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乖,叫夫君 作者:夜子莘   作品简评:   萧漪宁自幼孤苦,承蒙皇恩浩荡,赡养宫中。她乖巧懂事、机敏可爱,被帝后捧在掌心,视若亲女,每天过的是众星捧月般的小日子。只是随着一天天长大,她在自己的婚事上却犯了难。心仪自己的人太多,她挑花了眼可怎么办……   本文行文流畅,人物鲜活,男女主互动幸福甜美,帝后的感情辅线更是让人在辛酸中领会到暖暖的情深。整体画风温馨,情节故事紧凑,张弛有度,引人入胜,值得一看。 ============ 第1章 郡主   顺熙九年,仲春   马车赶了大半日,抵达皇宫时已近黄昏了。   西边的天际被云霞染红了大半儿,映衬的整个皇宫都金灿灿的,肃穆而辉煌。   四岁的萧漪宁被刘尚宫抱坐在大腿上,透过马车的窗牖往外看,白玉般的大理石栏杆上雕刻着蜿蜒腾飞的巨龙,红墙金瓦,勾栏玉砌,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这便是皇宫了,今后她要生活的地方。   舅父说爹爹战死了,娘亲跟着爹爹走了。她不知道死是什么,但隐隐有种直觉,她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父母了。   宫里来人时,舅舅跟她说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要接她入宫,以后皇宫便是她的家了。   她以前听母亲说过,母亲和皇后娘娘相识于闺阁,是感情最要好的姐妹。母亲是那样好的一个人,皇后娘娘一定也不会差的。   马车抵达通瑞门时,刘尚宫抱着她下了马车,接受侍卫的排查,又继续步行着往前走。   “刘尚宫,咱们要去哪儿?”漪宁被她抱着,声音绵软糯糯,一双大眼睛水蒙蒙的,整个人像只无辜的小兔子。   刘尚宫而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白净,细眉凤眼的,笑起来时无端端让人觉得亲近:“回姑娘,咱们去承乾殿,陛下在等着您呢。”   漪宁低低“哦”了一声,略有些失望地垂了头,她还以为是要见皇后娘娘的。   承乾殿里,身着玄色龙袍的伟岸男子在龙案前坐着,内监方德宣送来的茶水他一口也没喝,威严肃穆的双目时不时的瞥向外面,神色里透着些许不耐。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眼见陛下的眉头微微蹙着,两边坐着的嫔妃乃至皇后无人敢出言说话。   陈贵妃仗着自己是多年得宠的老人,此时走过去柔声宽慰着:“陛下宽心,萧姑娘想必一会儿就到了。”   顺熙帝缓缓抬眸,看到陈贵妃国色生香的容颜上满是关切,他拧紧的眉梢松弛几许,转眸看向右手边的皇后:“你派去的刘尚宫怎么回事,这时候了还不见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张口欲要回话,外面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萧姑娘到了。”   刘尚宫抱着漪宁走进大殿,对着里面的一众主子下跪行礼:“陛下,萧姑娘到了。”   刘尚宫话音刚落,漪宁就感觉自己被另一个人抱了起来。那人体格健壮,雄厚而结实,有些像父亲的怀抱。   顺熙帝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由想到了同他义结金兰的好兄弟,战场上为救自己被敌军万箭穿心的一幕。他鼻头一酸,眼眶有些红了,沙哑着嗓音对她说:“阿宁,对不起……”是他让这孩子小小年纪成了孤儿。   漪宁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向她道歉,但她看得出来,他似乎很难过。以前父亲难过的时候她就会亲一下父亲的脸颊,这样父亲就会开怀大笑,还会夸她是贴心小棉袄。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漪宁突然也有些不忍心,下意识抱上他的脖子,在他左侧脸颊上印了轻轻一吻。   承乾殿里突然变得很安静,落针可闻。   众人皆知,顺熙帝并不喜欢小孩子,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被他抱过的次数便屈指可数,更别提有谁敢这般大胆地去亲吻他的脸颊了。   大家不知道的是,其实顺熙帝并非不喜欢小孩子,实在是宫里面的孩子被后妃们教育的对他充满敬畏,少了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愿意跟孩子们亲密了。   而眼前这个孩子无意的举动,让他不由想到了民间那最质朴纯真的父女亲情。   大夏朝至今已延绵百年,但顺熙帝这个皇室血脉却是在民间长大的。   正新十九年,淑慧皇后因巫蛊案蒙冤自尽,顺熙帝的祖父文睿太子为其母淑慧皇后申冤,却被人安上谋反的罪名,太子府满门被诛。   那时候,文睿太子的嫡长子——顺熙帝的父亲尚在襁褓,被贴身内监秘密带出了太子府,自此流落民间。   顺熙帝的父亲长大成人后娶了民间女子为妻,夫妻二人合伙卖包子为生。   顺熙帝这个皇曾孙,一出生也就沦为包子铺里的小儿郎。   十几年前朝中权臣当道,官员腐败,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起义大军揭竿而起。他这才趁此时机和结义兄弟萧景旗顺势举兵,扬言要讨伐佞臣,清君侧。   因着他文睿太子嫡长孙的身份,引来各路兵马纷纷响应,一时间举义大军势如破竹,不过半年便打到了皇城长安,手刃当时的佞臣司马宇辉。   大同帝庸碌怯懦,将帝王玉玺双手奉上。   自此,二十一岁的包子铺小儿郎一朝称帝,成了这天下之主,也便是如今的顺熙帝。   他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位,却又在不知不觉间流失了民间最质朴纯真的亲情。   顺熙帝记得,他做皇帝之前也曾有过一个这般甜心的女儿。那是他的嫡长女,小名唤作阿宝。阿宝聪明机敏,整日里最喜欢粘着他。每当他有了烦心事,她也会这般趴在他的脸上亲一口,然后纯真无邪地冲他笑。   不过那孩子命不好,小小年纪却因为染上天花夭折了。   余下的儿女们都是在他称帝之后生下的,个个儿都怕他,倒是再不曾有阿宝那般合他心意的孩子了。   看着怀里乖乖巧巧又惹人怜爱的小姑娘,顺熙帝有些恍惚,只觉得是他的阿宝又回来了。   “阿宁是个乖孩子。”顺熙帝满目慈爱地亲了亲她那粉嘟嘟的小脸儿,眉眼间涌出慈祥的笑意。   后宫众妃满脸的不可思议。   皇后瞧出了陛下的心思,想到以前的女儿阿宝,一时间也颇有些感伤。她理了理情绪,温婉浅笑着:“陛下,萧国公已经不在了,给再多的封赏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给这孤苦的孩子一些赏赐,您觉得呢?”   顺熙帝点了点头:“皇后所言甚是,那就……封这孩子做个郡主吧,安福郡主。”   陈贵妃笑着接话:“想来郡主日后也会如这封号一般,平安顺遂,幸福一生。”   皇后过去点了点漪宁的小鼻子,宠溺道:“阿宁长得跟你娘一样水灵。陛下封你做了郡主,还不快谢谢陛下?”   漪宁不知道郡主是什么,但看大家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比“姑娘”更厉害一些。她唇角一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谢谢陛下。”声音甜软的像刚出炉的糯米糕子,回味时还浸着荷叶的清香。   顺熙帝宠爱地捏了捏她水嫩嫩的小脸儿,手感柔软细腻,似乎还很有弹性。   这时,漪宁张嘴打了个哈欠。   皇后道:“陛下,椒房殿阿宁的房间已经让人收拾妥当了,不如让臣妾带她去休息?”   漪宁的母亲宁氏和楚皇后未出嫁前是最好的手帕交,皇后自打长女阿宝染上天花夭折,至今膝下无女。她让刘尚宫去接这孩子入宫时,便想好了要像亲生女儿一般抚养她长大。   不料陈贵妃也开了口:“陛下,皇后娘娘掌管后宫日理万机,怕是要忙不过来。臣妾甚是喜欢这孩子,不知可否让她住在清池宫里,也好同二公主作伴。”说罢又怕顺熙帝不允,补充道,“臣妾定会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陛下尽可放心。”   皇后脸上笑意微僵,还未开口,便听顺熙帝沉声道:“不必了。”他抱着漪宁往上提了提,“这阿宁乖巧懂事,甚合朕心。今后便让他住在承乾殿,朕亲自来教养。”   众妃皆是一惊,再看向那三岁的女娃娃时,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只有漪宁一直呆呆地任由陛下抱着,不悲不喜。皇宫里的人她都不认识,似乎跟谁住在一起都是一样的。   顺熙帝遣散了后妃,亲自抱着漪宁走进内室,将她放在龙榻上,并体贴地为她褪去了鞋袜。   见方德宣进来,他吩咐道:“去偏殿收拾间卧房给郡主居住。记住,床褥帐幔一应用最好的。”   方德宣应诺退了出去,顺熙帝对漪宁道:“阿宁先在这里小憩片刻,待你的卧房收拾好了,今后便住那里。”   说着,他又唤了两名宫女过来看护,以防她掉下床来。   一切都吩咐妥了,他正欲起身出去,右手的小拇指却被小丫头紧紧攥住了。   顺熙帝扭头时,萧漪宁正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睛亮晶晶、水濛濛的,无辜中透着些可爱。   顺熙帝看得心上一软,在床沿坐下来,笑眯眯看着她:“阿宁怎么了,睡不着?”   漪宁依旧抓着顺熙帝的手指没松开,一语不发的。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角渐渐开始往下拉,一撇一撇的,眼睛里也开始布满了水雾。好像珍贵的黑宝石上蒙了细纱,朦胧的让人看不真切。   顺熙帝一颗心都要软化掉,复又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拍着她的肩膀轻轻哄着:“阿宁不哭,阿宁最乖了。”   他不哄还好,这一哄小丫头哭的更凶了,边哭还边含糊不清地呜咽着。   顺熙帝倒是听清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又想起爹娘了。   ——“陛下,能为国尽忠是微臣之幸。只是,微臣家中仍有妻女放心不下,还望陛下能够照料一二,臣即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好兄弟萧景旗临死前的话仍在耳畔,顺熙帝不由升起一丝愧疚。   他答应了要替他照顾妻女,不料弟妹刚烈,得知夫君死讯后殉情而死。如今,就只剩下这可怜的孩子孤苦无依在这世上。   他心疼地抱紧了怀里的女孩儿,低声安慰着:“阿宁乖,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漪宁许是哭累了,最后趴在顺熙帝肩头睡着了去。 第2章 开胃   因为还没从爹娘离开的现实中走出来,漪宁自打住进了承乾殿便一直没什么精神气儿,整日闷闷不乐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尚食局的膳食和点心最为精致,味道也是可口的,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大都很喜欢。顺熙帝将它们逐一摆在漪宁跟前,她却勉强咬了两口便摇头不肯再进。   眼看这孩子没几日便消瘦下来,原本白皙圆润的脸蛋儿也变得暗黄,整个人蔫蔫的,顺熙帝急的不行,无奈之下寻了御医来诊治,开胃健脾的药也开了不少,却仍是没什么用。   为此,近日里顺熙帝一张脸阴沉成了黑炭,承乾殿上下伺候的人无不小心翼翼。   椒房殿   皇后午憩醒来,坐在妆奁前由着金嬷嬷和银嬷嬷为自己梳妆,想到近日里顺熙帝总是心烦意乱,她拧眉问道:“郡主今日进膳如何?”   金嬷嬷熟稔地将手里的一缕青丝缠绕在皇后头顶,拿赤金镂空雕花螺丝珠钗固定,这才回禀道:“郡主还是胃口欠佳,早膳喝了四勺枸杞黑豆粥,午膳吃了一块玫瑰饼。后来御医给开了消食开胃的药,郡主喝了一口又全吐了出来,陛下一怒之下赏了御医院院使杜大人十个板子。”   皇后略微怔了怔,旋即喟叹一声:“这段日子陛下为阿宁之事忧心,心里只怕闷着气呢,如今发出来也好。只是,这孩子不吃不喝的也不是个办法。”说罢略顿了顿,“银嬷嬷,咱们椒房殿的小厨房里可还有食材?”   银嬷嬷回道:“倒是有一些,不过怕是没有尚食局那边的齐全。”   皇后凝神细想了少顷:“那待会儿我拟一个单子,你对着上面的食材到尚食局去拿。”   银嬷嬷低头应诺。   金嬷嬷显然有些明白主子的意思了:“莫非娘娘您想亲自下厨?”   皇后只是莞尔一笑。   银嬷嬷很快拿着单子去尚食局取了食材回来,皇后挽起袖子进了小厨房。   太子岑璋来到椒房殿时大殿里寂静无人,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母后?金嬷嬷?银嬷嬷?”   金嬷嬷闻声从外面走进来:“太子殿下,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是应该听太傅授课吗?”   这太子殿下现如今不过八岁,也算是金嬷嬷看着长大的,如今见他满头大汗的,金嬷嬷心疼道:“殿下这是跑着过来的吧,瞧这脸上的汗。”说着吩咐外面的宫女拿了热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岑璋一抬头看到金嬷嬷脸上、鼻子上都沾着白乎乎的东西,不由得捧腹大笑:“金嬷嬷,你掉面缸里了还是白无常上身了?”   太子不说金嬷嬷还没觉得,听了这话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果真见手上沾着面粉。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快别取笑奴婢了,郡主近日里饮食欠佳,陛下为此忧心不已,皇后娘娘便想亲自为郡主做点心,奴婢是进去帮忙的。”   岑璋听罢眼前一亮:“母后做的点心,那待会儿孤也要尝尝。”   说完又忍不住嘟囔一句:“也不知那安福郡主是何等人物,父皇这段日子一心扑在她身上,就连母后居然也亲自下厨为她做点心,孤长这么大也没见母后这般关怀呢。”   皇后端着碟子刚走进大殿便听到儿子的抱怨,不由嗔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在这儿争风吃醋,还是太子呢,不怕你父皇听到了骂你。”   提到顺熙帝,岑璋的脸色变了变,旋即起身笑嘻嘻迎上前:“父皇这不是没在吗,母后最疼儿臣,难道还会向父皇告状不成?”   皇后被儿子逗得哭笑不得,碟子被金嬷嬷接下后顺势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就你这嘴能说会道,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见皇后坐下,岑璋站在一旁为母亲捶着肩膀:“太傅被父皇叫去谈正事了,儿臣看了会儿书觉得烦闷,过来陪母后说说话。”   皇后凝眉看了眼儿子,眼见岑璋心虚地低着头,她无奈地摇摇头:“你父皇此时召见太傅能说什么,莫不是你又犯错了?”   岑璋干笑两声,给皇后捶背的两只拳头越发殷勤了:“没有的事,母后怎能这么不相信儿臣呢。”   眼见他不说,皇后只瞥了一眼却也不追问:“没事就好,刚好我要把做好的点心送去给你阿宁妹妹,你跟我一起去。对了,阿宁入宫半个月了,你还没见过吧?”   “啊?”岑璋停下给皇后捶背的动作,去一旁的罗汉椅上坐下,自顾自地斟了茶水抿着,“儿臣……就不去了吧,还有很多功课要做呢。”   皇后瞥他一眼:“太傅既然没在,你陪母后看看安福郡主又有何妨?也刚好给你父皇请个安。”   岑璋默了片刻,搁下茶盏缓缓起身,走到皇后跟前低头认错,一双好看的凤目垂得很低:“母后,儿臣知错了。”   皇后眉心微蹙,面上的表情严肃几分。她就知道,这孩子此时跑过来准没好事:“说说吧,又做了什么怕你父皇生气?”   岑璋搓了搓手,目光看向别处:“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我趁太傅午憩时揪了他一根胡须。然后太傅一怒之下去御书房找父皇告状了。”   说罢,他自知做错了事,愧疚地抬手抚了抚后脑。想到待会儿父皇可能会拉他去问话,岑璋一双腿禁不住哆嗦了两下。   皇后听罢也生了怒气,沉声道:“你父皇为你请太傅是教你读圣贤的,你身为太子乃万民表率,岂可对太傅不敬?居然还敢揪太傅的胡须,你父皇不生气才怪。”   “儿臣和皇兄约好了一起玩蹴鞠的,结果太傅跑过去非要儿臣回去看《战国策》,儿臣一时气不过才……”   “你是太子,有你该做的事,岂能跟着大皇子贪图玩乐?”皇后一呵斥,岑璋当即不说话了。她又语重心长道,“璋儿,母后家境普通,而你又并非长子,你可知为了能让你坐上太子之位母后有多不容易?”   岑璋惭愧地低下头去,眼眶里含了水雾:“儿臣知道,贵妃娘娘乃丞相嫡女,又诞下皇长兄,当时朝中众臣皆支持立皇长兄为太子。若非母亲身染重病险些命不久矣,父皇也不会因为疼惜母后而将这太子之位交给儿臣。”   “璋儿就不觉得,当初母后那场病来得巧吗?”   岑璋神色微惊,诧异地抬头。   侯在一旁的金嬷嬷道:“太子殿下不知,当初皇后娘娘为了让您当上太子,夜里偷偷在冰天雪地里坐了整整一夜,这才生了场重病。因为那场病,娘娘险些就……为了您能坐上太子,娘娘可是豁出命换来的啊。”   岑璋扑通跪了下去,眼角一滴泪水划过:“这些事,儿臣从来不曾听母后提过。母后,您这是何苦呢?”   皇后苦笑一声,怜爱地抚了抚儿子的发顶:“母后虽出身书香世家,但并无亲族在朝为官;而陈贵妃的父亲陈丞相是最先率领百官拥立你父皇为帝的有功之臣。   当初你父皇执意立我为后而非陈贵妃,丞相对此早已心生不满,所以一直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处处给你父皇施压。陈贵妃有孕在我之后,大皇子却先你一个月早产而出,是巧合还是人为谁又能断定?那个时候,若非母后濒危堵了悠悠众口,咱们母子二人谁能料到会落得何等下场?”   岑璋惭愧不已,低头认真道:“母后息怒,今后儿臣定当发奋努力,争取做个好储君,绝不辜负母后的一番苦心。”   皇后伸手拉他起来,拿帕子为他擦了擦眼泪:“都长成大孩子了,哭什么?太傅是你父皇千挑万选的,你日后好生遵从他的教导,母后也就很欣慰了。”   见儿子点头,皇后总算宽慰许多:“时候不早了,阿宁此刻应该陪你父皇待在御书房,咱们带着这些糕点过去瞧瞧。”   “可是……”想到要去见父皇,岑璋仍旧有些害怕。   皇后道:“纵然现在你不肯去,待会儿你父皇也会差人宣召你。放心吧,母后会尽量为你说好话的。”   岑璋听罢不由欢喜,挽上皇后的胳膊喜道:“多谢母后。”   皇后拉开他:“母后这回帮你,不代表就认为你没做错。要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也记得自己方才对母后的保证,万不可因此事再惹你父皇生气。”   岑璋如今晓得母后曾为自己吃的苦,也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做个太子,他倏然站直了身子,对着皇后恭恭敬敬行礼,言辞格外认真:“母后放心,儿臣定不负母后厚望。”   - - - - - - - - - -   御书房后面有三间抱厦,其中一间题名为潮汐阁,顺熙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便将漪宁安置在潮汐阁里。   见过太傅后顺熙帝去潮汐阁看漪宁,还未跨进殿内,便对着门口的内监方德宣道:“去,把太子给朕叫过来!”   方德宣应诺离开,顺熙帝方才阔步走了进去。   漪宁正坐在矮榻上发呆,旁边两个宫女拿了拨浪鼓哄她玩,还给她讲故事想引她发笑。她却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哭不闹的。   “郡主可有再吃什么?”顺熙帝问旁边的乳娘。   乳娘小心翼翼回道:“郡主没有食欲,什么也不肯吃。”   漪宁听到这边的说话声,从矮榻上爬下来,迈着小碎步跑过去抱住了顺熙帝的大腿,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娇娇软软喊了声“陛下”。   顺熙帝笑着将漪宁抱起来,宠溺地亲了亲她的脸蛋儿:“阿宁怎么不肯吃东西,你瞧这两天又瘦了。”   “阿宁不饿。”她趴在顺熙帝的肩膀上,乖乖巧巧地回话,但因为近日里食欲欠佳,她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无力,让人心生疼惜。   顺熙帝一颗心都要化掉,嗔怪道: “胡说,每天只吃那么几口,不饿才怪呢。阿宁告诉朕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能说得出来,朕一定让尚食局给你做。”   漪宁摇了摇头:“阿宁不知道。”   顺熙帝叹息一声,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这天底下,朕也就拿你没办法。你这整日闷闷不乐的,要朕怎么样才好呢?”   漪宁依旧趴在顺熙帝的肩膀上没言语,整个人似乎没什么精神,偶尔想到再也见不到的爹娘,双目里红丝遍布,可怜见的。   这时,外面方德宣进来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第3章 糕点   皇后进来时漪宁正在顺熙帝的肩头趴着,看到皇后她原本闷闷不乐的脸上展露笑意,嘴巴甜甜地叫了声“皇后娘娘”。   这几日皇后每天都会来看她,还会像娘亲一样抱抱她亲亲她。在漪宁心里最亲近的除了陛下就是皇后娘娘了。   见漪宁难得笑了,顺熙帝也跟着心情愉悦不少,点了点小丫头微微上扬的嘴角:“皇后来看你,这下开心了?”   岑璋小心翼翼上前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看到太子,想到方才太傅说他不敬师长一事,顺熙帝脸上的笑意顿时沉了下来。但碍于漪宁在此,他不忍心吓着她,便先将此事搁置下来,对着漪宁道:“阿宁快看,你太子哥哥来看你了。”   漪宁顺势看过去,见眼前的哥哥长得很漂亮,看着自己时又面带微笑,她也咧嘴轻笑着叫了声“太子哥哥”。   小姑娘声音娇软好听,又软软糯糯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喜欢她。岑璋仰脸看她,只见这姑娘生的极好,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凝神看着你时里面好似蒙着水雾,看得人心都软了。   他一时间把太傅的事忘了个干净,走至顺熙帝跟前轻声道:“父皇,我能抱抱阿宁妹妹吗?”   顺熙帝看了眼儿子,再看看怀里的阿宁,到底没舍得撒手。这段日子阿宁养在承乾殿,给他带来了不少欢乐,他可宝贝着呢,万一被太子摔地上了可怎么好?   见父皇没有让自己抱的意图,岑璋站在那儿略有些尴尬,只得求助地看向皇后。   皇后一双凤目里噙着浅浅的笑意,上前道:“陛下,阿宁近日里食欲欠佳,臣妾亲自做了些点心,不如让阿宁尝尝看?”   “皇后亲自做的?”顺熙帝显然有些意外,思绪一下子飘远了,“记得在宫外时,朕最喜欢皇后的菜了。如今朕成了皇帝,你做了皇后,倒是再不曾品尝到你的手艺了。”   说着,他拍了拍漪宁的肩膀:“今日皇后为你亲自下厨,阿宁可是要尝一尝。”   金嬷嬷将一个紫檀木芙蓉花图案的红漆食盒呈上来,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一一摆在了榻桌上。   这些点心都是花了好一番心思的,有洁白胜雪,状似小兔子的糯米香糕,那糕点小巧可爱,兔子更是刻画的栩栩如生,让人瞧着便食欲大增。旁边是一碟子水晶包,晶莹通透,尖角处沾了红色的玫瑰果脯,好似皑皑白雪间开出的红梅。还有那淡黄色娇艳欲滴,分外诱人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顺熙帝抱着漪宁和皇后过去坐下,看着那些点心神色微恙:“朕记得这些点心,有一年阿宝染了风寒什么也不肯吃,你便做了这个给她吃,那丫头吃得津津有味,直说好吃。”   提到阿宝,皇后眼眶微热,强自笑道:“是啊,这三样是阿宝以前最喜欢吃的。不过有件事臣妾没说,这三样糕点是闺阁时宁妹妹教臣妾做的,是她最拿手的点心。”   皇后口中的宁妹妹,正是漪宁的母亲,萧国公夫人宁氏。   “臣妾想着,这既然是宁妹妹拿手的点心,阿宁以前恐也是吃过的,所以便做了给她试一试。”   明白了皇后的一番心意,顺熙帝低头看着目光炯炯有神望着那些点心的漪宁,眼底渐渐变得温柔:“阿宁想吃吗?”   漪宁破天荒的连连点头,这些可都是她在家时最爱吃的。   顺熙帝拿了小兔子形状的糯米香糕递给她,漪宁接过来咬上一口,甜香松软,糯而不腻,里面还裹着酥脆的芝麻鸡蛋卷,焦中带嫩,齿颊留香。   漪宁一连咬了三次,直接将手里的点心给吃光了。   这几日她无论吃什么,都是咬上一口便反胃直吐,像今日这般津津有味吃下一块糕点的还是头一次。   见投了她的心意,顺熙帝也跟着开心,又拿了水晶包给她:“阿宁,皇后做的点心好吃吗?”   漪宁点头:“和我娘做的一样好吃。”说罢,又津津有味吃起了水晶包。   眼见小丫头吃的有劲儿,顺熙帝怕点心太干,让尚食局送了甜羹过来。   一番吃吃喝喝,漪宁整个人精神气儿也跟着好了不少,眼见她打了饱嗝,顺熙帝让人将剩下的撤掉,笑着道:“怪不得尚食局那些膳食你不肯吃,原来是不合我们阿宁的心意。”   说完又拉住了皇后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划弄几下:“阿宁难得吃的这般开心,还得多亏了皇后呢。”   皇后看了眼旁边望着漪宁不说话的太子,雍容一笑:“说起来,这还是太子的主意呢。”   “哦?”顺熙帝瞥了眼太子,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   皇后道:“太子见陛下近日里心情欠佳,跑去问臣妾怎么回事,臣妾便说起了安福郡主的事。太子说郡主若是思念父母所致,兴许唯有以前在国公府常吃的膳食能勾起她的食欲,因而臣妾才想到了做这些点心。”   “如此说来,太子也算有功。”顺熙帝一直望着漪宁,目光不曾在岑璋身上停留片刻。   岑璋见皇后对自己使眼色,忙恭谨回话:“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本分。”   顺熙帝抬眸看他,眼底的怒意明显淡了许多,余光扫了眼旁边的椅子:“站了那么久,你也坐下。”   岑璋受宠若惊,谢恩后也坐了下来。   顺熙帝又道:“今日太傅之事,太子你作何解释?”   岑璋屁股刚沾上椅子,听到这话弹跳似的又站起身来,整个人紧张到不行:“儿臣一时贪玩惊扰了太傅,方才已经被母后教训过了,稍后儿臣便亲自去找太傅赔罪。”   顺熙帝将他的紧张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太子小小年纪,如何想的出主意来哄阿宁用膳。皇后那番话顺熙帝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因为漪宁难得肯吃东西,他此刻心情大好,也就不愿去刨根问底,只是道:“知错便好,下不为例。”   岑璋如释重负,连连称是。   顺熙帝将阿宁放下来,语气缓和不少:“阿宁一下子吃了不少点心,恐她胃里积食,你带她出去走走。”   岑璋初见这位小妹妹时便喜欢的紧,但碍于父皇视若珍宝,根本不给他接触的机会。如今眼见父皇亲自开口让自己带她出去玩,他欢欢喜喜地握住阿宁的小手拜别了帝后。   正值春天,御花园里百花竞放,姹紫嫣红。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上的云彩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被火烧一样。有燕子成群结队的划过,在天边留下翩翩身姿,美不胜收。   夕阳的余晖挥洒着大地,仿佛给这御花园罩上一层金光。漪宁坐在花藤缠绕的秋千架上,头上戴着新采摘的花编制而成的花冠,随着岑璋在后面推动,秋千高高漾起,她披散在后肩的碎发迎风而起。   御花园里渐渐回荡起如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   “太子哥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另一边,两位少年绕过假山走过来,看到秋千架下的景象两人双双住了足。   “太子怎会跟个小姑娘玩得这般开心?不会这就是父皇养在宫中的萧国公府孤女,安福郡主萧漪宁吧?”   说话的是三皇子岑琰,乃刘贤妃所出,而今不过七岁,因为自幼体弱,他的面色比旁人稍显苍白,有种弱不禁风之感。   岑琰等了半天没听到身边人的回应,他转而看向自己身旁的同伴,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恪之,想什么呢?”   长浚伯府嫡出的二公子邵敬霆,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少年才子,如今不过十岁已经是个案首了。按理说,男子弱冠之年不便称呼其名时才会另取表字,而这位邵二公子格外与众不同,七岁之时便因为嫌弃自己名字难听,令取了个表字——恪之。   自此,周围亲友皆以恪之而称之,以至于这些年来有些人早已忘记了他的本名,只知长安城里的第一少年才子邵恪之。   三皇子自幼聪颖,偏爱读书,皇后为其选伴读时便想到了这位才德兼备,又在长安城里颇有名气的邵恪之。   好在二人兴趣相投,又十分合得来,整日里一起谈诗论赋,倒也各有进益。   邵恪之回过神来,目光仍旧望着不远处笑魇如花的小姑娘:“夕阳西下,秋千架上小仙童……昨日先生不是留了课业,此情此景若能入画,想来必是美极。”   岑琰闻此倒是笑了:“原来是看着眼前美景手痒了,既如此,等你画好了可要先容我观赏一番。”   邵恪之看向岑琰:“三皇子丹青妙手不输恪之,何不你我一较高下?”   岑琰笑着抬手制止:“先生的课业我早想好画什么了,如此美景留给你一人便可。”   说罢三皇子又望了眼秋千架上的小姑娘,突然提议道:“我看这小姑娘要玩上一阵子,你何不就在此地作画,这眼前看到的总比你回忆起来的更加鲜活。”   三皇子说完见邵恪之并未拒绝,转而对后面的内监道:“速速去取笔墨纸砚来。” 第4章 作画   御花园离皇子们读书的晋江阁不远,小太监很快便取了作画所需的工具来,甚至还让人抬了便携的桌案。   邵恪之拿了画笔,又凝神对着秋千架上笑魇如花的小姑娘望了片刻,开始提笔作画。   三皇子岑琰闲来无事,便也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秋千架上的漪宁难得这般开心,暖暖的春风吹拂在耳畔,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太子哥哥,这秋千真好玩。”她双手抓着花藤缠绕的绳子,侧过脸对着身后的岑璋道。   见她开心岑璋也心情大好:“阿宁若是喜欢,以后我每天都带你来这儿荡秋千可好?”   “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漪宁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道:“太子哥哥,你先别推了,停下来。”   岑璋以为有什么急事,赶紧扶住她的小腰使得秋千停下来,不解的问:“不是说很好玩吗,怎么不玩了?”   漪宁从秋千上下来,指了指:“太子哥哥,你坐下来,该我推你了。娘亲说要懂得分享大家才会愿意永远跟我玩儿。”   岑璋见她小小年纪竟这样懂事,心里也觉得很柔软,他笑着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脸儿:“阿宁好乖哦,不过太子哥哥不喜欢坐上面,太子哥哥就喜欢推着阿宁荡秋千。”   “可是……”漪宁伸出纤细白嫩的小食指,点着脚尖想触碰他的脸,“你看,太子哥哥你都流汗了。”   岑璋抬起手背在额头上抹了一下,手背也被汗水染的湿漉漉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我不累的。”   漪宁才不管他说什么,扯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秋千上拽:“太子哥哥你坐下嘛,我来推你。”   岑璋见她如此较真儿不免觉得好笑,当真坐了上去。   漪宁很开心,仰脸道:“太子哥哥,你等着我推你哦。”说罢小跑着绕到后面去,用力去推岑璋。   漪宁如今不过四岁,小胳膊小腿儿的哪里推得动,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过让上面的岑璋稍微晃了晃。   其实岑璋自己也能荡起来,不过是想逗她两下,故意坐在上面没动,心里暗自窃笑。眼见后面没动静了,他困惑的扭头去看,谁知小丫头居然伸手揉着眼睛撇起嘴来。   这下岑璋慌了,赶紧从秋千上下来跑去哄她:“阿宁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漪宁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委屈哒哒的开口:“阿宁好笨哦,推不动太子哥哥。”   岑璋哭笑不得:“谁说阿宁笨了,你还小嘛,等你长大了就能推动了。”   漪宁可怜巴巴看着那秋千:“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岑璋道:“那我还推你好不好?”   漪宁摇了摇头:“太子哥哥不玩,那我也不玩了。”她怎么能只顾自己玩呢。   岑璋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这般讲义气,开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忍心,正想着怎么哄她,漪宁却突然一脸惊奇的看着远处。   “太子哥哥,那里有两个哥哥,咱们喊他们一起玩好不好,这样就能推动太子哥哥了。”她话一说完自己小跑着过去了。   岑璋见此也追了上去。   三皇子岑琰正认真看邵恪之作画,突然感觉似乎有谁扯住了他的衣袖,他顺势低头去看,却是方才那个秋千架上的小姑娘。   眼见她后面跟着岑璋,岑琰忙恭谨行礼:“太子殿下。”   邵恪之原在专心作画,听到动静也搁了笔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岑璋看到案桌上的画不免惊讶:“我当你们二人在这儿做什么呢,原来跑来作画。画好了吗,给孤瞧瞧。”   太子的话谁敢不尊,邵恪之将画递了上去。   只见白色的宣纸上,夕阳西下,云霞散满天际,花草丛生的园子里有小姑娘坐在秋千架上,秋千荡的极高,风吹起她背上的墨发,衣袂也随之翻飞。周遭还有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是极好的点缀。   邵恪之虽不过十岁,画功却极为了得,只见画中的小姑娘柳眉如黛,杏眼桃腮,鼻子小巧精致,浅笑盈盈间有梨涡浅放,美不胜收。而最美的莫过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波光流转,似笑非笑间透着小孩子独有的纯真无邪。   “恪之画的不正是安福郡主吗?”岑璋说罢比着画卷又低头看了看跟前的小姑娘,连连赞叹,“像,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和我们阿宁一模一样嘛。”   说罢,岑璋似又发现了什么,略有些不满的问:“怎么只画了阿宁没有孤?”   太子突然问起这个,邵恪之自然不能说画这小姑娘太过认真,因而忽略了太子的存在。他略顿了顿,恭谨道:“时间不够,还未来得及。”   岑璋虽有些遗憾不能入画,但对这副画卷却喜欢的紧,也就不去计较那些。   漪宁听说画的是自己也有了兴致,急忙伸出了小手:“太子哥哥,给我看看,我也要看。”   岑璋正欲把画给她,不料漪宁还未接到又被从天而降的一只小手夺了去:“邵二哥的画吗,好漂亮啊!”   夺了画的是位年仅五岁的小姑娘,头上梳着双苞髻,两边髻上各插了一对儿蝴蝶簪,簪上缀有丹色宝石,衬得她肌肤洁白胜雪。   她穿着烟霞色交领宫装,领口处绣着紫色的夕颜花,边缘处用金线勾勒出凤尾一样的纹路,彰显她高贵的身份,美不胜收。   这便是三公主岑锦玉了,乃魏淑妃所出,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   眼见自己辛辛苦苦的画落了三公主手中,邵恪之有一瞬间的心疼,上面墨迹未干,生怕她一不留神弄坏了。   岑锦玉看了看那画,突然一脸希冀的看向沈恪之:“邵二哥,你给我也画一张吧?”   这位三公主向来喜欢缠着他,又脾气古怪爱捉弄人,邵恪之并不怎么喜欢,往往都是敬而远之,如今听了这话又哪里肯真心为她作画?可人家是公主,又不能直言,只能委婉道:“恪之才疏学浅,怕画不出公主的花容之姿,反而贻笑大方。”   三公主不过五岁,自然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当他是在谦虚,便又道:“怎么会呢,我看你这张就画的不错啊。”   邵恪之有些无奈,只得又回了一句:“改日吧。”   这就是很直白拒绝自己的意思了。   三公主顿时有些不开心了,气的脸颊通红,瞪了眼萧漪宁跺脚道:“她有什么好画的啊,丑八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小孩子也是听不得被说成丑的。漪宁一听这话果真有些委屈了,但碍于这么多人在此,她也不想被人说爱哭鬼,只眼眶红红的站在那儿,也不说话。   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岑璋看在眼里心疼的紧,忍不住对三公主呵斥:“岑锦玉,注意你的措辞!”   岑锦玉向来横得狠,又被魏淑妃娇惯的不知礼数,仗着自己年幼也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她就是丑八怪,还是没爹没娘的丑八怪!”这个萧漪宁可恶至极,父皇每天宠着她,她这个亲生女儿都没这个待遇呢。现如今邵二哥还给她作画,就连太子都帮着她!   “岑锦玉,你给孤住口,越说越离谱了!”太子厉声呵斥,“你若再这般蛮横无理,就跟孤去见父皇,看父皇怎么罚你!”   谈到父皇岑锦玉的脸色变了变,一时间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不屑地瞪萧漪宁一眼,骂了句:“野丫头,长这么丑,活该没爹没娘!”将手里的画卷扔在地上嚣张的走了。   漪宁握紧拳头站在原地盯着岑锦玉的背影,眼眶红红的似乎有了血丝。岑璋心疼的安慰着:“阿宁乖,是岑锦玉胡说的,你可是最漂亮的姑娘,不要听她……阿宁,你去哪儿?”   眼见小姑娘突然向着岑锦玉离开的方向跑了,岑璋急得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喊。   一旁的邵恪之和岑琰也被这小姑娘突然的古怪反应搞得摸不着头脑,心下好奇,捡起那幅画也追了上去。   谁知,人还没到跟前,耳边却传来三公主杀猪般的嚎叫:“啊,好痛啊,萧漪宁你敢咬我!啊……我要回去告诉母妃……呜呜呜……”   漪宁趴在三公主的胳膊上,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眼见三公主都疼哭了她也不松口,直到岑璋过去拉她,她才站直了身子,气呼呼瞪着哭成泪人儿的岑锦玉:“陛下说了,我爹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都很爱我的!”   岑锦玉被咬得不轻,如今也不敢再还嘴,哭哭啼啼着跑了。   眼看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岑锦玉居然就这么哭着走了,岑琰和邵恪之两人都难以置信。   又见漪宁双手抱环,腮帮子气得鼓囊囊煞是可爱,岑琰面露赞赏之色:“虎父无犬女,萧国公战场上所向披靡,从来没吃过败仗,想不到他的女儿也是个小辣椒啊。”   话音刚落,原本气势汹汹的漪宁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让在场的三位少年措手不及。   岑琰觉得这姑娘有趣,弯下腰问她:“阿宁,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你刚刚那么厉害,三哥哥好佩服你的。”   漪宁一边哭一边道:“乳娘说我是郡主,公主比我大,让我不要跟公主打架的。”   “那你刚刚还敢咬她?”邵恪之忍不住勾了勾唇,觉得这姑娘傻乎乎的竟有些可爱。   漪宁擦了擦眼泪,突然不哭了,指了指邵恪之手里的画:“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这小姑娘话题转变的太快,邵恪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神好一会儿,鬼使神差的就把画卷递了过去。 第5章 故事   烟霞宫   魏淑妃见女儿哭啼啼的回来,既诧异又疼惜的亲自迎上去:“我的宝贝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魏淑妃在这宫里多年却只得了岑锦玉这一个宝贝女儿,向来疼惜如命,如今见女儿哭成这般模样,肝儿都跟着疼了。   岑锦玉一边哭一边把被萧漪宁咬伤的手腕伸给魏淑妃看:“母妃,萧漪宁她咬我,你看都流血了。”   这伤口咬的着实不轻,牙印颇深,伤处泛着淤青,虎牙咬过的地方还有红滟滟的血往外冒。   魏淑妃气的骂道:“那个野丫头,不过是个小小的郡主,也敢欺负我们三公主,我看她是这些日子被圣上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走,咱们去找你父皇评理去!”   说罢,她拉着女儿气呼呼的就往外走。   半道儿上遇到从御书房方向过来的陈贵妃,陈贵妃乃丞相独女,出嫁前便是长安城里的第一美人儿,如今入了宫更是无人能及。眸含春水秋波盼,肤如凝脂气似幽兰。   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高领束腰宫装,高耸的领口略向外扩,将脖颈处的春光展现在外,叫人见了移不开眼去。衣袖上绣了几朵垂丝海棠,腰间束带系的紧致,将她玲珑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头上梳着垂月髻,髻上簪着雀鸟缠枝金步摇,走起路来颦颦婷婷,婀娜多姿。   这些年来陈贵妃在宫里盛宠不衰,和皇后平分秋色,又诞下了皇长子,地位更是不同凡响,就连太后也都对她格外赏识。   魏淑妃闺阁时便屈居她之下,如今入了宫还是不如她。   陈贵妃有儿又有女的,而魏淑妃就只有三公主这一个宝贝女儿在膝下。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又不太得圣上欢心,魏淑妃这些年也没少憋着一口气,以至于每回见了陈贵妃都挤不出笑脸来。如今人在气头上,也就更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敷衍的行了一礼。   陈贵妃好脾气的没与她计较,眼见三公主泪眼汪汪的,面露关切:“锦玉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问起这个,魏淑妃越发来了气:“还不是那个安福郡主害的,可怜我们三公主如花似玉的模样,若细白的腕上日后留了疤可又如何是好?”   陈贵妃望着她:“若姐姐猜的不错,妹妹你这是要带三公主去御书房找圣上告状?若是如此,我倒觉得现在可不是时候。”   “姐姐这是何意,难道我女儿受了那野丫头欺负,我还把这口气咽下不成?”说完魏淑妃斜睨了眼陈贵妃,“我的女儿被人欺负了,不是你家二公主,你当然不心疼,倒在这儿说风凉话。”   陈贵妃不以为然:“姐姐这可是为了你好,那安福郡主何许人也,现如今可是陛下的眼珠子,妹妹就这么找上去,你觉得陛下当真会为你和三公主做主?”   她说完见魏淑妃敛眉沉思,看样子是听进去了,又接着道:“说句不好听的,三公主在这宫里可是出了名的跋扈,想来那安福郡主也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了她去,你现在过去闹,陛下若是计较起来,妹妹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谁又为你们母女二人做主呢?”   “你!”魏淑妃听得一阵愠恼,用食指指着陈贵妃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贵妃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温婉而端庄的浅笑着:“话我就说到这儿,妹妹听与不听就看你的了。”   见陈贵妃说完这话在宫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走了,魏淑妃留在原地气的又是咬牙又是跺脚。   她的贴身宫女怜香低声问道:“娘娘,这御书房……咱们还去吗?”   魏淑妃渐渐冷静了下来,细思陈贵妃的话当真觉得有几分道理。萧漪宁被圣上宠若珍宝,她这般冒冒失失过去告状,若被姓萧的野丫头反咬一口,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默了片刻,眼底渐渐浮现一丝不甘:“萧漪宁,我就让你再舒心两日!”   岑锦玉一听这话,仰脸看着自己的母妃,委屈哒哒地开口:“母妃不疼玉儿了吗?”   眼看三公主连掉了几颗金豆子,魏淑妃心疼不已,拿帕子帮女儿揩了揩泪,柔声道:“乖玉儿,不是母妃不疼你,依着你父皇现如今对那丫头的宠爱,咱们娘儿俩若这么过去未必吃得什么甜头。不过,三日后太后不是就要从万福寺回来了吗?”   谈起太后,魏淑妃一脸的得意。这位太后娘娘出身白衣,原是松原县出了名儿的包子西施,性格泼辣,做事不讲章法,且又极其护短。若让太后知道自己最疼爱的乖乖孙女儿被个野孩子给咬了,她才不会管那是哪个功臣的孤女呢,必然是要出一口气方能了事。   提起太后,岑锦玉也渐渐有了笑颜:“皇祖母最疼我了,等她回来一定会给我出气的!”   魏淑妃笑着抚了抚女儿肉嘟嘟的脸蛋儿:“三公主乖,咱们就再等等。”   …………………………………………   月光如练,夜色如洗,天上的星子争相闪烁着,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顺熙帝走进来的时候,漪宁正用右手支着脸蛋儿在长案前发呆。侍候在一旁的乳娘和宫女们看到圣上,正欲行礼,却被顺熙帝抬手制止,示意她们悄悄退了出去。   顺熙帝走至漪宁身后,那小丫头却不知在想什么,根本就毫无所觉。   他突然伸手掐上她的腋窝,将小丫头往上一提,使得她顺势坐在自己左侧的肩膀上。   漪宁原本还在发愣,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谁时,她咧嘴一笑:“陛下,你怎么来了?”   顺熙帝在罗汉椅上坐下,将小漪宁抱至自己的腿上:“朕在御书房批完了折子回来,见你寝殿的灯还亮着,就知道你这丫头还没睡,所以过来看看。”