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儿》 作者:福宝 文案: 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十六七的小两口儿,不是你压了我,就是我压了。 这是一个被自家东风压了的小媳妇儿翻身农奴压回去的故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乡村爱情 种田文 主角:胖丫儿(王初一),李大宝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胖丫儿知道自己要嫁给李大宝,只觉做梦一般难以置信。她怀疑也许爹娘说的是另一个李大宝,为此她特意问了她娘两遍:这个李大宝真的是邻村的那个李大宝吗?就是那个被张家退了亲的李大宝?得了她娘的肯定之后,她这颗心非但没有落下来,反而飘飘然越飞越高了。   她记得自己和村里的小姐妹坐在树荫里,远远地看着男孩儿们不嫌热地在日头底下玩儿骑马打仗。他们村的男孩儿们被打得落花流水,邻村那个领头的小小子拿着棍子叫嚣,笑的得意,好像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小姐妹们窃窃私语:“那个叫李大宝,隔壁村的,我认识,来我家找过我哥……”   她记得村里的男孩子与人打架,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时总会恶狠狠地嘟囔“李大宝”的名字,可没过几日,却又不计前嫌地和李大宝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亲密无间。小伙伴儿拌嘴打架,总会有人指着对方的鼻子警告:“你等着,我叫李大宝他们来,有本事你别走!”   她记得午后或傍晚,她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绣花儿,听着外头“啪、啪”石子击窗的声音,她总会忍不住悄悄将窗子推开一个小缝儿偷瞄过去,李大宝站在邻家房后,笑嘻嘻地向里面挥手:“秀儿,我从山上摘的山枣儿你吃不吃?可甜了,我给你留着大的呢!”   胖丫儿喜欢李大宝,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喜欢上他了,但是李大宝不喜欢她,他甚至不认识她,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从没正眼看过她一眼,他喜欢的是住在她家隔壁的张秀儿。   去年,李大宝和张秀儿定了亲,她暗里伤心了好久。她娘看出了她的郁郁寡欢,笑说她是念着嫁人了,说她十五了,是到了该寻婆家的时候。   她是想嫁人,她想嫁给李大宝,做李大宝的媳妇儿,可她知道这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只她没想到白日梦也有成真的时候:头些日子张家忽然悔了亲,把张秀儿嫁给了镇上赵老爷家的大少爷做妾,她只顾得惊诧,还没来得及窃喜呢,李家竟找上门来与她爹说亲,只半日的功夫,就把她和李大宝的亲事给定了下来,据说李家还是出了一份很大的聘礼。   胖丫儿不管什么聘礼不聘礼,她要嫁给李大宝了。那感觉就好像天上掉下个大馅儿饼,夸嚓!正砸她脑袋顶上!真是做梦都梦不到的美事儿。   她爬到炕上,打开炕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她所有的宝贝。她翻了翻,从零七八碎的东西底下翻出了一块儿破布条儿。   大概是十二岁……又或是十三岁那年,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从河边洗衣裳回来,走在半路正遇见李大宝和几个男孩儿在路边打架,他的衣裳刮在树杈上划破了,扯下一块儿。她藏在树后头怯生生地看着他们散了才敢走出来,待到适才他们打架的地方,便见了那树杈上布条。她紧张得原地转悠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把这小布条收起来,贼儿似的跑回了家。那之后的好几天她都忐忑不安,生怕有人为此找上门来,羞臊她偷拿他的东西……   胖丫儿把小布条放在腿上展平,心想往后不止这小布条,他所有的衣服她都能摸到了,还能给他缝补衣裳,甚至他所有的衣裳都是由她来做……她是他的媳妇儿了……   胖丫儿红了脸,嘻嘻笑了。   正此时,有人推门,胖丫儿慌忙把东西收好,一抬头见是她娘。   “做什么呢?”胖丫儿娘笑盈盈地问道。   “没什么,收拾收拾东西……”胖丫儿回道。   胖丫儿娘看了看胖丫儿手里的盒子,笑道:“又看你这些宝贝呢,可也是,要嫁人了,这盒子宝贝可得跟着你一块儿去,来,娘再送你个宝贝……”说着从怀里摸出帕子展开,里面是一根极精致的银簪子。   胖丫儿眼睛一亮,凑了过去。   胖丫儿娘道:“这可是咱家的宝贝了,还是你外婆的陪嫁呢,我嫁给你爹时你外婆给了我,我也只在成亲那日戴过一次,如今你要嫁人了,这个就给你了。”   胖丫儿欢喜地拿了簪子插在自己头上,拿了小铜镜左右相看,转头对她娘撒娇道:“好看吗?”   胖丫儿娘笑道:“好看好看,我姑娘最好看。”   胖丫儿笑嘻嘻地把簪子拿下来,又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收起来,道:“我也等成亲那日再戴。”   胖丫儿娘看着胖丫儿欢喜的模样似有些犹豫,好半晌才又开口:“丫儿,爹娘给你定的这门亲……你愿意吗?”   胖丫儿心里羞臊,只假装无所谓地小声道:“我听爹娘的……”   胖丫儿娘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日后过得好不好也只你自己受着,你若是不愿意,这会儿便说出来,娘跟你爹说说,或许……还能有个回还……”   胖丫儿听了这话生怕这亲事告吹,却又不好直说自己欢喜乐意得紧,只道:“我没不乐意,您怎么说这个?”   胖丫儿娘有些踌躇,只道:“没什么……因之前李家是与张家订了亲,人家毁了亲才来咱家,娘怕你心里不乐意……”顿了顿,又道,“又怕那李大宝心里还想着那张秀儿,不能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   胖丫儿想了想,道:“不要紧,我过门之后好好孝敬公婆,勤快些做个贤惠的媳妇儿,时候长了他就能知道我的好了。”   胖丫儿娘听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拉着胖丫儿的手摩挲了一会儿,抬头笑道:“是了,我闺女这么好的,谁娶了是谁的造化,他要敢待你不好,我这个丈母娘拿擀面杖抡他!”   胖丫儿脸上一红,低下头嗤嗤笑了,胖丫儿娘则弯了弯嘴角掩去心忧。   二十天后,新媳妇儿胖丫儿蒙着盖头被李家吹吹打打地抬着花轿娶进了门。大抵是在张家那儿落了脸,李家再给儿子办婚事的时候就愈发办得热闹,再加上胖丫儿家原与为邻的张家也有些过节,这两家子都憋着劲儿地让张家人看看自家的喜庆,是以这流水的喜宴从早上一直摆到了晚上。   胖丫儿拜完堂一早儿就进了新房等着,生生饿了一整日,待外面吃酒席的走得差不多了,她也饿过了劲儿,反而不觉得什么了,只心里越来越紧张。   咣啷!极大的撞门声惊得她一激灵,李大宝喝醉了东倒西歪地撞进屋来。她想过去扶他,可一想自己是新媳妇儿,好像得等着他掀盖头……   只她犹豫的功夫,李大宝已经歪歪斜斜地进了里屋,倒头栽到了炕上。   胖丫儿等了一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自己掀了盖头放在一边,站过去小声道:“你喝多了吧……”   李大宝没吭声,动也没动一下。   胖丫儿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凑上前帮他脱鞋。   喝醉了的李大宝心里很愤懑,这媳妇儿不是他自愿娶的,他想娶秀儿,自小想娶的就是秀儿,才不是这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胖丫头!他借着醉意,脚上带着气儿地一蹬,正踹在胖丫儿的胳膊上。   胖丫儿只道他是喝醉了,没有多想,揉了揉胳膊又上前抱了他的脚,费了半天劲才帮他把鞋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探着身子道:“累了一天,我去给你倒盆热水烫烫脚。”说完便转身出去。   李大宝听着胖丫儿出去了,往炕里爬了爬,他心里难受得要命,自从和秀儿定亲,这半年多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乐的那个,觉得这日头是跟着他走的,不管什么时候他这心里都是热乎亮堂的,只盼着赶紧把秀儿娶回家来。他幻想了许多和秀儿成亲的光景,幻想他们的洞房花烛,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   他又想哭了,但他爹说了只有娘儿们才哭天抹泪儿的,他是个爷们儿,为了女人掉眼泪丢人现眼。他吸了吸鼻子抱着脑袋趴在了炕上,他已经为这事儿哭过闹过,再不能让人笑话看不起了。   只说胖丫儿去灶房烧热水被大宝娘看见,大宝娘听说大宝醉在了炕上,只与她说大宝是这家里头一个男孩儿,自小都惯着他,是有些臭脾气,不过性情是好的,让她多多担待,等两人日子过久了感情好了,他也是会疼人的人。胖丫儿原就听说自己婆婆是个好脾气的,这会儿见她慈眉善目的模样心里便觉暖了几分,与婆婆在灶边说了会儿话,等水开了,便端了热水回去。   然待她端了热水进屋,却见李大宝已然钻了被窝儿。她把水盆放在一旁凑上去看了看,见他似是已经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扯了被褥铺在他旁边,吹了灯,摸着黑儿脱了外衣钻进了被子里。   这和她想象中的洞房花烛不太一样,没有亲亲抱抱什么的……胖丫儿歪头望着李大宝的后脑勺儿,攥着被子边儿往里缩了缩……   半夜,喝了一肚子酒的李大宝被尿憋醒,迷迷瞪瞪地跑出去方便,待回了屋,看见自己的新媳妇儿躺在自己被褥旁睡得正香。他睡了这半宿,又经夜风一吹,酒劲儿已散去了大半,这会儿看着自己炕上多了个女人,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成亲了,感觉怪怪的。   他爬上炕,借着月光打量自己媳妇儿,她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模样。他知道她跟秀儿住在一个村子,知道她家住在秀儿家的隔壁,知道她有一个小弟弟在他们村里周夫子那儿念书,知道她有一对双胞胎哥哥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但就是想不起她长什么模样了。   他忍不住伸手去掀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睫毛因紧张而微微地颤抖。   她醒着,她在装睡!   李大宝吓了一跳,好似做坏事被人发现的小贼一般迅速松开了被子,跐溜钻回被窝里背过身去。   摒着呼吸紧张地躺了一会儿,李大宝才觉不对,心道这是我媳妇儿了,我看一眼怎么了!别说看一眼了,我就是把她给睡了也是应当的!   想到这儿,李大宝忽然有些愤愤不平,就好像前半夜有人拦着他不让他睡媳妇儿似的,觉得自己亏大发了。他带着气儿地撩开被子坐起来,望着蜷在被子里的胖丫儿大声道:“装什么装!脱/衣裳!”   胖丫儿吓得一哆嗦,仍旧闭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睁开了眼。   心上人李大宝就在她眼前,坐在她身边叫她脱/衣裳,胖丫儿红了脸,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看什么看!你是我媳妇儿,不让睡怎的!”李大宝用大声喊话掩去自己的紧张。   不是……让睡……胖丫儿愈发红了脸,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羞涩地望了李大宝一眼,侧过身去解衣裳。   李大宝反倒愣了一下,待回过神,紧忙低头扯自己的衣带,只怕落后了显得自己不爷们儿似的。他三两下就把衣裳脱了,待要脱/裤子的时候,终还是不好意思,只抬头去瞥胖丫儿的动静,只见她解了衣带,衣襟微微敞开,见他看她,便扭捏地低了头再没有动作了。   李大宝扬着下巴,目光顺着她光/溜溜的脖子一径向下望过去……佯作镇定地道:“怎么不脱了!”语气颇有几分挑衅的味道,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要与他洞房花烛的新媳妇儿,而是准备脱光膀子打架的对手。   胖丫儿心里小兔乱撞,有紧张有羞涩,还有一丝丝的甜蜜与欢喜,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只忍着羞臊把衣裳脱了,露出里面绣着鸳鸯的大红肚兜。   从未见过这等春光的李大宝身上一热,暗暗吸了口气,盯着胖丫儿胸/口那片鼓鼓的荷叶摸了上去。   胖丫儿呼吸一滞,立时闭上了眼。   李大宝隔着肚兜把手掌贴在胖丫儿的胸口上,僵了一刻才曲指捏了捏,他盯着胖丫儿的胸/脯咽了口唾沫,随即一把拽下肚兜,扑了上去。   第一次总是短暂而惨烈的,完事后的李大宝趴在胖丫儿身上喘了半天才滑下来,一句话没说,钻回自己的被子里翻过身去。他心中七上八下好几种情绪,因初次云雨而激动兴奋,想起秀儿来又有些惆怅委屈,又因刚刚自己的表现欠佳而觉得丢脸,甚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这几种情绪混在一块儿,让他愈发不知该怎么面对胖丫儿,只把被子蒙了蒙,假作淡定的装睡。   胖丫儿晾着身子躺了一会儿,确定李大宝好像是睡觉了才敢伸手把自己的被子扯上来盖住光/溜溜的身子,她身上难受得紧,可根本不敢动,只僵硬地在被子里躺着,渐渐睡了过去。   ☆、第 2 章   成亲两日了,胖丫儿明显地感到李大宝对她的冷漠。他很少主动与她说话,她跟他说话他也是怠答不理的,当着公公婆婆还好些,只剩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便干脆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了。   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他才会主动理她,一个是她做错事骂她的时候,另一个是晚上睡觉让她脱衣裳的时候……   她想他是还想着张秀儿呢,不过没关系,等时间长了就好了,等时间久了他就能把张秀儿给忘了。婆婆不也说了吗,等处出感情来,他也是会疼人的。她知道他会疼人,他原先对张秀儿的好她躲在一旁看得清楚:他总去山上给她摘枣儿吃,大冬天的还去河里凿冰摸鱼孝敬她爹,还总对她咧着嘴傻笑……他还……亲她来着……   迟早有一天他也会那样对她的,胖丫儿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至少他现在愿意跟她睡觉,说明他并不讨厌她,只是还没喜欢上她呢,总有一天会喜欢上的……   胖丫儿不知道这“总有一天”要多久,但肯定不是明天。   晚上,胖丫儿等着李大宝在自己身上折腾完了,趁着两人之间这点儿温乎劲儿,小声问道:“明天……你跟我回去吗?”   李大宝钻回被窝儿,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心说明天三朝回门,可不是跟你回去吗,这有什么可问的,果真像人家说的:成了亲的女人都啰嗦唠叨。   胖丫儿听李大宝的语气,只道是他不想与她回去,因被她问出口不好拒绝才无奈应了。她心中有些失落,转想他到底是答应了,便又松了口气,咬着嘴唇踌躇了半天,又道:“那你明天别骂我行吗?”   李大宝愣了一下,转头望着她。   胖丫儿小声道:“我知道我好些地方做的不对,你骂我是对的,你说的话我全记着呢,我往后肯定能改好……可明天回娘家,我娘她一味疼我,要是见你骂我还以为你对我不好呢,她……她可能要担心了……”胖丫儿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大宝的脸色,见他只沉着脸不言语,声音便越来越小,没甚底气地喃喃求道,“就明天一天……大不了你攒着,等晚上回来再骂我……行吗……”   李大宝听她这话,就好像自己是个欺压她的恶霸似的,可回想了一下,这两天他好像确实没给她什么好脸,再见她这会儿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软愧疚,只也不知说什么好,讪讪地嗯了一声,翻过身去。   胖丫儿如蒙大赦,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冲着李大宝的后脑勺儿笑道:“谢谢相公,我往后肯定都能改好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李大宝背身躺着,好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即便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第二日清晨,两人起得很早,胖丫儿在屋里收拾东西,李大宝则被他爹娘叫进屋里训话。   他爹瞪着眼骂他:“我告诉你,今儿去你老丈人家,你少给我摆你这张臭脸!让人家挑出不是来,看我回来不抽死你!”   他娘苦着脸劝他:“听你爹说的,今儿跟胖丫儿回去可不许耍混,胖丫儿多好的闺女啊,老实又听话,还受得住你这脾气……”   李大宝听着他爹娘一人一句的数落训导,心中越来越烦。他爹娘说的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就算他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可如今这媳妇儿他娶也娶了,睡也睡了,他就是再混蛋也不能跑老丈人家摆脸子去啊。   他不敢说出话来顶撞爹娘,只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等他爹娘训痛快了,他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待出门见了站在门口的胖丫儿,难免迁怒,黑着脸扯过她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走。胖丫儿不明所以,连忙跑出去跟上。   李大宝心里带着气儿,这一路上都只管一个人拎着给老丈人家带的礼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听着胖丫儿在后头急匆匆地追他也不理,反而故意似的愈发加快了脚步。   胖丫儿在后头追了一路,累得气喘吁吁,眼瞅着近了她们村,便愈发着急地想追上去和他并行,结果心急生绊,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   胖丫儿有点儿懵,怔怔地抬头往前望去,李大宝仍是头也没回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小被父母兄弟疼大的,家里人从没跟她说过半句重话,何曾受过这些委屈。只因心里喜欢着李大宝,是以嫁他这两天即便他时不时给她脸色看,她也不往心里去,心里始终是欢喜的,只这会儿她趴在地上望着李大宝的背影,只显得自己凄惨可怜得很,心里的委屈忽就涌了上来。   李大宝听不见身后的人跟来,回头望去,但见自己媳妇儿远远地趴在路上,样子颇有几分好笑,随口道:“你趴那儿干嘛呢!”   胖丫儿听李大宝的语气一点儿不关心她摔没摔坏,心里的委屈又多了几分,鼻子有些发酸。   李大宝见她仍趴在地上不起来,心想她大概真是摔重了,不免心软,走回去把她拉起来。   胖丫儿见李大宝过来扶她,心中稍稍好受些,扁着嘴委屈地望着他,小女孩儿撒娇似的,等着相公与她说两句关心的话,甚或只是体贴地帮她拍拍身上的土。   李大宝见她并未摔伤,便只随口道:“你说你笨不笨,走个大平道儿都能摔跟头。”   胖丫儿听了心里又生了委屈,不免带了些哭声道:“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李大宝随口呛道:“谁让你长这么胖,一身肥肉,慢吞吞的……”   胖丫儿嘴一扁,眼泪终于冒出来了。   李大宝道:“你哭什么啊,又没摔坏,不就摔个跟头吗,哪儿那么金贵。”   胖丫儿泪眼婆娑地大声道:“说好了今天不骂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李大宝道:“我哪儿骂你了。”   胖丫儿哭道:“你骂了,你说我一身肥肉……呜呜……”   李大宝一愣,有些好笑,只道:“我这叫骂人吗?我说你一身肉不对啊,你说你是不是一身肉!”   胖丫儿被噎得说不出话,涨红了脸,蹲在地上哭得愈发委屈了。   李大宝没想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让她哭成这样,不免有些无措,紧道:“你怎么这么爱哭,我说你什么了你就哭,你给我起来,别哭了!”   胖丫儿想不哭,可李大宝越是这么大声的对她说话,她越是觉得委屈,她不停用手擦眼睛,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李大宝只觉她是故意的,又被她哭得心烦无措,只道:“你还哭是不是!那你自己在这儿哭吧,我可不搭理你了!哭吧哭吧,你爱哭多久哭多久!”说完把手里的东西丢在一旁,抬腿走了。   胖丫儿看李大宝丢下她走了,心里更难受了,自己蹲在路边呜呜地哭了半天才渐渐收了了泪水,只望着李大宝消失的方向委屈地抽噎。   他不会真的走了,回家了吧,不会真的丢下她不管了吧,不会真不跟她回娘家了吧……   胖丫儿慌神没了主意,也不知是该回去追他,还是自己回娘家,只抱着东西在路边儿孤零零地坐着。   她伸着脖子望着来时的路,只盼着他气消了会回心转意的来找她,等了好半天,但见远处拐出一辆马车,不是他,她有些小小的失落。待马车进了,她认出那赶车人是她二嫂的娘家哥哥,还不容她多想,马车在他面前停了来。   赶车的郑老大在车上热情地向她打招呼:“这不是胖丫儿吗,怎么一人儿在这儿坐着?”   胖丫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甚底气地道:“我……我等我相公……”   郑老大笑道:“哦,对了,你初八成的亲,今儿回门子。正好,这不是我妹子你二嫂怀孩子了吗,娘家给她送些东西来。你们也别走了,我稍你们一程……唉?你相公呢?”   胖丫儿心慌,想了想,应道:“他内急,林子里方便去了……得半天呢,您先走吧……”   郑老大爽朗地道:“咳,耽误不了多会儿,我又不是去别的地方,这都碰上你们了,哪儿能仍你们在这儿不管。别跟我客气,来,把东西给我……”说着就下车拿了胖丫儿手里的东西往车上放。   胖丫儿实在没借口拒绝,只不住地道:“不用……真的不用……不麻烦您了……”   郑老大不知原委,只热情地让她别客气。两人在路边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李大宝的人影,郑老大道:“这么半天,别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吧……要不要过去看看他啊……”   要去哪儿看啊,怎么看啊,她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许他已经回家了……怎么办啊……   只在胖丫儿急得手足无措之际,忽然闻得有人大喊:“丫儿!”   胖丫儿和郑老大同时转头去看,但见有人快步向他们跑过来,正是李大宝。   胖丫儿喜极而泣,欢喜地向他招手,又忙趁郑老大不注意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只说李大宝适才撇下胖丫儿离开,自己往回走了没多远便在路边坐下了。他适才一急一气才撂了手走开,过了这一会儿,火气已然消了,想起刚刚的事儿又觉自己似是有些过分了,可又想就这么立时回去好像很丢面子,这才刚成亲,若这回哄着她,将来她还不得蹬鼻子上脸,有事没事儿哭一鼻子,非得骑到他脖子上来。如此一想便又在原地坐了好半天,估摸着晾得差不多了,才拍拍屁股往回走。   然待他远远地望见胖丫儿,却见路边并非她一个人,有一个男人站在她旁边乐呵呵地跟她说话,她脸上却没什么笑模样儿,反而时不时地四下张望,好像很紧张不安的模样。   李大宝脑子里头一个反应:她遇上麻烦了!他紧忙大吼了一声跑了过去,边跑心里还边骂:娘的!还他妈有人敢调戏我媳妇儿!   李大宝跑到二人身边,随手把胖丫儿拉到自己身后,扬着下巴打量郑老大,道:“你谁啊!”   郑老大一怔,还没反应,胖丫儿便从旁搭话给二人介绍道:“相公,这是咱亲家大哥;郑大哥,这是我相公。”   李大宝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见郑老大露对他露了笑容,道:“你就是李大宝吧,听说了,听说了,说是个极精神的小伙子,今儿一看可不是吗!跟胖丫儿真登对。我这儿跟你媳妇儿正说呢,害怕你拉肚子拉得腿软了,没事儿没事儿,小伙子身子壮,没事儿!”说完又很热络地捶了捶李大宝的肩膀。   李大宝这会儿也听出些意思来,不免有些尴尬,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趁郑老大不注意臊眉搭眼地撇了胖丫儿一眼。   胖丫儿和李大宝坐着郑老大的车回了娘家。对于胖丫儿爹娘兄长,李大宝虽不怎么过分讨好,但也是规规矩矩地很讲礼数,人家说什么,他都很恭敬地点头应承。也没对胖丫儿甩脸子,她唤他,他也应着,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模样。   这一日下来,胖丫儿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待回了家便愈发对他讨好起来,李大宝却又换了之前的冷脸。胖丫儿也不在意,她想他能在她爹娘面前对她好,就说明他心里还是在为她着想,他这算是开始要疼她了。   晚上,胖丫儿忙活完了便脱了衣裳钻了被窝儿,可躺了半天,李大宝也没要与她干那事儿的意思。她有些不安,心想他是不是生她的气了?大概是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吧……   胖丫儿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捅了捅李大宝的后背,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见李大宝没反应,又道,“对不起,我今天没想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你不喜欢人哭我就不哭了,我以后都不哭了……”顿了顿,又小声道,“今天在我娘家……谢谢你啊……”   李大宝背身躺着,别别扭扭地嘟囔:“大晚上的唠叨什么呢,让不让人睡觉啊……”   胖丫儿听得他并没有生气,抿了抿嘴笑道:“我不说了,你睡吧。”说完自己拉了拉被子躺好睡觉。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来,睁开眼歪过头道:“我再说最后一句,我不是胖。”   李大宝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下意识地翻过身,一脸莫名地望着她。   胖丫儿看着他认真地道:“我是有点儿肉,但真不是胖,我娘说了,我这叫富态,我们村的人都这么说,真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娘还说我这是旺夫像。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少吃点儿,其实我吃的也不多,真的不多,你看到了吧,我每顿就吃两个饼子,可如果你非要喜欢瘦巴巴尖下巴的模样,我还可以吃得更少些,我吃一个饼子就行了……但是,我要是那样可能就不是旺夫像了,我就旺不了你了……”   李大宝被她这一连串的话说懵了,愣愣地哦了一声,见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那你就这样儿吧……”   胖丫儿嘴角一弯,心满意足地点头道:“那我听你的,我就一直这样,我一直旺你。”   ☆、第 3 章   胖丫儿嫁进李家一个多月,渐渐融入了李家的生活。公公婆婆对她都很好,公公虽然脾气差些,但从没难为过她,婆婆更是个温和慈善的,只李大宝依然会时不时的骂她。不过相处这一个多月,她也算多少了解了他的脾气,知道他有时虽然冷言冷语的与她说话,但并不是每次都真的在生气。她想只要他说的话她都记得,照他说的去改,迟早有一天会让他挑不出毛病来,到时候他就会喜欢她了。   对于胖丫儿的刻意讨好,李大宝也不是无为所动,但他就是耐不住性子,忍不住脾气。尤其是他爹每次提起张家悔亲的事儿叫他争气挣脸,他心里积着的委屈怨愤就又被拉了出来,回屋便忍不住寻个由头把胖丫儿骂一顿撒气。事后他也挺过意不去的,觉得她无端端成了自己的出气包挺无辜,但下一次还是忍不住冲她发火。   李大宝想,也许夫妻之间就是这个样子,他爹也总冲他娘大声嚷嚷。还有他那几个好兄弟如今也都成了亲,在一块儿的时候也都说把自家媳妇儿骂得服服帖帖的。如此一想,他便又有些心安理得了。   这日,李大宝又和几个朋友聚在一块儿吃酒,都是十六七才成亲的小伙子,一个个都拍着胸脯子,咧着嘴说在自家媳妇儿面前如何威风,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让她撵狗她不敢打鸡。   众人说得正欢,一个岁数稍长众人几岁,名唤包金禄的啧啧笑道:“你们几个没出息的,一个个媳妇儿长媳妇儿短的,就冲你们把媳妇儿常挂嘴边儿,就知道不是什么爷们儿,这会儿说得好听,回家不定怎么给媳妇儿捧臭脚呢!”   他这话说完,有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有人勾了勾嘴角不以为意,还有人脸色微红露了讪讪之色。   包金禄又道:“你们几个才尝着女人的滋味儿,也难怪成日离不开媳妇儿,回头哥哥带你们去开开荤,尝点儿新鲜玩意儿,到时候你们才知道这其中的乐子!”   众人闻听不免围上去打听,包金禄目光暧昧地扫过众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卖着关子,待把众人的胃口吊起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求他,他才嘿嘿一乐,让众人等着,自己回家去取了个东西,众人一看,却是一本脏兮兮皱巴巴的破书。   有人随即打趣道:“呦,金禄哥,你还识字儿啊。”   包金禄不理众人的嘲笑,装模作样地往手指头上吐了口唾沫,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翻开了书页,摇头晃脑地道:“你们懂什么,我们学问人常说‘书中有黄金,书中有美人儿’,哥哥我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众人围上去看,只见那书页上一个字儿也没有,全是画儿,众人瞪圆了眼,但见那画上全是赤/裸相缠的小人儿,原竟是一本春宫图。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众人你争我抢,有人又道:“金禄哥,你哪儿来的这东西啊,镇上买的?挺贵的吧。”   包金禄得意洋洋地道:“你哥哥我想要的东西还用花钱买?相好的送的!上赶着往我裤/裆里塞,不要还不行。”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嬉笑:   有道:“你敢有相好的,不怕我嫂子跟你干仗?”   有道:“相好的送你这干啥,别不是你干得忒怂,人家给你这个让你学学。”   有道:“就你还有相好的?别他妈是陈寡妇吧。”   李大宝本也兴致勃勃地争抢说笑,听人提了陈寡妇,心里又老大不痛快,少了兴致。   这陈寡妇是他们村有名的破鞋,到处勾三搭四,招蜂引蝶。若只是这样,李大宝顶多是像旁人一样拿她当个笑话嗤之以鼻,偏生这陈寡妇勾搭过的男人里就有他爹,虽说如今早就没了来往,可一提起这陈寡妇,他心里总不免又臊又窝火。   时旁刘小五见李大宝兴致不高的样子,无心地随口玩笑道:“干嘛呢大宝,说陈寡妇你不乐意了咋的?你小子也跟她有一腿吧,别不是跟咱金碌哥做了‘亲兄弟’了!”   众人听了不免哄笑,李大宝却跟被针扎了心口一样,噌地站了起来攥了刘小五的衣襟,火儿道:“你娘的!骂谁呢!找揍是不是!”   刘小五被李大宝突来的火气惊得愣住,众人也是有些莫名,不过是个逗乐儿的话,不知李大宝怎的突然火儿了。众人知李大宝的脾气,他要是真恼了谁,不管平时关系多好,动起手来真是六亲不认,不给人家拍出血来是停不下手的,是以心里多少都有些怕他。这会儿虽不知他为什么恼,只见他这架势似是真动了气,连忙打圆场。   有一两个脑筋快的,想起前些日子李大宝的大姐才跟陈寡妇当街打过架,只当他是为这个,便道:“小五子你也是,说他娘的啥陈寡妇,不知那老婊子欺负过咱荷花姐,娘的,真不要脸,明明自己跟冯瘸子厮混,还敢往咱荷花姐头上扣屎盆子,真他娘的欠揍。”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随着反应过来,原是之前陈寡妇四处与村里人说,看见李大宝嫁在同村的姐姐李荷花与个叫冯瘸子的无赖通奸,李荷花因此还与陈寡妇当街打了一架,谁知没过两天的一个夜里,陈寡妇家失火,村里人去救火时正撞破了陈寡妇自己和冯瘸子的龌龊事儿,这才真相大白,真真是贼喊捉贼,也是因为这事儿陈寡妇在村里臭了名声,破罐破摔,彻底敞开门干上婊/子了。   众人只当李大宝是为这个生气,不免顺着话茬给他顺气:   “是啊,真他娘的不要脸。”   “咱荷花姐哪能被那老骚/货欺负,你们没看上回咱荷花姐把她给打的,那几个大嘴巴抽的!啧啧!”   “抽少了,咱荷花姐还是心善,要他娘的是我,把老婊/子抽回她姥姥家去。”   李大宝因他爹和陈寡妇过去那点事儿而恼羞成怒,见众人只是想到了他姐姐那桩事,窝在心里的火也是不好发,只借坡下驴地瞪了小五子一眼,坐下了。   包金禄顺势转了话题,道:“得了得了,哥儿几个喝酒,提那怂人干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扯,只把这话茬岔开了,之后一群小伙子荤素不计地又闹了会儿,待天色渐晚便散了。   李大宝喝了酒,知道他爹见了又要骂他,便在自家大门外坐了半天,估摸着他爹歇着了才进院。   一进屋门,正听见胖丫儿在屋里哼曲儿,什么“妹妹做鞋哥哥穿,哥哥把妹妹记心间……”听他推门,哼曲声立时停了,未几胖丫儿从里屋掀了帘子出来,羞臊地道:“回来啦……”   李大宝应了一声进了里屋,见炕上摆着针线笸箩和两双绣着花儿的新鞋垫儿,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胖丫儿跟进屋来,道:“我给你做的新鞋垫儿,今儿晚上就能做得。”   李大宝把鞋垫儿扔进笸箩里,颇不满意地皱眉道:“你看哪家爷们儿鞋垫儿上绣花的。”   胖丫儿道:“我爹的鞋垫儿就是这样的啊,我娘给绣的。”说着又红了脸,小声道,“这也不是花儿的,是鸳鸯的。”   李大宝道:“什么的都不行,万一哪天脱鞋让人家看见了,我李大宝一世英名就被你这鞋垫儿给毁了,你爹穿你拿回去孝敬他吧。”   胖丫儿小声嘀咕道:“哪儿有闺女给爹绣鸳鸯的,再说都是比着你的鞋做的……”见李大宝不言语,又怕再要多说会惹他生气,嘴一扁不再坚持,只从柜子里拿了两双鞋出来,道,“你不喜欢我下回就不绣了,我这些天做了两双鞋,什么都没绣,你试试合脚不合脚。”   李大宝道:“你要没事儿多帮咱娘干点儿活儿,不用给我弄这个,我现这双鞋又没穿坏。”   胖丫儿道:“我帮娘干活儿了,这是闲时候做的,爹这些日子不是一直说要你去县城当衙役吗,那个费鞋,我多给你做两双预备着。”   李大宝一边脱鞋一边道:“爹就那么一说,赶明儿爹说想让我当县太爷,你还给我刻个官印不成?我要去城里当衙役,咱家地里的活儿谁干?我看你这一身旺夫肉也扛不动锄头。”   胖丫儿一撅嘴,出屋给李大宝端了洗脚水回来,一边蹲着身子伺候他洗脚,一边道:“不去也好,那么远的路,去了好几天也回不来一次呢……而且还得给人当使唤,不如在自家种地的好……还有啊,当衙役不知道要不要跟着抓贼什么的,万一遇到个什么不要命的盗匪山贼,那还得了……”   “行了行了,哪儿那么多话。”李大宝不耐烦地抬了脚。   胖丫儿听话地闭了嘴,帮他把脚擦干净,端盆出去倒水。待回屋,见李大宝已经趟炕上了,便吹了灯上上炕歇着。   李大宝晚上与人喝酒说了些荤段子,想起从包金禄处看的画本,难免蠢蠢欲动,摸着黑儿往胖丫儿身边凑过去……   入夜,李大宝闭着眼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旁,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胖丫儿蜷在被子里,认真地凝着熟睡中的他。   他脸上的棱角分明,这么侧着看过去愈发显得鼻子又直又挺,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鼻子,还有他的脸,可又怕弄醒他,也只好作罢,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时候长了心中又难免胡思乱想起来,想起自己小时候躲在远处偷偷看他,偷偷喜欢他的光景,这会儿竟是跟他成了光着身子躺在一个被窝儿的夫妻,真是奇妙幸福得紧……   忆起往事,又不免想起自己曾偷偷看到他和隔壁张秀儿在一起的光景,想起他在张秀儿家的房后头忽地亲了她的脸蛋儿,张秀儿红着脸跺脚骂他,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冲她嘿嘿傻乐,她捂着脸扬言要去告诉她爹,可红扑扑的脸上却分明挂着娇羞的笑意……   想到这些,胖丫儿垂了眸子,只觉心口憋得慌,她又开始羡慕起张秀儿来了,从小就羡慕她,不因为她长得比她标致,只因为李大宝喜欢她。她原以为待自己嫁给李大宝就再也不会有这种羡慕得发慌的心思了,可这会儿这心思非但没减,反而越发汹涌起来。   他从来没有那样亲过她……   虽然两人光着身子躺在一起,行着比天下任何人都要亲密的夫妻之事,可她却只羡慕那个吻,她想要一个那样的吻,想要他亲她的脸蛋儿,然后笑嘻嘻地跑开,她就在后面娇羞地喊他“流氓”“无赖”。   ☆、第 4 章   胖丫儿觉得自己心里的嫉妒就好像个小火苗儿,自那夜的胡思乱想在自己心里了光亮,这小火苗就一直徐徐烧着,她想要扑灭,可偏偏越烧越旺似的。   她脑子里总是时不时闪过李大宝对张秀儿那灿烂的笑,闪过他在她脸上吧嗒一下的吻……每每这个时候,她心里就闷得发慌,这时李大宝若要不理她还好,若要大声吓唬她,甚至也不用吓唬,只要他在她眼前出现,跟她说上哪怕可算是温柔的一句话,她都觉得好像是受了气,受了委屈似的,有时会忍不住小声跟他呛声两句,更多的时候则是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模样闷不吭声地走开。   