学礼仪规矩,下午学烹茶插花调养心性,每上七日课休息一日,到了休息那日两人已经累得无力再折腾,只想躺在榻上一睡一整日,故而暮幻要给非明绣的荷包也被耽误了许久。   直到某一日,姜嬷嬷留下绣荷包的功课,暮幻才算有了时间正式着手忙这件事情。   自去了浔阳,她已是好几年没有碰过绣花针了,不过当年和方念离学过一段时日,一些手法门道还是懂的。   加上荷包不用绣双面,姜嬷嬷指导几次,暮幻勤加练习,很快就上手了,绣出来的荷包比当年精巧了好几倍。   暮幻将完工的荷包交与姜嬷嬷查看,姜嬷嬷对她的绣活感到几分意外,连连夸赞她心灵手巧。   而相比之下林妩的绣活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之感,一对比翼双飞的鸳鸯,活生生让她给绣成了两只离家出走的鸭子,姜嬷嬷瞧了只能扶额叹气。   下过几场秋雨,天气渐渐转凉。   非明最近似乎也被什么事绊住手脚,来找暮幻的次数,不如从前频繁了。   暮幻看着外头细雨,默默将荷包塞进枕头底下。   进入九月,林家有件头等大事要准备——两个姑娘的及笄礼。一个在月初,一个在月底,哪个都怠慢不得。   离林妩及笄还有几日的时候,乔氏和楚氏二人就带着下人忙开了,张罗着及笄当日要用的簪子、采衣,拟定需要前来观礼的夫人名单。   暮幻作为林妩唯一的妹妹,顺理成章的成为她及笄当日的赞者。   其实身为赞者,暮幻需要准备的事情并不多,但她从小做任何事情都希望能够尽善尽美,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某个细微差错而搞砸了林妩的及笄礼。   因此,在及笄礼的前几日,暮幻认真地向姜嬷嬷请教了需要注意的礼节,并且勤加练习。   或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林妩及笄当日,碧落一进屋子便瞧见暮幻脸色不对劲,捂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样子。   碧落心里猜到了几分,扶着暮幻起身检查一番,果然是来葵水了。   暮幻每月的那几日总是腹痛难忍,因着知道她的情况,碧落和想衣总会提前几日替她备好红糖水,却没想到这一次提前了这么多天。   碧落瞧着暮幻站也站不稳,有些担心地问:“姑娘,要不我去跟大夫人说一声,今日就算了吧?”   暮幻不肯答应,“来不及了,我不去的话,谁来顶替我的位置?”   “可是你这样……”碧落看着都觉得心疼。   暮幻摇了摇头,咬着下唇,“忍一忍就过去了。”   碧落也知道今天这个大日子耽误不得,只好由着姑娘,出门前为了不被别人敲出端倪,她特意在暮幻的脸上多抹了些胭脂,口脂也换成了较为鲜亮的颜色。   一个时辰后,林妩的及笄礼顺利完成,暮幻作为赞者大方得体,没有一丝纰漏。   只是没有人知道,上一刻还挺直腰身、站在一众夫人小姐中巧笑倩兮的她,下一刻却避过众人、痛得弯腰,由着碧落和想衣将她搀扶回院里。   回到院里,想衣立刻端了早早备下的热糖水和补气血的汤药给暮幻喝下。   红糖水暮幻是全部喝了,可补气血的汤药苦涩,她最不爱喝那个东西,喝了两口便不肯再喝,依旧痛得冷汗涔涔,腹中如有刀绞。   碧落和想衣没了办法,只好扶她到榻上躺下。   躺了一会儿,腹痛才有所缓解,暮幻出了一身的虚汗,被折磨了半日才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黄昏,碧落见暮幻还没有醒,不敢叫醒她,便将红糖水和热粥都热在炉子上,等暮幻醒来好吃一些。   夜风舒朗,非明踏着冰凉的月色而来,却见暮幻已经沉沉地睡过去。   这些日子,他帮着收拾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有一段时间没能来瞧她了。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他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入了梦。   不过无妨,这并不妨碍他见到她时的好心情。   非明在榻边坐下,温热的大掌轻轻覆着她的手背,暮幻身子轻轻颤了颤,细细呢喃,“疼……”   非明微微皱眉,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她今日的确有些不对劲。   她眉头紧蹙,脸色发白,即使是在睡梦中脸上依然有些许痛苦之色。   她,这是病了?   非明心里微微不确定,又见她身子蜷了蜷,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喘着细细的低吟。   他勾唇一笑,原来是月事来了,可怜她那么娇娇弱弱,独自痛成这样。   “很痛吗?”他问。   暮幻睫毛微颤,没有回应。   非明鬼使神差地将手探进薄被,顺着她的腰身慢慢移到小腹的位置,隔着一层轻纱轻轻覆了上去。   他的手掌很烫,能安抚她的痛苦,睡梦中的少女哼了一声,眉头舒展了一些,没有睁开眼睛。   少女粉唇轻抿,柔美的玉颈下,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被角遮盖的地方起起伏伏,弧度优美,浑身都散着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幽香。   这是第一次他与她之间只有一纱之隔,轻纱之下是春光无边。渐渐的,烫的不只是手心,非明感觉只是身体里有一团火,慢慢的,慢慢的在吞噬着自己,他恨不能将少女的柔软娇媚全部揉碎在怀里。   然而他没有,如今的他还不能。   非明深吸一口气,轻轻垂下眼帘,将胸口的那团火压了下去。   他收回手,榻上的少女身子动了动,“疼,还是疼……”   非明喉结微微滚动,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   “不要撩火。”   待了一会儿,他也该走了,见她一面已是知足。   他起身,正见她头偏了偏,眼见着就要从枕上掉下来,他眼疾手快扶住她的小脑袋,扯了扯枕头好让她睡得更安稳。   枕头被挪动,荷包便藏不住了。   非明拿起荷包瞧瞧,依旧是熟悉的海棠花,然而绣得从比前更加活灵活现。   而另一面是用细密金丝线撰写的“玦”字,最后一笔收尾处银光闪闪犹如一刻星辰点缀在勾月。   别人瞧不出来,他却能一眼认出,那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幻”字。   那是她羞怯又甜蜜的小心思。   非明挑眉一笑,将荷包利索地系在腰间。   他在房内找了纸笔,写下几个大字塞回暮幻的枕边,一个飞身,消失在暮色中。   半夜,暮幻醒了一次,下意识去摸枕头底下的荷包,却只摸到一张薄纸。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迷迷糊糊地瞧了一眼。   字迹张狂飞舞。   荷包我带走了,无以为报,唯有日后以身相许。   暮幻浅笑,纸条攒在手心,腹下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   另一头,非明愉悦地回到新王府,方一进门便有小厮传报。   “王爷,长公主等候您多时了。”   非明挑眉,朝前厅的方向望了一眼,“姑母?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小厮摇头,“小的不知。不过皇上下午传召了长公主进宫,也不知说了什么,长公主一出宫就赶到咱们府上了。”   非明眼眸微转,对平宁长公主的来意猜到了几分。   他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扯下腰间的荷包拿在手里肆意晃动,“走,进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码字一边姨母笑……   啊,我中毒了! 第52章   厅里,平宁长公主坐在高坐上,茶水续过好几杯,等了一个多时辰迟迟不见非明回来。   她有些不耐,问沏茶的小厮,“你们家王爷去了何处?”   小厮摇头,“回长公主,小的不知。”   她又问,“他最近常常这么晚回来吗?”   小厮还是摇头,“小的不知。”   平宁长公主无奈,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刚放下茶盏便听得外头小厮喊道:“王爷回来了!”   平宁长公主起身相迎,非明大步流星而来,见到她笑得眉眼弯弯,拱了拱手道:“姑母怎么来了,我这王府还在修缮,四处乱糟糟的,招待不周,还望姑母恕罪。”   平宁长公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佯怒道,“下人倒是没有招待不周,就是你这个王府正主让本宫可是好等。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非明懒洋洋地在桌边坐下,“夜色撩人,出去走走。”   平宁长公主半信半疑,却没有再追问下去,顿了顿,想起今日的来意。   她道:“你可知道瑨王迎娶王妃的日子定下了,在下月初五。”   非明勾唇,不以为意,“他娶他的王妃,与我何干?”   平宁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你是真不懂本宫的意思,还是装作不懂?说起来你还比他年长一些,他如今都迎娶王妃成家了,那你呢,是不是也该定一门合适的亲事?”   “呵。”非明冷笑一声,“今日父皇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他自己说服不了我,就找你出马?”   平宁长公主语重心长道:“他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寻一个良配在身边照顾你,你还不领情了?”   非明摸摸鼻子,没再做声。   她又道:“再说你的身世本就特殊,他不为你谋划这些,难不成要巴望着宫里的皇后娘娘替你寻觅良缘?玦儿,本宫与你娘有几分交情,她如今不在,这些事本宫自然就要替你考虑着。”   非明不堪在意的摆手,“再说再说,或许我娘她并不着急这事。”   平宁长公主拉下脸来,“不行,你都已经自立王府了,府里也该有位正经的女主人才是。你父皇拟定的名册本宫看过了,有几个姑娘瞧着很是不错,特别是安北伯家的女儿章柠,模样生的好,大气温婉,改日你可以见见。”   非明心中默叹,悄悄然拿起荷包,拽着系线在手中转悠转悠。   他悠悠道:“嗯,那还有谁家姑娘啊?”   平宁长公主紧紧盯着他手里精致的荷包,笑意慢慢爬上眼角,这个混小子,原来心里早有了主意,只是藏着不肯告诉他们罢了。   她笑问:“振国公家的孙女徐婉?”   非明摇头,“不行。”   “宋将军嫡女宋柳儿?”   非明继续晃着手里的荷包,“不行。”   平宁长公主皱眉,“冯家三小姐冯知意?”   “还是不行。”他笑得顽劣,全然一副很得意的模样。   平宁长公主压制着心头微微的不悦,正了正身子,柔声道:“那还有最后一个。林家……”   非明挑眉,乌沉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谁?”   只听平宁长公主道:“林家四小姐,林妩。”   非明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难以言喻,“这个更不行!”   “那究竟还有谁能入你的眼?”平宁长公主跟着站起来。   她有些急了,“你若是心里有主意,不妨早些说出来,若是合适,早些将婚事办了不是更好?”   非明敛了敛眉眼,沉声道:“如今还不是时候。”   说罢,他瞧了一眼月色,对平宁长公主拱手道:“天色不早了,侯爷寻不到人该担心了,姑母还是早些回去罢。”   平宁长公主无奈地看他一眼,叹了一声,出了前厅。   非明见她踏出府门,勾勾唇角将荷包系回腰间。   指尖轻轻拂过细密的丝线,他沉声喃喃道:“等时机成熟,着急的人就该是我了。”   马车上,平宁长公主揉着眉心,头疼不已。   “晏玦这孩子,心里主意大得很。你说他看不上人家姑娘也就罢了,可他心里明明有人,还在这儿跟本宫卖关子,硬是不肯透露半个字。”   贴身伺候的嬷嬷道:“公主是如何得知王爷心中已有中意人选的?”   平宁长公主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你瞧见他手里那个荷包没有?”   嬷嬷点头。   “本宫从前见他随身佩戴的一个荷包,旧的不成样,想给他换一个,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可他方才手里拿荷包,分明是崭新的,你瞧他那得意的模样,一定是哪家姑娘绣给他的。”   嬷嬷欣喜,“既然已经互赠信物,想必是情投意合的。王爷又何苦迟迟不肯将婚事办了呢?”   平宁长公主道:“他在想什么本宫多少猜到了些。不过无妨,他不肯说,本宫自有办法知道的,本宫倒要瞧瞧,是哪家的姑娘能入他的眼。”   嬷嬷问:“公主想如何?”   平宁长公主撩开马车帘,笑得温和,“细风菊语香,正是赏花好时节。”   *   细雨入秋,天气转凉,暮幻惦记方念离的咳疾,也不知她如今好的怎么样,只是这些日子一直要随姜嬷嬷学规矩,一时抽不出时间去探望她。   终于到了休沐那日,天气也放了晴。   暮幻早早起了身,同林夕洲讨要了治咳疾的方子,便出门抓了几副药,准备再去一趟寒黛寺。   这一次,林妩是再不打算跟着了,她被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折磨了几日,再是没有精神跟着她爬山,只叮嘱暮幻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有了上次的经验,暮幻这次上山比之前顺利许多,庙里的师太也认识她,不用她开口就微笑着带她去了后院。   方念离正巧在准备午饭,也不知暮幻要来,饭菜清淡了些,但二人说说笑笑吃得很是温馨,除了林眠音亲手做的饭菜,暮幻最喜欢的就数方念离的手艺。   吃完饭,暮幻跟着她学起了刺绣,方念离已是许久没绣了,一拿起绣花针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纯粹的日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眉眼中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暮幻认真的学着,时不时会听到方念离克制的咳嗽声。   她的咳疾还是那样,天一凉就会犯,寒黛寺地处偏僻,很难请大夫,但暮幻在屋中的角落瞧见了几幅堆得整整齐齐的草药。   那是有人和她一样,都惦记着方念离的咳疾。   时间不早,暮幻准备回程。然而回去这一路并不顺遂,马车将将跑了几十米,车轱辘便松动了,险些将一车子的人都颠了下去。   暮幻急着回去,等到天黑这荒郊野岭很不安全。   她环视了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座客栈,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到那儿去,抓紧时间修一修,最好能赶在天黑之前离开。   她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客栈,偏僻荒远的地方连客栈里都没几个人,伙计打着盹,桌上蒙了一层薄灰。   想衣上前要了一壶热茶,客栈许是很长时间没有来人了,伙计恍惚了一瞬,才怔怔地去倒水。   想衣皱着眉头坐到桌前,碧落问:“你怎么了?”   想衣挠了挠头,抬眸问暮幻,“姑娘,我瞧着那伙计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暮幻顺着柜台的方向望去,只瞧见伙计背对她们倒茶的背影,等了片刻才见他转身端着茶水,笑盈盈地向她们走来。   的确有几分眼熟。   似是很久以前就见过的,只是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   伙计将茶水往她们桌上一摆,“几位姑娘请慢用。”   方要转身离去,抬头便瞧见有人走了进来,他笑意更盛,“师父!你回来了!”   几人寻声望去,暮幻眯了眯眼睛,竟是墨潇。   难怪这伙计有几分眼熟,原来是从前潇然武馆的伙计。   墨潇看见暮幻也是微微怔了一下,“你是……暮幻?”   暮幻起身,颔首微笑,“墨师父,好久不见。”   暮幻和墨潇聊了几句才知道,当日是非明托墨潇将方念离带走,安身在这隐蔽的寺庙之中。   墨潇在山脚搭了客栈,一是便于藏身,二是想要保护方念离的安全,只有在与非明有事相商的时候,才回京城与他秘密碰面。   暮幻问,“墨师父,方姨房里的那些草药也是你送的吧?”   墨潇笑了笑,“那是我一月前送去的,你能看见想必她又是没有喝。”   暮幻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他对方念离的守护一贯如此,深沉,淳默,不求回报。   在墨潇和伙计的帮忙下,马车不出半个时辰就修好了,暮幻几人挥别墨潇,重新启程回京。   *   而此时的乔氏笑容满面,将一封特殊的帖子拿到林妩房里。   林妩满不在乎,睨了一眼,继续啃她的苹果。   “什么帖子啊,去干吗的?”   乔氏将帖子翻开,指着上头的时间地点道:“你好好看看,这是平宁长公主下的帖子,赏菊宴!”   “长公主?”林妩皱起了眉头,“她好像没见过我几次,她请我做什么?”   “你这个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乔氏戳了戳林妩的额头,“这次长公主办得赏菊宴可不一般,听说京城妙龄的贵女她都给下了帖子。”   “贵女?!”林妩一听更头痛了,“不去不去,那些个人聚在一起,讲话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文绉绉的,听得我想睡觉,怪没意思的。”   “你知道什么?”乔氏瞪她,“听说这一次赏菊宴,其实是借赏花之名替逸王相看王妃的。”   林妩眨了眨眼睛,“逸王,你是说非……不对,是晏玦?”   乔氏道:“可不是他,他如今已是个王爷,皇上和长公主都和着急他的婚事。娘也不求你能去给我出什么风头,被什么王爷看上,只求你给我出去见见世面,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做大家闺秀的。”   林妩冷哼了一声,低声喃喃,“着急他的婚事,瞎操什么心,那些个儿矫揉造作的贵女,哪有我五妹妹好啊。”   乔氏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妩嘿嘿一笑,问:“那这只下了一个帖子,是只能我一个人去,还是可以带五妹妹一同去?”   乔氏指了指帖子上的字,“一家只下了一张帖子,但只是妙龄少女皆可赴宴。幻儿自然也是可以去的。”   林妩一乐,将帖子仔细收起来,“好好好!娘你快去给长公主回帖子,就说我和五妹妹一定去!”   不仅要去,还得让她五妹妹艳压群芳,让那些在打晏玦主意的少女知难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徐徐图之】,【夏末风铃】,【我的天吖】,【想养熊猫的胖虎】的营养液~~   PS:谢谢小可爱们支持~~以后营养液名单一周放一次哈~~   mua`` 第53章   暮幻从城外回来,一口热茶都没喝上,就被林妩拽进里屋,一把按在梳妆台前坐好。   林妩对着镜子里仙姿绝艳的少女瞧了又瞧,忍不住赞叹,“果然我五妹妹是最好看的,其他的女子一个也比不上。”   暮幻有些莫名,拂开林妩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哎呀四姐姐,你究竟要说什么呀?”   林妩咳了一声,抽回手,扯了一张凳子坐在暮幻对面。   她暗自琢磨,究竟要不要将赏菊宴的事情告诉暮幻。暮幻的性子,她多少是了解的,心思重,受了委屈只会憋在心里。   若是让暮幻知道长公主要借着赏花之名替晏玦相看王妃,只怕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会万分难受的。   再三思量,她最终决定先不告诉暮幻实情。   “五妹妹,你可知城外有一处岷岭,每年九月最少赏花的好去处,我想去瞧瞧,你陪我一同去吧?”   暮幻轻抿粉唇,盯了林妩半晌,狐疑地笑了起来,“赏花?你什么时候对这事儿来了兴致?”   “呃……”林妩迟疑了片刻,“我就是听别人说起过,所以想去看看,五妹妹,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她搭上暮幻的手臂,又是撒娇又是无赖,暮幻被她晃得没办法,只好道:“我是想去的,只是姜嬷嬷那边的课怎么办?”   林妩不在意的摆手,“上什么课呀,我娘已经答应了,那日我们只管好好地游山玩水,不必管那么多!你既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哦!”   说罢,她不等暮幻在开口,就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走了。   暮幻见她这样,也只当她是玩心大发,摇了摇头没有多想,便让碧落给她准备晚膳了。   赏菊宴设在两日后。   前一日夜里,乔氏特意将暮幻和林妩都叫了过去,细细叮嘱二人明日必定都守着规矩,不可放肆。特别是林妩,不准她瞎闹,要暮幻好生盯着她一些。   暮幻听得有几分懵懂,正想着不过是去赏一场花,怎么说得很有几分严重似的,便见乔氏招了招手,四五个丫鬟端着几身华裳锦衣站在她们二人面前。   乔氏道:“这是我让绣坊连夜赶制出来的几身衣裳,你们各自选上一身,明日呀务必大方得体地去赏花才是。”   暮幻想说她的衣裳其实已经够多了,每日换一件都不带重样,实在没必要再添置新的,不过又不好驳了乔氏的好意,略略扫了一眼,挑选了一身水青色的浣纱仙鸿裙。   乔氏满意颔首,笑着让她们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需得早起才是。   到了赏菊宴这日,暮幻将将起身穿衣,林妩就推门进来了。   暮幻穿的是乔氏送的浣纱仙鸿裙,衣裙轻薄,裁剪细微得当,将她曼妙的身姿包裹得琳珑有致,柳腰纤细盈盈,而衣襟处比她往日穿的衣裳都要略低些,布料堪堪遮住春光,只瞧一眼便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林妩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看直了,“五妹妹,你这身打扮真美,难怪古人有言,不爱江山爱美人。我要是男子,命都可以给你!”   暮幻面上闪过一丝娇羞,“你快别取笑我了。这身衣裳美是美,但轻纱质地单薄,我还没出屋子就觉得冷了。”   她不提,林妩差点忘了,暮幻是个最怕冷的人。如今已经入秋,又要出城,单穿这身衣裳的确容易着凉。   碧落在柜子里翻找了片刻,最终拿出一件月白头蓬披在暮幻身上才算暖和些。   林妩催促两个丫鬟给暮幻梳妆,胭脂水粉一样都不许含糊,钗环首饰更是要挑最精美的戴。   暮幻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过想着难得出去游玩一次,也就由着她去了。   *   皇家在城郊的岷岭山脚有一处园子,东临碧湖,西靠苍山,是专供贵人们游玩的好地方,平宁长公主的赏菊宴便定在此处。   出城的官道上车马流动,一路上碰见不少车队与她们同行,其中几辆马车更是堪称华丽,车帘被风吹开,少女吟吟的笑声从里头传来。   马车行至山脚,暮幻和林妩从马车下来,立刻有侍女迎上来为二人引路。   暮幻跟着宫女走进去,越走越觉得不对。这园子气势恢宏,且每条廊下都有威严的带刀侍卫驻守,怎么瞧都不像一个寻常赏花的园子。   她往林妩身后缩了缩,低声问:“四姐姐,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林妩笑答:“没有没有,你随我进去就知道了。”   暮幻蹙了蹙眉,默默跟在林妩身后。   园子设东苑和西苑,东苑风景怡人、地势开阔,最适合少年少女赏花玩乐,西苑设有雅阁小筑,可供大家歇脚休憩。   侍女将二人带到东苑湖边,那里开满了各个品种的菊花,花团锦簇,芬芳扑鼻,入席的少女早已欢声笑语地聊开了。   暮幻狐疑地扫了一眼席上,一眼便瞧见了轻摇纨扇、盛气凌人的洛遥,能与她共坐一席的少女,想必身份不会简单。   她终于确定林妩有事情瞒着自己,拉住林妩,“四姐姐,你老实与我说,今日这赏菊宴究竟是什么来头?”   暮幻人都来了,林也不打算再瞒下去,笑了笑道:“这场赏菊宴是平宁长公主办的,京城各家少女都请了,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群人。”   “长公主?”暮幻有些惊讶,“你怎么之前没有告诉我呢?”   怪不得昨夜乔氏一再交代要谨言慎行,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啊?我没说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林妩打算装傻充愣,蒙混过去,“总之来都来了,就好好玩吧,说不定一会儿会有惊喜呢?”   暮幻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来都来了,总不能此刻甩头走人吧,只能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继续跟着侍女向席上走去。   她们来得迟,女眷席上只有洛遥旁边还有空位,林妩有些不想和洛遥在一起,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二人一落座,席上便有许多道目光投了过来,相比于从小在京城长大的林妩,她们更好奇林妩身边那位娇艳绝色的少女是谁。   暮幻坐直了身子,将远处的美景尽收眼底,假装不知道大家都在瞧她,也假装没有瞧见洛遥身后的暮善。   暮善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一个自己恨到骨子里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的呢?   或许是从亲眼看见薛怜被沉塘的那日开始。   或许是从暮家被抄、她沦落成婢女,而暮幻依旧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开始。   亦或许是从她在洛府饱受屈辱,觉得自己烂得像一滩淤泥开始。   她是多么痛恨暮幻,明明是和自己拥有同样姓氏的少女,却能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为什么?凭什么?!   暮善低下头去,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眼中的恨意。   洛遥看了二人一眼,不无讥讽地道:“呦,这不是林家四姑娘林妩吗?听说之前被送去了浔阳,怎么如今回来了?”   林妩正打算拿果子的手一顿,心头十分不爽快,“是啊,难得洛大小姐还记得我。”   洛遥轻飘飘地打量了暮幻一眼,正想追问林妩她是谁,便听得院外一阵哄笑吵闹,以晏瑨为首的十几位少年结伴进来,有说有笑地落坐在男眷席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少女。   暮幻皱眉问林妩,“不是说只请了女子吗?”   林妩起初也是一脸茫然,忽又想到这些人是晏瑨带进来的,便也不觉得奇怪了。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这种场合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好像是几个大臣家的纨绔子弟。”   女眷席,少女们低头红了脸,羞羞答答的。洛遥更是瞧见晏瑨,笑得眉眼弯弯,恨不能扑身过去坐在他身边才好。   身后有少女道:“瑨王殿下都来了,不知道逸王殿下会不会过来。”   “逸王不是最不喜这种宴会的吗?”   “不好说,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皇上和长公主都十分上心逸王殿下的婚事。不然你以为长公主为何要办这次赏花宴?”   “不是说早就定了安北伯家的女儿章柠了?”   暮幻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就是林妩瞒着她的原因。   “长公主到!”   席上众人纷纷起身,冲着高坐行礼,“参见长公主。”   “免礼。”平宁长公主笑着落座,“今日是请大家来赏花吃酒的,都不必拘着,坐吧。”   “谢长公主。”   众人落座。   平宁长公主一来,少女们便不敢再像方才一样说笑了,纷纷端庄起来,拿出温婉娴静的模样。   平宁长公主扫了男眷席一圈,微微皱眉问:“晏玦呢?他怎么没来?”   晏瑨耸了耸肩,“儿臣可不知道。”   平宁长公主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又问:“晏玧,你皇兄呢?”   男眷席上,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站了起来,“回姑母,皇兄早晨还跟儿臣说他不会……”   “本王来了。”   众人的目光倏尔朝门口看去,一道修长的身影自院外走来,他面色淡漠,嘴角勾着,有几分轻佻又有几分玩味。随着他懒洋洋的步子,暮幻的心也跟着被揪了起来。   非明走到平宁长公主面前做了个虚礼。   “姑母。”   长平长公主面上闪过一丝欣喜,“来了就好,快去那边坐吧。”   非明入座,俊美如玉的面容正对着女眷席,少女们也跟着躁动起来,交头接耳,还未饮酒便已经醉了。   林妩推了一下微微有些出神的暮幻,“就说有惊喜吧?”   “啊……”暮幻回过神来,一抬眼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非明的目光在暮幻身上停留了仅仅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微微勾起唇角,侧头与晏玧说笑。   暮幻轻抿粉唇,悄然低下头去,她明白非明哥哥的顾忌,却还是忍不住失落。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连相知相惜都需要掩饰。   高坐上,平宁长公主举杯祝酒,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相伴,大家总是分外高兴的,一杯杯美酒下肚,气氛也热闹起来。   暮幻不会饮酒,奈何大家都喝了,也跟着抿了一口,舔了舔唇,发现这酒是甜的,便来了兴致,多喝了两杯,完全没有瞧见对面席上,某个少年紧紧蹙起的眉眼。   林妩拉着暮幻,“你少喝两杯,这个可不是糖水。”   暮幻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很甜啊,应该不醉人吧?”   “就算是甜的,也还是烈酒。”林妩接过暮幻的酒杯,“不许再喝了。”   暮幻委屈巴巴放下酒壶,十分不舍的模样。   男眷席上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这样坐着也是无趣,不如找点乐子吧?”   洛遥道:“好啊,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咱们放风筝如何?正好这儿开阔。”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平宁长公主也不反对,还让人去取扎风筝的材料过来。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将做风筝要用的竹签、丝线和薄纸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林妩从来没做过风筝,兴致大发,撩起袖子就开始抢着做。不过,她笨手笨脚又没有经验,接连弄破几张纸后,闷闷地将材料都递给了暮幻。   暮幻还是跟非明学的扎风筝。   从前在榕州的时候,非明会骑着他的小马驹带她出城放风筝,再打上一只野味将她喂饱。   如今想想,那样的日子似乎很遥远了。   不一会儿,几个手巧的少年少女就扎好了风筝,迫不及待地下位尝试,林妩有些等不及,奈何暮幻性子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而此时的男眷席上,非明双手抱胸,懒洋洋地看着某处,似是在看谁,又似是谁也没看。   章柠拿着风筝材料款款走到非明身边,羞涩地笑了笑,“逸王哥哥,我不会扎风筝,你能不能教我一下?”   她这举动也太献媚了些,少女们嗤之以鼻地看着对面,恨不能上去撕了她,却又想知道逸王究竟会怎么回她。   只见非明眼皮也不抬一下,丝毫没有要看她的意思,声音疏离而冰冷,“本王不会。”   竟是无情地给拒绝了。   章柠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手僵在半空,迟迟没有收回来。   晏瑨最是怜香惜玉的人,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来,本王可以教你。”   洛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瑨王哥哥,我不许你帮别人!”   而另一边,小晏玧拿了一堆竹签来到非明身边,“皇兄,帮我扎一个吧。”   非明勾唇一笑,宠溺地摸摸晏玧的发冠,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好。”   章柠愕然,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原来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想帮她。   洛遥笑得得意,将章柠从晏瑨身边挤开,“自讨没趣,我瑨王哥哥才不要帮你!”   章柠夺过晏瑨手中的竹签,捂着脸离开了院子。   林妩望着章柠跑开的身影,连连摇头,“何必呢?自己非得贴上去。”她耸了耸暮幻,“五妹妹,你说方才若是你过去,晏玦他会怎么样?”   暮幻迟疑了片刻,淡淡道:“我不知道。”   林妩还想再问,暮幻的风筝却已扎好递过来,“好了,四姐姐,你去试试。”   林妩拿起风筝,跑到空地上放了起来,可惜她从没放过风筝,不论怎么跑风筝就是飞不高,还险些和别人的风筝线缠在一起,将高坐上的平宁长公主都给都笑了。   暮幻笑道:“四姐姐,不是这样,你要边跑边放线。”   “啊?这样吗?”林妩喘着大气问,“我不会啊。”   暮幻没了办法,只好亲自下场教她。   她接过林妩手中的风筝线,一手扬高一手放线,小跑几步,风筝便有逐渐上升的趋势,微风一吹,高高地飘荡在蓝天下。   “哇!真的飞起来了!”   “是啊,飞得好高啊!”   席上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有人在赞叹风筝的同时,也在好奇这个温柔动人的少女是谁。   暮幻将风筝线重新交给林妩,自己站在旁边轻声指点她。   骄阳炙热,暮幻方才喝了些酒又跑了几步,身上发热,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碧落瞧见她微微发红的脸颊,料定她是热了,上前替她脱下斗篷。   微风下,少女一席青衣飘摇,身影曼妙如画,轻纱下的动人曲线勾得人流连忘返,她手搭在额头,仰头去看天上的风筝,脸颊和脖颈透着淡淡的粉色,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竟显出几分娇媚之色。   院子里有那么多少女,却没有一人能掩住她的光芒。让在座的少年看直了眼睛。   一位少年推推晏瑨的胳膊,“王爷,你可知这样姿色动人的美人儿是谁家的姑娘。”   “本王也不知啊。”   晏瑨摇了摇头,显得饶有兴致,却不知身旁的非明此时面若冰霜,双拳紧握,眼眸中尽是腾腾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也想在一起~~   但是,现在非明哥哥吃醋了,先要解决一下。 第54章   晏玧感受非明周身都散着怒气,而自己的风筝被他紧紧捏于手中,眼看着竹签就要被拧断了。   他可怜兮兮地扯了扯非明的袖子,“皇兄……我的风筝……”   周围少年露骨的议论之声仍在继续,非明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目光,拿起丝线,完成扎风筝的最后一步。   该死的。   他就该将他的小姑娘藏起来。   非明将扎好的风筝递给晏玧,晏玧乐得眉开眼笑,方要伸手去接,又被非明收了回去。   晏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皇兄……”   非明挑眉,“帮皇兄一个忙,风筝才是你的。”   晏玧想要极了那只风筝,问也不问非明要他做什么,点头如捣蒜,非明勾勾手指他就将耳朵凑了过去,听完捂着小嘴直乐。   他道:“好,我知道了皇兄。”   非明摸摸他的头,将风筝递给他,“去吧。”   晏玧站起来,走了两步,有意无意地晃到晏瑨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二哥,你瞧这个风筝是不是比他们做的都要好看?”   晏瑨哪里有心思看什么风筝,急急地扫了一眼,便敷衍道:“嗯,不错不错。”   晏玧得意一笑,兴奋地摆弄起风筝,晏瑨往右瞧,他就往右挡,晏瑨往左瞧,他就再往左跨一步。   晏瑨被他晃得不耐烦,嫌弃地“啧”了一声拨开晏玧,“老六,你到边上去玩!”   其实,晏瑨平日并不多待见晏玧,却也没有很讨厌他,毕竟晏玧年纪小,生母又是一个柔弱怕事的嫔妃,与他而言构不成什么威胁。   故而,他这一推并没用几分力气,只是随意扒了晏玧一下,可谁知晏玧竟那般没用,没站稳,摔了个大跟头,还将桌上的酒壶和果盘给碰倒了。洒了他一身不说,身边的几个少年也跟着遭了秧。   “呵!”晏瑨猛地站起来,胸前的衣料湿了一大片,晏玧却抢在他动怒之前哭闹了起来,“二哥你推我作甚?”   “晏玧,你自己站不稳怎么还怪本王推你!”   “你不推我,我能站不稳吗?”晏玧盘腿坐在地上,耍起无赖,“哼,险些将我的风筝都给弄坏了。”   “你……”   晏瑨还想再说,身后几位少年连忙上前拉住他,“算了算了,误会一场,多大的事啊,瑨王还是先去将衣袍换下来吧。”   又有人去拉晏玧起身,“六皇子也起来吧,别耍孩子脾气了。”   晏玧“哼”了一声,拍拍屁股站起来,下场放他的风筝去了。   晏瑨无奈地擦拭身上的水渍,几人之中,他身上的情况最糟糕。   方走开一会儿的洛遥听见吵闹赶了过来,“西苑有雅阁,瑨王哥哥还是去换身衣裳吧。”   “也好。”晏瑨叹一声,抬眸看向洛遥身后,“本王没带下人过来,把你的婢女借本王一用。”   谁都知道晏瑨与洛遥是有婚约在身的,这个时候不用分得多么清楚,洛遥想也没想就点头,“好,小善,你跟瑨王哥哥去。”   暮善垂眸,“是,小姐。”   暮善随晏瑨去了西苑,非明不露痕迹地勾起唇角,仰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晏玧拿着风筝下场,跑着跑着就撞上了暮幻。   暮幻趔趄两步,看见来人是和非明哥哥关系不错的晏玧,含笑给他让路。   没想晏玧直勾勾地看着她,又朝她逼近两步,冲她勾勾手指,低声道:“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啊?我吗?”暮幻有些疑惑,但还是弯腰将耳朵凑了过去。   众人正好奇晏玧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位姑娘,便见他垫着脚与暮幻耳语几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暮幻听罢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转身做回位上,从碧落手上拿过斗篷,紧紧裹在身上,只探了一个巴掌般的小脸在衣领之上。   少女姿态楚楚,脸颊绯红,噘着粉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更是瞧得人心里痒痒的。   暮幻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非明,心里偷偷嘀咕,这个人一定是出门之前吃多了酸梅子!   许是方才喝了几杯酒的缘故,暮幻有些犯晕,脸也跟着越来越烫,埋着头迷迷糊糊间都快睡着了。   碧落瞧见她这样,不禁有些懊恼,“没想到这果酒也烈,早知道这样方才姑娘喝的时候奴婢就该劝着些。”   暮幻昏昏沉沉地摇了摇脑袋,“谁知道甜酒也醉人呢,怎么别人喝了都不会呢?”   碧落道:“姑娘从没喝过酒的,难免容易醉些,再说,别的小姐可没像姑娘这样接连几杯下肚。”   “不行啊碧落姐姐,”暮幻眼皮都在打架了,“我真的很想睡。”   碧落看了一眼周围,招手唤来一位侍女,她对暮幻道:“姑娘,我扶你去雅阁休息一会儿,你再撑一会儿,被人瞧出来可是要闹笑话了。”   暮幻点头,揉了揉眼睛,强撑做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只当要去净房,含笑跟着侍女走向西苑雅阁。   非明眯了眯眼睛,继续酌了两杯酒。   然而他的小姑娘不在,他又如何能坐得住,没过多久便随意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席。   *   暮幻跟着侍女来到一间雅阁,屋内幽香袅袅,竹榻轻纱帘曼,陈设别有一番韵味。   “五姑娘先在这里头歇一会儿吧。”侍女道。   暮幻头昏沉沉的,却不忘向侍女致谢,“多谢,能不能麻烦姐姐再替我要一碗醒酒汤?”   侍女应了。   进了屋,碧落解开她身上的斗篷,扶她到竹榻上躺好。暮幻醉得全身发热,碧落替她盖上被子,她扭了两下身子又给掀了。   碧落忍不住笑了,“还好姑娘酒品好,喝醉了也只是犯困。若是换做四姑娘喝多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暮幻有气无力道:“对了,四姐姐还不知道我们过来了,一会儿你去同她讲一声,免得她寻不见我。”   “好,一会儿我服侍姑娘用完醒酒汤就去。”   侍女很快去而复返,端来的醒酒汤是厨房新煮的,还是热乎,让暮幻趁热喝下,一会儿就好受了。   碧落伺候暮幻喝下,替她重新掖好被子,见她呼吸匀称地睡下便回东苑去寻林妩去了。   暮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有意识时,便听见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她扭了扭腰肢,又将被子掀开,低声呜咽,“碧落姐姐,我好热……”   少年抱胸站在竹榻前,闻言眼眸深了几分,细细扫过她娇艳的红唇,优美的脖颈,白皙的锁骨,再到若影若现丰盈的沟壑。   轻纱似雾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因着喝了酒白皙的脸颊染上微微的红晕,连呼吸都散着醉人的香甜。   不得不说,她今日这身装扮真是美极了,他第一次知道她除了娇俏竟也有娇媚的一面。   只是一想到方才席上那些少年看她的目光,他心里就燃起了一团莫名的火,无处可以宣泄,唯有她一人能解。   暮幻,他的小姑娘,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榻上的少女没有得到回应,低吟了一声,蜷起身子侧身躺着,胸前雪白因为姿势的变化被挤得香软而可怜,非明只瞧了一眼便如火烧身,不管他如何抑制,这团火始终不灭,且有越燃越旺的趋势。   暮幻拧了拧眉,似乎觉察到什么,悠悠地睁开眼睛,眼神有几分涣散。   她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不是碧落,而是……   “非明哥哥,你怎么来了?”   非明喉头微微滚动,深吸了一口凉气,坐在榻边看她,“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暮幻揉揉眼睛坐起来,声音娇滴滴的,“什么?”   非明勾上她的下巴,“你敢喝酒,还敢……你知不知道今天席上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暮幻终于清醒了些,拨开他的手,有些赌气道:“你还敢说我?我不过是放风筝而已,可你明知道长公主今日设宴的用意,你竟然还敢来?还有那个章柠,她叫你逸王哥哥!她……”   暮幻越说越委屈,她心里有那么多的不确定,京城有那么多女子都倾慕她的非明哥哥,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倘若哪一天元玺帝一道圣旨为他赐婚,而与他成婚的女子不是自己,那她又该如何?   非明忽而勾唇笑了,似乎对她这副酸溜溜的模样很满意,“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会来?”   暮幻侧过脸去,“我不想知道。”   非明扳过她气鼓鼓的小脸,挑唇笑了笑,随即十分认真道:“因为你在这。因为你在这,我一定会来。”   “非明哥哥……”   暮幻迷迷蒙蒙地望着他,方才那一丁点小情绪此刻全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醉意催情,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他,带着香甜的酒意吻上了他的脸颊。   非明身子一怔,倏尔双眸更加炙热地看她。   暮幻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小脸红得要滴血,方想故技重施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再也不要见人,手指刚一触碰到被角,还来不及抓牢,只听“哗啦”一声,有人抢先一步将被子丢去了角落。   “啊……”   非明扣住她的后脑,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是谁教你撩拨完就能逃的?”   “唔……”暮幻朱唇轻启,来不及说话,所有的言语都被他的吻给堵了回去。   他的吻缠绵悱恻,又比之前多了几分急切和深入,暮幻还来不及合上唇,他的舌头就灵巧地探了进来与她纠缠在一起。   这是种感觉让暮幻有几分陌生,甚至有几分害怕,她担心自己再不推开他,就要被他强势地吃下去。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尝试推开他,可她每用一次力,他就将她圈得更紧,惩罚一般的啃咬她的嘴唇。   暮幻毫无招架之力,被他警告几次过后便不敢动了,只能由着他肆意。   少年的呼吸越来越重,直至暮幻快要喘不过气,他才克制地离开她的柔唇,埋头在她的锁骨上落下浅浅一吻。   暮幻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身子忍不住轻颤。   非明松开她,瞧着她害羞的样子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好笑。   “这样就怕了?”   暮幻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房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和喘息。   她错了,她不该喝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着写着就担心,非明哥哥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   崽,你再坚持一下!!!   ————————   今天女生节呀~~   祝我的小可爱们女生节快乐~~   永远少女,永远十八岁~~   嗯!我也十八岁,不接受任何反驳!(奶凶奶凶的说!) 第55章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她错了,她不该喝酒的,更不该起了色心去吻他,这下好了,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逃不掉了。   非明含笑看着她,这羞涩的模样很有几分可爱。   他问:“头还晕吗?”   暮幻灵机一动,抱起被子飞快躺下,“晕,还想睡,所以非明哥哥你快点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等下碧落姐姐就要回来了。”   她蒙上被子,只探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非明看了她一会儿,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的额角,轻柔地按压,“这样好点了吗?”   暮幻屏住呼吸。   不好不好!   更热了,更晕了,心头还有小鹿在乱撞。   偏偏此时,隔壁的雅阁传来一声魅惑的娇吟。   “啊……瑨王殿下,你不可以这样。”   男人喘息着,言语间尽是急迫,“你跟了本王,本王一定好好待你!”   少女哭啼啼的,声音酥进骨子里,“不要啊,小姐会责罚奴婢的……”   “不会的,有本王在,她不敢!”   “王爷,你不可以解奴婢的衣裳,冷……啊,不可以咬这里……”   少女嗓音始终带着哭腔,却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思,男子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少女嘤嘤呜呜的,将嘤咛全都压在嗓子里。   只听“呲啦”几下,是衣裳被撕开,紧接着竹榻规律摇曳的声音清晰可闻。   空气中回荡着暧昧的味道,暮幻身子瞬时僵住,浑身每一寸肌肤都滚烫起来。   她依稀明白隔壁正发生着什么事,这个晏瑨简直太荒唐了。白日宣淫?还是和婢女?!   好吧,晏瑨怎么样都与她无关,可目前最紧要的是,她和非明哥哥要怎么办?   非明想必也听到这个声音,替她揉按额角的手停了下来,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   他冷笑一声,“呵,这个人当真是死性不改。”   隔壁的动静仍在继续,暮幻听得面红耳赤,身子慢慢往下滑,巴不得整个人都消失在非明面前。   此情此景,是在太尴尬了……   非明看着她溜进被窝,默默收回手,破天荒地没把她揪出来。他阖上眼睛,将手搁在膝上,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着,似是努力克制着什么。   然而被子太闷,暮幻身子太烫,捂了一会儿她便受不住了。想了想,探出个小脑袋,“我突然觉得不晕了,这屋里热得慌,非明哥哥我们出去吧。”   非明淡淡地“嗯”了一声,深吸一口凉气,准备起身。   暮幻瞬时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巴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男子声音高高低低地传来,“小善,你可真是个勾人的小妖精。”   小善?   暮善?!   暮幻穿鞋的动作一顿,非明也猛地回头看她,两人对视,眼中皆是愕然。   是了,隔壁少女的声音的确有几分耳熟,正是伺候晏瑨更衣、一去不复返的暮善!   门外传来脚步声,暮幻暗叫糟糕,是碧落回来了。   她鞋都来不及穿好,将非明往窗边一推,“快走。”自己赤着脚跑去开门。   碧落方要推门,门就从里头打开,暮幻红着脸对她笑靥如花,“碧落姐姐,你回来了。”手撑着门,阻断她的视线。   碧落有些惊讶,“姑娘,你酒醒了?”   暮幻连连点头,“嗯,醒了醒了,这里怪无趣的,我们去找四姐姐吧。”   碧落有些狐疑,低头看见暮幻鞋也没穿,忙不迭将她往里推,“姑娘下地怎么不穿鞋呢?着凉可不好。”   说着,就要进去伺候她更衣。   暮幻哪敢让碧落听见里头那些翻云覆雨的声音,转身又将她往外推,“碧落姐姐你在外头等我,我一会儿穿好了自己出来。”   说罢,门一关,落闸。   碧落很是莫名,奈何再想进去,门已经被从里头反锁,只好默默等在外头。   再回去,非明已经不在,可里头那让人听了脸红心跳的声音一刻也没停下。   暮幻飞快穿好鞋子,拎起搭在座椅上的斗篷就往外跑,阖上房门,一气呵成。   碧落转身,正见暮幻扶着胸口长舒叹气,脸红耳热,好似逃难一般。   “姑娘?你没事吧?”碧落唤她。   暮幻缓了缓,“没事,我们去找四姐姐吧。”   *   离开雅阁,再回到东苑时非明已经栖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瞧见她红着脸过来,满眼都是笑意。   林妩放了许久的风筝,跑得有些累,已经坐回席上歇息。她手扇着风,看见暮幻笑着向她招手。   暮幻坐过去,林妩嗤笑她,“我就说这酒会醉人吧,你还不信。怎么样,好些了吗?”   “喝了醒酒汤,已经没事了。”   暮幻低着头微笑,视线不经意扫过一边的洛遥,浑身都莫名不自在起来。   洛遥没有扎成自己的风筝,整个人都显出几分急躁,她将手里竹签和丝线狠狠往地上一扔,对着侍女发起脾气。   “瑨王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你们也真是,连个人都找不到!真没用!”   侍女低声下气地赔不是,“洛小姐恕罪,奴婢的确认真找过了,并没见到瑨王殿下的身影。”   洛遥斜了侍女一眼,挥挥手让她走,“行了行了,你先下去。都怪小善那个蠢丫头,一定是她不认路,才把瑨王哥哥带给带丢了!”   暮幻随手捡了一个果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全然一副“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而男眷席上,非明含笑召来自己的下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侍卫很快抱拳离开,非明继续同晏玧说笑。   不一会儿,另一名侍女走到洛遥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洛遥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猛地站起身,不顾大家茫然地目光匆匆赶去西苑。   平宁长公主瞧了她一眼,淡淡摇头,洛遥这姑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从小被洛家宠坏了,嚣张跋扈,说风就是雨,不过心眼不坏,就是脾气大了些。   洛遥走后没多久,厨房那头便将午膳备好了,只等平宁长公主带着大家过去。   这次的赏菊宴只办一日,黄昏天黑前大家便要各自赶回城里,正午这餐便是大家聚在一起唯一的一顿。   穿过亭廊水榭,平宁长公主带着大家来到前厅用膳,桌上的佳肴精致可口,一看就是下了心思的。平宁长公主也知大家都饿了,落座后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招呼大家动筷子。   男眷女眷分开,暮幻坐在林妩身边,隔着轻薄的屏风依稀能看见非明举杯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席上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怎么没瞧见瑨王啊?”   女眷席立刻有人回应,“对啊,洛遥也不见了!”   有少年暧昧地调侃道:“不会是躲起来幽会去了吧?真是的,都快成亲了,也不急这一两天呀!”   平宁长公主微微蹙起眉头,咳了一声,众人面面相觑,低头吃菜。   平宁长公主招了嬷嬷,低声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嬷嬷点头答应,匆匆带了两个人离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嬷嬷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地回来,覆在平宁长公主耳边道:“长公主,出事了,您过去瞧瞧吧。”   平宁长公主眉头一紧,追问出了什么事,嬷嬷支支吾吾不肯直说。平宁长公主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放下碗筷,起身要去查看。   她道:“本宫有事,去去就回,你们先吃着,勿要随意走动。”   她这样一说,少年们更起了疑心,纷纷猜测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平宁长公主走后,众人交头接耳,林妩也碰了碰暮幻,“五妹妹,你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暮幻想起之前在雅阁听到的那番动静,不禁脸一热,埋头继续喝汤。“我……我也不知道。”   越是这样神神秘秘,越是激起了少年们的好奇心,女眷席这头议论声不断,男眷席上更是有好事的少年已经起身要跟去看看。   “怕什么,就去瞧一眼,不会有事的!”   “我也去瞧瞧,说不定能发现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呢?”   人多壮胆,有一两个少年带了头,其他好事的人也跟着起了身。   林妩也想去看看,暮幻拉住她,“四姐姐,你别去,不是什么好事。”   林妩望了望已经走远了人群,又低头看了看暮幻,最终坐了回去。“五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暮幻咬唇为难道:“总之,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么多人都跟了过去,这件事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   平宁长公主来到西苑雅阁的时候,里头乱成了一团,有人哭喊,有人咒骂,瓷器接二连三被摔碎在地,下人们兵荒马乱地拉架。   雅阁里,晏瑨赤衣果着上身,将只穿了件肚兜的暮善护在身后,洛遥疯了一般地去撕扯她,咒骂她,随手抄起瓷器要伤她,却通通被晏瑨拦下了。   “好你个贱婢!我们洛家平日待你不薄,你就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来报答我吗!瑨王哥哥是我未来的夫君!你竟敢勾引他!”   暮善哭得可怜,娇娇弱弱地躲在晏瑨身后,“小姐恕罪,奴婢原是不肯的,是王爷喝多了非要奴婢的身子,这才……”   洛遥眼泪一串一串得往下掉,方要一个巴掌甩在暮善的脸上便被晏瑨拦下。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瑨王哥哥!我们还没有成亲呢,你就这样待我吗!你如何同我爹还有皇后姑母解释!”   晏瑨甩开她的手,“解释什么!本王堂堂王爷,宠幸一个婢女怎么了!就算你成了本王的王妃,本王照样可以收侍妾,难不成只守着你一个女人嘛!”   洛遥愣住了,痴痴地看着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谁劝都没有用。   平宁长公主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立刻什么都懂了。   她自来知道晏瑨风流,从前沾惹婢女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但如今也看就要成亲了,他还如此不知收敛,偏偏要的还是洛遥身边的婢女,她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姑……姑母。”晏瑨没想到事情已经闹得那么大,竟然惊动了长公主。   平宁长公主上前去扶洛遥,冷冷看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快去将衣裳穿起来!”   晏瑨面色一顿,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袍包住暮善,再着手去穿自己的衣裳。   洛遥看在眼里,心都碎了,从长公主怀里挣开,不管不顾地往外跑,平宁长公主赶紧吩咐下人,“快去追!备了马车,先将她送回城里!”   这头暮善还在哭,听得平宁长公主心烦意乱,“还不闭嘴!你以为本宫瞧不出你的伎俩?”   暮善这才抽抽搭搭地收住眼泪,仍是一副无辜的可怜模样。   平宁长公主瞪了晏瑨一眼,“不知轻重!回去后,自己向你母后解释吧!”   皇后请的婚,元玺帝赐的婚,被他这么一闹,皇家和洛家的颜面都没地方搁。   晏瑨拱了拱手,不情不愿道:“儿臣知道了!”   平宁长公主从雅阁里出来,看热闹的少年少女作鸟兽四散,她无奈地摇头,“这帮孩子,真是叫人操心!”   嬷嬷跟在身后,问:“公主,那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平宁长公主被这事搅得头疼,揉揉额心道:“他自己闯的祸,本宫还能替他担着不成?!就是这好好的一场赏菊宴,被他搅得乌烟瘴气的。”   嬷嬷也跟着叹气,“公主的本意也是为了逸王殿下,只是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提起晏玦,平宁长公主更头疼了,“晏玦这孩子,愣是半点端倪都不让人瞧出来。你看他在席上那样子,哪家姑娘都没瞧上一眼。你说,是不是他心仪的那位姑娘,不在咱们宴请的名单之内?”   嬷嬷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可是这满京城还有哪家姑娘没来呢?”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追了上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嬷嬷,“嬷嬷,奴婢刚才收拾隔壁雅阁,瞧见地上有这块帕子,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落下的。”   嬷嬷随意扫了一眼,“今日来雅阁的姑娘没几个,你拿去前头问一问吧。”   “是。”小丫鬟拿着帕子正要离开,忽听到平宁长公主叫唤,“等等……给本宫瞧瞧这帕子。”   小丫鬟乖乖地将帕子递上去,平宁长公主瞧了又瞧,总觉得这帕子上的海棠花有几分眼熟。   她曾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   一次是在当年方念离为她绣的屏风上,还有一次是……   是在晏玦的荷包上!   那日他拿着荷包在她面前晃晃悠悠,她仔细瞧过,那荷包上的海棠花与这帕子一模一样。   她欣喜道:“就是她了。”   嬷嬷有些不解,“公主是在说谁?”   平宁长公主不答,将帕子交给小丫鬟,“去问问是谁来过这间雅阁,还有,打听到了将帕子还回去,速速来回本宫。”   小丫鬟走后,平宁长公主对嬷嬷笑道,“晏玦这孩子,小翼翼地藏着,还不是让本宫逮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嘛~~知道你们在等,我圆润地滚回来更新了~ 第56章   平宁长公主再回到席上时,少年们早已没了用膳的心思,个个交头接耳,说的全都晏瑨幽会婢女一事。   洛遥平时骄纵惯了,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消息一传开,为她打抱不平的没几个,冷嘲热讽、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居多。   章柠之前因为被非明拒绝而被洛遥嘲笑,如今出了这事,心里别提有多痛快,脸上又恢复了来时的春光。   与洛遥亲眼瞧见未来夫君同自己的婢女偷情相比,逸王不肯为自己扎风筝简直是不痛不痒的小事。更恰恰证明了她章柠看上的男儿刚正不阿、光明磊落,而洛遥要嫁的可是一个把女子当玩物、喜新厌旧的伪君子。将来谁的日子更好过些,一眼就见分晓了。   被晏瑨和洛遥这么一闹,菊花也不必赏了,平宁长公主面色沉沉,吃饭也没了胃口。   她本是想借着好时机做件风雅韵事,没想到好端端的赏菊宴被搅得乌烟瘴气的。   少年们瞧着也是无心赏花了,平宁长公主摆摆手,随便寻了个由头回京去,而剩下的少年愿意赏花的继续留下,不愿意的也趁着天色未晚踏上了自家回京的马车。   平宁长公主路过非明身旁,饱含深意地问他,“晏玦,你是同本宫一同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儿赏花?”   非明斜了一眼远处缓缓往外走的两个身影,淡声道:“回去。”   暮幻和林妩同这些少女们不相熟,该赏的美景也都赏完了,自然也没有久留的必要,填饱了肚子,便准备回城里去。   *   林家马车上,林妩还在为雅阁的事情惊叹。   “啧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洛遥那性子啊,必定吃亏!这下好了,被自己的婢女给算计了。”   暮幻面色有些古怪,扯着帕子好一会儿不说话,林妩推了推她,“五妹妹,你怎么了?”   暮幻抿了抿唇,“四姐姐,我……我想和你说件事。”   “嗯?”林妩凑近了一些,“你说。”   “和瑨王在一起的那个婢女,她是……她叫暮善,是我爹当年那个外室的女儿。”   林妩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竟然是……暮家的女儿!?”   她平复了一下思绪,终于想起当年暮恒之被抄家之时,的确有一个女儿被押进了京。   “果然是和她生母一个德行,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呢。不过洛遥那脾气,她之前估计没少受气,她们两个啊,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怨不得谁。”   暮幻有些想不明白,“暮善,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要什么?”林妩冷哼,“和她生母一样,想要荣华富贵呗。再说能攀上一个王爷,就算只是个侍妾,锦衣玉食也够她享受的了。何况还能膈应洛遥,她何乐而不为?”   暮幻摇了摇头,叹声道:“算了,不提她了。”   林妩翕了翕唇,还想再说什么,瞧见暮幻一副悻悻的模样,只好将满腔想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马车将要进城,暮幻掀起车帘向外瞧了瞧,非明骑着骏马,不远不近地行在她们旁边。   见暮幻向他看来,他微微偏头,冲她勾了勾唇角,笑得温柔。   不知为什么,瞧见非明,暮幻彷徨的一颗心突然就安定了。   他不是晏瑨,也不是暮恒之,他只是她的非明哥哥。   马车临近城门,人流复杂,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非明看了暮幻一眼,夹紧马腹,先她们一步进城。   暮幻看着他远去,正要放下帘子收回目光,忽见旁边追上来一辆华丽的马车与她们并行。   车里的人的撩开马车帘子,抬眸对上暮幻,温和一笑。   暮幻的动作一顿,认出是平宁长公主,不禁有几分心虚,却也不露痕迹地款款回应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平宁长公主的笑意里藏着别的深意。   *   赏花宴回来,晏瑨和洛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   虽然皇家极力将这件事压下去,但洛遥当时哭得那么厉害,又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洛遥回府后,闹着要取消婚约,说什么都不肯嫁给晏瑨。但圣旨已下,岂容她说不嫁就不嫁?   再说为了这桩婚事,洛家和纯娴皇后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元玺帝肯点头已是不易,怎会同意她这样胡闹。   洛母劝慰洛遥,晏瑨是嫡皇子,说不定将来也会是太子,登基之后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半壁江山都会是洛家的,如今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再说,男人嘛,都是一个样,谁还不是妻妾成群的?有朝一日晏瑨成了皇帝,更是后宫佳丽三千,洛遥为这事不肯嫁,那就是大大的不值当。   洛遥没有爹娘那样的远见,她只知道晏瑨根本就不在乎她,她这边都闹成这样,他那边还是将暮善接进了王府做侍妾。   她容不下暮善,更容不下他日后有别的女人。   洛家见她是这样的态度,渐渐也失去了耐心,最后劝也不劝了,直接将她锁在家里,等到成亲那日强行抬上花轿便是。   与洛家而言,一个女儿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晏瑨能得势,洛遥成了皇后,她们洛家从此在朝堂的地位将无人可以撼动,那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暮幻听着这些林妩不知从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时,心里忍不住唏嘘。   