说着,他宠溺的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阿宁方才在想什么,连朕来了都不知道。”   漪宁拿食指蹭了蹭鼻子,有些难以启齿的垂下眼帘:“我,我今天咬了三公主……”   顺熙帝眼睛里似笑非笑:“太子都跟朕说了,是锦玉那孩子被淑妃养的太过刁钻,她说的那些话也实在可气,的确该给些教训。”   看到顺熙帝的反应,漪宁意外的回头看他:“陛下不生气吗?”   “朕为什么要生气?”顺熙帝抚了抚她鬓角的发丝,“起初朕还担心你会因着她们公主的身份,自己被欺负了也不敢反抗,不过现在看来朕倒是松了口气。”   “为什么?”漪宁不解地眨巴着自己乌溜溜的一双杏目,纯净的目光里清澈见底。   顺熙帝抵了抵她的额头:“因为朕相信我们阿宁,相信你会是个好孩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旁人。”   漪宁听得眼眶一热,眼看着就要感动的哭出来。   顺熙帝瞧得心疼,赶紧故作轻松地道:“瞧瞧,待会儿你这寝殿怕是要被你这泪水给淹了,到时候阿宁无处安寝了可如何是好?”   漪宁听得破涕为笑:“陛下骗人,阿宁哪儿有那么多眼泪?”   “那倒是,咱们阿宁可是个坚强的孩子。”顺熙帝笑着用食指拨弄着她的小脸儿,“对了,再过三日你皇祖母就回来了,她若是看到你呀,肯定喜欢。”   “皇祖母?”漪宁诧异地抬头,“是太子哥哥的亲奶奶吗?”   “对啊,你太子哥哥的亲奶奶,以后也是你的奶奶。”   漪宁用两根食指戳着下巴,小心翼翼地问:“奶奶好不好?她会不会……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奶奶肯定最喜欢你了。”顺熙帝说着突然心血来潮,抱着漪宁挪了挪位置,“阿宁,朕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一听讲故事漪宁两眼放光,高兴的拍着手:“好啊好啊,阿宁最喜欢听故事了。”   “在很多年以前啊,松原县的东市上有家包子铺,生意特别红火,每日天还没亮就有人排着队等包子出炉。蒸包子的老板娘是松原县出了名儿的包子西施,夫家姓岑,丈夫是个书生。她生的美,蒸出来的包子也是白白嫩嫩,轻轻咬上一口油水汪汪的,香而不腻,鲜美适口。   有一次,包子铺门前躺了个姓萧的男人,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整个人很是虚弱,明显很多天没吃过饭了。那包子西施瞧见了,让人将那男人抬进店里,又亲自端了六笼屉的包子给他。”   “后来呢?那个男人怎么样了?”见顺熙帝拿茶盏喝了口水,漪宁急切地问道。   顺熙帝笑着继续讲:“原来那个男人是个木匠,因家乡闹旱灾才逃难到了那里,这一路走来盘缠都用尽了,他是饿极了闻着包子的香味儿走到店门外的。包子西施看他可怜,就借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在包子铺的隔壁盘下了一间店面,继续做他的木匠生意。   于是木匠便在包子铺隔壁住了下来,勤勤恳恳的做生意,还了欠包子西施的钱,还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儿。岑家和萧家也成了最好的邻居。   那一年夏天,岑家和萧家的娘子都怀了孕,他们就私底下商议,若生下来的是一男一女便结为亲家,若不是,便结拜为兄弟或者姐妹。后来两家都生了男婴,岑家的取名阿禹,萧家的取名阿旗。”   萧漪宁突然笑着拍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禹是陛下岑禹,阿旗是我爹爹萧景旗!所以阿旗和阿禹做了最好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顺熙帝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我们阿宁可真聪明。”   “那后来呢?”漪宁仰着脸继续问。   “后来……”顺熙帝目光渐渐变得迷离,似乎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当中,脸上的笑意在不知不觉间敛去了。 第6章 和睦   “后来有一天,县老爷的公子看上了岑家娘子包子西施,非要将她抢回家去,带了一群人在包子铺里闹,隔壁萧家夫妇听到了声音跑过来帮忙。那恶霸仗着人多势众,手里又有兵器,将包子铺砸了个稀巴烂,阿禹的爹当场被打死,而阿旗的爹也被打成重伤,几日后跟着走了。”   “杀人不犯法吗?”漪宁仰着小脸儿,天真地问。   顺熙帝苦笑:“那时候权臣当道,官员腐败,谁会讲什么律法呢?”   萧漪宁红着眼眶一脸心疼:“那阿禹和阿旗都没有爹爹了怎么办?”   顺熙帝继续道:“可尽管如此,那县老爷的公子还是不肯罢休,隔三差五的到包子铺里闹。眼看着生意做不下去,阿禹的娘和阿旗的娘就带着他们搬家了。半道儿上那恶霸带了人来追,阿旗的娘为了护着大家,最后死在了恶霸的剑下。   后来包子西施独自一人带着不过十三岁的阿禹和阿旗在黎县安了家,一个人卖包子养活两个孩子。阿旗和阿禹也因为亲人的离开变了性情,他们开始发奋读书,勤加习武,在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漪宁眼眶红红的:“那些人好坏,阿旗的爹娘没有了,阿禹也没有爹了。”   顺熙帝将漪宁搂在怀里,亲了亲她额上的碎发:“所以从那个时候阿禹就在心底发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漪宁倚在顺熙帝怀中,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我娘说天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阿禹做了天子,这是不是就是出人头地了呢?”   顺熙帝笑着看她:“困不困?”   漪宁乖乖点头。   顺熙帝将她抱至榻上,又体贴的帮她盖上褥子,抓着她肉嘟嘟的小手亲了亲,柔声道:“困了就睡吧,等看着你睡着了朕再走。”   漪宁“嗯”了一声,当真闭上眼睛睡了去。   小孩子睡得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呼吸便平稳下来。他小心翼翼将漪宁的手放回被褥里,眼见没有惊醒她,这才放下床帐,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很快守夜的宫女抱了铺盖走进来,在漪宁榻边的地板上打了地铺躺下来,见上面的小主子睡得安稳,她也放心的跟着睡了去。   …………………………………………   三日后,太后从万福寺祈福归来,顺熙帝率领后妃及皇子公主们在通瑞门前迎接。   待太后的马车走近,众人除了皇帝以外纷纷下跪行礼,山呼“太后千岁”,其场面是难得的壮观。   太后由嬷嬷搀扶着自马车上下来,身着冕服,头上戴着翡翠珠宝,端的是雍容华贵。   漪宁跪在诸位皇子公主当中,小心翼翼打量着渐渐朝这边走来的太后。听闻太后娘娘现如今已经四十七岁了,但瞧上去并不显老,在珠环翠绕之下更是显得年轻了近十岁。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格外的有力量。   待太后走近,顺熙帝躬身行礼:“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看了眼儿子,又望了眼匍匐了一地的众人,语气慈祥而温和:“行了,大家都平身吧。”   皇后走上前来,温婉笑道:“可算是把母后给盼回来了,数月不见,母后瞧着都清减了。”   太后嗔她一眼:“就你一张嘴会说话,哀家这几个月吃得极好,胖了还差不多。”   岑璋道:“怎么会,孙儿看着皇祖母就是瘦了呢。”   瞧见自己的孙儿,太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蛋儿,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乖孙儿,想死奶奶了!”   眼见太子讨了太后的欢心,其他皇子公主们也争相跟太后说话。顺熙帝提议道:“母后,外面风大,等回了长乐宫您再跟这些儿孙们叙旧不迟。”   回到长乐宫,顺熙帝作陪了一会儿便去了御书房批折子,只留下后妃和皇子公主们在太后身边陪着。孙儿、孙女们则是纷纷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努力博太后一笑。   太后这个人也随性,无论孙儿们送的什么,她都赞不绝口,直夸孩子们有孝心。   轮到三公主岑锦玉时,太后瞧见孙女儿手腕上包扎着的白色纱布,脸上的笑意登时便淡了下来。   “哎呀,我的乖孙女儿啊,你这手腕是怎的了?怎么伤着了?”太后说着将岑锦玉抱在怀里,心肝儿肉的疼着。   得了太后的庇佑,岑锦玉突然间变了脸,委屈哒哒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太后就更心疼:“哎呦,怎么还哭上了,到底是怎么了?”   魏淑妃面色清冷地瞪了眼一直紧紧抓着皇后衣袖的萧漪宁,正欲开口,皇后抢先一步道:“不过是姐妹之间玩闹时伤着了,这也是难免的,陛下和萧国公以前还不是会为点子小事剑拔弩张的,磕磕碰碰实属正常,太后就不必为此忧心了。”   皇后这么一说太后也便放心了,只道:“原来是跟你二姐姐两个人闹别扭了,瑶瑶也是的,你年长两岁呢,怎么不让着点妹妹呢?”说完低声哄着怀里的孙女儿,“来,玉儿不哭,奶奶给吹吹。”   二公主岑锦瑶莫名背了锅,冷嘲热讽地回了一句:“在这宫里,谁敢欺负她啊?”   “不是你?”太后有些糊涂了,“宫里面不就你们俩是姐妹吗?难道皇后还冤枉了你不成?”   岑锦瑶冷着一张脸没答话。   太后下意识看向皇后,皇后宽广的袖子将小漪宁遮了个严实,犹豫着该怎么回话。   魏淑妃往这边睨了一眼:“哪里是什么姐妹玩闹啊,分明是有些人仗着得陛下宠爱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封了个郡主便自觉了不得,妄想与公主比肩。”   太后叹了口气:“淑妃啊,你这说的是什么呀,哀家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一旁的陈贵妃解释道:“回太后,是萧国公的女儿漪宁,萧国公为国捐躯,留下孤女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所以陛下便将其养在身边,封了郡主。”   太后明显有了变化,左右环顾着:“人呢?怎么我回来这么久了也没瞧见那孩子?”   皇后领了漪宁上前,柔声道:“乖孩子,去给太后娘娘磕头。”   漪宁听话的正要下跪,太后却出声阻拦:“哎呀,这里又没什么外人,跪来跪去的不闲麻烦?”说着,太后对漪宁伸了手:“阿宁,到奶奶跟前儿来。”   因为和方才预想的不太一样,漪宁怔愣片刻,乖乖走过去。   太后眼眶一阵湿润,将小丫头搂在怀里哭着道:“我可怜的孩子,想死奶奶了。奶奶在外面听说了你爹娘的事,这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原也是想着让你岑伯父接你入宫来养,原来你已经住进来了,瞧见你奶奶也算是安心了。”   听太后抱着自己说出这些话,想到再也见不到的爹娘,漪宁也不觉间暗自掉眼泪。   太后瞧了心疼,忙抬手帮她擦着泪,柔声哄着:“好孩子,咱不哭啊,住在这宫里会有更多人疼你爱你的,必然不让我们家阿宁受了委屈。”   魏淑妃看到太后的反应顿时吃了一惊,隐隐觉得今日只怕失策了。想到女儿手腕上的牙印子,魏淑妃到底意难平,又对着女儿使了使眼色。   岑锦玉原本是被太后抱在怀里的,如今太后一抱起漪宁倒是把她扔在了一边,岑锦玉正委屈着,瞧见母妃的指示又跟着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惊动了太后,太后拉她过来:“玉儿怎么哭了?”   岑锦玉伸手指着萧漪宁,边哭便道:“皇祖母,玉儿不喜欢她,就是她咬了玉儿,好疼好疼。”   太后道:“好端端的,阿宁怎么会咬了你,肯定是你先惹事的吧?你也是的,阿宁比你小,你做姐姐的也不让着妹妹。”   眼见太后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岑锦玉哭着跺脚:“玉儿才没有欺负她呢,是她咬了玉儿!”   岑璋上前道:“皇祖母,是三妹妹说阿宁是丑八怪,还骂阿宁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阿宁生气了才咬她的。当时三弟和恪之也在,三妹妹骂人的话我们大家都听到了。”   太后一听脸色倏变,沉声道:“玉儿,你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算得上是恶毒了。你父皇小时候调皮捣蛋,也没你这般的。你说,那些个话是跟谁学的?”   原以为太后素来最偏宠自己,如今回来了也必然会为自己做主,可岑锦玉怎么也没想到皇祖母居然帮着萧漪宁不帮自己,她一时间哭道:“皇祖母也疼萧漪宁不疼玉儿了。”   孙女儿一哭,太后也就心软了,哪里舍得再训斥。她将岑锦玉和阿宁的手交叠在一起,语重心长道:“阿宁的爷爷奶奶去得早,阿宁的父亲十三岁开始便跟着我,论起来也算我的半个儿子。他和你们的父亲是最好的兄弟,虽不是亲的,但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如今到了你们小一辈,我自然也希望你们姐妹和睦。奶奶不是不疼你,只是你瞧瞧你说的那些话,有点女儿家的样子吗?还是公主呢,怎么能说出那样恶毒的话来呢?”   岑锦玉被说得自知理亏,低着头再不说话。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以后你们姐妹和和乐乐的,奶奶没有不疼爱的。听清楚没?”   见太后看向自己,萧漪宁乖乖点头。   太后满意地抚了抚漪宁的头发,转而去看岑锦玉:“你呢?”   岑锦玉心中有些不大乐意,但到底没敢反抗,也乖乖点了头:“知道了。”   太后笑着捏了捏两个小孙女儿的手,慈祥的凤目随之眯了起来,一脸和善:“这样才是奶奶的乖孙女儿嘛。” 第7章 椒房   太后出身民间,最喜欢热闹,因而午膳大家一起在长乐宫里热热闹闹的用了。   午膳过后,众人相继退去,独皇后带着岑璋和漪宁还留在长乐宫。   漪宁很乖巧,太后又是怜爱又是疼惜的,抱在怀里怎么都亲不够。   岑璋见了直笑:“皇祖母不知道,昨儿个阿宁还愁眉苦脸的,很担心您回来了不喜欢她。谁曾想,您待她比待我们几个都亲近呢。”   太后嗔他一眼,又怜爱地亲亲漪宁的脸蛋儿:“我们阿宁这么漂亮又这么可爱,我不疼她还能疼谁呢?你萧叔父算是我养大的,你萧叔母也是我给娶得媳妇儿,漪宁也是我的亲孙女儿呢。若我说,你父皇只给我们阿宁封个郡主还委屈了我的乖孙女儿呢。”   皇后笑道:“阿宁自然是和其她公主一样的,但封郡主也有封郡主的好,将来亲事也好办。”   太后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这倒是,若是个郡主,将来说不定还能给她做孙媳妇儿呢。   这边正说着,外面传话的人说陛下来了。   顺熙帝一进门瞧见坐在太后怀里的阿宁便笑了:“朕就知道,母后若是瞧见了阿宁必然欢喜。”   瞧见顺熙帝漪宁笑嘻嘻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顺熙帝的大腿,软软糯糯喊了声:“陛下!”   太后一听蹙了眉头:“这里又没有外人,陛下听着多生分,阿宁论着辈分该叫伯父。”   顺熙帝弯腰将小漪宁抱起来:“你奶奶说的是,以后阿宁叫朕岑伯父可好?”   漪宁点点头,浅浅笑着喊了声“岑伯父”。   太后听了满意地笑:“这样才像是一家人嘛。”   皇后道:“就知道母亲最受不得这宫里的规矩,所以今儿个迎你回家陛下特意命礼部省了不少的规矩呢。”   如今这一家子聚在一起,老太太也不拘着自己,听到儿媳这话嗔她一眼:“若我说啊,还是阵仗太大,瞧瞧方才那山呼海啸的,还太后千岁千千岁,你老娘都这把年纪了,还真能千千岁不成?”   顺熙帝一时间啼笑皆非:“母亲息怒,您在万福寺为父皇祈福,如今好容易福满回宫,依着规矩自然是要摆出阵仗来迎接的。若照着礼部的意思,原是比今日还要繁冗复杂的,儿子可是给您削减了很多呢。”   太后不屑地撇撇嘴:“什么去万福寺给你父皇祈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宫里规矩太多,我就是呆腻了出去透透气。若非听说了景旗的事儿,我才不愿意回这皇宫呢。”   说着太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就想啊,还是以前卖包子的时候来得自由自在。”说到这儿,太后兴致勃勃道,“对了,这半年你们猜我在外面做什么了?”   顺熙帝和皇后互望一眼,又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太后就知道他们猜不到,一脸神神秘秘道:“我呀,在长安城的东市开了家包子铺。”   顺熙帝的胡须抽了抽,明显被吓着了:“母亲,您年纪大了,怎么还做那些个,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太后得意道:“所以你娘我收了个徒弟,她现在做的包子可不比我逊色,我跟你说,那家包子铺的生意可好了。”   顺熙帝和皇后:“……”   太后瞧见儿子儿媳那表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若我说啊,你们也别不乐意,我的包子手艺是你外公传下来得,我想传给孙儿孙女吧,那些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公主们肯定不愿意。这些年虽做了太后,可我这心里一直藏着这事儿呢。好在几个月前我遇到了一对夫妇,看他们衣食无着的也算可怜,就把这手艺传给了他们夫妻。不过我跟他们说好了,挣了钱我要分二成的红利。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吗?”   顺熙帝哭笑不得,又见母亲说的起劲,便道:“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母亲自幼便没读过多少书,后来嫁给父亲倒是学了些字,可到底是在民间大大咧咧惯了,如今非让她过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太后娘娘到底是不可能的。   何况自打父亲过世后,母亲为了自己吃过不少苦,如今好容易得了天下,他自然乐意纵着母亲,母亲不愿守规矩也没什么,老人家开开心心的最重要。   好在太后也知道皇帝孝顺,所以人前还是尽量摆着太后的架子,不让旁人小瞧了他们皇室,平白的沾染是非。   太后又拉了漪宁到怀里,很是亲切地问着话,又对着顺熙帝道:“阿宁的年纪也不小了,该跟着兄弟姊妹们一起念书写字才是,可不能长大了跟我这老婆子一样,除了蒸包子大字儿不识几个。”   皇后回话道:“前几日阿宁精神萎靡,也就最近气色才好了些,这才没考虑进学的事。不过看阿宁现如今的气色,倒真是可以随着其她公主们念书了,臣妾这两日便着手准备。”   ……………………………   因着要让漪宁去随着公主们进学,皇后特意命人赶制了几套新衣裳送往承乾殿。   这些衣服颜色虽然素净了些,花样却很是漂亮,明显是花了心思的。漪宁瞧了喜欢,便让乳娘带自己下去换衣服。   屋子里只剩下帝后二人,顺熙帝握了皇后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细嫩的手背,言语间甚是亲昵:“阿宁难得这般欢喜,皇后有心了。”   皇后浅笑着任由他握了自己的手揉捏:“阿宁可是宁妹妹的遗珠,臣妾自然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的。”   说起这个顺熙帝仿若想到了从前,俊逸的眉梢渐渐舒散,眉眼间挂着笑意:“还记得那年上巳节朕和景旗去踏春,恰好遇上你们姐妹拿了竹竿去够挂在桃花树上的风筝,树上的桃花被打的簌簌而落,朕和景旗见之难忘……”   提起当初,皇后脸上微红,下意识将手从圣上掌中抽离,羞恼着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说出的话却带了些酸意:“陛下既说你和萧国公同时遇上了我和宁妹妹,却不知陛下一眼瞧中了哪个?”   顺熙帝笑着起身走过去,伸出双臂从后面将她环在怀里,双唇啃咬着她的耳垂:“自然是你,记得那日你穿着桃粉色的烟罗裙,风吹起时像染了色的波涛,那身姿曾折磨了朕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皇后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整个身子斜倚在他怀中,闭了闭眼:“臣妾以为,陛下早忘了。”   顺熙帝亲亲她的脸颊,将她眼角的湿润吞入腹中,鼻尖在她颈间摩挲:“怎么会,你是与朕患难与共的糟糠之妻,朕不敢忘记。”   皇后笑了笑,突然转过身来抬眸看他:“陛下,把阿宁给臣妾养吧,臣妾会像爱阿宝一样爱她的。”   顺熙帝深沉的目光凝望着她,久久没有答话,大殿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皇后默了须臾,又壮着胆子继续道:“阿宁现在虽小,可终究会长大的,将来养在承乾殿怕也会有诸多不便,倒不如让她跟臣妾住在椒房殿里,若陛下想她了就到臣妾那儿看她。可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皇后以为陛下不会再回答时,顺熙帝用手指理了理皇后鬓前的碎发,柔声道:“好,阿宁自今往后便是你和朕的女儿。”   皇后没料到顺熙帝突然松了口,她怔愣片刻方才想起行礼谢恩。   顺熙帝亲自拉她起身,亲了亲她的脸颊:“阿宁跟着你,朕很放心。”   …………………………   岑璋正在椒房殿里百无聊赖,眼见皇后领了阿宁回来,他一脸欣喜的迎上前:“母后,你真的说动父皇了?阿宁妹妹以后是不是可以跟你住在椒房殿里头了?”   这几日跟漪宁相处下来,岑璋很是喜欢这位妹妹,无奈小姑娘跟父皇住在承乾殿,他根本就见不了几次面。于是求了母后找父皇求情,让阿宁妹妹住在椒房殿里来,这样他就能天天见到了。   当初求母后帮忙时岑璋其实并没抱太大希望,毕竟父皇明显喜欢那丫头喜欢得紧,只怕很难放手。但眼见母后领了小姑娘回来,岑璋一时间对自家娘亲格外崇拜几分:“还是母后有法子!”   皇后睨他一眼:“怎么还在椒房殿里头,你阿宁妹妹既然住了进来,自然有你们兄妹说话的时候,现在赶紧回东宫念书,否则我这椒房殿以后可是不让你过来了。”   岑璋一听这话哪有不听的,连连应下来,一溜烟儿地跑了。   好容易赶走了讨人厌的儿子,皇后这才牵了阿宁的手去看她自己的房间。   阿宁所住的寝殿在椒房殿的西厢房,是皇后一早便让人准备好的,里面设施一应俱全,案几上摆着一鼎赤金雕镂空花的小香炉,里面浅淡的鳄梨香袅袅升腾,熏得整个屋子都香香的,一走进去倒像是进了梨花满园。   皇后眸含春水,唇角带笑,柔声问她:“阿宁以后就睡这儿,可好?”   漪宁点了点头,又仰脸问皇后:“岑伯母,那太子哥哥在哪儿睡?”   皇后笑道:“你太子哥哥在东宫,离椒房殿不远,他以后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第8章 入学   顺熙帝从御书房回到自己居住的承乾殿时,如往常一样特意看了看漪宁所住的寝殿,见里面黑乎乎的没点蜡烛,他诧异地看向旁边的方德宣:“郡主夜里睡觉不是怕黑吗,谁把灯全熄了?”   方德宣在顺熙帝后面跟着,听到这话弯腰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今儿个您把郡主交给皇后娘娘抚养了,现如今郡主住在椒房殿呢。”   顺熙帝揉了揉眉心,无奈喟叹:“一忙倒是忘了这事。”   说话间进了自己的寝殿,方德宣上前去正要帮他取下头上的冕毓,顺熙帝抬手制止:“这段日子一直照顾阿宁,好些时候没去皇后那儿了,今晚咱们去椒房殿。”说着率先大阔步地走了。   方德宣微怔了怔神儿,瞧见陛下那步履匆匆的样子,心下暗思:这哪里是去瞧皇后的啊,分明是没瞧见小郡主不放心。   “陛下,您慢着点儿,大晚上的,路上黑!”方德宣疾步跟上去,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摆驾椒房殿——”   领路的黄门各自挑着宫灯在顺熙帝前面引着路,后面跟随着几名宫女随驾其后,将顺熙帝的御撵簇拥在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皇后所住的椒房殿而去。   漪宁好容易熟悉了承乾殿的环境,如今又换了新的地方,第一晚自然格外的不习惯,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圆鼓鼓,任凭乳娘怎么哄都不见她有丝毫的睡意。   后来索性皇后亲自过去陪她躺着,将小姑娘拦在自己怀里给她讲故事,又唱以前在宫外时经常唱给阿宝听的儿歌哄她。皇后的歌声柔美,嗓音温和圆润,漪宁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她觉得娘亲还在,整颗心都跟着踏实了不少。   她像只小懒猫一样在皇后的胸口处蹭了蹭,一只手搭在皇后的腰间,不清不楚的呢喃一声:“阿娘,阿爹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宁妹妹和萧景旗,皇后看向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时越发疼惜,她攥着漪宁肉嘟嘟的小手,怜爱的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是自己的女儿阿宝活过来了。   漪宁一旦犯了困睡着得也很快,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她睡着时的样子很恬静,一张樱桃小嘴儿微微张开着,像半开的花骨朵,娇娇俏俏的。   哄睡了漪宁,皇后回到自己的椒房殿时天色已经不早了。金嬷嬷、银嬷嬷早已备好的洗漱的热水,皇后坐在妆奁前由着她们为自己卸下头上的首饰,却忽听得外面的宫人传话来说陛下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来了。   金嬷嬷和银嬷嬷一听自然高兴,急急忙忙的就要重新给皇后梳发髻。皇后抬手制止了她们,无奈摇头:“大晚上的梳什么妆,待会儿不还是要卸掉?我与陛下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何必整这些虚的?”   说着她已起身去门口相迎了。   顺熙帝进来时顺势握住了皇后的手,见她墨发随意披散着,烛光映着她皓白的肌肤,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如今这般素颜朝天,却也是美极。   陈贵妃是皇宫乃至长安城里绝顶的美人儿,但在顺熙帝瞧来,自己的发妻则独有一份别样的韵致,是这后宫里的任何人能无法比拟的。   “看来朕再晚来一步你便要睡下了。”   皇后笑挽着陛下的胳膊进了大殿,熟练的为他取下头顶的冕毓递给侯一旁的金嬷嬷,又褪去外袍递给银嬷嬷,这才扶着他去旁边的矮榻前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送过去:“喝口蜜水吧,免得夜里口干。”   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做的恰到好处。   宫女太监们早已知趣的退下,大殿里只剩下帝后二人。   顺熙帝饮了口蜜水将那精致通透的翡翠小碗搁置在榻几上,又顺势捉住了皇后的手:“朕今日批完折子想到许久不曾过来看你,也不知你这会儿在做什么,便过来瞧瞧。”   皇后十三岁便嫁给了十七岁的顺熙帝,到底夫妻十多年了,皇后又素来是个心细的,对自己的丈夫最是了解不过。如今瞧他说话时略有迟疑,便知他这是瞎说的,若说是来看她倒不如说是阿宁突然离开身边有些放心不下。   记得当初阿宝还在时他便是这般,一会儿看不到女儿便絮絮叨叨个没完。   虽知道他的心思,皇后却也并未道破,只仿若无意地道:“阿宁初来有些认生,刚刚才被臣妾哄睡了,陛下可想去看看她?”   顺熙帝拿着皇后的手把玩着:“她在你这里朕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说的随意,但方才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星光还是被皇后瞧见了,她无奈笑笑,这人做了皇帝变得可真好面子。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皇后默了须臾突然道:“对了,阿宁明儿个要去晋江阁随二丫头、三丫头她们入学的,臣妾给她准备的衣物倒是忘记送她房里了。不如陛下随臣妾一起过去吧,也顺便瞧瞧那些个乳娘、宫女们是否尽心。”   顺熙帝思虑片刻,勉为其难的应下:“也好。”   ————————————————   椒房殿旁边的落樱阁里,漪宁此刻正睡得酣甜,一头乌发凌乱的散落在竹青色绣着蝴蝶玉兰图案的枕头上,藕色的肌肤泛着红润的绯色,长长的睫毛又浓又翘,偶尔颤动两下,像蜻蜓在扇动翅膀。   顺熙帝在床沿坐着,目光里满是怜爱,素来紧蹙的眉宇间难得疏散着,似乎格外享受这样宁静的时光。   待出了落樱阁,他又站在窗口凝视片刻,转而对皇后道:“你看这丫头,睡着的时候跟阿宝一样乖巧,像只小花猫。”   皇后也略有些发怔:“阿宁就像上天补偿我们的礼物。”   顺熙帝揽过皇后的肩膀,使得她倚在自己怀里,侧目望向漫天星辰,似乎又想到了那个战场上为救自己而死的好兄弟。   ————————————————   晋江阁是专门为皇子、公主及其伴读们设立的念书场所。后面是校场,乃是大家素日里学习骑射之地。   晋江阁一共分为两层,公主们年纪小,为了安全起见在一楼跟随皇后挑选的女官学习琴棋书画女工等课程。至于皇子们则都在阁楼上,由圣上亲自任命的先生进行讲学,要求也比公主们苛刻许多。   但太子岑璋却是不在其列。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顺熙帝对他格外严厉,不仅每日要在东宫听太傅们授课,还要时不时的被顺熙帝宣去一番考问,答得好了未必有什么夸奖,可若答得不好却又少不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今儿个是漪宁第一天来晋江阁进学,难免有些紧张,早早的过来后便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见桌上摆的有书,便拿起来翻看着,煞有介事。   二公主岑锦瑶进来时面无表情,径自坐在漪宁旁边的位置上,两人中间隔着两臂宽的过道。   漪宁往二公主的方向看了看,原本是想打声招呼的,又见对方自打进来后便埋头看着书,全当自己不存在的样子。看她难以接近,漪宁索性死了心,有些讪讪的把头转回来继续看书。   “书拿倒了。”清清冷冷的嗓音,话语里不夹杂一丝情绪。   漪宁下意识环顾四周,待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时顿觉发囧,连忙把手里的书倒回来。再扭头去看岑锦瑶时,她正拿了笔认真练字,瞧上去分外认真,倒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漪宁其实根本还没识字呢,前段日子才跟着岑伯父学会了歪歪扭扭写自己的名字。这书上像小虫子一样的字她通通不认得,自然不知道怎么拿书才是对的。   如今被二公主道破,她一时间也不好再装模作样了,只拖着腮帮子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中想着不知道待会儿先生来了会考问她什么。   大殿里寂静了好一会儿,三公主岑锦玉才姗姗来迟。   她进门时脸上还是高兴的,待目光落在漪宁的身上,粉嘟嘟的小脸儿上明显敛了笑意,看着漪宁时一脸敌意。   之前三公主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还说她是丑八怪,漪宁也很不喜欢这个娇气又嘴巴恶毒的三公主,见她进来也只略瞥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向旁边认真练字的二公主。   漪宁听乳娘说过,二公主今年六岁,乃是陈贵妃所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养成了内敛的性子,素日里清冷淡漠,叫人难以接近。圣上喜欢女儿,二公主刚出生时原是很得他疼爱的,可因为二公主性子古怪,就连陛下九五至尊也总在她那儿碰冷钉子,久而久之那份喜爱也就淡了。   漪宁正拖着腮帮子凝视着岑锦瑶发呆,岑锦瑶突然抬头,清冷的目光直射过来,吓得漪宁支着下巴的胳膊一软,整个人顿时往前倾,险些磕在桌子上。   知道岑锦瑶在看着她,漪宁越发窘迫,一时间把头垂得很低,再不敢盯着她看了。   这时,外面的内监吆喝一声:“范女先生到——”   漪宁抬头间一位身着女官服饰,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跨过门槛走进来。见岑锦瑶和岑锦玉都起了身,她也赶忙站起来,随着她们二人一起给先生行了礼。   范先生一眼便瞧见了年纪最小的漪宁,想到皇后方才把她叫去椒房殿好一番嘱托,如今看到这小姑娘也就格外重视。 第9章 泼墨   范女先生依照往常的惯例先检查了布置给二公主和三公主的课业。   二公主岑锦瑶今年六岁,自三岁半启蒙便跟着范女先生就学,再加上聪慧勤勉,是以范女先生对她格外看重几分。她认真检查了岑锦瑶的课业后,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二公主今日研习棋术,如有不懂在下再为公主解惑。”   二公主性子清冷,但对这位范先生十分尊敬,听先生布置了任务,她敛眉颔首称了声是,将课业整理好放在一边,又拿起棋谱翻阅着在桌上摆弄棋局。   检查完了岑锦瑶的课业,范女先生转而看向漪宁前面坐着的三公主岑锦玉,还未问话先暗自叹了口气。   同为圣上之女,这三公主的聪慧和勤奋是无一比得上二公主。岑锦玉年后开始便在晋江阁念书,算起来也有几个月了,可现如今是一无所成,《三字经》背的磕磕绊绊,《千字文》更是至今一半都还没记住。   别看岑锦玉骄横,但面对范女先生刻板的一张脸时她也是有些怕的,如今眼看要检查自己的课业了,她有些心虚的垂着头。   范女先生走过去,见她课桌上空空如也,她眉头微蹙,说话的语气还算中和:“三公主的课业呢?”   岑锦玉垂头抠着手指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抿着唇也不吭声。   范女先生深吸一口气:“看来公主没有完成,既然如此……”   范先生话还说完,岑锦玉蹭的站起来:“先生,我,我,我昨天生病了!”   “生病了……”范女先生眼神仔细打量着岑锦玉,“不知司药司的哪个人可为三公主作证?又或者太医院的哪位御医为公主瞧过病,严重吗?”   “我,我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休息了一日,并没有宣御医。”岑锦玉心虚,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旋即又不知怎的,突然仰着头理直气壮道:“我母妃可以作证的,还有整个烟霞宫上下,先生若不信只管去寻问就是了。”   范女先生脸色明显有些不大好,无奈摇头。魏淑妃对三公主如此溺爱,这孩子将来只怕要废掉。但作为公主的教书先生,范女先生并不想放弃这孩子。   她淡淡瞥了眼三公主:“既如此,今日之事在下会如实去椒房殿向皇后娘娘禀报,公主请坐吧。”   岑锦玉一听有些怕了,若皇后知道她不写课业还撒谎,那不意味着父皇也会知道了。眼见范女先生要走,她心虚的扯住了先生的衣摆,可怜巴巴的垂下小脑袋:“先生,我,我错了。”   范女先生深深望着她:“那公主今日就先把昨日的课业完成吧,晚点再教习新的东西。”   岑锦玉没了底气,此刻乖巧得狠,当真坐下认真执笔写字了。   漪宁自始至终乖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着,一声不吭的。眼见先生向自己走来,她匆忙从位子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鞠躬:“先生!”   她生得粉雕玉琢,素日里不笑时便带着三分颜色,如今一本正经的模样倒让人瞧得心中想笑。粉嫩嫩的脸蛋儿因为紧张有些鼓囊囊的,好似嘴巴里吃了糖果一般。   范女先生对这小姑娘的印象不错,语气温和地点了点头:“郡主无需多礼。”   漪宁听话的站直了身子,准备聆听先生教诲。   “郡主会什么?”范先生问。   会什么?漪宁伸出纤细的小食指挠了挠耳朵,见二公主此刻研习的棋谱她不会,又看三公主执笔写字她也不会。   思索了好一会儿,她一本正经道:“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正在写字的岑锦玉噗嗤笑出声来,嘴里嘟囔着讥讽一句:“好笨!”   二公主神色如常,对这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漪宁也觉得自己好像闹了笑话,一时有些窘迫,又仔细思考着自己还会什么。突然她眸中一亮,笑看向范女先生:“我还会背书!”   “背书?”范女先生看着她,“那郡主会背什么?”   漪宁扳着手指头仔细数着:“我娘教过我《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急就章》。”   眼见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范女先生明显有些意外:“这些郡主可都会背?”   漪宁认真点头:“从我会说话娘亲就教我背书了,但娘亲没有教我写字,她说小孩子骨头软,要等大一些握笔才不会伤到筋骨。”   眼前这姑娘不过四岁,居然能背这么多东西,范女先生明显有些不大相信。她默了片刻,对着漪宁开口:“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后面郡主继续背给我听。”   漪宁双手背在后面,仰脸背起来:“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忽也。”   她背得极为流利,片刻的功夫便背完了《千字文》的后半部分。   范女先生明显很是诧异,又道:“官学讽诗孝经论,下一句是什么?”   “春秋尚书律令文。”   “坐生患害不足怜后面一句呢?”   “辞穷情得具狱坚。”   听着这边的考问,岑锦玉气得握紧了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就连原本面无表情的岑锦瑶此刻也下意识往漪宁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很快又认认真真做自己的功课了。   范女先生静默良久,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郡主果然聪慧,既然这些郡主都会背了,今日起咱们就先练习写字。“   漪宁乖乖点头:“是。”   范女先生拿了支狼毫笔给她:“郡主会握笔吗?”   漪宁点点头,接过先生递来的笔握在手中。她的名字是顺熙帝亲自教她写的,握笔的姿势也拿捏的刚刚好。   范女先生见了对这小姑娘越发满意:“那咱们就从《三字经》开始。”说着,把一份楷书的临帖交给她,“郡主今日就先临摹这一张。”   漪宁又乖乖接下来,范女先生执起她的手示范着:“每一个笔画都有入笔、行笔、收笔三个过程……”   范女先生教的认真,漪宁也听得仔细。大殿之内分外安静,只能听见范女先生的授课声以及漪宁认认真真的附和。   漪宁虽然没学习写字,但学得倒是很快,范先生轻轻松松带她入了门。见她已掌握了其中要领,范女先生点了点头:“郡主聪慧过人,倒极像当年的二公主。今日就先把这些字练一练,一笔一划的写,莫要操之过急。”   漪宁乖乖应诺。   范女先生离开后转而去看三公主岑锦玉,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三公主的楷纸上却并未写上几个字,且都是歪歪扭扭的,一看便是敷衍了事。   她拿起来看了看,转而望向岑锦玉:“写字时诫急诫燥,公主还需再下功夫,否则安福郡主年纪虽小,可是要跑到你的前头去了。”   岑锦玉一听这话更来气了,但碍于先生的话不敢不遵,她低着头没说话,只继续认真写着。   这时岑锦瑶找先生解惑,范女先生没再理岑锦玉,过去认真给岑锦瑶讲解起来。   皇子公主们每半日上课两个时辰,放课时间到后,范女先生对着大家道:“公主们可以回去用膳了。”说罢自己率先走出大殿。   漪宁才刚找到窍门儿,正铆足了劲儿努力着,丝毫没有感觉到了肚子饿,便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练字。   岑锦瑶也是沉静的性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动。   唯有岑锦玉憋了半天,眼见女先生一走,她整个人立马都松了口气。扭头见坐在自己后面的漪宁在认真写字,想到方才她背了那么多自己都还没背会的东西,又想到女先生对她的夸奖,一时间有些嫉妒,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   她猛的站起身来,后背故意往后顶着,漪宁的课桌顿时有些倾斜。她又顺势伸手推倒了漪宁桌上的砚台,里面的墨水哗啦啦流了出来,乌丫丫的一片直往下淌。   漪宁原在认真练字,突来的变故让她躲避不及,眼看着墨水顺着桌面往自己这边流淌,啪嗒啪嗒滴在了皇后为她新做的衣裙上,衣裙顿时被墨水染得满是污渍。   漪宁站起身气呼呼抬头瞪着岑锦玉,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看着她漂亮的裙衫上染了那么多墨水,岑锦玉明显十分得意,却又一脸无辜地说着:“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桌子离我那么近的,挤死了!”   漪宁依旧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她,小小年纪却颇有几分气势。   岑锦玉不由得想到了上回手腕被她咬伤的事,一时间心里有些发怵,也不敢在此久留,连着后退几步,突然小跑着便出去了。   她一出门恰好看到大皇子、三皇子、邵恪之和其他几个伴读从阁楼上下来,岑锦玉笑着对众人打招呼:“大哥,三哥!”又笑嘻嘻喊了一声,“邵二哥!”   对于大皇子后面的另外两个伴读,岑锦玉则全然当作没有看见。   伴读们对着岑锦玉齐齐行了礼,岑锦玉笑着拉住邵恪之:“我不是说过了吗,邵二哥不必跟我这么客气的。”   邵恪之和三皇子都不大喜欢这位三公主的骄横,是以并未与她多言,只略颔了颔首两人便打算离开。   这时,漪宁却突然跑着从大殿里面出来了。   她跑得太急,直接扑在了岑锦玉的身上,眼看着两人顺势就要倒在地上,一旁的邵恪之眼疾手快扯住了漪宁,而岑琰则是扶住了岑锦玉。   岑锦玉被撞得有些懵,气呼呼道:“萧漪宁,你没长眼睛啊,撞我做什么?”   漪宁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不是故意的,被石头绊到了而已。”   岑锦玉眼睛气鼓鼓瞪着她,又低头看到方才因为萧漪宁抱自己那一下,自己的裙衫上此刻也沾上了好多墨水,她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萧漪宁,你是故意的!” 第10章 荷包   岑锦玉因为身上染了墨水的事自己哭啼啼走了,大皇子意味难测地看着萧漪宁:“安福郡主可真够厉害的,堂堂公主都不被你放在眼里。”   漪宁明显从大皇子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敌意,深知此人不喜欢自己,便没有跟他说话。   她这般一声不吭的,大皇子反而更生气了:“萧漪宁,你好大的胆子,本皇子与你说话你敢不理?”   大皇子比自己大了四岁,又这般凶巴巴的样子,漪宁到底还是有些怵的,嘴上却一本正经道:“她先欺负我的,是公主也不能随便欺负人!”   “还敢顶嘴?”大皇子脸色又沉了几分,“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若非父皇疼你这皇宫岂能成为你的安身之所?你不对我们皇家感恩戴德也便罢了,如今还敢这般理直气壮?”   “大皇子此言只怕不妥。萧国公为国尽忠,战死疆场,居功甚伟。我大夏以仁孝治天下,如今国公遗留孤女于世,大皇子身为皇室中人,岂可将郡主视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外人?何况爱民当如子,大皇子身为皇室长子,更应该做出表率才是,又岂能这般对待我大夏有功之臣遗留的血脉?”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站在旁边静默了许久的邵恪之。他神色淡定,语气平和,说话时不卑不亢,一时间堵得大皇子没了话。   大皇子黑着脸沉默须臾,突然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道:“邵恪之,你有满腹才华,不觉得整日跟着一个病秧子太委屈了吗?倒不如你到本皇子这边来做伴读,将来必会有所建树。”   邵恪之眼眸低垂做出恭谨回话的样子,并不抬头看他:“恪之乃皇后娘娘给三皇子选的伴读,只忠于圣上,忠于大夏,实在不懂得大皇子言外之意。”   大皇子脸色更加难看了,语带警告:“邵恪之,你可别不识抬举!”   邵恪之再次对他拱手施礼:“恭送大皇子。”   大皇子气得脸都绿了,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一甩袖子带着两名伴读走了。   邵恪之和岑琰也正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却被小姑娘伸手抓住了袖子,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却见漪宁正眼巴巴看着自己,雾蒙蒙的一双眼格外灵动。   “郡主还有何事?”他面无表情的问她。   漪宁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递过去:“你上回送了我一幅画,今天还替我说话,我这里的糕点送给你吃。”   “这荷包……”邵恪之面色微怔,缓缓伸手接过细细瞧着。那是一只羽蓝色的小荷包,上面绣着琼花的图案,八朵大花中央环聚着一朵小白花,花蕊嫩黄,花色如玉,乃是罕见的“聚八仙”图样。而荷包的右下方,还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宁”字。   见邵恪之一直盯着荷包不说话,漪宁又扯了扯他宽广的袖子:“喂,你吃完了点心要把荷包还给我哦。”   