李大宝这个才娶了女人的愣小子哪能体察自己媳妇儿的这些小心思,只她有时顶嘴的时候会有些奇,他倒也没多想,只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这些日子对她好些反而让她有些翘尾巴了,他是只怕自己媳妇儿蹬鼻子上脸,哪天骑到他脖子上头去,是以非但没想着安抚,反而愈发端起男子汉大丈夫的威严架势,时不时的还要大声吼她两句。   如此一来,两人的心思南辕北辙,夫妻间的关系渐渐有些紧张起来。   对此,大宝娘和他嫁在同村的大姐李荷花看在眼里,忧在心上,少不得找机会两边劝解。李大宝基本上是左耳进右耳出,听不进去的,没奈何,二人也只好更多地劝慰胖丫儿。   这日,李大宝因小事随口数落了胖丫儿几句,胖丫儿照例没吭声,委屈地走开,正赶上李荷花回娘家送东西,两人在院里乍一撞面,胖丫儿不禁有些脸臊,小声叫了声姐,便去了灶房。她独个儿在灶房烧水,没一会儿便听有人掀帘子进来,一抬头,正是李荷花。   胖丫儿也不知该与她说什么,只抿着嘴对她笑了笑。   李荷花似也有些尴尬,在灶房里转了一会儿,捡了件闲事来做,东一句西一句地和胖丫儿拉家常,没话找话,只道:“听娘说你特会磨豆腐,说是又细又滑,好吃得紧,回有空把手艺教教姐吧。”   胖丫儿不好意思地道:“我那哪儿算得手艺了,只因我娘娘家是磨豆腐的,我从我娘那儿学了些,只我笨手笨脚的也弄不好,随便吃吃还好,可不敢说教人。姐要想做,我这就跟你说,简单得很,你手脚利落,指定比我做得好。”   “不急,回有功夫我从家里拿了豆子来,咱们手把手的边做边学才好。”李荷花随口回道,楞了一会儿,又道,“还有,我还想问你借两个绣花的样子呢,听娘说你给大宝绣了几双鞋垫儿,手工又细,花样儿又新。”   胖丫儿被赞得脸红,随口回道:“哪儿有娘说得那么好,随便绣的,他也不喜欢……”说着一顿,只觉说错了话,忙又扯了个笑容,装作无事地低头添柴。   李荷花寻得了话头,只道:“他一个愣小子哪儿懂得这绣活儿的好处?这些糙老爷们儿都一样,咱们媳妇儿用心思做的,他们一概看不到,回你也别用心给他绣了,给那愣小子用,白糟践了这手艺。”   胖丫儿知她是给自己解心宽,便道:“也不是,他说得也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是不太适合那些花样,到叫人笑话了。”   “谁笑话?我看谁笑话。”李荷花道,“那些笑话的,都是没媳妇儿疼的,眼看着别人日子过得和美,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要真把这些人的笑话当真,那才是傻。”   胖丫儿不知怎么搭话,只弯了弯嘴角。   李荷花见色,又接着道:“咱家大宝就是个爱冒傻气的,我记得小时候他总爱跟咱村里那一帮小子去河里摸鱼,尤其是大冬天的……你说那冰窟窿要是掉进去可还得了,莫说爬不爬得上来,只说河里那水冷得,冻也要冻去人半条命不是?他呢,回回背着爹娘去摸鱼,几次被我知道,跑去河边儿叫他,他非但不领情,回来还跟我甩脸子呢,说我当着他一帮兄弟的面数落他,让他丢了脸面,人都笑话他有俩娘管着……你说他气不气人!”   听李荷花讲起李大宝儿时的事儿,胖丫儿不免会心一笑,她甚至能想象得出他是怎么跟自己姐姐怄气发脾气的。   李荷花道:“我呀,回回被他气得够呛,每次都赌咒说再不管他,还说哪回让他掉冰窟窿里他就长记性了……没想啊,有一回还真让我给说着了,那回人家跑来说大宝掉冰窟窿里了,可真真把我给吓坏了,正赶上咱爹娘去了三叔家,我和你二姐三姐啥也顾不上,拼了命地往河边儿跑啊,心想着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儿,恨不得这会儿掉冰窟窿里的是我自个儿……”   胖丫儿瞪着眼听得出神,心似也跟着忐忑起来,只听李荷花接着讲道:“还好他们一伙儿人多,等我们到了的时候他已让人拉了上来,我是又喜又气的,一面给别家的孩子道谢,一面忍不住又骂他……可你猜他怎么着?他倒数落起我们来了,说我们娘儿们就是娘儿们,火烧屁股似的大惊小怪……你说他可气人不气人!”   胖丫儿道:“想是他在小伙伴儿面前被姐姐数落挂不住面儿,没想姐姐们是心疼他,急的。”   “话是这么说……”李荷花道,“可你说听他那话谁能不气,我是不想理他,可你三姐那脾气,你是没见过,跟大宝是一样一样的,哪受得住他这话,立时就跟他火儿了,指着鼻子骂他,那架势是恨不得再把他推冰窟窿里去……大宝直跟她抬杠,他两人呛呛起来,周围他那一帮小伙伴儿原是站在那儿看热闹,后看他俩似是真急了,上前帮着劝和,可谁又劝得了?谁劝他俩跟谁横,最后人家也不理了,都散了,只剩我们姐儿四个。”   “那后来是您给拉开的吧。”胖丫儿问道。   “我可没那个本事。他俩真干起仗来,除了咱爹能一人一脚的给踢开,别人是谁也劝不开的,自小儿就是这样,非得俩人喊累了打累了才罢手。”李荷花道,“等他俩打完了,你三姐拉着我和你二姐就走,说是谁都甭管他,再也不理李大宝了。我和你二姐心里也是气,就撇下他回家了。”   胖丫儿仰着脖子听着,见李荷花停了口,不免好奇追问:“那过后是怎么和好的?”   李荷花道:“什么和好不和好的,一家人还真记仇不成,我们仨回了家,没多会儿就又惦记上那混小子了,只想着这大冬天的,他那棉袄棉裤全都湿透了,时候长了是要生病的,回再被咱爹知道,少不得得挨上一顿踹……就这样,我们仨啊,给他拿了干净的衣裳又折了回去,到河边儿一看,那傻小子还在那儿坐着呢,自个儿低着头,愣呵呵地拿着根木枝在冰面上瞎划拉……看我们又来了,他也是臊眉搭眼的,换了衣裳一句话也没说了跟我们回了家,过后,我们还得替他瞒着,偷偷地给他烘衣裳,这臭小子连个道歉、谢谢的话都没有,自个儿钻被窝儿里睡觉装哑巴去了……”   李荷花诉完往事,摇头叹了叹气,还有些气不顺似的。   胖丫儿见状,想了想,劝慰道:“我看他未必不知姐姐们疼他,想来他当着小伙伴儿挂不住面儿跟姐姐们甩了脸子,又跟三姐干了仗,过后心里也该是后悔了,要不不会一个人穿着一身湿棉衣在原处傻坐着,要是真没心没肺的早自个儿回家换衣裳找人玩儿去了,他就是不好意思跟你们回家,是心里有话不好意思说……”   李荷花见胖丫儿认真地劝慰自己,抿着嘴笑了笑,道:“大宝有福气,娶了你这么个贴心的,我是跟他一块儿长了这十多年才知他这楞脾气,你才进门这些日子,就摸准他的性子了。”   胖丫儿闻言,脸上一红,但闻李荷花又道:“也亏得是你这么个善解人意的,要换了别人,谁受得了他?明明心里有你,嘴上偏是怎么气人怎么说,真真是让人又气又恨的。”   李荷花俯身在胖丫儿身边蹲下,一边帮着她往灶眼儿里添柴,一边道:“大宝这小子就是这脾气,尤其是对家里人,从小到大,他也没少让我生气,也没少跟我干仗,可我知道他护着我的心一点儿不比我疼他的少,在外面谁要敢欺负我了,他敢追人家里跟人家干仗去,别说欺负我了,就是人家说我一句不是他都不依……他啊,就是亏在这嘴不甜,没个把门儿的……”   李荷花停了停,看了看胖丫儿的脸色,接着道:“平日里他若说了你什么,惹你生气或是让你受委屈了,你别往心里去,他就那张嘴唬人,心肠还是好的。”   胖丫儿这才醒过昧儿来,原她与自己说这些旧事不单是闲话家常,这是绕着弯儿的给自己宽心呢,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点了点头。   李荷花不知胖丫儿听没听进去,又道:“其实我知大宝,他心里定也是疼你的,倘有外人欺负你,你看他不找人家拼命去……莫说外人,就我这当姐姐的若说你几句不是,他定也不乐意听呢……”   胖丫儿有些脸臊,只道:“我知道,大宝待我挺好的,只我有时候笨手笨脚的,他说我两句也是应该的……”   李荷花待要说话,李大宝的弟弟小宝忽从外面跑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李小宝进了灶房四下看,只道:“嫂子,我饿了,有吃的不?”   胖丫儿起身拍拍手,道:“先把手洗了。”一边说,一边从房梁上吊着的饼篮子里摸了半个饼给他。   小宝伸手就要拿,被李荷花一下抓了手腕子,往他手背上一拍,道:“听没听你嫂子说,先把你这脏泥儿的小手爪子洗干净了去。”   小宝一撅嘴,去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倒在门口的木盆里,伸手进去涮了涮,又随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从胖丫儿手里拿了饼子就又跑出了。   李荷花看着弟弟出去,回身对胖丫儿道:“得了,你忙吧,我也该走了,回有功夫再找你拿绣样儿。”   送走了李荷花,胖丫儿想着刚刚她的话,兀自发起呆来。   当晚,胖丫儿躺在被窝儿里,望着一旁眯着的李大宝,不禁又想起白日里李荷花与她说的那些话。她知道,虽说她是有心劝她,可那话也未必都是哄她。与李大宝成亲这些日子,她对他那脾气也是看明白些,虽说平日里隔三差五的对她嚷嚷两句,还总说要动手打她,可却从未真的动过手,她心里知道,他那些话大多是说说吓唬她罢了,可他心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她,她就真的不知道了。   她想起回门那回,他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只怕郑老大是坏人欺负她……   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儿吧……胖丫儿心道,大姐不也说了么,他是嘴上不说,心里是容不得别人欺负我的,这就算是心里有我……有点儿疼我了吧……   胖丫儿这么想着,心里生了些满足,下意识地往李大宝身边儿凑了凑,贴在他身上。   迷糊中的李大宝感到胖丫儿往他身上凑,随口咕哝道:“挤我干啥,你那边儿那么大地儿呢……”   “我……有点儿冷……”胖丫儿有些羞涩地小声道。   李大宝没应,睡了过去。   后半夜,李大宝因晚上与人吃多了酒起夜,回来的时候见胖丫儿一条大白腿亮在了被子外面,他模模糊糊想起她好像说冷,便也没多想,爬上炕后随手帮她把被子扯了扯盖住了大腿,自个儿翻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胖丫儿睡得轻,李大宝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只也睡得迷迷瞪瞪的,李大宝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她的睡意消了一大半,生怕吵醒他轻轻地翻过身,痴痴地望着他的好脑勺儿弯了弯嘴角:是了,他疼我的……   ☆、第 5 章   李大宝的姐姐李荷花回娘家了,好像是和自己相公闹了别扭。   胖丫儿知道李荷花的相公霍长生是村里出了名的傻子,她没嫁到这个村之前就听说过。后来嫁了李大宝,进了李家门,也暗暗为这位待她甚是和气的大姑姐惋惜不值过。   胖丫儿见过霍长生,傻不傻的她说不好,反正是不爱理人,她每次见面都很敬重地唤他姐夫,可他莫说应一句,只连正眼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过胖丫儿也不觉得委屈,因为这位大姐夫连自己老丈人老丈母娘都是不理的。   虽说这大姐夫有点儿楞,但是胖丫儿看着他对大姐倒是挺好的,每次跟着回娘家,旁人理都不理,只一味的黏在大姐身边,有好几次胖丫儿都看见他站在茅厕外头等大姐解手。   胖丫儿很是奇怪,这么听媳妇儿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傻子,怎能把大姐气得回了娘家呢。她好奇地私下里问李大宝是怎么回事儿,李大宝却只道:“这是我姐娘家,她爱回就回,你管那么多干嘛?”   胖丫儿很是委屈,她觉得李大宝这是把她看成了那种容不得大姑子小姑子回娘家的尖酸媳妇儿,她怎么会是这种人呢!胖丫儿脸色一暗,不言语了,只往炕头一坐,低着头默默地绣花儿。   李大宝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却道:“你摆这丧气脸给谁看啊,回头让姐看见以为你不高兴她回娘家住呢。”   胖丫儿慢了手上的动作,想要解释两句,可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觉这种事若要开口解释才更是委屈。   只胖丫儿这儿越是不说话,在李大宝看来越是一副委屈不快的样子,便又道:“我跟你说你没听见啊,姐是受了气回来的,别回了娘家还让她受委屈。”   “知道了。”胖丫儿终于开了口,却也只低着头侍弄着手中的针线。   李大宝见听胖丫儿说话的语气带了几分小性儿似的,本想端着男人的架势再吓唬她两句,可见她低着头嘟着小嘴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怕真把她招出眼泪来。   李大宝也不是混不知事的,成亲这些日子胖丫儿对他如何他心里明白。他觉得自己这媳妇儿性子倒也算是温顺听话,只有一样,太娇气了。每每他大声跟她嚷嚷两句,她虽也乖顺地听着,也会跟他认错赔不是,可脸上总挂着委屈,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如何欺负了她似的。   他心想哪儿那么娇贵呢,说两句都不行了?想他爹也总冲他娘吹胡子瞪眼的,真的恼起来也不是没上过手,可也没见他娘成天撅着嘴啊。他这还没上过手呢,跟她大声嚷嚷的时候大半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她就每每撅着小嘴儿一副委屈的模样。   每次这种时候,李大宝就有些生气,直想吼她两嗓子“你噘嘴给谁看啊!”,可他若真要吼出来,那她就不只是噘嘴委屈,眼眶子都得红了,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似的。   李大宝向来受不得女人哭,觉得烦人得很,如今这抹泪儿的女人换做了自己媳妇儿,心烦的同时还有些别的滋味儿,纵真有什么气恼的,也都泄没了。   是以每每看了胖丫儿委屈地噘嘴,李大宝这训人的口气也就说到头儿了,他自是说不来软话哄她,也只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好在胖丫儿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这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两句别的岔过去,她的委屈也就都散了。   这会儿见胖丫儿又垂了眸子露了委屈,李大宝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随便寻了个话题,问胖丫儿晚上吃什么,说好些日子没吃肉了,肚子里没有油水,没怎么着就饿了。   胖丫儿撂了手上的活计,道:“还得会儿才弄晚饭呢,中午还剩了点儿饼子和菜,我给你烩一下,你先垫补点儿。”说着便出了屋。   只说胖丫儿才出了房门,便听得院门打开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正是李荷花从外面回来,她正要唤一声姐,却见门外面还站着一个人,正是大姐夫霍长生。   胖丫儿只觉尴尬,忙溜进了厨房,可又禁不住好奇,从窗缝儿里往门口望,见李荷花进了院门回头望了一眼,霍长生往前凑了凑,才到门口,李荷花便用力把院门关上,转身回屋了。   虽是看着李荷花关门,但院门咣啷合上的声音之大还是吓了胖丫儿一跳,她觉得李荷花这哪儿是关门啊,这分明就是想把门板拍在霍长生脸上。原还为受了委屈回娘家的大姑姐忿忿不平,如今见了这光景,胖丫儿又有点儿同情起那傻乎乎的大姐夫来。   头先她就听大宝说过,说自大姐回了娘家,大姐夫日日都跑到他们家田里给卖力气干活儿,自家后山上的那片田倒不管了。她还听她婆婆说,这大姐夫中午都不回家吃饭睡觉,就傻了吧唧地坐在地头上不吃不喝地等着大姐去看他。如今她自己又亲眼看了大姐夫眼巴巴地被大姐拍在了院门外头。   胖丫儿不知道这大姐夫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大姐,她想若换做是她,不管是什么事,只相公这般的讨好,什么气恼也都该消了。可转又一想,若换做是她,大宝莫说会这般着紧地来示好,只怕登门接都不会去接她。如此一想,又不免低叹了一口气。   是夜,胖丫儿侧着身子躺在被窝里,望着李大宝道:“大宝,如果哪天咱们拌嘴我回了娘家,你会去接我回来吗?”   李大宝闭着眼睛,随口回道:“瞎琢磨什么呢。”   胖丫儿道:“今天我看见大姐夫来找咱姐了,我觉得大姐夫还是很着紧咱姐的……你不是也说了吗,说大姐夫日日都去咱家田里干活儿……我就想着,如果哪天我回了娘家,你会……”她想问说你会像大姐夫一样天天来找我,去我家田里干活儿讨好吗,可她自己都觉得这期待有些过分了,便只道,“你会去找我吗……”   “我哪儿有那闲工夫啊。”李大宝依旧没睁眼,翻了个身。   胖丫儿望着李大宝的后脑勺,仍有些不死心地道:“你就去哄哄我不行吗?我肯定不让你去很多次,你一接我,我肯定乖乖跟你回来的。”   李大宝背着身没有应声。   胖丫儿见李大宝不言语,只当她说这话惹他不高兴了,忙道:“其实也不用哄我,你只来我家跟我爹娘说两句好听的就行的……你放心,我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就使性子回娘家的……我就是这么一说……是打个比方……”   李大宝仍旧没有回应。   “大宝……大宝?”胖丫儿怯生生地低唤试探。   闻得李大宝均匀的呼吸渐渐起了鼾声,胖丫儿长舒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掖了掖。   没过多少日子,霍长生忽然丢了。只说霍长生原是日日跟着李荷花,虽然并不被允许进门,但也总傻呵呵地在李家大门外头等着。大宝娘劝了李荷花几次,李荷花却打定主意似的,如何也不与霍长生回家。赶巧,李大宝嫁到王家庄的二姐姐李杏花小产,捎了信儿过来,李家人少不得跟着难受。李荷花说是怕妹子心窄生病,便收拾了几件衣裳去王家庄小住照顾妹妹。   就在她离开的当天,霍长生就丢了。   当晚李大宝就把李荷花接了回来,不光李霍两家,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跟着到处去找,连县衙门都报了案,可转眼几天下来,霍长生的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当着李荷花的面众人不敢说什么,只一味规劝,说是必是在哪儿走迷了。可私下里却都觉着霍长生一个傻子,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这小村子,如今一走几天不见人,多半是凶多吉少。   霍家本就没什么人,霍长生爷奶爹娘全都死得早,是他爷爷的续弦四奶奶将他拉扯大的,如今霍长生这么一丢,家里就剩了四奶奶和李荷花两个女人。大宝娘和胖丫儿黑天白日轮流在霍家陪着四奶奶和李荷花,只怕她们俩个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胖丫儿觉得自己嘴笨,不敢多说什么,只怕自己一句话不对戳了李荷花的心窝子,让她更加难受。是以也只陪在她身边,端水送饭的照顾着。李荷花有时一整日也不跟她说一句话,痴痴地发怔,有时又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嘴里来来回回叨咕着那几句自责自怨的话。这光景莫说是家里人,就是个冷心肠的外人看着也是不忍。   胖丫儿见李荷花终日浑浑噩噩的,丢了魂儿一般,自己也跟着难受,头些日子她还羡慕李荷花有相公那般着紧,相比之下不免有些自怜。如今又觉自己比李荷花幸运多了,大宝虽然没那么疼惜自己,可好歹健健康康,脑袋也不傻,至少不会不知什么时候就自己走丢了,至少自己能日日守着他。   一连数日把李家人都熬得够呛,尤其是李大宝,日日带人四处去找,每天累得恨不得一进家门就躺下。   这天白日里他又进了一趟县城往衙门打听消息,无功而返。他们村离县城远,也不好回回朝人家借马车,走着一来一回得小一天。胖丫儿心疼他,烧了热水想让他烫烫脚舒服舒服,可他只连烫脚的劲儿都没了,晚饭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回炕上躺着了。   李大宝其实也是睡不着的,他跟李荷花姐弟俩的感情好得很,眼瞅着姐姐日日憔悴,他哪儿睡得安稳,进家就躺下一则是身上累,另一则也是不想跟家人待在一处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平添几分哀愁焦虑。   胖丫儿将热水盆放到炕上,自己爬到李大宝的脚边,沾湿了手巾拧了拧,抱着他的脚,用热手巾给他捂脚,待擦完脚也不忙着去倒水,只盘腿坐好,把李大宝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用力给他按摩。   李大宝也不动不言语,由着胖丫儿伺候自己,只觉胖丫这一下一下捏得甚是解乏。身上舒服了,心里的烦闷也得减轻些似的,渐渐地眼皮子也开始有些打架。   迷迷糊糊中,李大宝听着胖丫儿喃喃道:“大宝,我之前问你的话说错了,我再不问回娘家的事儿了,我哪儿都不去,就算你吼我了骂我了,我也不走,我就日日守着你……你也别丢行吗?不管去哪儿了都告诉我一声,我不是想管着你,我就是想时时都知道你平安……”   李大宝睁开眼望向胖丫儿,但见她殷切地望着自己,眼圈儿居然有些泛红了。他知道她这些日子不比自己轻松,人眼瞅着瘦了一圈儿,下巴都有些尖了。他看得出她是真心对待他的家人,真心疼惜他姐姐,人心换人心,她的这些付出他看在眼里,要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这会儿听她说了这话,更觉得窝心,便道:“别瞎想了,你也别给我捏了,赶紧躺下睡吧,明儿还得上咱姐那儿呢。”   胖丫儿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道:“你还没答应我呢,往后你去哪儿都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你平平安安的,也不许瞎跑走丢了,让我日日都能守着你。”   贴心的话都到了嘴边儿上,可就是说不出口,李大宝只道:“你当我是傻子啊,还能跑丢了,你丢了我都丢不了,倒是你傻了吧唧的,别到处乱跑是真。”   胖丫儿抹了一下眼泪儿,还要说什么,却被李大宝起身一拉,栽到了他怀里。   “行了,别哭了,明儿眼睛该肿了,让大姐看见还当咱们有什么坏消息瞒了她呢。”李大宝语中难得地带了几分温柔。   胖丫儿忙把眼泪都擦干净,拥着李大宝,往他怀里扎了扎,道:“嗯,我不哭,我听你的。”   李大宝没再说什么,也没有抽开被胖丫儿枕着的手,成亲之后,二人第一次相拥而眠。   ☆、第 6 章   霍长生找到了,是被县衙的程捕头找到的。只说这程捕头的媳妇儿孙氏和李大宝是同村,这孙氏跟李荷花和霍长生夫妇都有些幼时情谊。当日霍长生走丢了,李大宝便因着孙氏的关系求到了程捕头那儿。程捕头也是个热心人,这些日子张罗着手底下的一众衙役没少出力,只一直没有进展。却不想只在众人觉得无甚希望的时候,这霍长生竟不知怎的自己找到了县衙门,如此才被程捕头赶紧着带回了家,又忙让人回村通知了家人,如此李大宝和李荷花才把霍长生平平安安地接了回来。   全家上下这才得松一口气,霍家四奶奶和大宝爹少不得都骂了霍长生几句,说他挺大的人的不知安生,累得全家人跟着担心。霍长生倒也不在意是的,依旧如常粘着李荷花,倒比以往更紧些。   这日,大宝爹把李大宝叫到跟前,道:“你姐夫回来一个来月了,他们两口子的精神头儿也养回来了。这回多亏人家捕头老爷帮忙,这么大的恩咱们不能不去谢。我跟你姐说了,明儿你跟他们两口子一块儿去。头先你三姐给我拿的那两瓶好酒还没动呢,你明儿一块儿拿了给送去。这程老爷是捕头,又跟县太爷是姻亲,你去当衙役的事儿,只要他点头了,那保准没跑儿。”   李大宝原当他爹已打消了让他去县衙当衙役的念头,没想这还一直惦记着,便道:“得了,爹,我也不想干衙役……”见他爹跟他一瞪眼,又改口道,“人家才帮了咱家一个大忙,这还没几天呢,又求人家办事儿去,不合适吧……”   大宝爹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他媳妇儿是咱村儿嫁出去的,他是咱村儿的女婿,沾亲带故的,帮衬咱们一把有什么了?!再者,他帮了咱们,咱们也不是不记他的情,霍家你四奶奶也是明事儿的,少不得让你姐姐给多带些谢礼。赶明儿个你当衙役的事儿要成了,咱们也年年带了东西去瞧他,少不了他的好处。”   李大宝还要再说两句,但闻他爹瞪眼喝道:“怎的,你老子又费心思又出钱的给你奔前程,你倒还不乐意了?!”   李大宝一听他爹要火儿,忙道:“没有,不是。”   大宝爹瞪了大宝一眼,道:“不是就别一副窝窝囊囊不情不愿的样儿,哪儿像个老爷们儿,明儿到了人家,见了程老爷该跟人家说什么,用不用你老子一字儿一字儿的教给你啊。”   李大宝紧道:“不用,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跟人家吃酒打架,知道怎么给我惹祸。”大宝爹道,“我昨儿个也跟你姐姐说了,明儿就让她说,一来你姐姐比你知事儿,说话稳当,又跟孙家丫头有些交情,二来咱们讨人情办事儿,少不得说些软话,她一个女人家没那些顾忌,你一个老爷们儿,该尽的礼数虽不能差,可也不能点头哈腰的上人家当孙子去。”   李大宝得了他爹这话,只觉心中有了谱儿,拍了胸脯儿道:“爹,您放心吧。”   李大宝从他爹屋里出来,只见小宝从一旁蹿了出来,道:“哥,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李大宝被吓了一跳,回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啊,就跟着。”   小宝道:“你不是要跟大姐进城吗,我也去。”   李大宝道:“你也是个爷们儿,怎么学娘们儿听墙根。”   小宝脸蛋子一耷拉,不乐意了:“你才娘们儿呢!”   李大宝没理他自顾自地往外走,小宝又忙贴上去道:“哥,明儿也带我一起去吧。”   “带你干嘛去。”李大宝回道。   小宝道:“我能帮着拿东西。”   李大宝道:“得了吧你,你猴儿似的到处乱串,回让拐子把你拐了去。”   小宝道:“哪儿能啊,我是大老爷们儿了。”   李大宝道:“你啥时候掰腕子能掰过我了,我就认你是老爷们儿。”   小宝嘴一撅,有点儿泄气,想了想,又道:“哥,赶明儿你当了衙役,是不是得搬县城住去啊?”未等李大宝应声,又接着道:“你别去了,你要去,嫂子肯定也得跟着你去……”   李大宝笑道:“我当你是舍不得我呢,敢情是舍不得你嫂子。”   小宝道:“大姐二姐三姐都嫁人走了,回你又带着嫂子走了,家里可就剩我和爹娘了……”说着又学大人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   李大宝见弟弟这叹气的模样似极了他娘,眉头一皱,道:“是娘跟你说啥了?”   小宝却不答,脑筋一转,欢喜地笑道:“要不,我和爹娘跟你和嫂子一起去,咱都搬县城去吧。”   李大宝哼了一声,道:“那咱家的地怎么办,咱一大家子上县城喝西北风去啊。”   小宝天真地道:“爹不是说当衙役很有进项吗,等我长大了也当衙役,咱们都当老爷,指定比镇上赵老爷家还阔绰。”   提到赵老爷,李大宝沉了脸色,这赵老爷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地主老爷,本与他定了亲的小秀儿,就是被赵老爷家的大少爷看上,宁愿去给人家做妾,也不给他当媳妇儿。他不怨秀儿,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一门心思攀高枝儿的女人,只父母之命她也没得办法。   他这些日子其实已经不怎么想这事儿了,这会儿小宝的几句稚语玩笑,又勾起他这心事来,只想若他果真在县城里当衙役,不管进项是否真如传言的那般多,只这官差的名头也响亮些,回头在张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也好出出自己这口窝囊气。   “爹找你有事儿?”胖丫儿不知何时从灶房出来,见了李大宝便随口问道。   李大宝正兀自出神,忽被胖丫儿这么一唤,猛地回过神来,随口敷衍道:“没事儿。”见胖丫儿仍带了几分疑惑好奇之色,只似被人戳破心事一般,有些恼羞成怒地闷声补了一句道,“瞎打听啥啊。”   胖丫儿忽然被李大宝甩了冷脸,茫然又委屈,又因当着李小宝,脸上有些挂不住,便一声不吭地臊着脸回灶房了。   李大宝有些心虚,目光追随着胖丫儿的背影往灶房里望了望,踌躇了片刻,冲李小宝使了个眼色:去,看看你嫂子是不是抹泪儿了。   李小宝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露了个会意的笑容:包在我身上!   李小宝如得了军令的马前卒,一溜烟儿跑进了灶房。没片刻的功夫,便屁颠儿屁颠儿地从灶房跑了出来,到了李大宝跟前一伸手,递给他一块饼子。   李大宝不明所以。   李小宝献宝似的道:“给,你不是饿了吗?我给你挑了个最大的!”   李大宝脸上一黑:“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   次日一大早,李大宝接了姐姐李荷花夫妇动身,三人出了村子走到大道上雇了辆马车,一路颠簸的往城里赶。   李荷花早得了她爹的叮嘱,却不知道李大宝是个什么心思,这会儿便问李大宝是不是一心要去县城当衙役,只道:“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求人的事儿没个准谱儿,别说人家应不应,就算是应了,到时候办得成办不成还两说呢,你这会儿别当那衙役的位子是给你预备的,到时候不成了,还要难受。”   李大宝昨儿个辗转反侧了一夜,已是定了心思拿了主意,只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姐姐开口,这会儿听了李荷花这话,便顺势道:“咳,姐,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压根儿就不想当什么衙役,到那地方虽说能挣几个钱,可不得天天看人家脸色?哪儿如在自己家里痛快了。再说了,我要真进了县城,只怕不能天天回家。”   李荷花一乐,打趣道:“咋的?知道惦记媳妇儿了?那还不容易,让胖丫儿跟你一块儿进城住呗。”   李大宝脸上一红,道:“说啥呢,谁惦记她了……我是惦记咱爹娘……”   李荷花没言语,抿着嘴笑。李大宝看了李荷花一眼,忽觉有些尴尬,别过头去看景儿,愣了一会儿方幽幽地道:“如今你们几个都嫁出去了,小宝又屁大点儿,成日里还靠咱娘给他擦鼻涕呢,我要是走了,咱家靠谁啊……”   李荷花听了一怔,但闻李大宝又认真道:“咱爹看着身子骨硬朗,可到底岁数大了,我常跟着他干活儿我知道,这二年下地干活儿时明显比头些年歇得勤了,咱家那一大片地他自己一人哪儿干得过来……你虽说离得近,可到底也得过自己的日子,山上那地也得靠着我姐夫呢,总不能老让他来咱家地里白帮着卖力气……还有咱娘也累了半辈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儿媳妇儿了,也该舒服舒服,我要只顾着自己把媳妇儿接城里过日子去,那还算人吗……”   李荷花听完望着李大宝发怔,心里一酸眼泪就蒙上了眼眶,她抬手擦了擦,欣慰的笑道:“行,是能顶门立户的大小伙子了,听你说这话姐往后这心就踏实了,咱爹娘没白疼你。”   李大宝受不住姐姐含着泪一脸欣慰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只觉尴尬不自在得很,嘿嘿一乐,又转了轻松的语气,只道:“这回这事儿全是咱爹自己的主意,你知道咱爹这人呛不得,我要说不乐意又得挨顿揍。还不如顺着他来,反正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就不是那干衙役那块料,哄着咱爹高兴呗……我还想跟你说呢,一会儿去了孙姐姐家咱就别提那什么衙役的事儿了,回头就跟咱爹说不行,反正他那人好面子,也不能自个儿跑城里问人家去。”   李荷花笑道:“你小子这心眼儿倒会拐弯儿。也好,我倒也是不愿求人呢,你要是真想干,我怎么求也不算啥,你既然自己不想干,咱也别讨那人情,要不往后过日子也不踏实,总想着啥时候还得给还回去。再一个你说得也对,咱爹娘岁数大了,身边儿不能离了人,他们为了咱们好,咱也得给他们想想。”   姐弟俩一路盘算着进了县城,到了程捕头家中只如商量好的谢了帮忙找霍长生的事,对李大宝当衙役的事儿只字未提。从程捕头家坐了半日多才告辞,在回家的路上姐弟俩又商量好了如何与父亲交代,只回到家并不及二人把想好的说辞说了,家中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第 7 章   却说当日李大宝和李荷花姐弟进城,前脚没走多久,后脚就有老老少少几个汉子找上门。却原来是李大宝嫁到王家庄的二姐李杏花头日夜里与人私奔跑了,今日她男人王福根带人上门要人来了。   七八个怒气冲冲的汉子冲到家里来干仗,胖丫儿哪儿见过这个场面,又听说二姑姐与人私奔了,更是惊恐得不成,只挽着婆婆的胳膊,吓得不敢出声。   大宝爹本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嚣狠人物,平日里只有他教训人家的,岂容他人到自己家里来耍横,可这回事出突然,人家又言之凿凿的说有人亲眼见了他家闺女与野男人私奔,他一时间也没得应对,只由着几个后生骂咧咧地在自家各屋寻了遍。待到王福根吵嚷着说要去李荷花婆家找,保不齐人藏在那儿,大宝爹这才窜儿了,抄了家伙要跟来人拼命。来人也是知道大宝爹的性子,知他不是那种只会装架势吓唬人的人,若是逼急了他动手是真的要出人命的,是以也不敢再逼,只撂了话说此事没完,便走了。   李家原想着出些钱平息风波,可王家却口口声声地说不要钱,定要报官。没多少日子,李杏花与人私奔之事就闹得满城风雨,李家人甚至也顾不上村里人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只王家庄的人三五不时来闹上一闹,就把全家人弄得精疲力尽。   胖丫儿有一个嫁在王家庄的远房姑姑,和她娘家关系还不错。李家人想着请她在中间帮帮忙,也不求她说和什么,只帮着问清王家人到底要怎样才能罢手干休。   胖丫儿娘家也是尽心,让胖丫儿大哥王四斤带着李大宝带了礼到胖丫儿姑姑家走了一趟,胖丫儿那姑姑与王福根家没什么交往,又深知王福根一家最是混账不讲理的,本也不愿管这闲事,只与胖丫儿娘家关系还不错,便也没推辞,前后跑了两次,最后给李家人捎了话,说王家人虽嘴上说不要钱,定要报官了结,实际上是嫌钱给得少,想要讹上一笔大的,单看李家肯不肯给了。   大宝爹是个吝啬的,狠了心掏钱平事已是不易,听王家竟还嫌钱少,气得连桌子都拍坏了。家里人本都怕他,又鲜见他能火儿到这个份儿上,一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出,由着他骂咧咧的喊了一阵子撒气。   入夜,胖丫儿一边伺候李大宝洗脚,一边叹道:“你说……这事儿啥时候算个完啊?”   李大宝这些日子也憋了一肚子火,白日里当着爹娘不好发泄,这会儿只剩了胖丫儿方由着性子道:“完?完不了!别说王福根一家子群混账隔三差五地来咱家闹腾,就是他们这会儿想要撩开手我他妈的还不依呢!”   胖丫儿抬头望着李大宝,见他红着脸气道:“就凭他王福根一张嘴,就说我二姐跟人家跑了,凭什么啊?!我二姐压根儿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就冲他们家人平时对我二姐不是打就是骂的,我还说是他们把我二姐给害了呢!”   “你这话是啥意思?你是说二姐她……她……”胖丫儿突然听李大宝如此说,惊得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李大宝口无遮拦地说了这些天心里一直藏着的话,自己也有些怕,怕让自己猜中了。其实刚听说二姐与人私奔这件事儿时他就莫名生了这个念头,只这猜疑他谁也不敢说,甚至自己也不敢深想,这些日子看王福根时不时带人过来闹腾,甚至给些钱也不能罢手,他心里反而踏实些,觉得以那家人的品性,若真是黑了心害了他二姐,断也不会这么嚣张地纠缠着不放,只话虽如此,到底也不能彻底放心。   这会儿见胖丫儿听了他的话受惊的样子,怕吓着她,又稍缓了语气,道:“我是说若不是王福根他们家不是东西,我二姐也不能寻了这条路,她如今人在外头,生死未卜的,可不是被他们给害了吗。”   胖丫儿闻言松了口气,低叹道:“是了,她一个女儿家,独个儿在外头,怎么过活啊,说句实在话,我倒是盼着她真是与人私奔了,不论如何,好歹也有人护着……只是,若真是跟了人,却也不知人品好坏,能不能真心待她……”   李大宝没言语,想着二姐原过得虽不如意,但到底也是有娘家人给她撑腰的,如今若真是跟人私奔了,也未必遇到什么好人,且连娘家人都没了,以二姐柔弱的性子,可不是任人欺负了吗。   胖丫儿犹豫了片刻,小声试探道:“要不……你跟爹说说,甭管人家要多少钱,咱们就出了吧……总好过如今这样……万一将来二姐过得不如意了,想要回来,他家收了钱,也不会再难为人了。”   李大宝呛道:“凭什么啊,他们狮子大开口开得也太大了,恨不得王福根儿再娶媳妇儿的聘礼钱都朝咱们要了,明摆着是讹人呢!”   胖丫儿道:“那也是没办法的啊,谁让咱家理亏呢……”只怕引得李大宝不高兴,又赶紧道,“其实,理不理的倒也在其次,我娘说‘跟混人没法说理’,我看那王福根一家就是混人,咱们就当是花钱消灾也好……”   见李大宝没驳斥她,胖丫儿接着道:“他们家要的钱是多些,不过我想着咱家也不是出不起,大不了紧个一二年也就过来了……”说着放了李大宝的脚,在裤管上擦了擦湿手,起身爬到炕上,在炕柜里拿出自己陪嫁过来的小盒子,从里面取出她娘给她的银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帮不得咱家什么,就这银簪子估摸着还能值些钱,明儿个你拿镇上当铺去问问吧。”   李大宝望了一眼那簪子,回过身,一边自己擦脚,一边闷声道:“得了,用不着。”   胖丫儿道:“我平日里也不戴,搁着也是搁着……”   “我说不用就不用!”李大宝高声喝道,把擦脚布重重地砸到水盆里,溅了一地的水花。   胖丫儿被吓得一哆嗦,立时收声,动也不敢动一下,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见李大宝坐在炕沿儿上望着洗脚盆子呼呼地喘着气,明显是生气了。明明刚刚两人还好好在说话呢,她不知自己说错什么或做错什么了,怎么忽然就把他惹恼了。   她战战兢兢地望着李大宝的后背,心想他大概不是在生她的气,也许他还是为二姐这事儿心烦,可是她不敢确定,她怕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了自己没意识到,她不敢开口问,只壮着胆子往前蹭了蹭,见他没有继续回身吼她的意思,方下了炕,想要端了洗脚水出去倒。只她才要蹲下,却被李大宝抢先下炕端了洗脚盆,一句话没说,看也不看她一眼端了盆子出去了。   伺候他洗脚,给他倒洗脚水,这本是她的活儿,这会儿他连倒洗脚水都不用她了,想是真的生她的气了。胖丫儿听着大宝在院子里倒了洗脚水,然后便是一阵沉默,不知道他在院子里干什么,好半晌才听见他的脚步声,却不是回屋,而是越走越远,紧接着咣啷一声,院门开关的声音,他出去了。   胖丫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该追出去跟他认错赔不是?