原来在这偌大的京城,少女的婚事更像一场交易,再娇贵的女儿都会沦为权利争斗的牺牲品。女儿的幸福,和滔天的权势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自从林妩及笄后,来林家相看亲事的人家一波接着一波,其中官场同僚居多,怀的却是拉拢的心思。   好在林夕洲在朝堂之上向来刚正不阿,他没有洛家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尽职尽责地坐好分内的事。   故而林家对两个女儿的婚事都秉着严谨的态度,有二心者不嫁,多情风流者不嫁,只愿两个女儿日后能过得平安幸福。   暮幻问林妩,“四姐姐,来了那么多家说亲的,你一个都看不上吗?”   林妩面露嫌弃,“那些人,不是无趣的书呆子就是粗鲁的武夫,我才不喜欢呢。”   暮幻问,“那你喜欢怎样的?”   林妩想了想,“要像你和晏玦那样,情投意合的,至少在一起该有趣才是。”   提到非明,暮幻垂下眸去。   其实她有很多天没有见到非明哥哥了。   他最近似乎很忙,夜里都抽不出时间来看她。   偶尔来过一两次,可都在下半夜,暮幻睡着了,他也不忍心叫醒她,在她榻边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两人根本没能说上几句话。   暮幻忍不住去想,非明也是皇子,若有朝一日他得了势,他还会这样对自己吗?   她摇了摇头,挥散这些不好的念头。   非明说信他,那她信便是。   临近月底,林府开始操办起暮幻的及笄礼。   有了上次的经验,乔氏和楚氏二人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像上次那样紧张慌乱。   到了及笄那日,碧落天不亮就来叫暮幻起身。   暮幻睡得正是香甜,迷迷糊糊间伸展腿脚,在枕边摸到了一支簪子。   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她登时清醒,下意识地收回手,起身让碧落将屋里的烛火点上。   直到屋里溢满了暖色的光亮,暮幻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簪子,看了一眼,心底说不出的温暖。   那是一支镶嵌宝石的金海棠,精雕细琢,小巧玲珑,单一颗宝石便是价值千金。   昨夜暮幻还在想,非明哥哥是不是太忙,所以忘记这个重要的日子了,却原来在她入梦的时候,他就来过了,原来他一直记得。   这支簪子也是他亲手做的吗?   暮幻将金海棠握在手上,欢喜地让碧落和想衣为她梳洗。   因着今日要加礼,只需着一身采衣,将青丝盘起,一会儿及笄时再由正宾为她加衣簪发。   两个丫鬟忙完这些,时辰尚早,碧落便去小厨房煮了些热粥给暮幻垫肚子。   暮幻正喝着粥,林妩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副发生了天大事情的模样。   暮幻瞧见她就笑了,逗趣道:“怎么了四姐姐,不会是又有夫人来相看你的亲事了吧?”   林妩喝了一口水,摇头如波浪,“不是!你猜前厅,是谁来了?”   “啊?”   暮幻微微发懵。   及笄礼需要请一些夫人小姐来观礼,可暮幻初来京城不久,朋友并不多,能来参加她及笄礼的,无非是一些和乔氏楚关系不错的夫人。   “谁啊?”暮幻问。   林妩瞪圆了眼睛,“平宁长公主!”   “长公主?”暮幻拿勺子的手微微不稳,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怎么来了?”   林妩也是茫然,“我在前头陪我娘和二婶迎宾,忽见她走了进来,我娘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呢?谁知她说是来参加你的及笄礼的,还说要亲自为你簪发。”   暮幻将勺子搁下,不可置信地问,“亲自……为我簪发?”   林妩点头,“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我娘听了都愣住了。还有姜嬷嬷,她也是和长公主一起来的。”她激动地握住暮幻的手,“五妹妹,长公主亲自为你簪发啊,全京城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优待啊!”   暮幻缓了缓神,“可是……我与长公主并不熟识啊。不过是在赏菊宴上见过一次。”   林妩低头想了想,试探地问,“你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了你和晏玦的事情?”   暮幻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林妩又道:“你可能不知道,今日前厅来了许多夫人,一些人根本不在咱们宴请名单上。我娘猜测,可能是那日赏菊宴的缘故,有许多人瞧上你了。”   暮幻依旧茫然,“那这与平宁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林妩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傻呀,长公主这样做不是摆明了在告诉大家,这个姑娘是她看上的,别人不能打你的主意吗?”   暮幻心头一沉,她回想起当日在赏菊宴的种种,自认和非明没有在旁人面前露出破绽。可是当日城门下,长公主为何又对她含有深意的一笑呢?   难道是非明说的?   应该不会的,非明哥哥若是告诉她了,她何必又大张旗鼓地办什么赏菊宴呢?   还没有想通是怎么一回事,前厅那边已经派人来传。   暮幻起身,一袭采衣,去了前厅。   前厅里,一切准备妥当,乔氏楚氏各站主位,平宁长公主站在正宾的位置,含笑看着暮幻款款而来。   暮幻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清秀白皙,见到平宁长公主莞尔一笑,跪在蒲团上等候及笄。   笄礼有三加,初加开笄襦裙,再加发簪深衣,三加钗冠。   平宁长公主缓慢且认真的完成着每一步,暮幻双手叠于胸前,莫名有些紧张。   一刻钟后,赞礼喊道:“礼成!”   完成了及笄礼,乔氏和楚氏引着宾客去往正堂入席。乔氏走过来,想请平宁长公主上座,长公主回绝道:“入席就免了,不过是心疼这孩子,想亲手给她及笄。既然礼成了,本宫也当回去。”   暮幻微微红了脸,低着头小声道:“暮幻多谢长公主。”   平宁长公主将她拉到角落,抚上她的手背,拍了拍,“我听姜嬷嬷说起过你,说你很懂事,性子也好,是个不错的孩子。”   暮幻微微一笑,“是嬷嬷谬赞了,暮幻愧不敢当。”   “姜嬷嬷是一手将本宫带大的,她的话本宫自然信。”平宁长公主道:“再说,即便是她看错了,晏玦那孩子总不会看错的。”   暮幻抬眸看她,眼中流露出片刻的错愕,脸颊登时滚烫。   平宁长公主又道:“你别紧张,本宫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晏玦的娘亲不在身边,他的事本宫难免多操心些。其实今日,本宫可以不必来的,但你这孩子太抢眼了,若不是本宫来,这些夫人早打起你的主意来了。”   “他……”暮幻迟疑地问,“是他同您说的吗?”   “不是,”平宁长公主摇头,“他不肯说的,想了也是为了保护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今不比一年前了,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暮幻羞涩地露出两个小梨涡,轻轻点头。   又说了两句,平宁长公主便准备回去,温小侯爷最近淘气得厉害,她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这个小祖宗又给她闯祸了。   乔氏和楚氏送平宁长公主离开,眼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街口,正要转身进去,乌压压地来了一片士兵,拥着两辆马车停在了府门口。   乔氏和楚氏对视一眼,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为首的一辆马车里下来一位公公,面色冷漠,一副很好惹的模样。   他上前一步,尖声问道:“这位可是林家大夫人?”   乔氏微微福礼,“正是臣妇,敢问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那公公挥了挥拂尘,冷笑道:“皇后娘娘听说今日府上五小姐及笄,特意让杂家来请夫人和府上两位小姐去宫里叙一叙。”   乔氏震惊,“皇……皇后娘娘?”   “是啊,皇后娘娘马车都备好了,夫人不会不赏脸吧?”   乔氏连忙低头,“不敢不敢。”   公公不耐烦地斜了她一眼,“那就劳烦夫人小姐快一些吧,皇后娘娘还等着呢!”转身回头,上了马车。 第57章   宴席才刚刚开始,暮幻三人就被宫里的人接走了,宾客们多少有些坐住不住,担心林家沾惹了什么祸事会殃及自身,菜也没吃上几口,便纷纷借口家中有事走了。   毕竟纯娴皇后笑里藏刀的名声在外,后宫整治嫔妃,什么刻薄阴狠的手段都用过,京城的夫人们提起她多少有几分忌惮。   而这次明面上说是请乔氏母女进宫叙旧,可谁人不知乔氏虽是户部尚书的夫人,但与宫中女眷来往甚少,更提不上与纯娴皇后有多少交情。   说是叙旧不过是个说辞而已,事实却难料,这一去恐是凶多吉少。   楚氏眼看着三人上了进宫的马车,急得焦头烂额,一面让下人去稳住剩下的宾客,一面让人赶紧去请林夕洲回来商量对策。   府门的对面,祁醉将手里的宝盒交给刚下马车的人,“二姐,你一定要将这个宝盒替我亲手交给她,还有,她说了什么,你也要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祁婳嗔怪地看了一眼弟弟,“你这小子,从没见你对任何人这么上心过,今日非得将我拉来参加什么及笄礼。我倒要去看看,这姑娘究竟是什么天仙美人,竟然能降住你。”   祁醉低着头,“她……她挺好的。以前是我不懂事,才让她对我有一些误会。”   祁婳将宝盒收了收,“好,那姐姐进去了,你回去等我吧。”   祁醉不依,“不行,我就在这里等。”   祁婳笑笑,正要往林府走,忽见大批的夫人小姐摇头丧气地从里头出来。   祁醉也觉得奇怪,按时辰,宴席不应该这么早结束。   他找了一人打听,“出了什么事?笄礼结束了吗?”   “林家两个姑娘都被皇后的人给带走了,回不回得来都不知道,还办什么礼啊。”   祁醉身子一滞,下意识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追了几步。   祁婳拉住他,“你去干什么?”   “我去带她出来啊!”祁醉吼道。   祁婳把他往马车里拽,“你疯了不成!你怎么带她出来?”   “不行我就用抢!”   “好啊!你去啊!”祁婳忽然松开祁醉,“你要是放着祁家那么多人的性命不顾,你就去!祁醉,你还是小孩吗?做事能不能用点脑子?那是皇宫!你说抢就能抢吗?”   祁醉冷静了一会儿,声音沙哑道:“二姐,我担心她有事。”   祁婳将他带上马车,“此刻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咱们先回去,我再让你姐夫派人去打听打听。”   除了这样,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祁醉只好点头答应。   *   入宫的马车里,林妩紧握着乔氏的手,颤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害怕。   “娘……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要召见咱们进宫?不会是爹爹在前朝出了什么事吧?”   乔氏皱着眉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会,你爹爹做事向来稳妥谨慎,轻易不会将自己卷进去的。再说后宫不得干政,就算是你爹爹真出了什么事,也轮不到皇后娘娘做主传唤咱们。”   林妩咬着唇,“那会是什么事呢……皇后娘娘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竟然连五妹妹都要一起传进宫?”   暮幻默然低着头,面色沉沉,心头浮起了各种猜想。   纯娴皇后在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传召她们进宫,实在太过蹊跷,如果她此举的用意并不在林家,那就是……   她捏紧了拳头不敢往下想,只愿是她自己太过多疑了。   乔氏宽慰暮幻,“幻儿,没事的,说不准皇后娘娘就是想叫咱们进去说说话,你别害怕,一会儿就能回去的。”   “我知道了,舅母。”暮幻点头,交握的指节却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宫城门口,暮幻三人从马车里下来,公公冷着脸领着她们往里头走。   巍峨耸立的宫城,恢弘磅礴的皇家气势扑面而来,翘角飞檐,金龙盘踞,殊不知光鲜亮丽的只是表面,吃人不吐骨头才是这金碧辉煌背后真正的面目。   这虽是暮幻第一次进宫,但她早已没有欣赏沿途风景的心思,埋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公公身后。   到了纯娴皇后的娴仁宫,领路公公身子一侧,挥了挥拂尘示意她们进去,“皇后娘娘就在里头,夫人小姐,请吧。”   乔氏微微一笑,褪下手上的镯子塞了过去,“有劳公公带路。不知公公可否透露一二,皇后娘娘召见咱们几个所谓何事?”   公公瞧了那碧绿的翡翠镯子一眼,有几分动容,咳了一声,终是没有收下,“咱家只管办事,不敢妄自揣测皇后娘娘的心思,夫人小姐进去不就能知道了?”   乔氏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将镯子戴了回去。   进入正殿,纯娴皇后一身华服端坐在高座喝茶,姿态闲适,笑容和婉,即使听到外头传报乔氏母女来了,也没抬头瞧上一眼。   暮幻跟着乔氏进殿,三人恭恭敬敬地跪行大礼。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纯娴皇后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本宫一时兴起想找林夫人说说话,没想到无意间搅扰了五姑娘的大日子,林夫人可不要怪本宫才好。”   乔氏惶恐,“臣妇不敢,能得皇后娘娘惦念,是我们林家的福分。”   纯娴皇后含笑,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三人,吩咐宫人给她们赐座。   入座后,纯娴皇后将目光投向了暮幻和林妩,“你们两个,把头抬起来。”   暮幻和林妩缓缓将头抬起,两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藏着些许怯意。   “这两个姑娘,模样个顶个的好。”纯娴皇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了片刻,最终定定落在暮幻脸上,“你就是五姑娘,暮幻吧?”   暮幻心中一紧,牢牢捏住帕子,“是。”   纯娴皇后笑道:“果然是个赛天仙的美人,难怪……”她顿了顿,将后面半句话收了回去。“不过听说你的生父,是前榕州知州暮恒之,那个贪污受贿的罪臣?”   暮幻咬唇,脸色有色发白。   乔氏赶帮解释,“回皇后娘娘,幻儿的娘亲在几年前就与暮恒之和离了,她早就是我们林家的女儿,对他生父做的那些事是一无所知的。”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纯娴皇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道:“不过,虽然是和离随了家母,但幼时应该也是在榕州长大的吧?”   她都问到这个地步,显然是对暮幻的身世有所了解,暮幻也不好撒谎,答道:“是,臣女的确长于榕州,十一岁那年才随母亲回了林家。”   纯娴皇后笑道:“那可真是巧了,咱们的逸王晏玦啊,从小也是长在那儿的,不知五姑娘可与他相识?”   暮幻心里“咯噔”一下,对皇后今日传她进宫的目的明白了几分。   纯娴皇后绕着弯子问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她和非明的关系,只是不知她话里有几分是试探,几分是挑衅。   她答道:“臣女与逸王殿下曾是同窗,的确是相识的,只是并不相熟,没有说过几句话。”   “这样啊,”纯娴皇后道:“那还真是可惜,晏玦这样出色的男儿,本宫还是以为会有不少姑娘惦记着呢。”   暮幻微微一笑,“逸王殿下的确是个难得的好男儿,但臣女幼时性格孤僻,与几个同窗来往甚少。”   纯娴皇后轻勾唇角,显然不相信暮幻给的回答。她又问:“那五姑娘可知道逸王的生母方念离,据传是榕州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绣娘?”   暮幻眉心一跳,刚要开口否认便被纯娴皇后的话给堵了回来。   “本宫可是听说,你的娘亲和这位绣娘曾是至交啊,五姑娘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乔氏见暮幻面色苍白,连忙想替她辩解,“皇后娘娘,幻儿那时候还小,她……”   纯娴皇后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本宫没有问你话,林夫人不必着急回答。”   “是。”乔氏无奈,只好噤声。   暮幻答道:“臣女,的确知道她。只是前些年随娘亲回了浔阳,之后就再无联系了。”   纯娴皇后道:“当真再无联系?你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暮幻坚定摇头,“臣女当真不知。”   纯娴皇后冷笑一声,语气中透着不耐。“看来五姑娘是不愿意同本宫讲实话了。无妨,本宫给你时间仔细想想,左右本宫也困了,进去小憩一会儿,林夫人不会介意吧?”   乔氏摇头,“臣妇不敢。”   纯娴皇后睨了暮幻一眼,站起身,缓缓进了寝殿,留下几个宫女守着门,不让三人出去。   她走后,乔氏担忧地问暮幻,“幻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妩也问道:“这个皇后娘娘,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暮幻眸光沉沉,“舅母,四姐姐,皇后娘娘这次是冲着我来的,对不起,将你们也牵连进来了。”   乔氏摇头,“你这孩子,别说胡话,你是我们家的姑娘,说什么牵连不牵连。但是你得告诉舅母,皇后娘娘她为什么会找上你?她想要干什么?”   暮幻低着头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我此刻还不能确定她想要干什么。”   乔氏叹了一声,没有在追问下去,握住林妩的手,低声安抚,“没事的,你爹会想办法的。”   半个时辰后,纯娴皇后的贴身宫女走进殿内,“皇后娘娘说,林夫人和四姑娘可以先回府去了,只是这五姑娘,娘娘看着很是喜欢,想多留她一会儿。”   乔氏一怔,随后站起身问:“只留幻儿一个人在这?”   宫女颔首,“是啊,皇后娘娘是这么说的,莫非林夫人舍不得五姑娘?”   “自然不是。”乔氏回道:“只是不知皇后娘娘要留幻儿多久,我们也好派马车在宫外候着。”   宫女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林夫人也不必等了,等到时候到了,自然会放五姑娘回去的。”   “这……”   乔氏还想说什么,门外突然围进来几个侍卫,冷着脸道:“林夫人,四姑娘,请吧。”   暮幻见情况不对,劝道:“舅母,你和四姐姐先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乔氏放心不下暮幻,但如今事态不明,三个人都留下反倒不是办法。   她低声道:“幻儿,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暮幻微笑答应。   乔氏和林妩走后,宫女将暮幻带到了娴仁宫角落里的偏殿。   暮幻以为是纯娴皇后又要见她,没想到进了偏殿,屋内漆黑,半个人影也没有。   她刚想问宫女是怎么一回事,不料一回头便见宫女冷笑着将门阖上,“咔嚓”一声,在屋外落了锁。   暮幻趴在门后敲打,“你们干什么?”   宫女回道:“皇后娘娘有令,让五姑娘先在偏殿休养几日,等到了合适的时候,自会让你出来。”   暮幻一怔,纯娴皇后这是要软禁她。   宫女将钥匙收好,吩咐门口两个侍卫,“让人看好,要是让人逃了,有你们好看。”   “是!”   暮幻没有再做无用的挣扎,纯娴皇后有心关押她,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都是逃不掉的。   屋内漆黑,只有一张没有被褥的空榻和一张桌子。   她坐到桌前拿起茶壶想要给自己倒杯水,然而连茶壶都是空的,她们什么也没留给她。   宫女回到寝殿,对软榻上倚着的纯娴皇后道:“娘娘,事情办妥了。”   纯娴皇后眯着眼,“很好。”   宫女问,“奴婢有一事不知,娘娘为何将林家母女请进宫,又将她们放回去呢?”   纯娴皇后勾唇,笑得邪魅,“不将她们放回去,晏玦又怎么能知道他的心尖肉,此刻在本宫的手里呢?”   宫女仍是疑惑,“可是,瞧那林夫人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逸王与五姑娘之间的渊源啊。”   “呵,”纯娴皇后道:“她或许是不知,但她的女儿可未必什么都不知道。”   宫女豁然明了,“娘娘说的极是。”   *   林妩心事重重地从宫里出来,乔氏拉着她要上马车,被她给挣脱了。   乔氏问:“你这是干什么?”   林妩红着眼道:“娘,我们不能留五妹妹一个人在宫里。那个皇后,她不是好人。”   乔氏心尖一颤,赶紧去捂林妩的嘴,“我的小祖宗,这是在宫里,被人听见是要杀头的!”   林妩掰开她的手,泄了气一般地问:“那你说怎么办?万一五妹妹有危险怎么办?”   乔氏拉着她往马车上走,“咱们先回去,这件事必须找你爹想办法。”   “不行!这件事爹是管不了的。”林妩再次挣脱乔氏的手,将她往马车里塞。“娘,你先回去,我要去找一个人!”   说罢,不顾乔氏的叫喊,头也不回地跑了。   ……   逸王府书房,非明将抄录好的册子收进暗匣,另一份收进衣袖准备进宫。   下人匆匆忙忙进过来,“王爷!”   非明冷声问,“何事?”   “外头有一位姑娘,自称是林家四小姐,吵着要见您,下人们拦都拦不住。”   非明拧眉,“林妩?她来干什么?”   “小的不知,但是……”   “晏玦!”林妩不顾下人阻挠,风风火火地从院外冲进来。“晏玦!我有急事找你!”   下人呵斥道:“放肆!我们王爷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非明摆摆手,示意下人退下。他上前几步,问:“你怎么来了?”   林妩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五妹妹,她……她出事了!”   “你说什么?”非明心头一沉,面色凝重,“暮幻她怎么了?”   林妩答道:“今日我家大办五妹妹的及笄礼,可笄礼刚一结束,宫里的皇后娘娘就派人将我们三个人接进宫。她问了一些你们在榕州的事情,便将我和我娘给放了出来,独独留下五妹妹一个人。我担心她出事,所以就急着来找你了。”   非明听完,如坠冰窖。   这段时间以来,他极力不让任何人察觉他与暮幻之间的关系,怕的就是有人会对她不利,会用她的安危来挟制他。   只是没想到,他再做得滴水不落,还是被人发现了。他前脚刚拿到晏瑨和洛家图谋不轨的证据,他们后脚就带走了暮幻。   呵。   真是低估了他们。   林妩道:“你快想想办法呀,如今只有你能救五妹妹了!”   只听非明冷声招来旁边的侍卫,问:“晏瑨呢,他此刻在何处?”   侍卫回答:“探子来报,瑨王在半个时辰前进宫去了。”   非明眸色陡然凌厉,飞快转身冲进书房,不一瞬便提着长剑出来,脸色尽是杀气,“去娴仁宫!”   作者有话要说:  啊,没有要虐女主,只是一个推进他们感情的情节而已~~   做为女主的亲妈,我会让她有事吗?   不会不会! 第58章   非明提剑从府里迈出来,王府门口小厮备下了进宫的骏马,那本是让他进宫面见元玺帝用的,没想到暮幻出了事,所有的计划都不得不推后。   纯娴皇后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同样是进宫,御书房与娴仁宫,她知道他会怎么选。   非明一个箭步跨上马背,林妩从后头追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非明勒紧马绳,侧头吩咐小厮,“给她准备一辆马车,让她在宫门口等着。”   说罢,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宫城门口,守门侍卫将他的骏马拦下,毕竟没有人能在宫城里纵马,即便是皇子也是一样。   “让开!”非明怒斥道。   侍卫头领为难道:“逸王殿下,这是宫里的规矩,小的只能依照规矩办事。”   非明不欲与他们过多纠缠,生怕耽误了时机,暮幻就会有危险。   他翻身弃了马匹,正要快步进宫,身后传来马车声,有人喊道:“逸王殿下请慢!”   非明脚步只迟疑了一瞬,下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宫。   身后的人还在喊,却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将马赶得更快些,从他身后追来堵在他面前。   非明冷冷看着马车上的人,“让开!”   “晏玦。”   马车帘被掀开,平宁长公主从里头走了出来。她快步走到非明面前,道:“晏玦你冷静一点,你不能就这样闯进去。”   非明手中的长剑悄然握紧,“那暮幻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深陷险境吗?姑母,我做不到。”   平宁长公主握住他的胳膊,“皇后她就是挖了个陷阱等着你呢,你这样进去不是正和了他们的心意?”   非明垂眸不语,胸口剧烈起伏着。   平宁长公主又道:“男眷私闯后宫是要定罪的,何况你还带着兵器?她就是料定你会冲动,里头定是重重埋伏等着你。你这样闯进去,不仅救不出暮幻,反倒给自己身上泼了一盆脏水。”   “即便如此,我也要将人救出来。”非明咬牙道:“晏瑨已经进了娴仁宫,他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暮幻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平宁长公主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本宫陪你一块儿进去。”   平宁长公主虽然素日见不惯纯娴皇后的为人,但从不会流露,她独善其身多年,一直不愿意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中去,今日为了非明和暮幻,看来是不得不与纯娴皇后撕破脸了。   非明颔首,“好。”   *   娴仁宫,殿内外静悄悄的。   宫女来报,“娘娘,宫门那边的人来消息,说逸王一接到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进宫了,手里还持着刀剑。”   纯娴皇后与晏瑨相视一笑,用绢帕轻拭嘴角,“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过是抓了他的心上人,什么都还没做呢,便自乱阵脚了。”   晏瑨也笑,“母后果然英明,如此一来咱们不仅抓到了他的弱处,还能抢先一步让父皇治他的罪。”   纯娴皇后吩咐下去,“让禁卫军的人准备好,晏玦一入殿门,立刻给本宫拿下。”   “是。”宫女低着头退出殿门。   偌大的宫殿,藏在暗处的禁卫军屏声敛息、各站其位,只待非明一现身就将他一举拿下。   急促的马车声渐渐近了,站在门口盯梢的公公会心一笑,他朝暗处的头领投去一个眼神,头领缓缓抬起手,示意下手准备行动。   马车停下,帘子缓缓被拉开,公公上前两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精美的绣鞋。   公公一愣,那声“逸王殿下”卡在喉咙里来不及反应,暗处的禁卫军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来,举着刀枪将才下马车的平宁长公主团团围住。   平宁长公主冷冷一笑,“皇后娘娘这迎人的礼数可真够新鲜,怎么,这是想将本宫押到哪里去?”   禁卫军脸上皆是错愕,面面相觑将刀剑收了回去。   头领请罪道:“长公主误会了,卑职是奉命捉拿毛贼,一时看岔了,请长公主恕罪。”   平宁长公主道:“捉拿毛贼?什么毛贼需要你们在皇后娘娘宫中设套?”   头领面露尴尬之色,笑了笑没再说话。   公公过来解围,“误会,都是误会。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平宁长公主微微一笑,“闲来无事,带晏玦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了。”   话音一落,马车帘再次被掀开,英姿少年稳稳地走下马车。   公公与侍卫头领看直了眼睛,“逸……逸王殿下?”   非明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一步也不欲久留,与平宁长公主对视一眼,径直进去了正殿。   正殿内,纯娴皇后与晏瑨将门口的一幕全全收入眼底,晏瑨咬牙道:“可恶,平宁长公主来添什么乱!”   有长公主带着进来,自然不算擅闯后宫,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纯娴皇后拧眉,“先别管这个了,拿到东西最重要。”   晏瑨点头。   非明和平宁长公主快步进来,纯娴皇后朝来人笑了笑,“长公主和逸王,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坐坐了?”   平宁长公主微微福身,“见过皇后娘娘。”   非明倒好,连虚礼也不做了,冷着脸问:“暮幻呢?”   纯娴皇后假意听不懂他的话,“晏玦,你在说什么啊,本宫怎么都听不懂了?”   晏瑨也道:“是啊皇兄,怎么好端端的,来娴仁宫要起人来了?”   平宁长公主笑笑,“皇后娘娘,平宁听闻您留了林家五姑娘在宫里,不知她此刻人在何处?”   “噢,原来是她呀,怎么长公主也认识这姑娘吗?”纯娴皇后道。   非明道:“皇后娘娘,你有什么事大可冲我来,何必非要将她卷进来。”   纯娴皇后笑了一声,“看来咱们逸王很是在乎这个姑娘啊,不过,你可找错地方了,本宫早就让她回去了。”   非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此刻他只想知道暮幻的安危。   他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举在面前,“你们想要的不过是这个,把暮幻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们。”   看见册子,纯娴皇后和晏瑨的眼睛皆是一亮,他们弯弯绕绕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怕他讲这个东西交到元玺帝的手里。   纯娴皇后道:“晏玦,早知今日,你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   非明道:“我只有一个条件,把暮幻平安还给我。”   纯娴皇后缓缓起身,指着殿内煮茶的火炉,“除非,你能当着本宫的面,将这东西烧了。”   非明垂眸,没有丝毫的犹豫,扬手将册子扔进了火里。   炉子里的火苗窜了一下,顷刻间,册子化成了灰烬。   他冷道:“如此,可以把人交出来了。”   纯娴皇后看着册子烧掉最后一片纸,才放心地坐回位上。   她笑了笑,招手叫来宫女,“去,带逸王去见她吧。”   *   暮幻不知自己在偏殿呆了多久,屋内昏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隐约听到外头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她不知道纯娴皇后什么时候会放她出去,又想利用她要挟非明哥哥什么。   不害怕是假的,她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忐忑过。   她隐隐期盼非明能来救她出去,却有担心他会中了纯娴皇后的圈套,被自己连累。   门外传来脚步声,暮幻听见宫女道:“王爷,人就在里面。”   暮幻的心一颤,大约是身在娴仁宫的缘故,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晏瑨那张让人恶心的脸庞。   晏瑨来了?   他想干什么?   她来不及多想,悄然拔下发间的一根簪子握在手里,轻手轻脚地躲去了门后。   她想,只要晏瑨敢推门进来,她就用簪子剜瞎他的眼球。   高大的身影映在门上,锁开了,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跌进她的耳朵里,“暮幻。”   暮幻举着簪子的手一僵,簪子滑落在地,来人回头,满是疼惜地将她搂进怀里。   “暮幻,我来晚了。”   非明抱着她,手臂紧紧环住她的细腰,胸膛紧紧贴着她,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   暮幻眼眶登时通红,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非明哥哥……你真的来了。”   非明将脸埋进她温热的脖颈,“我来了,我来带你出去。”   暮幻推开他,有些担心地问:“皇后娘娘,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她抓我过来,就是为了……”   非明吻住了她的唇,将她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温热只停留了片刻,他很快松开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我们先出去。”   暮幻点头。   出了偏殿,纯娴皇后和晏瑨站在院里笑得意味不明,身后是一队威严的禁军,暮幻只看了一眼,心头便发颤。   非明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往宫门走,晏瑨远远地叫住他,“皇兄,君子不爱江山却爱美人啊,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扳倒本王的好机会,多不值当啊。”   “晏瑨,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卑劣无耻。”非明冷冷回他,拉着暮幻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瑨冷哼一声,对身边人道:“母皇,咱们好不容易拿捏住他的软肋,就这样让他走了,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纯娴皇后道:“最具威胁的东西已经毁了,他暂时还翻不出什么浪来。只可惜,又被他逃过一劫。”   *   走到娴仁宫门口,平宁长公主已经在马车上等他们了。   平宁长公主心疼地看着暮幻,“好孩子,委屈你了。”   暮幻摇头,扯出一抹坚强的笑意,“不委屈,他们只是将我关起来,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平宁叹了一声,伸手要将她拉上马车,“来,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暮幻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身子忽然一轻,整个人被非明横抱在怀里。   非明道:“不用了,我带她出去。”   “这样出去?”平宁长公主问。   “嗯。”   非明从喉间挤出一个沉闷的音节,暮幻蹬了蹬腿,想要拒绝,他环住她肩膀的牢牢握住,不由分说地抱着她朝宫门走。   一路上,宫女太监目光齐齐看向他们,想要请安行礼,又怕搅得非明不悦,最后直接背过身去。   暮幻的脸羞得滚烫,小脸往他胸口蹭了蹭,声音小得像蚊蝇,“非明哥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放。”非明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嘤,弱弱地问一句,明天能不能请个假和男朋友去过三周年?   好的,你们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哟!比心~~ 第59章   暮幻只好由着非明抱她在怀里。   小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隔着几层布料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那是另她心安的声音。   出宫的路很长,短短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许是之前太过紧张的缘故,这样被非明抱着,暮幻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懈,迷迷糊糊间竟然睡了过去。   守宫门的侍卫老远就瞧见非明抱着一个娇小的人儿走来,这才知道他先前那样迫切地闯进宫,竟是为了一个姑娘。   是谁说逸王殿下不近女色的?   瞧他此刻对那姑娘视若珍宝的模样,分明是用情至深的。光是这般亲密的举动传出去,不知多少痴情少女会心碎。   宫门外,林妩在马车里等了又等,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她没了耐心,一走下马车,忽然手臂一紧,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将她狠狠抵在马车上。   林妩本能地尖叫,那人连忙捂住她的嘴。   她瞪圆眼睛看着来人,竟是……   “祁……祁醉?”她被捂着嘴,话也说不清。   祁醉微微颔首,“我松手,你不要叫。”   大掌松开,林妩惊魂未定,“祁醉,你怎么在这?”   祁醉没有回答,看了一眼重兵把守的宫门,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暮幻呢,你们不是一起进宫的吗?”   林妩听出了他的来意,叹了一声,有些惆怅,“皇后娘娘将五妹妹扣下了,里头情形如何,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只扣她?”他看着她,不自觉提高了嗓音,“你们就留她一个人在里面,万一她有三长两短怎么办!你们林家到底在不在意她!”   被人莫名其名训了一顿,林妩也来了脾气,一把推开他,挺胸叉腰道:“你吼我有什么用!你怎么知道我们林家什么都没做,有本事你进去把她带出来啊!没那本事,你就给我闭嘴!”   祁醉一怔,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了,讪讪地垂下眼皮,“我……只是担心她出事。”   林妩不理他,气呼呼地朝宫门张望,看见非明抱着暮幻出来,得意地指着前头。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蠢吗?只知道干着急,什么都不会做。你瞧,这人不是出来了嘛!”   祁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非明身段笔直,周身都散着凛冽的气场,然而看向怀中少女的目光却是温柔如风。   暮幻窝在非明的怀里,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猫紧紧往他怀里钻。   这样的她,是祁醉从来没有见过的,也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   祁醉看得出神,林妩却早已欣喜的迎上去,“五妹妹怎样了?”   “嘘,”非明轻声道:“她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林妩点点头,压低了嗓音问,“皇后没有为难她吧?”   “没有。”非明蹙了蹙眉,走向马车。   “暮幻还好吗?”祁醉走过来,伸出手想要触碰暮幻的脸颊,被非明轻巧躲开。   非明的声音透着不悦,“你来干什么?”   祁醉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手,“我听说她被皇后的人带走了,担心她出事,所以来看看。”   非明满眼都是冷淡,“有我在,她不会出事。”   此时宫门下,有不少来来往往地百姓投来探究的目光。   “那个不是逸王吗?”   “是啊,他怀里那姑娘是谁啊?”   非明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朝马车走了几步,林妩兴奋地跟上去,他回头问她,“你要跟本王回王府?”   林妩一怔,结结巴巴道:“回王府?那……不是,那五妹妹她……”   他是要将暮幻带回王府?   非明挑眉,对上祁醉的眼眸,“有劳你将林妩送回林府。”   祁醉瞠目结舌,“我?送她?”   非明淡笑,不说话,小心抱着暮幻钻进了马车。“回府。”   马车扬鞭而去,林妩看了看马车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祁醉,冷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地钻进另一辆马车。   她回头看祁醉,“还不走,我爹娘都等着呢。”   祁醉:“……”   那好像是本少爷的马车。   *   马车颠簸,怀里的人微微不适,轻蹙眉头似要转醒。   非明小心护住她的小脑袋,调整姿势尽可能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轻声对马车夫道:“慢一些,不着急。”   马车平稳下来,暮幻在他胸口蹭了蹭,呼吸间缠绕的都是他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深吸,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非明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无声地一笑,低头轻柔一吻覆在她的娇唇上。他贪恋她的柔软,却又担心将她惊醒,努力克制自己不能深入辗转。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远离他的小姑娘,不暴露他们的关系,她就会是安全的,不会卷进这些斗争中来。   可今日的事情提醒了他。他错了,他从前不该犹豫的。   他的疏离只会让对方有机可趁,并不是保护她的好方法。只有将她永远护在身边,他们才不敢轻易对她下手。   例如今日,如果她身在王府,纯娴皇后的人无论如何也带不走她。   想到这里,非明轻轻阖上眼睛,嘴角勾出浅浅的微笑。   或许元玺帝和平宁长公主说的是对的。   他该娶王妃了。   暮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了。   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中衣。   屋内光线柔和,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打量了一圈,确定自己从不认识这个地方。   房门被人推开,非明一身轻衣进来,看见暮幻抱膝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你醒了。”   暮幻点头,悄悄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罩住肩膀以下。   她问:“这是哪里?”   非明走过来,“王府。”   “王府……”暮幻喃喃,“你的王府?”   “嗯。”   非明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意外的烫。   他抚上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在发热吗?”   暮幻羞涩地往后缩了缩,“没……没有。”   他抵笑,“那是害羞了?”   她呼吸一滞,小脸埋进被子里。   “所以,这是你的床榻?”   他回道:“对。”   暮幻抿了抿唇,她还从来没有躺过他的床榻,即便从前在榕州的时候……   她脸一红,又问,“可是舅舅和舅母那边要怎么解释?”   他笑笑,“我把你从娴仁宫带出来,已经是最好的解释。”   能在暮幻深陷囹圄,而林家手足无措的时候平安带她出来,足以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感谢都来不及,又何必解释。   暮幻心跳得很快,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非明勾住她的下巴,“你还想问什么?嗯?”   暮幻脸红地滴血,都不敢与他对视。   “还有……我的衣裳……是……也是你换的吗?”   等了一会儿,对面的人没有回应,暮幻一抬头,才发现他身子倾了过来,在她还没来得及退缩之前环住她的小脑袋,轻柔地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你希望,是我换的吗?”   不等她回答,他的唇来到她的脖颈,轻轻滑过她线条优美的玉颈,落下浅浅一吻。滚烫地气息喷在她的脖间,酥酥麻麻地痛感让她忍不住颤栗。   暮幻低下头去,她本就面子薄,被他这样一逗弄,委屈地都快哭了。   非明这才满意地松开她,笑道:“不是我,是让丫鬟给你换的。”   暮幻半羞半恼地推他,“你就知道欺负我。”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沉声道:“暮幻,对不起。”   暮幻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道:“为了你,这些我愿意承受的。”   他看着她,满眼都是心疼,“我发誓,绝不会有下一次。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半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他,温柔道:“好,我信你。”   他抚上她的脸颊,心底的冰川,在这一瞬尽数融化。   他吻上她的额头,轻柔地触碰她,而她也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他的温度。   怀里的被子被人掀开,非明一把捞过她的细腰,将她娇软的身子扣在怀里,紧紧贴着自己。   暮幻颤了一下,一声细小的嘤咛从唇间溢出。   他的吻开始辗转在她的眼睛、鼻尖,最后落在另他着迷上瘾的柔唇,辗转吮吸,深深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暮幻呼吸都急促了,他还是不肯放开她,她愈往后躲,掐在她腰间的手愈发用力,含住她的舌尖惩罚般地吮吸。   暮幻身子软了,脑袋晕乎乎,紧紧闭上眼睛,浑身肌肤都是滚烫的。   这个漫长而缠绵的吻,终是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王爷,林大人和夫人来了,说是要接五姑娘回去。”   暮幻手抵上他的胸膛,非明皱眉,眼底隐约透着被人打断的不悦。   他淡声道:“知道了,本王一会儿就带她出去。”   下人这才退下。   暮幻推了推他,细声细气,“非明哥哥,你放开我……”   非明勾唇笑了笑,转而低头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说真的,他真有些不舍得放她回去了。   他起身看着榻上迷乱的小姑娘,“我让丫鬟进来给你更衣。”   “好。”暮幻埋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   暮幻换好衣裳来到前厅,林夕洲和乔氏已经在非明的陪同下,喝了好几杯茶。   也不知非明同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皆是和缓,看着非明的眼眸都是含笑的。   林夕洲见暮幻来了,问了她几句情况,就同非明告辞,急着要带她回去。   暮幻被乔氏牵着往府外走,临近府门,她回头看他,他依旧站在厅里,双手背后,含笑目送她。   上了马车,乔氏也没问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安抚她回家就好了。   暮幻心里没了底,试探地问:“舅母,逸王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乔氏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林妩那孩子莽撞,好在这次总算没有帮倒忙。皇后娘娘兜兜转转问了那么多,我怎么就没想到和逸王有关。”   暮幻怕乔氏误会什么,道:“皇后娘娘就是知道我认识方姨,想从我嘴里问出她的下落。逸王只是因为这事儿和他娘亲有关,这才出手救的我。”   乔氏微微皱眉,道:“不对啊,他和你舅舅可不是这样说的。”   暮幻一怔,“他……他是怎么说的?”   乔氏拉起她的手,“幻儿啊,你与逸王从小是青梅竹马这件事,你怎么都没同我和你舅舅说过呢?我们要是早些知道,也能早些提防着皇后了。”   暮幻低着头,没想到非明向他们全部交代了。   她嘟嘟囔囔,“我也是进京之后才知道他是皇子的,因为身份特殊,我不敢说。”   乔氏叹了一声,“你们两个孩子啊,都挺不容易的。我看这逸王啊,待你是真心的。他同你舅舅说了,不日就去向皇上请婚,说要娶你。”   暮幻错愕抬头,“请婚?娶我?”   “是啊。”乔氏道:“他是这么说的。我和你舅舅瞧着他像是认真了。不过你舅舅谨慎,你的婚事我们可不敢随便做主,一会儿回府就给你娘写信,问问她的意思。”   暮幻紧咬下唇,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耳根子都红透了。   回到林府,林羡和林妩将她围住,关切地问了好一通,直到确定她真的没有事,他们才放心地放她回了自己房里。   夜深,暮幻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今日的一幕幕从脑海中滑过,心里乱糟糟的。   事情发生的太快,总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然而此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或许无法做非明的铠甲,但她绝不能做他的软肋,被人利用,被人牵制。   纯娴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她今日总算见识了。   原来从前,非明不愿让别人瞧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对的。她就像他的弱点,一旦被人拿捏住,不光是她会遭遇不测,连他都很难全身而退。   可问题是,就连长公主都是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久,纯娴皇后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   知道她与非明关系的人少之又少,林妩是绝不可能同外人说的。   林羡心思大条,或许早就忘了还有非明这回儿事。   也不会是祁醉,祁醉从来最讨厌将她和非明扯在一处。   难道是在赏菊宴上被人瞧出了什么端倪?   想到赏菊宴,暮幻眼前闪过一张脸,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的,只有那个人了。   *   夜里,非明坐在书房,从暗匣里拿出白日抄录好的册子。   如果不是早早留好了后手,他又怎么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轻易扔进火里。   纯娴皇后以为亲眼看见他烧了那册子,就能平安无事了?   呵。做梦。   他本不想那么快将晏瑨的势力连根拔起,但今日的事情一出,他们有心伤害暮幻,他便不会心慈手软了。   侍卫敲门进来,“王爷,你找我。”   非明将手里的东西合上,冷声道:“去查一下,是谁将暮幻的消息透露给皇后的,本王绝不会放过他。”   “是,属下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末了】小可爱的手榴弹和火箭炮~~~么么哒~ 第60章   第二日用过早膳,暮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帖子,递给想衣。   “想衣,你即刻将这个送去瑨王府。”   “什么王府?”想衣正在收拾碗筷,听到暮幻要让自己送东西去瑨王府很是奇怪。“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   暮幻浅笑,“不会错的,就是瑨王府。”   想衣放下手里的活,依言接过帖子,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板下脸来,将帖子丢回桌上。   “我不去。”   暮幻好脾气地重新拿起,再次塞到她手上。   想衣嘟着嘴,“姑娘,你找她做什么?咱们和她早就不相干了,再说,她那个人心思特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要见她。”   暮幻轻声催促想衣出门,推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屋外送,“快去吧,早去早回,下午带你去吃酒酿圆子。”   听到有最喜欢的酒酿圆子吃,想衣眼睛一亮,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那好吧,看在酒酿圆子的面上,我就勉为其难地见她一次。”   说罢,拿着帖子,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暮幻站在玄关,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无声一笑,去了书房看书。   半个时辰后,想衣耷拉着脸回来,暮幻放下书本子,“怎么样?她会来吗?”   想衣点头,“她答应了。”   暮幻侧头又瞧了瞧她,“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想衣闷闷不乐地去给她热茶,小声抱怨道:“我就是见不惯她如今嚣张跋扈的样子,不就是个王爷的侍妾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甩脸子给谁看啊!”   暮幻一听,便知想衣此去受了委屈。从前在暮府的时候,暮善就看不惯她身边的人,如今有了晏瑨撑腰,见到想衣自然不会客气。   “委屈你了。”暮幻道。   想衣摇头,“我有什么委屈的呀,每天跟着姑娘能见她几次。就是那个瑨王妃,和她住在一个府邸,每天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肯定气的不轻。”   想衣到瑨王府的时候,正巧撞见洛遥和暮善在针锋相对。   洛遥也不是给自己委屈受的人,自从嫁到瑨王府后,没少想找法子折腾暮善和后院那些莺莺燕燕。   可暮善自从攀附上了晏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是从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伶牙利嘴的,洛遥和她过招从来讨不了好处。   暮幻将书本子收好,看了看日头,时辰差不多,起身道:“走吧,收拾一下,咱们去见见她。”   入了秋,天气凉了许多,但正午的太阳仍是火辣,暮幻换了件轻薄些的衣裳出门,想衣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马车在府门口等她。   马车一路朝东,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京城有名的烟雨楼门口。   店小二一见她就笑嘻嘻地迎过来,“这位姑娘,可是要吃点什么?”   暮幻扫了大堂一圈,今日天气好,烟雨楼生意不错,堂里坐满了人。她道:“我要一间包房。”   小二道:“好嘞,正好咱们店里还有最后一间包房,姑娘随我来,我带你过去。”   上了二楼,暮幻跟随小二进了最里间的一间包厢,房内清雅干净,她满意坐定,点了几碟点心,再给想衣给要了一碗酒酿圆子。   想衣是家生子,从小就跟着暮幻,情同姐妹,暮幻待她极好,私下无人的时候同坐同食也是常有的。   点心上得很快,想衣酒酿圆子喝得正欢,一个妖娆的身影就在店小二的引领下推门进来。   来人轻摇纨扇,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桌边坐的主仆二人,面露嘲讽,不屑道:“看来林府的下人,还真是没规矩,下人都配和主子同坐。”   想衣咬牙白了她一眼,放下勺子,默默站去了一边。   暮幻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示意暮善先坐。   暮善鄙夷地斜了她一眼,悠悠地坐下,暮幻才道:“是啊,我的下人是不懂规矩。不像你,在洛府待了那么久,下人的规矩,你自然是懂的。”   “你!”暮善重重放下手中扇子,恶狠狠地瞪着暮幻。   暮善曾是洛府家奴这件事,是她心里最大的逆鳞,谁也不能提。在瑨王府时,那些和她争风吃醋的女人,特别是洛遥,也总拿这件事恶心她,不断提醒她曾经有过一段多不堪的日子。   但她不怕,她如今正受宠,晏瑨会护着她,光这一点,那些女人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暮幻不同。   她们本该是一样的。   她瞪着暮幻,“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笑话我的?”   她面目有些狰狞,身后的婢女被她这模样吓得退后两步,想来平时没少被她责骂。   可暮幻不怕她。   暮幻勾唇,“你觉得呢?我为什么找你?”   暮善敛去怒意,拿起纨扇又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如果你只是为了看我笑话,我劝你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如今瑨王待我极好,吃穿用度都是按王妃的分例给我,不比你在林府过得差。”   说着,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钗环,露出手腕上颜色上陈的翡翠镯子。   越自卑的人才越需要炫耀,显然,暮幻不需要。   暮幻道:“晏瑨之所以对你好,是因为你帮了他,对吗?”   暮善面色一顿,收回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和非明哥哥的事情,是你告诉晏瑨的。”暮幻一瞬不瞬地盯着暮善,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暮善勾唇冷笑,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才道:“我从前觉得你蠢笨,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聪明不少。”   暮幻的眼中闪过寒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暮善玩弄着手指甲,“自然是为了帮瑨王搞垮对手啊。哦,对了,顺便毁了你啊。只可惜皇后比我想象中心软,竟然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你们。”   她最初的想法,是希望纯娴皇后借此机会杀了暮幻,再拿住非明,如此一举两得,才是痛快。   暮幻闭了闭眼睛,“你恨我?”   暮善苦笑,“暮幻,你还记得我娘被沉塘时的样子吗?如果她还在,我或许就不会是今日这个样子,我不会被柳氏欺辱,不会去洛家为婢,也不会费尽心思只为了成为低贱的侍妾。如果她还在,我或许不恨你,真的。”   暮幻看着她,紧紧咬住下唇。   暮善的声音转而尖锐刺耳,“可是她不在了!她是被你娘,被你们林家人活活逼死的!我亲眼看见她沉进水底,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砸在了桌面上,“我不仅恨你,我还恨你娘,恨你们整个林家,我巴不得你们全部去给我娘陪葬!”   “你娘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暮幻红着眼睛道:“是她自己骗了爹爹,还想要加害我娘。”   “你胡说!”暮善嘶吼着,“她只是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有什么错!是你们一直不肯放过她!”   暮幻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和她再争论薛怜的事,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谁都改变不了。   她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如果你恨我,你可以冲我来,但你不能伤害非明哥哥,他从不欠你什么。”   暮善忽而大笑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情谊深厚啊。他呀,他是不欠我什么,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讨厌他那么护着你。我就是想看晏瑨将他踩进泥里时,他痛苦求饶的样子。”   暮幻看着她,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暮善,你这个疯子。”   暮善笑盈盈地起身,“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姐妹。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喝茶了。”   说罢,转身拉开房门。   “可是,你怎就知道,被踩进泥里的那个人不是你或者晏瑨呢。”   暮幻的声音在后头冷冷响起,暮善侧头冷哼一声,不屑地离开包间。   想衣看着暮善离去,忍不住咒骂一句,“贱人生出来的果然还是个贱人!”   她又问暮幻,“姑娘,如今我们要怎么办?”   暮幻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我相信非明哥哥。”   “嗯?”想衣没听懂。   “我相信非明哥哥,他不会输给这种人。”   *   暮善从包间里出来,王府的马车在楼下等她。   丫鬟问她,“姨娘,咱们是回去,还是接着逛?”   暮善揉揉酸痛的腰身,昨夜晏瑨折腾她到深夜,害得她浑身难受。   她摇了摇头,“不逛了,回去吧。”   “是。”   出了楼,丫鬟扶着暮善上了马车,马车夫扬起马鞭,驶离前悄悄给暗处一个眼神。   暮善和丫鬟在马车里坐了许久,车子晃晃悠悠的,颠得她都快睡着了。   她不耐烦地催促车夫,“怎么还没到?”   外头没有人回答。   她有些奇怪,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人回答。   暮善撩起帘子,这才发现马车哪里是要回瑨王府,分明已经驶出了城,在某条不知名的山路小道上。   她有些怕了,拼命捶打车夫的肩膀,“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   车夫被她吵得烦了,一个回身,一掌劈在她的后颈。暮善两眼一黑,再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暮善被人绑在树干上,缰绳在她皙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周围,十几名黑衣人一字排开,冷冰冰地看着她。   暮善吃痛,忍不住扭捏身子闷哼一声,立刻有人拿冰冷的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别动。”   她身子僵住,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这应该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黑衣人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暮善一愣,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像是……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是……晏玦?!”   黑衣人侧身让出一道口子,非明手里把玩着匕首,懒洋洋地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你……”暮善心头一紧,不祥预感压满心头。“你想要干什么?”   非明勾唇笑得邪魅,匕首一下一下敲打在手心,看得暮善毛骨悚然。   他走了过来,用匕首挑住暮善的下巴,“来告诉,究竟是谁将谁踩进泥里。”   “你……”暮善全身都在颤抖,“你和暮幻串通好了,骗我出来就是为了害我?”   非明低低地笑了一声,“处理你这样脏的东西,根本不需要让暮幻知道。”   冰凉的匕首滑过暮善的脸颊,非明的眸色凌厉起来,“原本,你和晏瑨的事情我可以不用管,但你不该将暮幻牵扯进来。暮善,你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暮善闭上眼睛,脑海中突然浮现十岁那年,非明坐在高高的墙头,居高临下地看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讨厌他,更加嫉妒暮幻。   那时的他说——离暮幻远一点,不然就拿刀子划破她的脸。   就像此刻一样,冰冷的刀刃移到她的脸颊,他的手轻轻一用力,皮开肉绽,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暮善痛得几近晕厥,嘶吼道:“晏玦!你毁了我,瑨王不会放过你的!”   非明勾唇,“是吗?我倒不认为一个毁了容的侍妾,对于他来说有多么地重要。或许这一点,我比你更了解他。”   他玩够了,转身将匕首扔给身后的黑衣人,“接着划。”   “是。”   黑衣人将暮善围住,钳住她的下巴,一刀一刀划开她的脸,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淌进衣裳里,染红了一片。   “晏玦!你不得好死!”   非明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倚着树干。   片刻后,身后撕心裂肺的叫声消停了,黑衣人走过来,“王爷,人昏过去了。”   非明撇了一眼黑衣人手上染满鲜血的匕首,凉声道:“把人丢回瑨王府去。”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   暮幻在包间里坐了一会儿,准备回府去,毕竟昨天才出了事,她出来太久并不安全。   下楼的时候,正对楼梯口的那件包间传来嬉笑声,声音有些耳熟,暮幻回头看去,正是林妩和林羡从里头出来。   她心道,难怪上午府里那么安静,还以为是林妩安分了,原来是她早就偷偷溜出来玩了。   “三哥哥,四姐姐。”暮幻喊他们。   林羡和林妩看见她有几分惊讶。   “五妹妹,你怎么在这儿?”林妩跑过来牵她。   暮幻回道:“在院里有些闷,出来吃些东西。你们呢?”   正说着,敞开的包厢里头又走出来一个人,瞧见是她,有几分惊喜。   “暮幻?”   她回头一看,是祁醉。又侧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林羡和林妩一眼,他们什么时候和祁醉走到一起了?   林羡解释道:“最近和祁家有比生意,我爹让我来练练手。这个死丫头,今天也不知道发生疯,一大早非缠着我带她来。”   暮幻看着低头满不自在林妩,若有所以地点头。“那谈成了吗?”   林羡哼了一声,“我爹派我来练手,他爹也让他来练手,我俩完全不对眼,有什么可谈的。”   林妩瞪他,“你胡说,分明就是你没有用心谈这笔生意!”   林羡撇撇嘴,勾过林妩的肩膀,“走了走了。”   