邵恪之凝神端详她片刻,举着荷包问:“你喜欢琼花?”   漪宁道:“我阿娘喜欢,所以我也喜欢。”   “那这个荷包是你的吗?”邵恪之的目光深沉复杂。   漪宁点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煞是可爱:“我阿娘做的,我用它装自己最最最喜欢的点心。可惜就这一个了,你吃完了点心一定要还给我的。”她还惦记着自己的荷包。   邵恪之看了看荷包又看了看小姑娘,难得脸上有了暖意:“好,等我吃完了点心就把荷包还给郡主。”   “那……”漪宁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荷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要尽快吃完哦。”   见邵恪之点头,她这才对着邵恪之和岑琰挥挥手转身跑了。候在远处的宫女太监们瞧见了,也忙急急跟上去。   岑琰好笑地望着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背影,唇角挂着笑:“你还真讨小姑娘们喜欢,以前岑锦玉喜欢粘着你,说不定以后还会再多一个。”   邵恪之没说话,只看着手里的荷包若有所思。   ——————————   椒房殿内,皇后正坐在湘妃椅上绣着一件袍子,瞧见漪宁跑回来,身上满是墨水的污渍,慌忙将手里的针线放下亲自迎上来:“哎呀,第一天进学怎就搞成这副模样回来了?金嬷嬷,快带郡主下去换身衣裳。”   漪宁知道自己身上脏,也就不往皇后身上贴,乖乖跟着金嬷嬷走了。   皇后则是叫了今日跟着漪宁的宫女太监们进来问话,然而众人没料到的是,顺熙帝不知何时来到了椒房殿,在门外把宫女的禀报听了个一清二楚。   皇后一抬头瞧见顺熙帝肃穆站在殿外,脸色冷若冰霜,明显是动了怒,她神色微怔忙起身去迎:“臣妾不知陛下圣驾至此,有失远迎。”   顺熙帝冷哼一声:“岑玮身为皇室血脉,却胆敢如此对待有功之臣留下的遗孤,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有岑锦玉,越发的不像话,上回对阿宁言语恶毒朕没治她的罪,这回又无端端的欺负人,实在骄横!”   皇后搀扶着他去一旁坐下,又接过银嬷嬷奉上的茶水:“陛下消消气,都还是孩子,打打闹闹的实属正常,何况也并未将阿宁怎么样,陛下便莫要与之计较了。”   皇后话音刚落,漪宁换好了衣服由金嬷嬷领着进来,一瞧见顺熙帝笑着就扑了上去:“岑伯父!”   顺熙帝高兴的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又亲了亲她粉嘟嘟的小脸儿:“阿宁今儿个跟先生学了什么,念书好不好玩儿。”   “好玩儿,先生教我写字呢。”   想到方才听到的事,顺熙帝又道:“朕听说今日三公主和大皇子欺负你,岑伯父给你出气可好?   漪宁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顺熙帝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不,阿宁别怕,有朕在是不会允许他们欺负你的。”   漪宁想了想,说话的态度认真的让人觉得可爱:“岑锦玉拿墨水泼我,可后来我把她的衣服也弄脏,这样我们就扯平了。还有大皇子他不喜欢我,可是邵哥哥也帮我说话了,大皇子当时气得可不轻呢,我和他也算扯平了。”   “那照你如此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真不要岑伯父给你出气?”顺熙帝宠溺的看着她,眼神中带了一丝欣赏。这小丫头跟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漪宁答得理所当然:“我已经出过气,现在不气了呀。”   瞧她说话时一板一眼的,顺熙帝越发怜爱,抱住她在那粉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们阿宁可真让人省心,像个大姑娘了。”   小孩子最喜欢大人夸自己长大了,漪宁自然也不例外,一听这话果然高兴,拽着顺熙帝的领口狠狠点头:“我长大了,今天学会了写好多好多字呢。”   皇后看他们两个说得高兴,便道:“待会儿太子想必也会过来,午膳陛下便在椒房殿里用吧,臣妾再去让人吩咐尚食局多做几样圣上喜欢的菜。”   出了大殿,金嬷嬷跟在皇后的后面笑道:“自打安福郡主住进皇宫,陛下脸上的笑意都跟着多了。奴婢还从来没见谁这般讨陛下喜欢过呢。”   “你没见过,本宫倒是见过。”皇后这般说着,不觉间又想到了自己那个命薄的女儿阿宝,一时间心上酸楚。   金嬷嬷一瞧皇后的神情也便知道了大概,又笑着道:“郡主乖巧懂事,奴婢看您把她当女儿一样,想来也是真心喜欢郡主的。”   皇后叹息一声,这丫头是宁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她自然是真心喜欢的。在她看来,阿宁就跟她的亲生女儿是一样的。   ——————————   清池宫   陈贵妃端坐在主位上,望着站在不远处低着头的儿子,她神色肃然,素来宽和雍容的一张脸此刻却有几分严厉。整个清池宫上下静悄悄的,所有人大气儿不敢出。   大皇子岑玮低着头没敢吭声,静静等着母妃的训示。   旁边贴身伺候陈贵妃的采薇出声劝着:“娘娘,大皇子还小,难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陈贵妃还在闺阁时采薇便一直近身侍奉着,后来又带进宫来为自己做事,算得上是自己的心腹,可今日她却没给采薇面子,厉声斥道:“都八岁了,哪里还是小孩子?做事情如此鲁莽不计后果,让我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大皇子也觉得自己委屈,忍不住顶嘴道:“说到底,那萧漪宁就是个外姓,儿臣也不过说她几句,母妃又何苦发这样大的脾气?不就是个郡主吗,儿臣乃堂堂皇子怎就教训不得了?”   “你还敢说?那安福郡主现如今是你父皇的眼珠子,你闲着没事招惹她做什么,这不是平白的让你父皇对你疏远?”陈贵妃越发觉得生气了,手里的茶盅往旁边的桌上一砸,整个大殿桄榔一声,大皇子也唬得颤了颤身子,忙跪了下去,“儿臣知错!” 第11章 致歉   陈贵妃站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把头抬起来。”   大皇子乖乖照做,抬头望着自己的母妃,眼睛红红的,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瞧他这般陈贵妃自己都有些心软了,当初她怀胎晚于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早出生,她秘密召了御医帮自己催产,孩子倒是提前生出来了,但先天不足,明明和太子不相上下的年纪,却比太子矮了半头,这聪慧的劲儿也是及不了女儿的十分之一。就如今日这事,如此浅显的道理,这孩子怎么愣是不明白?   她叹息一声,亲自拉儿子起身,伸手捧着他的脸颊:“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母妃的心呢。那岑锦玉刁蛮任性、恣意妄为,和你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你何苦为了她去得罪安福郡主?那安福郡主的确无父无母,也没个亲人可以依靠,但只要你父皇愿意捧着她,那她就是最尊贵无比的。若你父皇因此而疏远你,母妃再怎么为你铺路都是于事无补的,你明白吗?”   大皇子点了点头,乖顺应着:“母妃,儿臣知错了。”   陈贵妃无奈看着他:“母妃素日里教你那么多,你却仍不如邵恪之看得明白。罢了,事已至此,你这便跟母妃去椒房殿找安福郡主赔罪。”   大皇子后退几步,明显很不愿意:“儿臣是皇子,怎能给她一个郡主赔不是,如此岂不乱了尊卑?”   陈贵妃睇他一眼:“明着让你跟安福郡主赔罪,实际上这是向你父皇认错呢。难不成你真希望你父皇因为此等小事与你生了嫌隙?”   大皇子虽然还有些不乐意,但到底没再反驳,也算是默认了。   陈贵妃拉着大皇子从清池宫出来去往椒房殿,路过御花园的小亭子时,二公主岑锦瑶正坐在亭内抚琴。   岑锦瑶也早早看见了他们,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迎上来行了礼:“给母妃请安,给皇长兄请安。”她神色平淡,语气清冷,好似遇见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兄长。   陈贵妃看着她时眼底也并无多少暖意,当初她生下阿玮后损了身子,御医说三年内不宜受孕。谁料到次年她便又有了身子,且那时候她总爱吃酸的,觉得酸儿辣女必然又是个儿子,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这孩子给生下来。原本是想着这样阿玮也能多一个人相帮,可谁料到最终诞下的却是个女儿。   为了生下这个女儿,她的身子再次受损,御医说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因为这个,她对二公主丝毫喜欢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憎恨。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圣上却分外疼宠这个女儿,总隔三差五的往清池宫里看她,这才稍稍减轻了她心上的愤懑,对二公主也怜惜几分。   可这孩子不知怎的,长大一些后性子变得孤僻难以接近,还总惹得圣上不悦,以至于最后失了宠。自此,陈贵妃越看这个女儿心里越气,便比以往更加不待见她。   大皇子与太子和三皇子他们不怎么和睦,倒是对这个亲妹妹极好,看见她笑着道:“瑶瑶怎么在这儿弹琴,外面有风,该多加件衣裳。”   “谢皇长兄关怀。”她回答的客客气气。   陈贵妃没给岑锦瑶什么好脸色,只淡淡“嗯”了一声,径自走了。大皇子追上去后有些不满地道:“母妃,瑶瑶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别总对她那么冷淡。”   陈贵妃摇头:“你拿她当妹妹,她可没拿你当兄长。”   大皇子不解地挠头:“母妃何出此言?”   “你呀,”陈贵妃停下来点了点儿子的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长这么大了怎还如此单纯?今儿个晋江阁发生的事你妹妹必然也在吧,依着她的聪慧能不知你得罪安福郡主的后果,可她还不是放任此事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说说她心里可有你这个亲哥哥?”   “也许,也许是瑶瑶当时在认真做功课呢?”大皇子辩解道。   陈贵妃见跟儿子说不通,只得无奈摇摇头,没再多言。   陈贵妃和大皇子到了椒房殿时,顺熙帝正将漪宁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一口一口的喂她用膳,旁边坐着皇后和太子,倒像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顺熙帝知道陈贵妃和大皇子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专注喂着腿上的小姑娘:“来阿宁,再吃一口水晶饺,这里面的馅儿可香了,而且颇为滋养,吃了能长高高哦。”   漪宁红不溜秋的小嘴儿一张,咬了半个水晶胶很是享受的咀嚼着,因为味道极好,她小脸儿半仰着,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粉扑扑的小脸儿随着咀嚼的动作一上一下,让人很想伸出食指来戳上两下。   太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只觉得今日的午膳分外可口,自己也食欲极佳,跟着拿箸子夹了一块水晶饺送入口中,嚼劲十足,浓香四溢,他以前竟没觉得这道菜是如此的人间美味。   陈贵妃和大皇子就那么在一旁望着,颇有几分尴尬。   还是皇后笑着提醒道:“陛下,陈妹妹和大皇子过来了。”   顺熙帝放下勺子,接过宫人递来的巾帕悉心为漪宁擦了擦嘴,这才抱着漪宁去了一旁的矮榻前坐下,皇后和太子也随之起身过去了。   陈贵妃和大皇子双双上前行礼。   “免礼吧。”顺熙帝说着拿着茶盏呷了一口,见温度适中,便又体贴的喂漪宁喝,漫不经心的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陈贵妃笑道:“今儿个大皇子在晋江阁以为三公主受了委屈,一时鲁莽同郡主拌了两句嘴,如今大皇子已然知错,非要拉了臣妾过来给郡主赔罪。”说罢给儿子使了使眼色。   大皇子忙上前一步,拱手小心翼翼道:“父皇,母妃所言甚是,今日儿臣是来给郡主赔罪的,还望郡主不计前嫌。”   顺熙帝头也没抬,只目光温柔的点着漪宁的小鼻子,话却是说给大皇子听得:“阿宁不过是个郡主,让你堂堂皇子来道歉岂不委屈了?”   大皇子颤了颤身子,脊背上不觉间出了冷汗:“儿臣不敢,萧国公为国捐躯,郡主乃萧家血脉,烈士遗孤,自然担得起儿臣的致歉。”   顺熙帝阴沉着脸没说话。   龙颜盛怒之时,大殿之内无人敢出声,所有人都捏了把汗。陈贵妃有心想为儿子辩解,可到底身份尴尬,不好多言,便也只是默默垂首。   皇后莞尔一笑,温婉开口道:“陛下,大皇子年幼,又以为三公主受了委屈,一时护妹心切说了些不得体的话,索性并未酿成大错,陛下便饶他这一次吧。想来大皇子记着此事,日后也会待郡主极好。”   顺熙帝敛着眉似在沉思,突然低头看向漪宁:“那阿宁原谅他吗?”   漪宁原本乖乖在顺熙帝腿上坐着静听,如今见圣上问起,她略微有些怔愣,随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顺熙帝道:“既然郡主原谅你,皇后又这般为你说情,朕姑且饶你这一次,你日后须得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大皇子如蒙大赦,忙恭谨应着:“多谢父皇恩典。”   顺熙帝瞥他一眼:“你该谢谢阿宁和皇后。”   “是,儿臣多谢皇后娘娘,多谢阿宁妹妹。”   遣退了陈贵妃和大皇子,顺熙帝抱着漪宁重新回到膳桌上:“阿宁还没吃饱吧,再吃些。”   皇后和太子方才也只用到一半,此刻便也跟着过去。   想到方才的事,皇后神色一暖,缓缓道:“其实陛下本就无意惩罚大皇子,方才却一直不吐口,就是等着臣妾为大皇子求情的吧?”   陈贵妃的父亲陈丞相一直盯着太子之位,总想寻了太子的错处让大皇子取而代之。她身为皇后却在此时还愿为大皇子求情,必然博得个贤良淑德的名头。想必此事传入陈丞相耳中,他暂时也不好打太子的主意。   今日这事,分明是圣上故意借此卖了人情于她。   顺熙帝神色温和,夹了块笋丝亲自喂进她口中,不接她的话茬儿:“尚食局今日的菜炒的不错,你多吃些。”   皇后当着儿子和阿宁的面就这么被顺熙帝喂了菜,一时间面颊红润,倒像个害了羞的孩子。   直到膳后太子和漪宁都去午憩了,顺熙帝躺在椒房殿的凤榻上,搂着怀里的妻子幽幽说了句:“阿玮虽是长子,到底嫡庶有别。璋儿是嫡子,又聪慧过人,朕自会护着他的储君之位。”   皇后倚在他的怀里,浅浅笑着:“多谢陛下。”   顺熙帝把玩着皇后的手:“做了九年的皇后,你这双手也算脱胎换骨了。记得在宫外时,这双手上还满是厚厚的茧,到了冬天河里的水结成冰,你就在河边凿出口子来洗全家人的衣裳,最后冻的手上全是口子。朕总说以后功成名就了,就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皇后闭着眼在他怀里假寐,没有说话。   其实,她倒是更想念以前那样的生活,日子苦了点,但心底是甜的。而他对自己,也是一心一意的。   不过,现如今她是皇后,他是帝王,这样的话她已经不敢说出口了。 第12章 琼花   回到清池宫,陈贵妃的脸色一直阴沉沉的,一双媚若朝华的眸子里好似染了冰霜,周身散发着一股凛然。   这陈贵妃素日里宽和待人,阖宫上下无不夸赞一声贤良淑德,可只有自幼跟着她的采薇知道,那一切都只是为了给大皇子铺路而伪装出来的。   而这一次,娘娘明显动了真怒,伤了心。   她小心翼翼的为娘娘揉着肩,却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劝慰。   陈贵妃国色生香的脸上升起一抹愁容,唇角微扬的笑意是苦涩的。   陈贵妃眼前略有些湿润,但很快被她敛去,借着喝茶的动作把头垂下去。盏中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却让她的视线越发模糊。   她不傻,如何瞧不出今日圣上和皇后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的在演戏,好送人情给皇后?好一对恩爱夫妻啊!   “娘娘……”她一时间有些心疼,“娘娘可是后悔了?”   陈贵妃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意,突然嘲讽一笑:“后悔什么?后悔我堂堂相府千金当年却看上了有妇之夫,执意嫁他做妾,最后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怎可妄自菲薄,您是当朝贵妃,放眼整个大夏,除了皇后又有哪个女人比您更高贵?”   陈贵妃嗤笑:“我甘愿为他付出一切,不过希望他的温柔在我身上多停留片刻,可纵然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及不上糟糠之妻的万分之一。后位给了她,储君之位给了她的儿子,她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拥有一切,而我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采薇眼底里尽是疼惜,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她。   陈贵妃闭了闭眼:“既然他不给,那本宫就一样一样的夺回来!”   这时,外面的人过来禀报说韩才人身边的宫女春桃求见。   陈贵妃敛了情绪,端坐在主位上,方才的锐芒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端庄与贤淑。   春桃走进来后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行礼:“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陈贵妃低头轻抚着手里的靛青色绢帕,漫不经心地问着:“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春桃道:“回禀娘娘,韩才人有孕了,奴婢特意先来禀告娘娘。”   陈贵妃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眼皮渐渐抬起:“此话当真?”   春桃敛眉回着话:“回禀娘娘,韩才人这个月的月信已经推迟半个月了,又总爱吃酸的,奴婢便趁她熟睡时宣了太医为其诊脉,的确是有了身子。”   这个韩才人原本只是陈贵妃跟前的一名小宫女,顺熙帝某日酒醉时临幸了她,陈贵妃便做主让顺熙帝封了她个才人的位分,没想到居然一次就中,这便有了身孕。她默了须臾,随口问道:“这件事目前有谁知道?”   春桃回话道:“奴婢让那御医秘而不宣,是以尚无人知道此事,就连韩才人她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陈贵妃抬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看上去很是随意:“那你为何偏偏跑来告诉本宫?”   春桃低着头道:“奴婢和韩才人原都是清池宫里的宫女,承蒙娘娘宽厚大度,善待宫人,奴婢一直对娘娘心存感激。谁想韩焉贪慕虚荣,趁圣上酒醉爬上了龙榻,娘娘您不计前嫌让她做了才人,还让奴婢尽心伺候她,可韩才人却从不念着您的好,日日背地里说您的坏话,奴婢实在为您不值。她没身孕尚且不将娘娘您放在眼里,若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岂不更加嚣张跋扈?”   陈贵妃看她一眼:“我看你是受了韩才人的欺负倒是真的。”   被陈贵妃看出来了,春桃便也没打算隐瞒,索性挽了袖子给陈贵妃看:“娘娘您瞧,奴婢身上这伤全是韩贵人打的。自从她做了才人,从来未曾再被圣上临幸,她每日里心上憋着气,便总拿奴婢来撒气。奴婢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还望娘娘您能为奴婢做主,重新把奴婢给调回清池宫。”   春桃的这些话陈贵妃是信的,凡是在她清池宫里当差的人,她都十分了解她们的底细,平日里对症下药,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那韩焉当初背着她爬上龙榻,她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留下她日后当颗棋子也不错。而选择与韩焉不和的春桃去服侍韩才人,也是她当初有意为之。   好在,她这步棋并没走错,这春桃也未曾辜负她的用心。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悠悠启唇,不紧不慢地道:“有了身孕自然是好事,你便好生照顾你家主子。”   陈贵妃的态度让春桃有些失望,抿着唇一时间不知怎么办好。娘娘怎就如此心善,韩才人这样的人,就该给些教训才是。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要歇晌了,采薇,送她出去。”陈贵妃说着捏了捏眉心,看样子似乎真的很困。   “可是娘娘……”春桃还有些不想放弃,可眼见着采薇走了过来,面色淡淡,她又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得低声应着起身退了出去。   走出大殿,春桃忍不住对着采薇道:“采薇姑姑,韩才人背叛娘娘,娘娘怎么还护着她,奴婢都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您是娘娘跟前儿的人,想必心中也是有气的吧,不如您再劝劝,奴婢以前没少受娘娘恩德,不管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是愿意做的。”她这番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采薇道:“我知道你对娘娘的忠心,说起来你也是清池宫里出去的,咱们自然有几分情谊,也是见不得韩才人这般欺负你的。不如这样吧,你且先回去,韩才人有孕一事先隐瞒着,待我再劝劝娘娘再做处置。”她说着将自己腕上的红玉镯子套在了春桃手上。   春桃见了采薇的态度自然欢喜,如今又接了镯子,高高兴兴的应下来。   送走了春桃,采薇扶着陈贵妃去妆奁前为她卸去头饰,顺便把外面与春桃的谈话一一禀报了。陈贵妃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采薇想了想问:“娘娘,韩焉刚坐上才人那会儿趾高气昂的,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见自己不得圣宠才消停了些,可若是当真叫她生下子嗣,依着她的性情恐怕又要对娘娘不尊重了。您真的希望她腹中之子平安产下来?”   陈贵妃滴了一滴玫瑰香露在掌心,细细的揉搓着,面上似笑非笑:“我自然不会让她如意,不过,有些事未必要亲自动手,能借刀杀人才是上策。”   ——————————   长浚伯府   邵恪之沐浴后一身月白色绣着祥云图案的直缀,如墨的发丝因为刚洗过,尚且低着水,湿漉漉披散在后面,虽是少年男儿身,但那精致绝伦的五官却是美极。不过,他的美不似女儿家那般阴柔,而是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矜贵。   他虽只有十岁,但个头却是比同龄人要高上不少,且自幼跟着一位江湖师傅习武的缘故,体格十分强健,俊俏的容貌瞧上去也透着刚毅。   他此刻直挺挺站在窗前的长案前,手里拿着两个荷包,左手上羽蓝色的荷包是今日在晋江阁安福郡主给她糕点的那只,而右手上的秋香色荷包,其上同样绣着“聚八仙”的琼花图案,右下角也同样绣着一个“宁”字。她仔仔细细比对着上面的图案,花样、纹路乃至针脚都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邵恪之是家中次子,上有长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是嫡出。他刚出生没多久母亲就怀了三弟,他自幼便是由乳娘养着,后来又接连有了四弟和妹妹,母亲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弟弟妹妹身上,他和三弟便是被忽略的存在。从小到大,不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样努力如何优秀,在母亲眼里终究什么都不是。   一年多以前,他从小养到大的一只鹦鹉被母亲偷偷送给了四弟,结果被四弟给烤吃了,他大发雷霆的要找四弟算账,却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通,说他不顾兄弟情谊,为了只鹦鹉跟自己的亲弟弟置气。他委屈的跑出府去,一个人在未央湖畔坐了许久。   而恰好那晚是上元之夜,有个小姑娘由一位美貌的妇人领着看灯。两三岁的年纪,粉粉嫩嫩的一团儿,突然跑到他跟前蹲着,托腮望着他:“哥哥,你被人欺负了吗?” 第13章 乖巧   她身上穿着桃粉色的小裙子,乌丫丫的头发在头上梳了两个苞,上面贴着花钿,生的粉雕玉琢,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狐狸形状的小花灯。被她纯净无暇的眼睛望着,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原本快要流下来的眼泪到底是咽了回去。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她伸出小粉拳摇晃着他的胳膊。   见邵恪之不理自己,她抬头看向身后的妇人:“阿娘,这位哥哥怎么了?”   妇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发顶,一脸温柔:“这位哥哥看上去不开心,你哄哄他好不好?”   小姑娘皱着眉头想了想,把自己手里的小狐狸花灯递过去:“哥哥,我阿娘帮我赢的花灯,我送给你好不好?”   邵恪之怔怔的看着她,却没有伸手去接。小姑娘却突然拉住他的手,愣是把手里的花灯塞给了他。又从腰间取出一个秋香色绣着琼花的荷包递给他:“哥哥,这里面是我最最最喜欢的点心,你吃了它就不会难过了。”   她年纪尚小,吐字还不清晰,但邵恪之却是全听懂了。紧接着她又是强迫性的把荷包塞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过去拉住妇人的手:“阿娘,我们回家吧。”   “好。”妇人宠溺的说着将她抱起,穿过拱桥在人群中走远了。   思绪一点点回转,邵恪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两只荷包。想到宫里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他唇角噙了一丝笑,素来幽深难测的凤目此刻也难得有了暖意:“怪不得总觉得那丫头似曾相识,原来是她。一年多不见,他竟有些认不得了。”   他侧首望了眼案桌一头摆着的狐狸小花灯,只觉得那狐狸的形样跟她分外相似,不觉间伸手摸了摸那半眯着的狐狸眼睛。原本回到这个家便分外压抑和不适的心境,一点点散开,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   依着宫中规矩,妃嫔皇子公主们都该例行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但太后是个怕麻烦的,只偶尔接了孙儿孙女们去长乐宫玩一玩,素日里最烦那些个繁文缛节。   皇后也不大喜欢这些规矩,每月逢三逢九才许嫔妃们过来坐坐。其余时候只让皇子公主们每天早膳前问个安,以示孝道。   顺熙帝后妃不多,子嗣自然也少,除却幼年早夭的大公主阿宝外,如今也才不过三子两女。   这日,皇子公主们依例前来,规规矩矩站成一排,聆听皇后的教导,漪宁也站在其列。   漪宁知道岑锦玉不喜欢自己,便总是刻意离她远远的,尽量不惹什么是非,因此故意站在了太子和二公主的中间,与三公主之间隔了个二公主,她也就安心多了。   皇后坐在凤椅上,逐一询问了大家的近况后笑着道:“今儿个早膳椒房殿里准备了糖糕和酸乳酪,是你们小孩子们爱吃的,大家就一起留在这里用膳吧。”   皇后很少留众人用膳,但凡开口留人那膳食必然也是极好的,众人自然也都乐意留下,恭恭敬敬对着皇后道了谢。   孩子们围坐一团,小的如阿宁、岑锦玉不过四五岁,大的如岑玮、岑璋也才八岁。大家年龄相差不大,口味却是大相径庭。   二公主和三皇子喜好清淡,大皇子口味偏咸,太子偏辣,三公主岑锦玉和漪宁两人倒是在吃上难得一个口味,爱吃甜的。皇后照顾到每个人的偏好,吩咐的膳食也各有特色,一时间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早膳下来殿内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很规矩。   用罢早膳,太子要回东宫听太傅授课,其余皇子公主们也是一起前往晋江阁进学。   去晋江阁的一路上,大皇子和亲妹妹岑锦瑶走在一起,虽然岑锦瑶寡言少语,大皇子仍努力找着话题与她闲谈。   岑锦玉不愿跟漪宁说话,便嘴巴甜甜的拉着三皇子问东问西。岑琰虽不大喜欢这个三公主,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妹妹,自然不忍无缘无故给她冷脸,便也尽量迎合着她。   岑锦玉见漪宁一时间没人说话,只低着头默默走着,心里便很畅快,只觉得终于狠狠出了口闷气。   好在漪宁心大,大家不理她她也不觉得什么。毕竟人家才是兄妹,而她是个外人嘛。   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小失落……   她觉得自己有些尴尬,突然小跑着走了。她想跑得快点尽早到学堂,这样就没人知道只有她是自己一个人了。   路过御花园的八角亭时,她看到太后正在双腿微屈,半蹲着身体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小跑着过去,软软糯糯喊了声:“奶奶,你在干什么呀?”   太后看到是漪宁笑了笑,一只臂膀上下转着圈圈道:“活动活动筋骨,强身健体啊。”她说着又扭了扭脖子,用拳头捶着腰。   漪宁好奇的看着她:“这样就能强身健体吗?”   “当然了。”太后冲她笑着,动作却是没停,又把一条腿从后面抬起来,脚背放在肩膀上,腰往后面轻微弯着,展现出完美的弧度。   看着太后柔软的身子漪宁花瓣儿一样的嘴巴微微张着,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了。她自从进了宫所有人都本本分分的,这样的画面她还是第一次瞧见呢。   太后看了看漪宁身后除了宫女太监和刘尚宫以外再没旁人,诧异道:“咦,今儿早上那些猴孙们不是都去你岑伯母那里请安了吗,怎么没人跟你一起去学堂?”   漪宁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答,这时岑锦玉远远看见太后惊叫着跑来了:“皇祖母!”   太后单腿支撑着站了许久,这会儿本就有些不稳,熟料岑锦玉看也没看往她身上扑,这一撞太后身子顿时不稳,摇摇晃晃着跌在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而岑锦玉也顺势倒在了太后的身上。   岑琰和岑玮赶过来忙上前将太后给扶起来,岑琰关切地问:“皇祖母,您没事儿吧?”   太后揉揉肩膀,苦哈哈皱紧了眉头:“哎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奶奶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你这样折腾。”   岑锦玉知道自己惹了祸,小心翼翼站在那儿,低着头也不说话。   到底是自己孙女儿,太后也没真的怪罪,又看她吓着了,半开玩笑地道:“也亏得你奶奶我有些底子,若是旁人这会儿只怕站都站不住了。”   岑锦玉抬头看着太后,小声问:“皇祖母,你真的没事?”   太后揉了揉她的小脸儿:“难不成,你还真希望奶奶有事?”   岑锦玉脸上顿时有了笑意,又想到太后方才的动作,困惑地问:“皇祖母,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太后得意道:“自己琢磨出来的,以前在宫外的时候带着你爹和你萧叔父,孤儿寡母的就想练点东西强身健体,就算不能跟人打架,逃跑的时候总要有力气。不过你别说,这法子还挺管用,你看皇祖母都这么大年纪了,刚才被你摔一下还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说着,她笑眯眯望着小孙女儿:“不如你以后也跟着奶奶学?等你到老了肯定也是身强体壮!”   岑锦玉想到刚刚那些丑了吧唧的动作,下意识后退几步,没有说话。   太后咳了几声,拿着腔调问:“知道奶奶年轻时为什么大家都叫我包子西施吗?”   “因为奶奶卖的包子好吃,而且长得好看。”岑锦玉仰着脸答道。   太后摇头:“不对,我跟你说,那是因为奶奶我练就了一副娇软苗条的身段儿。”   “就,就你刚才那个?”岑锦玉嘴巴微张,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太后佯装生气:“不信奶奶是不是?我跟你说,你从现在跟着奶奶练,将来长大了必然软筋酥骨的,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小姑娘便没有不爱美的,岑锦玉一听这话急急忙忙举着:“我学我学,我也要练这个!”   太后满意地笑了,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几个,有没有跟奶奶练这个的?”   大皇子岑玮佯装咳了几声:“那个,皇祖母,武教师傅有教孙儿习武呢,这个就不必了。”   岑琰跟着附和:“皇长兄所言极是,孙儿也,也不学了。”   岑锦瑶自始至终神情淡淡,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太后无奈的伸手指了指孙儿孙女们:“你们这一个个儿的,不学罢了,我还懒得教呢。”   漪宁小心翼翼过去扯住了太后的衣摆,声音细若蚊丝:“奶奶,我,我也想学。”   岑锦玉顿时不乐意了,不等太后开口她抢先道:“不行,皇祖母教两个人多辛苦!” 第14章 玉箫   太后将岑锦玉扯过去,轻斥道:“怎么说话呢,奶奶不是说了你和阿宁要和睦吗?”   “可是……”岑锦玉不满的还想再说什么,不料被太后打断,“没什么可是的,你们俩都是奶奶的好孙女儿,一起跟着奶奶学多好,奶奶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还是教,就这么定了!”   岑锦玉嘟着小嘴儿,明显很不乐意。以前奶奶只疼她一个,现在又多了个萧漪宁跟她争夺奶奶的疼爱,好气哦!   太后没去看岑锦玉此刻那一脸的不乐意,而是慈爱地弯腰对着漪宁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以后你和玉儿两个人跟奶奶学奶奶自创的‘功夫’,今儿傍晚等你们放了课,奶奶在这里等你们。”   漪宁乖巧着点头:“好。”   岑锦玉气的跺了跺脚,奶奶说练这个长大了会很漂亮的,可萧漪宁本来就长得比自己好看,而且学什么都快,如果她也跟奶奶练,那自己怎么比得过她?   又见太后望过来,她却没敢说不,只低着头说了句:“知道了。”   太后笑着点点头,又慈爱地点了点小孙女儿的鼻尖,直起身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太后一走,岑锦玉就没给漪宁什么好脸色,对她很用力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漪宁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索性当没看见,也默默走着去晋江阁。   ——————————   到了下午,岑锦玉不愿跟漪宁一道儿去跟太后学那个什么‘功夫’,便趁着先生给二公主解惑之时偷偷的提前溜了。   可惜她去的太早,太后还未曾过去呢,她索性默默坐在前方的亭子下面等着,一等便是许久。   而阿宁则是等放了课才从晋江阁里出来,因为得到了先生的夸赞心情大好,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像只活泼的小白兔,愉悦的向着御花园而去。   经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她看到了大石头上坐着的邵恪之,犹豫了一下奔跑过去:“邵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邵恪之没说自己在等她,只淡淡笑笑:“走的累了,坐这儿歇歇。”   是吗?漪宁不大相信的挠了挠耳朵,邵哥哥一看就是身体强健的人,怎么那么容易累啊?   不过她也来不及思考这些,开口问他:“我的荷包呢,点心吃完了没有?”荷包的事她记得清楚着呢。   邵恪之从袖带里把荷包取出来递给了她。   漪宁接过来,却见里面还放了许多糕点。她拆开荷包一看,眼睛都跟着亮了:“哇,琼花软糖糕!”   惊讶之后她又有些不解的看着邵恪之:“我上回给你的不是玫瑰酥吗?”   邵恪之面色温和:“郡主的玫瑰酥我吃完了,这琼花软糖糕算是给郡主的回礼了。”   一年前她给他荷包时里面便是装的琼花软糖糕,他本不爱甜食,那次吃过后却觉得十分可口,还能消除心上烦闷,就找了自己乳娘研究半年,总算是做出一模一样的口味来。   漪宁高高兴兴捻起一块,自言自语道:“我娘也会做琼花软糖糕,而且特别特别好吃。”   看她吃了一口糕点后明显一脸诧异,邵恪之眉眼间浸着笑意:“味道如何?”   漪宁若有所思着道:“好像我娘做的点心啊。”   邵恪之假装没看出她的神情:“这是我乳娘最拿手的,你若喜欢,以后每隔段时间我就送些这糕点给你。”   “好啊。”漪宁很是开心,甜甜地冲他笑了笑。   “咦,好漂亮的玉箫啊。”漪宁突然把目光落在了邵恪之挂在腰间的翠玉箫上,又一脸期许地望着邵恪之,“邵哥哥,你会吹。箫吗?能不能吹曲子给我听?”   邵恪之将玉箫取下来,静静的吹奏起来。   悠扬婉转的箫声一起,周遭万籁俱寂,连回响在耳边的鸟鸣都好似不复存在,只清晰的听着那缠绵起伏的箫声传入耳畔,伴着春风,夹着花香,一股春光明媚、风月无限的美景展现眼前。   就在邵恪之沉浸在自己的箫声中时,漪宁却只是缩成小小的一团儿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整个人看上去并不开心。   她这样的年纪,应该是不懂音律的吧。   邵恪之将玉箫放下,极为困惑地望着她:“在想什么?”   漪宁头也没抬,小脑袋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样子:“以前阿爹阿娘在的时候,他们一个吹。箫,一个弹琴,我就蹲在地上看蚂蚁打架。”说到这儿,她一双杏眼渐渐有些泛红,扭头问邵恪之,“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永远都看不到阿爹阿娘了,他们总说很爱我,其实都是骗人的,现在他们都不要我了……”   她说着唇角渐渐下拉,眼眶里布满了水汽,眼看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就要滚下来。她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到底没有哭出来。   邵恪之语气难得的温和:“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爹娘自然是爱你的。你想啊,你爹姓萧,你娘姓宁,又为你取名萧漪宁,这不正说明你是他们相爱的延续,他们又怎会不爱你?他们离开你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是这样吗?”漪宁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后来又摇摇头,“不对,不是你说得这样的,大家都说我娘是随着我阿爹走的,那也就是说阿娘选择要阿爹,不要我。”   邵恪之微微有些惊诧,他没想到这小姑娘才不过四岁的年纪,居然能看得出这样的深意,一时间也有些酸楚。说到底,漪宁这么说并没有什么不对,萧国公夫人也的的确确是舍弃女儿跟随萧国公而去了。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至死不渝的感情。   他想了想,扶着她的小肩膀认真道:“你不能这么想,你阿爹是一个人,而你还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疼爱,你阿娘是怕你阿爹一个人走得孤苦,所以选择了你阿爹。”   “真的是这样吗?”她雾蒙蒙的一双大眼望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儿上不知何时挂了晶莹的泪珠。邵恪之抬手将她脸上的泪抹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移了话题道,“我家中有个妹妹跟你一般大,也是个爱哭鬼。”   漪宁听罢果真来了兴致:“邵哥哥有妹妹吗,那我可以跟她做好朋友。”在这宫里,二公主寡言,三公主不待见她,还总爱找她茬,她到现在都没有自己的朋友呢。   邵恪之沉默须臾:“她叫邵稀,如果有机会,我会引荐你们俩认识的。”   漪宁乖巧地点着头,想了想又道:“邵哥哥一定也很幸福,有阿爹阿娘,还有弟弟妹妹。你阿爹阿娘一定也很爱你对不对?”   邵恪之神色微凛,久久缄默。   ————————————————   告别了邵恪之,漪宁看天色不早,赶紧小跑着去御花园里找太后。   御花园的镜湖边上,一个身着玫瑰色圆领宫妆的女子在湖边站着,她的模样不算出众,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目里透着不安分的气息。因为妆容的缘故,那双眼总若有若无呈现着一丝媚态。许是站的时间太久,她此刻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着,明显有些没了耐心。   旁边的宫女小声道:“才人,郡主今日八成不会路过此地了,如今天色已晚,要不咱们还是早早回去,改日再找机会吧。”   这二人不是旁人,正是韩才人和她的贴身婢女春桃。   韩才人和春桃以前同为清池宫的宫婢时就关系紧张,时不时的还会因为一点小事争宠,互相告状,甚至撕打起来。   然而韩才人却没料到,自己好容易成了陛下的女人,陈贵妃居然把春桃赏给了她。到底是贵妃娘娘赏的,她虽然看着不顺眼可还得留着,好在她是主子了,春桃不敢把她怎么样,只能任由她欺负,有事没事都要教训她一番。   曾经在她跟前多么不可一世的春桃,如今还不是得对她服服帖帖?这段时间下来,倒让韩才人好生得意。   如今见春桃低声下气的劝慰,韩才人极为不屑:“这才多久便劝我回去,我看你巴不得我遇不上郡主,如此你心里才得意呢。” 第15章 落水   春桃明知她故意找茬却也只得忍着,闻此忙跪在了地上,下面的石子路硌得她双膝疼痛,使得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嘴上却道:“才人错怪奴婢了,奴婢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韩才人冷哼一声:“少在我跟前装,以前咱们一起在清池宫里同为奴婢时,你在贵妃娘娘跟前比我还要得宠些,如今我成了主子,你仍是奴婢,且还屈居我之下岂会没有怨言?你春桃会胆心我的身子?笑话!”   春桃低着头:“才人这是说得哪里话,跟着才人这么久,春桃早就是才人的人了,以前虽然多有得罪,可现如今奴婢对您可是真心的。否则,奴婢也不会给您出主意让您接近圣上最宠爱的安福郡主啊。”   韩才人望着跪在地上的春桃没有言语,接近安福郡主博得圣宠的主意的确是春桃出的,她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韩才人自打那一夜后被圣上赐了个才人的位分,圣上就再不曾召见过她。而她又膝下无子,如此下去岂不注定老死宫中?   她还年轻,如何能够认命呢!   听闻安福郡主现在被陛下宠若珍宝,若她能跟安福郡主拉好关系,必然能得圣上另眼相待。到时候,她重新获得宠爱,再为圣上诞下个一子半女的,这辈子也就安了。   她弯腰将春桃拉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既然你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你放心吧,若我当真得了圣宠,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春桃颔首回道:“多谢才人挂怀,春桃别无所求,只愿永远待在才人身边,为您出一份力。”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韩才人侧首瞧见了从前面岔路口蹦蹦跳跳往这边走来的漪宁,身后只跟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除此以外再无旁人。   韩才人唱着歌儿在湖边站着,歌声引起了漪宁的注意,她小跑着走过来,仰脸看着她:“你是谁啊?”   韩才人眼见漪宁过来,笑着对她行礼:“臣妾韩才人见过郡主。”   才人是什么漪宁不懂,既然要对她行礼,便只当是级别比较大的宫女,于是也没太注意她的身份,只是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小瓷坛,指了指问她:“这是什么?”   韩才人笑着把小瓷坛放低了些给她看:“回禀郡主,是鱼食,妾身在喂小金鱼。你快过来看,鱼儿们争食的时候在打架,可好玩儿了。”   漪宁站在原地没有动,韩才人站在湖边,离湖水太近了。她想了想摇头:“我不过去,一不小心会掉下去的。”说着又指了指西边,“你看太阳都要落下去了,我和太后娘娘约好了要学功夫呢。”说完,她继续蹦蹦跳跳的就要离开。   韩才人原本和春桃计划的是让安福郡主失足落水,春桃会水再跳下去把人救上来。春桃是她的婢女,郡主必然记得她的恩情,主动同她接近。如此一来,还能让圣上念着她救了郡主的事对她宠爱几分。   可人到跟前儿了她才知道,这小丫头别看才四岁,还真有些不好糊弄。眼瞧着人就要走了,她一时情急,下意识“哎呀”了一声。   