可是她并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这会儿他正恼她,她若出去寻他,怕又要惹他更气了。   胖丫儿垂了头,歪坐在炕沿儿上,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炕沿儿,心口涩涩的难受,想起他不喜欢自己哭,又揉了揉鼻子,用力吸了吸。   院外,李大宝坐在台阶上,觉得心里憋闷得很,胖丫儿刚拿了簪子让他去典当,激出他心中的沮丧和自责来,他觉得甭管有用没用,胖丫儿总算是为这个家尽了自己的力,可他呢,他这个该给家里顶门立户的老爷们儿在这事儿上什么法子也没有。   他知道,二姐这回这事儿哪儿就真像胖丫儿说的那般多给些钱就能解决的呢。纵是他们如今认了怂,出了大钱平事,可胖丫儿都看得出王福根一家是混人,混人是不讲理的,过一二年,他们把钱花没了,再提了这事儿来找他家闹,到时候还要再给钱不成这钱要给到什么时候?养他王福根一家一辈子?!   这些日子,他好几次想要把那王福根暴打一顿,把他打服帖了,看他还敢不敢再闹,只他爹骂,他大姐劝,都给他拦了,其实要去打人的话他也不过是一时恼火说的气话,他自己也知道,若真是跑去把人给打了,那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这事儿花钱未必能解决,动拳头更是不行,可到底怎么解决,他却一点儿主意没有。他原来觉得自己是个能顶事的爷们儿了,身子够壮,拳头够硬,十里八村的男人有哪个不畏他三分的,可如今摊上这事儿,却让他觉得自己真是一点儿事儿都不顶,废物一个。   李大宝坐在院门口喝了半宿的夜风,中间他听得胖丫儿从院里往外走,只在院门里站了一会儿又走了,她没出来唤他,他也假装没听见。待他后半夜回屋睡觉的时候,见胖丫儿已经背着身子似是睡过去了。   李大宝脱了衣服钻到被窝里,发现被窝里是热乎的,他看了看一旁看似熟睡的胖丫儿,料得她定也是半宿没睡一直给他暖着被窝儿,才听他回了,这才回了自己的被窝里装睡。想着自己刚刚还吼了她一嗓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便自翻身睡了。   许久,胖丫儿闻得李大宝微微起了些鼾声,方睁开了眼,望着他的后脑勺发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不敢触碰到他,只窃窃地用指尖碰着他的被子边儿。   她这些日子总做一个梦,梦中的情景好像是他们回门那日,他在前面走得匆忙,她在后面如何也赶不上,她不小心摔了跟头,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可梦中的他却并没有回来拉她起来,他甚至没有回头,就那么大步流星地越走越远,她想要喊他,喉咙里却被堵上东西似的出不了声,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从梦中惊醒,然后就心慌地往他身边凑一凑,或者伸手摸一摸他的后背或头发,哪怕只像现在这样碰一碰他的被子也好。      ☆、第 8 章   数日后的一天,李大宝跟着他爹下地,他爹只说这些日子闹得他心烦,身子不舒服回去歇着,让他自个儿干别偷懒。李大宝不疑有他,只晌午回家一看,才知他爹压根儿就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儿,连带着不见得还有灶房里的一把菜刀。   家里人一下子慌了神,就怕大宝爹一时忍不住跑王家庄拼命去,那是人家的地方,他一个人拿了菜刀去是送死去了。只在众人慌张着想要去寻他的时候,大宝爹却是一推院门自己进来了。   众人才要松口气,但见他手上缠了个布条子,渗满了血,众人抢上去问他也不答,只径直回了屋,待到屋里把手上的布条子一扯,直把众人吓得呆住:大宝爹的手上生生断了两根手指头。   大宝娘扑上前哭天抢地喊道:“这是咋了啊?!你这手咋了?你这俩手指头哪儿去了?啊?!咋了啊?!手指头哪儿去了?手指头呢!”   “爹!!!”李大宝、李小宝和李荷花也跟着扑了过去。   大宝娘颤抖地哭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这是要人命啊!这好好的手……呜呜……这可咋办啊……这还能长出来不?啊?还能长出来不?”   “长个屁啊!”大宝爹终于开了口,咬着牙道,“你当是割韭菜呢,割完一茬儿又一茬儿。快给我弄点儿酒去,我杀杀。”   胖丫儿正端温水进来,见了大宝爹的手,也喊了一声,差点儿没把水盆子扣了,听见大宝爹吩咐,哆哆嗦嗦的又赶紧跑出去拿酒。   大宝爹捏着自己的左手腕子,道:“杏花这事儿就算了了,往后王家再不会来人,你们也不许往王家庄去,自此再没这门亲戚。”   李大宝红着眼骂道:“我就知道是那帮混蛋,是他们把您给伤成这样的不是!王八蛋,我宰了他们!”说着就要往外冲。   “回来!”大宝爹厉声道,“我先宰了你这小混蛋!你把你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说了这事儿就算这么了了!你小子要敢去找后账!我就不认你这儿子!”   李荷花过去抓了李大宝哭道:“听咱爹的话,你要去了,咱爹这手可不白伤了吗!”   李大宝狠狠的一砸门框,气得抹泪儿。   大宝娘仍只在荷花爹跟前儿捧着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李大宝辗转听说了这事儿的全过程。当日他爹一人去了王家庄,当着村里长辈王二爷的面儿把钱拍在王家人面前。王家人看了,仍是那句话:不能私了,必须报官讨个说法!我们家媳妇儿没了,脸面没了!不能就这点儿钱给打发了!   他爹听完也不讨价还价,从衣服里抽出一把菜刀来。众人只当他是要发狠耍赖,没想他却是一扬手,生生剁下自己一根手指头,剁完眼睛都不眨一下,下巴一扬问:“这下够了吗?”王家人全吓傻了,哪儿还能应话,他爹又道:“怎的,还不够?我再给你一个!”说完手起刀落又剁了一个。王家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他爹连剁了两个手指头,手上鲜血不住的涌,脸上也没了血色,汗珠子豆大,可仍是眉头都不皱一皱的问道:“还不够?不够我再给你第三个!”说完抬手便剁,只这回刀落到一半儿便被王二爷给抓住拦了。王家人原是讹钱的心思,没想竟闹到这个地步,再不敢说话,收了钱紧着把他爹请走。   他爹走前跟王家人放了话说:“我今儿在这儿留了俩手指头了的这事儿,往后谁要再提这事儿秋后算账,先把两根手指头给我还回来!”   李杏花私奔的事儿算是暂且了结了,但却在李大宝心里系上了一个疙瘩,由是每每见了他爹那断了两个手指头的左手,心下就恨自己恨得不行,恨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没用,都快十七,已是成家的人了,遇了这大事儿却一点儿不能帮着爹娘分担,最后还要老爹去断手指头,这手指头要断也该是他断。   因着这心结,李大宝终日郁郁寡欢,家里人都紧着才断了手指的大宝爹,没人细心留意他,唯胖丫儿察觉出李大宝的不对劲儿。初时她也只想他是心疼他爹断了手指,可过了好些日子还不见他心情好转,她心下就有些担忧了。后来她从娘家听说,嫁到镇上赵老爷家的张秀儿有喜了,她心下一沉,心想李大宝这些日子的无名火,或不是为了这个吧?   胖丫儿有了这个心思,就越想越觉得对。原李大宝心情不好时对她耷拉着脸,她还是满心的体恤关心,如今有了这个心思,心里又多了几分的委屈,可她也不敢直问,只想着他如今心里还没放下张秀儿,忽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可能会一时不舒服,等过了这阵儿或许就好了。   这日,李大宝和几个人吃酒,众人边吃边聊,这话题少不得又绕到大宝爹断手指这事儿上。几个小伙子对大宝爹这事儿都是满心的钦佩,每每说起这个,脸上都带了别样的光彩,好像跟大宝爹同住一村,都显得他们也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了。   包金禄喝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一副说书的架势道:“要说咱们村儿……不……要说咱们镇……我最佩服的,就是咱李叔了。出去十里八村的问问,谁不知道他的威风。我有个亲戚在王家庄,他可是亲眼见了咱李叔当时怎么震住那群怂人的!别说那些不上道的,王家庄的王二爷知道吧?那可是早年间吃过军粮,扛过死人的,当时见了咱李叔的气势也是一点儿脾气没有,王福根那家子人当时就吓得尿裤子了……”   众人喝着酒就着花生听他绘声绘色地说书,也都呃呃哈哈的附和着。   包金禄说完了,带了些遗憾地口吻道:“可惜啊,我爹死得早,我现在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儿了……”说着又少不得拍拍李大宝的肩膀,道,“你小子有福气啊……”   李大宝没吭声,却是一旁的刘小五站起来,一边欠身给众人倒酒,一边对包金禄笑道:“嘿,这还不好说,金禄哥,你认李叔当爹不就得了!”   包金禄一巴掌拍刘小五的后脑勺儿上,怒道:“滚!爹他娘的还有乱认的!你咋不认我当爹呢!”   众人嘿嘿一乐,时包金禄的弟弟包银禄从旁悄声把刘小五的椅子给撤了,刘小五给众人倒完了酒往后一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惹得众人一番哄堂大笑。   刘小五被众人闹惯了,也不恼,自己揉揉屁股站起来,也跟着尴尬地咧了咧嘴。   因又提了自己这心结,李大宝心里不痛快,可也不好表现,也只跟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把杯中才倒满的酒又一饮而尽。   包金禄见他这光景,只道:“咋了大宝?你小子今儿可喝了不少了,咱哥儿几个这是喝酒乐呵乐呵,可不兴喝闷酒的啊。”   李大宝撂了酒杯,随口回道:“谁他娘的喝闷酒了,咋的,我喝你酒你心疼了?”   包金禄听出李大宝话冲,也只假做不察,随口道:“不心疼,搁别人我是不肯的,咱哥儿几个谁跟谁啊!只要不是喝闷酒,咱敞开了喝。”   刘小五知自己刚刚那句玩笑话把包金禄和包银禄兄弟俩得罪了,只想着赶紧找个话茬儿把刚刚那事儿岔过去,这会儿想也没想地接口道:“金禄哥,我知道大宝他为啥不高兴。”   众人都望向刘小五,但见他嘻嘻一笑道:“大宝他必是听说赵家大少爷的小老婆有喜了,所以不高兴了。”   众人听了均有些尴尬,心道这刘小五不愧是出了名的二楞,谁不知道张秀儿跟李大宝退亲,改嫁赵家大少爷做妾这事儿是李大宝心里的一件恨事,平日里就是包金禄哥儿俩都不敢拿这事儿在李大宝跟前儿提,他倒敢拿着来说笑。   一时间众人谁也没敢接茬儿,但见李大宝却并未如料想那般发怒打人,只随手把手里的花生往刘小五身上一扔,道:“娘的,你倒敢寻你爷爷我的乐儿了。”   众人见李大宝并未真的动怒,这才跟着笑了笑。   刘小五见李大宝并未恼他,却也来了胆子似的,接着道:“上个月赵家大少奶奶咽了气,等来年她若生了个男娃,那保准得扶了正,啧啧,那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张家一家子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啊。”   李大宝早知道张秀儿有喜的事,初时听着少不得有些难受,可一想她是人家的媳妇儿了,这也是早晚的事儿,若他为这个郁闷,实在是没出息得很,是以过了初时的怅然之后,也就不想这事儿了。   适才刘小五忽然提了这事儿,他确实有些恼,倒不是因为如何放不下张秀儿,而是恼这刘小五居然敢拿他逗闷子。只他当初被张家退了亲,闹天闹地的折腾了一个多月,让村里人看了不少笑话,如今想来甚觉没脸,是以这会儿虽是气,却也不好发火,只怕显得他还多计较这事儿似的。故而这会儿听刘小五说完,不恼也不言语,做出一副事不关己,若无其事的模样。   众人见李大宝的光景,都道两人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纵是当初受了气,过了这么久,也都该消了,如此一想,便也放松了心情,试探着聊了几句赵家的八卦,见李大宝果真不在意的样子,便彻底没了顾忌聊了开去。   有说:“听闻赵老爷和溪水村的颜老爷走得可近了,那颜老爷可是县太爷的老丈人,因着这个,县太爷都要给赵老爷几分面子呢。”   另一个笑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老爷和颜老爷关系是好,听说早些年两家还想结为亲家,后来不知怎的赵家大少爷娶了后来的大少奶奶。颜老爷家的小姐这才有机会嫁了后来来咱这儿上任的县太爷。虽说两家老人有些交情,可因着之前这事儿,你觉得县太爷能待见赵家吗?要是你怕也不待见自己媳妇儿险些嫁了的人家吧。”   又有一个接话道:“哎!这事儿我知道,听说当年是颜家小姐得了重病,赵老爷这才给儿子另说了亲,结果没两年颜家小姐的病好了,正赶上新上任的县太爷到颜老爷家拜会,一下子就看中了颜小姐,第二天就找人说亲去了。”   “啊,要这么说,这颜小姐倒是因祸得福啊。”   “那可不是吗,咱们县太爷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赵家大少爷哪儿能比呢。”   “真是各人各命,颜家小姐也是重病,结果病愈成了县太爷夫人,赵家大少奶奶也是病重,结果一命呜呼了。”   “要我说啊,未必是她自己命不好,保不齐是赵家大少爷命硬,那颜小姐刚要与他说亲,就病重了,好歹没嫁他捡了一条命,结果嫁了他的可不就被他克死了?哼哼,看吧,如今这小的也不知能不能挨得过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从赵家的八卦又说回到张秀儿身上,时包银禄接话道:“张家自觉让女儿给人家做小老婆,自己一家子一步登天了,保不齐就是送女儿去挨克了,别看如今看似风光,往后还不一定怎样呢。”   他这话多少有些说给李大宝听,给他出气解心宽的意思,旁人也多少听出了他话中之意,跟着附和,唯有刘小五愣愣地接话道:“管他往后呢,就这几年享的福,就比嫁给咱们这样儿的强,就是少活几年也值了!”   李大宝原不太在意众人说的八卦,可刘小五“比嫁给咱们这样儿的强”这句话在他听来,是明摆着讽刺挖苦他,直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   包金禄听着话音不对,便抢先对刘小五玩笑道:“你要是觉得好,回头把你妹子也嫁到赵家去,也甭给赵家大少爷做小,直接给赵老爷当小老婆,陪他睡觉,你们家别说吃喝不愁,赵家大少爷还得叫你一声舅舅呢!”   众人嘿嘿一乐,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又喝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回家。   李大宝比往日多喝了几杯,走路都有些晃悠,再加上心里有些不痛快,总觉得胸口憋得慌,便忍不住吼了几嗓子。已是入夜,他这几嗓子少不得吵了人家睡觉,便有人从院子里愤愤地骂了两句,说是哪个倒霉的半夜号丧呢。李大宝晕晕乎乎的,虽听不太清是哪儿来的骂声,可也知道是在说他,便也借着酒劲儿,愈发故意地吼了几嗓子,一路骂咧咧地回家了。      ☆、第 9 章   李大宝到了家,胖丫儿如以往那般等着他,见他醉醺醺地回来,连忙出屋搀扶。李大宝一抬胳膊把她甩开,醉道:“我自己会走。”   胖丫儿也只得由着他自己晃晃悠悠地往屋里走,见他走歪了才去扶他,随即又被他甩开,嘴里嘟嘟囔囔地像是在骂人,却也不似在说她,便道:“小点儿声,别让爹听见了,回头又要说你。”   李大宝听了这话,似是明白了几分似的,也就闭了嘴,被胖丫儿护着,一路摇晃着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进屋,也不及脱鞋,一头栽到了炕上。   胖丫儿连忙上前帮他把鞋脱了,又费劲地把他整个人拽上炕,一边帮他脱衣裳,一边随口道:“今儿怎么喝得这么醉啊,是有什么事儿怎的。”   李大宝道:“谁说非得有事才能喝酒,老子就是高兴喝。”   胖丫儿道:“就是有什么高兴的也不至于喝这么多啊。”   李大宝醉道:“怎么这么啰嗦,老爷们儿的事儿,你们娘儿们少管。”   胖丫儿道:“我不是管你,是心疼你,喝大酒最伤身子了。”   李大宝道:“你男人身子好着呢!不信你试试……”说着就用力拉了胖丫儿一把。   胖丫儿一个不妨栽到李大宝身上,忙要起身,却又被他一翻身给压在了身下,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裳。胖丫儿知道李大宝是醉了,忙用力挣脱,怎奈他力气大得挣不脱,只好言道:“别闹了,你这一身子酒气,我去给你弄条热巾子擦擦,赶紧歇着是正经。”   李大宝见她挣扎不依,随口道:“咋的,你嫌弃你男人有酒味儿了。”   胖丫儿当他是耍酒疯,也未答话,只趁他说话的功夫,连忙挣脱起了身。只才要出屋给他去弄热水,却被李大宝一嗓子吼得吓住。   “滚!都他娘的给我滚!”李大宝似是忽地来了火气,大声道,“什么酒气不酒气的,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窝囊是不是!觉得我没本事是不是!我他娘的是窝囊!是没本事!让人家欺负到头上来都没法子应对!就他娘的是个废物!你看不上我,趁早攀高枝儿当太太去,省得他娘的跟着我受苦!”   胖丫儿被他这突来的火气惊得吓住,待回过神来,又觉得他这是话有所指,她这些日子心里本就有猜疑,听他这话不免又触动了心事,只觉一下子了悟了:敢情他今日喝这么醉,却还是为了张秀儿。   胖丫儿心口泛酸,只觉委屈得很,眼眶子里不觉蒙上了一层雾水。   李大宝见他这模样,醉道:“你委屈给谁看,可是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了!?是嫌我碍着你当太太了?!”   “谁是这个心思了,你冤枉我。”胖丫儿急道,顿了顿,又低低抽泣道,“明明是你贼喊捉贼,心里惦记着别人……”   李大宝虽醉,胖丫儿这句小声呢喃却听得明白,也清楚地知道她话中所指,忽地火上心头,只觉在外头人家拿他打趣,回到家,竟然连媳妇儿也揭他的短儿,嘲笑挖苦他,不由得恼羞成怒,酒劲儿又蹿了上来,忽地吼道:“你再说一遍我听听,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胖丫儿那话原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这会儿委屈极了,才忍不住嘟囔出来,待到说完自己也后悔了,这会儿听李大宝竟然连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吓得愣住了。   李大宝见胖丫儿只呆呆地望着他不言语,只道她是跟自己范拧,心说不给她点儿颜色看看,真要骑到我头上来了,想着便下了炕,晃晃悠悠地费了半天劲才把鞋穿上。   胖丫儿这会儿已被他吓住了,见他这光景也不敢动作,不知他要做什么。   李大宝见胖丫儿依旧不过来讨饶,便道:“你等着,我这就找人写休书去!”说着便作势往外走。   胖丫儿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跟上去拦着,只才到了他跟前,李大宝忽地一个回身似要说什么,他晃晃悠悠地站不稳,手臂一挥,小臂正巧打在了胖丫儿的脸上,胖丫儿一个不妨向后趔趄了两步,磕在了桌角上。脸上一撞,身上一磕,疼得她霎时掉下泪来。   李大宝意识到胖丫儿撞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只他醉着,觉得自己并非故意,也完全没使力气,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也没在意,见胖丫儿捂着脸靠在桌上,全然不理他,愈发激出些气来,甩手出去了。   胖丫儿见李大宝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全没一点儿关心她的意思,加之头一回挨了李大宝的“打”,身上的疼哪及得上心里疼的万一,不禁坐在椅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另一边,李大宝原是跟胖丫儿说的气话,只因醉酒却是越说越气,到最后只跟中了邪一般,脑袋空空一片,只一个念头:找人写休书。   他围着自家的院子,房前院后不辨东西地转了好几圈儿,最后蒙蒙地走到了刘小五家,想着他幼时跟着村里的周夫子念过几天书,也算个识字的,便也不顾深更半夜,砰砰地拍起门来。   不一会儿,院门就被他拍开了,却是也才睡下的刘小五,开门乍见李大宝楞了一下,时屋中父亲问是谁,刘小五忙应说是李大宝找他说句话,待屋中的灯灭了,方转对李大宝道:“咋了,大宝,你这是醉得找不着家了怎的,可是这半宿一直在外面转悠呢?!让李叔知道你喝得家门儿都找不着,别说你挨揍,我们也少不得挨骂……”   李大宝挥了一下手,道:“看谁他娘的敢揍我?!”   刘小五见李大宝这样,便知他今儿个是真的醉了,便道:“得了,你等我穿件衣裳送你回去,别让嫂子担心了。”   李大宝原醉得已忘了来意,这会儿听刘小五提了“嫂子”,又恍然想起,拉着他道:“我就是找你给我写休书来了,赶紧着。”   刘小五只道他说醉话,道:“什么休书不休书的,回头让嫂子听见还不得跟你干仗,你等我去穿件儿衣裳……”说着就要往院里走,却被李大宝一把拉住,道:“干仗?!怎得,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敢是不是,你看我敢不敢!”说着一个拳头便朝刘小五面门打了过来。亏得他躲得及时,李大宝又酒醉不稳,这拳头打了个空,倒带得自己向前一个趔趄,栽在了地上。   李大宝这拳头没打中,自己却摔了个跟头,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冲着刘小五道:“好啊,你倒敢打我了!”   刘小五愁道:“谁打你了啊,你自己栽的!”   李大宝哪管这些,只认定自己摔跟头定是眼前人打他了,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刘小五连忙躲闪,李大宝连翻没有打到人,更是恼火,嘶吼了一声猛扑上去,这下却是一把攥了刘小五的衣襟,照头就是一拳。刘小五纵是连忙躲闪,也还是挨了一下,脸上火辣辣地疼。   刘小五心里又气又怕,只见李大宝撒起了酒疯,只怕闹僵下去自己真要挨一顿好打,忙讨饶道:“得得,大宝哥,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写休书,我就给你写,写完了你赶紧回家吧。”   “休书?!”李大宝打得正起劲,愣愣地晃了晃,好像在琢磨这两个字儿的意思,随后把刘小五用力一推,好似反应过来似的,道:“算你小子识相。”   刘小五年幼时跟着村中周夫子念过两年书,后来他爹见他实不是读书的料,便没再送他去了。他识字不多,委实也不知休书要怎么写,只想反正李大宝也不怎么识字,又醉醺醺的也看不明白,况且他这会儿要求写休书也不过是撒酒疯,便胡乱写了几行字给了李大宝,又怕他不依不饶地再要与他为难,便好说歹说地一路把李大宝送回了家。   只说李大宝回了家,一进屋便见胖丫儿坐在桌边抽噎,他已懵懵地忘了刚刚什么事,只想着手里的东西是给她的,便把手中的纸拍在了桌上,自己晃悠悠地栽到了炕上。他折腾了这大半宿,也是乏累得很,身子才一沾炕,就呼呼大睡起来。   胖丫儿怔怔地望着那张纸发呆,她不识字,却也知道这必是休书了,惊慌、委屈、心酸,齐齐而来,眼泪复又滚了下来。   ☆、第 10 章   次日清晨,李大宝醒了过来,酒劲儿还没有尽散,这一宿也是和衣而眠,身上难免酸痛。他四下望了望,下意识地开口唤道:“丫儿……”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应。   他一时仍未记起昨晚的事,只觉头昏昏的,想着胖丫儿定是起得早,出去忙活了。李大宝又合了眼眯了一会儿,却总也觉得不舒坦,翻了个身方意识到自己竟然穿着衣裳,甚至连鞋也没脱。他这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翻身爬了起来,看着四周的一切,愣了好一会儿,昨晚的事虽忆得不全,却也渐渐想起一些,不由得狠狠地拍了自己脑门儿一下。   他知昨晚胖丫儿受了委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会儿见她人不在,想她或是故意躲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了屋去寻她,猜她大抵是在灶房。可到了灶房里却不见人,又瞥见水缸旁的水桶还在,她也应该不是借口打水故意躲了出去,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儿,没奈何又回了屋。   他在桌边坐了半晌,越想越不对劲儿,心里一阵阵发虚。   是时,大宝娘掀帘子进了屋来,见李大宝一人坐在桌边发呆,不由得问道:“发啥呆呢,胖丫儿呢?”   李大宝抬头望了一眼他娘,愣愣地似是没听清问话。   大宝娘道:“昨儿半夜你可又是喝醉了回来的?我在屋里听你吵吵嚷嚷的,必是醉了,亏得你爹睡得实,要不又得骂你。”   李大宝依旧没应话。   大宝娘又道:“今儿个大清早的就不见胖丫儿,必是昨儿又伺候你半宿,我才听灶房有动静,想着是她去了,我原说她昨儿个要是没怎么睡,就让她多歇会儿,我做饭是一样的。”说着又屋里四下看了看,道,“人呢?”   李大宝抬头望了一眼他娘,眼神中满是惭愧与不安。   “怎么了?吵架了?”大宝娘问道,想了想,蹙眉道,“定是你昨儿晚上耍酒疯儿给胖丫儿气受了是不?唉!我说你多少回了,怎么就是改不了这毛病,那酒是什么好东西?死命往肚子里灌,回你非为这事儿被你爹打断了腿就长记性了!”   大宝娘见儿子不言语,只道他知道错了,便道:“得了,小两口儿拌嘴难免,一会儿胖丫儿回来你说两句软话就得了,下回可不许再这么喝了。”说完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娘……”李大宝终于开了口。   大宝娘被唤住,回身看去,但见李大宝一脸赧色,吞吞吐吐地道:“丫儿她……一会儿……大概……回不来了……”   大宝娘没听明白,疑道:“嗯?”   李大宝这才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儿说了个大概,自己如何喝醉了,如何和胖丫儿吵嚷起来,又如何摔门出去找人写了休书……最后忐忑地道:“娘……你说……丫儿她不会真的拿休书回娘家了吧……”   大宝娘听了李大宝这些话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待回过神来,上前两步狠狠捶了他两拳,气道:“你这混小子!休妻也是闹着玩儿的啊!”   李大宝没躲闪,狠挨了两下,她娘从小到大对他疼惜得要命,往日里纵是他淘得紧,气得她动手打她,也是虚张声势,拳头打在身上挠痒痒似的,可刚刚这两拳确是实打实地用了力道,李大宝觉得自己这回这祸真是闯大了。   大宝娘骂了李大宝两句,又想起什么似的,忙去开柜子,李大宝也下意识地站起来跟在后面去看。   大宝娘见胖丫儿的衣物果真不在了,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又急又气地道:“这个傻丫头,怎么这么实心眼子!”说完又转身对李大宝拍着腿急道:“你这混球还傻坐这儿干啥呢!还不赶紧把你媳妇儿给追回来啊!你是真不想要这媳妇儿了咋的!”   李大宝被她娘骂得甚是窘迫,梗着脖子没甚底气地道:“有啥可追的……”   大宝娘被李大宝这话气得说不出话,却是大宝爹不知何时闻声进了屋来,二话不说,照着李大宝身上就是两脚。李大宝这才别别扭扭地追了出去。   一路上,李大宝心里还存着侥幸,只想着依胖丫儿的性子未必就真能回了娘家,或是这会儿正坐在路边儿抹泪儿,等他过去找她,可他这一路直到了胖丫儿娘家,也未见胖丫儿的人影,他这心里又多了些忧心与忐忑,一方面怕胖丫儿真的回了娘家,把事情闹大;一方面又担心她万一没有回娘家,天儿还没亮一个人在外头,不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李大宝在门口磨蹭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拍了怕门,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来人是胖儿的二嫂,见了门外站着的是李大宝,脸蛋子咵嚓就耷拉下来了。   李大宝见她这模样,便知胖丫儿定是回来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添了惭愧,扫眉搭眼地叫了声:“二嫂……我……”   李大宝的话还没说完,院门便被王家二嫂咣当一声关上了。李大宝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头,却是半点儿气性也没有,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听得院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忙又往前凑了凑。   院门复又打开,这回站在门口的却是胖丫儿的大哥王四斤,见了李大宝瞪眼道:“你这兔崽子还敢登我家门!”   李大宝赧然道:“大哥,是我的不是……我昨儿晚上多喝了几杯……”   王四斤厉声道:“我原还当你是个爷们儿,几杯黄汤子下肚就人事不懂了,你说你干的是人事儿吗!”   李大宝没言语,想着让人家娘家人出出气骂他几句也便是了。   王四斤也是知道李大宝的性情为人,不论对错鲜有听说他跟别人认怂服软的,如今见李大宝这般模样,便道他是真的知错了,可想着今儿清晨妹子一个人拎着包袱委委屈屈回来时的样子,心里又恨又气,便又狠狠教训了李大宝几句。   李大宝自知理亏,也只听着。   未几,忽从院里又起了胖丫儿娘声音:“四斤!你跟他费什么话呢!让你把他打走你没听见啊!”话音才落,便见得她攥了根棍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胖丫儿的二哥王五斤,还有胖丫儿的大嫂、二嫂。   胖丫儿娘才一出院门,不由分说,棍子便朝李大宝身上抡了下来,嘴里骂咧咧地道:“我抡死你这兔崽子!”   李大宝下意识的躲开,很是窘迫,忙道:“娘,是我喝多了,我来接丫儿来了……”   胖丫儿娘骂道:“你接谁?都被你这混蛋给休了,白纸黑字按着你李大宝的手印儿,哪个还是你媳妇儿?你给我滚蛋!”说着又一棍子跟了上去,却被王四斤给拦了。   胖丫儿娘瞪着大儿子道:“你拦我干啥!让你出来打死这兔崽子,你倒跟他聊上天儿了!混账东西,你妹妹都让人欺负成啥样儿了?你这当哥哥的不给她出气,倒来拦着我?!”   “娘……”王四斤要说些规劝的话,却被胖丫儿娘打断道:“你别叫我娘,我没你这么窝囊的儿子!”说完又冲二儿子王五斤道,“他不去,你去!去给我揍死这王八蛋!”   王五斤犹豫了一下,才要接过他娘手里的棍子,却被他媳妇儿轻轻拽了一把。   胖丫儿娘瞪了一眼二儿媳妇儿,王家二嫂吓得没敢言语,却是王家大嫂劝道:“娘,要打要骂的咱们先进去,这大白天的,让人家看见不像样。”   胖丫儿娘道:“我自家门口,我爱打谁打谁!我看谁敢说半句不是的!”   王家大嫂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也拦不住那些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嚼舌根子不是?咱还是屋里说话。”   胖丫儿娘没再多说,顺了顺气,转身往院里走,众人连忙跟上。胖丫儿娘却又忽地站住,转头对李大宝道:“谁许你进来的,你给我滚!”说完头也不回地进院去了。   李大宝被这么一呵,臊得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也不理他,跟着胖丫儿娘进了院。   不多时,王家大嫂又开门出来,李大宝赶忙上前。王家大嫂对他虽也没什么好脸色,却也没开口呵斥,只明知故问地道:“你怎么还没走呢。”   李大宝忙道:“大嫂,这回是我的不是……”   “知道错就好。”王家大嫂打断道,“回吧,娘在气头儿上,你进去也是挨打。”   李大宝道:“是我错了,也是该打,只要娘打了我能出了气就行。”   王家大嫂叹了口气道:“瞧瞧,这不也是懂人事的么,怎的一喝酒就耍混呢。”见李大宝一脸的惭愧,又道,“我们家胖丫儿可是从小儿没受过半点儿委屈的,这回受了这么大的气,说是还挨了打?!”   “不是……我真的没动手打她……”李大宝有些着急,他对昨晚的事儿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也肯定自己并没动过手,或是不小心碰着了,也全是无心的。   只王家大嫂也不容他解释,冷语道:“打不打的我们也没看见,我们只看见我家胖丫儿天儿黑着就哭哭啼啼地拿了休书回来了。”   一句话堵得李大宝又说不出话来,王家大嫂瞪了他一眼,又稍缓了语气道:“得了,夫妻间的事,我这当嫂子的都算是外人,也评不得什么。回吧,今儿你是接不走你媳妇儿的,休书都写了,岂是你一两句好话就行的。”说完也不管李大宝还要说些什么,只兀自关了门转身进院了。   王家大嫂才关了院门,便见弟媳妇儿在一旁招手唤她,待她走到跟前但闻王家二嫂道:“嫂子,当真就让他这么走了?”   王家大嫂道:“不走能怎的,他今儿就是在这儿站一天也是白搭,少不得还得叫村里人看了笑话。”   王家二嫂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真要闹大了,对咱家也不好不是。”   王家大嫂道:“你怕他真敢一去不回了啊……你放心,你看他今儿这光景,昨儿个必也是撒个酒疯罢了,定也没有真的休妻的念想。一回没接成,再多来几回就是了,纵然他年轻不懂事,他家里人能不懂得?”   王家二嫂道:“我倒不是怕这个,我是怕咱娘,咱娘这么气,回见他真的走了,可不更得气了?”   王家大嫂道:“放心,娘还能真让自己闺女成了下堂妇不成?不过也是出出气,顺带敲打敲打他,我估摸着再来个一两次,也就差不多了。”   听了这话,王家二嫂方长出了口气。   晚些时候,胖丫儿娘进了胖丫儿屋里,见她靠在炕柜上发呆,坐到炕沿儿上道:“得了,你也别委屈了,也怨娘,素日里只管教你女儿家要贤惠体贴的话,又疼得你受不得半分委屈,倒把你给养成了这娇弱的性子了。”   “单不说大宝这回办这混账事儿,只说你也忒软弱了些,他醉酒胡闹写了休书,你就委委屈屈的接了?怎的不敢跟他横上一横,闹上一闹?娘不是教你撒泼,女儿家说是要温柔贤惠,但也不是说只等着受气不是?他有错在先,你纵是闹一闹,你公婆但凡是明理的,也得说是他的不对,说不得你的不是。”见胖丫儿一脸委屈地望着她,又道,“你这会儿回来也就回来了,要娘说啊,你回来也好,趁机会给他个教训,好好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你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胖丫儿望着她娘欲言又止,胖丫娘见她这般模样,道:“娘知道你性子软,受不得他两句好听的,娘可告诉你,这回可不能轻饶了他,不让他跑上几回可不能轻易跟他回去,要不他只当你、当咱家是软面团儿,想怎么捏怎么捏呢。就这一回就得拿住了他,让他往后再不敢跟你耍混犯横。”见胖丫儿懵懵不答,又蹙眉道,“知道不!”   胖丫儿诺诺的点了点头。   胖丫儿娘见此方叹了口气,道:“得了,不说了……你折腾了这半宿,瞧这一双眼睛肿成什么样儿了……别想别的了,一切有娘呢,赶紧歇着,别再熬出病来,不值得。”   胖丫儿怕她娘担心,便应了,脱了外衣,撤了被子躺下。胖丫儿娘坐在炕沿儿上又陪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似是眯着了才起身离开。   胖丫儿闻得她娘走了,睁开了眼,也未起身,反而愈发往被子里缩了缩,心下暗叹:娘想得是好,岂知他是怎想的呢,原自己还问过,若是一日两人闹别扭,她回了娘家,他可会来娘家接她,他当日答得便不怎么情愿。如今可不是闹别扭,是他写了休书不要她了,虽说是酒醉后的事,可人家不总说“酒后吐真言”吗,那酒后做下的事,可不也是“真心想做的事”吗。他今儿来接她,有几分是他真心的,有几分是公婆打骂的,她分不清,却也觉得后者的缘故大概更多些,若是如此,他又怎会心甘几次三番来服软接她呢,毕竟……毕竟他心里装着的人不是她……   想到这儿,胖丫儿不禁又掉下泪来,她连忙抬手拭去,却如何也控制不住,只把自己整个人蒙进了被子里。   ☆、第 11 章   李大宝无功而返,被他爹娘好一顿骂,让他第二日再接着去。大宝娘说亲家骂了你回来,想来一是真的让你给气着了,总得让人家把这气撒出去,二来也是考验考验你,看看你是不是真心知错了,断不会是真的要断了这门亲。这回是你办了混事,多跑两回是应当,眼瞅着就到年了,亲家是明理的,总归是会让胖丫儿跟你回家过年的。   李大宝次日又做足了被教训的心理准备往胖丫儿娘家去赔罪。他心下掂量这回丈母娘虽然依旧未必给他好脸色,但或许能让他见见胖丫儿,虽说素日里他对胖丫儿颐指气使惯了,可软话他也是会说的,只那也是私下无人才好。若是当着丈母娘一家子,他还真未必说得出口。   李大宝一路心烦意乱地到了胖丫儿家门口,鼓足勇气拍了拍门,却是半天没人应,在门口坐了一会儿再敲,依旧没有动静,他又坐了半晌,依旧未见人回来,便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想着下午再来。   李大宝才走过胖丫儿家院子,忽然从转角处走出个人来,两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待定睛一看,李大宝只觉脑袋瓜子里嗡地一下,眼前之人不是小秀儿却是哪个?   只说张秀儿乍见了李大宝也是一惊,慌忙中想要躲开,可两人已经照了面,这会儿再要跑开倒显得有些刻意,然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涨红着脸不敢抬头,颇为局促不安。   李大宝周身似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时过境迁,他自觉已经放下了过去之事,可眼前的不期而遇却让他早已平复的心情又再起波澜,由是见了张秀儿已明显隆起的腹部,难免怅然。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有说话,无声相对,异常尴尬。   半晌,方是李大宝先回了神,讷讷地道:“回娘家啊……”   “嗯……”张秀儿点了点头,依旧没敢抬头。虽说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抗,可她心里总觉得是负了李大宝的情意,由是嫁到赵家之后,相公对她甚是疼爱,一切过得顺心如意,只她越是过得好,与相公越是恩爱和美,自责之心就越重,如今猛然见了李大宝,内心的负疚感更是让她无颜抬头面对他。   