三人下楼,祁醉也跟了过来,暮幻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没有多余的交谈。   祁醉本憋着一肚子话想问她,譬如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被人为难之类的,却见暮幻对他如此疏离,又想起了非明抱着她的那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了,闷闷地将一肚子话吞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的更新晚了~   不想熬夜,但脑子一到白天就自动关机,只有在晚上比较兴奋。   晕乎乎的,然后出去跑了几个圈才精神一点。   看了你们的评论。   嗯,你们都是福尔.神仙读者.摩斯! 第61章   出了烟雨楼,暮幻打算回府去,没曾想路过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林妩说什么也不肯走了,拉着暮幻陪她去买糖人吃。   林羡不爱吃这些小甜食,更不爱瞎逛,觉得跟女人出来就是麻烦,买个东西都磨磨唧唧的。   但是他的抱怨只是嘴上说说,街上人多繁杂,登徒子和人牙子都不少,他可不敢丢下两个貌美的妹妹独自离开。   他跟在后头,用手臂捅了捅祁醉的肩膀,“哎,你家姐姐妹妹也是这样?”   祁醉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从来不陪她们逛铺子的。”   林羡得意地笑道:“是吧?我这个人啊,就是心太好,有担当。没办法,谁叫我是兄长呢,总得关照着她们。”   祁醉冷不丁撇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前走。   林羡在后面喊他,“喂,你干嘛去?”   祁醉头也不回,“买糖人。”   林羡:???   我去。   祁醉过来的时候,林妩正在两个糖人之人摇摆不定,最后也懒得选了,爽快地付了银子,两个都要。   “五妹妹,你看这两个糖人是不是很可爱。”   暮幻笑着点头,祁醉却是没好气道:“一个人吃两个,不怕腻死你。”   林妩不乐意了,“是花我的银子又不是你的,你管得着吗?”   祁醉冷笑,“呵,可笑,本少爷才懒得管你。”   林妩瞪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扔进他怀里。   “喏,这算是昨日你送本小姐回府的酬金,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   祁醉抓住银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扔回林妩手里。“本少爷也不差你这点钱!别打发叫花子呢!”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是个死脑筋啊!”林妩被他气得跺脚。   祁醉抱臂,俨然一副不在乎她怎么说的模样。   暮幻一脸莫名,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就这样呆呆看着二人斗嘴。   林羡走过来,无奈地长叹,“又开始了……”   暮幻眨着大眼睛问他,“昨天四姐姐和他在一起?”   林羡凑在她耳边道:“你还不知道吧?昨日他们两个不知怎么就凑一块儿了,这丫头还是坐着他的马车回来的呢。害的我娘还抓着我问,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这是什么情况?”暮幻收起自己惊讶的下巴。   “谁知道,她说是在宫门下遇见的,我才不信呢。”林羡又叹了一声,“我发现今天带这个小姑奶奶出门就是个错误。见了祁醉,两人斗嘴就没停过,还谈什么生意。”   林妩回头瞪着林羡,在他腰间有力地拧了一把,“闭嘴吧你。”   林羡吃痛地嚎了几声,没再做声。   回到林府已是下午申时,三人刚一进门,便听见前厅女人传来欢畅的笑声。   一位紫衣夫人正拉着乔氏的手亲切地聊着什么,见到三个小辈回来,立刻站起身眉开眼笑地迎上去。   她打量了暮幻和林妩半晌,最后拉起暮幻的手道:“这就是四小姐吧,瞧瞧这模样,生得果然是赛天仙啊。”   林妩翻了个白眼,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这妇人是来干什么的了。   暮幻尴尬地将手抽回来,“夫人,我不是……”   楚氏走过来道:“戚夫人,你认错了,这个才是我们家四姐。”   戚夫人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笑了,“原来这个是四姑娘呀,不错的,也是美人哩。我同你说呀,我们家儿子,模样生得那叫一个俊,又是个饱读诗书的,你嫁到咱们家呀……”   乔氏在后头,无奈抚着额头。   楚氏利落地打断她,“戚夫人,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可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乱说。”   “怎么就八字没有一撇了,我家儿子呀,什么都好,又孝顺,又顾家。”   林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戚夫人,“谢谢您啊,既然他这么好,不如就守着您过一辈子吧。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戚夫人气得叉腰,“哎,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暮幻也跟着行礼,“我也先告退了。”   这一刻,她好像有些明白林妩为什么不肯呆在府里了。   *   晚膳是一家人一起用的。   好不容易送走戚夫人,乔氏和楚氏都松了一口气,连饭吃得都比平常多一些。为了林妩的婚事二人可没少费心。   林羡没有谈成林裴岩交代的生意,自然是少不了一顿责骂,林妩却难得地维护了林羡一次,声称完完全全都是祁醉的问题。那副和祁醉苦大仇深的模样,看得暮幻有些想笑。   天气凉了,天也黑得早。   夜里,非明过来的时候,暮幻刚沐浴完,想衣正在给她涂抹香油。   烛光暧昧,幽香旖旎。   窗户敞开着,暮幻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如瀑的长发垂在一侧,香肩半露,细细的肚兜带子挂在脖间,似乎轻轻一挑就有风景可看。   想衣拉下她的中衣,露出她单薄的肩膀和光滑的后背,少女很瘦,可该丰`腴的地方半点不含糊。想衣的手游走在她每一寸肌肤,微风里都带着幽幽的香气。   最后暮幻掀开被褥,撩起底裤露出勾人的两条长腿,白皙修长,细腻如雪。   非明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下腹一紧,某个部位在疯狂叫嚣,一团灼热的火焰直直往上窜,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轻轻地勾起唇角。   看来,请婚的事情是一日也拖不得了。   想衣替暮幻擦干头发,便带上门离开了。   非明在风中冷静了很久,才推开窗户纵身跃进去。   暮幻刚盖上被子,忽然手腕一紧,被人从榻上拉起来,跌进一个温暖的胸膛,一只大手掐上她的腰窝。   她哑着嗓子低吟了一声,“啊……”   非明按住她的后脑,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堵住她没来得及发出的声音。   少女才沐浴完,浑身又香又甜,身子软得不像话。   他吮吻她的舌尖,肆意地侵略着她,掐在她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   “唔……”暮幻推了推他,含含糊糊地挤出一个字,“疼……”   非明掐在她腰上的手松了些力气,转而探进衣裳的下摆,滚烫的大掌落在她沁凉的腰上,指腹轻柔地在她的腰间游走。   他的侵犯太过猛烈,暮幻迷乱又害怕,感受到和他紧贴的地方正在发生滚烫的变化,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下意识钳住他的手,不让他再肆意往上。   非明睁开眼睛,含着她的唇瓣,静静对上她的眸子。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被他欺负哭了。   “非明哥哥……”她推开他,声音里都透着些微的胆怯。   非明的唇辗转来到她的耳畔,在她发烫耳垂上咬了一口,“害怕吗?”   暮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他嗓音更加暗哑,“可是……我想要你。”   暮幻死死捏住他的衣裳,因为太紧张,浑身都绷紧了。   非明眼眸深谙地看她,片刻,温柔地笑了一下,低头在她柔软地唇上啄了一下,“放心,不会是现在。”   他握着她的力气小了一些,暮幻心里一松,轻轻地往他怀里蹭了一下,无意间又触碰到他的滚烫,身子又瞬间绷紧。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他把她的后脑往怀里按,“别动,我……”他勾唇笑得邪气,“我需要冷静一下。”   暮幻不敢动了,乖乖埋在他的胸膛。   过了一会儿,非明才低声笑道:“看来明日,我是非进宫不可了。”   暮幻仰头,只看见他光滑的下巴。“进宫做什么?”   “自然是请婚,娶你。”   暮幻有些羞赧,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能够嫁给他,这也是她小时候的心愿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非明哥哥……我今天去见了暮善。”   非明喉结微涌,下巴蹭着她的长发。“嗯。然后呢?”   暮幻声音柔柔糯糯的,“你一定想不到,是她在晏瑨面前说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皇后这才想到利用我来牵制你。”   非明低低地笑了一声,“真聪明,你怎么猜到的?”   “能接触到皇后和晏瑨,并且知道我们关系的人就只有她了。而且……”暮幻垂下眼帘,“因为当初薛怜的死,她早就记恨上我们林家了。”   非明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拥着她的胳膊微微收紧。   “我今天见她才知道,她是连你也一起恨上了。所以你之后一定切记提防着她,对了还有晏瑨。”   非明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我会处理的。”   *   第二日,非明进宫面见元玺帝,主动请他赐婚。   那日纯娴皇后和晏瑨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提醒他,只有将暮幻留在身边才是安全的。   何况觊觎他小姑娘的人那么多,连祁醉都再次出现了,再多等一天,他都不放心。   元玺帝一听,奏折也不批了,欣喜地追问:“快说给朕听听,你瞧上的是哪家姑娘?”   非明道:“林家的五姑娘——暮幻。”   元玺帝皱了皱眉头,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这号人。   “朕听说林夕洲只有一个女儿,排行老四,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五姑娘?何况这林家女儿怎么会姓暮?”   非明道:“暮幻是林大人的外甥女,生父是前榕州知州暮恒之,从小与儿臣一同长大。暮幻十岁那年,爹娘和离,她随母亲回了林家。”   “前榕州知州暮恒之?”元玺帝面色凝重,“那个贪污赈灾银两的罪臣?”   非明点头,“是他。”   “不行!”元玺帝厉色,将奏折狠狠摔在桌上。“你不能娶一个罪臣的女儿!”   “为什么?”非明脸也沉了下来,“在暮家被抄之前,暮幻已经去了林家,和暮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元玺帝走下位来,冷着脸踱了几步,“好,暂且先不提她是罪臣的女儿。就算暮恒之当年没有犯事,你也不能娶她!”   非明身子站得笔直,目光清冷地看他,“请父皇给儿臣一个理由。”   元玺帝拍上他的肩膀,“晏玦,你如今是皇子,你需要娶的是一个对你前途有利、能帮你稳固权势的女人。这一点,你看看晏瑨,不用朕多说,你应该懂的。”   非明看着他,忽而冷笑一声,“父皇,你是想把儿臣变成当年的你吗?”   元玺帝一怔,眼神似是惊讶又似是醒悟。   是啊,多年前他也想娶自己心爱的女子,只愿一辈子与她厮守。可是后来,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   他妥协了,他娶了先太后为他选定的女人,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他,还是那个他吗?   他只是元玺帝。再也不会是晏见书。   他愣愣地坐回位上,年少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滑过。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也曾忘我地爱过一个人。   如果当年的他,再坚定一点点,如今会是怎样的呢?   或许他的生命中会有不同的色彩,或许他心底那埋在多年的遗憾将不复存才。   亦或许,他勇敢地做了他自己,可是在未来他某一天,他后悔了。   空荡荡的御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非明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如果,儿臣愿意用我娘的下落做交换呢?”   作者有话要说:  enmmmm……   最近卡文卡得头秃……   今天真的尽力了,容我原地复活,回城加个血。 第62章   翌日,暮幻坐在窗前,支着下巴发呆。   秋愈深了,院里的枯叶落了一地,光秃秃的几棵树干显得有几分凄凉。   想衣今早去了趟集市,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瑨王府里之前最得宠的那个侍妾前两日投井自尽了,被人打捞上来的时候,面目丑陋狰狞,身子都泡烂了。   想衣一听是瑨王府得宠的侍妾,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暮善,连忙凑过去多问了两句。   她心事重重地回府,回来后将自己所听闻的一字不差转告给暮幻。   瑨王府死的那个侍妾当真是暮善。   传言,暮善前几日出府闲逛,回去的路上被人牙子盯上,掳去了荒郊野外,划破脸蛋,夜里又被人扔回瑨王府。   这件事当时在那片街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人私下议论,暮善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报复。   也有人说是她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在外卖弄风骚,被山贼盯上是迟早的事,玩腻了还不是给送了回来。   然而不论外头的人怎么猜测,瑨王府对这件事,一直保持缄默,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将受伤的暮善一直关在后院。   姿色,是暮善抓住晏瑨重要的筹码。如今她容貌尽毁,能帮助晏瑨扳倒非明的能力又有限,晏瑨怎么可能再对这样的她上心。   暮善的院子从此就像冷宫,晏瑨再没有踏进一步,连从前一屋子伺候她的下人都被调去了别院。   后院的女人,墙倒众人推,如今暮善失宠,曾经被她压过一头的女人谁不想来看她的笑话,再踩上她一脚?   暮善被山贼玩弄的谣言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虽说晏瑨院里的女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府里的掌家之权一直是握在洛遥手里的。暮善一失宠,要如何处置她就是洛遥一人说的算。   洛遥对暮善恨之入骨,暮善脸受伤,她才不可能请大夫来瞧,她巴不得那张脸烂掉才好。   暮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脚,几日后,她脸上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腐烂得愈发严重。   没有大夫,没有药膏,晏瑨也不肯见她,她过得比府里的一条狗都不如。   晏瑨最后一次听到暮善这个名字,是下人来告诉他,在后院的井里打捞到了她的尸首。   说她是投井自尽的,也不知道是几分真,几分假。   晏瑨没有去瞧暮善最后一眼,只是冷冷地吩咐下人,将她的尸首抛到常有野狼出没的乱葬岗去,没过多久暮善原先住的院子就换了一个新的女人。   暮幻听完想衣说的这些事,一个上午都一言不发。   暮善死得突然,与她而言的确意外。   或许是善恶终有报,暮善从前就心术不正,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这才落得一个遭人厌弃、尸骨无存的下场。而秉持善念的人,一定是会被苍天眷顾的。   这样想着,暮幻心情就不那么糟了。   自从那日过后,非明已经好几日没再来瞧过她,暮幻不禁去想他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有时候她觉得,长大了也并非全是好的。至少小的时候,她若是想见他,总有办法偷偷溜出去。然而如今想要见他一面,却要顾忌许多东西。   也不知道他那日说要进宫请婚,是不是只是一句玩笑话,还是被别的事一耽搁,转头就给忘了。   不对。   她才不急,一点都不急。   正想着,前厅的小厮跑来院里传话,要暮幻赶紧去前头一趟,有大事。   林府的下人极少这样慌慌张张的,暮幻没敢耽搁,快步跟小厮去了前厅。   厅里站满了人,林夕洲也被从衙里叫回来,见到是元玺帝身边的高淯过来传旨,小声询问:“高公公,不知陛下派您来府中所谓何事?”   高淯笑得开怀,“恭喜林大人,贺喜林大人,咱家这次是为喜事而来啊!”   林家人都在,一听是喜事,悬着的心悄然落定,兴致勃勃地等待宣旨。   暮幻是最后一个到的,站在最边上,抬眸间瞧见高淯对她笑得暧昧,便隐隐预感这道圣旨可能和自己有关。   人到齐,高淯缓缓展开明晃晃的圣旨,声音扬得极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林府五姑娘暮幻,娴静温婉,品貌出众,逸王晏玦钟情甚之,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暮幻许配逸王为王妃,由礼部择吉日完婚。钦此!”   高淯笑盈盈地收好圣旨,上前几步递给暮幻,“五小姐,接旨吧。”   暮幻还有些发懵,没想到赐婚的圣旨会比非明来得更快。   她有些赧然地磕头谢恩,“臣女,谢主隆恩。”   其他人愣了几瞬,也跟着谢恩,“臣,谢主隆恩。”   高淯扶起林夕洲,“恭喜啊林大人,王妃成亲的事就有劳您和夫人多多操持了。”   “应该的,应该的。”   林夕洲含笑送高淯出门,乔氏和楚氏也是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这三个同龄的孩子里会是最小的暮幻先定了亲,还是这样一门好亲事。   林妩拉着暮幻的手,“五妹妹,恭喜你啊,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暮幻笑得羞涩,不经意间脸颊又红了。   全家都是喜上眉梢的,只有林羡后知后觉,板着脸很是不开心的样子。   林裴岩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今日是你妹妹的好日子,你小子在这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林羡望着暮幻,好不委屈,“我还以为五妹妹会嫁给我呢。”   林妩听罢,笑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林羡,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梦呢!”   林羡叹了一声,“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还是被非明那小子抢先一步。唉……都怪我平日里对生意太上心了,妹妹被人抢了都不知道。”   暮幻和林妩面面相觑,捂着嘴无情地偷笑。   楚氏问:“哪个小子?非明?谁是非明?”   暮幻翕唇刚想解释,身后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非明’是本王的小字。”   众人回头,便见自门口走来一道袖长挺拔的身影,一袭深蓝华袍迤逦流动,潇洒而尊贵。   林夕洲迎了上去,“参见逸王殿下。”   非明拱手作揖,笑眼弯弯,“林大人,突然拜访,多有叨扰。”   “怎么会是叨扰,王爷和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林羡冲上前瞪着非明,“看在你是王爷的份上,我就把五妹妹让给你。但如若之后你对五妹妹不好,我这个做兄长的,一定不会饶过你。”   暮幻:……   林妩:???   谁给你的资格“让”?   非明看了一眼羞涩的暮幻,勾唇笑道:“放心,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楚氏笑着打圆场,“我这儿子不会说话,王爷可别介意,来,这边上座。”   非明被迎进厅里喝茶,暮幻站在一边偷偷地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快要成为她的夫君了,也许是期盼太久,真正实现的这天,她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非明一改从前桀骜肆意的性子,谦恭有礼地和几个长辈聊了好一会儿,乔氏和楚氏对这个林家女婿是越看越满意,时不时对暮幻抛去暧昧的眼神,逗得她面红耳赤。   聊了一会儿,非明才道:“本王今日来,是有一事来与林大人商量。”   林夕洲道:“王爷请说。”   “本王明日想带暮幻出城一趟,还望林大人准允。”非明道。   乔氏问:“出城所谓何事?”   非明回道:“大人和夫人应该知道,本王的娘亲并不在宫里,如今赐婚圣旨已下,本王想带暮幻去见一见娘亲。”   暮幻一愣,他要亲自带她去寒黛寺?   林夕洲想了想,“是,应该的。这件事该让令堂知道。”   非明点头,“那好,既然大人答应了,明日一早本王就派马车来接幻儿。”   说罢,起身要走。   乔氏本想留非明在府上吃饭,但他今夜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笑着要告辞。   出前厅的时候,暮幻小声叫住他,“非明哥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懦懦地缩在长辈们的身后,怀里还抱着那道赐婚的圣旨,看着他的目光像小猫一般可怜。   非明看了看林夕洲和乔氏,确认他们没有意见,才点头答应,“好。”   暮幻不敢走远,将非明带到长廊拐角。   非明抱臂往柱子上一靠,在她面前又恢复了肆意妄为的模样。   他问:“你找我,什么事?”   暮幻咬了咬下唇,羞赧地问:“你什么时候去请的婚?”   “与你见面的第二日,圣旨下来得有些慢,怎么,等着急了?”非明逗她。   暮幻悄悄瞪了他一眼,“才不是。”   “不是?”非明侧头打量她,“不是你脸红什么?”   暮幻觉得自己再跟他说下去,都要把自己兜进去了,于是干脆不回答他这个问题,直接问:“你真的要带我去见方姨?”   非明敛了敛笑意,眸光微沉,“嗯。”   “可是,你不怕会被人发现吗?盯着你的人那么多。万一方姨有危险怎么办?”暮幻问。   非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自有打算。你只需要陪在我身边就好。”   “可是……”   暮幻还想问,非明又道:“别可是,今晚早点睡,明日一早我来接你。”说罢,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他们这点暧昧的小动作,落在前面偷偷看过来的乔氏和楚氏眼里,又是一阵欢喜。   只有林羡一直嘟着嘴,心头很是不爽。“他就是这样把我五妹妹给勾走的!”   非明走了,乔氏想到暮幻明日要早起,提早让下人准备了晚膳,督促暮幻早些去休息。   *   夜晚的娴仁宫,格外安静。   元玺帝和纯娴皇后情感淡薄,自从非明回京后,来娴仁宫的次数愈发少了。   夜凉如水,纯娴皇后站在窗边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问身后的宫女,“皇上今夜去了谁宫里?”   宫女回答,“小路子说,皇上今夜仍是歇在养心殿,没有翻任何嫔妃的牌子。”   纯娴皇后听罢,自嘲地笑了,“原来每夜独守空房的人不只本宫一个,他真是对后宫所有女子都这样寡情。”   宫女安慰道:“娘娘您别这样想,皇上还是在意娘娘的,自从先太后殡天,这些年皇上将整个后宫都交给娘娘,可见对娘娘的重视。”   纯娴皇后冷冷摇头,“本宫要的岂是这个?哪个女人不想与丈夫琴瑟和鸣、恩爱厮守呢?可这些年本宫为他做了那么多,仍然抵不过那低贱的绣娘,一刻也走不进他心里。”   宫女低着头,再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一名公公走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逸王殿下那边有动静了。”   “说。”   “皇上今日下旨为逸王殿下和林家五姑娘赐婚了。”   纯娴皇后冷笑,“哼,还真是和他父皇一样,是个痴情的种。这是怕本宫再找那姑娘的麻烦?”   公公道:“还有一件事。探子来报,说逸王殿下今日去了一趟林府,好像是说明日要带五姑娘出城。”   “出城?”宫女问,“他们要去哪里?”   公公摇头,“这个暂时还没打听出来。”   纯娴皇后回头笑得阴郁,“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刚赐了婚,你说他会带着那姑娘去哪儿?”   宫女恍然大悟,“丑媳妇要见公婆!”   纯娴皇后坐到桌边,“通知下边的人,明日给本宫盯紧晏玦,只要一见到那个女人,立即动手。”   “是。”公公和宫女同声道。   *   第二日,天蒙蒙亮。   暮幻还在梦里就被想衣和碧落联手拖了起来。   “姑娘,别再睡了,逸王殿下的马车都在门口等许久了。”   暮幻迷迷糊糊地抱紧被子,“我就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想衣吓唬道:“姑娘,你要是再不起来,一会儿逸王殿下可亲自进来了。让他瞧见你这幅未施粉黛、衣衫凌乱的样子可不好。”   暮幻哼唧一声,闷头钻进被子。   不怕,他又不是没瞧见过。   等想衣和碧落费劲将暮幻从床上挖起来,再梳洗完送到非明面前,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非明瞧见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昨日不是让你早点睡,怎么还是不肯起?”   暮幻看了看天色,嘟嘴委屈道:“可你没说需要起得这么早啊,天才亮不久呢。”   非明没过多解释,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哄了几句扶她上马车。   他对车夫道:“出发吧。”   与此同时,宫城的偏门,一队乔装打扮的人马,也朝着他们的方向驶去。   马车摇摇晃晃的,颠得暮幻还想瞌睡,眼皮越来越重。   非明把她横抱在怀里,小脑袋往胸口一按,“睡吧,到了我会叫你。”   “嗯。”暮幻往他怀里蹭了蹭,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这一觉睡得比在软塌上更加踏实,暮幻再睁眼的时候,非明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见她转醒,在她额头落下浅浅一吻。   “醒了?”   “嗯,不困了。”暮幻扭了扭,活动有些僵硬的身子。   非明皱眉“嘶”了一声。   暮幻以为是自己弄痛他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非明咳了一声,顿了顿,悠悠吐出两个字。   “腿麻。”   暮幻:……   她连忙从他身上下来,乖乖地挪到旁边的空位。   “还有多久才到?”她问。   非明回答:“快了。”   暮幻点点头,撩开帘子向外看去,正巧瞧见墨潇开的那家客栈,只是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   她问:“墨师父今日不在吗?”   非明撇了外头一眼,沉声道:“他今日有事要办。”   暮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帘子。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寒黛山脚,非明将暮幻抱下马车,瞧着样子是想抱她上去。   暮幻脸一红,推了推他,“我自己可以爬山。”   “是吗?”非明有些不信地问,手却还是将她放了下来。   暮幻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特意加快了脚步,迈大步伐,屏气凝神走了好一段山路。   然而她发功太猛,后劲不足,很快就两腿发软,扶着树干喘起大气。   非明腿长,步子迈得大也不嫌累,他走在前面,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暮幻,打趣道:“你不是说你可以吗?我还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还是个小老太太的模样。”   暮幻又累又热,脖子上的肌肤都红了一大片。   从前她来寒黛寺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地走,累了就歇一会儿,不至于体力不支。   但是今日……她高估了自己。   她道:“跟你们这种习武的人爬山,我不是小老太太,也变成小老太太了。”   非明走过来,弯腰将后背送过去,“行,小老太太,老规矩,上来吧。”   暮幻愣了一瞬,时光仿佛倒退到几年前,他与她爬碧落山的那日。   当年在姻缘树上许下非他不嫁的心愿,以为一切都很遥远,然而光阴如梭,如今他们都订婚了。   非明拍拍肩膀,“愣着干嘛,上来啊。”   暮幻收回思绪,俯身趴在他背上,“提前说好了,我可比小时候重一点了,你可不能笑我。”   非明笑了一声,箍紧她的长腿,饶有其事地颠了颠:“嗯,重了不只一点点。”   暮幻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两人嬉笑怒骂的声音在空荡的山林里传开,微风拂过都有香甜的味道。   到达山顶,非明小心翼翼地将暮幻放下来,揽着她的肩膀往寺庙走。   身后,一阵疾风吹过,树叶窸窣。   非明余光轻轻一扫,将身边的人搂得更紧。   *   庙里的师太并不意外非明亲自过来,熟识地与他寒暄了两句。   暮幻觉得今日庙里有些奇怪,从前虽然冷清,也是能见到几个小尼姑的,今日却只有师太一个人,偌大的院子,连个扫地的尼姑也不见。   师太将二人带去了佛堂正殿。   方念离今日没有在后院呆着,而是穿了一身素衣,来到佛堂虔诚诵经。   暮幻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觉得她淡的就像一阵风,让人抓不住。   非明放缓了脚步,握着她的手重了几分力道。   暮幻以为他是太久没有见到方念离的缘故,情绪才有些激动,微微一笑,与他十指相扣。   暮幻对着方念离说道:“方姨,我和非明哥哥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耳边一阵疾风,数个黑色的身影越过他们,举着剑直直刺向方念离。   “方姨小心!”   方念离没有回头,像是平静地等待着什么。   剑刃离她的脖颈不过三寸的时候,另一个蒙面男子突然飞身窜出,横刀挡下了刺客的剑,一掌将他击倒在地。   暮幻认出了那个蒙面男子,是墨潇。   刺客的同伙被激怒,提着剑恶狠狠地扑向墨潇。   可墨潇的眼神依旧是平静的,他退后几步打了个响指。顿时,隐藏在暗处的几十名侍卫现身,毫不手软地与刺客厮打在一起。   方念离平安无事,暮幻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非明搂着她的腰,一个回旋,将她带到安全的角落。   她被他圈在怀里,温暖的大掌覆上她的眼睛,“暮幻,不要看。”   暮幻听话地闭上眼睛,耳边却仍是刺客受伤的哀嚎,她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见这样血腥的画面。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人马冲进佛堂,帮着非明的手下将刺客团团围住。   暮幻听见领头的那个人厉声呵道:“给朕通通拿下!”   元玺帝看着佛堂里奄奄一息的刺客,和金佛之下依旧平静诵经的女人,眼中怒火喷薄。   “说,是谁派你们来刺杀夫人的!”高淯道。   这些刺客大多是死士,不能落入他人手里。他们见行动暴露,面面相觑,纷纷咬破嘴里的毒包自尽。   元玺帝的人防不胜防,只能眼睁睁看着刺客一个接一地倒地。   但刺客中不妨有年纪小的人,胆小,不想死,咬毒包的时候犹豫了片刻,便被墨潇眼尖抓住,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把毒包吐出来。   “说,是谁派你来的!”墨潇逼问他。   刺客怕了,吞吞吐吐道:“皇……皇后,洛家。”   元玺帝的脸色瞬间苍白。   墨潇又问,“他们派你们来做什么?”   “杀了……方念离。”   元玺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黯然闭上眼睛。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非明答应让他见方念离的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好喜欢我的崽!!   非明:哦,冷漠.jpg 我有老婆了。 