漪宁闻声回头,诧异地望过来:“你怎么了?”   韩才人面上露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对着漪宁摆手:“郡主快来看,这儿有条蓝色的鱼,身体还会发光呢。”   漪宁不相信,站在原地没动:“宫里才没有蓝色的鱼呢,你骗人!”   韩才人讪讪笑了两下,又一副很真诚的样子:“妾身真的瞧见了,不信郡主问春桃。”说着给旁边的春桃使眼色。   春桃笑着附和:“回郡主,刚刚的确有条蓝色的鱼跟小金鱼一起抢食吃呢。”   “真的吗?”到底是小孩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漪宁的脚步明显一点点又折了回来,蓝色的鱼,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韩才人见她过来,笑眯眯对她伸了手:“郡主快过来跟妾身一起看。”   漪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过去了。但似乎天生警惕,她到底没站湖边太近,只是探着脑袋仔细看着:“蓝色的鱼在哪儿呢,我怎的没有瞧见?”   韩才人见她还没放下戒备,柔声笑着哄道:“郡主别急,再等等,兴许一会儿就出来了。”   漪宁又耐着性子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不看了,奶奶还等着我呢。”说着转身又要走。   人好容易过来了,韩才人哪里肯放过,便拉着漪宁的胳膊哄着:“郡主再等等,一会儿真的会出来的。”   漪宁不认识她,也很排斥她这样拉着自己,于是努力的挣扎,明显很不喜欢这个样子:“我真的要走了,你不松手我会咬人的!”   韩才人却仍不肯撒手,还在柔声哄着她。   旁边的春桃在一旁看着,突然将脚下的一颗石子往前一踢,圆滚滚的布满绿藓的石子好巧不巧滚落在韩才人的脚底下,她脚下顿时打滑。身体下意识的往后倾,摇摇晃晃着“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在落进湖水中的那一刻,韩才人的大脑都还是懵的,怎么一切都跟她计划的不太一样?   猛灌了几口湖水之后,她才渐渐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急得在湖中奋力挣扎着:“救,救命啊!春桃救我!”   漪宁也有些被吓着了,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拉扯间好像推了她一下,可是她才没那么大力气呢,这个人怎么突然自己就掉下去了呢?   在她恍神的功夫,春桃已经跳进湖里去救人了。   春桃也不知力气不够还是怎的,在湖里与韩才人二人翻腾了好久,愣是没把韩才人给拖回岸上。漪宁看得着急,对宫女太监们喊:“你们快帮忙啊!”   宫女太监们也急,可大家都不会水,谁敢上去帮忙啊。方才有个小太监已经跑去叫人了,她们只能在一旁等着,还有就是看紧了郡主,千万别让郡主再掉下去。否则,他们几个小命都得玩儿完。   两名宫女更是已经上前将郡主护在自己身后了。   太后下午歇了会儿晌,不料一觉睡到了此时,她醒来想到与孙女们的约定,便急着往御花园里赶。结果看到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她上前一问才知道是韩才人落水了,跟着就跑了过来,眼见韩才人在湖里挣扎,她想也没想的跳下湖去救人了。   一旁的宫女太监吓得不轻,纷纷跪在了地上:“太后娘娘!”太后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在太后力气不小,水性也好,又有春桃的配合,两人总算是把已经昏迷的韩才人给弄回了岸上。   巡逻的侍卫也已经赶来,看到这样的局面纷纷跪在地上。   太后急着骂道:“没眼色的,跪什么跪,赶紧把这个什么才人弄回宫里去,再传了御医给她瞧瞧。”   太后懿旨侍卫们自然不敢违背,抬了地上的韩才人走了。   太后浑身湿漉漉的,却也浑然不在意,只是弯腰问漪宁:“阿宁没事吧?”   漪宁摇摇头,脸色却有些发白,花瓣儿一样的嘴唇微微颤动:“我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掉下去的,她说有蓝色的小鱼让我过去看,我没看到就说要去找奶奶练功夫,那个人拉着我非要让我看,然后我不想看就挣扎,她就掉下去了。”她说的语无伦次的,明显有些被吓着了。 第16章 滑胎   太后出身市井,什么样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一听漪宁这话顿时觉得事情不大对劲,直觉上认为是有人想害她的宝贝阿宁。她想了想,突然道:“走,跟奶奶去长乐宫去,等那什么才人若是醒来敢冤枉是你推她下去的,奶奶抽她!”   漪宁点点头牵着太后的手走了,路上又很不解地问:“奶奶,那个才人为什么会冤枉是我推得她?”   太后想了想:“奶奶也不知道,瞎猜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拉着你看什么蓝色的鱼,你一挣扎她就掉进湖里了,哪那么巧,肯定是目的不纯,管她想干什么,反正有奶奶护着你。”   漪宁没听太懂,但她很清楚的感觉到太后很护着自己,她不由得甜甜一笑,唇角有梨涡浅放,声音娇软的好似沾了蜜糖一般:“奶奶真好!”   太后瞧着她越发爱怜,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下她水蜜桃一样的小脸蛋儿,娇娇嫩嫩的,似乎一碰就能出水儿。她不由得凤眼一眯:“阿宁长大了随你娘,也是个美人胚!”   漪宁被夸好看,傻乎乎的笑着,一双杏眼笑弯成了初三晚上的月牙子。   两人路过小亭子时,等的快要睡着的岑锦玉简直要哭了,急急忙忙跑上前,扯着太后的手半撒娇半抱怨地道:“皇祖母,玉儿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太后笑笑,摸了摸她头上的元宝髻:“奶奶下午睡得晚,醒的也就晚了些,让玉儿久等了。”   岑锦玉不大乐意地嘟着小嘴儿:“我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她这个年纪并不知道大半个时辰是多久,只是方才她身边的宫女这么说,她也就记住了。而是事实,应该比大半个时辰还要多些吧。   太后却明显很是惊愕,脸上的表情似颦似蹙:“现在离放课才两刻钟,半个时辰可是四刻,你不好好念书提前出来了是不是?”   岑锦玉没想到太后这么厉害,随口一句话就被她给发现了,原本是想求安慰的,如今却心虚的低着头:“我,我错了……”   太后无奈看着她:“不想奶奶告诉你父皇,以后就万不能再这样了,明白吗?”   “是……”她可怜巴巴低头拧着衣服的一角,再没了方才的气势。   太后此刻浑身湿漉漉的,也不跟她计较,只是道:“今儿个发生了点儿变故,明日再学吧,走吧,奶奶带你们去长乐宫吃点心去。”太后说着,一手牵着一个走了。   ——————————   长乐宫   太后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漪宁正趴在榻几前发呆,岑锦玉倒是在一旁拿着点心吃得津津有味。点心的碟子在岑锦玉怀里抱着,漪宁身边什么也没有。   太后蹙了蹙眉:“玉儿,那点心是让你和阿宁一起吃的,怎么你一个人全抱在怀里了?”   “她不爱吃这个。”岑锦玉吃得很开心,头都没抬。   太后走过去点了点她的脑袋:“小气鬼!奶奶平日里白教你相亲相爱了。”说着,她转而看向漪宁:“咱不跟她吃一盘,奶奶让人再给你准备一些。”一旁的宫女闻声下去拿点心了。   漪宁没想着点心的事,只是困惑着看向太后:“奶娘,真的有蓝色的鱼吗?”   太后摇摇头:“不知道,奶奶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什么蓝色的鱼。如果真有这么稀奇的鱼,想来早就在阖宫上下传开了,哪里还轮得着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告诉你?”   “那就是刚才那个才人在骗我咯?”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呆头呆脑的,却分外可爱,想了想又问,“奶奶,才人是什么?”   “……算是你岑伯父的妾吧。”太后想了想,这么答道。   这边正说着话,玉嬷嬷去韩才人那边打探消息回来了:“太后,韩才人醒了,不过……”   看她欲言又止,太后最受不了这个,忍不住催促:“不过什么,你倒是赶紧说。”   玉嬷嬷低声道:“韩才人怀了身孕,但因为在水里呆的太久,没,没了……”   太后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她虽然不怎么记得那个什么才人,可肚子里怀的说到底也是她的孙子啊。陛下本就子嗣单薄,如今好容易又有一个,偏偏又……   她沉默了一会儿:“陛下知道了吗?”   玉嬷嬷回道:“已经知道了,为了安抚韩才人的丧子之痛,下旨升了韩才人做婕妤,皇后也亲自过去看了。”   太后此刻也有几分烦躁:“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掉进湖里去,韩才人怎么说?”   玉嬷嬷道:“韩才人得知自己落胎挺伤心的,不过她说是自己不小心踩到脚下的石子滑倒,这才跌进湖里的,说跟郡主没什么关系。”   太后叹了口气:“估摸着是想借着亲近阿宁博宠,殊不知自己早已有了身孕,反而害了自个儿。罢了,拿些补品给她送过去。”   玉嬷嬷走后,太后将阿宁抱坐在自己怀里笑着问:“阿宁今晚在长乐宫用膳可好?”   漪宁乖乖点头:“好。”   一旁只顾吃点心的岑锦玉一听这话点心也不吃了,扔在一边:“我也要在长乐宫用膳!”   太后笑着点头:“行,待会儿吩咐了尚食局把你们俩喜欢的饭菜都送到这儿来。”   ————————————————   晚膳后漪宁被皇后身边的金嬷嬷接回椒房殿时,太子岑璋也在。因为听说了韩才人落水一事,他有些担心漪宁,一直围着她问东问西。   对于太子哥哥的关怀漪宁能感受得到,因此心间暖暖的,也很乖巧的同他说话。   “今日这事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年纪小,以后再不可到湖边去了,记下了不曾?”岑璋认真嘱咐着,虽只有八岁,但听这语气倒像是个小大人。   漪宁倒也很听话地应着,想了想又道:“我以前从来都不去那里的,这回韩才人说她看到了蓝色的鱼,我才去看的……”她说的话不怎么理直气壮,小脑袋一直垂得很低,声音也小的可怜。话一说完撅着屁股趴在玫瑰椅,不好意思的把脸给藏了起来。   岑璋被她娇俏的模样惹得哭笑不得,伸手把她拉起来,看她眼眶红红其实也知道她吓得不轻,于是笑着戳了戳她的唇角:“太子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来,笑一个。”   漪宁呆呆着抬头看他,似乎没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水蒙蒙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啊?”   岑璋笑笑:“没事儿,你今日在皇祖母的长乐宫吃得什么?”   漪宁想了想,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着:“长乐宫的饭菜可香了,有蛋花银耳汤,还有掺了红果子和甜枣儿的糯米糖糕,蜜饯儿鸭梨,奶白枣宝……”   岑璋听得无奈摇头:“怎么全都是甜食,吃多了可对牙口不好,以前你在椒房殿母后都不让你吃那么多甜食的。”   漪宁一本正经道:“奶奶说我好不容易在长乐宫用一次晚膳,放肆的吃一回没关系的。”说完她复又想到什么,从腰间取出一只荷包来,小心翼翼拿了块儿琼花软糖糕递给岑璋,“太子哥哥,你尝尝这个。”   那是一块琼花形样的糕点,上面洒了细腻的白糖,点心晶莹剔透的,看上去似乎很有食欲。   岑璋不爱吃甜,但见她递过来一脸期待,便也伸手接过来试着尝了一口,斯文的咀嚼着。   “怎么样,好不好吃?”漪宁眼睛里闪闪发亮,双手抱成拳头放在下巴处,小眼神似乎格外期待她的回答。   岑璋略点了点头:“挺甜的。”   漪宁有些小小的失望:“对了,太子哥哥不爱吃甜食的。邵哥哥跟我一个口味,他也喜欢吃着这个。”说到邵恪之爱吃,她明显又有了好心情,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也跟着泛光。   岑璋却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他也喜欢吃?”   “因为这是他给我的点心啊。”漪宁仰脸答着,又很耐心的解释了一下,“前两天大皇子欺负我,邵哥哥帮我说话,我就把我的玫瑰酥给他吃,后来他又给了我琼花软糖糕,说是回礼。”说完又喜滋滋夸奖一句,“邵哥哥人真好,我最喜欢琼花软糖糕了。”   自打漪宁入了宫,岑璋第一次见到便喜欢得紧,他跟二公主、三公主都不甚相熟,自己又没亲妹妹,也算是把漪宁当成自己个儿的亲妹妹对待的。   如今眼瞧着自己捧在心坎儿里的人嘴里居然说着别的人,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唤着,太子明显有些吃味儿了,他不大乐意地哼唧两声:“男子汉才不爱吃甜食呢,那是姑娘家才喜欢的东西,那个邵恪之可真奇怪!” 第17章 婕妤   “才不是呢!”漪宁很不赞同的反驳道,“男子汉为什么不能吃甜的,陛下还很喜欢喝椰汁乳茶呢,那个也是甜的。还有我阿爹,他总说我阿娘是最香甜的,很喜欢很喜欢呢!”   “……”岑璋被漪宁说得一时语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小丫头片子!   尚不知自己说的哪里不对的漪宁见岑璋哑口无言了,她十分得意,又佯装一副很老成的样子拍拍太子的肩膀:“太子哥哥,看事情不能太片面的,这样可不好。”   岑璋:“……”   见太子不说话了,漪宁也没说话,自己趴在玫瑰椅上撅着屁股默默吃着荷包里的琼花软糖糕。软软糯糯的,又香又甜,滑而不腻,好吃的不得了。她实在是很奇怪,怎么就有人不喜欢这么好吃的点心呢?   大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岑璋见她吃得乐呵也不搭理自己,他突然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肩膀问道:“阿宁,太子哥哥对你好不好?”   漪宁扭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好啊,像亲哥哥一样。”的确是挺好的,陪她玩,还很关心她。除了……他不喜欢琼花软糖糕。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岑璋心上窃喜,旋即又问道:“那,那邵恪之呢?”   “也很好啊。”漪宁依旧是想也没想的答了,声音又脆又亮。   这回岑璋有些不大高兴了:“那你更喜欢邵哥哥还是太子哥哥?”   “啊?”漪宁挠了挠头发,嘟着小嘴儿想了想,然后点着头,“我都喜欢啊。”   “那,有没有最喜欢的?”   漪宁没说话,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就好像她喜欢岑伯父,也喜欢岑伯母,他们俩都是她最最喜欢的人,没有区别的。太子哥哥和邵哥哥在她心里,也没多大区别,都是哥哥啊。   不过扭头又看太子一副她不回答就不罢休的样子,漪宁只好妥协,甜甜的冲他笑笑:“当然更喜欢太子哥哥了。”   岑璋听了果然觉得很舒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阿宁真乖,等下回休沐,太子哥哥还带你去御花园荡秋千。”   “好啊好啊。”提起荡秋千漪宁也很高兴,很配合的欢呼雀跃着。   这边兄妹俩正说着话,皇后和顺熙帝双双走了进来。   漪宁看见顺熙帝开心的扑了过去,岑璋却没那个胆子,只规规矩矩行了礼。   顺熙帝慈爱地将漪宁抱起来,这才看着太子:“外面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顺熙帝的话不带情绪,倒让太子心里莫名发怵,只小声回着:“儿臣听闻阿宁妹妹今日险些落水,所以特意过来陪阿宁说说话。”   顺熙帝点点头:“嗯,你有心了。”言罢再没多的言语。   倒是皇后笑着拉住儿子:“也陪你阿宁妹妹好一会儿了,快回去睡吧,明儿个还得做功课呢。”   太子应了声,对着父皇母后行了礼走了。   顺熙帝抱着漪宁去里面的椅子上坐下,皇后随即跟了上去:“璋儿还小,陛下总对他太过严厉,难免叫他怵得慌。”   “他是太子,多少朝臣都盯着呢,朕是怕他太骄纵。”顺熙帝说着,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似乎方才的确有些严苛了,便又放软了语气,“那明日考问功课时我对他好些。”   瞧他这般,皇后好笑,又有些无奈。   顺熙帝抱着萧漪宁在膝上,粗砺的大掌握着她那娇软的小手,言语间皆是关切:“阿宁今儿个吓坏了吧?”   提到今日湖边的事,漪宁确实有些后怕的,差一点她自己也掉进去了。   不过她没提自己害怕的事,只是执着的问同一个问题:“岑伯父,韩才人说她看到了蓝色的鱼,可奶奶说那是骗我的。皇宫不是岑伯父的家吗,湖里到底有没有蓝色的鱼啊?”   “……”朝廷的事日理万机的,顺熙帝还没注意这事。不过,他倒是更倾向于是韩才人为了哄骗漪宁故意扯谎。不过,韩才人如今既然滑了胎,这件事究竟如何他没打算追究。   皇后笑着说:“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说是云南大理那边的确有一种鱼是蓝色的,大家叫它蓝星鱼,不过具体长什么样倒是不曾见过。”   “哇,原来真的有这种鱼啊!”漪宁突然有些激动,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有机会看见呢。   ——————————   顺熙帝登基九年,除了陈贵妃,魏淑妃和刘贤妃妃以外再无旁嫔妃,韩才人是一个多月以前在圣上酒醉时被临幸得的封号,被随意安置在了宁秀宫。   宁秀宫是个四合院儿式的建筑,先帝在时里面一共住了五个才人和七个美人,并一位婕妤。   大同帝禅让后被封为勤王,他以前的那些妃嫔也都随着他入了勤王府,这宁秀宫便一直空着。偌大的宫苑给个小小的才人居住,倒也是很大的恩典了。   按照祖制,妃嫔的晋升是不能越级的,而现如今因为她丧子一事,圣上破格让她越过美人直接成了婕妤,韩婕妤心上虽有难过,却也并不深刻。再加上帝后二人亲自来探望,太后还让人送了补品过来,这让韩婕妤更是少了几分哀痛。   春桃见她似乎并不觉得十分痛苦,忍不住加了把火:“婕妤此次落了胎,圣上心疼您升了您的位分,心意自然是好的。殊不知……”   韩婕妤转动着细白腕子上的红玉镯,不耐烦道:“有话想说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春桃闻此便大着胆子道:“殊不知,若婕妤您腹中胎儿若是还在,日后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位分怎么都会为列九嫔之上的,再往好了说,贵、淑、德、贤四妃当中德妃之位可还一直空悬着呢,婕妤又怎知自己没机会坐上去?可如今孩子没了,您反倒只落了个婕妤的位分。”   春桃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韩婕妤身子略起了起,神色明显有了几分凝重。   她原本是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一事的,方才醒来时御医说她落了胎,她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件事,陛下便亲自过来看她,还安慰嘱咐了很多话,她一时头脑发热,都没来得及细想这件事呢。   可如今再仔细想想,事情可不正如春桃所言一般吗?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没出什么事儿,将来若是个公主,自己怎么也能位列九嫔,可若是个皇子,填补了一直空缺的德妃之位怕是免不了的。何况以后的事瞬息万变的,若自己的儿子再争气些,保不齐她就能从此母以子贵、飞黄腾达,日后坐上太后之位也说不定呢!   这么一比对,明显自己如今只封个婕妤是亏大发了。   她颇有些懊恼的捶了下床榻,贝齿咬着有些发白的唇,脸上明显升起一丝薄怒,又有些无奈:“真是可恶,好容易有了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春桃小心翼翼望了眼韩婕妤,又道:“难道婕妤您就真觉得落胎一事是个意外?”   韩婕妤猛地扭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目露凶光:“你这话什么意思?”   春桃突然跪在地上:“婕妤,奴婢不敢瞒您,您有身孕一事……奴婢其实老早便已知情了。”   “你说什么?”韩婕妤满是惊愕的从床上跌了下来,她也顾不得疼痛,抓着春桃的肩膀摇晃着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韩婕妤手上力道极重,春桃疼的蹙紧了眉头,脸颊憋得通红。韩婕妤却仍不打算放手,怒不可遏地道:“你明明知道我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又何须想办法接近什么安福郡主来博宠?你说,你隐瞒不报到底居心何在?”   说着,她突然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是见不得我好,所以故意引我去湖边让我落水是不是?是你害了我的孩子,原来是你!”   春桃一时间有些怵得慌,却仍硬着头皮道:“婕妤您听奴婢说啊,事情不是这样的,奴婢怎么会有那样的胆子,我绝对不是真的要害您。奴婢,奴婢是有苦衷的……”   “苦衷?”韩婕妤面露凶狠地看着她,“既然如此,我给你这个解释的机会。如果今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身为一个婕妤捏死你个小宫女可是再容易不过的!”说着,她原本抓着春桃肩膀的手此刻已经掐住了她那纤细的脖子。 第18章 棋子   春桃被她掐的险些喘不过气儿来,强忍着要窒息的晕眩感艰难地道:“婕妤您别激动,听奴婢说啊,奴婢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是,是皇后娘娘她不让奴婢说啊。“   韩婕妤身形明显一滞,掐着她脖子的手一点点丧失了力道,犹如晴天一声霹雳打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的摇着头:“怎么会呢,皇后娘娘方才还亲自过来慰问我,她那么贤惠大度的一个人,为什么隐瞒我怀孕的事……”   春桃摸着脖子咳嗽了一会儿,膝行上前拉着韩婕妤的衣袖道:“婕妤,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虚言。御医院的赵大人曾在您午憩时为您请过平安脉,说婕妤您有了身子。奴婢本想等您醒了便将此事告诉您,可皇后娘娘不知怎么抢先知道了,把奴婢宣去椒房殿恐吓奴婢,让奴婢隐瞒您有孕的事,否则,否则就要杀了奴婢和奴婢的家人。奴婢当时不敢不从啊!”   春桃一边说着,一边很是惭愧的给韩婕妤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眼看都磕出红印子来,韩婕妤却仍余怒未消,站起身来狠狠踢了她一脚:“所以你就当真隐瞒不说?春桃,你可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春桃哭着道:“奴婢自知有愧,所以才想到了让您接近安福郡主的主意来。奴婢没想害您,只是想着若您被圣上重新宠幸,有圣上护着您时奴婢再把实情相告。可是,可是奴婢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您的孩子也……还请婕妤恕罪!”她说着,再次不间断地给韩婕妤磕着头。   这回,韩婕妤脸上总算有了变化,她弯腰扯住春桃的衣领迫使她抬起头来,眼见她额头上此刻已磕出血来,殷红刺目的血顺着伤口处淌下来,滑落在鼻翼的一端,她不忍直视,下意识撇过脸去:“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春桃眼见她信了几分,一脸真诚地说道:“奴婢不敢再骗婕妤,您若不信,就宣了赵御医来问,他的确一早就诊出了您有孕一事。当时奴婢想着,您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圣上,正好可以借着告诉圣上这个好消息前去拜见,所以便跟赵御医说等您醒了奴婢亲自告诉您给您一个惊喜,让赵御医暂不上报。可是,后来谁又想到……中途居然横空出来个皇后。”说到此处,春桃表现的一脸愤恨。   韩婕妤认真端详了片刻春桃,突然起身出去让人宣了赵御医来见。   等赵御医被询问过后离开,韩婕妤脸色明显更阴沉了。可是,她又百思不得其解:“陈贵妃有大皇子,刘贤妃有三皇子,还有二公主、三公主她们不都安然降生了,为什么轮到我身上,皇后娘娘要这么对我。”   春桃暗自松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扶住她:“婕妤,您当心着自己的身子,这会子还是在榻上躺着吧。”   韩婕妤由她扶着去榻上歇息,在春桃给她盖被子时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春桃,你方才说我滑胎一事并非意外,你这话究竟是何意?”   春桃道:“娘娘您想啊,那安福郡主可是皇后娘娘养着呢,您可不就是因为拉扯安福郡主时才失足落入湖里去的?奴婢在一旁看得仔细,是安福郡主又突然推了您一把,您这才跌进湖里的。”   “安福郡主不过才四岁,她哪儿来那么大力道?”韩婕妤有些不相信,仍旧十分不信任的打量着春桃。她还是不明白,春桃怎么突然之间对自己忠心了起来?   春桃眼眸低垂,认真道:“安福郡主力气是小,可婕妤您不是当时不小心踩到石子了吗,本来身体就不稳当,又被她用力一推,再平衡的身子她也是受不住的啊。”   韩婕妤脸上燃起一丝愤怒,脸颊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的:“照你这么说,是皇后和安福郡主她们二人联合起来故意害了我的孩子?”   春桃依旧低垂着头:“奴婢不敢这么讲,可是您想,前头皇后刚说要奴婢隐瞒您有孕一事,紧接着婕妤您便滑了胎,还是因为皇后亲自抚养的安福郡主,您还觉得这不可疑吗?”   韩婕妤气得双手死死抓住身上的被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泛白。春桃瞥了一眼,突然又跪了下去:“都是奴婢的错,若非奴婢给您出什么主意去接近那个安福郡主,也不会……可是婕妤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是真的希望您能博得圣宠,所以才……”   韩婕妤不等她说完突然打断她,目光上下打量着跪在榻前的春桃,眼底似有困惑:“春桃,咱们一起在清池宫侍奉陈贵妃时关系便不好,后来你被陈贵妃指派来照顾我,我也一直待你不好,你为何突然对我这般忠心?莫非……是有什么企图?”   春桃面色微惊,忙垂下头去回话:“奴婢以前与婕妤的关系的确不好,也的确不想真心服侍您,以前跟您对着干,也没少受到惩处。可最近奴婢想通了,陈贵妃既然把奴婢赐给您,日后奴婢便永远是您的人了,奴婢的命捏在婕妤手上,也只有依靠着您才能有安安稳稳的日子过。奴婢对您忠心,日后您富贵了自然不会亏待奴婢的。”   韩婕妤细细打量着春桃若有所思,若这丫头说她自始至终都对自己忠心耿耿,她是决计不会信的。可如今她这样说,她倒觉得有几分道理。她现在是自己的贴身宫女,跟自己对着干可没好处。   她亲自将春桃搀扶起来:“还算你悟得明白,这件事你原本也是一片好意,念在你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我暂且不计较,毕竟,咱们俩以前虽然不和睦,可这宁秀宫中我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只有你。你只要安守本分,我以后会对你好些的。”   春桃忙感激涕零的谢恩,韩婕妤对她摆了摆手:“去吧,看看药熬好了没。”   春桃应诺离开后,韩婕妤死死抓紧被褥咬牙切齿。   ————————————————   清池宫,春桃和采薇耳语几句离开后,采薇回了大殿。   陈贵妃一身鹅黄色的宫妆襦裙,披散着头发坐在妆奁前,脸上未施粉黛却已是美极。殿内摇曳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连肌肤都好似成了透明,娇嫩而细腻。   采薇附耳对她言语了片刻,她莞尔一笑,略微颔首:“做的不错。”   采薇拿玉梳为她梳理着后面披散着的墨发,感叹道:“看来娘娘您当初把春桃这颗棋子安插在韩婕妤身边还真是步好棋,这下韩焉那个蠢女人怕是要与皇后结仇了。”   说着,她又面露不解之色:“可是娘娘,奴婢有些不明白,韩婕妤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难道她还真能与皇后对抗不成?”   陈贵妃笑着摇头:“你可别小看小人物,有时候坏了大事的偏偏还就是小人。即便韩婕妤不能扳倒皇后,总也会想办法让帝后之间生出芥蒂来的。这步棋,本宫相信自己不会走错,咱们就单等着看好戏吧。”   采薇仍有些不明白,但做下人的规矩她还是懂的,便也没敢多问,只默默帮着陈贵妃梳头。   突然不知怎的,采薇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她脸色微变,惊得后退半步:“二,二公主!”   陈贵妃神色微凛,侧目望着站在不远处碧纱窗前的二公主岑锦瑶,语气清冷异常:“你何时来的?” 第19章 丸子   岑锦瑶面无表情的立在那儿,对陈贵妃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大殿里沉静了好一会儿,她终究什么也没多说,径自转身走了。   采薇一颗心砰砰直跳,脸色瞧上去有些难看:“娘……娘娘,二公主她不会去找圣上告状吧?”这若是给陛下知道了,那整个清池宫上下岂会有命在?   陈贵妃却淡淡摇头,似乎十分笃定的样子:“不会,她是聪明人,我若出了事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咱们方才声音不大,她即便隐约听到了什么,顶多也只是怀疑罢了。没有证据,她就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采薇稍稍放下心来:“还是娘娘了解二公主。”   陈贵妃轻笑:“人到底还是我生出来的,我们母女虽然离了心,但她做事素来是个谨慎的,无凭无据的,她不会轻举妄动。这点,她像我。”   说起这些,采薇又忍不住多了句嘴:“说到底,二公主也是娘娘您十月怀胎生下的,您当初难产,险些就……到底是亲生女儿,公主年幼不知事,娘娘您何必与公主置气呢?娘娘倒不如与公主走的近一些,她凡事还能想着你。”   陈贵妃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一双水眸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清幽:“当初原以为诞下的是个皇子,还能与阿玮并肩作战,谁曾想是个公主。内廷不得干政,她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忙,如今愿意疏远着我们就随她吧。现如今她不得我喜爱,等将来万一大事落败,兴许还能保下一条性命。若是成了……我自然也不会亏待她。”   采薇恍然大悟:“原来娘娘竟是打得这个主意,可惜公主她不懂娘娘的心思。”   陈贵妃拿着梳子随意梳理着左侧垂落的一缕乌发,脸上的表情在雀跃的烛火下阴晴难辨:“不知道最好,将来万一我不在了,她与我没什么感情,自然也就不会伤心。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她日后若能平平安安的,我也算知足了。”   ————————————————   捻指间又过了数日,漪宁一直都很乖巧,每日里不是去晋江阁念书就是与太子在椒房殿里戏耍,亦或者被方德宣带到御书房里陪着顺熙帝,看他批阅奏折。   当然,除此以外,她还不忘每日早晨和傍晚时分跟着太后练习那些不明所以的各种“功夫”。倒还别说,漪宁觉得还真有用,几日下来她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筋骨都变软了。   这日皇后在椒房殿里随意的绣些花样子,漪宁则是撅着屁股趴在皇后旁边的榻桌前看着一册画本子,不时咯咯的笑着。   阿宁还没上几天学,字也没认得几个,故而她手里的画本子几乎全是图画和动作,只聊聊有几句对话,那些对话虽不一定全认得,但结合画里的意思也能猜出大概了。   这画本子是邵恪之给她的,说是他早些年自己随便画着玩儿的,如今给她拿来解闷儿。   邵恪之画功了得,讲故事的本事也很不错,漪宁每看上一会儿便觉得好笑。   皇后无奈摇摇头,斟了杯茶给她:“阿宁看得什么那样好笑?”   漪宁道:“这本画册是邵哥哥画的她的妹妹邵稀,这个邵稀真可爱。”   皇后略思索一会儿:“那个邵稀似乎跟你年岁相当,看你这样子倒是挺喜欢她的,等再过几年你大些,咱们就让她进宫给你当伴读可好?”   漪宁似乎有些意外,诧异着抬头:“我也可以有伴读吗?是不是就像邵哥哥那样,他就是三哥哥的伴读是不是?”   皇后宠溺地抬手帮她理了理额间略有些凌乱的碎发:“阿宁真聪明,你邵哥哥给你三哥哥做伴读,等你长大了岑伯母让邵稀给你当伴读,可好?”   “好!”漪宁双手鼓着掌,明显开心坏了。她旋即又沉默一会儿,“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有伴读呢?”   皇后放下绣活儿想了想:“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些,嗯……长到七岁的时候吧。”   “七岁……”漪宁掰着手指数了数,“那还得等三年呢。”   “三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皇后哭笑不得地看她,眼神中满是宠溺和无奈。   漪宁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好远好远。既然太远,她也就不去想了,只是突然又问:“岑伯母,为什么大皇子和三哥哥有伴读,而太子哥哥没有伴读呢?”她说着,拿起旁边的糯米甜糕啃了一口。   皇后拿帕子帮她拭去嘴角的糕点屑:“因为你太子哥哥是储君,是由太傅亲自教他念书的,你岑伯父每天也会考他学问,他将来要做皇帝,注定了是没有伴儿的。”   “那太子哥哥岂不是很可怜。”   听着她天真的话皇后不由笑了:“是啊,你太子哥哥很孤单,所以你多陪陪她,他那么喜欢你,你多跟他玩儿他就不孤单了。”   漪宁点了点头,下定决心要多腾出一些时间跟太子哥哥玩儿。   她转念一想,将手里的画本子合上:“岑伯母,太子哥哥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玩儿。”   见她这火急火燎的小性子,皇后又是觉得想笑:“现在只怕不行。”   “为什么,今天不是休沐吗,太子哥哥也是要休息的呀。”她十分不解地眨巴着一双乌亮亮的杏眸,纷纷嫩嫩的脸颊圆润得很,肉嘟嘟的,又娇软又细腻,让人看着总忍不住想摸一摸。   皇后道:“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春猎了,你太子哥哥和诸位皇子只怕都在校场练习骑射呢。璋儿是储君,他心中必然有压力,做什么也就比旁人刻苦些。”   漪宁半懂不懂的点点头,关注的点儿却在别处:“打猎啊,是不是很好玩儿,岑伯父会带我去吗?”   皇后将手里的绣活儿放在一边,将漪宁抱在自己膝上:“依着往年的惯例,你岑伯父只会带几个得力的武将和一众皇子、伴读,再有便是侍卫了,从未带过女子去猎场。”   “那,岑伯母也没去过?”漪宁抬头看着她。   皇后摇了摇头。   漪宁听罢有些垂头丧气,看来岑伯父不会带她出去的。   看她不开心,皇后安慰道:“那地方常有野兽出没,不安全,你岑伯父不带你是为了你好。”   “嗯,我知道的。”她乖乖点着头,但看上去仍没什么精神。   皇后无奈地往她一眼,转而笑道:“不过,阿宁如果去跟你岑伯父说,他那么疼你,没准儿就会带你去的。”   “真的吗?”漪宁听了果真有些心动,她以前听阿娘说阿爹打猎可厉害了,可惜她都没见过怎么打猎呢。   皇后笑着亲亲她的脸颊:“岑伯母今儿个做了几样点心,原是想等你岑伯父来了给他吃的,不过看样子是被御书房的政事给绊住了,也不知他可会想起用膳。阿宁和金嬷嬷去给你岑伯父送点心好不好?”   “好!”漪宁笑嘻嘻着一口答应。   ——————————   漪宁到御书房时,方德宣在外面候着,见是漪宁,便也没去通报,直接让人进去了。   顺熙帝还在十分认真的批阅奏折,她身形又小,蹑手蹑脚的接近龙案,然顺熙帝却全然不曾发现。这让漪宁有了些许得意,心上乐开了花儿。   顺熙帝不经意往那缓慢移动的小粉团儿身上瞥了一眼,又默不作声的继续埋头看着手里的折子。突然,他干咳两声:“咦,朕怎么感觉这龙案底下有只小花猫,谁家的?”   漪宁抱着龙案的一条腿,小屁股微微弓起着,一双眼睛闭得严实,自以为这样旁人就看不到她了。   顺熙帝笑着弯腰将她一把捞起在怀里:“阿宁怎么来了?”   漪宁有些泄气:“我那么小的声音岑伯父怎么也能发现。”   顺熙帝瞥了眼旁边候着的金嬷嬷:“你一个小人儿倒不怎么扎眼,可那边儿不是还站着一个呢?”   漪宁这才恍然大悟,她怎么忘了让金嬷嬷躲起来!   看她一副失策的样子,顺熙帝忍俊不禁,用手指拨弄两下她的小耳朵:“跟岑伯父玩躲猫猫,你还嫩了点儿。”   漪宁索性不去想这个,笑嘻嘻道:“岑伯母做了点心,叫我给岑伯父送过来。”   漪宁话一出口,金嬷嬷已经端着食盒上前来,并将盖子打开,将点心一一取出。   那些精致的点心顺熙帝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反而在望着那一碟子红绿相间的小丸子时面色微微诧异,眉梢微微扬起着,似乎对那丸子格外满意。   这东西漪宁也是第一次见,好奇的指着它:“岑伯父,这是什么?”   顺熙帝笑:“是豆渣丸子,宫外的平民百姓很多都吃这个,不会做的吃起来口感粗糙,难以下咽,但你岑伯母对这个很拿手,她做出来的丸子香脆爽口,别有一番风味。朕以前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他说着拿了一块细细品着,满意地点头:“这么多年了,你岑伯母的手艺还是和当年一个样儿。” 第20章 赏赐   “好吃吗?”漪宁有些好奇,也跟着拿了一块儿尝了尝,没有她平日里吃得点心细腻,不过香香的,似乎还很不错。当然了,跟她最最喜欢的琼花软糖糕比就差了点儿,这个是咸的,而她最喜欢甜甜糯糯的。   漪宁不大喜欢,顺熙帝却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盘子里的丸子就下去了大半,金嬷嬷又盛了汤给他喝。   顺熙帝吃饱喝足之后,擦了擦嘴突然把外面的方德宣喊了进来:“过几日便要春猎了,太子去年的那匹马不怎么好,今年把胡人进贡的上好汗血宝马赐给他,这会儿太子应在校场,你派人给他送过去。”   方德宣走后,漪宁开始拉着顺熙帝的胳膊乞求去猎场的事儿了。   顺熙帝本就疼她疼得紧,哪里禁得住她这一番撒娇,软磨硬泡之下,居然意外的答应了春猎之时也带她一起出去转转。   漪宁到底是宫外的人,自由惯了,如今在这宫里闷了许久,也的确该让她出去换换心情了。   得到顺熙帝的应允,漪宁开心极了,像只小兔子一窜一蹦的从御书房出来。   回椒房殿的路上,却看到了拎着食盒从椒房殿走过来的银嬷嬷   漪宁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银嬷嬷,你去哪儿?”   银嬷嬷笑着回话:“奴婢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去校场给诸位皇子送点心。”   漪宁眼前一亮:“那我也要去!”她先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如果知道她也可以跟他们一起去猎场,肯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金嬷嬷和银嬷嬷对视一眼,也就同意了。   漪宁随着金嬷嬷、银嬷嬷去了校场,太子和其他皇子、伴读们都在,顺熙帝刚命人给太子送了汗血宝马过来,所有人围着那匹马观望着,一脸羡慕。   谁都知道,自前些日子胡人进贡了这匹马,便一直都是圣上的心爱之物,如今居然在狩猎前夕送给了太子,足见圣上虽然平日里对太子严苛,却也是最器重他的。   其他人虽然心有羡慕,却也知道有些事是自己羡慕不来的,索性夸赞一番便不再有旁的想法。而大皇子岑玮在望着那匹汗血宝马时的表情就格外的复杂了,那双狭小的凤眸里似有羡慕,嫉妒,还有……浓浓的不平和愤懑!   他握紧了拳头,在所有人都在夸赞这是一匹好马时,他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漪宁在门口喊了两声,见大家都只顾着看马,似乎没有人发现她,一时觉得有些郁闷。恰巧邵恪之突然回转身来,两人目光相对,漪宁咧嘴笑着对他挥手:“邵哥哥!”   听到稚嫩而又熟悉的声音,岑璋总算从“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中回过神来,眼见漪宁小跑着过来,他疾步上前拉住她,心中的欢喜急急与她分享:“阿宁,你快看,这是父皇刚刚赏赐给我的汗血宝马。”   漪宁的表情可比他淡定多了:“我知道,岑伯母做了点心让我给岑伯父送过去,然后岑伯父很喜欢岑伯母做的豆渣丸子,吃了好多好多呢,后来岑伯父突然就要赏你汗血宝马。”她喋喋不休的说着。   岑璋听罢立马就懂了,怪不得父皇突然赏赐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原来是因为母后。他前段日子跟母后说自己很喜欢父皇那匹汗血宝马,可母后当时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他还以为母后不会帮他呢。   想到母后这么疼自己,太子禁不住心上越发欢喜了。   “阿宁怎么过来了?”他笑着摸了摸漪宁的头。   漪宁指了指后面跟着的金嬷嬷和银嬷嬷:“我来给你们送点心啊。”   岑璋眉头一挑:“也是母后做的点心?”   漪宁点头,让银嬷嬷把点心取出来分给大家吃。皇后亲手所做的点心可不是谁都有福气尝到的,大家又都年龄不大,此刻也就不再计较旁的,全都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分起了点心。   皇子们娇生惯养的,大都不爱吃那盘方才顺熙帝最爱的豆渣丸子,只津津有味的吃着旁的。反倒是邵恪之捻起一块尝过后,又拿了一块儿。   漪宁方才也尝过了,觉得并算不上好吃,如今又见邵恪之吃得十分秀气,好似是什么人间美味一般,忍不住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是刚刚的那个味道,没有鸡蛋和糯米做出来的滑腻。   她有些吃不下去,就又给搁下了,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邵恪之吃。这个人和岑伯父一样,口味真与众不同……   邵恪之似乎也发现了她的注视,侧头看过来,又望了眼她咬了一口放在草地上的丸子:“郡主不喜欢?”   漪宁摇摇头:“没有很好吃,也没有很不好吃,而且我不饿。”说完又眼巴巴看着他,“你觉得好吃吗?”   邵恪之道:“虽然不比其他糕点细腻柔软,却别有一番风味,而且咀嚼的久了更是觉得齿颊留香,很特别。”   听他说得,漪宁又忍不住想再尝一口。可又害怕是刚才的那个味道,在她犹豫之时,邵恪之又拿起了一个。他将手里的一个丸子掰成两半儿,将其中一半给她:“郡主不如再尝尝?”   漪宁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放进嘴里,又见邵恪之也在吃,便故意模仿着他吃东西的动作,慢条斯理的。   “好吃吗?”耳边突然传来邵恪之的声音,漪宁微微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咽下去了。   呃……好吃吗,她刚刚好像没太注意哎。   看她傻乎乎的样子,邵恪之一时忍俊不禁,拿了一块甜糕给她:“或许还是这个适合你。”   漪宁捧着甜糕,小声道:“邵哥哥,你给我的琼花软糖糕我都吃完了。”   邵恪之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漪宁有些急了,他上回不是说以后经常带给她吃的吗?难道是他后悔了,以后不打算给她带了?   “我,我可以拿玫瑰酥给你换的!”她突然很认真地道,如果自己不让他白送,或许他就会同意了吧?   邵恪之笑着点了点头:“好。”   漪宁高兴的杏眼一弯,咧嘴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好看,皮肤白净,五官精致,这般一笑又露出一排小奶牙,更是像个小花仙。   两人坐的离其他人稍远,说话声音又不大,以至于只顾埋头吃点心的皇子和伴读都未发觉。唯有太子岑璋时不时往这边瞄上一眼,眼见漪宁与邵恪之不知说什么说得那样开心,心里只觉得被冷落了,莫名委屈。   前几日还跟他说最喜欢他这个太子哥哥呢,今儿个就把他抛在脑后了,这个小骗子!   漪宁和邵恪之说笑了片刻,侧首却看到不远处二公主岑锦瑶的身影。   岑锦瑶今日穿了件湖绿色的襦裙,背对着所有人,如墨的青丝披散在背后。她虽然只有六岁,但个头却也不小,此刻正拿了弓箭在认真练习。   漪宁突然站起来端了一盘点心跑了过去。   “二公主,岑伯母做的点心。”她管皇子们叫哥哥,但这位二公主不好接近,她不敢叫姐姐。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岑锦瑶闻声看过来,瞥了眼她手里的那碟子点心,是糯米皮儿做的水晶包,此刻还泛着热气,倒是极为诱人。   岑锦瑶看她一眼把手里的弓箭放下,与她一起在草地上坐下来。漪宁热情的把水晶包递给她,岑锦瑶淡淡道了声谢,拿起一块优雅地吃着。   她很沉默,似乎天生不爱说话。漪宁四周看了看,找着话儿说:“二公主真厉害,还会射箭。”她说着指了指箭靶上插着的一支箭。虽然没有正中红心,却也歪歪斜斜在上面扎着,要是她肯定就射到地上去了。不对,可能连弓都拉不动。   岑锦瑶跟着看了眼自己方才歪歪扭扭射上去的箭,低着头继续吃着点心。   “你为什么要学射箭,这不是男孩子才要学的吗?”   岑锦瑶微微一愣,突然转眸问她:“你又为什么跟着太后学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漪宁微微怔愣了一瞬,旋即也就明白了:“原来每天早晨在御花园里抚琴的是二公主啊。”