李大宝心中百感交集,似有许多话憋在心中想要向对方倾诉,可见对方一副闪躲无言的模样,却又觉得委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已然撞见打了招呼,就这么直愣愣地走开却是更加尴尬,想了半天,没话找话地道:“过得挺好的啊……”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心道过得好不好与他有何相干的,人家嫁了有钱的老爷自然过得好,对比之下倒是他,眼瞅着近了年关,却连媳妇儿都过回娘家了,焦头烂额的,让人笑话。   张秀儿昨日回的娘家,也听说了胖丫儿回了娘家的事儿,想着李大宝娶妻之后过得似乎并不如意,心下自责之心不免更重些,这会儿李大宝无意间的没话找话,在她听来似问似答,却似在挖苦讽刺她一般,无地自容得愈发不敢抬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李大宝见人家不理他,心下也觉得没趣,加之自己眼下的状况,又怕再多说几句提了起来,反而让人家笑话,更显得自己窝囊得很,便轻咳了一声,道:“天儿冷,你这……别冻着了,赶紧家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张秀儿如蒙大赦,点了点头,匆匆从李大宝身边闪身离开了,李大宝禁不住回身去望,直见着张秀儿进了自家的院门,才转身欲走。谁知才一回身,却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人也在怔怔地望着他,不是旁人,正是胖丫儿。   李大宝原还一直盼着,最好是背着丈母娘一家私下里见着胖丫儿才好,他知道胖丫儿的性子,都不用他如何哄劝,只说两句软话她也便没了气,只要她自己依了与他回去,娘家人自然也没拦着的道理。只没想无巧不成书,这会儿真让他单独见了胖丫儿,却偏偏是在这种境况下,可也不知她在那儿站了多久,是才来的,还是从刚刚他和小秀儿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在那儿看着的。   他这会儿的尴尬比起刚刚乍见张秀儿却是一点儿不差,一时倒把想好的话都忘了,见得胖丫儿往他这边走过来才有些回神,只还没开口,胖丫儿却已经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了,显然是故意不理他。他连忙追上去唤了一声“丫儿”,胖丫儿却没听见似的进了院,回身把院门关上了。   成亲这么久,李大宝从来没受过胖丫儿的冷脸,这会儿胖丫儿对他视而不见,他便觉脸上挂不住,只想自己再凑上去也是讨个没脸,又因才见了张秀儿,心中多少有些惆怅,想着若自己一会儿被媳妇儿家拒之门外,甚或打出来,让张秀儿见了,更是丢人,是以也没往胖丫儿家去,扫眉搭眼地回家了。   另一边,胖儿丫关了院门,却并未进屋,只站在门口,期待着李大宝能过来敲门,只等了许久也未得半点儿动静,胖丫儿心中一沉,推开门望去,却见外面空无一人,哪还有什么李大宝的人影,一股酸涩立时涨满了心口。   她才远远的望见李大宝和张秀儿说话,张秀儿一直低着头,他说了什么,她就点点头。她站得远,听不得他说些什么,也看不出二人的神情,可脑子里却能臆想出一幅画面,因为她曾经偷见过二人说话的情景:彼时,他说些痴情的玩笑话,她便含羞带臊地低着头,嘴角儿的笑意藏不住她心中的欢喜……那会儿李大宝的心上人还是张秀儿。   或许,到现在,一直都是……   他今日可能就不是来寻她的,可不是吗,他已经把她休了,之前来赔不是,必是被公公婆婆大骂着没办法才来的,并不是真心后悔了。他今日或是特意来看张秀儿的,他知道张秀儿回了娘家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地来看他了,虽然她已经是别人的媳妇儿了,但他还是放不下的想见她一面,说说心里的情意……   胖丫儿捧着心口回了院子,只才要受不住地掉眼泪,便闻有人推了院门进来,却是她爹娘回了家,胖丫儿忙掩了情绪,匆匆回了自己的屋里。   胖丫儿娘见状,拧紧了眉头。   胖丫儿爹也是唉了一声,对胖丫儿娘不无埋怨地低声道:“你也是,当日人家来接就得了,小孩子家拌嘴吵架,你跟着掺和啥,大过年的,闹腾什么,你还打算让你闺女就在娘家过三十儿了怎的?”   胖丫儿娘道:“你也说是大过年的,你瞧这混小子就这么空着俩手爪子来了,哪儿有半点儿的实心意”   胖丫儿爹道:“穷讲究!”   胖丫儿娘道:“怎么叫穷讲究?我可是在乎他拿多少东西不成?我还不是为的咱姑娘?这回若让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接了回去,往后丫儿不定还得受他多少气,只这一会就制住了他,让他知道咱们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胖丫儿爹不耐烦地道:“得得,随你,你只别把我姑娘这婚姻给折腾散了就行。”   “怎的成我折腾了?”胖丫儿娘也带了几分不忿地道:“我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没这个数?”   胖丫儿爹娘如何打算权且不提,只说傍晚时候,胖丫儿背着家人把小弟弟石头唤到身边,把李大宝给她的那封休书递给他道:“你帮姐姐念念,这休书上都是怎么写的。”   石头皱眉道:“姐姐怎么又想起这个,不说是姐夫喝醉了才找人胡写的吗。”   胖丫儿道:“我知道,只不过好奇上面都写了什么。”   石头道:“这休书爹娘也让我看了,好多白字,文笔不通,一看便是一同跟姐夫喝酒的人酒后胡写的,当不得真。”   胖丫儿道:“不管白字不白字,通顺不通顺,总有个大概意思吧?”见弟弟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又假作无所谓的神情道,“你放心,我不为什么,这几天娘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长进了。我知道这休书上写了什么,回头家去了,你姐夫再要不好待我,我也好拿这事与他说话,若是只连这上写的什么都不知,日后说道起来也没个指摘他的。”   石头挠了挠脑袋,犹豫了一会儿道:“大概的意思可能是说你不奉公婆,不敬相公,不睦亲邻什么的……”   “哦……”胖丫儿呢喃着点了点头。   石头又忙道:“咳,想来休书大概都是这么写,也只是那么写写而已……”   胖丫儿心中一阵寒凉,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柔声道:“放心吧,我知道。”   胖丫儿骗得了弟弟,却骗不了自己,她哪里不在意,她是在意得很。这么久的时间,她一心一意地待他,不求他就能把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只盼着多少能有些喜欢她,能觉得自己这媳妇儿是好的,可休书上写的她这些不是,自己这么久的真心当真是白付了。   ☆、第 12 章   两日后,李大宝又往胖丫儿家去接人,少不得又挨娘家人一顿数落,他都臊着脸应着,见丈母娘好歹没拿棍子,众人的脸色也比前次和缓许多,心下便觉这次可行了,待到提到接胖丫儿的话,胖丫儿爹说到底也是夫妻的事儿,只要胖丫儿愿意回去便是了,胖丫儿娘也没多拦着,只让儿媳妇去叫胖丫儿出来。   未几,胖丫儿进了屋来,胖丫儿爹道:“丫儿,大宝办了混事,咱们打也打了,说也说了,他也知道错了,如今要不要跟他回去,你自己拿主意吧。”   胖丫儿抬头望了一眼爹娘,但见她娘努嘴儿跟她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依她的嘱咐,不能立时应承,要李大宝当着众人的面认错保证才好。   未等胖丫儿开口,李大宝便忙道:“丫儿,这回是我办了混事,给你赔个不是,我应了爹娘,往后再不喝大酒了,你跟我家走吧。”见胖丫儿未应,又道:“你走了这几天……爹娘、小宝……还有……呃……家里人……都挺想你的。”李大宝说完只觉脸上臊得很。   他刚看胖丫儿犹犹豫豫的样子,情急之下又说了后半句,只当着人认错的话他是有准备的,可要让他当着人说自己这些天确实挺想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便也只说了爹娘、小宝,又怕胖丫儿不明白,及又加了个“家里人”,想着胖丫儿应该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这些话李大宝兀自觉得说得“露骨”而有些生臊,在心事重重的胖丫儿听来却全是另一个意思:他来接她是因为公公、婆婆、小宝,家里人都想她,唯独没有他……他自己想来是不愿的。   胖丫儿咬着唇垂了眸,半晌应道:“我不走。”话一出口,只觉憋在心里的酸楚和委屈一瞬间倾倒出来似的,逼得她有些想哭,只恐众人看见,紧忙转身出去了。   屋里众人只看得胖丫儿说了一声“我不走”,便“决绝”地转身而去了。这境况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好半晌方是胖丫儿娘反应过来,只想或是女儿要拿一拿李大宝,便对李大宝道:“你瞅瞅,丫儿这回可是被你伤透了心了。”   胖丫儿的拒绝完全出乎李大宝的预料,一时怔得连胖丫儿娘的话都没听进去。   王家大嫂搭话道:“是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断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暖回心的,只有些话当着咱们定也不好说,依我看,既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把话说开了才是。”   王氏夫妇没说什么,表示默认,王家大嫂捅了李大宝一下,道:“赶紧去吧。”   李大宝这才回过神,离了众人往胖丫儿屋里去。   李大宝进了厢房外屋,见胖丫儿在里屋炕上背身坐着,他往里走了几步,走到里屋门口又站住,自己也生出些憋屈来。只觉自己豁出脸来低三下四的赔不是,挨打挨骂不说,刚刚甚至不怕臊地连想她的话都当众说出来了,却竟换了她这么一个冷脸。这会儿还要他说什么?再说什么怕也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是以站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边厢,进了屋便坐到炕上默默垂泪的胖丫儿闻得有人进屋,只听脚步声也知是李大宝,她心下生出些欣慰,只想或是我想错了,他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只因心中积着委屈,便也没回身看他,只满怀希望地等着李大宝过来与他说话,却是许久不见动静,慢慢地,一颗心也是越来越凉。   是了,想来他进我屋里并非本心,或是母亲和嫂子们要他来的,自然是无话可和我说的。来接我就是公婆的指使,进这屋又是母亲和嫂子的意思,一概都不是他本心。他给我休书,虽说是酒后做下的事,可也并没有别人的主意,纵是有三分醉,到底也有七分真心意,这才是他的本心,我在这儿又期待什么呢……   胖丫儿如此一想,愈发心寒难过,只低声道:“何苦来呢,你走吧。”   李大宝不晓胖丫儿的心思,只见她才当着人说不与他走,这会儿单他二人,也旁的不说,单要他走,这可是真的不想跟他过了怎的?   只这当口儿,王家大嫂子进了屋来,对李大宝道:“怎的?可都说开了不是?”   李大宝往屋里望了一眼,没言语。   王家大嫂子见样也有些吃惊,她这小姑子最是脾气软的,适才当众说了那话已然出人意料,她只怕事情真的闹僵,进了胖丫屋里想要给二人说和一番,见了胖丫儿又是一惊,却见得她竟是满脸的泪水。   王家大嫂忙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又哭上了?”及又半疑惑半埋怨地冲外道,“大宝,这怎么回事儿?”   李大宝在门口站着听见王家大嫂的话,才是意识到胖丫儿哭了,却也不明所以,低三下四赔不是的是他,被无情拒绝的人也是他,自己进了屋这半天她连脸都没转过来,这会儿怎得倒像他如何欺负她了似的。   另一边儿,胖丫儿的心思,只闻得李大宝最终也没与她开口说半个字,便觉自己想得那些全都对了,当着别人他还能说些敷衍的话,只剩他二人的时候才得见他的真心,他是真心不待见她,只连些敷衍的话也懒得与她说了。   如此一想,心下彻底凉了,觉得自家嫂子再要拦着他说道也是无趣,他心里没她,巴不得的休了她,又怎能在意她是哭是笑呢,是以便道:“嫂子,别说了,让他走吧。”   胖丫儿的意思,原是:他心里没有我,自然也不在乎我哭还是不哭,您拦着他过来给我赔不是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这话在李大宝却是另一个意思,只当胖丫儿是说决意不想与他回去,定要让家人赶他走。   时王家人也从堂屋出来,均是一脸的疑惑,进了屋里问是怎么回事,胖丫儿却也说不出,才只默默垂泪,这会儿家人都围上来问东问西,倒叫她禁不住哭出声来。   这场景只在王家众人看来,却当是李大宝不定又耍了怎样的混,欺负了胖丫儿。   胖丫儿娘一味心疼闺女,气性上来,怒道:“好哇,在你家你欺负我闺女,如今把我闺女休了还不够,竟还找上门来欺负人!”说着就抄棍子打人。胖丫儿的二哥性子冲,见妹妹哭得凄楚,本就心疼,被母亲这么一说,立时也觉得是李大宝欺人太甚,也不由分说地吵嚷着要打人,却是胖丫儿大哥两口子稳重些,忙上前劝解。   李大宝也是自小被家里宠大的,娇纵惯了,被这么追打心下也是委屈,只因是丈母娘,却也不得发作,只忙匆匆跑出了院外,脸上却少不得面上带出几分难看。   胖丫儿娘一棍子飞出去,狠狠砸在院门上,气生生地骂道:“小混蛋!竟然敢跟我甩脸子了!别让我看见你,打折你的腿!”   李大宝又一次无功而返,家里人都有些吃惊,由是看着他这次脸色不同以往,问他是怎么回事儿,他只沉着脸哑巴似的在一边儿坐着不言语。大宝娘只怕李大宝的性子倔,或是有说得不到做得不到的地方,催他再去,却见李大宝这回并非但不听,再多说两句,索性抬屁股走人了。   大宝娘找让大宝爹拿主意,大宝爹瞪眼道:“让我拿什么主意?你是让我去接儿媳妇儿回来?我还要不要脸了?!他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收拾去!回回让家里人给擦屁股,哪辈子能懂点儿人事儿!”   大宝娘在大宝爹这儿碰了壁,挨了数落,心里一委屈,少不得找大女儿李荷花絮叨。   眼瞅着就是大年三十儿了,李荷花见家里为了这事儿一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不免又语重心长地去劝李大宝,她也不知李大宝这几次三番去都是怎样的光景,只想着胖丫儿的性情断不会是自己不愿回来,多半还是人家爹娘气不过闺女受这么大的委屈,只道:“要不你再去一趟,实在不成,你就给你老丈人磕几个响头,赌咒发誓的话还不会说吗?只说往后一心一意的对胖丫儿,再不跟她拌嘴了,老人儿都听不得软话……明儿就大年三十儿了,他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家,不能真真就断了这亲了……”   见李大宝仍是低着头不言语,李荷花又柔声劝道,“也许人家这几次不回来,是考验考验你是不是真心知错了……胖丫儿心软,对你又一心一意的好,气过也就算了,或许这会儿正等着你接家过年来呢……”   见大宝仍是不说话,荷花又柔声道,“要不,你跟姐说说,你这两回去,人家都说什么了?我帮你拿个主意……啊?”   李荷花不知自己这两句偏偏撞在了李大宝的心口上,他想着自己接二连三的登门赔不是,挨揍又挨骂,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连原对他百依百顺的媳妇儿都冷脸轰他出来,一副铁了心不愿跟他回的架势,回到家还得天天为这事儿挨爹娘的数落,弄得里外不是人。这会儿被李荷花一逼问,不由得恼羞成怒呛声道:“能说啥!说她不愿跟我过了呗!说被我休了就开心如意了!说往后再不许我去了!去一次打我一次!你让我干啥去!!人家都不想跟我过了!你让我干啥去!”   李荷花被李大宝这突然地暴怒吓得往后一靠,心口突突突突,跟要跳出来似的。   李大宝红着脸冲李荷花大吼:“现在你全知道了!满意了吧!还有啥想打听的!你说!”   李荷花捂着心口,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大宝,待回过神不由得又气又恨又委屈,吼道:“我满意了?我满啥意?!我是没事儿撑的上这儿打听闲话儿来了?!李大宝!你行!往后我再问一句,我……我……”李荷花气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宝娘在外听了动静进屋,见这姐弟俩吵了起来,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说嚷起来了?大宝,你咋回事儿啊?你姐姐怀着身子还为你这事儿着急,你咋能跟她嚷嚷啊。”   大宝娘不说还好,一说听这话,李荷花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站起来泪眼婆娑的冲李大宝道:“我往后再不管这闲事儿,我好好过我的日子去,你爱咋样咋样,横竖咱谁也别搭理谁!”说完抹了眼泪便走。   大宝娘急得锤了李大宝一拳,赶紧跟了出去。另一边,大宝爹也听了动静,这会儿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瞪着眼睛冲李大宝那屋子大骂:“往后谁也甭管他!从小儿把他惯出毛病来了!得谁跟谁干仗!我看你哪天气儿不顺了,敢拿刀子往你老子脑袋上砍!小兔崽子!一早儿知道你这样,生下来就把你掐死!白费了粮食养你这么大祸害人!”   李大宝一直再未往胖丫儿家接人,初时是自己犯倔,后来时间长了,心情渐渐平复,也觉得自己当日就那么走了似乎有些鲁莽。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人家都合家团圆的,他自己闹了个孤家寡人,又因这事儿跟大姐吵了架,如此愈发后悔,可如今已然过了这些日子了,再要去怕又得挨丈母娘的打,到时候人没接回来,自己又碰了一鼻子灰,是以此事一直拖到了大年三十,也没个结果。   大年三十儿,霍家四奶奶回老家看病,李荷花想着因李大宝的事儿家中定然不痛快,便带了丈夫霍长生回娘家过年,想着能缓和缓和家里的气氛,虽是如此,但因前次与李大宝生了口角还没和好,是以来了家中也未与李大宝过多言语。   其实不单李荷花,李大宝现下已成了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只连平日里总围着他屁股后头转的李小宝都不理他了,只拉着姐夫霍长生去堆雪人。   李大宝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何为“孤家寡人”,愈发想起胖丫儿来。只是,就这么一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媳妇儿,上回竟也说了不愿跟他回来的话,想来,或是真的让自己伤得寒心了。李大宝越想越觉得自己错,也是,她这回回娘家不是使小性儿,也不是两人吵架拌嘴,是他给写了休书了,想想这些年附近的村子哪有媳妇儿家被婆家写休书休回家的,纵真是那些恶婆娘都没得过。   因念起了自己的不好,便又想到这些日子为了这事儿惹得爹娘生气,还冲姐姐发了脾气,委实不该。是以便趁着过年的热络劲儿去先找了李荷花赔不是,姐弟俩没有隔夜仇,李大宝又如儿时那般跟姐姐嬉笑着赔不是,姐弟俩便就好了。年夜饭的时候,李大宝又跟他爹磕头认错,说是往后再不胡闹了,等过了年就去老丈人家赔不是把媳妇儿接回来。李家这大年三十儿,总算是热热乎乎的过了。   虽说李大宝应了爹娘,可到底怎么接回媳妇儿自己心里也没谱儿。只因着前几次的经验,想着却是自己原忽略了胖丫儿的心思了,只想着往日她脾气好,对自己又是千依百顺,却没想着她也是有脾气的,由是这回是受了委屈,总归还是先得与她说好了,娘家人那边自然无旁话了。如此想着,便打定主意先要背了胖丫儿家人,单独见了胖丫儿,与她说好了再正式登丈人家门才是,只大过年的,谁家也不总往外跑,是以整个正月也没寻着机会,自己也有些着急了。   另一边,王家人自不知李大宝的这番心思,只看李大宝不吭声地走了,自此就再不见人影,连大年初二都未登门拜年,便想李大宝看来真不把自己当王家女婿了。   为此胖丫儿爹少不得埋怨就丫儿娘,只道:“折腾啊,让你折腾啊,成天跟闺女说那些有的没的,瞎教她,眼瞅着真让你给折腾散了,可看你怎么办。”   胖丫儿娘虽也忧愁,听胖丫儿爹的埋怨也不由得回呛道:“这倒全是我的不是了,我是后娘怎得?闺女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心疼?我就是因为心疼她才不忍她在婆家委屈受苦。”   胖丫儿爹道:“是了,这回用不得委屈了,婆家都没了!”   胖丫儿娘气不过,道:“没就没!我看那也不是什么好婆家!老的小的都不懂事,李大宝犯浑,他爹娘也不知事吗,这么大的事,也不露个脸,可见他们家压根儿就不把我闺女当回事儿!”   胖丫儿爹深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数落这个,数落那个都没用,到了儿还不是咱丫头吃亏!唉……十里八村的你见哪家媳妇儿被休的?你让丫儿往后怎么着!”   胖丫儿娘道:“怎么着?!我就不信,我闺女这样儿的,离了他李家还过不好下辈子了?谁说她是被休了的?真要说起来,他认错来接,我们是自己不愿意回去,是我们看不上他!大不了我们改嫁!必找个比他家更好的!”   胖丫儿爹见胖丫儿娘说了这话,便知再跟她理论下去也是无用,只摇头叹气,不搭话了。   出了正月,李大宝终于寻得了胖丫儿娘家没人的机会,只说胖丫儿的一表弟娶媳妇儿,按规矩胖丫儿娘家人头天晚上要去主家帮衬,胖丫儿因自己这事儿也不愿见人,只怕人家多说多问什么,是以一家子只剩了她一人守家。   李大宝得了消息,傍晚时分忙奔了胖丫儿娘家,他拍了拍院门,听得胖丫儿一边从屋里出来,一边问是哪个。李大宝没应声,只怕胖丫儿听见是他反而不开门了。   胖丫儿趴在门缝里往外望了一眼,见是李大宝,有些不知所措,踌躇了一下,还是拉了门闩,缓缓地开了一个门缝。   李大宝见胖丫儿看了他一眼便低了头,院门不开也不关,不让他进去,也不说让他走的话。便明知故问地没话找话:“爹和娘在吗?”   胖丫儿摇了摇头。   “哦。”李大宝应了一声,上前推门要进。   胖丫儿下意识地把门关了关。   李大宝道:“你若不让我进来,我今儿就在这儿坐着了。”说着便作势要往台阶上坐。   胖丫儿怕他真这么坐着不走,村里人来人往的,看见让人说闲话,便闪了身让他进了院儿。   李大宝进了院,也不客气地自己进了胖丫儿的屋子,胖丫儿则跟在他后面,主客倒像是掉了个个儿。   一进屋大宝便按着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开口道:“这些日子我总想着跟你单独说说话,只一直没寻着机会……头先是我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都怪小五子,明知道我那是酒后胡说的,还跟着瞎胡闹,回头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李大宝边说边打量胖丫儿的脸色,见她不言语,又道:“这些日子爹娘没少骂我,还有咱姐,就连咱那傻姐夫也说了我了,也算是给你出了气了,你就别气,跟我回家吧?”   胖丫儿从李大宝的话音里全听不出一点儿在意自己的意思,便只道:“你走吧,要不等我娘他们回来撞见了,又要打你。”   李大宝道:“打就打吧,丈母娘打女婿也是应该的。”   胖丫儿低了头不言语,李大宝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阵沉默之后,李大宝开口道:“上回我来接你,赶巧碰见秀儿了……”   胖丫儿闻言心口一酸,但闻李大宝讷讷地道:“就说了两句话,真的没啥。”   只说李大宝这些日子在家也不是干待着,也是用心琢磨了一下胖丫儿的心思,思前想后,琢磨着或是上回胖丫儿见了自己和秀儿说话吃心了,才有后来拒绝跟他回家的话。他原想着这种事儿能不提就不提,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现见自己才这些话胖丫儿全不理,方才不得以提了此事。   上回撞见李大宝和张秀儿一事,确实是胖丫儿心里的一个疙瘩,这些日子时不时就要想起,想着他俩当日到底说了什么,想着李大宝注视着张秀儿离开时心里是怎没想的,想着李大宝现在心里到底还多喜欢张秀儿。这会儿李大宝自己提了起来,却又三言两语的带过,反让她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愈发觉得伤心难受了。   李大宝自不知胖丫儿心里这些念头,只想自己能说的全说了,她脸上却一点儿不见缓色,一时也是不知如何才好,不觉地便想起自己那些兄弟这些日子与他说的话,只说女人家的心思千百个弯弯绕,你说是说不通的,只不管她乐意不乐意,推到了狠干她一回,任凭什么都解开了。李大宝原不当回事儿,只觉是人家拿他这事儿逗闷子,这会儿自己什么话都说尽了,也不见有用,少不得念起这话来。   李大宝心下些蠢蠢欲动,凑到胖丫儿旁边坐了下来。胖丫儿往旁边挪了挪,他便又跟着凑过去,直到胖丫儿挪到墙根,躲无可躲。   ☆、第 13 章   李大宝试探着抓了胖丫儿的手,凑上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胖丫儿心里一颤,还未待多想,便忽地被李大宝压倒在炕上。   胖丫儿没防备被他这么一扑,大惊道:“你干啥?!”   李大宝未答,又在胖丫儿嘴上胡乱亲了几口,便去扯她的衣裳。   胖丫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李大宝要干什么,慌忙蹬腿挣扎。   李大宝已是打定了主意,哪容她挣脱,一边把她强压下来,一边道:“丫儿……其实我这些日子也挺想你的……你就不想我啊……”   胖丫儿闻言一愣,已冷了的心,因李大宝句话又徐徐燃了一丝热度,想,怎能不想呢。只这话胖丫儿说不出口,觉得自己对他的心再明白不过了,还要说什么呢。这么久的痴心付出都换不来他的一点儿回应,若这会儿再说什么想他念他的话,当真是半点儿尊严都没了。   李大宝却也不在意她答不答、怎么答,只趁她这瞬间的犹豫,压了上去。   胖丫儿吃痛地挣扎,却被李大宝死死地压着动弹不得,狠命捶他踢他也是不管用,最后便也放弃了挣扎,把头歪向一边,咬着嘴唇闭了眼。   完事之后,李大宝一边穿衣裳,一边打量胖丫儿的反应。时天色已晚,屋里没有点灯,暗暗的也看不清胖丫儿的神色,只见她平静地穿着衣裳,未多言语,便想她并未生气,心想或许真如金禄他们几个说的,两口子的事儿就得床上才得解决,便冲着胖丫儿讨好地笑了笑道:“丫儿,我往后再不喝大酒了,你就别气了吧?”   只这当口,忽听院门有想动,却是胖丫儿的家人回来了。李大宝登时吓了一跳,只跟被抓包的小贼一般,慌忙得不知如何是好,抬眼看见了屋后的窗户,想也没想地就推了窗户跳了出去,及又不放心地探回头小声叮嘱胖丫儿道:“我过两日就来接你回去,你想着跟爹娘说啊,想着说啊!”说完地从小后门儿一溜烟儿地跑了。   胖丫儿从始至终没应一句,仍只蜷坐在炕上,脸上无甚表情,心中却已是至寒而无泪了:原来说想她,却是这个意思。   从前和李大宝行夫妻房事,她虽然被他弄得生疼,但因能和心爱之人如此亲密,心中也是欢喜的。她有这个想法,便觉对方多少也会如此,总归会有些许喜欢她。但现下他才把她休了,如今找上门来,没说两句话就行此事,可见真似村里三姑六婆说的那样,这事儿于男人当真算不得什么,与喜欢不喜欢全没什么关系。   更何况,即便在行此最是亲密的事时,他都不屑亲亲她,只一味的脱裤子,如若换做张秀儿……   胖丫儿脑中又魔障似的闪出李大宝亲张秀儿脸蛋儿的画面,想着李大宝当时的神情,再想适才他对自己的光景,只觉自己跟张秀儿比,果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晚些时候,胖丫儿娘进了屋来,见胖丫儿黑着灯独坐在炕上发愣,心下又是一叹,上前道:“怎的不点灯?又瞎想什么呢。”   听到娘关切的声音,一直静默无声的胖丫儿忽地受不住地趴在膝头呜呜哭了起来。   胖丫儿娘心疼地上前安慰道:“怎的好端端地又哭上了。”   胖丫儿忙擦了擦眼泪,喃喃道:“我没事儿,娘,忙了这半日,您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起早儿过去帮衬呢。”   胖丫儿娘道:“你这样子,让娘怎么歇着?”   胖丫儿又缩了缩身子,道:“我真的没事儿。”   胖丫儿娘叹了口气道:“怪娘,原想着敲打敲打那混小子,谁成想他竟真的不来了。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叫怎么档子事儿呢。”想了想,又道,“娘知道你头先说不跟他走,必是气话,回娘找找人去他们村儿看看,看李家到底存的什么心。”   胖丫儿愣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别去了,倒叫人笑话。”   胖丫儿娘道:“谁笑话?我看谁敢笑话。”   胖丫儿摇了摇头,道:“真的不用了,你们都说他这回是酒后办了混事,我却觉这才是他的真心意。”   胖丫儿娘安慰道:“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胡思乱想吗,像我闺女这般模样俊、性情好、一双小手又是出了名的巧,这十里八村的打着灯笼找去,能找着几个?他哪能会真心想休你呢。”   胖丫儿苦涩地弯了弯嘴角,道:“在爹娘心里,我是千好万好,可在他心里,我却什么也不是。我原想着,只要我一心一意地待他,时候久了,他必然能知道我的好,终归能喜欢我。只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其实全是我想差了。我好不好,与他喜欢不喜欢我,原是不相干的。他心里没我,我就是千好万好,也是无用的……”语毕,便戚戚落下泪来。   胖丫儿娘想要再劝一劝,可知现下闺女的心境,说什么也是徒劳。   胖丫儿擦了擦眼泪,努力向母亲挤了个宽慰的笑容,道:“娘,别费心了,就这样吧。”   胖丫儿娘蹙眉道:“你说这话,是当真不想跟他过了?”见胖丫儿不言语,又道,“娘知你现下是寒了心了,只你一个女人家终归是要嫁人的,就是不与他过,将来再寻了人家,也未必能事事如意,到时候也不过了不成?如今好歹是原配夫妻,能过下去就过下去。”   胖丫儿娘话音才落,胖丫儿便淡淡地道:“过不下去了。”   胖丫儿娘一怔,她闺女最是温顺听话的,从没有过这般神色,心下犹疑道:“丫儿,你跟娘说句实话,你跟大宝之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啊?”   胖丫儿不答,只道:“娘,我知这回是我任性了,可我真的想就这么算了,我知往后我若再要嫁人,未必真能过得比现在好,可纵真是再嫁得不好,我也认了。”   胖丫儿娘从未见闺女有过这般决绝坚定之色,只想其中大概真有什么闺女不好与她说的话,若果真如此,她强把二人扭在一起,怕也是委屈了闺女。如今好歹闺女岁数还小,改嫁或也未必就是坏事,总好过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强。   李大宝不晓胖丫儿的心思,只觉事情成了,回了家忙跟家说已经说好了,第二日就过去接。李家人欢喜地放了心,想着之前到底是李大宝做得过分,如今接人家回来必要正式些才是,李大宝爹娘做公公婆婆的不方便亲自去接,便让李荷花跟着一块儿去。   第二日,李大宝带着姐姐去了王家,可王家人压根儿没听胖丫儿提过,仍只觉得李大宝自年前就没来了,已然是铁了心断了这门亲事,如今再见着人,哪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只跟看了什么仇人混账似的,只因跟她来的李荷花怀着身子,不好拿棍子轰人。   李荷花一头雾水地看向李大宝。李大宝也有些搞不懂状况,臊着脸说:“爹,娘,我头先与丫儿说好了,她不生气,愿意与我回去了。”   胖丫儿爹疑惑地看看胖丫儿娘,胖丫儿道:“不可能,我闺女已然说了,再不跟你过日子。”   李大宝待要说话,却被李荷花抢了先,她见亲家脸色不好,只怕弟弟再多说什么激了矛盾,便道:“亲爹、亲娘,事情闹到今日,全是我们的不是,本该早来赔不是,接胖丫儿回去的。只我爹娘被大宝干的这混事儿气了一身的毛病,也怪我这当姐姐的没想周全,早该替我爹娘过来,如今耽误了这些日子,难怪您二老生气……大宝这混小子我们在家全骂了他了,我爹也没少抡他棍子,胖丫儿这么好的媳妇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他现在知道错了,真心实意地把她接回去好好疼着过日子……二老也是盼着闺女过得舒心,如今他知道悔过了,还求您二老给他个机会……”见人家不应,又道,“要不……叫胖丫儿出来说说话?才大宝也说和她说好了,也许胖丫儿真是肯原谅他了,再不成,只让他当着二老的面给胖丫儿陪个不是作个揖。”   胖丫儿爹娘相互看了看,心里也是存着疑惑,明明闺女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这李大宝却说与她见面说过话,可看他这样子也不似撒谎。两人犹豫了一下,荷花娘便回屋把胖丫儿叫了出来。   见胖丫儿出来,大宝紧忙凑过去道:“丫儿,你没跟爹娘说?”   胖丫儿娘一把拉了胖丫儿挡在自己身后,只怕被大宝欺负了似的。   胖丫儿看了看大宝没吭声,又见了荷花,方小声唤了声:“大姐……”   胖丫儿娘问道:“他说和你说好了?你之前见了他了?”   胖丫儿抬头望着屋里众人,红着脸点了点头。   胖丫儿爹娘惊诧得愣住,李荷花道:“这便是了,想是他们小两口私下里和好了。”说着又对大宝佯嗔道,“你也真是,纵是急着接媳妇儿回去,也得先跟岳父岳母说明了才是,这会儿还不赶紧着给你爹娘磕头赔不是!”   李大宝听了正要下跪,却被胖丫儿娘拦了,只道:“别忙跪,我可受不起!你们说好了就好了?我闺女的委屈白受了?”说完又转对胖丫儿低声道,“怎么回事儿?你见了这混小子怎的不跟娘说?你真应了他回去?可是他逼着你的不是?没事儿,你只管说出来,这是咱自家的地方不怕他耍混!”   众人的目光都汇在胖丫儿身上,但见她垂着眸子不言语,半晌方咬了咬嘴唇,抬眸回道:“我见了他了,但什么也没应,我不跟他回去。”   李大宝听了抢过去急道:“怎么没应?前儿晚上说好的!”   胖丫儿娘厉声道:“怎的!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打人?”   李荷花见势不妙,紧着过去拉了大宝,道:“你急什么,有话好好说,可吓着胖丫儿了。”   李大宝急道:“不是,我们真的说好了,真的!”说着也不理众人,又往胖丫身边挤了挤道,“你怎么不认?前儿晚上明明说好了,你要是没应,怎么能跟我……”   “没有没有……”胖丫忽地打断了大宝的话,满脸涨红地只怕他说出那晚的事。   众人见他二人这光景全不明所以,却是胖丫儿娘先开口道:“人你们也见着了,话也听着了,我闺女再不愿跟着回去受你们家的委屈。”   李大宝这会儿没了说辞,只直勾勾地盯着胖丫儿,一脸的不解委屈。   李荷花见事情要僵,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软语对胖丫儿道:“姐知道你的委屈,我替你教训他,他头先在咱爹面前发了誓,说往后再不对你冷脸了,你看在咱爹娘的面上,看在姐姐面上,只饶他这一回吧……”   胖丫儿看了看李荷花,又望了望李大宝。   李荷花知胖丫儿是个心软的丫头,又对大宝一心一意的好,见她已被说动心几分,又紧忙劝道:“大宝这小子嘴上混,可心里是个实心眼儿的,你跟他过了这么久还不知他是什么人?你走这些日子他也苦得什么似的,他心里稀罕着你呢……”说着便扯了扯李大宝的胳膊,示意他趁胖丫儿心软的当口说几句好听的软话。   可李大宝却愣愣地怔在那儿直勾勾地望着胖丫儿,哑巴似的不吭声。   李大宝没吭声,胖丫儿却是先开了口:“大姐……我没福气,做不得咱家媳妇儿,是我对不住爹娘……”说着跪了下来,给李荷花磕了两个头,低泣道,“这是我给咱爹娘磕的,谢他们往日疼我,我今后不能在他们跟前儿尽孝了……我往后日日烧香,求菩萨保佑他们长命百岁……”说完也不容李荷花回话,站起来抹着眼泪儿回屋了。   李荷花没了话,胖丫儿素来温顺腼腆,人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的丫头,今日当着众人说了这些,可见真真是铁了心了。   王家人见这样,也再不与李荷花二人多说,甩了脸子把他们赶了出去。   回来的路上,李荷花气得一直数落李大宝,只道:“你是哑巴啊?刚胖丫儿明明都已经回心转意了,你怎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说句软话能要了你的命怎的?”   “木头桩子似的直杵在哪儿,你看戏呢?这是你媳妇儿,不是我媳妇儿,我说一百句好听也不顶你说一句!”   “她正经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喝了喜酒,拜了天地,乡亲父老都看着呢,又不是才相亲的小姑娘小小子,只让你在人前说句喜欢她的话,有什么害臊说不出口的!”   李大宝全没了往日的活泛劲儿,只耷拉着脑袋在荷花后头跟着,任由她数落。李荷花走在前面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见李大宝一声不吭更是生气,站住转身气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回一句啊,我这儿挺着大肚子跟你走这么远来了,可是看你装哑巴来的?”   “你跟我说句实话,又或是你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的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胖丫儿?”   李大宝抬眸看了李荷花一眼,避开目光不言语。   李荷花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当初让你娶她你就是不情不愿,存着委屈呢。可你俩都一块儿过了这么久的日子了,总不能一点儿感情没有吧。就是不当着王家人,我也是这话,胖丫儿这丫头真不错,除了模样不如小秀儿标致,当真是挑不出一点儿不是来,可这两口子过日子总不是单看模样的不是?”   “你摸摸良心想想,胖丫儿嫁你这么久,可有一点儿对不住你的地方吗?她真是实心实意地对你好,我知道你和小秀儿是自小的感情,可说句你不爱听的,纵你当日真娶了小秀儿,她也未必能像胖丫儿对你这么好……”   “再想想你是怎么对人家的,动不动就甩脸子,冷言冷语的……别说人家心里怎么委屈,连我看着都觉得不忍心,我这还是你亲姐姐呢!你也不是个不会疼人的,当初怎么把小秀儿放在心坎儿上惦记的?如今怎就不能人心换人心的也对胖丫儿上些心?”   李荷花说了半天,李大宝却依旧是一声不吭,到最后李荷花也只无奈地摇头摇头,叹道:“罢了,人说儿大不由娘,孩子大了连娘都管不了,我这做姐姐的就更管不得什么……你要是当真一点儿不喜欢她,我们这儿死命催着把你们往一块儿凑也是没意思,人家姑娘受委屈,你心里也难受,倒不如大家放开手,往后男婚女嫁的各不相干,两家人也没这些个不痛快……只你记住了,往后你娶了别的媳妇儿,过得不如意再想起人家的好来,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李荷花说完瞪了李大宝一眼,转身往家走,不想再搭理他,待走了很远,听不见身后李大宝跟上的声音,方转身望去,但见李大宝仍只站在刚刚的地方,耷拉着脑袋,攥着拳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话分两头,只说胖丫儿自回了娘家便很少出门,一则是自己心里难受不愿动,另一则是怕出去被村里人当笑话看。