第63章   侍卫在清理佛堂里的尸首和血迹。   非明松开捂住暮幻的手,温柔地在她耳边道:“对不起,事先没有告诉你,吓着你了。”   暮幻舒了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   殿里弥漫着血腥味,想起刺客凶神恶煞的模样,她仍是心有余悸,这样的场面她是第一次见。   她松开非明的手,走到方念离面前关切地问:“方姨,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方念离放下佛珠,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暮幻的眼神温柔慈爱,“傻孩子,非明都安排好了,我怎么可能有事。”   暮幻点了点头,余光忍不住去打量沉默站在殿内的元玺帝。   原来这个气宇不凡的男人,就是非明哥哥的父皇,父子二人果然长得神似。   暮幻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向元玺帝行礼,非明已经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父皇。”   元玺帝看着偌大的金尊佛像,沉声道:“你早就知道那些人会跟踪你过来,是吗?”   非明微微垂眸,“是。”   “所以,你是故意让朕看见这一幕的?”元玺帝又问。   非明颔首,“是。”   元玺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怅然道:“晏玦,你很聪明。”   非明沉默。   高淯走过来,“皇上,殿里已经清扫干净了,被抓的那名刺客也已经派人押下山。”   元玺帝点头,“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侍卫撤出佛堂,非明也走过来,将暮幻从蒲团上拉起来,“我们去后院走走。”   暮幻乖顺地跟着非明离开,她知道,有些话,方姨和元玺帝终归是要说开的,   偌大的佛堂空荡荡的,元玺帝站在殿内,望着佛像下单薄的背影,久久无声。   那是他惦念了十几年的人。   他恨过她,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的固执,可更多的时候爱大过于恨,他对她只有无穷无尽的想念和愧疚。   曾经他有满腔的话想要对她说,可如今当她真实的出现眼前,他却发现自己连喊出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蒲团上的人缓缓站起来,转身对他的眼眸。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原来岁月真的可以磨平一切,原来再次面对他的时候,她是可以这样的平静。   方念离微微一笑,“皇上,好久不见。”   一声皇上,满满都是疏离之感。   他们都已不再年少,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方念离容颜不减当年,但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清冷,而眼尾浅浅的细纹也在无声地提醒着元玺帝,他们分别的这些岁月都是真实存在的。   元玺帝朝她走了几步,声音有些沙哑,“念离……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方念离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方念离淡声道:“榕州山清水秀,我忙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在高淯找到我们之前,我一直过得很好。”   元玺帝垂下眼帘,“念离,你还在恨朕吗?”   方念离转过身去,佛珠捻在手里,“我其实早就不恨你了。”   因为恨也没有用,她不想永远陷在痛苦里,唯有接受事实。   元玺帝道:“当年的事情,朕可以解释,朕一完成登基大典离开就带人去咱们约定的地方找你,这些年,朕也无时无刻不想……”   “皇上,”方念离冷声打断他的话,“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与你之间有着十六年不可磨灭的时光,一切都回不去了……”   元玺帝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重复,“一切都回不去了……”   方念离又道:“当年的事情,我不怪你,也是我自己少不知事,自私地希望你与我一起抛开一切,却忘了你也有你的责任,世俗的隔阂是消不掉的。”   元玺帝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是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愿回到朕的身边,对吗?”   方念离轻轻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是。”   虽然心里早就有答案,但听到她亲口说出这个字,元玺帝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如果今天朕没有亲自来这一趟,朕或许还是会希望你随朕回宫。”   方念离问:“可是,你来了。”   元玺帝叹了一声,“你的儿子很聪明,他让朕亲眼瞧见皇后的人是怎样对你下的手,他想让朕放弃接你回宫的念头。不得不说,他这一步棋下得很好。”   方念离道:“他是为了护着我。他是聪明,但过得比你所知道的辛苦。”   “朕也曾以为,能护你周全。没想到还是让你过得这样担惊受怕。”元玺帝道。   “你从前总是不信我说的话,可是如今你瞧见了,我身在宫外尚且活得这样小心翼翼,更别说进宫。后宫女人的争斗是休止的,这一点,你其实很清楚。”方念离道。   元玺帝微微颔首,意识到她看不见,又道:“所以,朕已经决定放开你了,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你就去吧。”   说着,他的喉间发酸,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你放心,皇后的事情,朕会处理好,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搅你。”他顿了顿,“朕也不会。”   方念离侧头看他,良久才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谢谢你。”   元玺帝却笑不来,他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情绪。   “朕已经为晏玦赐婚了,是你疼爱的那个姑娘。你放心,朕不会再为难他们。时候不早了,朕宫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皇上,”方念离回首叫住他,“我只求你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元玺帝顿住脚步,“你说。”   “晏玦,他是个好孩子,他能有今日,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但是,他不是你的影子,不要让他成为第二个你。如果有朝一日,他想做回他自己,请你务必答应他。”   元玺帝沉声回答:“好。”   方念离欣慰一笑,“谢谢你。”   又是一阵心痛,元玺帝拧紧眉目,垂下的长袖里双拳紧握。   他道:“或许有些话,如今说已经没有意义的。但是有些事情,朕还是想让你知道。当年朕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宫了,可宫人传来消息,先皇病危,二皇兄意欲谋反,朕不得不赶回去。最后二皇兄被拿下,先皇咽气前当着朝中几位重臣的面拿出早已拟定的传位昭书,要将皇位传于朕。当时朝局混乱,需要有人接过江山重担,念离,我走不了,这才负了你,但朕心里永远有你。”   这些话,他闷在心里十几年了,如今全都说了出来,不论方念离怎么想,他总算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至此之后,他们之间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他道:“念离,朕走了。从今以后,各自珍重。”   方念离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走远,无声拨动手里的佛珠,两行滚烫的泪水滑下,一滴两滴,碎在她的手背。   见书,珍重。   *   走到寺庙门口,高淯过来小声询问:“皇上,咱们不带夫人回去吗?”   元玺帝沉声道:“不回了,永远也不会回了。高淯,你派一些人马,从今以后悄悄守在她身边,朕不想她有事。”   高淯迟疑,但见他态度坚定,还是答应了。   走了几步,高淯又道:“皇上,方才里头那位蒙面的侍卫,您觉不觉得有些眼熟?”   元玺帝放慢了脚步,回首间瞥见暗处一个快速躲开的黑色身影。   记忆中墨潇的长相他已经有些模糊,但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武功,如风如电,这样的身手只有墨潇。   刚认出墨潇的那一瞬间,他是震惊也是愤怒的。当年墨潇不顾一切地离开,却原来是为了守护在他心爱的女人身边。   多么荒唐又可笑。   可冷静之后,他又是庆幸的。方念离有过多少个惊险的瞬间,是像今天这样是由墨潇为她挡下的呢?是墨潇一直替他守着他们母子二人,这才让他的儿子平安长大。   然而,他也嫉妒墨潇,他多希望守在方念离身边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元玺帝怅然地叹了一声,“高淯,回宫吧。”   *   暮幻和非明在后院转了很久,非明牵着她的手紧紧攒在手心。   暮幻突然问:“非明哥哥,你说你父皇会责罚皇后吗?”   非明笑了一声,捏捏她的鼻子,“你觉得呢?”   暮幻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毕竟是皇后,背后又有洛家,你父皇也许不会重罚她。可是那样的话,她还是会继续作恶的。”   “傻瓜,”非明停住脚步,“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个。”   暮幻仰头望着他,“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啊。”   非明道:“放心,交给我,这些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准备做我的王妃,然后,为我生一个伶俐的孩子。”   说着,抱起她的脸,俯身在她贴上她的唇瓣。   暮幻红着脸推开他,“非明哥哥,这是寺庙。佛祖会看见的。”   非明挑眉,很不甘心地牵起她往回走。“佛祖怎么什么都管?”   暮幻被他逗笑了。   侍卫过来传话,说元玺帝已经带着人离开,非明说知道了,带着暮幻回小院找人。   到小院的时候,方念离正在为二人做饭,他们都看见她的眼睛通红像是哭过,却都默契地选择什么也不问。   方念离已经许久没见过儿子了,看见他来额外高兴,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光。至少孩子能幸福,这比任何事情都让她欣慰。   墨潇来告别,说是下山还有事要办,方念离看了他一眼,难得地留他下来吃饭。   墨潇低头浅笑,什么也没说,撩起袖子去帮她生火。   暮幻也想帮忙,但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做过什么活,方念离没答应,让她进去陪非明说说话。   饭菜很快上来,八菜一汤,都是非明和暮幻最喜欢的菜式。   桌上,方念离问非明,“婚期定了吗?在什么日子?”   非明大口扒着饭,声音不清不楚,“没定,我也想知道,可礼部的人办事磨磨唧唧,我比你还着急。”   暮幻脸一红,悄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方念离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而不语,一个劲的给暮幻添菜。   方念离喝了两口汤,“我想,等亲眼见过你们成亲,我就回榕州去了,如今的绣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非明将碗筷放下来,又恢复了深沉的模样,“好,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回去。” 第64章   下午下山,方念离想亲自送他们到山脚,非明不同意,怕她再回去的时候天就黑了。   方念离只好作罢,不舍得将他们送到寺庙门口。   下山的时候,暮幻没再让非明背着,毕竟有墨潇同行,被他看着总觉得不好。   非明知道她脸皮薄,也就由着她自己走,只是他时不时去捞她手的时候,总被她有些害羞地躲过去,这让他很不满意。   到了山脚,墨潇回身向他们告别,“非明,师父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   非明颔首,“我知道了。”   “嗯。”墨潇微笑看了一眼暮幻,“暮幻,我走了,下次见面可就是你们成亲的时候了。”   暮幻羞赧地对他摇手,“墨师父保重。”   上了回城的马车,暮幻还没坐定,就被非明一把拉进怀里,跌坐在他腿上。   非明掐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住她,轻车熟路地探进她的檀口,疯狂掠夺她的香甜。   暮幻被他吻得发晕,唇间忍不住溢出一声嘤咛,身子都在颤。   非明松开她,轻轻含住她的耳垂,低笑一声,“还躲吗?”   暮幻脸颊绯红,瘪着嘴又委屈又可怜,“不躲了。”   非明又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听话吗?”   暮幻最怕痒,连忙点头,“我听话的。”   非明坏笑,将一侧脸颊凑了过去,“那好,亲我一下。”   暮幻犹豫地揪紧他的衣袖,他佯怒地“嗯”了一声,她就怕了。勾住他的脖子,仰着头将柔唇送过去。   唇瓣刚刚擦过他的脸颊,他猛地回头,嘴唇再次贴上来,深深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暮幻闭着眼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放过她。   马车进城的时候,暮幻被他欺负得都要哭了,柔唇比擦了口脂还要红,衣襟遮盖的锁骨处还有他留下的淡粉色痕迹。   暮幻赌气地往边上坐,撩开马车帘子看街边的风景,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非明倒是气定神闲,嘴角扬着笑,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心情很不错。   到了林府门口,非明把暮幻扶下马车,暮幻因为赌气还想躲,但是想想他的“惩罚”,还是算了。   马车下,非明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和她耳语,“在家好好绣嫁衣,等我来娶你。”   暮幻低下头去,小声呢喃,“林家有绣房,舅母早就安排下去了,不用我绣。”   非明低笑,“进去吧,天晚了。”   暮幻进门后,非明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含笑的眸子也变的冰冷。   侍卫上来行礼,“王爷,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非明沉声道:“好,进宫。”   *   御书房外,晏瑨站在门口整整一个时辰,元玺帝一直不肯见他。   高淯走过来,“瑨王殿下,夜里寒凉,您还是回去吧。皇上已经说过了,今日不会见您的。”   晏瑨沉着俩脸,对元玺帝今日的态度很是费解,明明他昨夜进宫,还他一起下了棋。   他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父皇为什么不肯见本王?”   “这……”高淯迟疑,不知道怎样和他解释。   今日元玺帝在寒黛寺亲眼看见皇后的人要杀方念离,又与方念离做了了断,心情很是沉郁。   晏瑨身为嫡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母后的所作所为,元玺帝正在气头上,根本不会想见他。   身后非明阔步走来,高淯一见他就迎了上去,“逸王殿下,皇上正在等您呢,您快随咱家进去吧。”   晏瑨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淯,元玺帝不肯见自己,却在等晏玦?   他拉住高淯,“高公公,你不是说父皇谁也不肯见吗?”   高淯道:“咱家可没说过这话,陛下说的,只是不见您而已。”   晏瑨脸色顿时阴沉,他横眉怒目瞪着非明,高淯依稀能听见他厮磨后槽牙的声音。   非明冷冷睨了他一眼,径直朝殿内走去。   晏瑨侧身,肩膀恨恨撞上非明,他也不怕别人听见,凶狠道:“晏玦,本王跟你之间的事还没完!”   他指的,是暮善的事。   非明挑衅地勾起唇角,话说得漫不经心,“没完?本王怎么觉得未必?”   晏瑨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非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别急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跟着高淯走进御书房。   晏瑨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后背莫名刮起一阵凉风,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御书房里,元玺帝背手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孤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非明拱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元玺帝缓缓回过身去,点了点头,“嗯,来了。”   非明低头缄默,等待他先发问。   元玺帝踱了两步,虽然告诉自己从此和方念离再无瓜葛了,却还是忍不住打听她的消息。   “你娘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非明回答:“娘说想回榕州去,继续接手那里绣坊。”   元玺帝促狭地笑了一下,“挺好,她说榕州好,还能做她喜欢的事,挺好的。那她什么时候走?护送的人够不够?”   “她想等亲眼看见儿臣成亲就起身。”   “哦,挺好。”元玺帝黯然道。   厅内安静了片刻,元玺帝转身去瞧月亮,不想让非明瞧见他眼中的泪光。   好一会儿,他平复了情绪,才问非明:“向今日这样的刺杀,你们遇见过多少次?”   非明回答:“如果是对我娘,算上那年绣坊的大火,一共三次。”   “大火?”元玺帝转身看他,“什么时候?”   “在榕州那年,高淯找到我们的那日,当晚就遭遇到了刺杀。刺客没能得手,第二日诱我娘去绣坊库房,想要活活烧死她。所幸,我们都逃过了。”   元玺帝问:“都是皇后派人做的?”   非明不言,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支飞镖,是当年刺客在榕州留下的那支。   “父皇,您看这个。”   高淯将飞镖呈给元玺帝,元玺帝将飞镖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支飞镖,他如何能不认识?   方念离还没回宫就遭遇这种事,叫她怎能不心灰意冷。   难怪回京的这两年,非明对方念离的下落闭口不提,原来是怕她再有性命之忧。   他叹了一声,问:“除了对你娘,他们还做过什么?”   非明苦笑了一下,伸手去解腰间的带子,拨开外衫和中衣,少年坚实的胸膛袒露出来。   他道:“还有这些。”   元玺帝只看了一眼,心头为之一震,面色渐渐凝重。   非明的身上七横八竖有许多伤疤,有的是刀伤,有的是箭伤,伤疤颜色有深有浅,可见受伤的时间不同。伤口都不深,但全处在致命的位置。   非明的武功元玺帝是见识过的,比他年轻时候还强很多,能将他伤成这样,可见对方派了多少人,下手又有多狠毒。   他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从前你不告诉朕?”   这两年来,非明没有缺席过一次早朝,也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任何虚弱的神色,可是如今想来,那些日子他是怎么撑过去的呢?   非明苦涩地笑了一声,“说了又有用吗?”   那时的他根基不稳,抓不到确凿的证据,即便告诉了元玺帝,也不能完全将害他的人扳倒。   没有十足的把握,那就一个字也不提。   那些人杀不死他,又猜不透他的心思,久而久之就再不轻易动他。   元玺帝咬牙,“洛家的人竟然敢刺杀皇子,他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非明讥讽地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父皇请看这个。”   元玺帝亲自上前接过东西,翻了几页,登时脖间青筋暴起,面色胀得通红。   他将册子狠狠摔在地上,“洛家!洛家这是要反了天不成!朕还没老,身子好着呢!他们就想扶持新帝了!”   非明弯腰拾起册子,抚了抚上头的灰尘,“这本是儿臣抄录的,但句句属实,一字不差。原来的那一本,皇后娘娘以暮幻为要挟,逼着儿臣烧掉了。”   原先那本册子所记,乃是与洛家结党营私的官员名单和钱财的来往记录,册子里更夹着丞相洛复和正二品将军宋越的来往信件。   洛复在信件里提到,希望宋将军能归于瑨王旗下,为他所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元玺帝登基前就曾经历过先皇被逼宫一事,他太清楚一个皇子拉拢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是什么意图,更可笑的是,他最信任的将军宋越,竟然答应了投诚于他们。   元玺帝猛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御书房,让人听得可怕,又觉得有几分凄凉。   “好一个乱成贼子,好一个洛家啊!朕竟然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还有朕的皇后,一次次伤害朕在意的人,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朕竟然不知这些年养在身边的,都是这样一群豺狼!”   非明抱拳,“父皇,如今知道也为时不晚。”   元玺帝收住笑声,目光冰冷地望着紧闭的殿门,“是啊,是该有个了断。”   他拂袖,大步朝门口走去,高淯紧紧追在后头,“皇上!皇上您去哪啊!”   元玺帝打开殿门,对着应对不及的晏瑨劈头就是一巴掌,打得他身子歪斜,捂着脸怔怔地看着元玺帝。   “父皇,你这是做什么?”   “逆子!说,你勾结乱党,究竟是想干什么!”   晏瑨目光一怔,“父皇……你说什么,儿臣不懂。”   “还在给朕唱戏!”   元玺帝又是一脚揣在晏瑨的腿窝,他闷哼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你,洛复,你们是不是盼着朕早日去死,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你勾结宋怀,这是意图谋反吗!”   晏瑨拳头紧握,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殿内朝他走来的少年,他想起了那日在娴仁宫烧毁的那本册子。   呵,难怪他那日烧得那样轻易,原来是早就留了后手。   晏玦歇斯底里地吼道:“晏玦,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可里头的人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倚着门框用唇语对他说:“结——束——了。”   元玺帝叫来禁军,将晏瑨死死摁在地上,“逆子,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   冰冷的刀架在脖子上,晏瑨终于开始害怕了,他声音带着哭腔,不停地求饶。   “父皇,儿臣知错了,你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好不好?父皇!请您看在母后的面上,饶过儿臣这一次吧!”   元玺帝怒到极点,“你还敢提那个恶毒的妇人!是啊,你提醒朕了,朕也该去将她一并处置了!来人!将逆子晏瑨关入天牢,听候发落!另外,现在就去将洛府和宋府给朕给朕一并拿下,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禁军领命,“是!”   晏瑨被人押了下去,临走前抱着元玺帝的大腿苦苦求饶,被他一脚踹开。   今夜注定是漫长的,元玺帝望着晏瑨的背影,气得眼眶发红,胸口剧烈起伏。   他道:“高淯,摆驾娴仁宫!”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大家的评论,关于方念离和皇上,我想说几句。   皇上有江山重担,他如今是放不下的,不可能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说走就走,况且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走不掉了。   而依照方念离的性格,要她委屈求全和后宫那么多女人同享一个男人,她是做不到的。   方念离和后宫的嫔妃不一样,皇上与她而言,不是握有权势、让人一心只想攀附的男人,他是她的爱人。   如果一份感情不再是最初模样,她宁可不要。   所以他们真的HE不了,或许不相见却彼此怀念,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这是我的理解。   ——————   感谢【冷瞳】【言叶之庭】【徐徐图之】【末了】和两位没有昵称的小可爱的营养液!!   (晋江营养液后台不显示客户号,所以没有设置昵称的读者我这里就显示空白。) 第65章   娴仁宫。   纯娴皇后倚在小榻上,一手支在耳边小憩。   夜里寒凉风大,宫女拿了床毛毯盖在她身上,仔细替她掖了掖。   纯娴皇后幽幽睁开眼睛,问:“派去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宫女摇头,“已经差人去问了,他们还没有回城。”   纯娴皇后皱了皱眉,“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晏玦那个人狡猾的很。”   “应该不会的,都打听过了,逸王此次出行一个侍卫也没有带,或许是他们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下手,就耽误了些时间。”宫女回答。   “一个人侍卫也没带吗?”纯娴皇后道:“他这个举动似乎有些蹊跷。”   宫女低下头,还想说什么,有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娘娘,皇上往咱们宫里来了。”   纯娴皇后面露惊喜,“你说什么?皇上要来本宫这儿?”   宫女拿手指他,“皇上过来看娘娘,这是好事,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只是,只是……”   只是皇上的面色,瞧着很不对劲。   太监怕挨训,将这半句话咽了回去。   外头传来高淯的声音,“皇上驾到!”   纯娴皇后站起身扶了扶发髻,宫女又过来替她整理衣裳,“怎么样?本宫的仪态可还好?”   “娘娘放心,这宫里的嫔妃谁都比不过您的。”   纯娴皇后放心地笑了,走到门口正见元玺帝大步走来,她蹲下身子行礼,“臣妾恭迎皇上。”   金靴停在面前,她低垂眼眸,等待来人温柔地将她扶起。   “啪”的一声,却是一本册子狠狠砸在她的脸上,打得她措手不及。   元玺帝指着她,“皇后!这些年你究竟瞒着朕做了些什么!”   纯娴皇后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错愕捡起地上的册子翻了翻,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道:“原来皇上今日来,是找臣妾算账的。”   元玺帝愤恨指着她,“要不晏玦聪明,留了一手,只怕再过些时日这江山就要易主了!皇后啊皇后,你们洛家都是安的什么心!”   “安了什么心?”纯娴皇后回头看他,“臣妾这么做都是被皇上逼的!”   元玺帝被气笑了,“朕逼的?好啊,你倒是说出来给朕好好听听!”   纯娴皇后看着他,无尽的绝望在心底漫开。   她问:“皇上,臣妾问您一个问题。臣妾十五岁进宫,在您身边相伴了十余载,您的心里可有臣妾的位置?”   元玺帝没有回答,沉着脸坐去桌边。   纯娴皇后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其实他说与不说,答案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臣妾知道,自己闯不进您的心里,可自从十五岁那年嫁进皇宫,臣妾的心里就满满的都是您。”   元玺帝有些不耐烦,“你究竟想说什么?”   纯娴皇后自顾自地说着,“臣妾与这这满后宫的女人斗了十几年,看似表面风光,实则却是输的最惨的那个。她们争宠不过是各有各的所图,只有臣妾一个人是真的爱皇上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后宫的女人谁又真的被你记挂在心上了?您的心里只有方念离那个贱女人!皇上啊,臣妾真不知该说您是深情,还是无情。”   元玺帝握紧了拳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念离下毒手?”   纯娴皇后微微一怔,“你知道了?”   “朕不仅知道,朕还亲眼看见了!你派去跟踪晏玦的刺客已经招供,皇后,你就这么想她死吗?”   “是!”纯娴皇后怒目嘶吼,“臣妾巴不得亲手撕碎了她!”   “她一个身在宫外的人,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元玺帝不解。   “要不是她,皇上的心就该是臣妾的,晏瑨也能被早早立为太子,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费尽心机和那贱人的儿子周旋!”   元玺帝怒火喷薄,一个耳光甩在她的脸上。   纯娴皇后捂着脸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流出。   元玺帝道:“立太子事关江山社稷,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就因为朕迟迟不肯立太子,所以和你兄长洛复联手,想要罢了朕这个皇上吗?”   纯娴皇后冷笑起来,“其实,臣妾本可以不这么做的,至少在晏玦回宫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可是当他回京之后,您放了多少心思在瑨儿身上?你眼里只有那个贱人的儿子!既然臣妾得不到您的爱,倒不如为自己的儿子好好博一个前程!只是没想到啊,还是晚了一步。”   “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不是在帮晏瑨,你这是在害他!”   纯娴皇后眼皮跳了一下,扯住他的手,“瑨儿呢?你把他怎么了?”   元玺帝甩开她,“结党营私,密谋造反,这样的人不配做朕的儿子,更不配做一个王爷。”   纯娴皇后面如死水,“皇上,你果然还是一样的狠心。”   元玺帝道:“高淯,传朕的旨意,即日起废除纯娴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高淯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是。”   纯娴皇后忽而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凄凉,“好一个废皇后,好一个永世不得出。你倒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元玺帝冷冷朝问口走去,离开前,他道:“纯娴,你好自为之。”   *   第二日天方亮,皇后被废、瑨王打入天牢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紧接着,丞相洛府和将军宋府逐一被抄家,上百名家眷被收押刑部,听候发落。   消息一经传出,朝堂动荡不安,与洛复有所来往的大臣被一件件事情震得胆战心惊。   有人想借早朝向元玺帝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奈何元玺帝下令休朝,接连三日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任何人都不见。   一些大臣感到势头不对,纷纷开始想尽办法自保。   从前那些与非明对立的大臣,不断向他示好,更有甚者直接表示愿意投诚于他,支持他当太子。   每当这个时候,非明只是微微一笑,不接受,也不拒绝。   洛复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在严刑逼供下吐出了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员名单。那些明里暗里表示过支持晏瑨的官员,一个也没能逃脱,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而半月之后,一直关押在天牢的晏瑨等来了御赐的毒酒,含恨死在阴冷的地牢中,尸骨不得入皇陵。   得知消息的纯娴皇后万念俱灰,一根白绫悬梁,自尽而亡。   