她最近每天早起后都会跟着太后在御花园里强身健体,岑锦玉犯懒早上起不来,只有晚上才跟自己一起学。漪宁每天早上跟奶奶练习的时候总能听到琴声,之前一直不知道是谁,今日可算是知道了。   岑锦瑶没回答她的问题。   倒是漪宁又接着道:“因为奶奶说练那个将来老了可以像她一样强身健体,所以我就练了啊。”   岑锦瑶突然笑了笑,那笑意极淡,意味莫名:“恐怕是想不被欺负才是真的吧?”   漪宁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当初她看奶奶身强体壮的,这才主动开口要一起学的,的确是想着自己如果强大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毕竟,这皇宫并不是她的家,岑伯父和岑伯母又忙,不能时时刻刻顾及她。   不过,这个想法她连岑伯父和岑伯母都没说过,二公主怎么会知道?   见岑锦瑶不说话,漪宁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二公主你练习骑射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很强大对不对?” 第21章 贤妃   岑锦瑶捏着一块点心把玩着,却没吃,只是说:“你还小,等再大些你就会明白,这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些表面看上去无害的人,也有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父皇和皇后娘娘给你的恩宠越多,你就越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会盯着你,看着你,这对你来说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二公主素来话很少,今日突然说了这么多,漪宁听上去有些吃力,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明白了:“我听说岑伯父以前很喜欢你的,你是不是不想被所有人盯着,所以就故意惹怒了岑伯父,让他不喜欢你了?”   岑锦瑶敛着神色,半语未发。直到过了许久,她才突然说了一句:“我今日所言只是想提醒你,遇事要多留个心眼儿,别给旁人抓到你软肋的机会。”   “……哦。”漪宁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也知道这话是为她好的,便很乖的答应了。   不过,她的软肋是什么?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啊。她得找找自己的软肋,然后藏起来不被人发现才好。   岑锦瑶将水晶包重新搁回盘子里,默默站起身,背对着漪宁继续练习射箭。   漪宁见了跟着站起来:“二公主,岑伯父说这回狩猎要带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岑锦瑶头也没回,神色淡淡:“我没兴趣。”   漪宁看她态度不怎么好,为免惹到她,索性也就不跟她说太多话了:“那你自己好好练吧,我去找太子哥哥他们了。”说完自个儿摇头晃脑着蹦蹦跳跳的走了。   她似乎永远都这般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   岑锦瑶射箭的动作收回来,侧眸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姑娘,目光略微有些深沉而复杂。多么纯真活泼的姑娘,可惜待在这皇宫里,早晚会变的。   那晚母妃和采薇的话她其实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隐约有些许猜测,终归是对皇后和漪宁不利的。   萧漪宁自幼失去双亲已经够可怜的了,母妃的心……可真狠。   ————————   几日后,静安宫   三皇子岑琰一身利落的骑装,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儿,脸上洋溢着绚烂的笑意:“母妃,你瞧这骑装做的恰好合身,儿子穿在身上刚刚好。”   刘贤妃在昭君软榻上坐着,身上穿着素净的乳白色宫装,上面绣着浅淡的黄色茉莉,墨发由一支白玉簪固定,除此再无别的装饰。她五官精致,倒也是个罕见的美人儿,但因为常年卧病,脸色看上去略显苍白,周身散发着一股娴静,似有出尘之气。   旁边的环嬷嬷搀扶她起了身,她缓缓走至儿子跟前,慈爱的为他抚了抚领口的灰尘。这本是新衣,领口处其实干干净净的,但刘贤妃仍做得很仔细,一丝不苟的。   刘贤妃体弱,当初诞下岑琰时也将这病气过继在了儿子身上,是以刘贤妃对岑琰格外疼惜。虽然昨晚上已经嘱咐过儿子多次,可今日她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你身子不好,狩猎之时莫要深入危险之地,也别像太子和大皇子那般争强好胜,只当是散散心。你平平安安的,在母妃心里比什么都强,可曾记下了?”   入宫多年,刘贤妃深谙后宫生存之道,素来不争不抢,对圣上也早已死心。在她心里,再没有什么比她们母子二人平安舒心来的重要。   岑琰自然明白母妃的心思,这话虽已听过很多遍,仍认真的回着:“母妃放心,儿臣知道的,我不会和太子、大皇子他们争什么。只是许久不能骑马了,还有些心里痒痒。”   刘贤妃笑笑,又叮嘱一句:“骑马也得小心着些,别摔了。”岑琰因为身体的缘故,马术并不怎么好。   “好了母妃,你放心吧,儿子都记下了。”   这孩子乖巧,刘贤妃很是欣慰。   这时,外面的人禀报说邵二公子来了。   邵恪之进来后,先规规矩矩向刘贤妃行了礼:“给贤妃娘娘请安。”   看到邵恪之,刘贤妃笑着招呼:“霆儿来了,刚好,前几日本宫给琰儿做骑装时也给你做了一套,快过来试试合不合身。”说着已示意环嬷嬷去拿了。   自打邵敬霆为自己另取了表字恪之,同辈便都以恪之而称之,长辈们则大都是连名带姓唤他邵敬霆。而贤妃娘娘却是个例外,她就像个慈祥的母亲一样,每次都很温柔的唤她霆儿。就连她的亲生母亲,每次看到她都不曾这样叫过他。只会一脸不耐的对他道:“老二,怎么当哥哥的,净会欺负你弟弟!”   邵恪之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垂下头去:“不敢劳烦贤妃娘娘。”   环嬷嬷已经将骑装呈了上来,刘贤妃笑着道:“琰儿和太子、大皇子他们都不大能处在一起,也亏得皇后娘娘选你做了他的伴读,看你们俩关系好,本宫也拿你和他同等对待。去岁狩猎时,我看你连身骑装都没有,今年也便给你做了一套。”说着对岑琰使了使眼色,“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霆儿进去换衣裳。”   见两个孩子进去了,环嬷嬷禁不住碎了句嘴:“也不知那长浚伯夫人是怎么想的,有邵二公子这么一个出色又懂事的儿子,却偏偏不放在心上。到底还是亲生的呢。”   刘贤妃坐在软榻上抿了口茶,唏嘘叹着:“孩子多了,排在中间的难免不被重视。”   “可这也太偏心了。老奴听说邵家四公子是个小霸王,都被宠的无法无天了。”   刘贤妃瞪她一眼:“旁人的家务事,咱们不必插嘴。”   环嬷嬷自知失言,她家娘娘最不喜欢下人背后嚼舌根了,便默默垂在一旁没再多言。   刘贤妃手艺极好,大小也刚刚好,岑琰看邵恪之穿在身上,很满意地点点头:“难得见你穿上这身行头,很有一股男儿气概。”   邵恪之心上暖暖的,此刻却不知说什么好,走出去后便只是感激的跪在地上对刘贤妃行了大礼:“娘娘有心了。”   刘贤妃亲自扶他起来,笑着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快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岑琰和邵恪之从静安宫出来时,恰巧看见贴身侍候岑琰的小星子牵了匹马,岑琰看了看那匹棕色的马儿,困惑地看着他:“这不是太子殿下以前经常骑的那匹吗,怎么你牵着它。”   小星子回道:“三皇子,这是太子的人牵过来的,说是三皇子以前的那匹太过瘦小,如今太子有了陛下赏赐的汗血宝马,就把这匹赠与三皇子了。说这马儿性子温顺,最适合三皇子不过了。”   邵恪之道:“太子也是为了三皇子考虑,既然送了,咱们就收下吧。”   岑琰上前看了看那匹马,通体的黑色,骨骼强健,虽和汗血宝马不能相提并论,却也当真比他那匹好上太多。他点了点头:“太子仁义,顾念兄弟情分。小星子,你替我多谢太子殿下美意。”   ————————————————   去猎场的路上,因为带着漪宁,顺熙帝抱着她坐在御撵内,御撵四周用黄色轻纱曼帘遮挡,轻纱薄如蝉翼,呈透明,漪宁坐在里面便能看到长安城大街上的繁华。   难得出了皇宫,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各样的叫卖,漪宁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意,眸子里满是兴奋。   看她这般高兴,顺熙帝便觉得此次出门带上她是对的。在宫里是她素日里虽然乖乖巧巧的招人喜爱,但像今日这般欢呼雀跃的他还是第一次瞧见。   “看来阿宁很喜欢出宫,等以后有了空,岑伯父就多带你出来转转,好不好?”   漪宁正弓着身子趴在窗口往外看,听到这话蓦然回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高兴地过去一把抱住顺熙帝,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岑伯父真好!”   顺熙帝被她亲了满脸的口水,却也不嫌弃,反而乐呵呵的抱住她笑呵呵抓她的痒痒:“鬼丫头!”   漪宁痒得张牙舞爪的,笑闹了好一阵子。   玩了一会儿,她继续探了脑袋往外看,突然很惊奇道:“咦,三哥哥和邵哥哥的衣裳一样,真好看。”   顺熙帝闻声凑过去看了看,漫不经心地道:“想来是贤妃的手艺。”   漪宁扭头望过来:“是三哥哥的亲娘吗?”   顺熙帝点头:“没错,贤妃是你三哥哥的母妃。”   “那贤妃也是岑伯父的妃子喽?”   顺熙帝略微怔了怔,点点头:“对,没错。”   漪宁突然很是不解:“岑伯父,我阿爹只有我阿娘一个,可是你怎么有那么多的妻子啊?” 第22章 烤肉   顺熙帝做了帝王这么久,向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今儿个却被小姑娘问得一时间有些尴尬,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胡须:“……朕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岑伯母,其他的人都是妾。”   “我阿娘说三妻四妾的男人都不好,他们的妻子会伤心的。”漪宁很天真的回了一句。却见顺熙帝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她莫名的有些怕了,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子,脑袋低垂着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岑伯父,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岑伯父是好人我知道的,可是阿娘说的好像也没错啊……”最后一句话是嘟囔着说出来的。   顺熙帝敛去眼底的冰霜,伸手将小姑娘捞进自己怀里:“阿宁没说错话,只是你太小了,很多事等你再大一些或许会比现在有不一样的体会。”   漪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隐约觉得岑伯父有些生气,于是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岑伯父,猎场有没有大灰狼?”   顺熙帝看她缩在自己怀里,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厚实的臂膀搂着小丫头,唇角噙了一丝笑:“有,当然有了,还有大虫呢,什么狮子啊,豹子啊通通都有。”   漪宁哆嗦了一下,抓紧了顺熙帝的领口,很认真的说:“那岑伯父你到了猎场不能离开我,否则我会被吃掉的,这样你以后就看不到我了。”   顺熙帝宠溺地亲了亲她额头的碎发,轻笑着应道:“好,岑伯父一步也不离开你,去哪儿都把你带上。”   。   到达围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安营扎寨之后顺熙帝命皇子、伴读以及各大臣们休养生息,待次日再进行狩猎。   这次狩猎因为带了漪宁,皇后便派了金嬷嬷随身照顾,夜里漪宁也是同金嬷嬷睡得。   她有些认床,晚膳后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下,还是顺熙帝亲自过来给她讲故事,最后才算是睡着了。   翌日,漪宁睁眼时天还没大亮。金嬷嬷在她床榻前打了地铺,她睡眠极浅,漪宁只轻轻翻了个身她便醒了。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见漪宁也已经坐起来了,金嬷嬷柔声问:“郡主怎么起了?”   漪宁头发因为睡了一夜蓬蓬松松的,还有些凌乱,但脸上却没什么睡意,而且极为精神,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她四下看了看:“天还没亮吗?我不困了。”   金嬷嬷回道:“天色尚早呢,不过郡主若是睡不着,奴婢陪您出去转转。”营帐四周全是守卫,倒也是安全的。   漪宁点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由金嬷嬷伺候着自己梳洗。   出了营帐,外面还没大亮,天上泛着鱼肚白,周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守卫们此时都恪尽职守,一个个站得笔直,漪宁走动时若是遇上巡逻的侍卫,他们也都规规矩矩向她问安。   清晨的温度还有点凉,金嬷嬷怕她冻着,特意为她裹了件小氅衣。氅衣是皇后亲手为她做的,帽子上有两只兔耳朵,每次她带上帽子就会有两只粉色的兔耳朵高高竖起着,再配着那粉雕玉琢的一张脸,甚是可爱。   突然,她停下来用鼻子嗅了嗅,眼睛里透着希冀:“金嬷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   金嬷嬷闻声也仔细闻了闻,凝眉想了片刻:“似乎……是烤肉的味道。”这大清早的,谁居然有闲心吃烤肉?   漪宁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突然觉得好饿。   “郡主,似乎是从那个方向飘来的。”金嬷嬷指了指东面。   香味越来越浓,漪宁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金嬷嬷,咱们去看看吧。”说着,自己先迈着小短腿往东面跑着去了。   一棵槐树下面,邵恪之和岑琰二人正席地而坐,中间一团火熊熊燃烧着,两人手里用木棍扎了两块儿肉烤着,香气四溢。   漪宁忙不迭跑过去:“邵哥哥,你和三哥哥在吃什么?”   岑琰看到她很是意外:“阿宁,这天还没亮呢,你怎么就起了?”   “睡不着了。”她说着过去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眼巴巴看着岑琰手里的烤肉。   岑琰笑看着她:“饿了?”   漪宁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邵恪之将自己手里的递过去:“这块儿熟了。”   漪宁乖乖接过来,只见那块儿肉被烤的成色极好,看着就忍不住想吃。她轻轻咬上一口,外焦里嫩,上面因为洒了胡椒的缘故,吃上去有些麻麻的,越发美味。   “这是什么肉啊,真好吃。”她说着又咬了一口。   邵恪之又拿木棍串了一块儿继续烤着,侧首瞥了眼她头上戴着的兔耳朵帽子,两只粉色的兔耳朵随着她吃肉的动作左右晃动着,有些俏皮可爱。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回答:“兔肉。”   漪宁脸上表情一僵,嘴里咀嚼了一半的肉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整个人愣在那儿。只见她眼眶红红的,杏眸里好似染了薄纱,眼看着有晶亮的液体马上要落下来了。   这人怎么这么可恶啊,居然吃小兔子!   那么可爱的小兔子啊!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的兔耳朵,想到每回她穿上这件氅衣被岑伯父瞧见时,他都会很慈祥的喊自己小兔子,越发觉得委屈了。她也是小兔子,他们怎么能烤小兔子吃呢……   漪宁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最后花瓣儿一样的嘴唇一撇一撇的,当真哭了。   岑琰顾不得烤自己手里的肉,忙拍着她的肩膀哄着:“阿宁怎么哭了,乖,不哭啊。”   原本她只是无声的啜泣,如今经岑琰一哄,她反而觉得自己更委屈了,含糊不清地哭着道:“邵哥哥给我吃小兔子,我不要吃小兔子……”   岑琰一时间忍俊不禁:“阿宁,你邵哥哥骗你呢,这不是小兔子,是野鸡,不信你看那儿。”他说着指了指邵恪之身后。   漪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一堆野鸡毛。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委屈哒哒地瞪了邵恪之一眼:“你骗人!”   邵恪之强忍着笑意,没说话。   岑琰也注意到了她头上的兔耳朵帽子,一时好奇:“阿宁,你这兔耳朵怎么竖起来的?”   漪宁抬手摸了摸,十分得意:“岑伯母给我做的,里面有银丝呢。”   知道不是兔肉了,漪宁继续吃着手里的烤肉,反而比方才吃得更香,更津津有味:“这野鸡肉真好吃。”   邵恪之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让吃兔肉?”   漪宁突然冲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就在邵恪之不明所以的时候,却听她道:“阿宁这么可爱,邵哥哥会欺负我吗?”   这算什么问题?邵恪之无奈地垂下头,倒也回答了她:“自然不会。”   “那就对了,兔子也很可爱,难道邵哥哥忍心吃了它们吗?”漪宁自认为回答的很好,继续啃着手里那块肉。   邵恪之拳头放在唇边干咳两声,没再说话。   岑琰却觉得这小姑娘脑子还挺灵光,又问她:“那你为什么就吃野鸡呢,野鸡不可爱吗?”   漪宁摇摇头:“我见过野鸡的,它的眼睛和嘴巴太吓人了,一点儿也不可爱。反正没有小兔子可爱!”   岑琰:“……” 第23章 落马   因为烤肉吃得太多,早膳的时候漪宁明显没什么食欲。顺熙帝觉得诧异,便问她:“阿宁今儿个身子不舒服?”   漪宁摇摇头:“不是啊,我吃了烤肉。”   “烤肉?”顺熙帝蹙了蹙眉头,“什么烤肉?你跟谁一起吃的?”   漪宁道:“今天阿宁起得早,看到邵哥哥和三哥哥在烤野鸡,我也吃了。”   “好吃吗?”   漪宁点头如捣蒜:“可好吃了,香香的。”她说着用粉色的舌尖舔了一圈儿嘴唇,似乎还在回味。   顺熙帝有些无奈,还真是娇生惯养的不知福了,一只烤野鸡居然开心成这样。他小时候最不喜欢那东西了,嫌野味儿太膻。若说鸡,还是尚食局做的好吃。也不知这丫头什么怪口味,瞧那念念不忘的小表情。   早膳过后,顺熙帝在外面给儿子、伴读们训话鼓气,等所有人策马进了林子,顺熙帝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漪宁:“阿宁想骑马吗?”   漪宁顺势望过去,眼见有侍卫牵了一匹马走来,她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顺熙帝抱着她坐上马背,漪宁屁股下面垫了厚厚的软垫,又有顺熙帝两条胳膊搂着,她坐在上面很是安稳。   这匹马个头很高,她这个素来只能看到侍卫们大腿的小个子如今坐在上面,连大家的头顶都能看见了,还清楚瞧见侍卫们头顶的帽子上有红色的流苏。   视野开阔的感觉可真好。   “坐稳了。”顺熙帝温声嘱咐了一句,见她点头,他一夹马腹向前驶去。   漪宁太小,顺熙帝便没带她去太远,只在营帐附近的空地上奔驰。马背上传来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空旷的猎场格外清脆。   ————   树林里,诸位皇子自进入后便分道扬镳了,大皇子带着两名伴读和随行侍卫去了南面,太子和几个手下去了北面,还有其他奉旨前来的武将们也都分散开来,各自寻找自己的猎物。   若论起来,此时最悠闲的莫过于岑琰和邵恪之了。   两个人爱僻静,遣退了随行的侍卫策马并肩在林子里走着,速度很慢,还不时的说着话儿。邵恪之还顺便猎下了一只梅花鹿和一只小野羊。   岑琰看着他马儿一侧挂着的猎物,钦佩道:“每次都是一箭封喉,照你这速度和手法今儿个岂不是要拿下头名?”   邵恪之无所谓的夹了马腹往前走:“不打了,不如你我比试赛马如何?”   岑琰知道邵恪之的心思,今儿个狩猎是皇子间的争斗,他这个三皇子体弱不在大家考虑之列,故而亦可以说是太子和大皇子的较量。邵恪之作为伴读,风头太大的确不妥。   岑琰笑着点了点头,他虽体弱,但御医也说该勤加锻炼,策马狂奔一会儿还是可以的:“好啊,我也正好试试太子的这匹马威力如何。”   他话音刚落,坐直了身子拿鞭子往后一甩,还未做好准备,马儿却突然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邵恪之略微有些愣神,待反应过来时却见岑琰正策马在前面横冲直撞,他身子左歪又斜,努力拉着缰绳才能让自己不掉下来。这骑马的样子,分明有些不太正常。   不好,马儿受惊了!邵恪之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抓紧,立时飞奔赶过去。   岑琰本就体质孱弱,如何经得住被马儿这般颠簸,又来来回回的被树枝刮伤了脸和脖子,他整个人脑袋一阵发懵,越发摇摇欲坠起来。   这时,那马突然再次仰着脖子叫了一声,跑得越发快了。岑琰迷迷糊糊间往前一看,却见迎面便是一棵参天大树,那树粗壮结实,少数也有上百个年头了。眼看着自己就要和马儿一起撞上那棵树,他脸色越发惨白,脊背上顿时冒出一波冷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情急之下,身后传来邵恪之的声音:“殿下,跳下去,快!”   岑琰来不及思索跳下去会面临什么,下意识的松开缰绳纵身往下跳。赶来的邵恪之先他一步从马背上跳下来,在岑琰落地前用身子挡了一下,多少让他落下来的那股冲劲儿有了缓和。岑琰紧接着从邵恪之身上滚下来,脑袋撞到地上的石头,顿时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至于邵恪之,他到底年纪不大,力量有限,方才又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了岑琰那一下,此刻被砸得也是不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觉得右腿好似被压断了一般,疼的入骨。   当太子带着侍卫们路过此地时,看到的便是这般触目惊心的一幕——   飞奔的马撞倒在粗壮高大的古树上,殷红的血溅在地面,马夫微弱的起伏着,气若游丝。   离马几步之处,岑琰浑身是伤的躺在地上,脸色白的吓人。旁边的邵恪之,似乎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太子蓦然一惊,忙对着侍卫们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   顺熙帝正带着漪宁策马嬉戏,眼见太子身后的侍卫马背上驼了两个人,他脸上的笑意敛去,眸中闪过一丝凝重,却坐在马背上一动未动:“怎么回事?”   太子翻身下马,对着:“回禀父皇,三弟的马似乎受惊撞在了树上,三弟和邵恪之都受了重伤。”   顺熙帝往那边看了一眼,吩咐道:“找御医给他们医治。”   等侍卫们将岑琰和邵恪之拖走了,顺熙帝如鹰的双目依然紧紧盯着岑璋,静默良久:“老三的马为何会突然受惊,朕记得那马是你给他的?”   顺熙帝下颌弧线绷得紧紧的,一双深沉的眸子凛冽中透着王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和霸气,只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便气势迫人。   漪宁坐在他的怀里,清晰感受到一股冷意自脊背传来,她小小的身板儿瑟缩一下,踟蹰着不知该不该替太子说话,最后也只是呆愣愣的表示沉默。   岑璋早已吓得双腿一软,倏然跪倒在地,一脸无辜地道:“父皇明鉴,儿臣的确送了那匹马给三弟,可真的不知马儿因何突然受惊,疯癫伤人。”   太子明显唬得不轻,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身上早已冒出不少冷汗,能清楚感受到汗水打湿亵衣粘在肌肤上的异样之感。他脸色惨白着,双唇微翕,眼眶里血丝遍布,有晶莹的液体随之滑落。   到底还只有八岁呢,如何禁得住这样的质疑?   漪宁突然扭头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软糯糯地开口:“岑伯父,咱们先去看看邵哥哥和三哥哥有没有事吧。”   漪宁的话将顺熙帝打量岑璋的目光唤了回来,那双深沉的眸子明显有了暖色。抱着漪宁利落的翻身下马,再没看跪在地上的岑璋一眼,大阔步去了营帐。   岑琰体弱,若非落马时被邵恪之挡了一下,据御医所言只怕性命难保。如今命倒是保住了,可至今还在昏迷当中。   至于邵恪之,到底年幼,被岑琰砸的那一下着实不轻,直接伤了筋骨,暂时是不能正常走路了。   一场好好的狩猎却出了这样的变故,顺熙帝心情明显很糟,直到回了宫脸色仍是阴沉沉的,阖宫上下连带着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惹了圣怒。   椒房殿里,岑璋跪在皇后跟前哭成了泪人儿:“母后,您一定要给儿臣做主啊,儿臣没有害三弟,我真的不知道那马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狂了,真的不是我干的……”   皇后拉着儿子站起身在旁边的刻丝玫瑰椅上坐下来,又用丝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泪:“都这么大了,遇到事该多动动脑子,你父皇都还没治你的罪,你哭什么?莫要忘了,你是太子,是大夏未来的君主,如此这般让你父皇瞧见了,那才真真让他失望。”   岑璋抽噎着轻轻点头:“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皇后无奈的看了儿子一眼,转而从桌上的汝窑汤盅里盛了蘑菇炖鸡给他:“自打狩猎回来便看你一直没什么胃口,不吃东西身子如何顶得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岑璋原本没什么胃口,但又不好拒绝,便乖乖接下来低头吃着。   漪宁一直在他旁边坐着,双手托着腮帮子,一张圆润精致的小脸儿被她双手挤压的有些凸起,肉嘟嘟的撅着。那双素来很是精神的杏眼此刻却没什么精神气儿,看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又盛了一碗鸡汤搁在她跟前:“这么多鸡汤你太子哥哥一个人喝不完,阿宁也喝些,鸡汤最是滋补了。”   漪宁低头看了一眼,拿勺子舀了碗里漂浮着的枸杞吃进嘴里,转而问皇后:“岑伯母,岑伯父会惩罚太子哥哥吗?” 第24章 鸡汤   皇后见她只喝汤,拿箸子夹了炖得糜烂的鸡肉喂给她。见她樱红的小嘴儿一动一动的,怜爱地笑笑:“这件事尚没有查清楚,岑伯父当然不会惩罚你太子哥哥了。”   鸡汤喝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传来方德宣尖锐的声音:“圣上驾到——”   岑璋刚喝了一口鸡汤,闻此被呛得蓦然咳嗽起来,脸颊紧跟着红了。   漪宁见此突然跑到门口,眼见顺熙帝进来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软软糯糯的喊了声:“岑伯父。”小姑娘声音甜软娇俏,听得顺熙帝心情明显好了些,倒也没注意后面赶忙拿帕子擦嘴的太子,而是弯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   漪宁顺势抱住顺熙帝的头,狠狠亲了一口他的侧脸。   顺熙帝受宠若惊,宠溺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小丫头今儿个怎么对岑伯父这么热情?难道你犯什么错了?”   漪宁嘟嘟小嘴儿:“才没有呢,阿宁很乖的。”   “是吗?”顺熙帝挑了挑眉,抱着她进了大殿。   彼时太子早已收拾妥当,规规矩矩在一旁侯着了。   皇后在一旁看着,不由冲顺熙帝怀里的漪宁莞尔一笑,眸中透着一丝赞赏。这丫头年纪不大,小脑袋瓜却灵光着呢。   顺熙帝抱着漪宁在桌边坐下,看了看碗里的鸡汤:“呦,我们阿宁喝鸡汤呢,好喝吗?”   漪宁点了点头,仰着头回答着:“好喝。”   顺熙帝暖暖的目光看着她,眉眼间皆是笑意。   “这鸡汤还热着呢,陛下也喝些吧。”皇后说着,已经拿青瓷碗为顺熙帝盛了一碗。   顺熙帝在御书房批奏折直到现在,如今也着实有些饿了,又见那鸡汤炖的极好,上面飘着红色的枸杞和绿色的葱花儿,看上去极有食欲的样子,便当真尝了一口。   默默品了须臾,顺熙帝侧首看着旁边的皇后:“这是你的手艺吧,朕尝得出来。”   皇后莞尔一笑,微微眯着的凤目里似有秋波荡漾,周身散发着一股娴静而又美好的气息:“陛下喜欢便好。”   顺熙帝点了点头,将漪宁放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转而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太子,脸上的暖意渐渐敛去,深沉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整个大殿出奇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岑璋以为自己很可能会挺不住时,耳边终于传来了顺熙帝的声音:“朕已经派人查了,你的马早在七日前便得了病,时而癫狂,可你却又把生了病的马赠与老三,导致如今这般局面。太子,你作何解释?”   他的声音清冷中透着威仪,回响在这寂静的大殿之中,岑璋脊背一阵发凉,放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紧了。他壮着胆子抬头对上顺熙帝那双犀利如鹰的眸子:“父皇,若儿臣说并不知情马儿生病一事,父皇可相信?”   顺熙帝瞥他一眼,低头喝着鸡汤:“你凭什么让朕相信你?”   太子道:“回父皇,众人皆知,那匹马乃是儿臣赠与三弟的,既然如此,马儿如若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儿臣。但儿臣已是太子,又因何会对素来性情寡淡的三弟下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壮着担心又道:“父皇,如若五日前您不曾把汗血宝马赏赐儿臣,狩猎之时骑在那匹马上的就是儿臣。或许,今日坠马重伤的也是我……”   顺熙帝一双黑眸直直对上太子的目光,威严肃穆之气使得太子心生畏惧,下意识垂下了头。   少顷,顺熙帝缓缓开口:“带阿宁下去。”   太子应声领了漪宁离开,待屋子里只剩下帝后时,顺熙帝转而望向皇后:“皇后可有什么想说的?”   皇后娴静端庄的为他斟了杯茶水递过去,面色从容不迫:“陛下乃是圣明之君,臣妾无话可说。”   顺熙帝在她递来茶水的刹那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极大,一双眸子复杂难测:“皇后,当真没什么想法?”   皇后身形微滞,却依旧温婉浅笑着,蓦然抬头:“陛下希望臣妾有什么想法?”   顺熙帝笑了笑,继而松开她的手,目光落在那鸡汤上:“今日的鸡汤味道不错,但还是略淡了。”   皇后只当没听出他弦外之音,只温声软语道:“臣妾倒觉得还好,否则只怕圣上吃多了要腻。”说着正要拿碗再给他盛,却被顺熙帝拦下了,“不必了,朕还要去一趟清池宫。”   说着,顺熙帝径自站起身,信步离开。   顺熙帝走后,金嬷嬷和银嬷嬷从外面进来,见皇后面带忧色,金嬷嬷道:“陛下往清池宫去了,想来是要治大皇子和陈贵妃的罪,如此一来咱们太子便没了嫌疑,娘娘该宽心才是。”   银嬷嬷也跟着道:“陈贵妃实在可恶,居然这般冤枉咱们太子殿下。”   皇后捏着茶盅,低头望着里面飘着的茶叶,悠悠道:“你们觉得,陛下去问罪,陈贵妃和大皇子会招认吗?”   银嬷嬷道:“不招认怎么样,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奴婢看,这分明就是对付太子的手段,只是谁也没料到太子却把那匹马赠给了三皇子。太子殿下如若出了事,到最后受益者是谁大家心里清楚。不是陈贵妃母子,谁能想到这阴毒的计谋来?”   皇后敛眉沉思,并未答话。   金嬷嬷想了想,仔细问道:“娘娘可是觉得此事蹊跷?”   皇后抿了口茶水,将茶盅搁下,这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陈贵妃母子,我反倒觉得不是她们干的了。陈贵妃何等心计,如何干得出这样的蠢事来?”   金嬷嬷突然笑了:“许是娘娘多虑了呢?陈贵妃做事小心谨慎,或许不会干这样的事,但大皇子可不是聪明人……” 第25章 迷雾   顺熙帝去了清池宫一趟,将在椒房殿询问太子的话又复问了大皇子和陈贵妃一遍,再回到御书房时脸色越发阴沉了。   闷声不吭在大殿内坐了许久,他喊了方德宣去将太子、大皇子、三皇子统统叫了过来。   岑玮、岑璋、岑琰三人依次站成一排,个个儿小心翼翼,龙案前坐着的男人不发声,他们也就不敢接腔。岑琰先前落马受重伤刚刚苏醒,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纱布,惨白的脸色有几分憔悴,但此时也不敢懈怠,强自打起精神站着。   顺熙帝单手支在龙案上,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瞧上去倒是认真批阅的样子,但犀利的目光却在扫视着垂首并立的兄弟三人,眸中神色晦暗莫名。   终于,他将手里的折子搁在一边,清冷的目光直直射向底下的三个儿子,说出的话威严中透着霸气,一声声在大殿内回荡:“老三落马一事朕已查清,太子的那匹马七日前突染恶疾,底下的人害怕受到惩处隐瞒不报,秘密找了御医诊治,原本以为没了大碍,不料狩猎那日又生变故,再次发狂。那马夫朕已命人乱棍打死,此事今后无须再议,你们……可听明白了?”   事情突然演变成这样,三位皇子明显都十分诧异,却也未敢多言半分,只得纷纷低头称是。   顺熙帝从龙位上走下来,直挺挺立在三个儿子跟前,肃穆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却威慑力十足的又问一遍:“朕方才所言,你们可记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璋等兄弟三人从中听到了些许暗含警告的意味,倒使得他们倒抽一口凉气。   “儿臣明白!”他们恭谨的齐声应着,各怀心思。   顺熙帝目光淡淡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转而背过身去:“下去吧。”   出了御书房,岑玮直接走了,岑璋倒是慰问了岑琰两句,又因马儿受惊一事向他致歉。兄弟二人寒暄两句,各怀心思的告辞离开。   大皇子岑玮急急忙忙先去了清池宫找陈贵妃,将父皇召见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想到方才父皇那副要吃人的架势,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双腿也忍不住的直打哆嗦。   “母妃,你说父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岑琰落马一事还真只是马夫隐瞒所致?”   陈贵妃看着有些木讷的儿子,突然十分认真的又问了一句:“当真不是你对那匹马动了手脚?”   岑玮无奈的晃了晃陈贵妃的臂膀:“母妃,自打狩猎回来您都问了儿子八百回了,若真是儿臣干的难道还能瞒着你不成?您一直警告儿臣莫要鲁莽出手,儿臣可当真什么都没做过啊。太子那匹马,我连它一根马毛都没拔过。”   陈贵妃眉头蹙得更深了:“若当真不是你,这事可就难说了……”   ——————————   岑琰自打从御书房出来总觉得心神不宁,便借着长浚伯府看望邵恪之的腿伤时,也说起了御书房里被召见一事。   邵恪之倚在赭色符文图案的迎枕上,左手弯曲支着脑袋侧躺着,拿着书册的右手很随意的搭在大腿的一侧,听着岑琰的描述他神色波澜不惊,只悠悠问他:“这件事,你怎么看?”   岑琰想了想道:“我总觉得父皇最后那句暗含警告的话并不是在指让我们不要追究此事,可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邵恪之支撑着略微坐直了身子:“殿下想必瞧得出来,马夫不过是这件事的替罪羊。那么,殿下认为他顶替的究竟是谁?”   岑琰诧异地抬头,这件事他冥思苦想多时,却仍想不明白。只凝眉思索着道:“我猜是有人故意在太子的马上动了手脚,目的是想谋害太子。可那个人一定没想到,父皇突然赏赐了汗血宝马给太子,也没想到太子把自己原来的那匹马转赠于我。”   邵恪之轻笑着:“照殿下这般推算,你和太子都是受害者,那受益者是谁不言而喻。”   岑琰惊讶地看着他:“莫非,你也觉得是大皇子所为?”   邵恪之却摇了摇头,一双凤目闪现睿智的光芒来:“我的结论却恰恰相反。”   岑琰不解地看着他,明显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邵恪之道:“方才三皇子的推测将所有矛头指向大皇子。那么事情的真相可能有两个,第一,此事的确是大皇子所为;第二……”   他突然不再说话,拿起旁边的茶盅饮了一口,眼角的余光看向撇向凝眉思索的岑琰:“殿下可想明白了?”   岑琰有些恍然大悟:“还有第二种可能,幕后之人也许手段高明,明着是要加害太子,实则却是故意嫁祸大皇子。”若是这般,岂不是又成了太子殿下嫌疑最大……   邵恪之笑了笑:“这回,殿下可能揣摩出圣意来?”   岑琰点头:“大皇子和太子都难逃嫌疑,父皇只怕是伤了心,不愿再追究,故而草草了结此案。他又把我们都叫过去一番警告,是想让我们知道,此事虽然既往不咎,但不代表他瞧不出其中玄机,让我们好自为之。可对?”   “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却少算了你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你也在陛下怀疑之列,陛下不会在你养病期间把你也叫过去的。”他说着瞥了眼岑琰头上缠着的绷带,以及侧脸上的伤痕,“殿下伤势严重,应该多回去休息才是。”   岑琰没在意他后面的话,仍在想着父皇可能也怀疑他的事,顿时犹如醍醐灌顶。父皇多疑,他会怀疑大皇子,怀疑太子,也同样有理由怀疑是他制造了今日的矛盾,让大皇子和太子鹬蚌相争,而自己坐收渔利。   “若论心机和城府,我们兄弟几个和父皇比还嫩上许多。”岑琰苦笑着感慨一句,再一抬头却对上邵恪之打量的目光。他神色微滞,眸中闪过一丝薄怒,“你这般看着我什么意思,难不成当真以为是我做的?” 第26章 特令 。。。   看到岑琰一脸被人怀疑了很不开心的表情, 邵恪之有些忍俊不禁:“其实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这件事同你、大皇子乃至太子都没什么关系。”   “此话何意?”邵恪之的脑子转得太快, 岑琰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邵恪之道:“其实我觉得, 不论是哪位皇子所为, 这都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策,太子和大皇子虽然年幼,但皇后和陈贵妃却不是泛泛之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将事情演变成今日这样的境地呢?”   听邵恪之这么一分析,岑琰倒也觉得真有几分道理。   “可若真如你所说, 谁会在皇子之间搅浑水?”岑琰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什么样的人跟他们三个皇子都有仇。至少, 他觉得自己平日里也没得罪人啊。   邵恪之摇摇头, 漫不经心饮了口清茶:“那就不得而知了。”说了这一会儿的话, 盏中的茶早已凉了,口感似乎有些不太好,他只小呷一口便放下了。   看岑琰冥思苦想的样子,邵恪之又道:“殿下还是别想了, 这件事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揪出凶手的。圣上虽然会对你有所怀疑, 但比起太子和大皇子,贤妃娘娘与世无争, 你的性子又随了她, 你的处境还是你们三兄弟当中最安全的。”   岑琰觉得邵恪之此话有理,便也没再多想,突然低头从腰间取了荷包递给她, “对了,我今日出宫时遇到了阿宁,她听说我是来看你便让我带了点心给你,说吃点心腿就不会疼了。”   见邵恪之接下,岑琰又忍不住笑笑:“好可爱的丫头,自己爱吃的就以为旁人也爱吃。”   邵恪之望着手里的荷包,还是那只琼花图案的蓝色荷包,里面放着几块儿玫瑰酥,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糖果。他眉眼间涌出几分暖意,唇角上扬几分:“那就请殿下替我多谢郡主好意了。”   岑琰对邵恪之的态度十分不解:“还真是奇了,岑锦玉以前老爱粘着你都没见你这般欢喜,如今倒是对漪宁那丫头格外与众不同。不过,这俩丫头年岁相差不大,性情也的确是漪宁更讨喜些。”   邵恪之目光顺势移向窗前长案上摆着的小狐狸花灯,笑而不语。   萧漪宁这小丫头,的确讨人喜欢。   “你的腿怎么样了?”岑琰问起这个,又想到当初他舍身救自己的那一幕,不免有些愧疚,又感到分外感激。   邵恪之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淡淡道:“倒也无碍,只是尚不能下地走动。”他似乎瞧出了岑琰的复杂情绪,又补充一句,“贤妃娘娘视我为己出,我身为臣子,救殿下乃是天经地义,殿下不必为此介怀。”   “不管怎样,我都该郑重对你道一声谢。”岑琰说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对着邵恪之鞠了一躬。   邵恪之和岑琰也算是相识多年的知己了,知道他的性情便也坦然受了这一拜。又见他脸色仍旧不大好,便道:“殿下也重伤未愈,如今还来看我已是难得,殿下的心意恪之领了,还请早早回去休息,养身子要紧。”   转眼间由春入夏,不觉间又是一月有余。   邵恪之的腿伤到筋骨,至少要百日方可痊愈,是以漪宁在晋江阁再不曾看到过他的身影。   至于岑琰,他前段日子倒是来过晋江阁一次,原是认为自己没什么大碍打算继续进读,孰料太后知道后将人骂了一通,又给赶回自个儿的洛云殿里养伤去了。   而自打前阵子圣上将三位皇子传入御书房谈过话之后,皇后和陈贵妃一夕之间似乎都失了宠。椒房殿,清池宫,顺熙帝也是接连一个月都没曾去过。每回陛下想念漪宁,也是派了方德宣将人接去御书房或者圣上所居的承乾殿。   漪宁年纪虽小,却也很是敏感,能隐约感觉到岑伯父和岑伯母之间那些微妙的变化。她虽有心替皇后说说好话,可自从上回刚提了一句陛下就脸色突变之后,便再也不敢多言了。   皇后和陈贵妃遭受冷落,现如今风头正盛的当属三公主岑锦玉生母魏淑妃了。其母得宠,连带着岑锦玉性子也比先前更加骄纵,每日里瞧见漪宁傲的下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漪宁并不喜欢跟岑锦玉针锋相对,每次都是能躲则躲,但若是躲不过却也并不怕她。   这日,刚放课岑锦玉便吵着自己最喜欢的珠钗不见了。   岑锦瑶素来性子寡淡,见她吵闹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合起书册径直往外走。漪宁也收拾了东西正欲跟上去,却被岑锦玉张开胳膊拦下了:“你不准走!”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身上头上打量着,那模样分明是怀疑漪宁偷了她的珠钗。   漪宁平常脾气还算好的,却最见不得岑锦玉老爱找自己茬儿,她气鼓鼓瞪着她:“不是我拿的!”   岑锦玉明显不信,轻蔑的撇撇嘴:“你在我后面坐着,我发上的珠钗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不是你是谁?那可是父皇昨日赏给我的,你偷了我的珠钗我去告诉父皇治你的罪!”   那趾高气昂的语气哪里是找珠钗的?分明是为了炫耀陛下赏了珠钗给她。   岑锦瑶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她年龄最大,个头自然也是最高的。再加上素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倒让岑锦玉略微有些心虚:“二姐姐,我知道珠钗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你走吧。”   岑锦瑶没理她,只是目光落在漪宁身上,语气依然不带什么情绪:“你今日不是有问题向我请教,走吧,路上讲给你听。”   漪宁听了眸中一喜,今日她抄写《千字文》时上面很多话她都看不懂,范先生今日嗓子不舒服,她没好意思问,就在课间悄悄问二公主。当时二公主理都没理她,现在见她愿意给自己讲,漪宁真是高兴坏了。连连应着:“好啊,谢谢二公主!”   眼见漪宁当真跟着岑锦瑶就要离开,岑锦玉急的抓住她的手腕:“不准走,把珠钗还给我!”   漪宁也急了,扯着她的手想让她松开自己:“都说了我没拿,我才不会碰你的东西呢!你的指甲掐到我了,很疼的!”这个岑锦玉真可恶,二公主好容易愿意给她讲课,再耽搁一会儿万一她改主意了怎么办?   岑锦玉死活不撒手:“屋子里就咱们三个和范先生,你的意思是范先生或者二姐姐拿的喽?”   “我,我没这么说!”漪宁看着那双把自己腕子都抓红了的那双手,急的很想咬她一口。但这回她忍住了,岑伯母和岑伯父关系最近不太亲近,魏淑妃又得岑伯父宠爱,她若咬了三公主,岑伯父或许不会惩罚她,可万一因此责怪岑伯母管教有问题,那她就是给岑伯母惹麻烦了。   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短了,明白这里和自个儿家不一样;岑伯父和岑伯母的关系,也跟阿爹和阿娘不一样。