父母兄弟本就宠她,如今更是把她当个宝贝那般护着,终日里由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家事一概不让她做,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端进她房里。   时候长了,胖丫儿自己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虽说她是得了休书回的娘家,但算起来也是她自己狠下心不想再回去的,多少有些任性,爹娘兄弟全由着她,全没说她一句任性不懂事的话,如今再在家里这般闲懒下去,纵是爹娘兄弟不说,时候长了,两个嫂嫂却不知会不会嫌她,是以有机会便抢了家事来做,家里人见她终日不再闷在屋里,便也由得她。   这日,胖丫儿收了家里人的脏衣裳往河边去洗,她特意挑了人少的时候,只走到一条巷子转角的时候,还是听见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在说她的闲话。   “胖丫儿真的被休了?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呢?”   “不是吧,不是说是那个李大宝喝多了胡闹吗?我头些日子倒也看那小子来咱村儿好几回,可不是来陪不是了?估计是老王家气不过,想拿一拿人家。”   “咳,这事儿可说不好,也许闹闹就成真了。”   “这要是成了真,那胖丫儿往后怎么办。”   “那就再找呗,好歹岁数小,你别说,我这手头儿上就有俩,到挺合适的。”   “我看你还是看看再说吧,回头人家只是小两口儿闹别扭,你直愣愣地去给人家说改嫁的事儿,可不是让人家不待见吗?”   “要真是闹着玩儿的,也没有大过年这么闹的,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胖丫儿缩在墙角儿听了几句,脸上臊得很,如何也不好再出去了,只转身寻了另一条路。因才听见别人说她的闲话,只怕再要遇见人,是以便挑了一条鲜有人走的小路,避开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儿常聚洗衣的地方,往河边更远的地方去。   胖丫儿因心里有事,多少有些心神恍惚,在河边儿一洗就是半日,眼瞅着快洗完了,忽闻身后有人靠近,或是因为他在自己心里扎得深,只听得脚步声便觉是李大宝,她回头去看,果然是他。   李大宝自那日被王家赶出门,存了一肚子的委屈不解,在胖丫儿娘家村子里外转悠了几日,总算寻了机会逮见了胖丫儿,这会儿大步冲过来,只一门心思地寻她问个明白。   胖丫儿见了李大宝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便知了他的来意,心下自苦:到如今你可还存什么奢望呢……   李大宝几步跑到胖丫儿跟前,道:“可算让我见着你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胖丫儿站起身,却并未回答,甚至也不看他,只垂眸站着。   李大宝有些心虚,软了几分语气,委屈地道:“你到底想怎样啊?该赔的不是我也赔了,该解释的我也解释了,你到底怎样才愿跟我回去?”   胖丫儿依旧冷着脸,垂眸不语。   李大宝愈发忐忑,再又小心地试探道:“或是……那天晚上……你生气了?是我弄痛你了?”说着便去抓胖丫儿的手,却被胖丫儿一缩,躲开了。   “你喜欢我吗?”胖丫儿忽地开了口,却仍未抬头望向李大宝,只怕见得他脸上瞬时流露出来的真心意,刺得自己心疼。   李大宝未料胖丫儿会突然问了这话,脸上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用,纵然不看他,她还是能在心里见得他的表情,其实答案早就在她心里了,问了,不过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她不要再心存幻想罢了。   “你要是喜欢我,不会给我写休书,写我不孝敬公婆,不听丈夫的话,写我那些不是。”   “不是。”李大宝忙道,“不是说了吗,那都是小五子瞎写的,我都不知道写了什么……”   “你要是喜欢我,不会对我大声喊,不会对我瞪眼。”胖丫儿不理李大宝,自顾自地道,“我见过你笑的样子,好多好多次,可你不是对我笑,你是对张秀儿笑。我看见了,在窗户那儿,你知道吗,你原来每次去找她我都偷偷的在窗户哪儿看着,我不是想偷看你们,我只是想看看你笑,我想如果有一天也有人那么稀罕我多好啊。你喜欢的是秀儿,就算她嫁人了生娃了你还是喜欢他,除了睡觉的时候,你从来没亲过我,你亲她了,然后笑得比什么时候都开心,你为了讨她欢心,大冬天的去凿冰抓鱼给她爹吃。你从来没想过我爹喜欢什么,从来没费心讨过我爹欢心。你跟她说话从来都是和声细气,眼睛里都闪着光,那才是喜欢呢,我也想被人喜欢,哪怕只有一点点。”   眼泪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无声滚了下来,胖丫儿也终于抬头望向李大宝:“大宝,我喜欢你,心里想要你好,孝敬公婆,因为那是你的爹娘,对你家人好,因为是你的家人。给你做鞋子,做多少都不觉得累,只要想到你能穿在脚上,心里就美得什么似的,为了你哭为了你笑,我就是这么喜欢你的,大宝,你喜欢我吗?”   李大宝的心口被扯了一下,从未有过的滋味,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才好,下意识地避开胖丫儿逼人的目光,嘴唇噏动两下,努力想要说些挽回的话,只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胖丫儿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我早就知道,我已经不在乎了”的表情,只满脸的泪水却却□□裸地暴露着她此时的痛楚,反而让这笑容愈发凄凉苦涩。   胖丫儿用衣袖狠狠拭去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俯身收拾好东西,从李大宝身边擦身而过,离开了。   ☆、第 14 章   李大宝休妻,一时间成了两个村子里人们茶余饭后热聊的八卦,甚至不止这两个村子,只连临近其他的村子都少不得闲谈此事,毕竟近些年鲜少听闻有休妻的,尤其是才成亲了不到一年,正该是小两口儿蜜里调油的时候。   虽说流言八卦少不得添油加醋,但于此事上,却也未传出什么特别的奇闻来,大都还是说李大宝那混小子酒后胡闹写了休书,逼得媳妇儿回了娘家,再不想与他过日子,自然,亦有好事者传说是李大宝并非醉酒糊涂,他是仍旧惦记着张家小秀儿,是以看自己媳妇儿不顺眼,平日里非打即骂,人家跟他过不下去了,逃回了娘家。   不论如何的传闻,都没有说胖丫儿不是的。一来胖丫儿性情好,招人喜欢,李大宝却是个刺儿头,三姑六婆传起闲话少不得存了个人喜好的添油加醋;二来,王家人一心想着再给胖丫儿寻个好人家,自然把李大宝说成个混账无赖,李家人却都存着还要把胖丫儿接回来的念头,更不会说她半分不是。是以这闲话传来传去,李大宝就彻底变成了个混账小子。   对于旁人的指摘,李大宝到也不甚在意,毕竟也都是背着他传,顶多看他的眼神儿有些意味深长。更何况,自出了这事儿,他就鲜少与人出去喝酒玩乐了。由是自那日见了胖丫儿回来后,除了跟着他爹下地干活儿其他时候都在家里窝着,哪儿也不去,什么人也不见。   这日晌午,他才下地回来便扎进了屋里,未多时,闻得院子里进了人,听声音应是包银禄。   他娘从灶房里出来,说了句什么,便闻包银禄应道:“找大宝说句话,您放心,不找他喝酒。”   未几,包银禄进了屋来,李大宝因休妻一事不太愿见人,只背身躺着假装睡觉。   包银禄坐上炕踢了李大宝一脚,玩笑道:“装啥装啊,知道你没睡。”   见李大宝不应,又笑道:“咋的?媳妇儿休了,兄弟也不打算理了,你这是想要修仙啊还是当和尚?”   李大宝不耐烦地道:“滚。”   包银禄道:“这媳妇儿不在身边儿是燥啊,瞧你这火气。”   李大宝道:“有事儿说事儿,没工夫跟你闲扯。”   包银禄道:“是没工夫闲扯,你再闲扯,你媳妇儿就真没了。”   李大宝觉得包银禄这是故意来拿他取乐儿了,恼道:“没完了你!”   包银禄道:“我不是来找你打哈哈,我是特意来告诉你,才听说孙婆子带了人上你老丈人家相亲去了。”   李大宝脸色一变,登时坐了起来,见包银禄脸上憋着笑,有些生臊,忙又装作没事儿似的靠回去。   包银禄见得李大宝的神色变化,故做不察,笑道:“咋的?真不急啊?”   李大宝斜眼儿睨着包银禄,打量他是在诓他。   包银禄收了笑意,道:“说真的,没跟你逗,怎么样?你一句话,咱哥儿几个去教训教训那小子,娘的,咱兄弟的媳妇儿他也敢惦记,今儿就拿他开刀,看往后谁还敢不开眼地去王家相亲!”   李大宝闻得包银禄这话,知他说的大抵是真的,心下一沉,脸上却仍强撑着镇定,只一翻身又背身躺回去,道:“谁有那闲工夫,爱谁相谁相,关我屁事。”   包银禄挑了一下眉,想了想,道:“得得,算我没说,你踏实睡你的吧,我走了啊。”说着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打量李大宝的动静,看他果真没有叫住他的意思,也就一撇嘴走了。   李大宝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估摸着包银禄已走远了,立时跳下抗,抓了衣裳冲了出去。   另一边,胖丫儿垂头端端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如坐针毡了半日,终于得了媒婆说要走的话。直到听着她娘把媒婆和来相亲的人送走,她才抬头松了口气。   不多时她娘回了屋,啧叹她适才也忒木讷,这半日连个头儿都没抬,吭也不吭一声,让人觉得你多不情愿似的,自己也没能好好相看相看人家小伙子的模样。   胖丫儿娘原想再多说几句,只怕又勾出闺女的心事,便也作罢,抬眼见了媒婆儿的帕子落在了桌子上,心下一转,猜得了人家的用意,便道:“瞧瞧这人这糊涂,直把帕子落下了,丫儿,赶紧着给你婶子送去。”   胖丫儿也是立时明白了其中用意,只也不好推脱,便拿了帕追出去,时人家已经走远,胖丫儿直出了村才算赶上。   媒婆儿笑着接了,却也不忙离开,只寻了话头与胖丫儿说话,胖丫儿红着脸答了人家的话,却是始终也未看人家小伙子一眼,许久,媒婆方放过了她,与来人一道赶了马车离开。   胖丫儿礼貌地目送着人家走远了才转回身,才要往家走,却见不远处的大树后面闪出一个人来,瞪着她的眼睛似要冒出火来,不是李大宝却是哪个。   李大宝三几步走了出来,气鼓鼓地明知故问:“那是啥人?干啥的?”   胖丫儿不理李大宝,冷着脸色往回走。就是这样,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从前是,现在也是,换做小秀儿他哪舍得说她一句。   如今她已不是他媳妇儿,决计再不让他吓唬了。   “我问你话呢!”李大宝近了胖丫儿身边道,“那是不是来相亲的?!”   胖丫儿不理,从他身边走过去,李大宝跟上。   “你怎么这样!谁许你跟人相亲的!”   “你这才回娘家几天啊就找人相亲!有那么着急吗!”   “你这叫水性杨花你知道不!”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根本就不是气我写什么休书!”   “你是不是早就想改嫁了!”   李大宝跟在胖丫儿身边一连串儿地说了这些话,却全没得到胖丫儿的半分回应,心下越慌,声音就越大。   “你头先还说喜欢我,今儿就跟别人相亲!有你这样的吗!你这叫哪门子喜欢!”   胖丫儿腾地站住,转头怒视着李大宝,一双杏目汪着泪水。   李大宝心下一颤,想要梗着脖子与她对峙,却被胖丫儿瞪得心虚,讪讪地收了声,目光闪躲地露了赧色。   胖丫儿狠狠瞪了李大宝一眼,撇了他继续往回走。   “丫儿!”不同于刚刚的恼怒急躁,李大宝在身后恳切地唤了一声。   胖丫儿愣了一下,加快脚步想要离开,却被李大宝紧跑了几步追了上来,抢到她面前。   李大宝红着脸有些窘迫,半晌,俯身凑上来,在胖丫儿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又用力咧开嘴,露了一个笑容。   忐忑,不安,期待,李大宝深深凝着胖丫儿,紧紧抓了这最后一根稻草。   只他所有这些情绪在胖丫儿眼中都汇成一个意思:他亲她,对他笑,不是因为喜欢她,是因为她那天说的那些话。   胖丫儿避开李大宝殷切的目光,走开了。   李大宝怔怔地站在原地,意识到她适才自始至终未与自己说一句话。   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翻涌着,不同于与人打架吃了拳头的恼怒,也不似不能代他爹断指的挫败,那是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她不看他,不听他,不应他,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好像都不在意了。   “你要是当真一点儿不喜欢她,死命往一块儿凑也是没意思,人家姑娘受委屈,自己也难受,倒不如大家放开手……”   脑中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   他初时并不甚在意,心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反正她是我媳妇儿,不都一样么,凭什么要我放开手。   况且……他也不是一点儿不喜欢胖丫儿……   可那天见了胖丫儿,听得她满面是泪地说的那些话,他却有些含糊了,他不知道他对胖丫儿的那种喜欢,是不是她说的那种,甚至不敢确定那叫不叫喜欢了。   这些天,胖丫儿凄楚苦涩的模样在他心里萦绕不散,他想不在意都不行,她说的一字一句,就跟钉子似的扎进他心里,拔都拔不出来。   此刻,这些话又在他耳边荡起。   大宝,你喜欢我吗?   你若不喜欢她……不如大家放开手……   放开手?   李大宝觉得心里憋得很,不知怎地,眼眶子也有些模糊,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深吸了口气,转身,冲着远处胖丫儿尚未消失的背影嘶吼:“王初一!你休想嫁给别人!”   心中的纠结,随着这一嗓子,彻底散去了。   倒也不是理清了自己喜欢不喜欢,有多喜欢,或是如何喜欢胖丫儿这个问题,单纯就是“放不开手”。   及后他又觉得这种问题想他干嘛,累心,反正他见不得胖丫儿跟别人相亲,想到她有可能成为别人媳妇儿,心里就窝火。   他李大宝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喊了那句话,就决计不许别人惦记他媳妇儿。   如何拦着他也没想好,只是每日都往胖丫儿家跑一趟,蹲点儿确认她是不是又跟别人相亲了。他自不好明目张胆地往胖丫儿家里去看,也只躲在暗处,看看有没有媒婆带着人登门,又想纵是人家不来相她,架不住她跑出去相看别人,是以便捡了小石头去打胖丫儿的窗户,待她开窗望出来便忙藏起来,确认了她在家,也就放心了。   清晨,胖丫儿闻得窗外“啪”的一声,推窗望去,下地干活儿的人都没还没走,春日的清晨透着几分清冷,只几只雀儿围在地上寻食。   或许,是哪只呆雀儿撞到她窗户上了吧。   次日午后,“啪”“啪”两声,又有什么东西打在她窗户上,胖丫儿心下一疑,推开窗,依旧什么也没有,下意识地望向邻家的方向,曾经她听到这个响动的时候,是他去邻家寻他的心上人。   难道是自己生了心病而幻听?   第三日傍晚,窗棱上又是一声熟悉的响声,胖丫儿犹豫着走到窗边,却并未急着开窗,只静静地站着,半晌,又是“啪”的一声,确认了不是自己生了幻觉,胖丫儿又生了忐忑,难道是他?犹豫了片刻,推开窗探出身去。   咚!一块石头迎面飞来,正正砸在她脑门儿上。   院外大树下,李大宝瞪着眼张着嘴,一脸的错愕惶恐。   脑门子上火辣辣的疼,眼泪刷地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敲张秀儿的窗子,是为了给她送山枣;他敲她的窗子,是为了朝她砸石头……   ☆、第 15 章   河边。   胖丫儿拧干了最后一件衣裳,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起身端了木盆。才一转身,便见李大宝直愣愣地站在不远处,似有些踌躇,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额上被他砸过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胖丫儿下意识地缩了缩。   那天他那么生气地吼她,在她后面远远地喊的那嗓子她也听得清楚,他恨恨地“警告”她,不许她改嫁。他定是觉得她才被他休了,就紧忙相亲打算改嫁的事儿,落了他的脸。昨儿傍晚上打在她脑门儿上的石头,就是他的“报复”,想是还不甘心,今儿个又来吓唬她。   胖丫儿委屈生气的同时,又有些害怕,左手搂紧了木盆,右手伸到盆里摸捣衣杵,寻了另一个方向,绕开李大宝,埋着头匆忙往回走。   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李大宝还是一下看到了胖丫儿额上的伤痕,心下懊恼自责之际,见她要走,忙赶了上去。   “丫儿……”   完了,他追来了!胖丫儿急忙加快脚步,却还是被李大宝抢到了跟前,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胳膊。   “丫儿……对不……”   砰!慌忙中的胖丫儿想也没想,随手拿了捣衣杵砸到了李大宝头上。   两人同时一愣。   鲜血从李大宝的额头缓缓而下,浸过眉毛,挂在他的眼睫上,嗒、嗒,滴了下来。   胖丫儿心里咯噔一下,也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害怕,一张小脸儿顿时失了颜色,抱了木盆撒丫子便跑。   李大宝仍兀自发懵,眼皮上痒痒的,抬手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流血了。他没料想胖丫儿会给他一棒子,出离惊诧之外,却有些心安,只想如此她让“还”回来,她大概就不会太他的生气了吧。   李大宝回过神,眼见着胖丫儿飞奔逃跑,下意识地追上去唤她。本就惊慌失措的胖丫儿被他这一唤,更是吓得失了方寸,心急生绊,身子一倾,猛地朝前栽了下去。   咚!哐啷!木盆和捣衣杵飞出去砸在地上,才洗干净的衣裳散了一地。   李大宝连忙抢到胖丫儿跟前,一边把她抱扶着坐起来,一边冲口道:“你跑那么快干啥啊!”待见得她满头满脸的土,额头、脸颊、嘴唇全都擦破了皮,两只手掌心也是混着泥土血迹斑斑,又满是心疼,忙拿了一件落在手边的湿衣裳给她擦脸擦手。   胖丫儿坐在地上,脸上身上磕得生疼,嘴里还混着血腥和泥土的味道,疼痛、气恼、委屈、尴尬,混在一起,被李大宝这么一呵,忽就受不住地大哭起来。   李大宝手足无措地不知怎么哄她才好,只紧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破了点儿皮,不碍得……我看看……张嘴我看看牙磕没磕掉。”   胖丫儿一听牙都磕掉了,哇哇哭得更凶了。   李大宝当她是磕坏了腿脚,又忙去捏她的胳膊腿,问她疼不疼。   胖丫儿不答,只呜呜地哭,原想着离了他之后,纵然心里还抹不去他,也决计不再在他面前露了委屈,决不让他看低了去,结果偏偏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再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了。   胖丫儿恼羞成怒地推开李大宝,拳头噼里啪啦地往他身上头上砸去,大哭道:“不要你管!你走开!我不要你管!哇哇……你走开!走开!呜啊……”   李大宝受了胖丫儿一顿粉拳,最后被她一个窝心脚踹在胸口,跌坐在地上。   胖丫儿爬起来,木盆、衣杵,连带散在地上的衣裳也通通不顾,抹着眼泪起身跑了。   “哎!”李大宝怕她摔坏,又怕她跑得急再要栽跟头,想要追上她,却恐自己再要追上去又惹得她恼了。   却说胖丫儿一路哭着回了家,待到了家门口心情才算平复了些,想着自己刚刚羞恼得东西都没捡,想要回去,又怕再撞见李大宝,可衣裳还都落在了村外,总也不能这么空着手回去,更何况让家人见了自己这狼狈的模样更要着急。   正此时,才下了学的王石头刚好回到家,眼见着姐姐站在门口儿,紧跑了几步,见得她这般模样,登时吓傻了眼,一边问她出了啥事儿,一边急得往院里喊:“爹!娘!大哥二哥!快来啊!”   胖丫儿不及拦他,一家子人便被石头喊了出来,见得胖丫儿浑身是土,满脸是血的模样都吓坏了。   “咋了啊这事儿?!”胖丫儿娘抢上去搂了胖丫儿,急得变了音调,“这是咋了啊?!咋回事儿?”   “丫儿!咋回事儿?”胖丫儿爹也急得冒了汗,“是自己磕了?还是让人欺负了?是碰见啥坏人了?”   胖丫儿见了爹娘,小女儿心态,不由得又露了委屈。   家人见了她这模样,便笃定她必是被人欺负了,脑子里都生了一个想法:李大宝。   王五斤冲口道:“是不是他娘的李大宝?!”   胖丫儿想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摔了,可她眼眶里的泪珠子就跟全拴在李大宝身上似的,只一听闻他的名字,就抑制不住地往外涌。   见了她这反应,王家人哪还用想,脑袋上都冒了火,只连平日里最为稳重的老大王四斤都再压不住火儿,转身回院儿寻了根木棍子就往村外走,王五斤和王石头也全拿了家伙跟上。王家大嫂见这架势,只怕闹出事,也匆忙跟了上去。   几个人寻到河边的时候,见李大宝正背身蹲在岸边,几个人却也没心思理他在干什么,只见这欺负了胖丫儿的混蛋还没跑,便忙冲了过去。   “李大宝!”王五斤冲在最前头。   李大宝闻声回头,但见王五斤眼睛冒火地拿了棍子向自己抡了过来。   李大宝一怔,并未立时闪躲,只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头,只这瞬间,棍子便硬生生地砸到他胳膊上,紧接着又是一脚,直让他整个人跌到了水里。王五斤扔了棍子趟进河里,揪起李大宝的衣裳,照着他脸上就是两拳。   李大宝觉得眼冒金星,脸上热辣辣的,鼻腔和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五斤!行了!别打了!”王四近原也心头冒火,恨不得打死这李大宝,但见得他被弟弟按在河里捶打了这些下,却全无半分还手的意思,便又转为呵止。   王五斤已然打红了眼,哪里停得下来,照着李大宝身上又是两脚。   王四斤慌忙趟进河里,拉了弟弟。   王家大嫂也在河边唤道:“行了行了!快别打了!”   王五斤依旧不饶地还要再打,忽闻自己媳妇儿不知何时追了来,声音由远及近地唤道:“别打了!别打了!错了!错了!”   王家二嫂赶到河边,见李大宝已然被打得满脸的伤,颇为尴尬地道:“弄错了,丫儿才说是她自己栽了跟头,他没碰她一个指头,快别打了。”   王五斤仍愤愤地喘着粗气,低头看了看自始至终都未吭气还手的李大宝,怒意未消地道:“纵不是他打的,也定是见了他吓的,要不然好端端地能自己摔成那样!丫儿被这混蛋欺负了这么久,我早就想打他了!”   王四斤几人因乍闻误打了李大宝,心下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听了王五斤这话,也觉得在理,胖丫儿好端端的怎能自己摔成那样,纵不是他弄的,也跟他逃不脱干系,由是被李大宝欺负了这么许久,又休回了家,直把他打上这一顿,也不算冤屈了他。   王五斤黑着脸哼了一声,松了李大宝,跟着王四近上了岸。王家大嫂、二嫂见得河边儿端端地放着家里洗衣的木盆和衣杵,里面盛着洗净拧干的衣裳,旁边还有两件飘在水里,又忙把飘在水上的衣裳捡起来,拧干收好。   王家众人走了,留了李大宝一人坐在河里,甚是狼狈。他从河里爬起来回到岸上,整个人全被河水浸透了,微风一吹,透心儿凉。   适才他被王五斤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拳脚,虽未打算还手,但心下也难免搓火,只听了他适才的话,脸上倒比挨了拳头还辣,被激起的火气也就泄了大半。   李大宝见四下无人,便把衣裳都脱了拧水,只他这身狼狈,一怕回去让爹娘见了唠叨,二怕路上人看着笑话,是以只在河边林子里坐着,想着等天儿擦黑再回家。   另一边,王家兄弟妯娌几个阴沉着脸往回走,虽然谁都没言语,可心中的琢磨却也都差不多。都是附近村子长大的,谁不知道李大宝是什么人,真要打起来,别说王五斤真打不过他,纵是哥儿俩一起上,也未必能占得太大的便宜,十里八村的,谁让他在拳脚上吃过亏?给了他拳头的,他都十倍还回去,何时见他被人按在河里这么一顿打,却半分不带还手的?   只看今儿这光景,李大宝倒也不算混,还是知事儿识理的人,又或是心里还把他们当亲戚,存着再与胖丫儿和好的心思。   只说胖丫儿娘在胖丫儿屋里给她擦洗,闻得儿子们进了院,便忙出去询问。胖丫儿虽然焦急,可也不好意思跟着出去,只爬到炕上,靠着窗户细听。   但闻道她大嫂在外道:“赶得也算及时,没打起来,就五斤把他按河里狠给了几下。”   她娘道:“该!早该打这混小子了,五斤没吃了亏吧?”   她大嫂道:“不能,他也没咱想的那么混,半点儿没还手,只管挨打来着。”   她娘哼了一声,气不顺地道:“他敢还手试试。”   她大嫂道:“您别气了,我看八成就是误会了,您看,这不是丫儿掉的衣裳还是他蹲河边儿给洗了的。”   她娘再说了什么,胖丫儿也没细听了,只心中满是惊诧,他被她二哥打了?居然还没还手?还给她洗衣裳?   怎么可能?!   是……大嫂骗她娘,怕她娘着急生气吧?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清晨,王五斤打水回来,一边往灶房走,一边乐呵呵地对灶房里生火做饭的王家妯娌二人道:“看我在咱家门口儿捡着啥了。”   “捡着啥?”他媳妇儿王家二嫂玩笑道,“捡着金元宝啦?”   王五斤进了灶房,道:“瞧瞧。”   妯娌俩抬头一看,却是一条甚是肥硕的鲤鱼,在王五斤手里扑腾着身子,甚有活力。   王家大嫂打趣道:“我说你可以啊,大土地儿上捡鱼,我瞅着离捡金元宝也不远了。”   王五斤笑道:“估摸着是谁家路过掉的吧,掉咱家门口儿就是咱的了,今儿晌午就吃它了。”   王家二嫂道:“这么条大鱼,谁掉了能不知道,平白来的东西,你也敢往肚子里送。”   王五斤想了想,却也是,便道:“那咋着啊,给扔了?”   王家二嫂没言语,她觉得这事儿奇,一时也没个主意,却是王家大嫂停了手里的活儿,看了看这扑腾的大鱼,道:“先扔西墙那破缸里养着吧,看看。”   第二日傍晚,王家哥儿俩从地里回来,见王四斤手里捧了一兜子梅子,王家大嫂一边儿接过来,一边道:“你们兄弟俩上山了?”   王四斤道:“没,跟咱家门口儿捡的。”   王家大嫂怔了怔,奇道:“昨儿五斤在咱家门口儿捡了条鱼,今儿你在咱家门口儿捡了兜梅子,这是你们兄弟俩要走邪运啊,还是咱家门口那块儿地住了土地仙儿,生生往外蹦东西。赶明儿个看看我能不能捡着东西。”   第三日清晨,王家大嫂一开院门,便见得自家门口端端地放着一篮子鲜采的春笋,一根根的还挂着露水。   王家人自不信自家院儿门口那巴掌大的地儿是生了地仙,会自己从土地里往外冒东西,头一日没上心,连着这几日,傻子也晓是有人特意放的,是谁放的?众人脑子里又都生了一个想法:李大宝。   虽然细想着这不太像那“混小子”干的事儿,可除了他,似也没别的可能了。王家人不敢断定,若真是李大宝送的,不管这心意他们接还是不接,这东西吃着也倒放心,可若不是,就像王家二嫂说的,平白来的东西还真不敢吃,可好好的东西扔了又可惜,是以也只都放在一处,想着等弄明白了再说。   这日午后,王家妯娌俩在老大家屋里做针线,闻得胖丫儿在门口儿换了一声,进得屋来。   王家大嫂笑着招呼胖丫儿道:“快进来,才还跟你二嫂子说,咱家数你的针线活儿最好,那花儿绣得跟能闻着香味儿似的。”   王家二嫂也道:“可不是,来,给嫂子瞧瞧,嫂子也跟你学学。”说着便挪了地方招呼胖丫儿坐下。   胖丫儿被嫂嫂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道:“我那都是绣着玩儿的,没嫂子们说的那么好。”见嫂子们拉她落座,又道,“赶明儿个再跟嫂嫂们一块儿作活吧,我来是想说我拿了些衣裳去洗,才收了爹娘和石头的,看看嫂子们这儿可有要洗的,我一并洗了。”   王家二嫂道:“不用不用,你这手上破的地儿还没好利索呢,那河里的水冰凉,别再泡坏了,你就放那儿,回我一块儿去洗了就得。”   胖丫儿道:“没事儿,我这手不碍得,已经没事儿了,没那么金贵。”   王家二嫂还要说什么,却被王家大嫂抢先开口道:“得,去吧,终日憋在屋里怪闷得慌的,我这儿正有几件儿衣裳还没空洗呢,就麻烦你了。”说着就起身寻了几件穿过的衣裳给了胖丫儿。   胖丫儿接了,又问王家二嫂可有要洗的,王家二嫂道:“我这儿没有,你去吧,小心着点儿,手要疼了,就别一味洗了。”   “哎。”胖丫儿应了,拿了衣裳出屋去。   眼见着胖丫儿端着盆出了院儿,王家二嫂不无担心地道:“胖丫儿一人行吗?别回又见了李大宝,再怎么着了。”   王家大嫂暧昧地笑道:“瞧你这心操的,你还怕李大宝把她吃了?他舍得啊?”   王家二嫂见王家大嫂的笑意,便就会意了然,笑了笑道:“也是。”   “呀。”王家大嫂忽地啧啧道,“忘了忘了。”   “忘啥了?”王家二嫂道。   王家大嫂煞有介事地道:“忘了跟丫儿说,她真要碰见李大宝,让她问问,那些东西可是不是他给的,咱也好放心下肚儿不是?”   王家二嫂不由得噗嗤一笑。   却说胖丫儿端了衣裳去河边洗,心下犹豫,头两次都在同一个地儿遇着了李大宝,这回是不是该换个地儿洗。   还是换一个地儿吧,已然说了与他一刀两断,那就要断得干干净净的,一次两次的在那儿遇见,这会儿还要去那儿洗,就好像特意去那儿等他似的。   可是……也未必就能遇见吧,谁又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呢,纵是还存着一点儿想挽回的意思,头先被她和她哥那么一打,怕也都打没了,毕竟她又不是张秀儿。   如今她要刻意避开那儿,倒好像认准了他会去那儿寻她似的,这可不是自作多情吗。   胖丫儿心里乱糟糟地犹豫不定,只这一双脚却自个儿生了主意似的,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之前的地方。待近了河岸,远远地便见得有个人猫着腰站在河中,正是李大宝,心口不由得紧跳了几下。   胖丫儿慌得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只忙躲到一旁的大树后边,待突突的心跳平复了,才探头向河里望去。   他在干啥呢?好像是在摸鱼?   摸鱼?   难道是给她家送的?   这几日家里平白来的东西,她大嫂话里话外地暗示她是李大宝送的,但是她自己不敢这么以为,只怕本已沉了的心再飘起来,到最后空欢喜一场,落得满地伤心。   胖丫儿在树后头站了许久,好几次都想转身走了,可心中有根无形的绳子把她拴在这儿似的,总也挪不动脚,犹犹豫豫地站了半晌,到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走去了岸边。   我这可不是对他还存什么心思舍不下,我这才是真的放下了,见与不见的都无所谓,不用刻意躲着,我这才是胸怀坦荡呢。   胖丫儿这么为自己解释。   另一边,李大宝正赶得抓了条大鱼,一起身见得胖丫儿不知何时已蹲到了岸边,一怔之下,手中的大鱼扑腾了两下,又蹦回了河里,溅了他一身的水。   李大宝下意识地往前岸边儿跑了几步,忆起那日的光景,只恐再把她吓跑了,踟蹰地没敢靠近,只上了岸,站在离胖丫儿有些距离的地方,及又觉得这么干站着有些傻,便随手捡了石头打水漂。   胖丫儿埋头认真地打着衣裳,只好半天也没洗完一件,手里的衣裳只连翻动一下都没有。   他在干嘛?看过来了吧?是不是看她了?没看她吧。走过来了吗?没有吧,怎么不过来呢?   两人就这样,一个假作认真的洗衣裳,一个假作投入地打水花。   堪堪过了半日,李大宝才磨蹭着靠过来。   “呃……嗯……你摔得……没咋样吧?”李大宝讷讷地开口。   胖丫儿没抬头,没言语,只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李大宝倒也不在意胖丫儿言不言语,只看她没立时跑了,心中便生出几分欢喜来,又道:“我送去的东西,爹娘吃了吗?”   果真是他。   胖丫儿抬眸瞥了李大宝一眼,道:“你别费心了。”   李大宝见胖丫儿好言好气的与他应话,心下更喜,便道:“没事没事,不费事,只我也不知爹娘喜欢啥,爱吃不爱吃。”说完想起胖丫儿曾跟他说的话,又有些惭愧,道,“以前是我的不是,往后爹娘喜欢啥,我绝无二话的。”   提起从前,胖丫儿又垂了眸子,只管埋头洗衣裳。   李大宝见胖丫儿不理他,也有些生臊,想要再找些话来说,可从前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胖丫儿没话找话地跟他说个没完,他只管听着,高兴了便应两句,不高兴了连吭都不吭。这会儿换做是他没话找话,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刮肚搜肠的半天,忽地开口道:“听说四奶奶和周夫子是一对儿,你知道吗?”   李大宝这话才一出口,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你这说的是啥啊?!三姑六婆嚼舌根子的闲话你也拿来说!脑子进屎了啊!   李大宝臊得很,只怕被胖丫看低了,恨不得立时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扫眉达眼的看了胖丫儿一眼,却见得刚刚还只管埋头洗衣的胖丫儿,这会儿却抬头望向他,虽未言语,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闪着光彩,满是惊诧好奇。   呃?   李大宝怔了一下,适才懊恼羞愧瞬时飞到九霄云外,往前凑了凑,煞有介事地道:“四奶奶和周夫子都是外面来的,这你知道吧?”   胖丫儿瞪着眼点了点头。   李大宝得了鼓励,又道:“可你知不知,他俩原来竟是同乡,从前就是认识的!”   胖丫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李大宝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端出些说书人的架势,道:“我也是听说的啊,说是周夫子来咱们村儿就是为了四奶奶,还说周夫子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也觉得是吧?不是有钱人家,怎能这么会识文断字,还会给人治病,听说周夫子的爷爷,早年间可是入过京城,给大人物看过病的……”      ☆、第 17 章   虽然没有明言相约,但胖丫儿每隔两日便会在同一个时辰,到同一个地方去洗衣裳,李大宝便会早早地到河边等她。有时候与她讲一些听来的闲话八卦,或是说说家里进来发生的事儿,有时也不特意说些什么,就是蹲在她身边打打水漂,或是趟到河里去摸鱼,他让她拿回家去吃,她总是拒绝,但晚些时候,那鱼还是会扑扑楞楞地出现在她家院门外。   胖丫儿没好意思告诉家里人自己遇见李大宝的事儿,但家里人似乎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些端倪,至少确定了院门口那些东西果真是李大宝放的。   胖丫儿娘怕影响了胖丫儿再嫁的事儿,让家里人把东西都扔了,家里人因着上次李大宝挨打的事儿,多少对他有些改观,可谁也不敢直说还存着让胖丫儿再与李大宝和好的心思。王家大嫂带着自己才咿呀学语的儿子玩儿了一回养在破水缸中的大鲤鱼,小娃儿喜欢得紧,如何也不让丢,胖丫儿娘疼孙子,便也作罢了。   清晨,河岸。   李大宝蹲在胖丫儿旁边,绘声绘色地给她讲昨儿个李小宝跟人赛跑的事儿,说他跑的得意忘形之时,正正撞在一棵大树上,整个儿身子都弹了出去,说完便只管哈哈的乐,只抬头却不见胖丫儿半分笑容,反是皱着眉头一副担忧责怪的模样道:“这有啥好笑的?”   大宝干干地笑了两声,挠了挠脑袋。   不好笑吗?他怎么觉得还是挺好笑的。   胖丫儿瞪了李大宝一眼,继续洗自己的衣裳。李大宝伸着脖子,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胖丫儿的神色,见得她额前垂下一缕发丝,堪堪挡住了她的眼睛,他想要把那缕发丝拨到她耳后,又怕惹她不高兴,犹豫的时候,一只小飞虫恰巧落在那缕头发上,李大宝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   胖丫儿被李大宝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紧要缩着身子躲开。   “别动,有个虫子。”李大宝道。   胖丫儿不敢动了,屏住呼吸,紧紧地闭了眼。   李大宝用手指把虫子拨走,顺势把那缕发丝拨到她耳后。   一个随意的小动作,带出的暧昧直让胖丫儿脸上一红,下意识地缩了缩,尴尬羞臊得未敢睁眼,只小声道:“好没好啊……”   好了,自然早就好了。   可见得就胖丫儿脸红的模样,李大宝却舍不得把手拿开,反是心口一热,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   胖儿心口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睁了眼,一把推开了李大宝。   李大宝被胖丫儿推得跌在地上,才似恍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心里砰砰直跳,以至待胖丫儿收拾东西走了,他都未及说半个字,甚至动也没动一下,直到胖丫儿匆匆消失在他视线尽头,李大宝才缓过神起身,望着胖丫儿消失的方向发怔:他刚刚好像……忘了笑了……   胖丫儿又羞又气地回了家,这一整日都是心神恍惚,直到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仍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中仍是白日里的光景,甚至她已下决心再不去想的过往,这会儿也都溜进了她的脑子里,扰得她心慌意乱。   他真的有一点喜欢她了?他喜欢她吗?怎么会呢,从前日日在一处,她对他那么好他都不喜欢,如今分开了,她还把他的头都打破了,他怎会反而有点喜欢她呢?可是如果不喜欢,这些日子又算是什么呢?单是想要挽回她这个曾经的“媳妇儿”而假装喜欢?只是,喜欢也是能假装得出的吗?   啪啪,屋后两声细小的敲窗声,让胖丫儿吓了一跳,她初时觉得自己幻听,可心中又有个声音敦促她开窗去看,或许,是他。   胖丫儿犹豫了片刻,起身推开后窗。   “丫儿……”李大宝站在窗外,惊得胖丫儿抚着心口退了一步,只这瞬息的功夫,李大宝却扒着窗台,纵身跃进了屋内。   胖丫儿吓得不知所措,想要把他推出去,可又哪里推得动,急道:“你干什么!你快出去!”   惊慌之际,却也未忘了压低声音。   