这头朝堂局势复杂,那头正在待嫁的暮幻也收到了礼部的消息:婚期定了,在十二月初一,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   日子一定,林府忙得不可开交,林眠音不在,作为大舅母的乔氏开始里里外外张罗暮幻的婚事,上至嫁妆下至绣鞋她都要亲自过问。   暮幻每日呆在院里,对朝中的事情略有耳闻,知道非明最近一定繁忙,她就乖乖地呆在屋里绣花。   喜被、喜服、婚鞋,乔氏样样都替她准备好了,那肚兜,她总是可以自己绣一个的。   天气凉了,夜里寒气更重,暮幻有时绣着绣着,手就冷得有些僵。   想衣烧了个暖炉走过来,“姑娘,夜里冷,你还是早点休息,明日白天再绣吧。”   暮幻看了看月亮,“时辰还早,我绣完这朵花再睡。”   “哦,好吧。”想衣嘟起嘴,悻悻地坐在旁边为她整理线团,没一会儿就打了三个哈欠。   暮幻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要累了就先去睡吧,我忙完这个也就睡了,你不用陪我。”   想衣听到这句话,困意都消散了一些,“那好,我替姑娘热好茶,姑娘要是冷就早些上榻去,榻上暖和。”   暮幻点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屋外一阵风,树叶窸窸窣窣的。   窗户被人推开,少年披了一件宽大的披风,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暮幻是习惯他的不请自入,但今日不同,她手里拿着的是可是少女私密的小衣。她猛地将肚兜藏在身后,慌乱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针线篮子,“哗啦”一声,线团散了一地。   非明皱了皱眉,弯着腰帮她去捡起来,“干什么,见到我吓成这样,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暮幻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没,没什么。”   非明将捡好的线团篮子往桌上一搁,“真的没是什么?你身后鬼鬼祟祟藏了什么东西。”   “真的没什么。”暮幻撅起小嘴,“就是一些绣着玩的东西。”   非明走近她,烛光下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罩住。   “绣着玩的为什么不给我看。”   暮幻往后躲了,“真的没什么。”   非明不信,作势去拉她的胳膊,暮幻一着急闪躲,手指被身后的绣针扎了一下。   她疼得闷哼一声,非明心揪了一下,温柔道:“乖,把手给我。”   暮幻苦着脸,将可怜兮兮的手指递了过去。   指尖在冒血滴,非明心疼地问:“疼吗?”   暮幻点头。   他坐到她身边,将她的指头含在嘴里,舌尖轻柔地滑过她被扎的针眼,无声地安抚她的疼痛。   痛感瞬间消散了,痒痒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暮幻脸一热,羞赧地将手缩了回来。   非明趁她不注意,将她拉入怀中,顺势夺过她手里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原来是小衣。”   暮幻抢回来藏在怀里,“你别看,这是姑娘家的东西。”   非明勾唇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道:“好,我不看。不过你别忘了,我们就要成亲了,我迟早都是会看见的,而且每一件都能看见。”   暮幻脸更烫了,垫着脚推了推他,作势要走,“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非明牢牢圈紧她,将脸埋在她温暖的脖间,“别动,让我抱一下。”   暮幻虽然跟他赌气,但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疲惫,想到如今的局势,小心地问:“朝堂上有很多烦心事吗?”   非明嘴唇蹭了蹭她脖间的肌肤,道:“说不上烦心,只是很杂乱。晏瑨的案子牵扯出太多官员,父皇想要深究,废了许多官员,如今要找人顶替职位,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暮幻点点头,没再多说,朝堂上的那些事她懂的并不多。   非明道:“说真的,我时常想念我们在榕州的日子,无忧无虑的,挺好的。”   暮幻问:“非明哥哥想回去吗?”   “你愿意随我回去吗?”非明问。   暮幻道:“当然愿意。”她掰着手指,“我也觉得榕州好,那里简单安逸,没有那么多争斗,只有我和你。可是你如今是王爷,你有你的事要做,说放下谈何容易。”   非明淡笑,吻了吻她的耳垂,“我答应你,等朝局稳定了,我带你回榕州。”   “真的?”暮幻高兴地笑了,转念一想又嘟起小嘴,“可是我听大舅舅说,如今皇子里你最出众,皇上怕是会立你为太子。”   非明问:“你想我当太子吗?”   暮幻想了一下,诚实地道:“当了太子,就会当皇上,到时候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嫔妃,这天下没有一个女人是想和别人同享一个丈夫的,我也一样。”   非明笑了,“好巧,我也不想。”   暮幻眼睛一亮,有些惊讶地问:“你不想当太子?”   “嗯。”非明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约束。起初决定回京,只是为了我娘,如今事情解决了,我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   “可是你父皇会答应吗?”暮幻问。   “他的儿子又不止我一个,晏玧虽小却是个好苗子,等过几年一定胜过我。暮幻,等处理完这些事,我们成亲,我带你榕州。”   暮幻心中一动,轻轻吻上他的柔唇,“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能成亲啦~~   然后再写一些婚后的生活应该就要完结了。   完结后可以来新文找我玩呀~~ 第66章   翌日,暮幻还在午睡,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拨弄她额前的头发。   她翻了个身,拨开来的人手,软声软气道:“非明哥哥,别闹。”   林眠音的手僵在半空中,侧头去问一旁低头憋笑的想衣,“她方才叫我什么?”   想衣掩饰地咳了一声,“夫人,姑娘许是在说梦话。”   林眠音无奈摇头,“这孩子。”她又拍了拍暮幻的肩膀,“幻儿,是娘,该起身了。”   暮幻悠悠睁开眼睛,看见林眠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娘,你怎么来了?”她欢喜地坐起身,扑进林眠音的怀里。   林眠音笑着抚摸她的长发,“我的女儿就要成亲了,我这个做娘的岂有不来的道理?不仅我来了,你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从浔阳赶过来了。”   暮幻问:“你们要来怎么不和让舅舅他们和我说一声呢,早知道我就去城门下接你们了。”   林眠音道:“怎么?非明没告诉你?”   暮幻眨着大眼睛,“关非明哥哥什么事?”   林眠音若有所思道:“那或许是他想给你一个惊喜吧。你不知道,就是非明那孩子派人去将我们接来的。”   暮幻心中一暖,撒娇地往林眠音怀里蹭了蹭。   暮幻跟着林眠音去往前厅,到了才知道不仅外祖父和外祖母来了进京,就连林夕洲的两个儿子林寻和林觅都回来了。   林寻和林觅自幼才华横溢,性子也比老三林羡沉稳许多。他们二人年纪轻轻就入了仕,前几年在外历练,如今出了晏瑨的事,朝中各个职位都有调度,他们二人就被召回了京城。   一家人在前厅吃了团圆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   用完饭,天也黑了,林眠音和二老赶了许久的路,打算回院里休息。   乔氏本打算收拾出一个单独的院子给林眠音居住,林眠音摆手拒绝了,说太麻烦,自己也住不了多久,不如住在暮幻的房里,正好她也许久没陪过女儿了,以后暮幻出嫁,更是没有机会再陪她。   乔氏也没再坚持,就依了她的打算。   暮幻带林眠音回去休息,睡前,林眠音从行礼中取出一个小箱子摆在桌上,暮幻看了半天,好奇地问:“娘,这是什么?”   林眠音微笑不语,缓缓打开,只见里头厚厚的一叠都是地契和店契。   她拿了几张出来,“这个是当年你外祖父留给我的嫁妆,有一些是京城的铺子庄子,当然还有浔阳和榕州的,如今娘通通留给你作嫁妆了。”   暮幻翻了翻,“这么多,全部给我吗?”   林眠音拉着她的手微笑,“娘就你一个女儿,不给你给谁?再说,你的嫁妆可远不止这些,首饰珠宝那些我都还没拿出来呢,我们林家的女儿出嫁,自然是要最风光的。”   暮幻搂着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谢谢娘。”   林眠音拍拍她的小脸,有些感慨地道:“起初让你来京城,娘是有些犹豫的。非明的身世,其实娘一直都知道,所以担心你会被卷入一些是非之中。好在非明那孩子,没有让我失望。”   暮幻道:“非明哥哥,她对我很好。”   林眠音点头,“我知道,你们从小就在一起,他是什么为人,娘最清楚不过了。我和念离都是经历过感情失败的人,好在两个孩子能幸福,对于我们来说,足够了。”   暮幻红了眼眶,“娘……”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准备休息,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想,暮幻暗叫糟糕,快步上前将窗户落了锁,外头的人推了两下,没有推开。   林眠音问:“怎么了?”   暮幻想也不想就回答:“风大,有野猫。”   对于这个回答,林眠音感到有些熟悉,想了一下,嗔怪地看她,“还是当年那只野猫?”   暮幻脸腾一下红了,目光躲闪,“不……不是。”   林眠音看着暮幻,话却是在说给另外的人听,“这只野猫啊,长不大,还跟小时候一个坏毛病。幻儿,过来,这些日子娘陪着你,就让这野猫再等些日子吧,有些事情可急不得。”   暮幻咬着唇走回榻边,再望向窗外已是静悄悄的。   非明板着脸回到王府,因着有政务要忙,他已经有好几日没去见暮幻了。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想要找他的小姑娘温存片刻,结果被未来岳母逮个正着,并且照目前的形势看,他八成在成亲前是见不到暮幻了。   非明突然懊悔,自己不该那么早将林姨接过来的。   踏进书房,管家随即带着几个下人跟进来,几人手里端着东西在书案前一字排开。   “王爷。”管家笑得憨厚。   非明心里正是不爽快,头也没抬,随手扯了本书册,“霍叔,什么事?”   霍管家道:“王爷,明日要去林家下的聘礼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这是聘礼单子,您请过目。”   非明拿过来翻了翻,又递还回去,“霍叔做事向来稳妥,本王信得过。”   霍管家又道:“这是您的喜服,是宫里按照您的尺码做的,您要不先试一试,若是不合身,就再让人去改。”   非明点头答应,起身走到喜服面前,正要拿起,忽而瞧见喜服的旁边还搁着一本册子,他皱眉问:“这是什么?”   霍管家见他瞧见了,眉开眼笑将拿起册子送到他面前。   “这是老奴特意为王爷准备的,是春图!老奴想着王爷之前也没有个侍妾什么的,这头一遭嘛,没有经验,总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的,王爷拿回去可要好好看看。”   说完,端着东西的小厮都偷偷地笑了。   非明冷冷睨了霍管家一眼,“不用看,我懂。”   ……   王府下聘这日,林府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平宁长公主亲自带非明上门,聘礼浩浩荡荡拉了十几辆马车,首饰珠宝、古玩书画、还有一些宫里才能瞧见的宝贝,足足一百九十九抬,可见皇家对这件婚事的重视。   日子一晃,终于到了成亲这日。   十二月初一,难得的黄道吉日,宜嫁娶,利入宅。   天色微青,碧落和想衣就将暮幻唤醒,准备为她梳妆打扮。   碧落递上一块热毛巾给暮幻敷脸,“姑娘梳洗完了,你赶紧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成亲这日会辛苦些,一直到夜里才能吃东西的。”   暮幻将毛巾递还给她,端起桌上甜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想衣道:“姑娘气色真好,今日一定是京城里最美的新嫁娘!”   暮幻笑着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恐怕今日全京城也只有我们一家办喜事吧,何来‘最’之说?”   想衣一脸真诚,“就算是有十个百个,我们姑娘也是最好看的。”   “就数你嘴甜了。”暮幻道。   吃完粥,喜娘过来为她开脸、盘头、上妆。   新娘子的妆容最是讲究,眉要细细地描,脂粉要扑好几层,哪一样都得花上好些功夫。   暮幻在梳妆台前坐得腰酸背痛,喜娘却笑着说这妆容的一半都还没完成,要她再忍耐些。   这一坐,又是半个时辰。   喜娘在暮幻的眉心描上花金钿,对着镜子里美人瞧了又瞧,“王妃的底子真好,老身做了这么多年的喜娘,还从没见过王妃这样倾城的姿色。”   喜娘的嘴极甜,挑的都是他人爱听的话,暮幻笑而不语,只当讨了一个好彩头。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恍然间觉得一切都像梦一般,直到喜娘为她戴上霞冠的那一刻,她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要嫁人了。   喜娘替暮幻罩上最后一件外衫,手掌轻轻从她胸前滑过。喜娘笑道:“王妃不仅长得美,这身段啊也是极好的。”   暮幻低头,又是一阵脸红。   外头的人来催,说王府迎亲的轿子已经到门口了。   出嫁的时辰快到了,林眠音带着两个舅母进来送嫁,林妩也红着眼睛跟着后头,一见了暮幻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仿佛要离家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五妹妹,你这一出嫁,我以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乔氏睨了她一眼,“那我就赶快寻门亲事,将你赶快嫁出去。”   林妩嘟嘴,“我才不要。”   几人笑了一阵,林眠音过来拉住暮幻的手,“幻儿,你要过得好,娘才放心。”   暮幻轻轻拥住她,“娘,放心吧,我们都会好的。”   逸王府迎亲的人又进门催妆,催妆三次,新娘子便要上花轿了。   暮幻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方才哭嫁的时候自己揉红了眼睛也没能挤出几滴眼泪,反而是林妩哭得稀里哗啦。   可当蒙上红盖头的那一刻,她眼睛忽而就酸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娘亲了。   林眠音握了握她的手,“幻儿不哭,娘在这儿呢,林家永远是你的家。”   暮幻颔首,红绸轻轻摇摆。   喜娘将暮幻小心地搀扶到前厅,拜别外祖父母,由林羡背上喜轿。   到了府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暮幻盖着盖头只瞧见一双大红喜靴停在面前。   林羡依旧不情愿,“我这就将妹妹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对她。”   非明声音里都透着笑意,“放心,她如果过得不好,我比你更心疼。”   暮幻心中一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林羡小心将她放下来,她脚还未着地,就被非明拦腰抱起走向花轿。   暮幻忽然有些紧张,勾住他的脖子低声叫他,“非明哥哥……”   他搂住她的肩膀,“幻儿别怕,我来娶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福利,你们懂的~ 第67章   喜轿颠了一路,终于停在王府门口。   暮幻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耳边络绎不绝的都是欢笑声和祝贺声。   下了轿子,喜娘将红绸递到她手上,非明过来牵起另一端,一路领着她跨火盆,跨马鞍,再到行礼拜天地。   “礼成!新郎新娘入洞房咯!”   暮幻被人簇拥着送进新房,坐在喜榻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成亲委实太累了。   红盖头还蒙在头上,霞冠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摘下来?太重了。”   喜婆过来替她整理盖头和衣衫,“王妃别急,这盖头要等着王爷过来挑,您先忍着点吧。”   她又将暮幻的手按回膝盖上交叠放好,“不能动。”   暮幻在盖头下撅了撅嘴,挺直腰身,身子僵硬得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她问:“那他什么时候来?”   碧落回答:“应该快了。”   正说着,门被人推开,喜娘将喜称送过去,高声唱道:“请王爷给王妃揭红盖头!”   暮幻紧张地深吸一口气,手心悄然捏紧。   非明拿起喜称轻轻一挑,红盖头由肩膀滑落在榻上,露出一张娇滴滴、羞怯怯的小脸,眼波流转,眸光荡漾。   非明眸色深了几分,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今日的暮幻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暮幻微微抬眸,含羞带怯地迎上的目光,只一眼,就被他灼热的眼神瞧得脸红心跳。   喜娘又唱道:“有请新郎新娘共饮合欢酒!”   非明在暮幻身边坐下,拿过合欢酒递了一杯给暮幻,他声音轻柔道:“你酒量不好,抿一口就好了。”   暮幻颔首接过,圈住他的手臂轻轻抿了一口。   喜娘领着碧落和想衣,端了一叠莲子花生往喜榻上洒,“共饮合欢酒,结发许白首,祝王爷和王妃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非明放下酒杯,握住暮幻的纤纤玉手,看着她的眼眸中尽是笑意。   “既然要早生贵子,你们就先下去吧。”   房里的人都愣了一下,喜娘道:“王爷,您别着急啊,外头还有宾客在等着您喝酒呢。您先去前厅招呼宾客,咱们这头也要给王妃沐浴梳洗的。”   非明冷着脸,“不去。”   宾客哪有他的小姑娘重要,算起日子来,他足足有半月都没见过她了,心头那团火又开始燥热难安。   今日就可以完完全全拥有她了。   喜娘顿时语塞,暮幻扯着他的衣袖劝道:“非明哥哥,你还是先去吧,外头宾客都还得着你呢。”   非明巴不得此刻就将她揉进怀里,默了默,还是听了她的话。   他对下人挥袖,“你们,都给本王转过身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依言背过身去。   暮幻刚想问他要做什么,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下来,火热灵活的舌头轻车熟路地闯进她的檀口之中,一贯的霸蛮深入。   暮幻想推他,被他死死按在怀里,只能由着他肆意,耳根发烫,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这么多人在屋里,他竟然……   非明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强迫自己抽离,他贴在她的耳边低语,“幻儿,等我回来。”   暮幻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不见人了。   非明用拇指擦拭了一下嘴角,唇边那抹嫣红,是她的痕迹,他看了一眼,满意地起身。   “本王很快回来,你们把王妃伺候好了。”   下人们继续低头,“是。”   非明走后,碧落招呼下人去烧热水给暮幻沐浴,隔壁屋里有专用的浴池,冬日里也不用担心着凉。   热水很快烧好,暮幻褪去喜服和沉重的首饰霞冠,缓缓跨入温热的浴池,热水浸过肌肤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都消散了。   想衣过来替她擦拭身子,指尖在她的肩膀上轻柔按压,白皙细腻的玉肌微微泛红。   沐浴完,换上轻薄如纱的大红寝衣,乌黑如墨的长发散在肩上,暮幻看着铜镜里自己婀娜曼妙的身姿,想到一会儿即将发生的事情,脸颊又开始发烫。   其实在昨夜,林眠音悄悄给了她一本册子,她只看了一眼,就臊得不敢再打开。   她和非明哥哥,今夜也会如此亲密吗?   她不敢再往下想,咬着唇和几个丫鬟回了寝屋。   想衣拿出从林家带过来的香油,解开暮幻的中衣,露出她白皙光滑的后背,细细地抹上。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哄闹声,几个少年高声笑道:“皇兄,别那么小气啊,快让咱们几个弟弟瞧一瞧新嫂子呗!”   “就是啊!这洞房就得闹一闹才热闹啊!”   房门被人打开,随即又“嘭”地一声重重合上,“闹什么闹,老老实实回宫去。”   几个少年就这样被拒之门外,纷纷拍门抗议,奈何非明根本不理睬他们,几人闹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劲也就走了。   暮幻见非明进来,飞快穿好寝衣,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想衣对非明行礼,“王爷。”   非明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瓷瓶,微微扬起唇,“这个给我,你出去。”   想衣看了一眼暮幻,乖乖将香油交出去,带上门离开。   非明坐到榻边,身上散着淡淡的酒气,眼底蓦然窜起炽热的火焰,烧得暮幻浑身都开始发烫。   他掀开被子把她捞进怀里,“抹这个吗?我帮你。”   暮幻低着头,“不用了,其实也不用每日都擦。”   非明却不由她拒绝,大掌摸上寝衣的系带,轻轻一扯,露出她白嫩的肩头。   他的手覆了上来,带着香油的柔滑和幽香,在她肩头缓缓游走。   粗粝带茧的指尖蹭过她娇嫩的肌肤,顺着肩膀滑到后颈,再到她的后背,这感觉又酥又痒,好似有一片羽毛在她心上轻轻地挠。   幽香弥漫,非得眸子越发深邃,似是无声在翻滚着什么。他勾起手指,挑开她寝衣的另一边,轻薄的寝衣彻底滑落,她的身上只剩一件肚兜。   暮幻揪住他的衣袖,忍不住唤了一声,“非明哥哥。”   他的声音变得暗哑,“嗯,我在。”   他的手掌抚过她整个后背,缓缓下移,从肚兜的下摆探进去,握住她温润敏感的纤腰,细细摩挲爱抚。   暮幻浑身都在颤,咬着唇轻哼了一声。   非明低头轻轻啃咬她的脖间,手里却没有停下动作,由她的腰间往下,在不知不觉间褪下了她的底裤,露出她那双要命的腿。   他一寸一寸细细地抚,怀里的人儿身子颤抖厉害,一声声细小的嘤咛从唇间溢出,他身下越来越燥热。   他的薄唇爱抚在她的玉颈,落在的香肩,吻住了她又香又软的柔唇。   烛光摇曳,帘曼轻摆,暮幻倚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崩塌,渐渐被他占领了城池。   非明的手探到她的后背,解开她最后一道防线。   他低笑了一声,“这就是那日你不肯给我看的小衣?”   暮幻睁开眼,眼神都有些迷离了,再看自己身上已经不着寸缕,而他却是依旧穿戴齐整,身子不由地绷紧。   他又笑,在她腰窝轻轻掐了一把,“我说过,我迟早都会看见的。”   他横抱起她,稳稳放在软塌,不待暮幻娇羞地去扯被子,他已经飞快褪去外袍、抛开寝衣压了上来。   他扯下暮幻的小衣,擒住她的手腕扣在床上,俯首迫切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暮幻呜咽着,情啭的嘤咛转瞬被他封在喉间。   他的头缓缓下移,亲吻啃咬她最妖娆的曲线,大掌温柔抚捏,暮幻在他身下不断颤抖,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让她紧张到连脚背都绷直了。   “嗯……”   非明吻了吻她的脸颊,用尽最柔情的嗓音告诉她:“幻儿,别怕。”   他掐上她的腰窝,灼热贴上来,腰腹缓缓用力。   暮幻只觉得疼,疼得眼泪都淌下来,她抓住他的手臂,求饶般地哭,“非明哥哥,我疼……”   非明吻上她的唇,“乖,一会儿就不疼了。”   暮幻啜泣地点点头,虽然痛感没有消散,但因为是他,她愿意。   这一刻,他们终于完全属于对方。   渐渐的,疼痛的感觉就被另一种水深火热替代,他抱着她起身,低头埋在她的丰`盈之间,她跨坐在他身上,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   彼此的呼吸声渐渐急促,暮幻忍不住发出高高低低的声音,他的攻击越来越猛烈,释放的那一刻,他咬住她的耳垂,深情道:“幻儿,我爱你。”   这是第一次,暮幻听见他说爱她,眼泪不争气地砸在他的肩膀上。   他以为她是疼了,心疼地又哄了好一阵。   一夜漫长......   *   前厅,来喝喜酒的宾客还有一些没有散,勾肩搭背,聊得酒酣耳热。   祁醉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端起酒坛子倒上满满一碗,推到已经神志不清的林羡面前。   “说好了今夜不醉不归的,是兄弟就接着陪我喝!”   林羡晃着脑袋,迷迷糊糊又将酒碗推了回去,“谁跟你师兄弟,我们林祁两家永远是对家,你可不要胡乱巴结我。”   祁醉也喝了许多酒,虽然神志清明,但脑袋也晕得厉害。   他指着林羡的鼻子,“就是你!刚才就是你说要陪我喝酒的!”他拿起酒碗,又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今夜!不醉不归!”   林羡撑着头,没好气地嘲笑他,“我那是见你可怜,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你说今日是我五妹妹的大好日子,你说你一个人板着一张脸坐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祁醉听林羡说完,低头又灌了自己一碗酒。   是啊,今天是暮幻和非明的好日子,自己又为什么要来这儿自找没趣呢?   或许,是想死心吧。   林羡看着他坏笑起来,“祁醉,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祁醉低下头,苦涩一笑,“如果当年我能早些承认这点,换一种方式与她相处,有些事情或许就会不同了吧。”他叹了一声,“不想了,喝酒!”   林羡也摇摇晃晃地拿起一碗酒,“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   他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下颚淌下来,衣襟湿了一片。   他打了个酒嗝,将酒碗一扔,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祁醉昏昏沉沉地推他,“哎,你醒醒,本少爷还没喝够呢!你不许给我装死!”   正说着,林家那边派人来寻林羡。   今日是暮幻成亲的日子,家中两个舅舅和三个哥哥都被宾客闹着灌了不少酒,乔氏和楚氏忙着将林夕洲和林裴岩送回府去,在厅里转了一圈没找见林羡,就把寻他的任务交给了林妩。   小厮拍了拍林羡的肩膀,见他没反应,小厮招手对林妩喊:“四小姐,三少爷他在这!”   林妩匆匆走过来,一脸嫌弃地推了推林羡,“死林羡,你什么酒量你心里没谱吗,还敢这样喝,你不要命了?”   林羡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拍开她的手。   林妩无语,吩咐小厮赶紧把他扶上马车。   祁醉拉住他,“他不能走,他说好了陪我不醉不归的,他不能走!”   林妩瞪着祁醉,戳戳林羡的肩膀,“你没看见他已经醉了吗?不能再喝了。”   祁醉也是喝了多酒,看人都有些重影,他也不管来人是谁,一把就将林妩拉过来按在桌前,“他不能喝了,你陪我喝!来,干了这碗,咱俩就是兄弟了!”   林妩对他翻了个白眼,“谁要做你兄弟!”   祁醉全当没听见,又满上一碗酒,“来喝!”   林妩接过酒碗,“你真要我喝?”   祁醉的手固执地举在空中,林妩眨了下眼睛,“好,我陪你喝。祁醉,咱俩今天谁先倒下谁就是孙子!”   “行,谁倒下谁孙子!”   林妩吩咐小厮先将林羡送回府里去,自己则撩起袖子摆出一副势必要喝倒祁醉的架势。   她虽然是个姑娘,但酒量随了乔家的外祖父,丝毫不比男子逊色,平日不轻易喝酒,一喝起来,喝倒两个林羡也不是问题。   她和祁醉一碗接一碗灌酒,酒坛子接连空了好几个,祁醉酒量也不差,人虽然晕晕乎乎的,但一直坚持没倒下。   逸王府的霍管家瞧见他们两个这样不要命地喝,连连摇头,叮嘱小厮去寻他们家里人,赶紧把他们两个送回去。   霍管家上前,“祁公子,四小姐,这天色不早了,二位还是早些回去吧?”   林妩喝得发晕,支着下巴问祁醉,“哎,承不承认是我孙子?”   祁醉一拍桌子,“本少爷还没倒下呢,不认!”   林妩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行,硬脾气,有本事咱俩换场子,接着来!”   祁醉站起来,勾住林妩的肩膀就往外走,“来就来,走!换场子!”   霍管家瞧着二人颤颤巍巍地往外走,想着外头应该有人接应,也就没拦下,今日府里的实物太多,他要操心的事可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家非明崽崽终于长大了。   大家不要再评论里说开^车啥的,万一被人举报锁章什么的,就会很麻烦。   ——   另外,借着我非明崽的好日子,来跟大家求一个新文预收。   新文《我的爱豆会发光[娱乐圈]》,大家感兴趣的话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吧。   新文的预收对于作者来说真的很重要,尤其是我这种新作者~~   嘤嘤,谢谢大家呀~ 第68章   一夜漫长,欢愉未休。   第二日清晨,暮幻是在非明怀中醒来的。   她枕在他臂膀,手搭在他坚实的胸膛,窗外光线刺眼,暮幻眯了眯眼睛,往被窝里钻了钻,这一动,酸痛的感觉又传遍全身。   她哼唧一声,伸手扶腰,悠悠睁开眼睛。   非明在她额头落下温柔一吻,“醒了?”   暮幻身子僵住,掀开被子一角,瞟了短短一眼,二人身上皆是不着寸缕,床榻下衣衫凌乱,屋里散着旖旎的幽香,昨晚的记忆一幕幕涌上来,她脸颊蓦然烧得绯红。   非明拨了拨她的发丝,含笑问:“睡得怎么样?还疼吗?”   暮幻瘪着嘴老实回答,“疼的。”   昨夜,她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辰睡着的了,非明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她的脖颈、锁骨还有胸前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她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非明在被下搂住她的腰,低声道:“对不起,我下次轻一点。”   暮幻委屈地瞪他,“没有下次了,我的腰不行的。”   非明吻住她的娇唇,手掌不老实地挪了上来,在她丰`盈诱人的曲线上肆意造次。“有的,每夜都要有的。”   暮幻咬住他的舌尖,“不许乱来,一会儿还要去给你娘和父皇敬茶呢。”   非明松开她,“那起身吗?”   暮幻点了一下头,“可是身上又酸又疼的,你先穿好衣裳出去,然后替我将想衣和碧落叫进来。”   非明坏笑了一下,“不用她们进来,我可以帮你穿。”   说着他在被子里摸索一番,摸出她的肚兜,“是不是先穿这个?”   暮幻咬着唇,“嗯。”   非明挑眉将她扶起来,仔细将肚兜系在她的脖子上,却忘了自己身上什么也没穿。   暮幻红着脸由他摆布,他指尖滑过的每一寸玉肌都是那样敏^感,她咬唇不敢出声,生怕让他瞧出来。   非明又拿过中衣,衣袖才套到一半,他的目光又被她肚兜下那抹若隐若现的嫣红吸引了。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喉咙干涩,下腹有火再烧。   他暗哑含笑道:“幻儿,敬茶我们可能要晚一点去了。”   暮幻一抬眸,他就吻了下来,扯开他亲手穿上的衣裳,俯身压下了。   她带着哭腔求饶,“不要了不要了……”   他在她锁骨上啃了一下,“由不得你了。”   ……   窗外,想衣和碧落正打算端着热水进去伺候暮幻梳洗,才走到窗边,高高低低的嘤吟声就跌进了耳里。   二人对视一眼,想衣问:“碧落姐姐,怎么办?还进去吗?”   “自然是不进去了。”   霍管家走过来,老远就指着两个丫头喊:“你们两个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快进去伺候王爷王妃!”   碧落手指抵在唇边,“嘘……霍管家,你小点声。”   霍管家问:“小丫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想衣指了指里头,“王爷和我们家姑娘还没起身。”   霍管家趴在床边听了一耳朵,人立刻弹开,这哪是没起身呀,分明已经在活动了。   他对两个丫头挥挥手,“快散了快散了,别打搅我们王爷做正经事。”   “是。”   两个丫头走了没几步,他又叫住她们,“等一下,你们去厅里告诉夫人,就说王爷王妃正忙着,得晚一些才能过去敬茶。”   二人笑了,“是,管家。”   霍管家站在窗边搓了搓手,自说自乐道:“看来我可以让人去准备小王爷的衣裳了。不行,女孩的衣裳也得准备着,要是龙凤胎就更好了。”   *   暮幻梳妆好从房里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她玉颈间有非明留下的痕迹,盖了几层脂粉才勉强遮住。   非明在外喝着早茶等她,见她走路都没有力气,不厚道地笑了。   暮幻瞪他,“都怪你。”   他握着她的手往外走,“是,都怪我。”   到前厅给方念离敬茶,暮幻羞答答地改口,“娘,请喝茶。”   方念离笑着接过茶,心里别提有多欢喜。她是看着暮幻长大的,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但能听到她亲口叫娘亲,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敬完茶,方念离给暮幻塞了一个红封,“看见你们在一起啊,娘就心满意足了。