所以她并不想惹事儿。   这时,二公主突然上前用力扯掉了岑锦玉的手。在两个僵持着的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又拉着岑锦玉的右手顺势摸了摸她的袖子,突然脸色一变,从袖带里摸了珠钗出来,冷冷看着她:“这不是你的珠钗吗?”   岑锦玉本来就有些怕二公主,如今被她那双眼睛盯得心虚,心跳蓦然滞了几息,耳根子也随之有些红了。   漪宁这回算是明白了,气得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瞪着岑锦玉:“你想害我!”   岑锦玉哪里肯承认,急的为自己辩解::“才没有呢,我,我就是忘了放哪儿。”   “净耍些丢身份的小把戏。”岑锦瑶面上闪过一抹讥嘲,没再理她,扯过旁边的漪宁很有气势的离开了。   岑锦玉还十分尴尬的在原地站着,回过神儿来后气得直跺脚。这个萧漪宁怎么这么有本事,那么清高自傲的二姐姐居然会帮她。   漪宁跟在岑锦瑶的后面,因为自己小她两岁,岑锦瑶快步走着时她的小短腿儿要跑着才能跟得上。不多时,她累得气喘吁吁,一张精致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染着红晕。   此时正午的阳光正大,打在她粉雕玉琢的脸上,白里透红的肌肤圆润通透,好似成了透明一般。   岑锦瑶停下来看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自己继续往前走,又不忘淡淡说一句:“你回椒房殿吧。”   漪宁依旧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二公主,你不是说要给我讲课吗?”   “自己悟去。”她不带情绪的说着,脚下的步子未停,在前面的岔路口右转消失在漪宁的视线中。   漪宁不好再跟着她,只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喃喃着说了句:“呃,我还想说谢谢你来着……”   “中午太阳正大,怎么站在这儿?”耳畔突然传来一抹温润的男声,漪宁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看,眼前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心放着一只蓝色琼花图案的荷包,正是她前段日子给邵恪之的那只。   “邵哥哥!”漪宁眸中一喜,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在对上岑琰那张儒雅俊俏的脸时笑意微僵,又眯着眼睛改口,甜甜喊了声,“三哥哥。”   岑琰明显她感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不由笑看着她:“怎么,许久不见你邵哥哥,想他了?”   “也没有很想,就是以为他的伤好了呢。”漪宁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裙摆下的鞋尖看。   岑琰道:“伤筋动骨一百日,他恐怕需得再等两个月才能正常走动。”   漪宁很乖的点了点头,养伤要紧嘛。又抬头看了眼岑琰:“三哥哥身子好点了吗?”   岑琰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多了,母妃和祖母总不愿让我多走动,我也是实在憋闷,所以今日去长浚伯府看了看恪之。这荷包是他让我给你的,据说里面的琼花软糖糕是你爱吃的。”   漪宁方才拿着荷包就猜到了里面的点心是琼花软糖糕,如今又听岑琰亲口说,不由心里了来了花儿。邵哥哥最近不能进宫,她都许久没吃到这点心了呢。   “三哥哥,你下回见着邵哥哥记得替我谢谢他。”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要让他在家安心养腿哦。”   岑琰突然苦笑着摇摇头:“你怕是不知道,他家里有个混世魔王的弟弟,想安心静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漪宁脸上的笑意一僵,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一双弯如柳叶的眉毛略微蹙着:“为什么,邵哥哥受了伤,不是不能打搅的吗?你说的混世小魔王是谁,邵稀吗?”她记得邵哥哥还有个妹妹叫邵稀,不过据说很可爱的啊。   岑琰道:“不是,是长浚伯府的四公子邵敬霄,今年五岁。这位四公子年纪小,又是长浚伯妇人亲自带大的,是以格外偏宠于他,时间久了便养的有些无法无天。今日我刚过去的时候,那小公子还在恪之的房里翻箱倒柜呢。”   “这个人这么可恶啊。”漪宁有些愤愤不平,邵哥哥一看就是喜欢清净的人,如今又有腿伤不便走动,心里本就烦躁呢,他们家人居然也不体谅一下,“长浚伯夫人怎么也不管管,邵哥哥也是他的亲儿子啊。”   岑琰道:“恪之是乳娘带大的,跟长浚伯夫人亲自抚养长大的幼子相比地位自然不同。而且,长浚伯夫人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了些。”若搁在其他人身上,有恪之这样才名远播的儿子,只怕觉得骄傲还来不及。   “好偏心哦。”漪宁虽然没见过长浚伯夫人,但心里已经十二分的不喜欢这个人了。   岑琰打量了一下漪宁的表情,犹豫着道:“其实,想让他安静养伤,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漪宁眼前一亮,很期待的看着他。   岑琰被这小姑娘纯真的眼眸看得有些心虚,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咱们可以让恪之跟以前一样,每日都到宫里来。我的洛云殿很清静,他还能跟我一起读书写字,如此岂不美哉?”   漪宁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过……她想了想道:“可是邵哥哥不能走路,怎么入宫啊?”   岑琰道:“可以坐轮椅啊,前段日子我命人做了一副黑楠木轮椅给他,如此代替步行也很方便的。不过,这样的话他得乘马车入宫。这样……不合规矩的。”   漪宁听明白岑琰的意思了,宫中规矩,所有人行至通瑞门时必须步行入宫,但邵恪之腿伤未愈,走路明显是不行的。如果乘马车入宫,得有圣上的特令才可以。   漪宁笑眯眯看着岑琰,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儿:“我知道了,三哥哥不是跟我巧遇,你是故意在这儿等我的吧?”   被小姑娘瞧中了心事,岑琰心虚的红了耳根。他抬起右拳掩唇咳了几声掩饰尴尬:“你知道的,我在父皇跟前人微言轻,所以想……”   看他支支吾吾的一点也不痛快,漪宁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好啊,我去跟岑伯父说。”   没想到漪宁这般好说话,岑琰欣喜之下又十分感激的向她道谢。   漪宁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不亏的,邵哥哥如果以后能天天入宫,我又可以每天都能吃到琼花软糖糕了。”提起她最最最喜欢的点心,小姑娘眼睛里直发光。   ——————————   长浚伯府   邵恪之倚在矮榻上翻着书,看上去似乎很平静的样子,实则心里烦闷异常。   在他的房间里,一个五岁的双丸子头小公子正和几个丫鬟玩儿捉迷藏,吵闹声回响在耳畔,邵恪之捏着书册的手紧了紧。他一双透着寒意的深眸突然射过来,几个丫鬟吓了一跳,纷纷站在那儿不敢出声,只有邵敬霄毫无所觉,蹦蹦跳跳着拉着其中一个丫鬟道:“继续啊,这回该你藏了!”   那丫鬟脸上的笑意有些难看:“四,四公子,咱们去外面玩儿吧。”   “不嘛不嘛,我就喜欢二哥的房间,他屋子很大的!”   一旁的小厮赵源对此嗤之以鼻,什么他家公子的房间大,明明是摆件儿太少了。夫人最疼四公子,什么好东西都往四公子房里摆。他家公子这屋里除了书架还是书架,什么瓷器摆件儿都没有,地方能不宽敞吗?   赵源正想着,突然“轰隆”一声,其中一排书架倒了。邵敬霄当时就躲在书架旁边,被掉下来的几本书砸了脑袋,额头拍了一个红印子,当即哇的一声便哭了。   哭声惊天动地,所有人都被唬着了,邵恪之一张脸阴沉成了黑炭。   有下人匆匆去禀报,很快长浚伯夫人张氏便着急忙慌的进来了。   邵敬霄哭得正凶,一瞧见亲娘来了越发哭得大声。张氏眼见儿子额头上红了一片,心肝儿肺都跟着疼了:“哎呀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就砸成这样?”   说着又看向旁边无动于衷的邵恪之:“老二,你弟弟在你房里玩儿,你这当哥哥的也不看着点儿,就眼瞧着他被砸成这样?”   邵恪之没说话,赵源却有些不能忍了,为自家主子叫屈:“夫人,您瞧我们公子腿伤成这样,路都没法走,如何能看得住小公子呢?”   长浚伯夫人瞥了眼二儿子右腿上缠着的纱布,也知道自己方才那么说过分了。但一个下人这么跟她说话,她面子上觉得有些挂不住,继而对着赵源呵斥道:“这儿哪有你个下人插嘴的份儿,若不想在府里待着,明儿个我就让人发卖了你去。你家公子腿伤动不得,你就是个吃干饭的?屋子里这么多人都能让我儿砸成这样,一个个全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了。   这时候,唯有邵敬霄还呜呜咽咽的苦着,眼泪哗啦啦的往外流:“娘,好疼啊,好疼……”   这小儿子是张氏怀了整整十二个月才生下的,算命的说此子聪慧,将来必有大作为,乃是大富大贵之象。是以张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曾想,这一着不慎居然被两本书砸了脑袋。   张氏越想越气,如若她的心肝儿宝贝因此砸坏了脑子可如何是好?她恼怒着看了眼倒在地上书架:“屋子是住人的地方,非整这么多书架摆在这儿做什么,搞得跟个书房似的,还伤了我们家宝贝霄儿。待会儿找了人来,把这屋里的书架统统搬走!劈成柴!”   邵恪之脸色越发阴沉了,怒目望向自己的母亲,语气清冷骇人:“出去!”   张氏这下越发来了气:“老二,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这是你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一进院子就听到你们在这儿嚷嚷,吵什么?”突然传来沉闷严肃的声音,屋子里倏然一静,连哭声最大的邵敬霄也瞬间止了声,只嘴巴还大张着,一口气儿没缓过来。   长浚伯双手背后站在门口,身材魁梧高达,面容冷峻,看到屋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时,眸中好似染了霜色。   他虽然还没开口说话,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伯爷这回是怒了。   张氏最先缓过神儿来,笑意绵绵的迎上前,早没了方才的气势:“伯爷,您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前段日子长浚伯奉旨去外地办差,一去便是三个月。   张氏没料到他这突然间竟一声不吭的回来了。 第27章 引诱 。。。   长浚伯生的仪表堂堂, 眉目俊秀,五官精致绝伦,又举手投足间透着一家之主的威仪。又因为此刻他一张脸紧绷着, 屋子里静悄悄无人敢发出声响来。   他冷着脸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我若提前告诉了你, 还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怎么, 你现在要让人把书架都搬走,下回准备做什么?不如把二郎房里的长案桌椅也统统搬出去,只留下一张床得了!”   张氏讪笑两声:“伯爷息怒,霄儿被书册给砸了脑袋,妾身也是一时着急, 所以才……”   当着下人的面, 长浚伯也不愿太驳了妻子的面儿, 只不耐地摆了摆手:“行了, 带着四郎下去,我有话要跟二郎说。”   张氏虽然平日里跋扈了些,却是最怕长浚伯的。如今见他发了话,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忙应着道:“妾身这就去吩咐膳房为伯爷做些好的, 也算为您接风洗尘。”   张氏领着幼子离开后,其他下人也纷纷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长浚伯和邵恪之父子二人。   邵恪之在矮榻上坐着, 略微低垂着脑袋,双目并未去看门口的父亲。   长浚伯无奈叹了口气,他与夫人有四子一女, 除却好容易盼来的小女儿邵稀以外,他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次子。他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股韧劲儿,随他。且又聪慧过人,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扬,就连当今圣上都对他欣赏有嘉。   这孩子,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不过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素来不善言辞,平日里只关心儿子们的功课,倒真没怎么在意他们私底下的生活。若非这回提前完成了差使回来,只怕至今还不知道,这个家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夫人偏疼四郎的事他虽然知道,却从没想到会这般离谱。   长浚伯突然转身从自己贴身的随从手里接过包裹,继而阔步走进来,在榻几旁坐下,将手里的包裹递了上去:“看看喜不喜欢。”   邵恪之神色微怔,抬眸望了眼一脸慈祥的父亲,旋即目光落在他掌心的包裹上。那包裹用赭色帕子包裹着,倒看不清里面放的是什么。   见他盯着看,长浚伯又往前递了递,脸上的表情比儿子还要期待几分:“打开看看。”   邵恪之犹豫着接下,缓缓拆开。   里面是两个紫楠木做成的棋罐,棋罐上精雕细琢着麒麟腾云驾雾的图案,做工细致,手感细滑,明显不是凡品。   棋罐里分别装着黑白两种棋子,棋子的材质乃是上等的和田玉。白子圆润通透,细腻洁白,宛如羊脂一般,竟是十分难得的和田羊脂玉。   邵恪之眸中精光一闪而过,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十分真诚地道:“多谢父亲。”到底也才只有十岁,素日里虽然看着老成,但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却也仍欢喜的像个孩子。   长浚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羊脂玉罕见,我也是偶然所得,便买了回来。咱们家你的其他几个兄弟不学无术,也就你配得上这副好棋了。前段日子狩猎的事为父已经听说了,你的腿伤如何,可还疼吗"说着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右腿上。   邵恪之跟着看了一眼,轻轻摇头:“偶尔会有些许疼痛,但也没什么大碍了。”   长浚伯道:“为父方才进宫面圣,圣上下了特令给你,说你腿伤期间可乘马车入宫陪伴三皇子,马车路过通瑞门不必下车。”说着,将一块特赦的令牌递了上去,“陛下念你腿伤未愈,不必跪接了。”   圣上突然给了这样一道特设令,倒让邵恪之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其实他的腿伤再过月余便能痊愈,根本没必要给这一条特令的。   不过既然给了,他自然恭恭敬敬双手接下。   长浚伯道:“据陛下所言,是安福郡主为你求来的,看来你与郡主关系不错?”   听到是阿宁提的,邵恪之神色微怔,旋即回道:“在宫里见过两次,算不上熟稔。”   长浚伯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你安心养伤,为父晚些再来看你。”   他说着站起身来正要走,却又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邵恪之身上:“你母亲迷信,总觉得四郎将来能成事,把所有心思花在他身上,难免忽略了你们其他兄弟。她也没什么坏心思,你别放在心上。”   提到母亲,邵恪之眸中神色明显黯淡几分,并未答话。   长浚伯回到自己的安和堂,张氏早已命人做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了。自个儿也换了一身梅红色绣着海棠花的襦裙,外面披着紫色披帛,头上簪了一对儿蓝宝石雀鸟缠枝的发簪,红粉扑面,千娇百媚。   张氏现如今三十有三,但体态轻盈,身姿婀娜,容貌也堪称绝色。再被她精心打扮雕琢一番,此刻更显楚楚动人,丝毫瞧不出是生了五个孩子的母亲。   长浚伯心底里是喜欢张氏的,虽出身不高,却娇媚动人得紧。而且,她懂事的时候也极为体贴温柔,小鸟依人的样子总能教他欢喜。也正因如此,他们夫妻这么多年,他没有纳过一房妾氏。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被自己宠的骄纵至此。这么大的人了,任性妄为,做事全凭自己喜恶,丝毫不顾旁人。想到方才她身为母亲对待二郎是那种态度,他就觉得生气。   夫妻俩三个月未见,搁在以前他必然会抱着她好一番亲热,把所有的嫌隙都放在一边儿。但这回,他隐约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面对张氏时便没了以前的温柔。   眼见张氏笑语嫣然的迎上来,他也只是冷哼一声,径自去旁边的花梨木圆桌前坐下。   张氏也瞧出了他的生气,知道此时得来点儿软的,便温婉笑着走过去拿箸子为他夹了一块儿蒸肉:“伯爷最爱吃这个了,妾身特意命膳房的人放了酒,香味儿浓郁着呢,伯爷尝尝味道如何。”   那肉蒸的糜烂,油腻腻的,一股浓郁的肉香夹杂着酒的甘醇扑入鼻间,让人一瞬间食欲大增。   长浚伯看也没看自己碗里的肉,只突然转眸盯着自己的妻子:“今日之事,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张氏心虚的错开目光,讪讪地笑了笑:“伯爷,妾身当时只是太担心霄儿了,所以才脾气大了些,并不是真的要责怪老二的。您若觉得妾身做的不好,妾身这便去找他赔罪去。”她说着起身就打算出去,却被长浚伯伸手拉住,“罢了,我方才把从南方带回来的一副棋子给了二郎,他心情好了些,想必不会真与你计较什么。”   张氏神色微动:“是,是前段日子伯爷在信中说的那和田羊脂玉棋子?”   长浚伯点头:“自然是了,二郎年纪虽小却学识渊博,棋艺也精湛,那棋子也就给他比较合适。”   张氏却明显不依了:“当初妾身回信说等您回来把那副棋给霄儿留着的,伯爷您也答应了,如今怎么言而无信呢?”   长浚伯脸色沉了几分,声音也不免拔高了:“四郎才五岁,还整日的不学无术,你给他这个做什么?那么好的东西,到他手里早晚祸害了。”   张氏还觉得有些不平,但被丈夫这般一吼,却也不敢多嘴。只明显看上去不大高兴。   长浚伯瞥她一眼:“你是当娘的,家里的五个孩子都是你生的,你偏宠老四和稀儿一些原本没什么,可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了。你这样,不是寒了其他人的心吗?”   张氏觉得自己委屈,禁不住嘟囔一句:“伯爷这话可就错了,妾身待老大老三他们也是好的。虽,虽然没有对老四好。可那是因为老四不一样,当初妾身可是怀了他整整一年才生下来的。算命的都说了,那是吉兆……”   “那老二呢,你看看你今儿个怎么对老二的,他不是你生的?”   张氏小心翼翼瞥了眼自己的夫君,又低下头去:“这孩子跟妾身八字不合,以前还有算命的说他命硬克母呢。”   “无知蠢妇!”长浚伯本不愿对着妻子发脾气,如今却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平日里旁的不做,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几个神棍忽悠你两句,你还真当他们是神仙了?”   张氏被骂的有些悻悻,心里虽然不忿,却没敢吱声。   两人谈了这一会儿,长浚伯也是没什么食欲了,直接从位子上起来径自往外走。   “伯爷要去哪儿?”张氏急急的要跟上去,长浚伯却没等她,“我去看看稀儿,你自个儿吃吧。”   ——————————   因为圣上的特令,邵恪之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每日入宫给三皇子做伴读。但因为坐着轮椅不便去晋江阁的阁楼上进学,便和三皇子在洛云殿里自己读书。   邵恪之隔三差五的会带了琼花软糖糕给漪宁吃,能吃到自己最喜欢的点心,漪宁很高兴,时不时的还会去岑琰的洛云殿里同他们二人玩儿。   不过,最近入了夏天气越来越热,皇后担心外面的大太阳晒坏了漪宁娇嫩的皮肤,很少让她出去。除了去晋江阁进学以外,大多数时间都是让她在椒房殿里带着。   小孩子正是爱玩儿爱闹的年纪,总那么闷在椒房殿里,心情也就有些欠佳,整个人蔫蔫的,比外面耷拉着脑袋的花花草草还显有气无力。   这日,天色早已黯淡下来,漪宁却独自坐在寝殿清凉的竹面交椅上发呆,迟迟不肯去床上睡觉。   宫人们都已经帮她洗漱过,一头乌发随意的披散着,有几缕贴在侧脸处,还带着少许湿意。似乎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她抬手将贴在脸上的头发往耳后拨弄了几下,双手交叠趴在花梨木三弯腿小圆桌上,从嘴里吐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后面两名宫女在她身后站着为她扇扇子,见她这般,两人互望一眼,其中一个问道:“郡主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漪宁趴在桌子上没动,依旧无精打采的。   孙嬷嬷见寝殿里的灯还亮着,便推门进来了,一瞧见里面的情景对着两位宫女轻斥道:“怎么回事,这时辰了也不劝郡主去睡觉,明儿个还得进学呢。”   这孙嬷嬷原是皇后亲自挑选专门伺候漪宁的,因为尽心竭力,漪宁挺依赖她的。孙嬷嬷也不过三十六岁上下的年纪,模样生的一般,但慈眉善目的,无端端让人觉得亲近。   因为漪宁的信任,孙嬷嬷的威信自然大些,如今两名宫女被训斥却也不敢还嘴,只慌忙低头认错。   漪宁看到孙嬷嬷进来,仰脸道:“孙嬷嬷,不怪她们,是我自己睡不着的。”   孙嬷嬷闻此倒也没再训斥那俩人,只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自个儿上前搀扶起阿宁:“时候不早了,奴婢陪着郡主去睡觉,再熬上一会儿明日只怕要有青眼窝了。   漪宁点了点头,乖巧的跟随孙嬷嬷去了榻上。   夏日里天热,好在漪宁所住的寝殿通风好,倒也不会觉得闷。孙嬷嬷还怕她会着了凉,见她躺下,便用旁边的毯子给她盖上肚子,又拿蒲扇帮她驱蚊虫。   寝殿里染有香料,倒也没什么蚊虫,但这轻柔的风吹着倒让漪宁整个人舒服多了。她躺在榻上仰脸看着孙嬷嬷:“嬷嬷,我想爹娘了。”   孙嬷嬷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滞,笑着道:“郡主怎么又想爹娘了,在这宫里不好吗?陛下、皇后、太后和太子他们都那么疼你。”   漪宁可怜巴巴攥着身上的小毯子,小声嘟囔着:“那也想爹娘啊……”说着这话,她眼眶红红的,明显都要哭了。   孙嬷嬷见了忙把她扶了起来,搂在怀里哄着:“郡主不哭啊,会见到的,肯定会见到你爹娘的。”   漪宁快要流下的眼泪闻此又收了回来,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孙氏:“我真的还能再见到爹娘吗?可是岑伯父和岑伯母说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孙嬷嬷愣了愣,轻拍着她的肩膀:“是啊,他们去了很远很远你的地方,但早晚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呀。”   “那什么时候会回来?”漪宁泪眼汪汪看着她。   孙氏禁不住错开目光,笑着道:“应该快了吧,奴婢帮郡主打听着,如果他们回来了就告诉你可好?”   “好。”一听说能见到爹娘,漪宁心情顿时好了很多,“那孙嬷嬷等你有了我爹娘的消息一定一定要跟我说。”   孙嬷嬷连连应着,又轻柔的哄着她:“那郡主现在可愿意睡觉了?”   漪宁乖乖点头,重新躺下,这回很听话的闭了眼睛睡觉。   小孩子睡得快,不多时便入了梦乡,清浅而又平稳的呼吸声随之传来。   孙氏扇扇子的动作缓缓慢了下来,握着扇柄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目光落在那张恬静的睡颜上,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旋即起身缓缓出了寝殿。   当天晚上,漪宁做了一场美梦,梦到了她许久不曾见过的爹娘。阿爹和阿娘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冲她笑,很温柔的笑。   她高兴的对他们大喊,他们却仍只是笑,根本不跟她说话。后来她急了,跑着往他们的怀里扑,他们就那么远远的站着,依旧温暖的冲她笑。   就在她好容易扑进阿娘怀里时,阿爹和阿娘却一起消失了。   她伤心的在梦里大哭,四处寻找着阿爹阿娘的身影,最后哭着哭着便醒了……   ~   几日后,漪宁午憩醒来,由宫女们洗漱过后去给皇后娘娘问了安便打算往晋江阁就读。   出了椒房殿,却遇上了在门口站着一脸踌躇的孙嬷嬷。   “孙嬷嬷,你怎么了?”漪宁小跑着走上前,扯住了孙嬷嬷的衣袖,“嬷嬷站在这儿做什么?”   孙嬷嬷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旋即笑着道:“没什么,就是出来透透气。”说着,她从后面的宫女手上接过伞,“奴婢送郡主去晋江阁吧。”   “好啊。”漪宁笑着答应,看孙嬷嬷将天青色的撒花褶皱油纸伞遮在自己头顶,恰好挡住了此刻正毒辣的阳光。她圆润精致的小脸儿绽放甜蜜的笑意,好似一朵娇嫩的小花儿。   路上,孙嬷嬷和漪宁离得近,其余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远远跟在后面。孙嬷嬷看了看后面的人,神情略显犹豫。眼看着晋江阁马上就要到了,她突然扯住漪宁小声道:“郡主,您前些日子让奴婢打听萧国公夫妇的事儿可还记得?”   提到阿爹阿娘,漪宁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了变化,急切的抬头看着孙嬷嬷:“嬷嬷打听到什么了吗?他们在哪儿?”   孙嬷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回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如今就在宫外呢,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真的吗”漪宁一脸希冀,眼睛里闪烁着精光,“那我现在去找岑伯父,他一定会带我去见阿爹阿娘的。”   见她说着调转方向要去承乾殿,孙嬷嬷赶紧拦下,欲言又止道:“郡主,您不能去找陛下。”   “为什么?”漪宁不解地看着她,不去找岑伯父,她怎么出宫去跟爹娘相见呢?   孙嬷嬷想了想道:“郡主您应当知道,陛下很疼爱你,如果你阿爹阿娘回来,你就要跟他们回萧国公府,就不能日日陪着陛下身边了。陛下他不想你和萧国公夫妇见面,所以才一直瞒着您的。”   “……是这样吗?”漪宁有些不敢相信,岑伯父那么好的人,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郡主不信?”孙嬷嬷打量着她的神情,又道,“若陛下不是这样的心思,那为什么奴婢都已经打听出来你阿爹阿娘在宫外了,陛下却迟迟不让你们团聚?”   出于天生的敏感,阿宁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她到底年纪太小,很多事还看不通透。再加上她一心只想见到阿爹和阿娘,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她也就来不及再思索什么,只可怜巴巴扯着孙嬷嬷的衣领:“那我怎么样才能见到阿爹阿娘呢?”   她真的真的好想爹娘,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们了。   孙嬷嬷看她一眼,眸中的笑意分外慈善:“奴婢倒有一个法子,或许可行。”说着,突然附身在她耳边呢喃了些什么。   漪宁听得呆愣了好一会儿,转而看向孙嬷嬷:“这样可行吗?”   “郡主试试不就知道了?”她慈爱地抚了抚漪宁的脸蛋儿,一双眼眸中莫名透着引诱的味道,“郡主,这可是你能见到你爹娘的唯一机会,你要是不敢尝试,那奴婢就帮不了你了。”   见漪宁怔在那儿没说话,孙嬷嬷抬头看了眼前方:“郡主,晋江阁到了。”   漪宁还没从孙嬷嬷方才的那些话里缓过神儿来,听了这话下意识往前走着。她大脑一片混沌,走路时也就顾不得看道儿,恰巧二公主岑锦瑶从前面的岔道儿走过来,被她不偏不倚的撞上了。   漪宁被撞得鼻子酸酸的,意识渐渐缓了过来,抬头看到是岑锦瑶,她低低喊了一声:“二公主……”   她小巧的鼻子方才撞在了二公主的肩膀上,此刻鼻尖儿红红的,再配着她此刻有气无力的声音,让岑锦瑶听出了一股可怜巴巴的味道。她低头打量她片刻,狐疑着看她:“你怎么了?有心事?”   “没,没有。”漪宁笑着摇摇头,莫名的心虚。既然岑伯父不想让她见到阿爹阿娘,那二公主是岑伯父的女儿,她不敢告诉她。   岑锦瑶也没多问,只淡淡道了一句:“快上课了,你走快些。”说罢自己先走了。   走了两步,她下意识抬头望了眼漪宁身后的孙嬷嬷,眉心微簇,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又暗含了些警告的意味。   孙嬷嬷被她看得心上一颤,脊背莫名觉得发寒。她勉强笑着,冲二公主福了福身子。   二公主没理她,疾步进了晋江阁。   因着满脑子都是孙嬷嬷的话,漪宁整个下午都有些静不下心来,好容易挨到了放课的时辰,她没有如往常一般再学上一会儿,比素来不爱读书的岑锦玉都要走得早些。   岑锦瑶总觉得今日的萧漪宁行事有些怪异,犹豫片刻她跟着走出去看了看。见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倒也安了心,复又回去看自己的书。今儿个有篇文章她还没搞明白呢,打算再学一会儿。 第28章 失踪 。。。   漪宁从晋江阁出来, 径直就往椒房殿的方向走。路过御花园时,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宫女青云不解的问她:“郡主怎么了?”   漪宁仰脸看着她,粉嫩的脸颊被夕阳染红了大半儿, 眸中透着孩子般的希冀:“现在天色还早, 咱们玩一会儿捉迷藏再回去好不好?”   “这……”叫青云的宫女有些犹豫, 想了想道,“不如等咱们回去请示了皇后娘娘再出来玩儿?回去晚了只怕娘娘要着急的。”   漪宁扯着她的衣袖撒娇,语气可怜巴巴的,竖着一根小小的食指恳求着:“就玩儿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小姑娘长得惹人怜爱, 又是个好性子, 伺候的下人们向来很喜欢她, 如今又哪里抵得住这般软磨硬泡, 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   漪宁见青云答应很开心,赶忙分配着:“那我们大家藏,青云你找好了。你要闭上眼睛,不准偷看哦。”说着, 又对着其余的宫女太监道, “你们大家也去藏,青云要找到我们每一个人才算赢的。”   御花园太大, 青云闻此害怕她一个小姑娘躲着太危险, 便道:“郡主,让小丸子跟着你吧,否则万一迷了路可不好。”   漪宁明显有些不大乐意, 但也只是一瞬,旋即笑着点头:“好啊,就听你的吧。”   青云这才放了心,转过身去闭了眼睛:“那郡主快去藏吧,奴婢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本来就是陪郡主玩儿的,其余的宫女太监不过随随便便藏了个地方待着,小丸子则是跟着漪宁往假山里面跑。   见漪宁越跑越远,小丸子在后面跟着喊:“郡主,你跑太远了,那边花草太多,会有蚊虫叮咬的。”   漪宁闻此停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指了指那边假山之间的缝隙,眼前一亮:“我藏这里好不好?”   那缝隙不大不小,刚好能装得下一个小姑娘,漪宁说着,已经小跑着藏进去了。   小丸子见她机灵,也跟着笑:“郡主真聪明,这样青云肯定找不到你。”   “可是你在这儿,青云一看见你不就看见我了。”漪宁很不乐意的嘟着嘴。   小丸子一时间有些悻悻,他站在这儿的确有些碍眼,可他不看着郡主哪儿行啊,他想了想道:“不然等青云快过来的时候奴才躲起来,这样不就行了。”   漪宁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这主意好,就道:“那你现在就藏起来吧,藏哪儿好嗯……”她摸着自己的下巴四处打量,突然指了指右侧方,“那儿,你藏在那个假山后面。”   小丸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假山后面的确可以藏人,而且离郡主的藏身地很近,他犹豫了一下便乖乖藏了进去。   “郡主,那咱们得藏多久啊?”小丸子藏在假山后面跟她说话。   漪宁却老大不乐意:“你别出声,否则青云很快就发现我们了。”   小丸子:“……”好吧,他不出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周遭静悄悄的,小丸子憋不住了,又悄悄开了口:“郡主,青云还没找过来,要不咱们出去吧?”他被蚊子咬了一身包,郡主应该也不会好太多吧?   然而,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得见树上的蝉鸣,并无应答。   小丸子觉得情况不大对劲,小心翼翼的从假山后面出来,往漪宁藏身的地方看去,心中狐疑着小姑娘莫不是睡着了?   谁知,他过去一瞧,那里几时还有人影?   “郡主?郡主?”他在四周找着喊了两声,依旧无人回应。   这下小丸子慌了,隐隐感觉自己被个小姑娘给骗了。他急急忙忙的边跑边喊着郡主,生怕小主子一个人遇上危险。   恰巧青云和其余宫女太监找了过来,听见喊声青云疾步过来询问:“怎么回事,郡主呢?”   小丸子哆嗦着欲哭无泪,浑身的冷汗直往外冒:“郡主她,她不见了……”   ————   下午的时候,邵恪之在洛云殿里同岑琰对弈了半日,结束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原本打算回长浚伯府,却又被贤妃娘娘叫去了静安宫。   刘贤妃让人准备了些点心,招待邵恪之和岑琰两个人一起用。   静安宫的点心不是尚食局准备的,而是由刘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翡翠亲手做的。这翡翠在贤妃入宫前便是她的贴身丫头,心灵手巧的,做得一手好点心,岑琰和邵恪之素来很是喜欢,自然也就没推辞。   贤妃因为体弱多病,一年到头也侍寝不了几次,为了打发时间,便养了一只猫。那猫黄白相间,体格肥大,平日里最是调皮。贤妃为它取名叫桑子,是她最喜欢的爱宠。   如今岑琰和邵恪之在一张花梨木镂空云纹的圆桌前坐着吃点心,桑子也不安分,肥大的身躯趴在桌上,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因为贤妃规矩严,桑子不敢去吃盘子里的点心,只有谁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它旁边,它才会乖乖的吃下去。一旦吃完了,就可怜巴巴的对着两个少年喵呜喵呜的叫着,然后尾巴继续在桌上扫来扫去。   贤妃在旁边的昭君软塌上倚着,背后靠了两个竹青色的迎枕,迎枕上花纹很是素净并不显眼,倒是那用银色丝线绣的字体隽秀雅致,别有一番韵味。而迎枕的美人儿因惯有的三分病态,也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两个孩子,贤妃笑得一脸慈善,又对着邵恪之道:“桑子今儿下午吃了不少东西,霆儿不必喂它了。这东西整日除了吃便是睡,本宫抱着它明显都重了一圈儿。”   桑子似乎能听得懂人话一般,贤妃话音刚落,它突然从桌子上站起来,撅着屁股往前一跃,直觉便跳落在贤妃的大腿上,一脸幽怨的冲她喵呜了一声。   贤妃怔了怔,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抚摸着它毛绒绒的身子,眼底尽是笑意。   这边邵恪之吃得也差不多了,拿帕子很优雅的擦了擦嘴,对着贤妃娘娘道了谢便要辞去。   贤妃看外面天色不早,便也没让他久留,点头让他去了。   邵恪之腿伤未愈,前段日子是坐的轮椅,但如今比之前有了好转,便一直是拄着拐杖走路的。   出了静安宫的大殿,一直在外面守着的赵源便匆匆过来搀扶他,邵恪之却是个要强的,根本不让他扶,推开他的手漫不经心的问:“什么时辰了?”   赵源知道自己主子的性情,便也没再贴上去,只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已经快戌时了。”   邵恪之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只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走出静安宫的宫门,马车就在左侧不远处的地方,他正准备过去,却听到后面有个稚嫩的声音唤他:“邵二哥!”   在这个皇宫里会这么唤他的只有一人,除三公主岑锦玉再无其他。邵恪之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赵源是自打邵恪之受了腿伤才破例带进宫来的,并不了解这位三公主,如今见自家主子的态度只当他是想什么太入神了没听见,便提醒道:“公子,三公主叫您呢。”   邵恪之停下来睇他一眼,赵源仿佛恍然大悟般,忙捂着嘴噤了声。   这时,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哎呦”,紧接着便是小姑娘的呜咽声。邵恪之扭头一看,竟是岑锦玉方才跑得太快摔倒了。   她身后跟着的宫女要扶她,她却一脸厌恶的推开那宫女不让扶,只一个劲儿哭着看向邵恪之,可怜巴巴的样子:“邵二哥,你扶我一把好不好?”   瞧出是岑锦玉在自己跟前耍把戏,邵恪之眉头明显一蹙。他站在原地顿了顿,到底还是拄着拐杖过去扶她。   抓到了邵恪之的手,岑锦玉高高兴兴从地上爬起来:“邵二哥,我刚刚叫你你怎么不理我呀。”   “小民未曾听到公主传唤,还望公主恕罪。”他答得客客气气。   岑锦玉对邵恪之的态度很不满意,仰着脸质问道:“萧漪宁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所以你现在都不跟我玩儿了。”   邵恪之没说话,他不记得自己跟这位公主什么时候很熟过。   他不言语,岑锦玉就当是自己猜中了,很生气的哼哼鼻子:“萧漪宁是坏人,她前两天还偷了我的珠钗呢,邵二哥你可千万别听她的。”   邵恪之眸中神色微恙,旋即不急不缓地开口:“恪之听闻,那珠钗最后是从公主的袖袋里找到的。”   “你怎么知道的?”岑锦玉下意识问出口,旋即便红了脸,低着头小声嘟囔着,“肯定是她趁我在课堂上睡觉时把我的珠钗藏进我的袖袋里的,这个萧漪宁真坏!”   “……”邵恪之对这个骄纵的公主十分不喜,便恭恭敬敬道,“公主,安福郡主并未在小民跟前说过你什么不雅之语,恪之和安福郡主也没你想象中那般熟悉,不过说过几句话而已。时候不早了,恕小民要回家了。”   他说着,没再看岑锦玉一眼,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向前面的马车。   岑锦玉站在原地,脸颊红红的,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反正我母妃说了,父皇欣赏你,所以你最适合给我当驸马了。等我长大了,你得给我当驸马!”   ——————————   皇后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午膳过后便歇下了,迷迷糊糊间居然睡了半日。   醒来时,金嬷嬷和银嬷嬷给她洗漱,金嬷嬷道:“皇后脸色不大好,莫不是生病了,奴婢不如宣了御医过来瞧瞧。”   皇后摇头:“不必麻烦了,宣了太医又得开上一堆苦药。倒也不碍事,许是昨晚上睡觉时着了凉,今儿个觉得头闷。以前在宫外的时候,谁那么娇贵一点头疼脑热的就吃药,挨一挨就过去了。”   皇后素来便是如此,听她这般说金嬷嬷也就没再强求,只熟练的为她绾发:“那待会儿煮一碗姜汤也好。”   皇后没接话,只是又问:“阿宁回来了吧,我今儿个不舒服,你们可有准备些吃的给她,念了半天的书必然肚子都饿坏了。”   银嬷嬷回道:“郡主还没回来呢,八成又念书忘了时辰。”漪宁素来用功,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后听罢倒也不甚在意,只略点了点头,又对着金嬷嬷道:“你去接接她,学久了也不好,都这个时辰也该回了,明儿再学不迟。”   金嬷嬷刚应了声,外面的人突然传话说陛下来了。   皇后神色明显滞了滞,默不作声。倒是银嬷嬷沉不住气的喜道:“陛下都好久没来了,只怕是想娘娘了呢。”她说着打量了一下皇后的头饰,又道,“娘娘的头面太素了,咱们再换一套吧。”   “不必了。”皇后依旧闻声软玉的说着,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拢了拢身上的襦裙,轻移莲步走出内殿去相迎。   顺熙帝穿了件玄色便衣,只胸前和衣袖处绣了龙纹的团,简简单单的,但配着那不苟言笑的一张脸还是让人觉得威严十足。   这衣服,还是皇后亲自为他缝制的。   入了椒房殿,顺熙帝弯腰将皇后扶起,又见她脸色不好,握着她的手柔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皇后笑着回道:“不碍事,许是昨晚上受了凉,倒也不严重,下午睡了半日这会儿精神多了。”   顺熙帝目光扫过一旁候着的金嬷嬷和银嬷嬷,语气清冷的质问:“你们两个怎么照顾主子的?皇后身体不适,全是你们的罪责!”   金嬷嬷银嬷嬷双双跪下认错。   皇后搀扶着顺熙帝去殿内,一边为金嬷嬷和银嬷嬷解围:“不怪她们,昨儿个晚上比较燥热,臣妾睡觉时便不曾盖衾被,一夜睡得也安安稳稳的,谁想今儿个便有些不适了。”   顺熙帝伸手揽过皇后的细腰,眉眼间透着宠溺:“你呀,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看来晚上还是得朕在你旁边时刻看着你才好。”   “陛下说什么呢,当着这么多下人,也没个正形!”皇后无奈地嗔他一眼。   顺熙帝笑着亲了亲她的檀唇,拦着她的肩膀随她去旁边的矮榻前坐下,银嬷嬷亲自奉了茶水上去,随后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金嬷嬷看帝后此刻在说悄悄话,想到方才皇后吩咐自己去接郡主的事,便也没再耽搁,默默退了出去。   榻几上摆了一盘橘子,皇后随手拿起一个剥着,顺熙帝则是悠哉地在一旁喝茶。看着皇后手里的橘子,顺熙帝道:“把上面白色的丝儿也剥掉,朕不爱吃那个。”   皇后冷不防听到这话,轻笑着给他一记眼神:“臣妾何时说要剥给陛下吃了?”   顺熙帝笑了笑,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自己也拿了一个橘子,言语暧昧:“那朕亲自剥给你吃。”   皇后笑而不语,将手里的橘子剥好后掰了一半儿递过去,也不说话。顺熙帝见了张嘴去接,又顺势亲了亲皇后的手,一脸赞赏地道:“果然甘甜。”   皇后瞧不得他这副无赖样子,好气又好笑。   顺熙帝将自己剥好的橘子掰了一半儿,笑眯眯望着她:“朕这个肯定比方才那个还要甜,皇后可要尝尝?”   这么久了,陛下难得又过来,银嬷嬷在一旁看他们甜甜蜜蜜的,自己心里也高兴。可就是,她家娘娘这几年对陛下总是淡淡的,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客气与疏远。   皇后娘娘的心有时比圣上还要难以琢磨。   这时,金嬷嬷着急忙慌从外面进来,她脸色惨白,气喘吁吁的,一进门直接便跪在了地上:“陛下,娘娘,不好了,郡主她,她失踪了……”   顺熙帝脸上的笑意敛去,眸中染过一抹霜色。   大殿之上方才的欢声笑语突然消失,空气瞬间凝固。龙颜骤变,宫女太监们顿时匍匐了一地。   外面倏地刮起了大风,力道极大,疯狂的拍打着椒房殿大殿的门窗,吹拂着顺熙帝那玄色的衣摆,殿内的绫罗幔帐也疯狂的飞舞着。大家都在地上跪着,并无人敢起身去关门窗,只一个劲儿的哆嗦。   ———   天色阴沉暗鸦,乌云爬满苍穹,轰隆隆的雷神一阵又一阵,仿佛随时会降临一场倾盆大雨。   赵源赶着马车迅速的出宫,想尽快赶回长浚伯府。   路过通瑞门时,侍卫远远地把守在门口,见邵恪之的马车驶过来,几人纷纷抱拳行礼:“邵二公子万福!”   圣上虽然下了特令不必下马,但仍是要例行检查的,邵恪之知道规矩,便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向他们:“只有我一人。”   侍卫在马车内扫视一圈,见并无什么异样,又对着邵恪之行了礼,纷纷让开道路放行。   出了通瑞门宫门,赵源赶着马车一直向着铜雀街长浚伯府的方向而去。   邵恪之端坐在马车内,手里拿了本《策论》翻看着。马车赶得虽然急了些,却也很是平稳,并不影响他认真看书。   这时,他觉得衣摆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蹭来蹭去,他略蹙了蹙眉头,对着外面的赵源问道:“贤妃娘娘的桑子莫不是进了我们的马车?”   他明明记得从静安宫出来时桑子还在贤妃娘娘的腿上卧着,这会儿怎么跑到他马车座位下面去了。旋即又有些明白了,许是三公主方才与他说话时,桑子调皮趁大家不注意跳进马车了。   外面赶车的赵源也没多想,只是道:“上回桑子就是一声不响的就藏在咱们的马车里了,倒让贤妃娘娘和翡翠姑姑一通好找。不过有了前例,这回她们找不着肯定会先想着问问公子的。这天瞧着马上要下雨,等小的先送公子回去,待会儿再亲自把桑子送回宫里。”   邵恪之轻“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他所坐的马车是三皇子赐的,里面很宽敞,座位下有一片空旷的地方,连身长八尺的大人都容得下,倒也够桑子在那儿嬉戏,邵恪之便没再管它,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后来想了想,他又怕桑子无聊,便将旁边矮几上的一碟子杏仁酥放进了座位下面,这才继续凝神看自己的书。   ——   椒房殿   顺熙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金嬷嬷:“郡主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这个时辰,她不是应该在椒房殿?”   金嬷嬷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强自打起精神来才勉强让自己的牙齿不打颤:“回陛下,今日郡主回来的晚了,皇后便以为她是念书忘了时辰,便让奴婢去晋江阁接郡主回来。路过御花园时,遇到跟着郡主的宫女太监们在四处疯找郡主的下落,奴婢一问才知郡主放了课突然心血来潮要在御花园里捉迷藏,结果不知藏在何处,就,就不见了……”   “郡主身边的那几个宫女太监呢?”顺熙帝冷峻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中,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哆嗦着从外面进来,齐齐匍匐在地上。   顺熙帝走上前,一人踹了他们一脚:“你们是怎么看着郡主的,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四岁的小姑娘?”   大家此时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惹了大祸的小丸子结结巴巴着回话,把漪宁失踪的事一五一十的禀报了。   顺熙帝本就阴沉着的脸色越发黑了,眸中闪过一抹愠恼,浑身上下散发着凌然肃杀之气:“朕要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统统乱棍打死!”   倒是皇后这一会儿恢复了些理智,上前柔声道:“陛下莫急,此时最要紧的是找到郡主,随后再发落她们不迟。”说着又问小丸子,“郡主会不会是贪玩儿,又藏到别处去了,你们可曾找过?”   小丸子哆嗦着回话:“奴才们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就是找不到,怎么喊也没有人应。”   皇后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安,忙对着顺熙帝道:“陛下,皇宫太大,阿宁对这宫里还不熟悉,赶快派人去找吧,这天马上要下雨了,再迟些恐这孩子自己都害怕。”   顺熙帝也反应过来当务之急是找阿宁,便没再顾着发落下人,当即发动了宫中所有侍卫仔细搜寻郡主的下落。   皇宫里正动荡不安之际,另一边邵恪之已经乘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华丽的黑楠木宝盖马车在长浚伯府的门口停了下来,外面的赵源对着里面喊道:“公子,咱们到家了。”   邵恪之收了手里的书,见座位下久久不见动静,他只当小猫儿睡着了,自己掀开帘子拄着拐杖走下来,对着赵源吩咐:“把桑子给贤妃娘娘送回去,以免娘娘担心。”   赵源应声上了轿子去逮猫,邵恪之则是头也不回地往着长浚伯府的大门内而去。谁知,他刚上了几个台阶,就听得马车内传来林远的惊呼:“哎呀!” 第29章 花灯 。。。   邵恪之刚上了几个台阶, 骤然听到赵源的呼声,他眉头拧了拧,下意识转过头来望向马车的方向:“怎么了?”   赵源此时已经吓得从马车里跌下来了, 欲哭无泪的指着里面:“公, 公子, 不是猫,是,是……”他结结巴巴着,明显被惊诧到了。   邵恪之也觉察出了其中的诡异,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 又重新上了马车。见自己方才坐过的位置底下似乎有声音, 他警惕地掀开座位上的锦缎, 面色徒然一变。   但见座位下面, 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抱着装杏仁酥的碟子睡得酣甜,碟子里的杏仁酥散落满地,有的直接粉身碎骨,粉屑被她压在身下, 头发上也粘得到处都是。嘴角还挂着几颗白色的芝麻, 黏糊糊的,明显是吃着吃着睡着了。   有的点心粉屑调皮地散落在她细白娇嫩的颈子上, 不好的触感让她睡得也不太安稳, 时不时伸出小手在脖子上抓两下,然后皱着眉头哼唧两声,继续微张着花瓣儿一样的小嘴, 细微的鼾声阵阵。   不知为何,看她这般模样让邵恪之不由自主想到了小花猫,还是偷嘴吃的小猫。兴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面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时,他素来冷寂深沉的眸子里总有一股暖意。   这姑娘,总让他无端端觉得亲近。   见主子盯着小郡主愣神,赵源还以为是吓呆了,提醒道:“公子,咱们把安福郡主给带回来了,这可怎么好?”   邵恪之回神,默了须臾道:“先抱郡主回府,你去宫里禀报圣上。”他自己兴许都没料到自己怎么会出这样的主意,明明可以直接将人送回宫里去的。   赵源倒也没有细思,听他家主子这么说,便应声帮忙把熟睡中的漪宁抱进了邵恪之所居住的阅琅轩,这才又重新去往宫里报信儿。   赵源走后,邵恪之坐在床沿望着熟睡中的小姑娘,因为快要下雨,外面的天气黯淡无光,房间里点了蜡烛。摇曳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晕,映的她一张脸儿粉扑扑的,透着红润。   不过,因为唇角四周粘了不少糕点的碎屑,又显得脏兮兮的,与她恬静的睡颜搭配在一起,显得有些违和。   邵恪之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去让人打了热水,又亲自拿帕子在水中搅拌几下拧干了给她揩拭。   谁知被那温热湿润的帕子一碰,小丫头倒是突然睁眼了。   她带着惺忪的睡意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落在邵恪之那种俊逸挺秀的面颊上。她蝶翅一般的睫毛眨巴几下,抬起肉嘟嘟的胳膊在眼前揉了揉,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突然又捂嘴打了个哈欠,再抬头迎上邵恪之的目光时,她半张着的嘴巴渐渐僵在那儿,瞌睡一下子飞走了。   漪宁迅速扫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和外面的夜色让她觉得少许不安,下意识蹭着让自己离邵恪之近上几分:“邵哥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啊?”   邵恪之无奈看着她:“郡主在我的马车上睡着了,自己不记得了吗?”   马车上?漪宁眼瞳蓦然放大,愣了片刻恍然大悟一般,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哎呀,邵哥哥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有事情要做的!”   看她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邵恪之狐疑着拉住她:“有事?你故意躲进我的马车里出宫莫非是要做什么?”   漪宁抿着嘴不说话:“我答应了不能随便跟别人说的,做人要言而有信。”   这小丫头口风还挺紧,邵恪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试着套她的话:“你看,邵哥哥经常送你最喜欢的琼花软糖糕给你吃,算得上是好朋友了吧,我也是别人?”   漪宁犹豫着垂下头,死活不松口。   邵恪之瞥她一眼,突然叹了口气:“我还以为郡主跟我一样把对方当作朋友,原来郡主不是这样想的……”   “邵哥哥,你,你生气了?”漪宁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看着他,见他很不开心的样子,又扯着他的衣袖晃了两下,“邵哥哥,你别生气……”   邵恪之偏着头不说话。   “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但是邵哥哥你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哦。”她似乎下了决心一般,突然这般说道。   邵恪之依旧没什么反应,明显生气了样子。   漪宁只好自己说:“是孙嬷嬷啦,她告诉我阿爹阿娘在宫外等我,所以我才跑出来找他们的。”   邵恪之神色微怔,萧国公夫妇明明已经去世了,孙嬷嬷为什么跟阿宁说他爹娘在宫外等她?他转而看向旁边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这小丫头似乎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心翼翼望着他不说话。   “你怎么知道坐我的马车出宫?也是孙嬷嬷说得?”   漪宁点点头:“孙嬷嬷让我放课以后假装玩捉迷藏骗过那些宫人,然后去三哥哥的洛云殿悄悄躲进你的马车。结果我在半路上遇到孙嬷嬷,她说你去了贤妃娘娘的静安宫,所以我就跑到静安宫去了。对了,我上你的马车时你和岑锦玉在说话呢。”   邵恪之了然,这丫头果然是那个时候溜进去的。   “那出了宫以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做?”邵恪之又问。   漪宁道:“孙嬷嬷说等你回家了,会有人把你的马车从后门赶进长浚伯府,她买通了后门的守卫,会让我从马车上下来。然后一直往东市跑,我阿爹和阿娘就在东市等着我呢。”   说到这儿,漪宁不免有些急了:“邵哥哥,我得赶紧去东市,不然阿爹和阿娘若是等不到我可能就走了。”   邵恪之看着他,眸中闪过一抹复杂:“郡主怎么那么相信孙嬷嬷,万一她在骗你呢?”   漪宁沉默了一瞬,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孙嬷嬷说得是不是真的,可还是想去看看,因为我想爹娘了……”说着,她又抬头看着邵恪之,“何况孙嬷嬷一直照顾我,对我可好了,她怎么会骗我呢?”   邵恪之突然心上升起一丝怜悯,闻声与她说话:“那郡主知不知道,这个时候东市早就已经关了,夜里有宵禁,任何人不能随便在外面走动的,你一个人莽莽撞撞跑去结果没见到你阿爹阿娘又怎么办?”   漪宁眼眶红红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想阿爹阿娘了,好想好想……   她看着邵恪之,泪眼汪汪的:“邵哥哥,你是说这个时候我爹娘不会在东市吗?”她记得阿娘以前也说过,宵禁以后不能随便出门的,阿娘和阿爹怎么会这个时候在东市呢?   邵恪之缄默着。这时候会在东市出没的想必都是些混混无赖,又或者会是人贩子,孙嬷嬷引诱阿宁去东市,分明便是不顾她的死活了。   幕后之人好阴毒的心,居然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邵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漪宁摇晃着他的衣袖。   邵恪之看着她,一时心上酸楚。   这时,外面突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伴随着闪电,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黯淡,那闪电在窗前划过,好似能将这房子劈成两半一般。漪宁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缩进了邵恪之的怀里:“邵哥哥,我怕打雷!”   她浑身颤抖着,紧紧抓住了邵恪之的衣领,把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这样仍觉得不安全,撅着屁股拼命往里面钻。   被个小姑娘突然钻进怀里,邵恪之身躯明显一滞。他平日里很少与人接触,就连他的妹妹邵稀,他虽然宠她,却也从不抱她。但如今肉嘟嘟的一团儿突然这么钻进来了,他却猛然发觉触感似乎并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   眼见她浑身颤抖着,连小屁股也一颤一颤,他下意识把手伸过去拍了两下,原意是想哄她的,却又觉得有失妥当,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好一会儿,雷电总算是过去了,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袭来。   打雷下雨的功夫,漪宁倒是忘了找爹娘的事,只十分好奇的打量着邵恪之的屋子。   “邵哥哥,你这屋子怎么这么空旷,除了书什么也没有。”她从床上下来,四处打量着,突然扭头问道。   小孩子忘性大,见她不提爹娘的事邵恪之也松了口气,淡淡回道:“这样挺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漪宁觉得邵哥哥这话语里并没有很喜欢的味道。不过,既然邵哥哥自己都说这样挺好了,姑且就当做是真的不错吧。   “咦?”她惊讶的将目光移在窗边长案一角摆着的小狐狸花灯上,眸中透着欢喜,“好漂亮的花灯啊,邵哥哥,你在哪儿买的?”   邵恪之眉头略微紧了紧,随后佯装无意的走过来,将那盏狐狸花灯递给她。   漪宁虽然意外于他的举动,却又因为心上实在喜欢,便伸手接下来仔细瞧。   花灯上的小狐狸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尾巴往上翘,头上带了五颜六色的花冠,周围有蒲公英一样的东西漫天飞舞。邵恪之拿了灯烛将花灯点燃,小狐狸半眯着的眼睛闪闪发亮,透着一丝狡黠,些许可爱。周遭的蒲公英也随着灯烛的摇曳散发着光亮,晃动间又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   “哇,好美啊!”漪宁看着那花灯真心的赞美着,又不免觉得些许遗憾,“我从来都没看过这么好看的花灯呢……”   没想到她对这盏花灯全然没有印象,邵恪之的眉头几不可见的拧紧了几下:“这是去年元宵佳节时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你当真不记得?”   漪宁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困惑地看着他:“邵哥哥你说什么?”她怎么好像没听懂呢?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记性真差!”他淡淡说了一句,话语没了之前的轻快。   他这样的态度,漪宁以为自己玩他的东西惹他生气了,乖乖双手递过去:“邵哥哥,还给你。”   邵恪之看了眼她手里那盏狐狸花灯,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拄着拐杖径自去旁边的书案前坐下,随意拿了书册翻看着,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我留着也无用,送你好了。”   “真的吗?”她一脸希冀地看着她,心里高兴坏了,就好像自己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头也没抬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又忍不住打量着还在暗自窃喜的小姑娘。   真是傻丫头,自己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漪宁正因为得了如此漂亮的花灯心里欢喜时,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说伯爷和夫人来了。   但见长浚伯和夫人张氏一前一后的从外面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四五岁梳着总角的小公子。   原本只有她和邵恪之两个人的屋子里突然多了那么多陌生人,漪宁明显有些怕怕的,站在那儿望着那么多人不动弹。   张氏笑嘻嘻的走过来,很是亲热的样子:“哎呦,这就是安福郡主吧,长得可真漂亮。”她说着伸出手想摸摸阿宁的头。   漪宁有些怕生,觉察到她的意图后敏感的躲开了,旋即迈着小短腿儿扑进了邵恪之的怀里,小声问:“邵哥哥,他们是谁呀?”   张氏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收回来,丝毫不介意方才的尴尬,笑着解释:“郡主,臣妇乃是敬霆的生母,郡主饿了吗,民妇让膳房准备些膳食,郡主便在我们府里用膳吧。”她说着又对漪宁伸出了手。   漪宁本来只是怕生,如今听说她是邵恪之的母亲,就十分的不喜欢了:“我知道了,原来你是邵哥哥的阿娘,就是你在邵哥哥养伤期间还让小儿子来捣乱,打扰邵哥哥静养的!” 第30章 谜团 。。。   童言无忌, 漪宁说出了这样的话后还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妥当,依旧很不喜欢的瞪着张氏。这个人真可恶,对邵哥哥那么不好, 她才不会给她好脸色呢!   张氏则就显得十分尴尬了, 却又不敢得罪圣上最疼爱的安福郡主, 讪讪地笑着:“郡主误会了,没有的事,霄儿平日里都乖巧的,他那是想找自己的兄长玩呢。”   漪宁才不信她的话,躲在邵恪之怀里不出来, 根本不让张氏碰到自己, 而且一脸的嫌弃。   张氏也不介意, 只是又拉着自己的儿子给郡主介绍:“郡主, 这个便是臣妇的幼子叫敬霄。说来也巧呢,我家霄儿的名字和郡主的姓是一个音,也算是有缘。”说着又对着自己的儿子嘱咐,“你比郡主大了一岁, 可得把郡主当妹妹一样亲近, 知道吗?”   哪有这样跟人攀关系的?漪宁撇撇嘴,恍然大悟一般地指着邵敬霄:“哦, 原来你就是偏疼这个小儿子才对我邵哥哥不好的!”   “这……”小孩子说话直, 也不拐弯抹角的,张氏被问的有些手足无措,尽量陪着笑, “郡主误会了,敬霆也是臣妇的儿子,臣妇自然也是极为疼他的。他和霄儿一样,臣妇都很疼爱。”   “那你为什么叫邵哥哥敬霆,又那么亲切的喊小儿子霄儿?”漪宁仰脸看着她,似乎今天跟她杠上了。这个人欺负邵哥哥,她就是不喜欢!   张氏一张脸越发难看了,还想说什么,却被长浚伯一记目光给噎的咽了回去。   漪宁冲她哼哼鼻子,又笑眯眯看向邵恪之:“邵哥哥,你这儿的琼花软糖糕真好吃,我还想吃一块儿。”她的声音甜软糯糯,还夹杂着莫名的娇气。   不知为什么,邵恪之觉得这丫头是故意的,不过他还是从书案上拿了琼花软糖糕给她。   漪宁拿到点心很高兴,又甜腻腻地道了一句:“邵哥哥,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话,邵恪之很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在喝茶。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古怪,耳根子居然也有些发烫。   虽然是个小姑娘,说起话来也太不知羞了些。   漪宁却不这么觉得,只是挑衅的看着旁边的伯夫人张氏,虽然没有说话,那眼神却仿佛在说:我只承认这一个邵哥哥,你想让小儿子给我做哥哥,我才不认呢!   张氏在漪宁这儿碰了钉子,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也只能干笑着将小儿子护在自己怀里,没再说话。   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长浚伯走过来问道:“郡主怎么到咱们府上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恪之道:“孩儿猜想是被有心人设计了,我已经让赵源去宫里禀报圣上了。”   话音刚落,外面管家传话说陛下身边的方公公亲自来了。   长浚伯一听立马亲自出去相应,邵恪之和漪宁自然也就一起跟着出去了。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的也急,这会子居然已经停了。   方德宣和长浚伯寒暄了两句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一直跟在邵恪之身边的漪宁身上,笑着弯腰对漪宁道:“郡主这一失踪,可是把陛下和皇后娘娘急坏了,太后她老人家都给惊动了,陛下派奴才来接郡主回宫了。”   漪宁乖乖走过去牵上了方德宣的手。   方德宣又对着邵恪之道:“陛下口谕,宣恪之公子一起进宫面圣。”说着又看了看邵恪之手里的拐杖,“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恪之公子请吧。”   陛下会宣自己问话早在邵恪之预料之中,如今听了方德宣的话,他脸上倒也没什么表情,拱了拱手应下。   ————   方德宣将邵恪之和漪宁两个人带到了太后的长乐宫,大殿之上坐了一屋子的人。太后坐在主位上,顺熙帝和皇后并肩坐在太后右手边,左侧则是陈贵妃和魏淑妃。刘贤妃体弱,素来不出静安宫,此时倒是并不在其列。   漪宁进了长乐宫,看到这样的阵仗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闯了大祸了,一时间惭愧的垂着头不敢吭声。   顺熙帝疾步走上前,将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抱起来,怜爱地亲亲她的额头:“阿宁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跑了,故意吓岑伯父不是?”   漪宁不好意思的抠着手指,说话小心翼翼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顺熙帝本就没有生她的气,不过是担心而已,如今又瞧她这般顿时一颗心都被软化了,哪里还敢说她一句不是,只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哄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顺熙帝将漪宁抱到太后的身边,太后又自然少不得一番慰问。这孩子也真是的,起初她听到失踪的消息时还真是吓得不轻,脑海里一下子千千万万个年头闪过,可谓是坐立难安。不过还好,如今小阿宁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太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景旗夫妇俩如今都已不在,可就这么一个命根子了,她日后可是得看紧些才是。   “郡主因何会上了你的马车?”大殿之上,原本都因为漪宁回来的事高兴着,陛下突然对着邵恪之问话,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邵恪之的身上。   邵恪之拄着拐杖早已站了许久,受伤的腿略有疼痛,他面上却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只恭恭敬敬的回着话:“回陛下,小民回府时发现郡主在座位底下睡着了,便命小厮赵源入宫禀报。等郡主醒来之时小民曾问过,是孙嬷嬷告诉郡主萧国公和国公夫人在宫外等她,所以她才躲进小民的马车里逃出宫准备找爹娘的。”   顺熙帝幽深的眸子明明灭灭,转而看向漪宁:“是他说的这样吗?”   坐在太后怀里的漪宁乖乖点头。   顺熙帝面色一沉,在寂静的大殿之中神情威严地吩咐:“传孙嬷嬷!”   等孙嬷嬷的功夫,皇后在一旁低声提醒:“陛下,邵敬霆为救三皇子受了伤,如今还没好呢。”   顺熙帝这才想起此事,着人给邵恪之赐座。   太子岑璋则是站在漪宁身后嘘寒问暖着:“阿宁这回可是把皇祖母、父皇母后给吓坏了,以后再不可轻信旁人,可要记住了才是。”   漪宁乖乖点着头,所在太后怀里没说话。太后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这孩子其实一直都是听挺敏的,如今这么容易被人骗,说来还是因为太想念爹娘的缘故。   很快黄门传了孙嬷嬷进殿,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额头叩地,身子隐隐颤抖着。   顺熙帝如鹰的眸子射过来,面色冷冽如霜:“现在知道怕了,欺瞒郡主之时怎没想过会有今日?怎么,是不是觉得若是郡主此时已然丢失在宫外,便没有人追查到你的身上来?”   龙颜大怒,长乐宫在座的所有人除却太后便没有人不怕的,听陛下清冷威仪的嗓音响彻大殿,一个个噤了声正襟危坐。   孙嬷嬷更是吓得浑身哆嗦,上下的牙齿直打颤,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奴婢自知有罪,请陛下降罪!”   顺熙帝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玄色绣着龙纹的衣摆落在孙嬷嬷眼前,孙嬷嬷目光微瞥,看到那墨色的靴子上有条金龙睁着红色的眼睛好似在盯着她,她脸色一白把头垂的更低了。   “说,谁指示你的?”顺熙帝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清冷的有些摄人。   他不信一个嬷嬷若背后无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孙嬷嬷却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般,颤着声音回道:“回,回禀陛下,无人指使,是奴婢自己所为。”   “是吗?”顺熙帝面无表情的说着,一只龙靴踩在了孙嬷嬷交叠放在额前的手上,随着眸中神色越发阴鸷,他脚下的力道重了几分,说出的话却不辩喜怒,“真是你一人干的?”   孙嬷嬷疼的脸抬起几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从面颊到脖子瞬间成了猪肝色,却不敢叫出声来。   这时,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你说什么?”   顺熙帝闻声侧目看去,只见一个小宫女正在太后跟前低语着什么,那宫女顺熙帝有些印象,是太子身边伺候的。   “怎么回事?”他面无表情的问。   宫女闻声朝这边福了福身子:“回禀圣上,奴婢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这位孙嬷嬷经常跟随安福郡主去往东宫,有一次奴婢看见孙嬷嬷从马厩的方向走过来,当时因为想着嬷嬷是郡主身边的,便不甚在意。可如今再一想……”   后面的话宫女无需多数,在场的人便没有不明白的。   这孙嬷嬷去过东宫的马厩,前些日子太子赠给三皇子的马又无端端发了疯病,再联系这孙嬷嬷设计谋害郡主一事,所有的巧合只怕都不是巧合了。   “好啊,朕竟不知,郡主身边一个低贱的嬷嬷都能如此神通广大了。”   顺熙帝的话让坐在一侧的皇后神色微怔,他从来不会在人前驳了她的脸面,可方才那句话分明便是在降罪于她了。说到底,这孙嬷嬷是她带漪宁住在椒房殿后亲自指派,专门照顾阿宁衣食住行的。   皇后款款起身走至顺熙帝跟前,面露自责:“臣妾有罪,识人不明,选了这样一个人在郡主身边,险些酿成大祸。”   顺熙帝眸光扫过皇后的脸,面无表情。   “陛下,臣妾认为此事也不能全怪皇后娘娘,皇后处理后宫日理万机,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这也是人之常情。”一旁的陈贵妃悠悠启唇,软玉温声地劝着。   这话,明面儿上是为皇后辩解,可再往深了想,这是明摆着告诉圣上孙嬷嬷一事的确乃皇后识人不当惹出来的祸端。孙嬷嬷有罪,皇后却也难辞其咎。而且,前头有三皇子落马一事,后头又有郡主失踪险些遇上危险,这过失却也不是小的。   皇后瞥了眼那边的陈贵妃,后者依然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柔婉温顺的样子,倒是摆的贤淑端庄。在皇后看过去时,她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浅笑盈盈,那含着秋波的眸子里干干净净的,却又媚到骨子里。   一旁的邵恪之突然开了口:“陛下,小民以为,此事既然干系到三皇子落马一事,眼下当是要尽快揪出幕后真凶。”   邵恪之的话唤回了顺熙帝的思绪,他转而又望向地上的孙嬷嬷,声声质问:“太子那匹马因何发疯,也是你动的手脚?”   孙嬷嬷垂着头不答话,却也是默认的意思。   顺熙帝目中含怒,杀机骤现,踩着她手的力道加重几分:“说出幕后指使,朕留你个全尸。”   孙嬷嬷吃痛,却低垂着头不言语。突然,她身体猛地一抽,整个人歪倒在地上,眼睛和鼻孔有浓郁的黑血流出,嘴里的血更是源源不断的涌出来,顺着脖子一直淌着。   大殿之人神色皆是一惊,太后伸手捂住了漪宁的眼睛,将小姑娘揣进怀里不让她看这样的画面。   顺熙帝收回自己的靴子,转而对着一旁的方德宣使了使眼色。方德宣会意的上前探了探孙嬷嬷的鼻息,神色大惊:“陛下,人……好像死了。”   所有人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呼,不约而同的端详着陛下的神情,谨小慎微的,生怕龙颜大怒之时自己受到迁怒。   顺熙帝倒是没说什么,只让人请了御医过来再瞧瞧。   等御医们过来轮番检查了孙嬷嬷的失身,为首的跪在地上回禀道:“圣上,孙嬷嬷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了。”   顺熙帝黑着脸:“为什么人突然间就死了?”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儿,难不成还有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   御医道:“听闻有一种毒果可藏匿于牙缝之中,危急时刻将其用力咬破,里面的汁液能瞬间将人致死。臣等已检查了孙嬷嬷的口腔,她是自尽而亡。”   顺熙帝在民间时也听说过这种毒物,乃是杀手细作们惯用的伎俩,但宫里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眸色一沉,冷冷吩咐:“着内务府彻查此事,一个小小的嬷嬷先害皇子再谋郡主,朕倒是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   ————   孙嬷嬷的突然自尽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圣上回到御书房后心情仍不大好,龙案上的折子他一眼也看不进去。想到阿宁的失踪和上次岑琰落马可能是一人所为,他的面色阴鸷到了极点。   这时,方德宣进来禀报:“陛下,邵敬霆求见。”   顺熙帝单手扶着额头,眼皮也没抬,不耐烦地道:“他怎么还没出宫?”   “他说另有要是需要跟陛下单独禀报。”   顺熙帝想了想,总算把头抬了起来:“传!”   邵恪之拄着拐杖进殿,正要跪下行礼,顺熙帝摆了摆手免了他的跪礼:“这么晚了,你找朕何事?” 第31章 冷落 。。。   邵恪之禀报道:“陛下, 孙嬷嬷曾与安福郡主言明,她只要想法子钻进了小民的马车,等到了长浚伯府, 后门会有人接应, 将她从马车内安全放出, 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去东市。”   说完这话,他敛眉屏息的站在那儿,颔首缄默着,静静等待顺熙帝的反应。   顺熙帝抬眸,下颌弧线崩得紧紧的, 墨色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凝视着邵恪之的眼神中透着犹疑和打量:“你想跟朕说, 这件事是有宫外的人与他们里应外合?”   邵恪之略微福了福身子, 沉默着没回答,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能与宫外之人有所关联,还把主意打到长浚伯府的上。很显然那宫外之人也绝非一般的平民百姓。   如此推断,最有可能的便是后宫嫔妃和她们背后的母家了。   再联系到上回马儿受惊一事, 后妃们的嫌疑便更大了。   顺熙帝右手的大拇指腹随意的摩挲着手里的一只茶盏, 茶盏上的麒麟图案精雕细琢,栩栩如生。龙案旁边的烛火摇曳之下, 麒麟目有些飘忽不定, 一如帝王眼底蒙上的细细阴霾。   而那张肃穆威仪的面容,此刻多了一份阴鸷。   大殿之内沉默良久,顺熙帝什么话也没说, 只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批阅着,话语中不带情绪:“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   邵恪之应声对着圣上拜了拜,退出御书房。   ——   夏日的天气实在阴晴难料,傍晚之时明明还下过雨,此时却又繁星遍布,头顶上方的半弦月也溶溶透亮。   乘马车回了长浚伯府,赵源从那车上跳下来,转而对里面轻道:“公子,到家了。”   邵恪之白皙的手指撩开帘子,月光打在他俊逸中尚显稚嫩的脸上,语气平淡:“今晚咱们从后门进去。”   赵源有些纳罕,长浚伯府坐北朝南,后门则是朝北的,从正门到后门要绕上大半圈儿。他不明白公子为何突然有此兴致,正欲问缘由,邵恪之却已放下帘子重新端坐在马车内了。   这行为已摆明是闲话莫问的意思了。   赵源无法,只好重新赶着马车转而去后门。   此时夜色已浓,后门守卫松懈,三个家丁正围在门内的墙角处赌钱。   “大!大!大!哎呦,又输了!”家丁张五一脸心疼的握紧了自己的腰包,十分不舍得。   赢了钱的吴四见他这般,心里十分不乐意:“愿赌服输,输了就给钱嘛!你看看人家秦六儿,输了痛痛快快的把钱拿出来。你这样还怎么继续啊?”   张五面露无奈,一张脸皱巴巴的,可怜巴巴说着软话:“真没多少了,剩下的几个铜板我明儿得给我媳妇儿买她最爱吃的海棠酥呢。”   吴四仍是不依不饶:“那你输了也不能不给钱呐,前面赢钱的时候你收钱收得不也挺乐呵。怎么,赢得起输不起啊?”   眼看着张五和吴四两个人争执起来,不多时便吵得脸红脖子粗,一旁倚着墙根儿的秦六儿张嘴打了个哈欠:“我说你们还玩儿不玩儿啊。”今晚他们三个当值,这漫漫长夜总得熬过去啊。   吴四不乐意的别过脸去:“他输了不给钱还玩什么玩,老子不玩了!”   “行了行了,不就几个铜板至于吗?”秦六儿十分鄙夷的瞪了他们俩一眼,从钱袋里取了几个铜钱掷过去,“张五这局输的钱我出了,来来来咱们继续,这回压大还是压小?”他说着已经摇起了骰子。   张五和吴四互望一眼,两人往秦六儿跟前挪了挪,一脸笑嘻嘻的,很是谄媚。张五更是殷勤的为他捶起了肩膀:“六儿,你是不是发财了?”   要知道,这秦六平日里最是一毛不拔,莫要说会替谁出赌钱了,就是谁哪天有急事找他借上一两个子儿那也是算利息的。可今儿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六儿看张五和吴四十分好奇的样子,他很是得意,有种自己突然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的优越感,这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想知道呀?”他笑眯眯望着那俩人,一只手甩着自己的钱袋,很有炫耀的意味。   张五和吴四忙不迭点着头,跟个磕头虫一样,那眼睛比看到了绝色的美人还要发光发亮。   秦六儿神秘一笑:“不告诉你们!”   张五和吴四撇撇嘴,很不屑的“切”了一声。   秦六儿却不愿再多说,只是继续摇着骰子:“来来来押注了,押注了,你们俩这回买大还是买小?”   张五和吴四两人没回应。   秦六儿有些急了:“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墨墨迹……”他抬头刚要咒骂,却见张五和吴四两个人此时站得笔直,两人低垂着头,跟犯了错一样。   他隐隐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下意识回头,却迎上邵恪之冷峻的目光。   邵恪之今年虽只有十岁,但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不说,对下人们也很少露笑脸,阖府上下便没有不怕的。   秦六儿哆嗦了一下,麻溜儿从地上爬起来:“二,二公子!”   邵恪之淡淡扫了他一眼:“到我房里来一趟。”说罢,径自离开了。   秦六儿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傻愣愣站在那儿。赵源瞪他一眼:“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   阅朗轩   长浚伯和邵恪之父子二人在正前方坐着,秦六儿跪在正中央,头也没敢抬,浑身还止不住的颤抖着。   长浚伯冷目望着他,问了这一会儿,他已没了耐心:“你突然得了那么多钱,到底哪儿来的。可别说自己攒来的,你平日里花钱什么样子府里不少人都清楚。你若再不说实话,就莫怪我送你去官府了。”   提到见官,秦六儿有些怕了,忙磕着头乞求:“伯爷恕罪,小的招,小的全都招……几日前,奉议郎家的管家突然找上小的,说让小的帮他一个忙,然后给了小的三十两银子,说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   说起这位奉议郎韩。正,他原本只是一介平民,前段日子其女韩才人滑胎,陛下为了安慰韩才人晋封她为婕妤,这个韩。正也被升为了从六品上的奉议郎。奉议郎是个闲散官职,平日里不用干什么实事。   长浚伯眸光一沉:“奉议郎府的管家找你帮什么忙?”   秦六儿回答:“那管家说今日二公子从宫里回来,他马车里会藏一个小姑娘,等马车从后门入府时,让小的帮忙接应,只需将小姑娘从马车里放出来莫要进了长浚伯府便可。小的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就答应了。”   “那这个忙,你可帮了?”   秦六儿摇头:“今儿个公子的马车回府时并没有什么小姑娘在里面,小的起初还纳罕,后来又想着左右银子到手了,便也没在意。”   “马车里的小姑娘是什么身份你可打听了?”   “不,不曾。”秦六儿心里发慌,隐隐感觉那人找他帮的不是什么小忙。   长浚伯突然猛地一拍桌面,目光冷肃地瞪着秦六儿:“连身份都没搞清,居然为了三十两银子答应旁人做这样的事。你可知道今日安福郡主乘二公子的马车出宫,若是因为你走丢了,我邵家满门全都跟着遭殃!”   秦六儿的身子也随之一个哆嗦,头皮一阵发麻。那个管家让他帮忙从马车里拯救出来的小姑娘居然是……是安福郡主?   谁人不知,萧国公为国捐躯,独女被圣上接入皇宫,封为安福郡主,宠若珍宝。   秦六儿脊背一阵发寒,若今日他真的帮忙把安福郡主从马车里放出来,让她在宫外走丢了,那龙颜大怒之下……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他已经不敢去想了,只对着长浚伯磕头道:“伯爷饶命,伯爷饶命,小的是真不知道,若是知道那是安福郡主,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做这种事啊!”   长浚伯转而看向一旁的邵恪之:“二郎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邵恪之大拇指腹随意摸索着腰间的玉佩,听到父亲的问话抬眸:“孩儿认为,先给他三十板子,明日带他面圣。”   一听说面圣秦六吓得直哆嗦,脸色都跟着白了。   长浚伯却顾不得他,只让人拖他下去,先给三十个板子再说。   长浚伯叹了口气:“看来此事依然明了,是韩婕妤做的。不过,你既然说上回三皇子落马跟这回郡主的事乃同一人所为,韩婕妤为何搞这些事情?”   邵恪之思索片刻,正欲开口,长浚伯夫人张氏突然端着点心进来了。   看到张氏,邵恪之眉头几不可见的拧了拧,旋即默默拿起一旁的茶盏喝着。   “这么晚了,怎么没睡?”长浚伯见她将点心搁在案上,诧异地望着她。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夫人会主动端着点心来看二郎,实在让他觉得奇怪。   张氏莞尔一笑,烛光映着她如珠似玉的脸,一双凤目秋波潋滟,望向邵恪之时难得透着身为人母的慈爱:“知道你们父子俩没睡,我便让膳房做了点宵夜。”   妻子这般贤惠,长浚伯自然是开心的,这些日子对她的不满消散了些许:“夫人有心了。”说着又对着恪之道,“晚膳便没用多少,如今多少吃些。”   邵恪之的态度与其父长浚伯相比就天差地别了,他看也没看那宵夜一眼,只捏着手里的茶水饮着,神情很是坦然:“我还不饿,母亲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张氏表情微僵,旋即脸上的笑越发浓了:“霆儿聪慧,不愧是娘的儿子。”   邵恪之依然默不作声,眼底却似有几分轻嘲。   长浚伯却是明白了,他原以为夫人是突然开了窍要跟二郎重修母子关系,却原来是别有所图。他脸色一黑,明显有些不悦了。   张氏背对着他,自然没瞧见丈夫的神情,只一脸期待的望着邵恪之:“霆儿,是这样的,娘今日瞧这安福郡主实在讨喜,就想着你日后能不能多跟郡主搞好关系,也让郡主多到咱们家坐坐。”   长浚伯对着妻子的背影瞪了一眼,厉声呵斥着:“郡主是何等人,还能因为你的喜欢就屈尊到咱们府上来?”   张氏却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转而对着长浚伯道:“这有什么,你没看今儿个郡主对咱们家霆儿多亲近,小孩子嘛,多哄哄她,说请她来家中做客她会不答应?”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长浚伯问她。   张氏媚笑着过去在长浚伯旁边坐下,伸手挽着丈夫的臂膀:“伯爷,您想啊,咱们家霄儿跟郡主年纪相当,若他能和郡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将来圣上为郡主挑选郡马时肯定也能想着咱们霄儿。安福郡主是陛下的心头宝,霄儿将来若能娶到安福郡主,那可不就从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吗?”   邵恪之唇角扬起一抹讥诮,说出的话不带情绪:“两位公主也和四弟年纪相当,做个驸马岂不更好?”   张氏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没想过,可尚驸马也不是谁都可以的,你父亲只是个伯爵,上头有那么多王公侯家的公子们等着呢,圣上就两个女儿,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头上不是?可郡主到底比公主低了些,只要郡主和霄儿关系亲厚,倒也是般配的。”   “母亲还真是深思熟虑。”邵恪之唇角的那抹嘲讽更深了些,一双眸子阴沉沉的,捏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长浚伯也是怒了,这妇人太过无知,这两日可真是要把他气死:“四郎才多大,你想得倒是长远,与其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教教你的宝贝儿子读书做人,靠自己闯出个名堂来!”   张氏被噎的有些悻悻,却又不敢回嘴,只那么干站着。   长浚伯又呵斥一句:“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回去休息?”   张氏这种人虽然有些不着调,被丈夫一呵斥却也是乖乖听话的,此时不敢再多什么嘴,灰溜溜的出了阅朗轩。   待她走了,长浚伯起身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嘴上没说什么,却也算是安慰了。   邵恪之抿着唇,眸光盯着案上摇曳的烛火,始终一语未发。   “你别听你娘的,圣意难测,安福郡主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咱们家。”   邵恪之抬眸看着自己的父亲,眼底很是困惑。   长浚伯提醒道:“萧国公是太后养子,圣上的结拜兄弟,又为救圣上死于疆场,作为萧国公唯一的血脉,凭着陛下对安福郡主的喜爱程度,即便被封公主也不为过的。可为什么陛下却只单单封了个郡主?”   邵恪之沉默着没说话。   陛下想从自己的儿子里给阿宁选夫婿,这已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了。   ——   长浚伯回房时,张氏躺在床上还未睡,听到脚步声娇哼一声,翻了个身背过去。   然而迟迟不见长浚伯过来哄她,张氏明显更生气了,坐起身正要对他发脾气,一扭头却见长浚伯在衣柜里找衣服。   “这么晚了,伯爷这是在做什么?”她隐隐觉得情况不妙。   长浚伯头也没回,将衣裳一件件叠起来,语气淡淡:“这几日我睡书房,你自己睡。”   伯爷居然要冷落她?!张氏这下急了,赤着脚从榻上跑下来,可怜巴巴抓着长浚伯的胳膊:“伯爷这是做什么,还在生妾身的气?妾身知错了,你别走好不好?”   长浚伯拉开妻子的手,面上表情依旧清冷威严:“你自己好生反省,想想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这几日你不必去书房找我。”   他说罢,带着整理好的衣物出了房间,只留得张氏黯然神伤,楚楚可怜。   ——   因着漪宁险些失踪一事,顺熙帝又将人接回了承乾殿里居住。   好容易熟悉了椒房殿,如今这乍一回来漪宁有些认床,怎么都睡不着,圆溜溜的杏眼睁得大大的,眼睛都熬的泛起了红丝,却仍旧不想睡。   时不时想到今日没见到阿爹阿娘的事,眼底还会有晶莹的水汽弥漫。   顺熙帝瞧了心疼,自然舍不得数落她今日一声不响跑出宫的事,只是她床边坐着陪她说话。   方德宣从外面进来禀报:“陛下,皇后娘娘说郡主晚上未曾用膳,担心郡主饿坏了,便熬了肉粥送过来。”   顺熙帝看了眼方德宣端着的肉粥,问:“皇后人呢?”   方德宣回道:“娘娘还在外面候着呢。” 第32章 皇后 。。。   见顺熙帝不言语, 方德宣小声提醒着:“陛下,可否让皇后娘娘进来看看郡主?”   漪宁眼底也有了期待,她一声不响的跑出宫, 岑伯母肯定都急坏了, 方才在长乐宫都没怎么跟岑伯母说话, 她也想见见岑伯母。   不料顺熙帝却只轻描淡写道:“皇后有心了,让她先回去吧,今日郡主乏了。”   方德宣张了张口还想为皇后说两句话,又见龙颜不善,到底没敢多嘴, 只应了声诺把肉粥呈上去默默退出寝殿。   顺熙帝端起肉粥, 只见那粥熬得糜烂, 上面洒了些青菜和细碎的肉沫, 似乎还滴了香油,只那么闻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他用白玉瓷的勺子舀了一勺,温柔的吹了吹,这才哄着漪宁道:“阿宁乖, 喝些肉粥垫垫肚子, 你今晚上跑出宫去,回来也没用膳, 是饿坏了才睡不着的吧?”   漪宁看着那肉粥此刻却没什么食欲。她在邵哥哥那里吃了很多琼花软糖糕, 现在根本就不饿。想到方才岑伯父不让岑伯母进来的事,她目中神色黯淡几分,小心翼翼道:“岑伯父, 我以后都要住在承乾殿了吗?”   