李大宝低声道:“你别怕,我什么也不干,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胖丫儿满面惊慌地望着李大宝,等他开口,可半晌却未见他吭声,只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禁又让她有些生臊,红着脸急道: “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别!”李大宝有些着慌,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想跟胖丫儿说什么,只这一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想着她,好像有些话憋在自己心里不吐不快,莫说再等两三日,只再多等这一晚都受不了,可待他终耐不住地寻了来,真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也没个头绪。   见得胖丫儿因他的无言又要生气,再不及思量,脱口便道:“我就是想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脸红。   “我今儿亲完了你,这一天脑子里都是这事儿,晚上躺在炕上也是想你……”李大宝讷讷地道,“今儿白日,我好像是没笑,但我心里真的是欢喜的,真的!一点儿没骗你,当时是有点儿懵,给忘了……”   其实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胖丫儿说的笑是哪种笑,要怎么样笑才算喜欢她的笑。这些天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回忆胖丫儿说过的他亲张秀儿的事,想要忆起到底是怎样的笑容,让她这么耿耿于怀,只除了觉得当时的自己忒有几分傻气之外,却也不觉得笑得有什么特别的,可偏生胖丫儿很在意。   “你上回问我的话……喜欢不喜欢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李大宝凝着胖丫儿道,“我就是觉得这些日子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心里头高兴……虽然知道你都是隔两天才去河边一次,可我其实每天早上都会去看看,心里想着万一呢,万一你忽然就去了,或是万一你又想躲着我,换了洗衣的日子呢……每次你洗完衣裳回了家,我心里就没着落,只盼着这两三天的日子赶紧过……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就是觉得这些日子,只跟你见了面的那几天,过得才有滋味儿……”   “丫儿……我这算是喜欢你吗?是你说的那种喜欢,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吗?”   胖丫儿垂眸避开李大宝灼热的目光,心中小鹿乱撞。   饶是黑夜,李大宝还是见得了胖丫儿的满面绯红,映在月光之下,透出的娇美,让他看得有些痴,因才吐了这些心事,更难免情动,不及多想便倾身吻了上去,感到胖丫儿身子一紧并未躲开,更似得了鼓励,愈发紧紧地拥了她。   从未有过的深吻,让二人忘了如何呼吸,待分开,胸口都剧烈的起伏着,黑夜中的粗喘,加重了旖旎暧昧的气氛。   “丫儿……”   李大宝哑着嗓子的一声轻唤,让胖丫儿愈发心慌意乱,只在意乱情迷的李大宝欲要压上来之时,胖丫儿大哥大嫂房里突然起了小娃儿的夜啼之声。   二人一惊,胖丫儿慌忙把李大宝推到了窗边,急道:“你快走吧!”   李大宝也恐被胖丫儿家人撞见,但情/欲才起,又难割舍,便道:“丫儿,你明日还出来好不好,我还在那儿等你。”   胖丫儿恐与他多说被兄嫂听见,不论他说什么,便只忙应承下来,好歹把他从后窗推了出去。   李大宝一宿没睡着觉,一边是念着夜里的事,心中难以平静,一边是忐忑于明日之约,不知胖丫儿会不会来。   次日清晨,李大宝直直地站在岸边,眼望着胖丫儿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全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绽出了比朝阳更灿烂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之前日更是有存稿,现在存稿用完了,速度就慢下来了。 弃坑是肯定不会的,放心哈~~~毕竟时隔这么多年,还是回来写,就希望能一直写下去,不过拖家带口的,速度肯定是不行,建议大家可以放一放,养肥看哈。   ☆、第 18 章   在李大宝的软磨硬泡之下,胖丫儿连去河边洗了三日衣裳,每次离开前,李大宝都会在她脸上亲上一口,第三日胖丫儿洗完衣裳要走,李大宝又央她明日还来,这回胖丫儿可不依了,只说家里的衣裳这些日子都被她洗遍了,只连擦桌子的破布都没放过。   李大宝见她说得坚决,便也只一幅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应了,可到底还是拉着胖丫儿亲了个嘴儿,才放了她走。   胖丫儿回了家,待进了院,正见得大嫂子从屋里出来,见了她便笑了笑。胖丫儿心虚,只觉得大嫂看她的眼神都含着深意,只红着脸回屋了。   入夜,胖丫儿迷迷瞪瞪地正要入睡,但闻屋后又起了轻轻的拍窗之声,她一下子惊醒,披了衣裳凑到窗边一听,正闻得李大宝低声唤她。   胖丫儿推开窗,李大宝便就轻车熟路地跳进了屋里。   “你又来干啥?”胖丫儿惊道,明明白日里才见过面的。   “睡不着。”李大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睡不着你就眯着,哪有大半夜老往大姑娘屋里跳的。” 胖丫儿道。   “你也不是大姑娘啊。”李大宝脱口道。   “你说啥?!”胖丫儿一瞪眼。   李大宝嘿嘿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是我媳妇儿吗。”   “谁是你媳妇儿!”   李大宝嘻嘻一笑,盯着胖丫儿微敞的胸口,暧昧地道:“你要不是心里还把自己当我媳妇儿,怎能大半夜穿成这样给我开窗户?”   “你!”胖丫儿气结,扬手便打。   李大宝抬手抓了她的腕子,讨好地笑道:“真生气啦?我跟你逗呢。”   “大半夜的,谁跟你逗!”胖丫儿用力抽了手,扭过身去系衣裳。   “我错了还不行吗?”李大宝道,“你说你明儿不来,我这不是想你,想看看你吗。”   胖丫儿软了几分语气,道:“那这会儿看完了还不走。”   “没看够。”   胖丫儿有些脸红,应道:“大不了,我明日还去。”   “那也不够,就像是今天这样,纵是白日见了,晚上也还想见。”李大宝道。   胖丫儿听出了李大宝言外之意,不答话了。   李大宝道:“丫儿,你还给我做媳妇儿吧,这样你也不用费劲巴拉地寻借口出去,我也不用大半夜跳窗户,咱们白天晚上都在一块儿,时时都见着,多好啊。”   “那就看够了。”胖丫儿垂眸。   “不会,总也看不够。”   “怎么不会,原先不就是吗。”   提到从前,李大宝又生了赧色,拉了胖丫儿的手道:“我原先不是傻吗,我往后再不那样了,我发誓。”   胖丫儿抬眸对上李大宝灼/热真挚的目光,难免动摇,然提起旧事,只似揭了疮疤,还是会怕,便只转身去开窗子,道:“你回吧……我想想的……”   话落转头,李大宝非但没要走,反而脱了鞋到她炕上去了。   胖丫儿急道:“你干啥!”   李大宝一幅耍无赖的模样笑道:“你不是说想想吗,我在这儿等着你想。”   胖丫儿急得跺脚,紧着去拽他,李大宝非但不下来,反而愈发耍赖地躺在了炕上,就差钻进她被窝儿里去了。   李大宝冲着胖丫儿嘻嘻的笑道:“你应我再给我当媳妇儿,我才走。”他这会儿是想好了,若他就这么走了,真让胖丫儿自己“想想的”,不定又会想到哪儿去。女儿家的心思一日一个样,别说只应他“想想的”,就是今儿晚上应了嫁给他,睡一宿醒了,保不齐还要变卦。过了今儿个,只怕再又两三日见不到面,保不齐她又胡思乱想,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要回心转意,必要缠得她应了才好。   “你这叫无赖。”胖丫儿一边说,一边上炕去拽他,“你快起来,你再耍赖,我就喊人了。”   李大宝道:“你喊吧,大不了再被打一顿。”   胖丫儿见吓唬不走他,便一边捶打,一边用力的拽他,李大宝挨了几下之后,两手握了她的腕子,两边一分,胖丫儿便失了平衡,趴在了李大宝身上,反被他趁机又亲了一口。   胖丫儿又羞又气,却又拿他无法,焦急之际,反被李大宝双手一环,拥进怀里。   “丫儿……你应了我吧,我一定疼你,疼你一辈子……”   两人身子相贴,额面相抵,胖丫儿能清楚地感到李大宝的呼吸和心跳,在说出这句话之后都明显地加快了,她自己亦是心跳如雷,“好”这个字就在嗓子眼儿,呼之欲出,只肖他再多说两句痴心的话,然在她松口之前,李大宝却先受不住了,也等不得她的回答,拥吻了上去。   胖丫儿有些懵,半晌方意识到他早已松开了自己的手腕,想要起来,却又留恋,恍惚之际,被李大宝翻身压在了身下。   ……   三更天,胖丫儿娘起夜,从茅厕往回走的时候,隐约听见胖丫儿屋里传出微小的响动,她周身一激灵,只恐自己听错了,走到窗根儿底下细听,待听清屋里的动静,立时困意全无,脑袋瓜子“嗡”地一声,不及多想,推门便进了去。   房门咣啷一声,胖丫儿娘三步并作两步闯进了里屋,正撞见李大宝慌忙地从胖丫儿的被窝儿里爬出来,堪堪提上裤子。   胖丫儿娘从未想过自己闺女能做出这事儿,正是急火攻心,待见了从炕上爬起来的男人是李大宝,心下瞬间又松了口气,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便随手抄了扫炕的笤帚疙瘩照着李大宝身上就打下去。   李大宝又惊又臊,一声“娘”还来不及唤,身上便结结实实挨了几笤帚。   胖丫儿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又急又臊之下,衣裳如何也系不好,待见了她娘手里的笤帚疙瘩半分不带手软地往李大宝头上砸,又是心疼,上前想要拦着,见她娘冲她一瞪眼,吓得她一哆嗦,不敢上前了。   胖丫儿娘虽是恼火,可到底没被气糊涂,闹开来到底是自己闺女没脸,只想着悄没声地先把李大宝打走,回再跟闺女问详由。   只李大宝也有自己的心思,只想自己这会儿若是跑了,撂了胖丫儿一人在这儿,倒真跟偷汉子似的,是以不管胖丫儿娘怎么打,他也只管挨着,半分没跑的意思。   屋里黑灯瞎火的乱作一团,虽然谁也没吭声儿,但到底生了响动,很快便吵醒了家里人。王家人都当是进了贼,闻声而至。王家两兄弟进屋见娘拽着个汉子在打,黑漆漆地也不及看清,上去揪着便打。   李大宝自己觉得臊,也不好意思开口讨饶,却是胖丫儿忙扑上来拦道:“别打了!别打了!”   王家哥儿俩见妹妹护着小贼,均不明所以。胖丫儿娘见胖丫儿急得这样子,只怕她说出什么污了自己的清白,忙抢先开口道:“做什么不打?打!这李大宝居然敢趁你睡觉半夜偷摸进来,这等混账无赖你心软什么,也不用给他们老李家面子!打!四斤,五斤,给我狠狠地打!”   王家众人闻得这话,这才发现捂着脑袋挨打的竟是李大宝!大惊之下,反倒停了手。众人看看李大宝,又看看胖丫儿,再看看胖丫儿娘,一时间都有些糊涂。   胖丫儿娘没想把家里人都惊醒了,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收场,她一心护着闺女,总也不能让闺女的名声不好听,且不说外面知道如何传,就是在自己兄弟嫂嫂面前也是难看没脸,是以便只一口咬定是李大宝趁着胖丫儿睡觉自己偷摸进来,欲行□□之事。又怕胖丫儿自己犯傻说出什么,直叫俩儿子把李大宝给捆出去。   胖丫儿见状心急,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羞臊了,紧着要跟出去,却被她大嫂子给拦了,和她二嫂一左一右把她硬拖回了屋里。   王家大嫂这会儿已是纳过些闷儿来,只管拉了胖丫儿道:“妹子,咱就在屋里待着,有爹娘和你哥哥们给你撑腰做主呢,保管不能让你受委屈。”   胖丫儿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哪里听得进去,闻得院里她娘说了什么要报官的话,更吓得慌了神,泣道:“不是,嫂子,不是那回事,他没有……是我……”   “哎!”王家大嫂紧着把胖丫儿的话打断,道,“你啥也不用说,嫂子知道,你放心,娘能屈了你吗?”见胖丫儿仍是听不进去,又道,“你等着,我出去看看,保管不让事儿闹大就是,你千万别出去,就在这儿等着。”   王家大嫂出了屋去,王家二嫂又搂了胖丫儿的肩膀,小声宽慰道:“放心吧,没事儿,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哪儿能真送衙门?”   听了两个嫂嫂这话,胖丫儿便明白嫂嫂们大抵也是猜得其中原委,愈发羞愧得无地自容。王家二嫂怕胖丫儿脸上挂不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由得她捂着脸呜呜地哭。   不多时,胖丫儿娘进了屋,王家二嫂便忙出去。胖丫儿见了娘,又臊又怕,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胖丫儿娘看着胖丫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使劲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胖丫儿羞愧至极,眼泪又噗噗地涌了出来。   “行啦!”胖丫儿娘叹道,“这会儿了,哭有什么用?娘进来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愿不愿意跟他过,愿意呢,有愿意的处置法,不愿意呢,有不愿意的处置法。不过娘这回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回你要定了心思,往后就再不许变卦了,就是再后悔了,好坏都凭你自己,娘也再不管你了!”   胖丫儿知道她这回这丑事必是气坏了她娘,听得她娘一句“再不管你了”这话,觉她娘的心必是伤透了,一时间,羞愧、懊恼、委屈,齐齐而来,想要跟她娘认错,只才怯怯地唤了一声“娘”,便泣得说不出话来。   胖丫儿娘这回是被胖丫儿气得够呛,可偏生闺女是她的心窝子,见得闺女哭成这样,反又是心疼,再多的脾气也发不起来了,只管把胖丫儿往怀里一搂,哽咽道:“傻丫头,娘哪儿能不管你,到啥时候你都是娘的心头肉。”   “娘……”胖丫儿心口一酸,眼泪愈发止不住了。   ☆、第 19 章   李大宝被王家人捆了回去,李家人全都傻了眼,这些日子是也见得李大宝一日一日地不着家,正怕他没媳妇儿管着,就被不三不四的女人搭上,却没想是去干这事儿了。李家人也顾不得问李大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忙不迭地跟人家赔不是,又说自家一直是把胖丫儿当媳妇儿看的,如今出了这事儿,赶明儿个就赶紧把闺女接回来。   胖丫儿爹却不吐口,只说姑娘头先是被你们家休了,相亲邻里都知道,如今再不能说什么接不接的话,只能是再三媒六证,风风光光地把我们姑娘给娶回来,非但如此,这聘礼也不能省,还得比头一回再翻一倍,才算是诚意。   大宝爹是出了名的铁公鸡,闻得这话就跳了脚,倒也是忍住了没当着王家人的面发火,只等人家走了,关起门来冲着李大宝破口大骂:“你这王八蛋是老天爷派来祸害我的!好好的媳妇儿你不睡,非给休了跑人家里偷着睡!你这是过做贼偷人的瘾呢?你倒把你老子豁出去了!翻倍的聘礼,头一回我就出了三倍的聘礼给你把人娶回来的,如今再要翻倍,我这辈子白干了!只给你一回两回的娶媳妇儿玩儿了!”   李大宝跪在地上,缩着脖子道:“爹,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大宝爹照着李大宝肩膀就是一脚,瞪眼道:“你还敢说下次,下次你直接拿刀子把你老子宰了得了!这事儿你惹出来的,自己收拾去!我没钱给你祸害!”   李大宝连忙跪上去抱了他爹的腿,道:“爹,我真的知错了!就这一回,保证没下回了,再有您打断我的腿!”   大宝爹又是一脚,把李大宝踹了个跟头,道:“滚!没得商量,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李大宝见他爹这光景,急得又赶紧跪蹭到他娘跟前求救。大宝娘皱着眉头气道:“别说你爹恼你,娘也快被你气死了,好好地非闹出这些事儿来。”   李大宝照着自己脸上扇了两个耳刮子,道:“是我混蛋!是我混蛋!”   大宝娘心疼儿子,训他的话原也是说给大宝爹听的,见他扇自己嘴巴这两下半分没搀假,脸都红了,又是心疼,直拉了道:“得得,知道错了就得。”说着又往大宝爹跟前软语劝道:“他爹……孩子知道错了……”   “闭嘴!”大宝爹呵道,“你少搀和,就是你平时给他惯出毛病来了,这回不给他个教训,这辈子都不懂人事儿!”说着便拉着脸回屋了。   李大宝急得要跟进去,却被他娘拦了,说你爹在气头上,进去也是挨打,缓缓,缓缓的。   荷花爹原是想着既然自己儿子是在床上被抓着的,若真说开了到底是女方吃亏,事情闹了开,王家再没可能把姑娘嫁给别人。他们只要拿捏着拖一拖,王家那边儿必得着急,这聘礼什么的还能往下压一压。   只李大宝却没这个心思琢磨,不管人家开了什么条件,总算是松了口,只怕这会儿不赶紧把人接回来,再有变数。是以只在他爹跟前跪了两天,好话说尽。大宝娘和李荷花也终日在大宝爹耳边儿念叨,劝他赶紧把胖丫儿接回来,了了这事儿。   大宝爹终是受不住全家上下软磨硬泡,到底忍痛掏了钱,照数给王家下了聘礼。   迎亲的头日晚上,胖丫儿娘拉了胖丫儿说话,递给了胖丫儿一个木盒子。   胖丫儿打开一看,尽是些值钱的。   胖丫儿娘道:“这盒子里的是你的嫁妆,等你过去了,拿给你婆婆。”   胖丫儿怔了怔便就会意,红了眼眶。   胖丫儿娘道:“咱家虽不是啥富贵人家,但还不至于靠聘闺女讹钱,你爹为啥朝你婆家要了翻倍的聘礼,你明白不?”   胖丫儿红着眼点了点头,道:“爹是怕我被人看不起……”   胖丫儿娘道:“是了,虽说上回是你自己不想跟他过,可外人不知道,只当你是被他们家给休了,外面那些人传闲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啥话难听恶心人说啥。你爹这回让他们家下了翻倍的聘礼,风风光光地再把你娶回去,就是让乡里乡亲的都看看,是他们老李家求着娶你回去的,往后谁也不能看低了你!”说着又拍了拍那木盒子,道,“不过说来说去,这些架势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日后你回去,过得如意不如意可也不是过在外人的嘴里。这里的东西抵得过他们家下的聘礼,咱们没占他们家便宜,你公公婆婆也不会心里不痛快,给你脸色看。”   “娘,对不起……”胖丫儿鼻子一酸,掉了眼泪。   胖丫儿娘慈爱地笑道:“傻丫头,说这话干啥。”想了想,又道,“你要想对得起娘,往后就硬气些。我知你这回能回心转意,大宝那小子不定怎么哄了你了,可你也不能尽信他的话,该动心眼子的时候还是得动心眼子。”   “大宝这小子虽说有时候犯浑,倒也算实诚,只男人啊,全都是贱骨头,你越是把他捧在手心儿里伺候着,他越是不拿你当回事儿,反过来,你越是不搭理他,他越是上赶着捧着你,你自己这回不也试过了?头先你对他啥样?他对你啥样?后来你不理他了,他倒追上来了不是?所以啊,往后可不能心眼子太实了,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事事都依着他,撒娇也好啊,吓唬也好啊,总之得自己长点儿手段,要不然等他过了这阵子热乎劲儿,又不把你当回事了。”   胖丫儿点头,道:“我知道了,娘,您放心吧。”   胖丫儿娘终归还是放不了心,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只抚着胖丫儿的脸蛋儿道:“娘还是那句话,甭管到啥时候,都有娘给你撑腰呢!”   次日,李家又大摆了酒席,把胖丫儿风风光光地又娶了回去。   晚上,李大宝跪在炕上,趴在窗边儿上翘首以盼,眼瞅着胖丫儿从爹娘那屋出来,一路回了自己屋里。   “你跟爹娘说啥了?我看你拿个盒子,是啥啊?”李大宝好奇地追问。   “没啥。”胖丫儿随口回道,她才出去时李大宝正在洗脚,这会儿看见地上的洗脚水还没倒,便想顺手去倒了。   李大宝拉了胖丫儿一把,道:“一会儿我自己倒去吧,折腾这一天你也挺累的。”   胖丫儿才想说没事儿,不累,忽又想起她娘的话,已经弯了的身子又直了起来,蹭到炕上道:“还是挺累的……”   胖丫儿原侍候李大宝惯了,不惯于跟他撒娇,这话说得没甚底气,在李大宝听来,便是软软塌塌真似累着了一般,也没甚多想,几分关心几分讨好地拉她到炕上道:“那你趴下,我给你捏捏。”   “嗯?”胖丫儿一怔,有些受宠若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大宝按在了炕上,跨跪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帮她捏起了肩背。   胖丫儿从未受过李大宝这般伺候,身上僵了半晌才慢慢放松下来。   李大宝拍了胖丫儿肩膀一下,道:“衣裳穿这么厚,我捏着都费尽。”说完便给胖丫儿的衣裳松了松。   胖丫儿知道李大宝的心思,不过好歹今日也算是洞房花烛,她便也没说什么,只由着他。李大宝却也并不着急洞房,仍是一下一下给她捏着肩背,问她这儿疼不疼,那儿酸不酸,这力道够不够。   忽地,哐啷一声,房门被推开。   “嫂子!”李小宝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   两人同时一惊,李大宝恐被人看见自己伺候媳妇儿,只跟似踩了耗子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还不容他坐好,便被也立时起身的胖丫儿的后脑勺儿磕了嘴巴子,疼得他一声哀嚎,在炕上滚了一下,撑身子的手不留心按空,直接从炕上栽了下去,正正砸在还未来得及倒的洗脚盆上,哐啷啷,洗脚盆扣了过来,一盆的洗脚水一点儿没糟践,全泼在了他身上。   李小宝进了里屋,看见哥哥歪躺在地上搂着个洗脚盆,一身湿。   “哥,你干啥呢?”李小宝奇道。   李大宝缓了半天,瞪眼火儿道:“我干啥?大夜里不睡觉,你干啥呢?!”   “我找嫂子玩儿来了。”李小宝嘻嘻笑道。   李大宝恼道:“玩啥儿!赶紧睡觉去!”   胖丫儿看着李大宝摔下炕,也是着慌心疼,待见了他这幅狼狈样儿,又觉得好笑,只怕李大宝不高兴,便只强忍着,听小宝说来找她,便拍了拍炕沿道:“来,上来,咱们说会儿话。”   李小宝一听,乐得窜上了炕。   李大宝老大不乐意地冲胖丫儿使颜色,道:“说啥呀,该睡觉了。”   胖丫儿道:“你弄这一身不也得收拾一会儿呢吗?”   李大宝道:“没啥可收拾的,水都不用倒,全泼我身上了,反正也该睡觉了,用不着换。”说着就只管把湿衣裳脱了。   李小宝道:“那我跟你们这儿睡吧,咱们躺被窝儿里说话一样的。”说着就往胖丫儿被窝儿里钻。   李大宝一把抓了李小宝的脖领子,拎狗仔儿似地把他揪下了炕,不容分说,直拎到了屋外头,哐啷把门给插上了。   李小宝在外拍了几下门,听得他娘在屋里唤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李大宝回了屋,见胖丫儿看着他抿着嘴笑。   “你笑啥?”李大宝眼一眯,扬着脖子道。   “谁笑了。”胖丫儿娇俏地瞪了他一眼,回身准备脱衣裳睡觉。   “你再说你没笑?”李大宝凑上去。   “就是没笑。”胖丫儿推了她一把。   “你说你笑没笑!”李大宝一下子扑了上去。   胖丫儿没再答话,屋中只隐隐飘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大宝娘念小两口儿才和好,总找机会给他们增进感情,正赶着这日镇上有大集,大宝娘便撺掇大宝爹给小两口儿点儿钱,让他们去转悠转悠。因着胖丫儿娘家给的那盒子嫁妆,大宝爹心里痛快,也难得地掏了钱,让俩人上镇上买点儿盐和肉回来,剩下的她俩爱吃什么就买点儿什么。   小两口儿自是乐不得,李小宝听了也要跟着去,奈何李大宝不愿意带他,大宝爹娘也不允,李小宝哇哇哭了一鼻子,最后是胖丫儿应说回来给他带好吃的,才勉强哄好了。   小两口儿一路说笑着奔了集上,待到了镇上,也不急着去买盐买肉,只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看什么都觉得好。   镇上有一家小酒馆颇有几分名气,开了好多年,却也没个名字,店面不大,只三五张桌子,遇上赶集的日子会抬出几块石头铺上木板,权当桌子。这里最出名的却不是酒,而是大碗扣肉,说是祖传下来的手艺,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寻常百姓鲜有舍得掏钱吃的,多是镇上有些进项的人家,甚或有县里大户人家慕名而来的。   李大宝和胖丫儿并排站在店门口,看着一个商客模样的人,面前摆了一碗扣肉,只见他一手端了碗肉汤面,一手去夹碗里的肉,一片一片肥瘦相间,滋着油花。   小两口儿站得近,香味儿直往鼻子里窜,李大宝拽了拽胖丫儿的手道:“想吃不?”   胖丫儿咽了咽口水,道:“很贵吧……”   “没事儿,够钱。”   “不行,还得给家里买盐买肉呢。”   “少买点儿就得了,我自己这儿还有钱呢。”   “你哪儿来的钱啊。”   “你别管,你就说吃不吃吧?”   小两口儿这番对话,却是谁也没看谁,两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碗扣肉。   胖丫儿转头望向李大宝,心中天人交战,眸中蠢蠢欲动。   李大宝回看胖丫儿,眼神满含期待与挑唆:咋样?你点个头,咱就上,吃他娘的!   胖丫儿深吸了一口气,掐了肚子里的馋虫,扯了李大宝的胳膊快步走开了。   李大宝仍有些不舍地伸着脖子回头看去,只似再用力吸一下那个香味儿也甚觉满足。   两人一路行来,好些新奇有趣,或者好吃好玩儿的,李大宝每每要掏钱,都被胖丫儿拦了,说必要把这条街从头儿逛到尾,一家家的比对好了再买,是以逛了大半条街,小两口儿还是两手空空。   快到尽头的时候,两人路过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胖丫儿被吸引了过去,一打眼便看见一个梅花形的木盒子,上面还雕着花。胖丫儿拿起来打开,凑上去闻了闻,又小心翼翼地盖上放回原处,再扫视其他的物什,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却都没拿起来,最后仍是拿了那个梅花形的胭脂盒子,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摩挲。   李大宝歪头看着胖丫儿,见她一双眼睛直放光,才要问她喜欢就买下,胖丫儿却是放了那胭脂盒子,又把他拉走了。   两人从头逛到尾,买了盐和肉,剩下的钱胖丫儿到底也没舍得花,只买了些蜜饯果子,打算回去给小宝和公婆都尝尝。   李大宝问胖丫儿:“真的没啥要买的?”   胖丫儿拨浪鼓似地摇了头。   李大宝道:“那你等会儿,我去撒泼尿咱就回。”   胖丫儿点头,李大宝叮嘱了她一句就在这儿等他,便跑开了。   李大宝一路寻到了刚刚那个脂粉摊子,拨开过往行人,三几步上前,只才要伸手拿了那梅花胭脂盒,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老板,这个怎么卖?”一个细小的女声。   李大宝一急,伸手便抢,那女人已抢先缩回了手,李大宝没抢到,脱口道:“哎!这是我先看上的!”   他这话说完才抬头看对方,不禁愕然,眼前之人却是小秀儿。   张秀儿胆子小,被人一呵之下本就着慌,待抬头见是李大宝,又生了尴尬,满脸涨红地不知如何是好。   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黑黢黢的小丫头,倒是一脸的凌厉,伸胳膊护着张秀儿,冲李大宝扬着脖子瞪眼道:“分明是我家少奶奶先拿的,你还要明抢啊,我们都付钱了!”说着也不问多少,硬塞了老板几个铜板。   李大宝没理这彪悍的黑丫头,只冲张秀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这么巧,你也来赶集啊。”   “嗯。”张秀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黑丫头好奇地问:“少奶奶认识他?”   张秀儿颇为局促地道:“娘家邻村的。”   黑丫头闻言对李大宝的戒备之心便少了几分,却也不甚客气。   面对李大宝,张秀儿总有些心虚,由是有夫家的丫头在,更不敢与他多说一句话,只忙道:“你逛吧,我们该走了。”说完转身便走。   “哎!”李大宝一把抓了张秀儿的胳膊。   张秀儿吓得一哆嗦,一颗心快要蹦出来,生怕李大宝说出什么话来。   黑丫头上前挡了张秀儿,叉腰吓唬道:“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可是带了人来的,你这样儿的十个都不够打的!”   李大宝没理那黑丫头的叫嚣,也觉自己有些莽撞失礼,连忙收了手,一脸赧色地挠了挠脑袋,看着张秀儿手里的胭脂盒子道:“这个,你能不能让给我啊。”   张秀儿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这才反应过来。   李大宝见张秀儿不答,只当她不应,又道:“要不,算你卖给我的,你才出了多少钱,我多给你!”   张秀儿没开口,却是黑丫头上下打量了李大宝一番,不屑地道:“显你有钱怎的?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少奶奶是谁,十倍的钱我家少爷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你多给的那点儿不成?”   张秀儿用力扯了黑丫头一下,急道:“你别说了。”她脾气软,鲜少与人发脾气,这会儿这话虽然也软塌塌地没什么力道,可对张秀儿来说,已算是带了脾气了。一来是恼这丫头说这话让她难堪,二来,却也是害怕,李大宝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受了这话,必得窜儿了。   “对不起,她胡说的,你别介意。”张秀儿慌忙跟李大宝赔不是。   出乎张秀儿的预料,李大宝却是半分不见愠色,只跟没听见这丫头说话似的,一双眼睛毫不避忌地盯着她,甚是诚恳迫切。   张秀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桃花胭脂盒,想来李大宝的确很在意这个,不及多想,伸手递了过去。   李大宝脸上一喜,赶紧着拿了过来,又忙从怀里摸了钱,道:“我给你钱。”   张秀儿忙道:“不用给我。”说着转头朝老板要回了刚刚丫头给的钱,只说自己不要了。老板退了张秀儿的铜板,转收了李大宝的。   李大宝拿了胭脂盒子,冲张秀儿灿烂地一笑,道:“谢谢你了,你逛吧,我也该走了。”说完也不等张秀儿与他道别,急匆匆地跑走了。   张秀儿怔了怔,心里道不明地一阵怅然。   只说李大宝把胭脂盒子揣进怀里,一边琢磨着晚上趁胖丫儿不注意给她塞被窝儿里,一边奔回两人分开的地方,只到了之后,胖丫儿却不在,他一边喊,一边伸着脖子四下望,未果,又往两边更远的地方去寻,路边的店铺都一一进去看了,依旧没寻着人。   李大宝有些慌了,一边高喊胖丫儿的名字,一边沿着街巷寻人,待把这一整条街从头寻到尾,仍未见胖丫儿的影子,李大宝彻底慌了神,只觉脊背阵阵寒凉,身上都冒了冷汗。   不会,不能丢了,准是他才着急没找仔细,她个子矮,许是被人群给挡住了,又或是看见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看得迷了,没听见他喊。李大宝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扎进人群里,只脑中却呼啦一下子涌进许多可怕的念头,她遇到拐子了,遇着无赖色狼纠缠了,或是被人抢了东西,不甘心去追,被人堵到角落里给打了……   “丫儿!丫儿!”李大宝又沿街寻一遍,直到声音都喊得有些哑,才撞见一个邻村的婶子,说是才撞见胖丫儿一人往回村的方向走了。   李大宝燃了希望,紧忙往回奔,忧恐之心却半分未减,只想他离开时明明嘱咐了她哪儿也别去,她怎的突然就走了,必是遇着什么意外,或真是遇见色狼拐子了,又想这乡间小路越来越远了人群,真要遇着坏人,哪能还在这路上让他寻来,多半得拉进林子里去了。   李大宝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扯着脖子嘶吼胖丫儿的名字,跑了没多久,远远地见了路边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看身形正是胖丫儿。   李大宝拼了命地冲过去,因跑得太急,待近了胖丫儿跟前,一个趔趄直栽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疼,爬起来抢到胖丫儿身边,跪在她身前,双手抓了她的胳膊,急道:“丫儿……你没事儿吧?你怎的一人上这儿来了?不是让你等着我吗?”   胖丫儿垂首不语。   李大宝愈发着慌,摸摸胖丫儿的脸,又摸摸她身上,声音发颤地道:“丫儿……你别吓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遇着坏人了?没事儿,有我呢,我来了!我来了!”   半晌,胖丫儿方摇了摇头,也不看李大宝,只神色黯然地道:“没什么,就是等得有点儿累了,想回家,就先走了。”   李大宝愣了,好像没太听明白她的意思,怔了片刻,见她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手里提的东西也都完好无损,这才有些缓过神来。   心中紧绷着的弦骤然一松,却又似被人突然粗暴地扯断,狠狠弹在他脸上。   李大宝凝着一脸淡漠的胖丫儿,不解、错愕、郁卒,所有这些情绪瞬时汇成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头顶。   李大宝蹭地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喝道:“你说啥?!”      ☆、第 21 章   李大宝和胖丫儿一进家门,大宝娘就看出他俩吵架了,明明出门时还有说有笑的,回来时却谁都不搭理谁,胖丫儿和家里人说话时还能装出几分笑模样,大宝却从始至终黑着一张脸。   大宝娘忧心,想问怎么回事儿,却也没寻着机会,直到晚饭后,才趁着胖丫儿收拾灶房的时候,上儿子屋里,拉了李大宝单独说话,问他是不是又跟胖丫儿打架了,到底是咋回事儿。   李大宝脱口想说您问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敷衍地回道:“没事儿。”   大宝娘道:“必是你又耍混了,头先怎么跟娘保证的?说是要好好跟媳妇儿过日子,这才多少日子,就又犯你那倔脾气,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李大宝靠在炕柜上不言语。   大宝娘又道:“一会儿胖丫儿回屋,你说两句软话就得了,两口子能有啥大事儿?锅勺碰锅沿。”   见李大宝仍是皱着眉头不说话,捅了他一下,道:“听见没?”   “知道了。”李大宝应了一声。   大宝娘知再说也是惹他心烦,便也未再多劝,离开了。   另一边,胖丫儿收拾完灶房便一直被李小宝拉着说话,俩人捧了一碗蜜饯果子,坐在灶房里一边说一边吃,李小宝先是缠着胖丫儿给她讲今日集上的事,及又扯出了他头两年跟爹娘去赶集,结果自己瞎跑,险些跑丢了,自此家人再不带他出去的事儿。   胖丫儿初时因与李大宝怄气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听李小宝讲得绘声绘色,被他逗笑了两次,心情多少得到些疏解,偶尔向外望望,自己那屋整晚都没有点灯,也不知他这一晚都在干什么。   待把李小宝哄回去睡觉,胖丫儿又独自在灶房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了屋。屋里黑漆漆的,待适应了光线,见被褥已经铺好,李大宝背身躺着,盖了一个被子边儿,给她留了位置。   以前他二人是自己睡自己的,这回成亲后,李大宝执意要睡一个被窝儿里,她虽然嘴上总怨他半夜抢她的被子,可心里还是甜的。   胖丫儿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又扯开了一条被子,躺下了,她翻过身,背对着李大宝,感到他带着气地把刚刚给她留的那半边被子扯走,裹在了自己身上。   两人背身而卧,许久的沉默,静得让窗外的树叶窸窣都显得格外清晰。   “对不起。”胖丫儿忽地开口道,“今儿撂了你先走是我的不是,让你担心了。”   李大宝背着身子没应,胖丫儿似乎也不在乎他应不应,淡淡地道:“你走之后,我去找你,看见你和张秀儿在说话……”胖丫儿顿住,滞了半晌,没再说下去。   有些话,十句百句,不过是那一句。   李大宝一直没有开口,胖丫儿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失落于他竟然一个字也不解释,另一方面却又有些怕他开口解释,他不太会撒谎,蹩脚的掩饰,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沉闷的一夜,直到胖丫儿迷迷糊糊睡着了,李大宝始终背着身子未发一言。   次日清晨,胖丫儿醒来的时候,发现李大宝不知何时睡到了自己的被窝儿里,手臂搭在她身上,与这些日子每一个清晨一般无二。   胖丫儿小心翼翼地抬开李大宝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轻声穿衣梳洗,出去为一家人准备早饭。   李大宝何时起的她不知道,只知他一早晨都没出屋,直到婆婆唤他吃饭,才从屋里钻出来,时她正从灶房里端饭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有些尴尬。   李大宝没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没什么可说的,等家人吃完了饭,便到灶房里收拾,待见了李大宝从房里出来到院子里转悠,她才回屋收拾。   被褥已被他叠好,炕桌上端端地摆着那个梅花形的胭脂盒子,很是显眼。   胖丫儿坐在炕边,将盒子拿到手里,心里有些酸酸的。   “我看你挺喜欢这个,昨天让你等我时去买的……”大宝不知何时进了屋来,并未走近,只靠在里屋门框上,讷讷地道,“在那胭脂摊子那儿赶巧碰见的张秀儿,她也看上这个了,我拉了她胳膊一下,是想让她把这个让给我……她答应了,我就买回来了……”   李大宝见胖丫儿微微垂头没应话,自己便也耷拉了脑袋,他知道胖丫儿为什么不高兴,他想他大概还应该再说些什么,可他昨晚想了半宿,也不知该怎么说。他以前是喜欢过张秀儿,一门心思想娶她,被她毁了亲,还闹腾得出尽了丑,这些事儿人尽皆知,他想赖都赖不掉。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他自己早抛在脑后了,村里的三姑六婆如今都懒得拿来嚼舌根子,偏生在她心里记得清楚,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忘了。   