行了,你们这王府我就不待了,明日就回榕州去。”   暮幻想留,但方念离行礼都已收拾妥当,留在京城也不过想亲眼看见儿子成亲。如今心愿已了,她也该回了。   敬完婆婆的茶,暮幻和非明还要赶去宫里给元玺帝请安。   昨日的婚宴,元玺帝顾及方念离,没有亲自到场,只是提前叫非明进宫叮嘱了他几句。   等二人从宫里请完安回来,已是午时,肚子早就扁了。   暮幻又在心里嘟囔,“都怪你,害得我早膳都来不及用。”   厅里,霍管家已经摆好了一桌的佳肴等着他们,“王爷王妃请坐,老奴让人滋补的菜食,王妃看看合不合口味。”   暮幻谢过霍管家,一上桌就看到一大碗花生红枣粥、乌鸡汤,还有一盘醒目的韭菜。   二人愣了愣。   霍管家看了他们一眼,“王爷王妃怎么不吃啊,二位一夜劳累,吃这些最是滋补。”   非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谢谢霍叔,但本王的身体够用得很,不用补。”   霍管家道:“那王妃总得补补吧,你们……”   暮幻舀汤的脸都快埋进碗里了,非明咳了一声,“霍叔,本王一定让她多吃,你先下去吧。”   霍叔这才离开,“那老奴先下去忙了,也不知道那些懒东西没有没有开始做小王爷的衣裳。”   二人:……   非明含笑给暮幻夹了块鸡肉,“来,补一补,晚上继续努力。”   暮幻:……   我不要,我拒绝。   才吃完,乔氏带了人找过来,拉着暮幻的手急切地问:“幻儿啊,你瞧见林妩没有啊?”   暮幻摇头,“四姐姐没有回府里吗?”   乔氏道:“昨夜你舅舅和几个哥哥都喝得烂醉,我和你二舅母忙着送他们回府,就让林妩留下来寻林羡。哪知林羡是回来了,林妩却没了踪影,一晚上都没找见人,真是急死人了。”   非明找来小厮查问情况,看门的小厮说瞧见林妩出去了,但当时天太黑,只看见她和什么人走在一起,嚷着换场子,也没等马车来接,摇摇晃晃就走了。   乔氏急得跺脚,“这个死丫头,竟然喝那么多酒!”   非明道:“舅母莫着急,本王再派些人马帮着一同找她,不会有事的。”   乔氏答应。   *   阳光打在床上,林妩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自己手臂都被什么重物给压断了。   她好不容易将手抽出来,身边的人又把她身上的被子给卷走了,她冷得踹了一脚,抢过被子,闷头继续睡。   阖了会儿眼,她陡然清醒,怎么会有人睡在她的身边!   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看着旁边躺着的高大身躯登时傻眼了。   少年衣衫凌乱地趴在床上,鞋也没有脱,尽管他脸埋在枕头里,她也能认出他是谁。   祁醉!   “啊啊啊啊!”她大声尖叫。   他们!他们怎么在一起?还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可以?   祁醉被她吵得捂住耳朵,随手扯过枕头砸向她,迷迷糊糊道:“别吵!本少爷还没睡够呢。”   林妩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王八蛋!你不要脸!”   她想起什么,又掀开被子去查看,还好还好,她的衣裳一件都没有少。   祁醉被吓得一个机灵,坐起身惊讶地看着她,“林妩,你……你怎么在这?”   林妩恨恨地瞪着他,“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她环视屋子一圈,“这是哪啊!”   祁醉好半天没缓过神来,看了看房里,“客……客栈吧……我们……”   “客栈……”林妩垂眸,艰难回想昨夜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昨夜出了王府,两人闹着要换场子继续喝,然后他们勾肩搭背走了一段路,随意进了一家客栈。   他们要了酒,吵吵闹闹地继续喝,喝到店里只剩他们最后一桌了,依旧不肯走。   店小二急着打烊,林妩大手一挥,“不行,开间房,咱们继续喝,他还没承认是我孙子呢!”店小二无奈,将两人扶进房间。   林妩也不记得最后是谁先倒下的,也不记得他们是怎么睡在一起的,她只知道此刻,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客栈里和一个男子单独过了一夜,还睡在同一张床上,传出去的话,她就不要做人了!   她忽而放声大哭起来,捂着脸伤心欲绝。   祁醉被她的反应吓到,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他磕磕巴巴道:“昨夜,咱俩应该没什么吧?”   林妩抬头看了他一眼,哭得更伤心了。   祁醉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肯定是有什么了。   喝酒误事啊。   林妩哭累了,抹着眼泪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开门要走。   祁醉叫住她,“你干嘛去,话还没说清楚呢。”   林妩咬牙,“祁醉,昨夜的事情不许说出去半个字!”   ……   乔氏这头找人找得心急如焚,那头林妩自己回了府。   林夕洲一见她回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但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   林妩手心挨了好几下板子,把乔氏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可不管林夕洲怎么追问,林妩就是不肯说昨夜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林裴岩和楚氏也跟着劝,直说人回来就好,别吓着孩子。   林夕洲愤愤地扔掉劫尺,罚林妩闭门思过半个月。 第69章 大结局上   林妩被关在院里好几日,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胃口也不好,一天下来吃不了几口东西。   其实林夕洲生气也是因为担心她,几日冷静下来,气早就消了一半,只是拉不下脸面主动去看林妩。   林妩也难得安分,当真不找他闹了。   林夕洲得知林妩这几日都不怎么吃东西,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叫了乔氏赶紧去看一看她。   乔氏到林妩院里逛了一圈,觉得女儿比以前沉默了不少,不爱闹也不爱玩了,问她什么都不肯说,下人也说她这一阵子有些古怪。   乔氏担心女儿有什么心事,特意跑去王府寻了暮幻。暮幻和林妩关系一直要好,无话不谈,她想着或许暮幻能够开导她。   暮幻推开林妩房门的时候,她正坐在桌案边写着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满满一张纸都只有一个醉字。她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当年在浔阳的时候,她就见过暮幻在发呆的时候写了满满一页的“好察非明”。   非明和祁醉怎么能一样,祁醉可是十恶不赦地王八蛋!   她猛地反应过来,恼怒地将纸张撕碎,遍地都是废纸。   “四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暮幻问。   林妩一见到暮幻,慌乱地用书本子盖住桌上的纸张,“五妹妹,你怎么了来了?”   暮幻走过去,刻意不提这是乔氏的意思,“上街买东西,正巧路过就回来瞧瞧,你在做什么呢?”   林妩掩饰地笑了一下,“我在练字呢,写得不好看,就都撕了。”   暮幻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可不记得林妩是一个能静下心练字的人。   她撇了一眼书页下的一角,瞧见了一个残破的醉字,答案便了然于心。   她笑了一下,也不故意提起什么,只说了一些王府的琐事和林妩谈心。   她在等林妩自己说出口。   林妩与她说着话,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她从前可不是这样话少的人,更多的时候都是她叽里呱啦地说,暮幻安安静静地听。   过了一阵,林妩终于忍不住了,支支吾吾地问暮幻:“五妹妹,我问你一件事啊。”   “你说。”   “如果你总是会想起一个你很讨厌的人,不管做什么脑子里都是他,这意味着什么?”   暮幻想了想,“那我先问你,你确定你真的是讨厌他吗?”   林妩低下头,嘟囔道:“其实也不是很讨厌,就是他做什么我都想挤兑他,不经意间,总是想起他。”   暮幻问:“四姐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妩被她的话惊了一下,眼神闪躲,“不可能,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我那么讨厌的人。”   暮幻微微一笑,“有时候不是不可能,而是你还没有想明白,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而已。”   十日后,祁父亲自带着祁醉登门拜访。   林祁两家是对家,虽然前不久想要合作一比生意,但一直没有谈拢,故而来往甚少,林家对祁父的亲自登门感到有几分惊讶。   祁父是个爽快人,直接表明此次是为儿子来提亲的,说祁醉对林家四姑娘倾慕已久,有意娶她为妻。   林家人惊讶不已,连祁醉和林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都不知道。只有林羡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恨不得在脸上写上几个大字:快问我,我知道。   林夕洲对这件婚事有些犹豫,林家也是商人出身,并非是他觉得从商的人家不配娶他户部尚书的女儿,只是林妩一向不喜欢他们独断她的婚事,这件事情还是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林妩从丫鬟口中得知这件事,手一颤,茶水撒在身上。   她问:“他们此刻人在哪?”   丫鬟回答:“好像刚刚离开。”   林妩提着裙摆,飞快追了出去,终于在侧门边的街角拦住了祁家的马车。   “祁醉,你下来,我有事问你。”   祁醉一见是她,立即下车带她到了一个隐蔽的茶楼。   踏进包间,林妩问:“你为什么要去我家提亲?”   祁醉默了默,“林妩,那天的事情我回去想过了,责任在我,你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林妩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什么那天的事情?我都说了那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只是喝醉了,迷迷糊糊躺在了一起,你听明白了没有!”   祁醉低下头,“但你终归是个姑娘家,这件事有损你的清誉。”   林妩道:“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负责。我才不会因为需要一个男人负责而嫁给他!”   祁醉沉默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抬眸直直对上林妩的眼睛。   “林妩,如果我说,我提亲的原因是看上你这个人呢。”   林妩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祁醉道:“林妩,本少爷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   临近年关,朝堂的政务繁重,因为官员职位有大批的调动,今年的一些事物处理起来格外费心。   元玺帝又只有非明一个稍微年长的皇子,分担政务的压力通通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尽管非明已经在刻意栽培别的皇子,常常把晏玧带在身边,但晏玧毕竟年纪小了一些,有些事情还需要他亲自处理。   这一忙起来,早出晚归的,接连几日暮幻都没见着他人,只有在夜里睡着的时候,才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她。   非明不在的时候,暮幻很乐于给自己找事情做,她如今要掌管中贯,还要学着打理嫁妆里的那些铺子庄子,够她忙活一阵的了。   一日,暮幻正坐在房里算账,远远地就瞧见非明从宫里回来,解开披风对着她笑。   暮幻心下一动,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算账。   非明走进来,弯腰从背后搂住她,“事情总算忙完了,终于有时间陪陪我的王妃了。”   暮幻佯怒地看了他一眼,“谁要你陪了?这王府里有这么多下人陪着我就够了。”   非明从她话里听出了明显的酸味,俯身要吻她,“生气了?”   暮幻躲开,轻哼了一声,“对哦,生气了,这次你怎么哄我都是无用的。”   非明挑眉,“好,既然文哄不好,那就用武哄。”   暮幻眨了眨眼睛,“什么是武哄?”   非明微微一笑,扛起她直接往里屋走,“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暮幻还在发懵,就被他扔在了榻上,轻而易举地解开她的衣裙。   他凝视怀里柔成一汪春水的人儿,眸中炙热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他疯狂想念她身上的味道,亲吻细密地落下。   他喘息着惩罚她,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   “还生气吗?”   暮幻带着哭腔求他,“不生气了,真的不生气了。”   非明吻住她,“晚了。”   ……   大年三十这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早辰起来,整个京城银装素裹,玉树银花,好一番非凡景致。   这是暮幻到京城以来第一次见到下雪,想衣还未替她披好斗篷,她就欢喜地跑了出去。   雪地软绵绵的,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暮幻在院里乐得就像一个半大的孩子。   非明拿着斗篷从屋里出来,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替她将斗篷系好。   暮幻乖乖地等他给自己穿戴,然后会心一笑,抬手将藏在手里许久的雪球扔在他手臂上。   非明淡定地弯下腰滚雪球,“暮幻,你不该学坏的。”   暮幻想再逃,又是来不及了。   二人在雪地里闹了许久,冷到双手通红,霍管家苦口婆心地劝,才肯回房去。   然而下午的时候,暮幻身上就开始不舒服,头发晕,胃里也发酸。   非明心疼得不行,早知道就不让她在冰天雪地闹那么久了,他都忘了她身子娇弱,一到冬天就会病一场。   他把她抱到榻上,裹上被子躺在他怀里,“还难受吗?”   暮幻可怜兮兮地看他,“难受的。”   非明蹭蹭她的鼻子,“谁让你淘气跟我打雪仗?先忍着点,我已经让霍叔去传太医了。”   大雪天路不好走,太医花了半个时辰才赶到王府,而暮幻已经在非明的怀里睡着了。   非明对太医“嘘”了一声,“轻点声,别吵醒她。”   太医颔首,蹑手蹑脚地从药箱里拿出丝帕,非明小心地拿出暮幻的手腕给他诊脉。   太医在她手腕上搭了搭,眉头越皱越深。   非明的心揪起来,“怎么样,风寒很严重吗?她在雪里吹了好久的冷风。”   太医把手收回来,作揖跪在地上,“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脉象滑若走珠,并非感染风寒,而是有喜了!”   非明一怔,“你是说,王妃她有身孕了?”   太医答道:“正是。”   非明激动地笑了,轻轻拍上暮幻的脸颊,“幻儿,幻儿醒醒。”   暮幻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非明哥哥,我好困,再睡一会会儿好不好。”   非明轻声道:“幻儿,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爹了。”   暮幻渐渐清醒,“你是说,我有身孕了?”   非明吻上她的额头,“是,属于我们的孩子。”   霍管家在屋外对着各路神仙拜了又拜,总算不枉费他的一片苦心,王爷的韭菜没有白吃,王府终于要迎来第一个小祖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管家: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第70章 大结局(下)   这个除夕夜,王府过得异常热闹,孩子就像上天赐给王府的礼物,每个人心底都是激动而期待的。   非明这夜开心,和侍卫们喝了不少酒,下令王府上下每人赏赐一个厚厚的红封。侍卫们一听更起哄了,又灌了他不少酒。   第二日,暮幻怀有身孕的事情就在京城传开了。   大雪封路的冬日,元玺帝和平宁长公主亲自来逸王府看她。这是皇家第一个皇孙,元玺帝对此格外重视,特意派了宫里几个有资历的嬷嬷入府伺候她。   林眠音本打算过完春节就和二老回浔阳去,如今得知暮幻有了孩子,是说什么也不会走了。   方念离不在京城,王府又没有长辈,非明一个年轻的男人什么都不懂,交给下人伺候也终究是不放心的,多方商议之下,林眠音决定搬进逸王府,亲自照顾女儿。   非明本以为有丈母娘帮着照顾暮幻,自己能安心不少,却没想到林眠音来到王府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的铺盖从寝屋里抱出来扔进他怀里,“这三个月,你给我老老实实去偏房睡去!”   非明睁着无辜地大眼睛,“为什么啊娘?”   林眠音白了他一眼,“怕你不知轻重,伤了幻儿和孩子。”   非明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不会的,我向您保证,我一定老老实实的,您就别让我搬走了。”   成亲以来,他每日都搂着暮幻入睡,时间一久都已经成了习惯,再要他独自一个人暖被窝,他怎么睡得着?   再说,他和暮幻都还没成亲多久呢,就被逼着分房睡,未免也太可怜了。   他说完,赶紧对一旁的暮幻挤眉弄眼,好似在说:你快帮我求求情啊。   暮幻收到他的眼色,拉着林眠音讨好道:“娘,你就让非明哥哥留下吧。这冬夜怪冷的,我一个人睡万一着凉怎么办?”   非明连连点头,“就是,幻儿体寒,总是怕冷,没有我她总是会冷醒的。”   林眠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怕冷的话,就让碧落她们多往屋里加几个暖炉。再不行,娘陪你睡。”   非明:……   暮幻:……   非明不情不愿地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去了偏房,这一去,就是独自守着小被窝睡了三个月。   暮幻早期孕吐得厉害,床都下不了,林眠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看着暮幻那么难受,非明心里也跟着紧张,总担心她会有什么事,一得了空就守在她身边,看到她吐得脸色苍白,心疼地不行。   暮幻啜泣地锤他,“都怪你。”   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哄,“是是是,都怪我,我再也不让你受这份罪了。”   朝局稳定之后,非明几乎没放什么心思在政务上,大多数的事情都交给几个弟弟去做,偶尔碰到难事再提点他们一二。   渐渐地,宫中人都发现,这个曾经最有可能当上太子的逸王殿下,好像根本无心争权,自从成亲之后,他整个人都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有政务找他处理的时候,他可以没日没夜地和官员坐在一起商量对策。而如今,他是能推辞就推辞,除非元玺帝亲自出面找他,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管。   很多人都说他变了,可只有暮幻知道,他不是变了,他只是在慢慢做回自己。   胎位稳定后,暮幻状况有所好转,全府上下都跟着送了一口气。但林眠音仍是不敢放松的,依旧每日每夜地守着女儿,害得非明想跟暮幻温存片刻都不行。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想做坏事,他只是疯狂想念她的味道。   好不容易有一次,林眠音要带下人上街买东西,府里终于只剩下他和暮幻两个人。   林眠音临走前特意找了霍管家问非明在哪,霍管家回说王爷在书房处理公务。林眠音点头,想想自己去不了多久就回来,就安心地出了门。   她前脚刚出王府的大门,非明后脚就扔了奏折,摸摸搜搜地溜进了暮幻的屋子,抱着她疯狂亲吻。   没想到被折回来拿东西的林眠音撞了个正着。   林眠音推门进来,就见非明把暮幻按在床上,亲得耳根子都红了。   空气瞬间凝固,林眠音黑着脸上前,揪起非明的耳朵就外往走,“你这个臭小子,跟娘一同买东西去。”   当天之后,京城里的百姓都传,“逸王殿下真孝顺啊,岳母大人每次上街都会亲自陪同。”   非明:你们以为本王是自愿的?   *   祁醉和林妩定亲了,婚期定在初夏。   自从暮幻怀了身子后,林妩也时常来王府走动,瞧一瞧她的近况。   暮幻小腹渐渐隆起,林妩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许久,问:“他怎么不动啊,不是说孩子在肚子里会踢娘亲的吗?”   暮幻笑道:“他还小呢,还没到时候。”   林妩若有所思地点头,“听说,女人生孩子会很痛,要到鬼门关走一遭的。”   正在一旁给暮幻剥橘子的非明突然抬头,冷冷瞪她,“不许吓唬她。”   林妩缩了缩脖子,“我也是听说嘛,我又没生过。”   暮幻笑了,“你和祁醉就要成亲了,有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   林妩瘪嘴,“他有时候就像一个孩子,我都想象不出来有朝一日他当爹了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暮幻道:“四姐姐,你也还像个孩子啊,我觉你们两个挺般配的。”   林妩红着脸笑了,“我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还挺有意思的,偶尔斗斗嘴,他总是被我气得跳脚,没多久又回过头来逗我笑。”   非明憋着笑,“看来我当初让他送你回府真是明智之举。”   林妩偷偷偷斜了他一眼,又道:“不说我了,五妹妹,你有没有想过你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儿?”   暮幻还在沉思,非明就抢着开口,“女儿。”   “为什么?”暮幻问。   非明道:“女儿乖,像你,多好。”   暮幻道:“儿子像你也很好啊,大了一定是个英俊的少年。”   林妩:……   当我没问。   *   暮幻产子比预期早了半个月。   虽然王府早早安排了产婆日夜待命,但暮幻足足早产了半个月,让府里的每一个人心都揪了起来。   暮幻从腹痛到顺利产子足足痛了一天一夜,期间痛到几乎昏厥,是林眠音拉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咬牙坚持。   非明站在屋外,听见暮幻的哭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他几次想冲进屋里去陪在暮幻身边,奈何都被平宁长公主拦下了。   天色再次亮起的时候,屋内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声,所有人心里的大石都放下了。   产婆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生了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王爷。”   非明从产婆手里抱过孩子,半大点的孩子在他怀里呜呜咽咽止住哭声,睁着黑溜溜地眼睛看他。   非明脸沉下来,“怎么是个儿子?”   平宁长公主道:“儿子好啊,你看着胖小子长得多可爱啊。”   “可本王更喜欢女儿。”   孩子像听懂了似的,“哇”一声又开始哭,非明感觉腰间一热,伸手摸了一下,“他,尿尿了。”   院里的人笑成了一片,几个嬷嬷赶紧带孩子下去换尿布,非明片刻也没有多留,径直进了屋里。   暮幻躺在床榻上,头发都湿透了,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   非明见了好不心疼,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落下浅浅一吻,“幻儿,辛苦了。”   暮幻吃力地睁开眼睛,“非明哥哥,孩子好看吗?”   非明微笑,“好看,像你。”   暮幻扯出一丝笑意,紧紧回握他的手,“非明哥哥,至此之后我们一家就完整了。”   非明喉间一酸,“暮幻,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彼此守护,彼此依靠。   我的人生,年幼是你,年少是你,将来有一天雪鬓霜鬟,依旧是你。 正文完。 第71章 番外   因为路途遥远,儿子太小,非明和暮幻回榕州的计划就此耽搁了。   转眼,晏睿五岁了,生得白净秀气,但性子顽劣,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京城出了名的小淘包,皇宫里人人供着的小祖宗。   作为唯一的皇孙,晏睿天不怕地不怕,元玺帝的御书房他闹过,守卫森严的禁军营他闯过,但他唯一怕,是暮幻生气不理他。   晏睿从小最喜欢黏着暮幻,在襁褓中的时候,不管他哭得多厉害,只要暮幻抱一抱哄一哄,他立马就乖了,眼角还挂着眼泪就冲她一个劲得笑。   但换做非明或是奶娘来哄,他只会越哭越凶,哭得嗓子沙哑,让人心疼,不得不去找暮幻。   因为晏睿比别的孩子顽皮,又爱黏着暮幻,暮幻带他很是不容易。衣裳要亲自帮他穿,奶水要亲自喂,就连睡觉的时候,小晏睿也要摸着娘亲的耳朵才能睡着,娘亲一离开,他立马就醒了。   自从有了儿子,暮幻大半的时间都分给了他,非明对此非常不满,常常说自己不是生了一个儿子,而是生了一个情敌,专门来和自己抢媳妇的。   小的时候倒也罢了,晏睿白天黏着暮幻,晚上睡着了就被奶娘带回屋里去睡,夜里的时候,暮幻还是属于非明的。   但自从晏睿长大了一些,在某一晚被雷声吓醒,暮幻为了哄他,将他抱进自己屋里睡。   晏睿睡在非明和暮幻的中间,睁着黑溜溜地眼睛问非明:“爹爹,你是不是也怕打雷?”   非明冷冷瞥他一眼,“胆小鬼才怕打雷。”   晏睿道:“那你为什么要和娘亲一起睡?”   非明掐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脸蛋,“因为她是我夫人。”   晏睿嘟着嘴,“可她也是我的娘亲。爹爹,既然你不怕打雷,以后你就一个人睡吧,我来和娘亲一起睡。”   “不行。”非明坐起身,一把揪起肉团子就把他往床下丢,“你不能睡这里。”   晏睿赖坐在地上,蹬着小短腿使劲哭,“爹爹欺负小孩!”   非明一本正经地和他理论,“你娘她是我的媳妇儿,所以只有我能和她一起睡,你等长大了,你可以和自己的媳妇儿去睡。”   “我不要,我就要和娘亲睡!”晏睿越哭越大声,“娘,我好冷啊,爹爹欺负我!”   暮幻心疼儿子,怕他半夜哭闹把旁人都吵醒,又把他抱回床上,“算了算了,就让他再这睡一晚吧。”   非明愤愤地倒在床上,“就说女儿好吧,这个臭小子一定上辈子和我有仇!”   自打出生,晏睿就喜欢和非明作对。   非明抱他,他就在他身上尿尿。   他淘气非明教训他,他就哭着去找林眠音告状。   他不好好写字,非明凑他,晏睿却理直气壮,“外祖母说,你小的时候也不比我好多少!”   非明被晏睿气得没招,偏每次一教训儿子,林眠音和元玺帝就心疼,怪他对孩子太严苛,晏睿是淘气,但他作为父亲应该多点耐心引导指正,不要动不动就揍孩子。   非明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放下手里的棍子。   暮幻把晏睿抱在怀里哄,还不忘安慰非明,“没事的,明日睿儿就自己睡了。”   非明黑脸,晏睿坏坏地笑了笑。   第二日清晨,非明眼下乌青一片,晏睿在他和暮幻中间钻了一晚上,几次将小脚丫踹到他的下巴上。   非明揪起还在熟睡的晏睿,外衣也不披,气哄哄地将他丢回自己的小房间,“下次不许再踏进爹娘的寝屋!”   晏睿气鼓鼓地瞪他,“我不要!抱着娘亲睡才舒服!”   “你娘亲是我的!”   晏睿瘪着嘴又快哭了,“坏爹爹,臭爹爹,我不喜欢这个爹爹!娘亲,你嫁给爹爹之前为什么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非明叉着腰,又好气又好笑,“混小子,没有我,哪来的你!”   “呜呜呜,我不管,现在换爹爹还来得及吗?”   非明:……   你说呢?   事实证明,晏睿根本不听非明的话。到了夜里,非明刚把暮幻抱上床榻,衣裳都来不及脱,晏睿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在屋外敲门。   “娘亲,睿儿好冷哦,睿儿想和娘亲一起睡哦。”   非明:……   这儿子可以卖掉吗?   *   晏睿七岁时,被送进翰林院和几个小皇叔一起念书。   晏睿充分继承了爹爹不爱念书的特性,到书院的第一天就开始打瞌睡,被沾了墨的毛笔在脸上画了黑乎乎的一长条都浑然不知。   太傅拿他没有办法,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谁教育他都没有用。   暮幻对这件事也很是头疼,这孩子除了长相随她,一副顽劣的性子全全随了非明,加上元玺帝又宠爱他,谁说他都不管用。   直到有一天,高国公家的孙女高寒笛被送进翰林院做小公主的伴读,正在打瞌睡的晏睿登时困意全无,看着高高寒笛一双眼睛都在发光。   高寒笛性子文静,胆子小,在学堂除了和小公主说话,其余的人她看见就躲。晏睿几次想上去和她说话,都被她闪躲开了。   晏睿困惑不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讨寒笛妹妹喜欢。   终于有一次,他瞧见高寒笛夸赞九皇叔字写得好看,诗文也作的不错,那一天高寒笛破天荒地对九皇叔笑了。   晏睿握紧小肉拳暗下决心,他一定要发奋读书,让寒笛妹妹多对他笑几次。   从那之后,满府的人都发现,他们的小祖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每日下学回来自觉钻书房温习功课,不再爬树了,也不再闹着上街玩了,不仅功课突飞猛进,也不像从前那样淘气了。   每当想做“坏事”的时候,晏睿总是悻悻地摇头,“算了,寒笛妹妹不喜欢我这样。”   太傅对此很是欣慰,好几次都夸奖他聪明、长大了。   晏睿发现,每当这个时候高寒笛都会回头看他,他忽而觉得读书也不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嘛,如果有寒笛妹妹每日作伴,他愿意住在翰林院!   暮幻总是问他,“那个寒笛妹妹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   晏睿挺直了腰背,“当然了!寒笛妹妹可漂亮了,就像娘亲一样漂亮!”   非明放下手里的文案,挑眉道:“本王是让你去念书,不是让你去看姑娘的,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晏睿轻哼,“外祖母说了,我这一点可是随你。”   暮幻偷偷笑了。   晏睿想起什么,又道:“娘,你给我生个妹妹吧,像寒笛妹妹那样漂亮的,我一定好好保护她。”   非明冷笑一声,“要不是你总是捣乱,妹妹早就有了!”   *   方念离想念孙子,故而今年除夕,非明和暮幻决定回榕州过。   晏睿一听见要去榕州,兴奋了好几日,自觉地帮着暮幻收拾行李。   小家伙第一次离开京城,一路上别提多开心,看山看水,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不停地问暮幻,“娘亲,我们还有几日才能到榕州?”   “娘亲,榕州有好吃的吗?”   “娘亲,祖母会喜欢睿儿吗?”   非明被他吵得头疼,“你能不能闭嘴?”   晏睿委屈巴巴,“爹爹要是觉得吵可以去骑马,别和我们坐马车了。”   非明再次语塞。   回到榕州,盛妗幽和耿中在城门下迎他们。   暮幻从前和盛妗幽通过几次书信,得知她嫁给了表哥耿中,耿中如今在榕州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两人育有一儿一女,日子过得简单和睦。   下了马车,暮幻和盛妗幽都是一愣,太多年没有见,彼此都差点认不出对方了。光阴流逝,二人都不是再是当年的少女模样,但彼此的情谊从来没有变过。   盛妗幽和耿中送他们到绣坊,方念离和墨潇出来迎,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方念离的绣坊,如今生意蒸蒸日上,在各地都颇具名气,方念离虽然辛苦,但也觉得满足。   墨潇依旧在绣坊对面经营着那家不大不小的武馆,平日无事他不会去搅扰方念离,只是默默关注着她。   与方念离而言,墨潇是朋友,是睦邻,也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他们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一个眼神,一份安心,足矣。   用完饭,晏睿缠着墨潇教他打拳,说爹爹的师傅一定比爹爹厉害,等他学会了武功,就再也不用怕爹爹揍他了。   非明无奈地笑了笑,牵起暮幻的手去了老宅的后院。   后院里,当年的小枇杷已经长得一丈高,枝叶繁茂,夏天的时候能给院子带来大片的阴凉。   非明问,“幻儿,你还记得它吗?”   暮幻惊喜地抚摸着树干,年少时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们一起去果园偷枇杷,一起趴在地上埋种子,还有那块已经被风雨磨平字迹的木头,如今只剩下五个字——非明与暮幻。   亦如他们,经历风霜岁月,依然在一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暮幻和非明的故事就到这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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