李大宝低着头,鞋底一下下蹭着地面,他自己其实也挺难受委屈,他能跟她说清昨天的事儿不过是碰巧,甚或以后再碰见,他也能保证第一时间就告诉她,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儿,一点儿不瞒,这些事儿他都能做到,只是她在意的,大概也不是这些,而是以前,那些已经发生过,他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儿。   胖丫儿轻轻婆娑着手中的胭脂盒子,这是李大宝从张秀儿手里抢回来的,因为她喜欢。   “好香……”胖丫儿幽幽地开口,“你闻闻?”   李大宝蓦地抬头,见胖丫儿向他举着胭脂盒子,望着他的眸中闪着异样的光彩,或许是泪光,又或许不是。他倾身凑过去闻了闻,凝着她,怔怔地道:“是挺香的。”   胖丫儿弯了唇角,甜甜地笑了,李大宝心口一窒,如沐春风。   “你抹上我看看。”李大宝凑到胖丫儿身边坐下。   “不年不节的,抹什么啊。”胖丫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谁说非得过年过节才能抹,一年到头能有几个年节,这么一盒子,得多少年才抹完?” 李大宝道。   “做什么要抹完,我可舍不得。” 胖丫儿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盖子。   “不用舍不得,下回赶集我还给你买。”   “不用,挺贵的,有这一个就够了。”   “没事儿,我看还有好多别的样子的,许还有更香的。”   “不要,我就喜欢这个,这个盒子最漂亮,颜色最鲜亮,味道闻着也最舒服,我只喜欢这个。”   这是你从张秀儿那儿给我抢回来的。   李大宝嘿嘿一笑,仍是撺掇胖丫儿抹一个给他看看,胖丫儿原不过有些舍不得,见他一脸期待的模样,又有些羞臊,只怕自己抹坏了让他笑话,说什么也不抹。   两人说笑间,大宝爹在院子里吼了一嗓子,叫大宝赶紧跟他下地干活儿。   李大宝应了一声连忙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在胖丫儿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小声调笑道:“今儿晚上抹了这个办事。”   胖丫儿脸上一红,扬手打他,却被他闪身跑开了,直到李大宝跟他爹离家许久,胖丫儿唇角的笑意仍未淡去。   这一整日,无事的时候,胖丫儿就偷偷地在屋里研究怎么抹胭脂。下午,李大宝和大宝爹下地还没回来,胖丫儿又坐在屋里研究,用指尖沾了一下胭脂点在脸上,用指肚一点一点慢慢地晕开,再沾一点抹在唇上,小指尖沿着唇形慢慢勾勒,美目流转,铜镜中便映出一个粉面桃腮、唇红齿白的美人儿。   胖丫儿拿着铜镜舍不得放下,一边醉于自己的美貌,一边念叨李大宝真是好福气。想起李大宝早晨的话,又琢磨不如今儿晚上真的打扮给他看看。正琢磨着,忽听有人敲门,胖丫儿忙对着铜镜用袖口把脸上的胭脂胡乱擦了擦。   “来了来了!”胖丫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去,一开门,院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在前一脸殷切地望着她,男的站在后面几步的地方。   胖丫儿一愕,因过于吃惊,怔了片刻才唤道:“二姐?”   李杏花嘴唇翕动,似是要应话,却因过于激动,嗓子被扼住一般,没能出声。   “娘!娘!”胖丫儿转头就往屋里跑,跑了两步,又醒过神似的转回来,拉着李杏花道,“瞧我乐糊涂了,二姐快进来!”   “娘!娘!”   大宝娘被胖丫儿的声声高唤喊了出来,蓦地见了李杏花,愣在了当场,随即便跑了上来,一把抓了李杏花的胳膊,噙泪道:“杏花,杏花,娘不是做梦吧,杏花啊……”   李杏花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扑通跪在了地上,搂着她娘的腿,哭道:“娘,我回来了,娘……”   大宝娘弯腰拥着李杏花,泣不成声。   胖丫儿也是抑不住地直拿袖子擦泪,院中三个女人,瞬时都成了泪人。   大宝娘哭了半晌,把李杏花拉了起来,抬头去看仍只站在院门口的男人。   李杏花抹了把眼泪,道:“娘,他叫田有德,是我男人。”   田有德上前两步,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娘。   大宝娘想着这就是跟杏花私奔的人了,看上去比杏花大了不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尴尬地伸了伸手,应道:“起来吧,屋里坐,屋里坐。”   大宝娘一边把李杏花和田有德往屋里领,一边对胖丫儿道:“丫儿,快去叫你爹和大宝去!”   胖丫儿应声出去,一路奔到田里,见着李大宝父子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胖丫儿呼哧带喘地道:“爹,爹……二姐,二姐回来了!”   李大宝父子一怔,李大宝喜道:“真的?!”   胖丫儿道:“是,已经在家了,娘让我来叫你们回去。”   “爹!”李大宝回头唤了他爹一声,却也不等他应,甚也顾不上理胖丫儿,拔腿便往家跑。   胖丫儿捡了李大宝没来得及拿得水罐子,跟着跑了几步,回头看去,见公公仍只站在原处。胖丫儿停了脚步,眼见着李大宝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她犹豫了一下,折回去,见得公公沉着脸,看不出半分喜色。   ☆、第 22 章   胖丫儿跟在大宝爹后面往家走,因公公脾气冲,她平时就有些怕他,这会儿见公公黑着一张脸,锁眉不语,更让她生畏,只觉公公周围的空气都有些稀薄似的,离得近些就让人透不过气,是以这一路只假作腿短跟不上,故意落了一段的距离跟着。   眼见着公公进了院,想着可算不是单只她一人对着他了,胖丫儿心下松了口气,待自己踏进院门,又作一惊,原来大宝爹进了院却未往里走,只站在门口,胖丫儿险些撞在他身上。   胖丫儿定了定神,壮着胆子上前去接大宝爹手里的家伙事儿,轻声道:“爹……”   大宝爹没理,随手把手里拎的东西往地上哐啷一扔,声音大得吓人。   屋里嘁嘁喳喳的说话声随之一停,紧接着便见大宝娘从屋里迎了出来,见了大宝爹的脸色,骤生惶恐,紧着迎至他跟前,带着些哭腔地小声道:“他爹,闺女平平安安回来了就好,你可别……可别……”   屋里众人这会儿也出了屋来,李杏花走在前头,没有适才与她娘相见时的动情,脸上满是惶恐,一双腿往前挪了挪,仍离了老远就再不敢近前了半分了,整个人都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着。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大宝爹突然一声顿呵,吓得李杏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身旁的田有德扶了她一把,也跟着跪了下去。   大宝爹怒道:“我们老李家没有你这种偷汉子私奔的闺女,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给我滚!”   大宝娘泣道:“他爹……”   大宝爹瞪眼恼道:“闭嘴!这就是你养的闺女!再说你跟她一块儿滚!”   大宝娘没再言语,捂着嘴呜呜地哭。   大宝爹复又呵道:“谁给她开的门?!”   胖丫儿心下一哆嗦,一时没敢吭声。   大宝爹又更大生地吼了一声:“我问谁给这死丫头开的门?!”   胖丫儿这才战战兢兢地道:“我……”   话还没说完,便见公公蓦地回头瞪过来,怒不可遏地斥道:“谁让你给她开门的!”   胖丫儿见得公公一副要吃了她的架势,吓得往后退了退,眼眶子一下就红了,只恐更惹恼了公公,拼命地忍着,眼泪才没夺眶而出。   “爹!”李大宝见状紧着上前几步。   “咋的?!”大宝爹转冲李大宝骂道,“你媳妇儿说不得?说不得就滚!你若不乐意,带着你媳妇儿俩人一块儿滚!”   胖丫儿闻了这话,眼泪再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李杏花见她爹把家里人都骂了一遍,知这不过是骂给她听的,她再跪下去,只累得家里人都一起挨骂,便道:“爹,是我自己做了丑事,累了家人,本也没脸再回来。”说着便拉着田有德站起来往外走,待到院门外,才又转身噗通跪下,颤巍巍地泣道:“我就在这儿跪着,不脏家里的地方,不求爹娘能允我进门,只求爹娘能应我一声,我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大宝爹没理,回身咣啷一声把院门关上,冲着家里人呵道:“今儿谁要敢给开这个门,就跟她一起从这家里滚出去,再不许踏进我家门儿半步!”说完便气冲冲地回屋了。   李小宝上前搂了他娘,娘儿俩抱着呜呜地哭。   胖丫儿垂头啜泣,这是她嫁进李家之后,头回挨了公公的骂,心里又怕有委屈,正泣着,感到李大宝走到她身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胖丫儿心里生了些安慰,想擦擦眼泪说我没事儿,可被相公这么一拉,心中只觉有了依靠似的,眼泪愈发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李大宝也顾不得是不是当着家人,一手揽了胖丫儿,轻抚她的肩膀和手臂,低声安慰道:“不是冲你。”   胖丫儿擦了擦眼泪,张了张嘴,无声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李家的气氛便如此僵住了,大宝爹坐在堂屋阴沉着脸,大宝娘回了里屋抹泪儿,李大宝兄弟俩和胖丫儿在一边儿站着,都不好再跟爹娘说什么,怕他爹火气更旺,怕他娘哭得更悲。   不多时,听了消息的李荷花赶了回来,还跟着霍长生和霍四奶奶。   李荷花进门前见了跪在院外的李杏花,这会儿再看家里人的神色光景,适才的事便已猜得七七八八,小心地上前唤了一声爹。   大宝爹冷语道:“你干什么来了!回你家待着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李荷花道:“怎么没我的事儿,杏花她是我妹妹啊……”   啪!大宝爹一拍桌子,吼道:“认她你就别认我!我早没这闺女了!这畜生爱跟谁跑跟谁跑!想登我家门,等我死了再说!”   李荷花吓得捧着肚子一哆嗦,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霍长生这会儿紧着上前两步护在她身前,好像怕自己老丈人欺负他媳妇儿。   屋里的气氛又僵住了,半晌,却是霍四奶奶先开了口,举重若轻地道:“罢了,咱们先回家……荷花,你去把杏花夫妻俩叫起来,让他们去咱家歇着……”   大宝爹冷着脸看过去。霍四奶奶道:“你别跟我瞪眼,论辈分你还得叫我声婶子呢,姑娘千山万水的回来了,不论要杀要刮,也得等人家缓过力气再说,这会儿晾在门外头让村里人看笑话,大家脸上就光彩了?你认不认这闺女我不管,我只看着她可怜,别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就是过路的陌生人,我看着可怜请屋里歇歇脚喝口水,我看谁能说我什么不是。”说完也不等人回话,自己站起来就走。   霍长生扯了扯李荷花的袖子,李荷花怕她爹恼火,犹犹豫豫地不敢动。霍四奶奶在门口厉声道:“怎么还不走!你是谁家的媳妇儿!”   李荷花没敢再看她爹的脸色,紧着与霍长生出去领了李杏花夫妻俩去了霍家。   入夜。   李大宝和和胖丫儿小两口儿在炕上准备睡觉,李大宝仍为白天的事给胖丫儿宽心道:“咱爹这人脾气急,嗓门儿又大,平时好好说话都跟骂人似的,他吼你两嗓子不算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没事儿。”   胖丫儿道:“我知道爹今儿不是冲我,我没想哭,可也不知怎么就哭了,不知道爹娘会不会觉得我太娇气了。”   李大宝半认真半玩笑地道:“你还真有点儿娇气,不说今儿这事儿,就是平日里,好些回我都没说你啥呢,你就红眼眶子,好像我怎么着你了似的,眼泪儿也是说来就来,真不知你是啥做的。”   胖丫儿娇俏地瞪了李大宝一眼,歪头道:“甭管啥做的,都是你自己求着娶回来的媳妇儿!”   李大宝见胖丫儿一幅娇憨的模样甚是惹人,嘿嘿一笑,凑过去要亲嘴儿,胖丫儿推了他一把,道:“啥时候,你还有心思干那事儿。”   李大宝道:“啥时候?这不是好时候吗?咱二姐平平安安回来了,咱家团圆的好日子啊。”   胖丫儿道:“你心怎么这么宽呢,咱爹那儿还气着呢,瞅着今儿这光景,若真铁了心思不认二姐,那可怎么好?”   李大宝一边儿往被窝儿里钻,一边道:“你这是瞎操心,咱爹怎能真不认二姐呢,存着的气肯定得发出去,今儿四奶奶把二姐他们留下,这就是给了咱爹台阶下了,我估计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胖丫儿闻言略松了口气,也躺了下去,道:“哎,你看今儿跟二姐回来那人了吗?你觉得咋样?”   李大宝道:“人看着还挺实在的,就是岁数大点儿,感觉比咱爹小不了几岁,有点儿委屈咱二姐了。”   胖丫儿道:“你没细看,也没那么大岁数,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李大宝道:“你细看了?”   “嗯啊。”胖丫应道,“面相是有点儿老成,但人长得不差,就是有点儿黑,想来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没功夫好好拾掇,如果好好收拾收拾,肯定挺精神耐看的,而且一看就是好人!”   李大宝撑起身子,酸溜溜地道:“你看得挺仔细啊,什么精神啊,耐看啊,还一看就是好人……你正经都没夸过你男人呢,倒把旁的男人夸成朵花儿,我告诉你啊,往后不许你看别的男人。”   胖丫儿啧啧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谁跟你逗闷子。”说完一撅嘴翻过身去。   李大宝凑上去道:“我也是说正经的啊,你现在就正经品评品评你男人,你摸着心口说,你男人咋样?”   “你呀……”胖丫儿斜了李大宝一眼,抿嘴儿一笑道:“你就是一大马猴儿……“话未说完便被李大宝探手到衣服里搔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 23 章   就在在李杏花回来的当天夜里,或是因为过于激动,李荷花早产生了一个男孩儿,所幸母子平安。她这孩子来的甚是时候,李家人都到霍家看他们母子,借着这个喜气劲儿,李杏花和田有德往荷花爹面前一跪,四奶奶作为长辈又从旁劝了几句,大宝爹心里的火气已然撒了出去,这会儿得了个台阶,也没再把话说死,李荷花又把李杏花两口子留在霍家住了些日子,一来二去,这疙瘩也便慢慢解开了。   李家人原还担心王福根家闹找上门来闹事,可李杏花回来半个多月了,也没见王福根一家人的影子。后来从胖丫儿表姑那儿得知,王福根一家初闻李杏花回了娘家确是想来上门来闹,结果被王二爷拦了,只说人家杏花爹当日是留了两根手指头在这儿平的事儿,你们这会儿再旧事重提过去闹,人家问起这事儿来,你们家谁来剁手指还回去?王福根一家立时怂了,又见王二爷摆明了不管,也只得咽下这口气,再不提了。   一个月后,霍家摆了满月酒,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酒席,除了霍李两家,只叫了周夫子和两户邻居。李杏花和李大宝的三姐李桃花也带了男人回来,李家人也算借着这满月酒团圆团圆。   待吃了午饭,邻居和周夫子便告辞离开,长辈们也都散了,只小辈们坐在屋里闲话家常。   霍长生新当了爹,对自己儿子稀罕得不行,只管抱着不撒手,李小宝就趴在沿儿上拖着腮帮子好奇地看着,忍不住对霍长生道:“让我抱抱好吗?”   霍长生怕他把自己儿子摔了,摇头道:“不行,他很重,你抱不动。”   李小宝往前蹭了蹭,不甘心地求道:“那我摸摸他行吗?”   这一回霍长生很大方地应道:“好,给你摸摸……”但仍是不能放心地叮嘱,“但是不许摸头,奶奶说小娃子头软还没长好呢,你会给摸出一个大坑的。”   李小宝很听话地道:“嗯,我不摸头。”   霍长生又煞有介事地道:“也不许摸鸡/鸡,只有他媳妇儿才可以摸。”   “嗯,不摸鸡/鸡,我摸他的手和脚。”李小宝很认真地回答。   屋里众人均是一怔,一向性情爽朗的李桃花望着李荷花抿着嘴儿笑,胖丫儿和李杏花不及李桃花那般大胆,只均红着脸瞄了李荷花一眼,咬着嘴唇忍笑的模样如出一辙。男人们都不好意思有甚表现,只李桃花的男人春来忍俊不禁,忙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李荷花闹了个大红脸,只努力装作无事的模样。霍长生却是没意识到其他人的反应似的,想了想,又很大声地补了一句:“也只有他媳妇儿可以吃。”   “哦。”李小宝天真地应了一声。   屋中气氛瞬时尴尬至极点,这一回连李桃花也笑不出了,众人脸红的脸红,瞪眼的瞪眼,低头的低头,望天儿的望天儿。李荷花在炕上如坐针毡,狠命瞪了霍长生一眼。   从霍家回来,胖丫儿就觉得李大宝不对劲儿了,她大概猜得他生了什么心思,果不其然,夜里才一吹灯,他就忙不迭地腻乎上来,抱着她亲了半天,跃跃欲试地求/欢道:“咱们也试试那个吧……”   “哪个啊?”胖丫儿假装听不明白。   “就是咱姐夫说那个啊。”李大宝殷切地道。   “哪个姐夫啊,说啥了,我咋不知道……”   “你别装傻。”李大宝道,“就是‘只有媳妇儿可以吃’那事儿……”   胖丫儿噗嗤一笑,羞臊地扎李大宝怀里。   胖丫儿在李大宝怀里蹭了一会儿,原想着撒撒娇混过去,只李大宝起了心,哪容易就罢手了。胖丫儿无奈只推说自己不会,怕弄疼了他,赶明儿个朝姐姐学学再说。   胖丫儿说这话原是打算糊弄打发了李大宝,她是想着这种夫妻间的亲密事又怎好意思拿出来说的,况他晚上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后大概就忘了,只她到底是低估了男人在这种事儿上的执着,李大宝竟把她说要去请教的话当了真,次日一早便真的拉她去霍家找李荷花。   霍家门口,李大宝捅了捅胖丫儿道:“进去啊,昨儿晚上不是说好了吗。”   胖丫儿自己应的话,又不好直言反悔,只道:“不行……不去,我不去……多难为情啊……”   “你们不都是女的吗,有什么难为情的。”   “那你们还是姐弟俩呢,你怎么不去问。”   胖丫儿往后退了几步。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让我怎么开这口。”   “我也开不了口……”   胖丫儿又往后退了几步。   李大宝见胖丫儿的架势,若不是这会儿他拉着她的胳膊,她大概早就一溜烟儿地逃跑了,李大宝觉得自己被胖丫儿骗了,有点儿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昨儿应得好好的……你进不进去?”李大宝想要作势吓唬吓唬她,可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能吓唬得住她的,憋了片刻,只脱口道,“不进我打你啦!”   胖丫儿没有被吓唬住,反而心下一喜,可算寻着退路了,忙冲李大宝扬了下巴凑上去,道:   “你打!你打!左右又不是没打过……哼……我娘说了,狗改不了吃屎,你那些话都是哄我的……”   李大宝知她是说当日酒醉不小心撞了她那一下,气势一下子就下来了,只道:“怎么又提这个……我啥时候打过你了?”   “打了打了,就是打了,上回那次,你敢说没打?”   “那……那不是意外吗,那不算,是你自己撞过来的……”李大宝虽说为醉酒休妻一事很愧悔,也道了无数次歉,但对于从未打过胖丫儿一事至今非常坚持,没打就是没打,意外,绝对是意外。   “哼!反正就是打了……我娘说了,有一就有二……我娘还说了,你再敢打我就让我回家……我娘还说……”   “行了行了,你娘说,你娘说……你是听你娘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我娘的了!我娘又没打过我!”   “你……”李大宝被胖丫儿东拉西扯得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说什么才好。   “哼……你又跟我瞪眼……你从来没跟她瞪过眼,我知道……”胖丫儿见时机成熟,愈发无赖地撂了一句,转身飞也似地逃跑了。   “唉,你干嘛去?你回来……听见没有,回来……丫儿,丫儿……”李大宝连忙追上去。   身后,听了动静的李荷花从院中推门出来,眼见着李大宝追着胖丫儿离开,莫名奇妙地蹙了蹙眉。   胖丫儿原以为自己故意找茬与李大宝闹闹脾气,甚或吵一架,这事儿便能含混过去。只李大宝也不傻,被她胡搅蛮缠了一通有点儿懵,才一到家就醒过味儿来。   求而不得,反而愈发激得他想尝尝滋味。   李大宝进了屋中,见胖丫儿正趴在炕上假装生气。   李大宝也摸到炕上,撑着腮帮子歪趟在胖丫儿旁边盯着她,倒要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胖丫儿闷头趴了一会儿,被李大宝无声的凝视看得浑身不自在,唉了一声放弃了表演,似娇似气地往李大宝身上一扎,缴械投降。   “丫儿,你想不想吃大碗扣肉?”   李大宝适时抛出诱饵。   “……”   “不想。”   说这话时,胖丫儿脑中闪过那天在集上看食客吃扣肉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如此,回答有些许的怠慢。   “真的不想?”李大宝狡黠地道,“咱们也可以要一碗肉汤面,一口面、一块肉、一口面、一块肉……”   胖丫儿最终被大碗扣肉拿下了,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这不是馋,只是日日被李大宝变着花样纠缠,想来自己也抗不了多久,与其如此,倒不如吃他一顿,她也不算亏。   下午的时候,李荷花回娘家送东西,见李大宝和胖丫儿没在,想起早晨的事儿,只怕他们小两口儿又拌嘴闹矛盾了,便问她娘他们俩去哪儿了。大宝娘很是欣慰地说大宝长进了,知道疼媳妇儿,带着媳妇儿进城吃扣肉去了。李荷花闻得小两口恩爱和美,没闹别扭,也就放了心。   当晚,胖丫儿拎了买来的腊肉去了霍家。   李荷花见弟弟小两口这般惦记她,一脸欢喜,还没来得及道谢呢,胖丫儿便红着脸低了头,扭捏了半晌,羞臊地小声道:“姐……那事儿是咋回事儿啊……”      ☆、第 24 章   霍四奶奶和周夫子成亲了,对于爱嚼舌根子的三姑六婆,这件事儿够她们聊上半年的,没过多久,霍四奶奶又传出有喜了,这些三姑六婆是彻底炸了窝,每日里闲来磨牙的话题就再没旁人什么事了。   胖丫儿原对霍四奶奶和周夫子成亲的事儿,也是一味的好奇,待闻得霍四奶奶有孕了,又一下子生出些危机感来,连霍四奶奶都有孕了,她的肚子却一点儿动静没有。   胖丫儿心里着急,虽说她婆婆从没拿这事儿唠叨过她,可每每看着婆婆抱李荷花儿子时疼爱艳羡的眼神儿,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惭愧。她公公也没跟她说过什么,只有一次她无意间听见他训李大宝,说你这媳妇儿都娶了两回了,怎么还捣鼓不出个孙子来。李大宝只敷衍他爹说快了快了,回来后却对她只字未提被催生的事儿,反而让她更觉过意不去。   公公婆婆或有不好直言跟她说的话,她娘却没半分的顾忌,她每次回娘家时,她娘都要拉了她私下说这事儿,起初还只是暗示,到后来干脆直白跟她说,让他们小两口儿“频繁点儿”。   没过几日,李家终于传出了喜讯,却不是胖丫儿怀孕了,而是她婆婆和大姑姐,大宝娘和李荷花都有喜了,全家上下欢喜的同时,胖丫儿心里却是更急了。   她耐不住悄悄问李大宝,要不要找周夫子给她看看。李大宝安慰她说不用,你一身旺夫肉能有啥毛病,又玩笑地安慰她说,大概是送子娘娘一次抱不了那么多孩子,四奶奶、娘和大姐都岁数大,自然紧着他们,等她下回来,就该给咱们送了。   还真让李大宝说中了,两个月后,胖丫儿觉得身上懒,胃口也不好,请周夫子摸了脉,终于有喜了,不仅如此,周夫子说从她这脉相看,没准儿是双胎。   李家人大喜,想着胖丫儿娘就生了她两个哥哥一对双儿,胖丫儿怀了双胎也是极有可能的。胖丫儿不敢想自己怀的是不是双胎,只想着总算怀了孩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胖丫儿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肚子就比她婆婆六个月的肚子还大,稳婆看了,说保管是双胎,而且俩娃子个头儿还都不小,十有八九都是小子。这稳婆接生了几十年,眼睛毒得很,她如此一说,大宝爹娘便都跟已然把大孙子抱在了怀里了似的,大宝爹更是连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大孙子叫“来财”,二孙子叫“守富”。   如此一来,胖丫儿又多了另一个忧心,只想自己万一生的是俩女娃儿,公公婆婆必然会特别失望。李大宝安慰她说就算生的女娃儿,等他们真抱在怀里了,也必是欢喜的。   胖丫儿有胖丫儿的忧心,李大宝也有他自己的愁事,自胖丫儿有孕后,他二人便再没有过房事,李大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少不得有些心痒,试探着问了胖丫儿两回,都被胖丫儿拒绝了,说是你动静那么大,伤了孩子咋办。   李大宝不信别人家都是一怀孩子就不能行房了,只说我轻着些,偶尔一次不碍事。胖丫儿还是怕,只说你怎知道人家的事,或人家都是这样呢。李大宝不信,又怂恿胖丫儿去问问怀孩子时怎么办事安全。   胖丫儿道:“上回就是你撺掇我找大姐去问,结果什么没问到不说,还害得我好些日子看见咱姐都觉得脸臊,这回我可不去了,谁想要谁去问。”   李大宝腻乎上去耍赖,故技重施道:“要不,我还请你吃扣肉去怎么样?”   胖丫儿往被垛上一靠,一副佛爷的模样摸着大肚子,悠然地道:“我现下想吃什么,爹娘保管都给我买,用不着你请。”   李大宝一撇嘴,没辙了。   霍家。   李荷花正在灶房准备生火做饭,听见李大宝在门口吆喝了一声进了院。   “你咋来了?”李荷花道。   “没事儿,这不昨儿个天佑落家里件衣裳吗,我给送来了。”李大宝把李荷花儿子的小衣裳递过来,眼睛却不看她,只伸着脖子往屋里瞄,见李荷花露了疑惑,又作随意地道,“天佑呢?”   “屋里跟你姐夫玩儿呢。”李荷花道。   “哦……你忙去吧,我去看看天佑。”李大宝说完进了屋去。   李荷花从小看着李大宝长大,他有什么心思哪能逃过她的眼睛,不过一件孩子的衣裳,她哪日回娘家时带回来就完了,哪用他特意送来,况且看他适才的神情也不似看外甥,多半是奔着霍长生去的。   李荷花心奇,只想她这弟弟平日也很少主动找她男人说话,怎么今儿个倒特意上她家来找他了?她想到屋门口听听,谁知李大宝就跟防着她似的,她还没靠近呢,他就在屋里又喊了一嗓子:“姐,你忙你的吧,不用招呼我。”如此,她也再不好过去了。   李大宝进到屋里的时候,见霍长生正坐在炕上逗自己儿子玩儿,闻得他进屋也没理,只跟没听见似的,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对于自己这个傻姐夫,李大宝早就习惯了,也不在意,自己往炕沿上一坐,伸手逗了逗外甥,又随口扯了两句闲话,算事跟霍长生打招呼,霍长生依旧没理。   李大宝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傻,找谁不好,竟找这闷声的傻子来问,可他也着实没别人可问。包金禄那几个与他相熟的家伙,若听得这事儿,必要笑话他一辈子,思前想后,就这个大姐夫最合适,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保管不会说给别人听。   李大宝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只问媳妇儿怀娃的时候能不能行房。   李大宝问完话,见霍长生终于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他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霍长生只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捧花生来递到他面前。   李大宝看着霍长生手里的花生有点儿懵,愣了愣,推开道:“我不吃。”   霍长生把手里的花生一攥,一副“谁说给你吃了”的惊慌表情,弄得李大宝愈发不明所以。   霍长生凝着李大宝,讳莫如深地道:“你攒花生吧。”   灶房里,李荷花刚把火生起来,就见得李大宝从屋里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招呼也没与她打就走了。   李家。   胖丫儿见李大宝从外面回来,一脸的挫败,不由得笑道:“才听娘说你去大姐家了,你不会真的去找咱姐问了吧?还是找大姐夫问的?”   李大宝颇气不顺地道:“行了行了,你就别看乐儿了,我是傻子行了吧,找谁不好,非找个傻子,我说城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驴唇不对马嘴。”   胖丫儿咯咯地笑,好奇地道:“大姐夫竟真理你了?还真不容易了,他说啥了?”   李大宝气道:“我认真问他,他跟我扯什么花生!什么二十八十,大的小的,还跟我算上帐了,谁听得懂他说什么。”   胖丫儿捧腹大笑,道:“人家大姐夫必是故意不理你的话茬,该!让你也尝尝,你可知我上回问得多尴尬了吧,我就说嘛,这种事儿哪能是拿出来与人说的,你呀,就忍了吧。”   李大宝悻悻然作罢,及后虽时有抱怨,但念着媳妇儿的身子确实不便,却也真整整忍了八/九个月。   只说无巧不成书,大宝娘、李荷花和霍四奶奶三人前后脚怀的孩子,巧得都赶走同一日生产。   生产当日,李家只胖丫儿和大宝娘二人在家,胖丫儿闻得婆婆在屋里唤了她一声,让她生火做一锅开水,再把家里的剪子拿热水烫烫。因大宝娘的语气稀松平常,胖丫儿也不疑有他,直到准备停当,进屋见婆婆躺在炕上微微呻/吟着,才意识到婆婆这是要生了。   胖丫儿吓得不行,紧着跑出去找稳婆,待到了稳婆家才听说李荷花和霍四奶奶那边也生孩子呢,连稳婆她儿媳妇儿都去那边帮手了。胖丫儿慌得手足无措,捧着大肚子又往地里去找相公和公公。待几个人折腾到家,大宝娘已经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了。另一边,荷花和四奶奶也先后生了孩子,算上荷花娘,全都生的女孩儿。   李大宝觉他爹那么喜欢男娃儿,见他娘生了女娃儿未必会高兴,没想他爹却甚是欢喜,还说早就想算准了这胎是女娃儿,连名字都想好了,叫李梅花。   李大宝见状,假装玩笑地试探说听人讲生娃子都是一拨儿一拨儿的,没准儿丫儿肚子里的也是姑娘。   大宝爹听了当时就踢了他一脚道:“闭上你的乌鸦嘴,你媳妇儿肚子里的保准是男娃,赶明儿个生下来要不是带把儿的,就是你给咒的,看老子不收拾你!”   李大宝揉了揉屁股,讪讪地小声嘟囔:“您自己这得了闺女不也挺美的吗,怎的我就不能是闺女。”   大宝爹瞪眼道:“我有俩儿子了,你有啥?你这回要得了儿子,往后爱生多少丫头我不管,横竖老李家后继有人了。”   大宝娘仍在坐月子,躺在炕上看着爷儿俩笑了笑,只道:“要我说啊,都好,就是姑娘也没啥,姑娘知道疼人,你瞅瞅娘给你仨姐姐操的心,加起来都不如给你一人着的急多,横竖你们还小,再要就是了。”   李大宝嘿嘿的笑了笑。   大宝爹看了看大宝娘,知她大概念起了自己年轻时接连生了三个女孩儿不受婆婆待见的事儿,要孙子的话自此便没再提了。   两个月后的一日,胖丫儿腹痛,大宝娘一看便知她这是要生了,紧着让李大宝把稳婆叫了来。   稳婆到的时候,胖丫儿正躺在炕上白着脸哼哼,稳婆摸了摸胖丫儿的肚子,又伸手到她下面摸了摸,皱眉道:“头一个估计没啥问题,后一个怕不太好生。”   大宝娘看稳婆脸色不太好,忙问道:“咋回事儿?”   稳婆没答,只沉着脸道:“赶紧着,让大宝去周夫子那儿问问有没有止血的药,先预备过来,没有赶紧赶车去镇上买。”   大宝娘生过几个孩子了,有经验,听得稳婆这话,心下登时凉了半截,这怕不是要血崩啊。她紧着出屋去吩咐李大宝。   李大宝虽没甚经验,可也看出了不对头,再见她娘的神色话音儿,也有些腿软,急道:“咋回事儿啊娘?丫儿她没事儿吧。”   大宝娘也顾不得解释,只催道:“你就别问了,赶紧去,赶紧着!”   李大宝不敢耽搁,赶紧奔去了周夫子家,好在周夫子头几个月为霍四奶奶生产而备了些止血药,霍四奶奶有惊无险地没用上,这会儿便全都给了李大宝。见李大宝一脸得着慌,又忙道:“这点儿药你先赶紧拿回去,我现马上赶车去趟镇上,再买些回来,用不用得上的,先备着。”   “唉唉。”李大宝连应了两声,连道谢也来不及,就紧着抓了药跑了出去。      ☆、第 25 章   如稳婆所料,头一个孩子产得很顺利,小娃儿嘹亮的哭声,让等在门外忧心忡忡地李大宝略微松了一口气;一直在自己屋里坐着的大宝爹也闻声出了屋来,一脸期盼地站在门口往这边望;李小宝听了乐呵呵地就要往屋里跑,正被她娘撞了个满怀。   大宝娘将李小宝推了出来,冲着爷儿仨报了一声:“男娃。”   大宝爹听完露了喜色,李大宝欣喜的同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才要问他娘胖丫儿怎么样了,他娘便忙不迭地回屋去帮忙。   李大宝往窗根下又凑了凑,屋中隐隐传出胖丫儿无力的哭泣声,哀求说自己一分力气也没了,受不住了,稳婆喝了她一嗓子,她便愈发哭得可怜。   屋中又渐起了胖丫儿的哭嚎之声,却明显少了力气,稳婆和他娘慌张地说着什么,被胖丫儿嘶哑的□□声盖过,李大宝听不清,就愈发心急得团团转。   许久,屋中又传出一声小娃儿的哭声,紧接着便见早先赶来帮忙的李荷花端了一盆血水出来,顾不得与李大宝和大宝爹报一下情况,急匆匆去灶房换干净的热水。李大宝焦急地想要跟上问问情况,忽听屋中他娘一声急得变了音调的高喊:“荷花!快来!”   李大宝转头就往自己屋里跑,这回他娘也没工夫拦他,他直闯进了里屋,待见到屋中得场面,吓得立时腿脚发软。只见胖丫儿像才从河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浸透了,一张脸白得跟窗纸一般,连嘴唇都血色全无,虽被他娘和稳婆挡了些视线,但他仍能隐约看到胖丫儿身下铺的席子上大滩的血迹越聚越多,顺着炕沿哒哒地滴到地上。   胖丫儿死了……   李大宝脑袋嗡地一下,瞬时蹦出这个念头,全身只似置身地窖一般,从头寒到脚。   李荷花端了热水匆匆进了屋来,见李大宝站里屋门口挡着,顺势用手肘把他撞开,她没用什么劲儿,李大宝却直被她撞了一个跟头,李荷花也顾不上他,紧忙上去帮忙。   “血崩了,药!药!”   “这儿呢!”   “怎么办啊?!快!”   “哇……哇哇……”   “娘……”   “丫儿……没事儿……没事儿……”   “怎么止不住,婶子?!”   “药,再上!药!”   李大宝栽在地上,几个女人焦急的对话夹杂着新生儿的哭喊在他耳边萦绕,他却似被人抽了魂儿一般,一时间五感剥离,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大宝!大宝!”   啪!脸上一辣,李荷花一记重重的耳光,把李大宝的魂儿叫了回来。   “你不是说周夫子去镇上买止血药了吗?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去看看!快去,丫儿的药不够用了!”李荷花揪着李大宝的衣裳,恨不得一下把他扔出去。   李大宝回了神,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屋子,才到院门口,便与匆匆赶来的周夫子撞到了一起,直把周夫子撞得躺在了地上。李大宝什么也顾不上,慌道:“夫子,药买到了吗?药!”   周夫子见他这模样,便知出了状况,忙从怀里取了药递给他。李大宝拿了便往屋里跑,屋中李荷花也闻得了外面的动静,忙出屋把药拿了进去。   李大宝待要跟进去,却忽地被他爹叫住。   “大宝!去,赶紧上你老丈人家报讯,让胖丫儿爹娘赶紧过来,就说……”大宝爹的嘴唇抖了抖,面色阴郁,后半句话欲言又止。   李大宝没动,只似没听见一般,怔在屋门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让你去叫人,你听见没有!”大宝爹喝了他一句,滞了片刻,沉沉地道,“丫儿要真是扛不过去,说啥,也得让爹娘见最后一面。”   “不可能!”李大宝一声嘶吼,整个身子都激动地颤抖着。   大宝爹望着李大宝没言语,又转对李小宝道:“小宝,你去。”   “不许去!”李大宝一声厉喝,却非对着李小宝,一双眼睛只怒视着他爹,双目赤红似要喷出火来,仿似他眼前站着的不是他爹,而是来取胖丫儿性命的地府无常。   李小宝吓坏了,虽然年幼,却也能明白些状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胖丫儿窗根地下嗷嗷哭喊:“娘!嫂子!嫂子!”   大宝爹往李大宝跟前走了两步,才要开口,便被进了院的周夫子拦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别逼孩子了……我去叫去……”   周夫子匆匆去了胖丫儿娘家报讯,娘家人大惊,二话不说就往李家跑。胖丫儿爹心急之下,气血攻心,才一出院门便猛地挺倒在了地上。家人大乱,又紧着把胖丫儿他爹背回家,亏得周夫子在,掐了半天人中,才渐渐醒过来,待睁了眼,头一句就是颤巍巍地冲胖丫儿娘泣道:“你围着我干啥……快……快去看丫儿去……”   胖丫儿娘这才撂了胖丫儿爹不理,带着王四斤夫妇和小儿子王石头匆匆往李家赶,王五斤夫妻俩留下照看胖丫儿爹和孩子,周夫子恐胖丫儿爹再出状况,也留了下来。   胖丫儿娘几乎是被王四斤两口子架着赶到李家的,进了院谁也顾不上,直奔了胖丫儿房里。王四斤哥儿俩不好跟进去,只停在了屋外,焦急地抓了李大宝问情况,李大宝却跟傻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胖丫儿娘才一进屋,李荷花便忙迎上来搀扶,紧道:“亲娘别急,丫儿的血止住了,止住了!”   胖丫儿娘闻得这话,心下骤然松了口气,这才哭了出来,见着闺女惨白着脸,只剩一口气儿地躺在炕上,心疼得要命,颤抖地手在胖丫儿额头、脸颊和手臂上来回抚摸着,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这苦,又恨不能把自己性命全替换给她。   大宝娘轻轻拍抚着胖丫儿娘的肩膀,想要宽慰两句,可自己心下这会儿也是难受得紧,才一张口就要掉泪,只怕惹得亲家扎心,也不知说什么好。   稳婆道:“亏得备了足够的止血药,这血算是暂时止住了,可也要等熬过这两天才算是真的渡了这劫,她这回损了这些血,若再崩了,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再者,丫头这回气血太伤,能不能缓得过来还得看命,这些日子你们得一刻不得离人的守着,先别急着补,等过两天把这口气儿缓过来,补血补气的再上,你们也都是过来人,吃啥补身子也不用我再多说了。”   稳婆下了炕,李荷花和王家大嫂赶紧上前拦着,想请她再多照看照看,稳婆只说她能做的也都做了,往后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胖丫儿娘听了哭得愈发伤心,李荷花给王家大嫂使了个颜色,让她照看好屋里的人,自己搀着稳婆出了屋,只把情况简单跟屋外的男人们说了两句,就把稳婆引到堂屋。   屋外男人们暂时松了口气,王四斤让王石头赶紧跑回去给家里保平安。大宝爹陪着稳婆进了堂屋,吩咐荷花赶紧去做饭的,转对稳婆道:“今儿累得婶子够呛,说啥也不能让您就这么走了,在家吃了饭再走,等歇够了,让大宝背您回去。”   稳婆道:“得了,让他看着他媳妇儿吧,也不用做我的饭,我歇歇就走。”   大宝爹道:“没这个道理,累婶子耗这么大的心力,保了她们娘儿仨的命,倘连顿饭都不管,传出去,让人戳我脊梁骨。”   稳婆道:“心意我领了,你留我也没用,我才都说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往后单看老天爷想不想收人。”   大宝爹道:“我知道,听天由命吧。留婶子吃饭,一来是真心谢您的费心,二来,您看见了,家里娘儿们多,甭管如何,只要您在,她们心里能踏实些。”   稳婆叹了口气道:“得,依你吧。”   另一边,王家大嫂和大宝娘把两个小娃儿抱到大宝娘屋里喂奶,李大宝才两个月的小妹妹李梅花也是半日没吃上一口奶,这会儿躺在炕上嗷嗷直哭,大宝娘又把闺女抱过来好歹喂了几口,边喂边抹泪儿发愁,只想胖丫儿如今命保不保得住都未可知,可怜自己这俩孙子落了地连口娘的奶都吃不上。   王家大嫂敞着怀,一边儿给小娃儿喂奶,一边对大宝娘道:“亲娘,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您看如今丫儿这状况,别说孩子喂不了,自己身边儿也不能离了人照看,只她如今身子险,不能随意移动,我们有心接她回去照顾,可也得等她身子缓过来再说,如今还是得累亲娘多费心照看。”   大宝娘道:“她大嫂这说的什么话,丫儿是我们李家的媳妇儿,我们照顾是应该的,哪有推给娘家照顾的理。”   王家大嫂道:“话是如此,可咱这儿不是还有俩娃子呢吗?加上小梅花,您一人日夜无休也着实分不开身。我是想着,要不我们先把这俩娃子抱回去带,我和丫儿她二嫂都能奶,等丫儿身子缓过来了,再把孩子抱回来,到时候再分不开人,我们也能时不常的搭把手。”   大宝娘道:“这……这可好么,累你们跟着劳心劳力的。”   王家大嫂道:“亲娘这话就说远了不是,都是一家人,就是怕您和亲爹不乐意,毕竟是您家的孙子,要是觉得不妥,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我和丫儿她二嫂白日里抽个人过来奶孩子也行。”   “哪儿能不乐意呢,都是一家人。”大宝娘说着拉了王家大嫂的手,道,“大宝那小子哪辈子修的福气呦。”   吃完晚饭,王四斤把稳婆送了回去,趁着无人,大宝娘跟大宝爹提了让亲家把俩孙子先抱回家奶着的事儿,她原还怕大宝爹不乐意,想好了说辞,没想大宝爹却应得痛快,又说虽是一家人,可到底是李家的孙子,不能白累得人娘家人忙活,说出去也不好听,回头给人娘家送些东西便是了。   折腾了一日,待胖丫儿娘和王四斤两口子带着双胞胎走了,已是半夜了。   李荷花把灶房收拾干净,去了胖丫儿房里,见她娘坐在炕沿儿上,便道:“娘,您歇着去吧,我看着丫儿。”   大宝娘道:“不用,你赶紧回去吧,家里还有俩娃子等着你呢,折腾这一日了,娃子必闹了。”   李荷花道:“没事儿,有四奶奶和长生呢。”   大宝娘道:“赶紧回吧,这儿有我和大宝呢。”   李荷花离家这一日,也是惦记着家里,加上四奶奶的闺女,家里也有仨小娃儿,她也着实不放心,犹豫了片刻,道:“那我就回去,明儿一早再过来,晚上就让大宝守着丫儿,您岁数大了,还得顾着小梅花,熬不得夜。”   大宝娘道:“行了,我知道。”   李荷花知她娘心疼儿子,想着还是嘱咐大宝几句,往院子里望了望,道:“大宝呢?”   大宝娘抬头道:“咋的?他没去灶房?他才在这儿守了这一晚上,饭也没吃,我才进来说替替他,让他吃口去。”   李荷花道:“我看看去,可能在哪儿透气呢。”   李荷花去各屋都看了看,没见着人,又去外面找,转了两圈儿,终在他家房后找见了李大宝。   时值深夜,李大宝抱头蹲在墙根儿下,若不细看,确是不易发现。李荷花才要上前,却见得他蜷着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隐约还能听见闷闷的低咽。   李大宝在哭,撑了这一日,这会儿终受不住地躲了家人闷头大哭。   李荷花已迈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想了想,往回走了几步,迟疑了片刻,假作没见他的模样,寻道:“大宝?大宝?”   李大宝闻得声音,慌忙跑出来,见了李荷花,急道:“咋了?”   李荷忙道:“没事儿,丫儿挺好的,娘守着她呢,我要走了,跟你说一声。”   “哦……”李大宝怔怔地应了一声。   李荷花假装夜深看不到李大宝脸上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只道:“你赶紧回去吃两口东西,别让娘担心了,还有丫儿,她一会儿若醒了,最想见的必是你,你是她的主心骨儿,她还指着你呢。”   李大宝点了点头,往回走。   李荷花看着李大宝的背影,甚觉心疼,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大宝。”   李大宝回头望过来。   李荷花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觉说出来反而更惹他心愁,只柔声道:“吃的我放锅里了,想着吃两口。”   李大宝嗯了一声,匆匆回去了。   ☆、第 26 章   深夜,李大宝搬了个凳子坐在炕边,一手托腮,一手握着胖丫儿的手,大拇指缓缓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熬了一天一晚,到现在已是四更天,他却一点儿觉不出困倦或疲惫,只不错眼珠儿地凝着胖丫儿,她每一次眼睫抖动、每一下深重的呼吸,每一声梦呓轻吟,都会让他心下一惊,小心翼翼地查看她无事,才得松一口气。   李大宝执了胖丫儿的手凑道自己唇边,鼻子一下一下蹭着她的指尖,闭上眼,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味道才让他觉得踏实。察觉到她指尖微微地一动,抬头看去,但见她已然醒了。   胖丫儿张了张嘴,却似因力竭而不得出声。   李大宝倾身凑上去道:“怎的?口渴吗?”   胖丫儿微弱地摇了摇头,缓了缓,气若游丝地道:“孩子呢?”   李大宝安慰道:“娘把他俩抱走照看了,大嫂和二嫂帮忙奶着,等你养好了身子,咱再自己照看。”   胖丫儿眸色暗淡下去,低声道:“只怕我是养不好了……”   李大宝道:“别说傻话。”   胖丫儿握了李大宝的手道:“大宝,我不想死,我若死了,孩子怎么办……才落了地就没了娘,让他们怎么活呢……”   李大宝反过来捏紧胖丫儿的手道:“不是说让你别说傻话了吗,你死不了。”   “万一呢……”胖丫儿眸中带泪,“万一我熬不过去呢……”   “没有万一!”李大宝道,“肯定能熬过去。”   “我也想熬过去,你好不容易喜欢我了,我要就这么死了,真的不甘心……”   李大宝心口被狠狠攥了一把,胖丫儿抬手去抚他的脸,低叹:“大宝……你要是能早些喜欢上我多好啊……”   李大宝用力抓了胖丫儿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不让她看到自己忍不住落下的泪水,却没意识到他的泪水已浸落在她的指尖,哪又藏得住。   胖丫儿抬了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喃喃道:“我没怪你,我就是舍不得……给你当媳妇儿没当够。”   李大宝握着胖丫儿的手,蹭了一把眼泪,抬眸凝着她道:“那你就再不许胡思乱想,好好活着,给我当一辈子媳妇儿,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你下辈子也娶我吗?”   “不娶你娶谁。”   一行泪水从胖丫儿眼角滑落,她弯了弯唇角,闭上了眼。   李大宝给胖丫儿掖了掖被子,拭去泪痕,他以为她累了要休息,没想她闭眼躺了片刻,复又睁开眼,望着他道:“大宝……我若死了,你再娶媳妇儿定要寻个对咱娃儿好的……”   李大宝蹙眉道:“才让你不要胡想了,怎的又说胡话,睡吧。”   胖丫儿道:“我怕我眼一闭再也睁不开了,这话不交代好了,我放心不下……你若再娶媳妇儿,别图人家模样标致不标致,要图心眼儿好的,那样儿才能对咱娃儿好……别让娃儿被后娘亏待了……”   见李大宝不应,胖丫儿又急道:“你记下没?千万别让人欺负咱娃。”   李大宝安慰道:“您放心,谁敢欺负咱娃,我保管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胖丫儿似是松了口气,想了想,却又不放心地道:“你这脾气也改一改,再娶了媳妇儿真心待人家才是,那样人家才能真心待咱娃。”   李大宝叹了口气,倾身在胖丫儿额上吻了一下,道:“赶紧歇着吧。”   胖丫儿闭了眼,不多时便睡了过去。李大宝如前半夜那般守着她,因她才说的那番话,心中酸酸的不是滋味儿,自己也不敢深想。   五更天的时候,胖丫儿似是做了什么噩梦,梦呓着落下泪来。李大宝拍抚她的肩臂,见她依旧不见好转,便轻轻把她叫醒。   胖丫儿睁眼见了李大宝,却依旧未清醒似的,泣得愈发委屈。   李大宝低声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做恶梦了?”   胖丫儿泣道:“我见你娶了新媳妇儿,我从后面唤你,你也不理……只管拉着她有说有笑的……”   “你那是做梦呢。”李大宝道。   “不是做梦。”胖丫儿委屈又生气。   李大宝无奈地苦笑。   胖丫儿抓了李大宝的手,委屈地道:“大宝,我反悔了,我还是不想你娶别人……我若是死了,你也不许再娶……”   李大宝道:“我不是早说了吗,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娶你当媳妇儿。”   胖丫儿道:“说话要算话。”   李大宝道:“自然算话。”   胖丫儿得了李大宝的保证,才又握着他的手睡了过去。   次日,天才蒙蒙亮,大宝娘便来了李大宝房里,见胖丫儿平安无事,便紧着去做早饭,简单弄了点儿吃的,让李大宝去吃点儿东西,赶紧歇着。   李大宝见胖丫儿睡着,便去灶房吃饭。   不多时,李小宝也起了,颠颠儿地跑去兄嫂房里,才一进去就被大宝娘轰了出来,只怕他吵嚷扰了胖丫儿。   李大宝从灶房门口见李小宝老大不乐意地从自己房里出来,冲他招手唤道:“小宝,过来。”   李小宝紧跑了两步来了灶房,李大宝道:“你先吃点儿东西,一会儿帮哥办点儿事儿。”   “啥事儿?”李小宝道。   李大宝道:“一会儿你去趟邻村你嫂子娘家,报个平安,说你嫂子挺好的,让他们放心。”   李小宝年纪虽小,家里生了什么事儿,也是知道,只家里人都把他当个小孩子,只管撵他怕他添乱,这会儿自己终于能派上用场,心下也是欢喜,似是得了重任一般,一本正经地道:“我这就去。”李大宝叫他吃了饭再去,他也没理,转身就跑,一溜烟儿地没影儿了。   李大宝吃饭的时候,李荷花也来了,直奔了胖丫儿房里,没会儿功夫,大宝娘就来了灶房,对李大宝道:“你大姐来了,有我们俩看着呢,你一会儿上娘屋里补个觉去。”   李大宝拿着个咬了一半儿的饼子,垂头坐在灶房门槛儿上,没甚精神地道:“没事儿,我也睡不着。”   大宝娘道:“睡不着也眯着,娘知你心疼丫儿,可丫儿这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的,得且养呢,你这么生熬着也不是办法,再把你熬坏了,咱家可不就真的垮了吗?听娘的,赶紧歇着去,养足了精神,才好照看丫儿不是?”   李大宝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个饼子全塞进了嘴里,好歹嚼了嚼,囫囵咽了,起身往自己房里走。   大宝娘见他又要回去,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李大宝道:“我看一眼,跟我姐说句话就歇着。”   李大宝进屋的时候,见胖丫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和李荷花拉着手,似是正在说话,见他进来,两人都把目光向他投来。不等他开口,李荷花便道:“没事儿,丫儿好着呢,你歇着去吧,这儿有我呢。”   李大宝一宿没睡,也着实疲累,适才听她娘的话也是在理,想着不管睡不睡得着,躺着眯一会儿也好,只这会儿见胖丫儿醒了,他却又放不下离不开了,只歪坐在胖丫儿脚下的炕沿上,倚着墙道:“没事儿,我在这儿靠会儿就得。”   李荷花道:“要歇就好好歇着,这么坐着能歇什么,听姐的,赶紧歇着去。”   李大宝又挪了挪身子,执拗地道:“没事儿,这样儿挺好的。”   李荷花知大宝脾气倔,再怎么也说不动他,只愁着脸叹了口气。   “要不……你在我边儿上躺会儿吧。”胖丫儿幽幽地道,“坐着怪累的。”   李大宝听了也没吭声,只乖乖脱了鞋爬到里侧,在胖丫儿身边躺了下来。   李荷花待要阻止,想说这样两人不是都不得歇着吗,可见李大宝好不容易躺下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扯了一张被子给李大宝搭在身上。   大宝娘见李大宝进来很久没出去,也进了屋来,见他竟在这儿躺下了,忙道:“怎么在这儿躺了,快下来,去娘房里歇着去。”   不待李大宝应话,李荷花便道:“得了,让他去他也歇不踏实,倒不如在这儿呢,好歹能睡一会儿。”   大宝娘还想再劝,见得李大宝闭着眼侧身躺着,伸手摸索到胖丫儿的手握着,才似放心似的睡了过去。大宝娘心酸之时,又生出些欣慰来,也便不再坚持,由他去了。   ☆、第 27 章(终章)   挨过了最初的几日,胖丫儿的身子渐渐好转,饶是如此,家里人仍不敢掉以轻心,两个孩子还是托在胖丫儿娘家照顾,有时白日里会抱一个回来,让胖丫儿看看安心,也让李家多些喜气乐呵。   按稳婆的吩咐,家里人开始张罗着给胖丫儿补身子,乡下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好东西,就是可着劲儿地给胖丫儿吃鸡蛋,自家的鸡蛋不够吃,就拿了粮食与村邻们换。   李小宝自告奋勇地要接了这差事,大宝娘原是不允,怕他毛手毛脚,上蹿下跳的,再把鸡蛋摔碎了,可家里又实在脱不开身,无奈只得应了李小宝去做,每每千叮咛万嘱咐,提心吊胆的,好在李小宝也算不负重托,没出什么岔子。   大宝娘很是欣慰,私下里跟大宝爹说,丫儿这回的罪没白受,一次给咱家添了俩孙子不说,大宝小宝哥儿俩经了这事儿也一下子长起来了似的。大宝爹只说这哥儿俩都多大了,不是你母鸡护仔儿似的终日把他俩护你膀子下头,早就该顶事儿了,如今再不长起来,真成废物了,有啥可高兴的。   胖丫儿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能撑着身子靠在炕上坐会儿,李大宝怕她终日闷着胡思乱想,便又给了李小宝一个差事,让他闲时陪胖丫儿聊天儿说话,李小宝原就喜欢跟嫂子玩儿,乐不得地接了这差事。   每日里胖丫儿精神好的时候,李小宝就往她炕头一坐与她扯闲篇儿,讲他去亲娘家看两个小侄子,两个小家伙长得真是一模一样;讲虎子上树掏鸟窝,被鸟追着啄了头;讲他今儿个又去了几户人家换了几个鸡蛋,五婶家的母鸡不知吃了啥,下的鸡蛋有他拳头那么大……   聊的次数多了,李小宝也能摸出些他嫂子的喜好,他发现嫂子还是爱听他讲他哥的事儿,是以渐渐的话题里就全是他哥,讲她生娃时,他爹让他哥去叫亲爹亲娘,他哥死活不去,还跟他爹瞪眼嚷嚷。   胖丫儿听了这事儿只抿着嘴笑,李小宝其实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可见嫂子爱听,也就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每都是三分说,七分演,瞪着眼学他哥的模样,扯着脖子大吼“不许去!”   他说得一次比一次精彩,一次比一次邪乎,每次最后都笑嘻嘻地说:“嫂子,你说我哥傻不傻?逗不逗?叫亲爹亲娘咋了,咋就不让去?”   若这时候李大宝正好在场,李小宝还会特意学得夸张搞笑,故意打趣他。胖丫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他自己也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反正有他嫂子撑腰,他哥也不会拿他怎样。   想起当日的事,李大宝自己也觉得挺傻的,只听他爹说一句“丫儿要是扛不住,得让爹娘见最后一面” 的话,他就跟魔障了似的,好像丈母娘他们来就是来看丫儿最后一眼的。如今被李小宝装模做样地在胖丫儿面前学来,他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依他的性子,定是会好好收拾收拾李小宝,可见胖丫儿熬了这些日子终又笑得这么开心,便也只由得李小宝闹他,只每次脸上挂不住了,还是忍不住喝李小宝一句:“哪儿有你学得那么夸张。”   李小宝狐假虎威地回嘴:“就是这样,我学得一点儿没走样,嫂子,你说我学我哥学得像不像?”   胖丫儿笑道:“是挺像的。”   李小宝便得意地冲他哥扬扬下巴。   李大宝不在意李小宝,只见得胖丫儿的笑容和望着他的双眸中流转的柔情,心中便觉满足得快要溢出来了。   胖丫儿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身子才算缓了回来,稳婆说这还是亏得她岁数小,身底子又结实。胖丫儿才好些便忙把俩儿子接了回来,俩孩子一回来,李家这些天的阴霾也随之散去了。   大宝爹原给孙子想好的“来财”、“守富”的名字到底也没用上,转起了“李家平”、“李家安”两个名字,盼着全家上下都平平安安的。   就似大宝娘说的,李大宝眼见着媳妇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又或许是当了爹的缘故,虽然还是从前的脾气,可说话做事到底稳重些,农闲时不再出去与人喝酒侃山,开始把家里的活计放在心上算计了,闲时也帮忙抱抱孩子。   大宝娘说他每日里下地干活儿就够累了,带孩子是女人的活儿,让他不用管。李大宝也只随口一应,小妹妹和俩儿子,他一个也没少抱。   胖丫儿知他是心疼自己,是怕自己当日生娃时落了病根,私下里跟他说过许多次,说自己早就没事儿了,李大宝只嘴硬说也不全是心疼你,我就是喜欢抱孩子。   李大宝白日里能搭把手,夜里奶娃就有心无力了。初时胖丫儿是睡在俩娃中间,夜里哪个哭了,翻个身就能喂。可没过些天,李大宝就不干了,也不明说自己想挨着媳妇儿睡,只说怕自己夜里翻身不小心压着孩子。如此,胖丫儿就把俩娃子都挪到了一边,虽然夜里起来奶孩子麻烦些,但小两口儿又躺回一个被窝儿里睡觉了。   胖丫儿原以为李大宝急着跟她一被窝儿睡觉是又不老实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大宝除了夜夜搂着她睡觉,却从未提过夫妻房/事。他不要求,她也不问,反正黑天白夜的带俩孩子,她也确实没啥心力再想那事儿。   李大宝一日两日不提,一月两月不提,一直过去了大半年,依旧没主动要过。胖丫儿又开始担心起来,怀胎十月没敢动,如今生了孩子又大半年了,李大宝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能憋这么久。   两人感情正浓,胖丫儿不疑他是外面有人了,可又想着长此以往,难保不影响夫妻感情,她暗示他自己身子早好利落了,甚至主动提过两回,他也似有些蠢蠢欲动,可到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   胖丫儿愈发担忧,想着原听人说过,男人若看了自己女人生娃的血/腥场面,往后就不愿碰她了。再想她自己非但生娃时被李大宝闯进来见了个正着,后来那几日李大宝也没离身的照顾她,身/下怎样的难看样儿都被他看去了,只怕正是因此,他对她再没兴趣了。倘真如此,李大宝就是再稀罕她,日久天长也要出事的。   入夜,胖丫把孩子哄着了,也不管臊不臊,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李大宝笑道:“说啥呢,是谁终日只围着孩子把我晾在一旁的,我倒要问你是不是不稀罕我了,你倒来问我。”   胖丫儿道:“若不是嫌弃,怎得不想与我亲/热了?原日日缠着不放,这大半年了再没提过,可不是嫌弃了吗?”   李大宝嘻嘻调笑道:“怎得?你是想要了不是?”   胖丫儿微恼道:“我与你说正经的。”   李大宝仍是玩笑打趣:“我也是说正经的啊,你若想要了就求求我,说两句好听的,我没准儿就应你了。”   胖丫儿见他没正形,撅着嘴钻到被窝儿里,背对着李大宝不言语了。   李大宝捅了捅胖丫儿,道:“真生气了啊?”   胖丫儿不吭声。   李大宝哄道:“就说你娇气吧?怎么不识闹,我跟你逗呢。”   “谁跟你逗!”胖丫儿拽着被子蒙了头,声音委屈得发颤。   李大宝扯了扯胖丫儿的被子,她便愈发生气地扭着身子把他甩开,李大宝拗她不过,干脆在她身后躺下,连被子一起把她拥进怀里。   “咋能不想呢?”半晌,李大宝幽幽地开口,“日也想,夜也想……”   “可我害怕,万一你又怀孕了咋办呢,你这次从鬼门关逃了回来,万一下次没这么走运了呢?你最险那些天,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还是控制不住往坏处想,只想你若真没扛过去会怎样。”   “不行,真的不行,丫儿,我真的受不住……”   胖丫儿从被子钻出来,想要回身去看李大宝,可他把她拥得紧紧得,她根本动弹不得。   “丫儿,你啥时候就在我心里扎这么深了呢……”李大宝柔声道,“原没你的时候,这十六七年我也活得挺好的,可往后,若说让我这日子里没你,我真的受不住……所以我怕,丫儿……长这么大,我真的没怕过啥,可我这回是真的特怕……”   胖丫儿终于挣开李大宝翻过身来,扎进他怀里,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可又觉得什么话都不足述尽此刻心中汩汩涌动的情感,半晌,只仰头抚了他的脸吻上去。   这一晚,两人仍只是温柔的相拥而眠。   许是坦诚了憋在心里许久的心事,让李大宝的心情得以疏解,数日后小两口儿终历了久违的缠/绵。   胖丫儿以为李大宝的心结能就此解开了,却不想李大宝已然打定主意再不要孩子了。每每夫妻房/事他都是算好了胖丫儿不易受/孕的日子,胖丫儿心奇他到底有多坚决,易/孕的日子里刻意诱惑他,他居然还真的咬紧牙关“不为所动”。   胖丫儿说他们还年轻,哪能真就再不要孩子了呢,且不说公公婆婆乐意不乐意,她自己还想要个女娃儿呢。   李大宝答得倒是简单,只说咱爹早说了,只要头胎生了俩孙子,往后再怎样他都不管了,至于女娃儿,小梅花才比咱娃大几天啊,你就当是自己闺女带不就得了。   她说那哪一样呢。   李大宝便答不有“长嫂如母”的说法吗,一样,一样的。   这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她也没得反驳,每每只冲他撅撅嘴罢了。   不过,胖丫儿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她偷偷喜欢他的时候,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如今不也稀罕得离不得了吗。   来日方长,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之后还有两个番外,一个李大宝和胖丫儿的番外,在晋江这儿和我的公众号同时更;还有一个李杏花的番外,会是公众号独发的,算是推广我的公众号吧,有兴趣的可以关注我的公众号:福宝的福地洞天。 没想到这文还有重见天日完结的一天,自己还是有点儿小激动的。当年写完《那村那人那傻瓜》本来就想马上写这本的,后来临时变卦写了《野人娘子》,之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断了好几年没动笔。想过要把这文全文存稿再发,后来还是认清自己是个奴性很强的懒人,没人鞭策催更,我就会犯懒。所以,感谢一直以来留言的大家。 开这文的时候是悄悄的,看过我之前文的朋友可能会有印象,我每次完结文时都会说同样的话,就是我不奢望我每一篇文你都能喜欢,只想你点开一篇文的时候觉得很有眼缘,欢喜地看下去,最后发现又是我,我挺喜欢这种奇妙的感觉的。另一方面,其实还是怕有压力,怕我某一篇文你特别喜欢,追着来看,结果会失望,可能还是觉得自己水平有限,不够自信吧。 我知道能看到这篇文的,好多都是一直收藏着我的朋友,我真的特别感动,毕竟这么多年了,还能因为我的某篇故事,间或关注着我,感激你们,是你们的热情和肯定让我重拾了自己的爱好,说的好像官话,不过确实是真心所感。 谢谢,谢谢看我文、喜欢我的你,我会继续写下去的。   ☆、番外   李大宝明显地感到了近来家里的气氛不对劲,他爹娘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还不是寻常的事。原他爹娘也有不愉快,闹得严重了,就是他爹吹胡子瞪眼,她娘委屈地哭,不过也都是三两天的事儿,如今这回他爹没嚷嚷,他娘也没抹泪儿,就是谁也不搭理谁了。   就好像晚饭时候,他爹喝完了碗里的粥,顺势往桌边一放,咣啷一声,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往日他爹喝完一碗,都是随手一伸,胖丫儿或他娘就忙接着去给他盛,这会儿胖丫儿在屋里照看孩子,他爹这空碗却非递给他娘,而是就这么重重撂在了桌上,这架势不是吃完了撂碗,明显是带着气儿地搁在那儿,等着人伺候。   李大宝下意识地扫了他娘一眼,见得她娘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就跟没听见似的,依旧自顾自地低着头吃饭。   李大宝见状,忙自拿了他爹的碗去盛粥,待小心翼翼地把粥捧到他爹跟前时,他爹却是冷着脸一推碗,啪地撂了筷子,不吃走了。   李大宝和李小宝哥儿俩相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他娘,但见他娘神色依旧没有半分变化,冷淡得出奇。   李小宝一脸疑惑地望着李大宝,投给他一个“咋回事儿”的神情。   李大宝也是懵懵不知状况,只冲李小宝了扬了下下巴:吃你的吧。   晚上,李大宝把晚饭时的事说给胖丫儿听,胖丫儿也说最近觉得公公婆婆似是吵架了,脸色都不甚好看,她却也不太在意,只道:“这也不算啥大不了的,我爹娘吵得凶的时候也是谁也不搭理谁,过几天就好了。”   李大宝担忧道:“那是你爹娘,我爹娘可从未这样过,往日甭管咱娘多委屈,可也从来没给咱爹冷脸看,如今好几天没见笑模样不说,话也没了,甚至连正眼都不看咱爹了。”   胖丫儿道:“是人都有脾气,咱娘这回必是受了大委屈了。”   李大宝道:“老夫老妻了过了半辈子了,能有啥大委屈。”   胖丫儿颇为不平地道:“许就是因为这样,咱娘紧着咱爹半辈子,心里的委屈也积攒了半辈子,如今终于再受不住了。”   李大宝没甚底气地回道:“瞧你说的,好像咱爹多亏待咱娘似的……”   胖丫儿私心觉得公公就是一直亏待着婆婆,可这话又不好说得太直白,只嘟囔道:“亏待不亏待的我不好说,反正也没觉得有多心疼……”   李大宝啧啧道:“我跟你说是想着跟你商量怎么给他们说和说和,你倒论上咱爹的不是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   胖丫儿道:“咱们做儿女的怎么说和呢,像你说的,咱娘半辈子都没这样过,这回或真是寒了心呢,两口子的事儿,咱爹若不低头陪个不是,咱们说和什么管啥用啊。”   李大宝知道胖丫儿说的在理,可想他爹那人,天塌下来都不低头的人,脖颈子里有铁棍子杵着,让他给她娘低头赔不是,绝无可能。   李大宝琢磨了几天,到底也是没主意,原还盼着他娘能如从前那般,委屈劲儿过去自己就好了,可这回许真如胖丫儿说的寒了心了,这些天了也不见他娘的心情有好转。他甚至也想过去劝劝他爹,可他自小是被他爹打大的,他爹一瞪眼珠子,他心里就怂了,哪还敢说让他爹跟他娘赔不是的话。   只在李大宝发愁的时候,他娘一日在灶房做饭时晕倒,脑袋磕在了灶台上,家人听了动静赶紧赶来,吓得忙把她抱到炕上。   大宝娘缓了片刻清醒过来,只说自己是才蹲的时间太长,一下起猛了才晕的,除了脑袋磕的那下有些疼,没什么大事儿。   李大宝不放心,让胖丫儿从旁照看着,自己去请周夫子。只他前脚才出院门,胖丫儿后脚就跟了出来,却不急着说话,小心翼翼地往院里看了看,确定没人跟出来,才贼似地把拉了他到一旁附耳说话。   李大宝听了连声道:“不行不行,你这是瞎闹。”   胖丫儿道:“你不是想让咱爹娘和好的吗?反正我就这一个主意,你要是觉得不妥,就自己想法子。”   李大宝踌躇了片刻,有些动摇:“你这……行吗……”   胖丫儿也有些含糊,道:“行不行的,试试呗。”   晚些时候,周夫子来了李家,给大宝娘诊了脉,并未立时说什么,只把大宝爹单独叫到外面去说话。   胖丫儿伸着脖子往外望了望,拿眼神撇李大宝:周夫子应了?   李大宝冲她点了点头:应了。   “你俩挤眉弄眼儿的干啥呢?”大宝娘道,“我这没事儿,白累人家周夫子跑一趟。”   胖丫儿笑道:“没事儿,看看才安心啊,娘。”   眼瞅着周夫子走了,胖丫儿捅了捅李大宝,李大宝壮了胆子上屋外试探地问他爹道:“爹,周夫子咋说的?我娘没啥事儿吧?”   大宝爹沉着脸应了一声:“没事儿。”   当晚,大宝爹从柜子里把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坛子酒拿了出来,独自一人闷声喝了一晚上。之后的几日,也是终日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几天的功夫,两鬓居然增了一大片白发。多少日子不跟他说话的大宝娘见了他这反常的模样,终于主动跟他开了口,问他是怎么了。大宝爹只是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大宝娘不知情由,李大宝却是知道的,先见他爹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心下还有些喜,觉得此计可行,可接下来的几天见他爹的光景,心下又是自责,只觉自己还是把爹娘之间的感情想浅了。思及当日胖丫儿生娃险些丧命时自己的心境,他爹娘不论平日里怎样相处,到底也是过了半辈子了,又怎能不比他和胖丫儿的感情呢。   李大宝很懊悔,只想着赶紧把实情跟他爹说了才是,只还不容他坦白,他爹便从周夫子那儿知道了前因后果。   李大宝见他爹黑着一张脸从周夫子那儿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完,不等他开口讨饶,他爹就把条凳摔在他面前,喝道:“趴下!”   李大宝见这条凳,心下发虚,虽说他是被他爹打大的,但大多也就是踹几脚,但凡拿出这条凳让他趴下挨打,就说明他爹是真的火儿了,板子下去,一下是一下,绝不手软,他上回趴条凳已是几年前了。   李大宝咽了口唾沫,垂死挣扎道:“爹……这个……不用了吧,我也是当爹的人了……”   “你就是当了天王老子!我还是你老子!趴下!”   大宝爹吼得李大宝一哆嗦,乖乖地扶正条凳趴了上去,还没做好准备呢,第一下板子就狠狠地砸在了他屁股上。   李大宝嗷地一声叫了出来,这原是他应付他爹的一个小手段,他爹每次恼火打他,甭管真疼假疼,他都要嗷嗷叫出来,让他爹把气撒出来,他也能少挨几板子。这次他也想如法炮制,只若说头两嗓子是虚张声势,那后面叫得却真是实打实的了,他爹这板子打在屁股上,真是一点儿没收手,别看他爹如今岁数大了,倒比年轻时还有劲儿,两三棍子下去,李大宝就觉得自己屁股上肯定是开了花了。   大宝娘还不知怎么回事,上去拦着,被他爹推了一把道:“你别管,等我打死这小兔崽子。再跟你算!”   大宝爹撸了袖子,又是两棍子下去,怒吼道:“混账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啥你娘得了绝症,敢来耍你老子了!我打死你这兔崽子!你这是翅膀硬了要飞啊!咋的!气死你老子,你好当家做主咋的!看老子不打死你!”   李大宝被打得哀嚎之声都变了音调,胖丫儿奔上来跪在大宝爹跟前,哭泣着哀求:“爹,别打了,您饶了他吧,不是他……是……”   “爹!”李大宝听胖丫儿要往自己身上揽,赶紧吼了一声打断她,“爹,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饶我这回吧……我再不敢了……”   大宝爹怒不可遏地道:“饶了你?这回你敢这么戏耍你老子!下回不定干出什么忤逆的事儿,趁早打死你干净!”说完又是狠狠一板子下去,直把板子打成了两截。   李大宝身子一颤,摊在条凳上,疼得几要晕厥过去。   大宝爹却依旧不解气似的,扔了手中半截的棍子,又四下踅摸新的家伙事儿,一眼瞥见墙根儿底下一个胳膊粗的木棍子,三两步上前捡了起来。   家人全都吓得白了脸,只觉大宝爹这会儿是失了理智了,真这么打下去,非真把李大宝打死不行。胖丫儿整个人哭着趴到李大宝身上给他挡着,李小宝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波及挨打,扑上去搂了他爹的腿嗷嗷地哭喊:“爹,别打了,要把我哥打死了!哇啊!”   大宝娘上去抢大宝爹手里的棍子,她这会儿也听出些内情来,只哭道:“你想要我儿子的命,直把我打死得了!大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我现在就磕死在你前头!你把我们娘儿几个都打死得了!”   许是被大宝娘这一哭,喊回了理智,大宝爹终是松了手,把棍子往地上一扔,回屋了。   李大宝是被他娘、胖丫儿和李小宝三人半架半抬地弄回屋,待趴在炕上,把浸了血的裤子往下退了退,胖丫儿和大宝娘全都心疼得哭了出来,只见李大宝屁股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大宝娘让胖丫儿赶紧去拿药,待胖丫儿着急忙慌地把药拿来,正闻得婆婆对李大宝心疼地道:“你这傻小子,娘知你好心,可你想得这是啥馊主意……”   胖丫儿自责难受得要命,泣道:“娘……其实……”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李大宝挣扎着欠了欠身子,抢话道,“看着重,其实也不太疼……”   大宝娘唉了一声,道:“都这样儿了,哪能不疼呢,丫儿,赶紧着上药,看这样子肯定得留疤了,好在是屁股上……”   胖丫儿忙上炕给李大宝上药,李大宝虽疼,却怕惹哭了他娘和胖丫儿,只咬着牙忍着。   大宝娘见了又心疼地道:“疼了你就喊出来,当着娘和自己媳妇儿有啥不好意思的。”   李大宝尽力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没事儿……真没大事儿……”   胖丫儿垂着头,一边给李大宝上药,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她知道李大宝这板子是因她挨的,她想跟公公婆婆说明原委,他却不让,知道他是护着她,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难受,眼泪根本就收不住。   这一整日,婆婆和李小宝都围在李大宝身边,又要照看孩子做饭忙活家事,胖丫儿也没机会和李大宝单独说话。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李小宝又抱了自己的枕头来他们房里,只说他爹脸色难看得要命,他今儿晚上如何也不敢跟爹娘一起睡。   如此,胖丫儿留了李小宝在他们房里睡,再加上俩娃子,待把他们三个都哄睡了,方才有机会跟李大宝单独说上话。   胖丫儿退了李大宝的裤子,给他换药,又忍不住掉了泪。   李大宝逗她道:“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死了男人呢。”   “呸呸呸!”胖丫儿啐道,“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话。”   李大宝一笑,胖丫儿一边给李大宝换药,一边道:“今儿你不该拦我不让我跟爹说这是我的主意。”   李大宝趴着道:“还说呢,我要被你吓死了,生怕你说出来,你以为你说是你的主意,咱爹就能算了?咱爹这回是真气着了,甭管是谁,都挨不过去。”   胖丫儿低声道:“我好歹是儿媳妇儿,咱爹就是恼,也不至于打我板子吧。”   李大宝半认真半玩笑地道:“板子是不会打,可保不齐一怒之下就让我把你给休了!”   胖丫儿一怔,一手抹着药在李大宝屁股上轻轻地画圈圈,一边忐忑地道:“不能吧……”   李大宝吓唬道:“怎么不能?亏得我把你拦了,要不然,哼……”   胖丫儿有些后怕,想了想,又道:“那如果真这样你怎么办啊?如果我当时真的说出来,咱爹一怒之下让你把我休了,你怎么办啊?”   李大宝回头看了看一脸期待的胖丫儿,佯叹了一口气,转回头趴在炕上,装模作样地叹道:“那还能怎样,父母命不可违,休呗。”   胖丫儿一撅嘴,手上下意识地便用了下力。   李大宝霎时倒吸一口凉气,只在他叫出声之前,胖丫儿慌忙地扑上去捂了她的嘴,生怕他吵醒孩子。   李大宝扒开胖丫儿的手,压低声音道:“谋杀亲夫啊。”   胖丫儿紧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有意的……”边说便俯身上去对着李大宝的屁股呼呼的吹气。   李大宝哭笑不得地道:“当我是你儿子啊,吹吹就不疼了。”   胖丫儿道:“那你让我怎么办啊……”   李大宝扬了扬脖子,道:“过来亲一个。”   胖丫儿娇瞪了李大宝一眼,趴到他身边亲/嘴。   李大宝伸手搂了胖丫儿的腰,顺势把手伸进她裤子里,才捏了胖丫儿屁/股一把,忽地挺身哀嚎了一声。   胖丫儿吓了一跳,心说捏我屁/股你疼什么,待起身一看,见得熟睡在李大宝另一侧的李小宝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一条腿正砸在李大宝的屁股上。   胖丫儿赶紧把李小宝翻过去,还没来得安慰了李大宝,两个儿子就被李大宝的哀嚎惊醒,一个先哇哇哭醒,另一个也被兄弟带得哭了起来。胖丫儿也顾不得李大宝了,赶紧去哄孩子。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小宝,却全不知状况,迷迷糊糊地拿被子蒙了头,嘟囔道:“大半夜的嚎啥啊……”   李大宝气得要踹李小宝,只才一要抬腿,屁股就疼得要命,转而伸手去扯他的被子,恼道:“我他娘的想喊啊,你给我起来,回你屋睡去。”   李小宝死死地揪着被子不放,带着睡梦中被吵醒的恼火,闷闷地哼哼。   胖丫儿顾不得放下孩子,赶紧过去给他俩拉开,冲李大宝道:“他又不是诚心的,不是不小心的吗,让他挨着我就得了。”   李大宝勉强压下火气,松了手,只他这儿松了手,李小宝却混混不知,仍只用力挺身子,似有意似无意地狠踹了李大宝大腿一下。   “你给我起来!”李大宝惨叫一声,继起了和李小宝的“缠斗”。   夜色深沉,李大宝爹娘的屋里早已黑灯悄无声息,李大宝的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起来!”   “行了,行了,别吵了孩子……”   “啊……嫂子……你看我哥!啊!”   “你再踹!看我不收拾你!”   “你快放开他,放手,再不放手,我打你屁股了啊……”   “嫂子……”   “哇……哇……”   哥儿俩的拉扯吵嚷、胖丫儿的劝和威胁、加上小娃子的哇哇哭叫,直闹了半宿才复又归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