顺熙帝搅拌着碗里的肉粥,眉眼间皆是慈爱:“是啊,岑伯父就住在你隔壁,你晚上若是睡不着了,或者做梦了大叫一声岑伯父就能听到,然后立马过来找你。这样不好吗?”   “那我还能经常见到岑伯母吗?”漪宁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头顶帷幔的流苏在烛光映照下在她鼻尖留下阴影,摇摇曳曳的。   顺熙帝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漪宁那么喜欢岑伯母?若非她识人不明,派了孙嬷嬷在你身边,你哪能出这样的事?”他说着慈爱的帮她理了理头发,“你今儿个真把岑伯父给吓坏了,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该如何对死去的景旗交待呢?   后面的话顺熙帝没说,生怕再引起她对父母的想念。   漪宁倒是还没想到这些,只是继续为皇后说话:“可是岑伯母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孙嬷嬷是坏人的。而且孙嬷嬷以前伺候我的时候真的很尽心,阿宁也没想到她是在骗我。”   “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还小,皇后统率六宫,这是她的责任。若她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还如何母仪天下?”   漪宁一本正经的摇头:“岑伯父这样说不对,朝中那么多大臣,有好官也有坏官,可在他们犯错之前岑伯父你不是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坏事吗?”   “你说什么?”顺熙帝神色骤然变冷,望着漪宁时的那份慈爱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寝殿之内,温度似乎一下子变得冰冷异常。   漪宁小小的身板儿瑟缩了一下,望着顺熙帝的目光里带了惧意。   这一瞬间,尚且懵懵懂懂的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皇权的至高无上。   岑伯父不同于寻常人家的父亲,他首先是一个帝王。而作为帝王,他永远都是没有错的。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怕他惧他。   她吓坏了,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嘴巴一撇一撇的,却又因为害怕不敢哭出声儿来。   顺熙帝也发觉自己太严厉吓着她了,神色渐渐变暖,将肉粥搁在一旁的床头小圆桌上,将小姑娘搂紧怀里:“乖,阿宁不哭,岑伯父没有怪你的意思。对不起,刚刚吓着你了。”   做了九年的帝王,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所有人对他阿谀奉承,战战兢兢,如今骤然听到小姑娘这样说他,他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   恍惚间他似乎又想起了阿宝,那个丫头也曾指着鼻子对他说:“阿爹,你这样不对……”   那个时候,他尚且不是君王,只是一个小孩子的父亲。对于女儿的指责和反对,他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容易愤怒,反而还觉得小姑娘年纪不大道理却知道不少。   如今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低头望着在自己怀里抽噎的阿宁,他鼻头莫名觉得酸涩。温柔的亲了亲小姑娘的眼泪,轻声哄着:“阿宁对不起,岑伯父不该吵你的。”   顺熙帝不哄还好,一哄小丫头哭的更凶了:“阿宁想爹娘,他们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不想待在宫里了,她想回家,回属于自己的家。   她这一哭,梨花带雨的,顺熙帝心都跟着软了,十分的不忍,一时间却嘴笨得很,只会反反复复地说那句:“阿宁乖,阿宁不哭……”   方德宣从外面进来时瞧着圣上那手忙脚乱,一脸惭愧的样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不过,发现陛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事,方德宣觉得还是自己默默知道便好,若此时让陛下瞧见他在这儿,以后指不定怎么对付他呢。   这般一想,他趁陛下还在一门心思的哄小郡主,蹑手蹑脚的开溜了。   这边,顺熙帝实在是没法子了,索性道:“阿宁不是想你岑伯母吗,明日你就还回椒房殿,还跟你岑伯母住一起好不好?”   漪宁抽噎着止了哭声,抬起水汪汪的杏目望着顺熙帝,我见犹怜:“那,岑伯父不生岑伯母的气了?”   哭了那么久,如今好容易开口跟自己说话了,顺熙帝心情大好,忙摇头:“不生气了,阿宁说得对,这件事不能怪你岑伯母,明儿个朕跟你一起跟皇后赔不是,好不好?”   漪宁见好就收,也不哭了,反而伸手抱住顺熙帝的脖子,娇娇软软的唇贴上顺熙帝的侧脸,被胡茬扎到了也不介意,软软糯糯道:“阿宁最喜欢岑伯父了。”   “是吗?”顺熙帝被她哄得心花怒放,“那让岑伯父看看有多喜欢。”说着伸手去挠她痒痒。   漪宁最怕痒,被他挠得咯咯笑着,从顺熙帝的怀里滚落在床上,用柔软的蚕丝被将自己裹成个蚕宝宝。   外面的方德宣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嘴角不由噙了一丝笑。以前最常听陛下谈及幼年故去的大公主,言谈间总是无限感伤。现在有安福郡主代替大公主让陛下享受天伦之乐,必然是大公主在天之灵的保佑吧。   他这般想着,抬头看向苍穹之上的漫天星辰。   寝殿内,顺熙帝配漪宁玩闹了一会儿,又怕她夜里饿着,便问:“你岑伯母熬的粥,要不要喝些?”   漪宁乖乖点头。   这会儿看她这般听话,顺熙帝也十分满意,亲自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因为马上要睡觉,顺熙帝没敢喂她太多,只喝了小半碗便把碗放下:“今日天色已晚,你少用些避免夜里饿着便好,明日早膳岑伯父吩咐膳房做你爱吃的酒酿丸子,还有鳄梨羹。”   “好!”小姑娘爽快地应着,声音又软又甜,沁到骨子里。   “时候不早了,阿宁乖乖睡觉,可好?”顺熙帝说着亲自为她掖了掖被褥。   玩闹这一会儿,漪宁心情不再抑郁,整个人也乏了,便乖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鼻翼的两端落下浅浅的影子。   顺熙帝附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坐在床沿守着她,直到听到小姑娘浅淡而平稳的呼吸声,他这才轻手轻脚的回自己的寝殿。   ——   皇后回到椒房殿时,太子岑璋在里面候着,听到外面的动静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却只看到皇后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回来。   他探着脑袋一直往后面看,皇后见了叹息一声:“别看了,阿宁在承乾殿。”   岑璋明显十分诧异:“阿宁怎么留在承乾殿了,天色已晚,父皇也不放她回来休息?”照着往常,这个时辰阿宁早困倦了。   皇后看了眼太子,什么也没说直接进了大殿。   岑璋这下有些急了,忙跟上去:“母后,你怎么不说话,阿宁今儿晚上回不回来了?”   见皇后不回头,金嬷嬷伸手将太子拦下:“殿下,陛下将郡主留在承乾殿歇息,今儿晚上不会来了,天色已晚,您也早些休息吧。”   “可是……”岑璋犹豫着还想跟上去,金嬷嬷又道,“殿下,这回郡主失踪一事陛下怪罪到皇后头上,方才娘娘带了肉粥去看望郡主,陛下愣是没让皇后娘娘进去瞧上郡主一眼。殿下,您就容娘娘清净清净吧。”   岑璋步子顿了下来,到底没跟上去。   金嬷嬷和银嬷嬷进了大殿,皇后已经在寝殿的妆奁前卸妆了,两人忙上前去帮忙。   金嬷嬷帮皇后梳发,银嬷嬷则是出去打了热水待会儿给皇后洗漱。   皇后一直什么话没说,神情自始至终都淡淡的,不辩喜怒。   大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她侧头望向金嬷嬷:“璋儿呢?”   “回禀娘娘,太子殿下方才担心郡主,不过已经被奴婢劝回去歇息了。”金嬷嬷一边回着,一边帮皇后把头上最后一支翡翠簪取下来,如墨发丝没了固定系数披散下来,柔顺绵长,像上好的黑色的锦缎。   皇后叹了口气,从妆奁前起身,来到紫檀木洗脸架前接过银嬷嬷递来的帕子擦脸。   雪白的巾帕擦去脸上淡淡的脂粉妆容,露出那原有的容貌来。   秀丽的娥眉,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肌肤莹白如玉,在烛光下泛着红晕。   银嬷嬷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感叹皇后的天姿国色。   皇后的美不如陈贵妃惊艳娇媚,也不比魏淑妃骄纵之余还透着股子灵气,更不像刘贤妃出尘淡泊,宛若冰莲。她就像万花丛中永远引人瞩目的一朵牡丹,雍容大气,端庄典雅。不论相貌,单周身散发出的气质便已分外迫人。   在她的映衬之下,所有的小花小草都显得黯然失色。   皇后的温和与柔善,让人在亲近她时又情不自禁带着一份敬畏。   有时候看着总不免教人感叹,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阖该便是母仪天下的。   “娘娘,陛下到底是何意,该不会郡主以后都还住在承乾殿里吧?”银嬷嬷为方才的事有些不平,若陛下当真这么做,岂不是驳了皇后的脸面?这让皇后娘娘日后处理六宫如何服众呢?   金嬷嬷瞪她一眼,示意她别再乱说惹得皇后不悦。   皇后倒是没怎么在意的样子,只莞尔一笑:“阿宁在哪儿还不是一样,她过得开开心心就好。住在承乾殿也好,陛下宠着她,底下的人自然也就伺候得尽心竭力。”   “可陛下这么做让陈贵妃、魏淑妃她们怎么看皇后呢?”银嬷嬷想想都为自家主子不平。   皇后神色黯淡几分:“这件事陛下处理的没什么不对,孙嬷嬷的事的确是我的不是。”   金嬷嬷闻此上前,直接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莫要如此说,当初皇后带安福郡主搬来椒房殿,让奴婢选几个得力的宫人伺候郡主。说起来,孙嬷嬷是奴婢指派的,若说有罪,那也是奴婢的罪啊。”   金嬷嬷和银嬷嬷两个人因为伺候皇后,宫女太监们才尊她们一声嬷嬷,可实际上也不过二十五六,皇后出身民间,没那么深的主仆贵贱观念,素来待她们二人极好。如今见金嬷嬷说着说着流出泪来,她亲自将人扶起:“哭什么,这事如何能怨你,后宫诸事由我掌管,我身为皇后自然要担负应有的责任。”   金嬷嬷擦了擦眼泪,仍觉得十分惭愧:“说到底,是奴婢识人不明,故而害了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摇摇头:“行了,你也无须介怀,这件事本宫怪不到你的头上去。对了,南苑你们二人明日去收拾一下,我想过去住两日。”   金嬷嬷和银嬷嬷皆是一惊:“娘娘怎么突然这时候想着去南苑住了?”   南苑是陛下刚登基时依着宫外时的住所建造的,平日里帝后都很少去,只偶尔来了兴致才会一起过去看看。   那里,是陛下和皇后两人共同的回忆。也彰显了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地位的与众不同。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皇后第一次自己主动一个人去南苑。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去住两日。”皇后永远都是那份恬淡雍容的笑,“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俩都回去早早睡下,我这里有值夜的宫女,用不着你们在这儿熬着。”   金嬷嬷和银嬷嬷不好再问,只一起伺候皇后入了榻,盖上薄衾,放下幔帐,双双出了寝殿。   待寝殿之内只剩下自己,皇后躺在榻上却是辗转难眠,万千思绪萦绕。   ——   翌日,早朝过后,内务府的人禀报,关于孙嬷嬷的事已经查出了些眉目。   “孙嬷嬷原是韩婕妤的舅母,韩婕妤舅父五年前病故,孙嬷嬷改嫁,育有一子。三年前小儿重病无钱医治,这才被迫进宫做了乳娘。据宁秀宫的宫女们说,圣上围猎之前,孙嬷嬷的确被韩婕妤叫去过宁秀宫。”说到这儿,李管事略微颔着首,“陛下,此事牵连甚广,若无陛下允许,奴才不敢找婕妤问话。”   李管事话音刚落,长浚伯带着秦六儿面圣,当着顺熙帝的面儿,秦六儿颤巍巍将昨晚上对长浚伯和邵恪之说的话又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随后哆嗦着匍匐在地上,不多时背上便已是汗涔涔的,整个人如坠深渊。   顺熙帝听了秦六儿的禀报,倒也还顾不得去计较一个小家丁的错处,只神色暗沉,面目威仪,肃穆的神情带着怒火。   李管事和秦六儿的话一相契合,真相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顺熙帝一双眸子犀利如鹰,单手紧紧抓着龙案的边缘,冷冷吩咐:“传韩婕妤!”   尚不知情的韩婕妤在宁秀宫内听闻圣上传召,还只当是陛下又想起她了,正要好一番梳洗打扮,谁知侍卫们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将人拖着便带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长浚伯和李管事等人皆带了下去,此时便只有顺熙帝和方德宣二人在。   韩婕妤被带进去后明显感觉陛下的神情不对,隐约觉得怕是出了事,一时间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下跪行礼:“臣妾给圣上请安。”   顺熙帝坐在龙位上,望向韩婕妤的目光中泛着寒意:“韩婕妤,你谋害三皇子在先,诱拐安福郡主在后,你可知罪?”   韩婕妤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膝行着上前拽着顺熙帝的衣摆,楚楚可怜的哭道:“陛下,臣妾冤枉啊,不是臣妾做的。”   “冤枉?”顺熙帝眸中寒意越发凝滞,“奉议郎是你父亲,他指使府中管家买通长浚伯府家丁秦六儿的事莫说你不知情?” 第33章 暗涌 。。。   韩婕妤脸上表情微僵, 抓着顺熙帝衣摆的手不自觉滑落,整个人怔怔跪坐在地上,仿若被掏空了一般。   父亲买通长浚伯府家丁的事, 陛下怎么会知晓?   她还来不及思考更多, 顺熙帝已经抬脚将她整个人踢翻好远。她心口处被他踹得一阵疼痛, 跌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意识,双唇颤抖着,眼底有些慌乱。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顺熙帝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起身走过来,怒不可遏的盯着她:“果然是你, 皇子和郡主哪个容得你个小小的婕妤染指?韩婕妤, 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着, 已俯身单手遏制住了她的脖子。   韩婕妤脖子纤细, 被顺熙帝大掌一握,她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喉头阵阵疼痛压得她大脑一阵发晕,仿佛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她脸色憋得通红, 眸中有晶莹的泪水滑落:“陛, 陛下,臣妾冤枉……”   “冤枉?”顺熙帝犀利的眸子扫过她的面颊, 手上的力道加重, “事到如今你还敢喊冤?朕竟是不知道,你一个小小的婕妤居然还有如此手段,怎么, 你是不是认为你逼迫孙嬷嬷服毒自尽,这件事就永远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韩婕妤拼命摇着头,艰难道:“不,不是,孙嬷嬷不是臣妾杀的,她,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顺熙帝松开对她脖子的钳制,转而用手指捏紧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看到她眼底绵绵无尽的恐惧,他只觉得分外厌恶,“韩婕妤,你觉得事到如今朕还会听你喊冤吗?”   韩婕妤下颚被他捏的生疼,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滚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陛下,臣妾真的是被陷害的。是孙嬷嬷,孙嬷嬷她干的,不是我……”   顺熙帝眯了眯眼睛:“你想把所有罪责推给一个死人?她可不会再醒过来替你拦下这罪状。朕奉劝你一句,别耍花招,否则你和你的家人都会死的很难看!”   听到那威胁性的最后一句,韩婕妤身子微颤,伴随着下颚疼痛的加深,她整个人魂魄已飞走了大半儿,话语反倒冷静了下来:“陛下恕罪,臣妾认罪……”   顺熙帝松开她,径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太子的马无故受惊,是你让孙嬷嬷动的手脚?”   韩婕妤闭了闭眼:“是……”   “原因呢?”   韩婕妤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又夹杂着强烈的不甘,突然扯住了顺熙帝龙袍的一角,哭着道:“陛下,是皇后让安福郡主杀了臣妾腹中的胎儿,她心肠如此歹毒,教育出来的儿子怎么配做太子?”   顺熙帝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你害太子不成,反而使得三皇子落马重伤,如今又把目标放在阿宁身上,你这个疯子!皇后害你,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你当时不过一个不起眼的才人,害你皇后还怕脏了自己的手!无知蠢妇,口口声声说人害你,莫非你那日去湖边是皇后让人引诱你去的不成?”   顺熙帝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韩婕妤整个人顿时懵了,呆愣愣跪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你自己接近郡主不成,反害的腹中胎儿不保,如今倒将错处归于旁人,简直可恶!”顺熙帝却懒得再与她多言,想着她面色阴鸷,咬牙切齿地吩咐:“传旨下去,韩婕妤心如蛇蝎,狠辣毒妇,自今日起打入冷宫,永远不得踏入冷宫大门半步!至于其父,作为帮凶同样不可饶恕,流放边疆,永不录用!”   直到韩婕妤被侍卫拖着离开,她还久久不能回神。   一直到了御花园,她才恍然大悟一般拼命挣扎:“不对,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见圣上!”   侍卫们想到方才陛下看着韩婕妤时不加掩饰的厌恶,此刻谁还敢带她回去,只任凭她挣扎,强行拖着人便往冷宫里去。   ——   韩婕妤之事在宫中传的很快,不多时各宫各院便都听到了些许动静。   洛云殿内,岑琰和邵恪之二人正相对坐在榻几前饮着今年最新的碧螺春,茶香浓郁,口感醇冽,在这炎炎夏日里倒能消除心上的些许烦躁。   听邵恪之大致说了秦六儿的事,岑琰无奈摇摇头:“咱们所有人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真没想到这幕后黑手居然会是她。”   说到这,他又不免失笑:“韩婕妤为报复皇后企图谋害太子,不料你我二人无端受苦,又使得一众皇子被父皇怀疑,现在仔细想来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邵恪之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单手捏着杯盏,薄唇微微抿着,眉头紧锁,倒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岑琰见此又亲自替他斟了杯茶水,十分不解地望向他:“怎么了,似乎有心事。”   邵恪之看了看杯中的茶,叹了口气:“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韩婕妤的事似乎有哪里不对。”   岑琰微微有些诧异:“父皇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韩婕妤自己也认了罪。何况,孙嬷嬷是她舅母,奉议郎是她父亲,这二人牵扯其中,她自己必然干净不了。”   “韩婕妤自然与此事有关,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我们所有人似乎忽略了哪些细节。而且……”   “而且什么?”岑琰难得见他神情如此凝重。   邵恪之敛去眸中神色,突然笑了笑:“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吧。”说着,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而且,他总有一种直觉,这背后有一个局,他这个非皇室中人也深陷其中。   这种直觉,让他内心隐隐有些许不安。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目前还想不通,猜不透……   ——   因为昨晚上睡得晚,顺熙帝特地允许漪宁今日不必去晋江阁,她倒是舒舒服服睡了个大懒觉。   顺熙帝处理完韩婕妤的事回到承乾殿,漪宁才刚起床被宫人们洗漱完毕。   小姑娘今儿个穿了件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头上绾了两个花苞,其上贴有花钿,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圆润精致,因为昨晚上睡得好,她整个人如今看上去很精神,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泛着精光。   看到顺熙帝进来,漪宁甜甜糯糯喊了一声:“岑伯父!”   顺熙帝笑着过去将小人儿抱起来,高举在头顶转了一圈儿,这才含笑问她:“睡了这么久,饿吗?”   漪宁点点头,又用小手指戳着下巴想了想:“我想吃岑伯母那里的饭。”   见这小姑娘还没忘记昨晚上的事,顺熙帝无奈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岑伯父带你去找岑伯母一起用膳,可好?”   漪宁心里乐开了花,抱住顺熙帝一阵猛亲。   顺熙帝带着漪宁乘御撵一起去了椒房殿,那里却格外寂静,殿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   顺熙帝见此不免觉得恼怒:“下面这些人如此懈怠,看来是该整治一番了!”说着抱了漪宁往大殿里去,然而在里面转了一圈,却没看到人影。   他隐隐察觉到情况不对,对着外面喊:“来人呐!”   一个小宫女在院子里扫地,闻此颤巍巍从外面进来,对着顺熙帝跪了下去:“参见陛下。”这宫女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洒扫丫头,每回陛下来了自有金嬷嬷和银嬷嬷她们应付,她这样的小人物何曾有机会跟陛下说上话,此刻自然难免紧张,跪在地上时身体都忍不住在打颤。   顺熙帝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地道:“皇后呢?”   小宫女回话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今儿个一大早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去,去南苑了。”   顺熙帝眉心拧了拧:“怎么突然去南苑了,可有说什么?”   小宫女摇头:“不曾说什么,只不过金嬷嬷和银嬷嬷还准备了包裹,似乎是要在南苑多住一阵子。”   顺熙帝沉着脸没说话,幽远的眸子深不可测,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大殿之内一片冷寂。   陛下不发话,小宫女自己也不敢起身告退,只哆嗦着跪在那儿,心中十分害怕陛下一怒之下砍了自己的脑袋。   好在陛下怀里的安福郡主终于说话了:“岑伯父,南苑是哪儿啊?”   漪宁脆脆的嗓音响彻在大殿,顺熙帝思绪被打破,面色明显缓和了些,对着宫女道:“退下吧。”   宫女如蒙大赦一样的退出宫殿,顺熙帝则是抱着漪宁在旁边的花梨木雕云纹圆桌前坐下,这才悠悠道:“那是刚入宫时朕按照宫外时的家建造的,算起来,朕已经三年不曾去过那里了。”他幽幽叹了口气。   “岑伯母为什么突然去南苑了,她是不是想家了?”漪宁仰着脸懵懵懂懂的问他。   想家了……漪宁无意识的话让顺熙帝心头一滞,眸中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第34章 南苑 。。。   所谓南苑, 正是建于后宫的最南边。那里不似别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幽静的宫门之内是个一进的小型四合院儿,青砖铺地, 陶坯筒瓦, 更显返璞归真。   此时灶房屋顶的烟囱里, 正有袅袅青烟往外冒,更给这所院落增添几分人的气息。   金嬷嬷和银嬷嬷两人此刻在膳房里做饭,今日一大早皇后便收拾了行囊搬来南苑,到如今早膳还不曾用呢。   银嬷嬷在案板上切着豆腐,望了眼正屋的方向, 小声对着一旁和面的金嬷嬷道:“阿金, 你说皇后娘娘怎么突然间就想到来南苑住了?”   这南苑自建立至今, 陛下和皇后前些年倒是一道来过几次, 近三年来却无人再提及过。而且每回过来,帝后也从不在此地留宿。   这回皇后突然一个人来这儿,还说要住几天,银嬷嬷觉得这应该不是心血来潮。   其实金嬷嬷心里也在纳闷儿, 可当下人的毕竟不好妄自揣测主子, 想了想只是摇头:“兴许便只是过来散散心,别瞎想了, 咱们尽心伺候好皇后娘娘便是, 其他的咱们俩也管不着。”   银嬷嬷自然明白金嬷嬷话里的意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将切好的豆腐块儿放进白瓷雕花盘碟当中, 又拿起两根洗好的葱继续切着。   ——   顺熙帝带着漪宁从椒房殿出来,站在宫殿大门口有些逡巡不前。漪宁此时正被他抱着,见此伸手扯了扯他的领口:“岑伯父,咱们不去南苑找岑伯母吗?”   顺熙帝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挑眉问她:“阿宁想去?”   漪宁点头如捣蒜:“想。”   顺熙帝闻此仿若下定了决心一般,长舒一口气:“那成吧,既然阿宁想去,朕就带你过去瞧瞧。”那语气,倒像是勉为其难接受的一般。   漪宁才不管这些,见顺熙帝同意开心的笑,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让人见了总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上两下。   从椒房殿到南苑有极远的路程,越过假山怪石和六座八角小亭,池馆水廊,再横穿一条曲曲折折的甬道,入目是一片静谧碧绿的湖水。湖水很大,一眼望过去对面显得渺小无边际。   此时入了夏,湖里的荷花已然盛开,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绚丽多姿,阳光映衬下泛着粼粼微光,像一颗颗精雕细琢的玉制灯盏。碧绿色的荷叶紧密贴合在湖水之上,清风吹起时送来屡屡幽香,更有着“一一风荷举”的景象。   南苑就建在这湖水的另一侧,湖水之边为界,有侍卫把手,寻常之人不得越湖而过。   顺熙帝站在湖边,定睛眺望远方隐约可见的建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他初登大宝,命人建造这南苑送与她时说过的话:“结发之情,糟糠之恩,当永生永世不忘于心。”   当初建造这南苑之时,承载更多的是他对皇后的承诺和情意。不过时隔多年,那些曾经的过往在脑海中越发遥远,遥远到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   他还在恍惚感叹,漪宁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在湖边转了一圈又跑回来拉住顺熙帝的手,仰着小脸儿眨巴着那双水蒙蒙的杏眼:“岑伯父,南苑是不是在对面啊,可是这里没有船咱们怎么过去?”   她的眉心略微拧着,倒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顺熙帝闻此望过去,仔细一看,这附近还真没有船只。   他记得当年建造南苑之时曾说要多造几只小舟,不过当时却被皇后拦下了。她说只需一叶小舟便可,若两人过腻了深宫的生活,何时忆起从前便一起过去看看,用不了那么多船。   那时候他还开玩笑的问她:“如若哪日朕犯了错,而你一人用这一叶扁舟去了南苑,却让朕如何寻你?”   记得那时她很认真的与他对视,沉默良久方道:“如若真有那一日,陛下便不必再寻我。”   他还记得她当时眼神里的那份决绝,刹那间心中慌乱,转而对着旁边的方德宣吼道:“傻愣着做什么,去找船来!”   方德宣被这突然的一声厉喝惹得身躯一震,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哪里还敢耽搁,应着就去找船了。   皇宫里什么没有,想要尽快找上一艘船只来倒也不算难事。但南苑此地偏僻,将别处的船弄到这儿来也是要花费时间的。在这期间,顺熙帝站在岸边静静眺望远处日光缥缈中的南苑,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上莫名一阵慌乱。   以前的过往也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渐渐从脑海中浮现,由模模糊糊的影子变得越发清晰……   当初太后为躲避松原县县太爷公子的强取豪夺,带着他和萧景旗逃往黎县,刚在黎县安家之时日子并不安稳。   他们是外乡人,又是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因着母亲的容貌更是没少被一些不怀好意之人惦记。   好在那时候他和萧景旗开始去武馆拜师,勤加习武,练就了一身本事,这才使得那些个登徒子不敢上门闹事。而他们一家三口,也才得以在黎县扎稳脚跟。   皇后楚媛出生于书香世家,在黎县也是响当当的大户,又才情远博,容貌出众,和她们隔壁的宁家姑娘宁姝被誉为黎县二美,自是被上门求亲之人跨破了门槛儿。   那个时候的楚媛对于岑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就像那天上皎洁的月亮,而他,不过是尘世间一抔黄土,卑微到骨子里。   三月三上巳节的一场初遇,她婀娜的身姿深刻烙印在他心上,久久挥之不去。他也曾以为,那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这辈子自己只配远远的望着,永远无法近身。   她是他心上的欢喜,他却从不敢肖想半分。   直到那日夜里,他无意间听到母亲在父亲灵位前的喃喃低语,他才晓得自己居然有如斯不同寻常的身份。   他的父亲,是文睿太子嫡子,正新帝与淑慧皇后嫡孙。而他自己,身上淌着的也是皇室血脉。   他忽然忆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时而有神秘的贵客到他家中拜访,言谈之间对父亲恭恭敬敬,他们促膝长谈之时也总是神神秘秘,一聊便是许久。   他也突然明白,为何父亲从来不允许自己喊他阿爹,执意让他以“父亲”相称,还说这是规矩。   素来体弱的父亲临终前还曾握着他的手,十分郑重的与他说:“阿禹,父亲无用,为今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定要奋发图强,莫要让祖上蒙羞。”   等所有的困惑和母亲的话联系在一起,真相曾让他震惊得将自己反锁在房里关了一天一夜。   从那时起,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曾经他所有的奋斗只是希望母亲不再受苦,不再遭受欺凌,而自那日开始,他有了更远大的目标和抱负。或者说,是野心。   他想站在高处,让曾经所有欺凌过他们的人匍匐脚下,更想让自己配得上心尖上的那个人。   那几日恰逢楚家的姑娘楚媛文武招亲,他原本逡巡不前的一颗心仿若突然找到了方向般,居然撞着胆子去参加了。   记得当时的招亲分两天进行,一日文试,一日武试。   文试的结果他屈居第三,获得头名的是个姓冯的秀才,人长得斯斯文文,看起来倒是个谦谦君子。   在第二日的武试中,他却侥幸拔得头筹,将那位冯秀才远远甩在后面。   当时按照比赛的规矩,他文试和武试的结果最为优异,理应为楚家女婿。可楚家老爷嫌弃他母亲是个卖包子的,不肯将女儿下嫁,只说冯秀才在文试中得了头名,并不比他弱上几分。为示公允,冯秀才和他两人最终谁能做楚家的女婿,决定权在他女儿楚媛的手上。   那个时候他心上一凉,觉得自己八成是没机会了。   这楚家姑娘才情了得,坊间倒有不少关于她的传闻。   据说这冯秀才也是没落的士族大家,其父和楚家老爷也算世交。冯秀才和楚媛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有人说,这次的文武招亲不过是个噱头,两家其实早在暗地里联了姻亲,只是想传为佳话而已。   听到这样的流言,他心上自然是失望的。   翌日楚家女择婿,他也曾为此在家中踟蹰,心事重重。是母亲和景旗劝他莫要半途而废,他这才鼓足勇气迈进了楚家大门。   还记得那一日,他和冯秀才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少女的阁楼之下,楚媛一袭大红色的嫁衣灿若昭华,水红色的幕离遮了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却掩不尽绰约的风姿,娉婷的风华。   他呆呆矗立在那儿,仰面望着她,只觉得那样的女子依旧离自己遥不可及。   他的手心上不知何时浸染汗水,驻足的双腿竟也隐隐发颤。   去的那日,他本早做好了扑空的准备,只是想近距离的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   直到那精致小巧的绣球落在他眼前,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当时恰有暖风吹拂,刮起她头顶的幕离,他恍惚间似乎看到她轻扬的唇角,还有眼底涌现出的那抹一闪而逝的娇羞。   洞房之夜,他挑开她的盖头时,终于问出了久久都想不明白的疑惑:“为什么选我?”   她望着他,笑语嫣然:“宁妹妹说她瞧上了你家兄弟萧景旗,我若嫁给了你,我们二人便可以做个妯娌。”   他听后傻傻当了真,欢喜之余又不免觉得些情绪低落。真相,居然只是这样吗……   不过纵然是这样也好,至少,他真的把她娶回来了。自今而后,她是他岑禹的妻。   后来二人有了阿宝,动情之余她倚在他怀里悠悠启唇:“那年上巳节,我与宁妹妹一起踏青游玩,她总时不时往后面瞥,说有个愣头小子在往我们这边看,也不知是在瞧哪一个。我心下好奇,下意识回头去看,便撞见你傻傻的站在那儿,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回头,整个人仿佛突然间被石化了一般。傻傻的,竟觉得有些可爱。”   ……   顺熙帝还在想着从前,方德宣已经寻了艘船只过来。   顺熙帝带着漪宁乘船去往对面,离南苑越近,他这一颗心便莫名觉得紧张,竟好像许久不曾见过她的面儿了一般。   漪宁则是折了一片荷叶玩上面晶莹通透的水滴,觉得水滴晃来晃去的很有意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顺熙帝,然后好奇的望着他:“岑伯父,你怎么了?”   顺熙帝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没事,你自己玩儿吧。”   漪宁低低“哦”了一声,继续玩着手里的荷叶。   等船上了岸,顺熙帝仰面望着宫门口自己亲笔书写的“南苑”二字,脚下的步子越发沉重了。   见他不走,漪宁便伸手拽着他:“岑伯父,你快点啊,我肚子都饿了。好香啊,我闻到饭的味道了,岑伯母肯定在吃饭。”   顺熙帝无奈,只得任由小姑娘拽着自己往前走。   进了南苑,里面简单朴素,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南苑地方不大,但因为堆放的杂物较少,倒还显得宽敞。院中东面种了两棵槐树,两树中间用扯了麻绳,是用来晾晒衣物的。   因为顺熙帝和皇后甚少来此,而且从不在此地留宿,当初他并未让人扯这绳子。如今瞧那绳子是崭新的,而且看上去结实有力,想来是今早上刚捆绑上去的。   看这这样子,倒是真做好了要在此久住的打算。   院子东面是一间简易的灶房,灶房外用几根竹竿打成花架,其上爬满了花藤,淡紫色的花娇嫩柔弱,绿叶做衬,远远望去,好像一匹精美华丽的彩缎。。   金嬷嬷刚端了菜送进屋,一出来瞧见顺熙帝和安福郡主过来,整个人惊愕了一下,忙上前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给安福郡主请安。”   不等顺熙帝问话,漪宁已经迫不及待了:“岑伯母呢,我和岑伯父来找她的。”   金嬷嬷恭敬回着话:“回郡主,娘娘此刻在屋里呢,正要用膳。”   漪宁听罢也不管顺熙帝了,松开他的手自己迈着小短腿往正屋里跑。   屋子里更是简简单单,窗边靠墙的地方是一架竹床,床尾的柜子同样用竹子编制而成,外面罩了一层淡蓝色的幔帐,像是衣柜的形样。   正中央摆了一张红漆方桌,周围摆着四个小杌子,桌上如今摆着简简单单的菜肴,热气蹭蹭往上冒,明显还热乎着。   皇后穿了件素净的碎花衫子,头上墨发用一支白玉簪绾起着,细碎的发丝垂落在鬓前两侧,是不同于以往的另一种美。   她此刻拿了筷子在桌边坐着,瞧见漪宁有些意外,忙将筷子放下:“阿宁怎么来了?”   漪宁欢欢喜喜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皇后:“岑伯母,今天岑伯父送我回椒房殿跟你住,结果你没在。你怎么一声不响跑这里来了啊?”   皇后还未答话,外面的顺熙帝已经挑开帘子进来了。   皇后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忙起身上前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顺熙帝被问得莫名心虚,瞥了眼阿宁:“这小丫头说想你了,非要找你,朕便带她过来了。皇后怎么突然想来这儿了,也不跟朕说一声,朕可以陪你一起过来。”说着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略微颔着首:“最近夜里总梦到阿爹,算算日子他的忌辰也快到了,突然有些想念黎县,便过来住几日。事先并未通报陛下,是臣妾失礼了。”   听她并非是因为生自己的气,顺熙帝略微松了口气。但又听她言语间客客气气,他心上觉得有些落寞。纵然不是因为跟自己赌气来了此处,这时候心里分明也是不痛快的。   金嬷嬷又从灶房端了一碟子青菜进来,搁在旁边的桌上。   如今时辰不早,漪宁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如今瞧见有吃得两眼放光,可怜巴巴扯着皇后的手:“岑伯母,阿宁好饿……”   皇后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那你算来对时候了,一会儿岑伯母喂你吃好不好?”   漪宁应了声好,转而又看了眼顺熙帝:“岑伯父,你要留下来用膳吗?”   顺熙帝张了张口还没回话,皇后却嗔了漪宁一眼:“陛下日理万机的,还有朝政要忙呢,何况尚食局自然准备了陛下的膳食。南苑食材不齐全,这些清淡的小菜只怕陛下吃不惯,还是回去吃膳食局精心准备的比较好。”   说着,她温婉地看着顺熙帝,语气平和,又句句透着关切:“陛下素日里费心劳神,应当多滋补才是。”   皇后这话说的不着痕迹,句句都像是在为顺熙帝考虑。但顺熙帝却是听出来了,这约莫有些拒绝的意思。   顺熙帝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强自笑笑:“没关系,阿宁陪你岑伯母用膳,朕还不饿。”   “咕噜噜~”腹部突然很没骨气的一顿抗议,顺熙帝一张脸都绿了。   因为顺熙帝的突然造访,此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人敢随意发出什么声响。   是以,这肚子的咕噜声倒显得格外响亮,霎时间屋子里的人形色各异。   漪宁走过去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顺熙帝扁扁的肚子,仰着圆圆的小脸望着他,声音又脆又亮:“岑伯父,你是不是饿了,大人不能撒谎的哦。” 第35章 捕鱼 。。。   顺熙帝本就因为那一声腹部的抗议分外尴尬, 如今又被小姑娘戳破,他面上一时间露出窘态,目光下意识扫向皇后。   皇后依旧温婉端庄的站在那儿, 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一旁的金嬷嬷察觉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忙过去拉了漪宁的手道:“郡主, 灶房里银嬷嬷在做鳄梨羹,奴婢带您去瞧瞧做好了没,郡主不是爱吃那个吗?”   漪宁听说有鳄梨羹,哪里还顾得上顺熙帝饿不饿,连忙欢欢喜喜的应着随金嬷嬷走了。   金嬷嬷和漪宁一走, 这屋里顿时便只剩下顺熙帝和皇后二人。   顺熙帝上前捉住了她的手, 指腹扫过她娇软滑腻的手背, 攥紧了她的纤纤玉指, 他凝视着她,轻声低喃:“阿媛……”   皇后眸中的诧异一闪而逝,随之佯装无事的将手从他掌中抽离,笑得温婉动人:“陛下若是饿了, 便坐下来吃些吧, 一些寻常的小菜,太清淡了, 不知能否入得了陛下的眼。”   顺熙帝的手微微一僵, 笑着过去在桌边坐下:“我就喜欢清淡的。”   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   皇后不动声色的也过去坐下。   原本只有皇后一人用膳,是以这案桌上便只摆了一副碗筷, 金嬷嬷和银嬷嬷她们此时也不敢进来送,皇后扫了眼桌上,又站起身:“臣妾再去拿副碗筷来。”   顺熙帝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腕,又迫使她坐下来:“不必,一副碗筷也挺好的,我喂你吃。”他说着,已经拿箸子夹了块笋丝喂给她,皇后无奈只得张了嘴。   这顿饭,两人倒吃得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可融洽之余又透着些微疏远。   两人都不曾用多少,不过略垫了垫腹,见皇后不肯再用,顺熙帝也顺势搁下箸子。   如今正值夏季,清爽的早晨捻指已过,这屋子被外面毒辣的太阳一晒,倒显得有些闷热,堵得人心上也有些烦躁。   皇后拿帕子擦了擦额头,起身去把朝西的窗牖打开。这个方向阳光射不进来,还会有丝丝缕缕的轻风吹进来,倒也会凉爽许多。   她驻足站在牖边,耳边是叽叽喳喳绵延不绝的蝉鸣,热热闹闹的。微风吹起她的裙裾,拂过面颊,她闭了闭眼,心上宁静了很多。外面柔和的光线泻在脸上,让本就娇嫩通透的肌肤越发显得无暇。   不知何时,身后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她长长的睫毛翕动几下,刚欲睁目整个人已经被修长结实的臂膀圈了起来,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似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顺熙帝啃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鼻尖在她莹白的颈间摩挲:“对不起……”   “陛下在说什么?”她怔怔地被他抱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与祥和,就好像二人之间不曾发生过什么。   她的疏远太过明显,顺熙帝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闭着眼睛能闻到独属于她的那份幽香,丝丝缕缕,缠绕心田:“昨晚上阿宁跟我说,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这件事怪罪到你的头上。你是皇后,六宫之主,我不该当着众妃的面数落你,让你失了体面。”   皇后闭目摇了摇头,突然失声苦笑:“陛下以为臣妾在乎的会是这个?”   顺熙帝深沉的眸子望着她,一语未发。   她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   皇后转过身来抬眸看他,眸中氤氲,好似一汪春水潋滟着波光:“臣妾不怪您将孙嬷嬷一事怪罪在臣妾头上,臣妾执掌六宫,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阿宁是宁姝和景旗的女儿,陛下与萧国公亲如手足,臣妾与宁妹妹又何尝不是姐妹情深?难道陛下认为臣妾对她的看重会比你少上几分?”   顺熙帝恍然大悟:“你怪我昨晚上没让你见阿宁?”   皇后没说话,径自转了身去,静静眺望着远处蔚蓝的天际,看那白云像团团凌乱的棉花紧紧缠绕,一如她此刻的内心。她觉得有些发堵,整个人透不过气来。   顺熙帝顿时有些懊恼,他昨日为阿宁的事着急上火,因心生埋怨便让方德宣将她拦在了的承乾殿外。可那个时候他怎么忘了,那是宁姝的女儿,面对阿宁的险些丢失,她也正心急如焚,自责惭愧。   他昨晚的行径,分明不是把她当成夫妻。那不是丈夫对妻子的埋怨,而是一个君王面对臣子时的高高在上……   刚登基那会儿,他明明信誓旦旦的对她保证,此生此世,她是他唯一的妻,亘古不变。   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突然有些忘了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也忘了自己当初许下的誓言。   “阿媛……”他从后面将她拥入怀中,用力收紧,无尽的悔意在心中蔓延,他惭愧无比。   皇后阖着眼睛未曾言语半分,只那么任由他抱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二人谁都不曾开口,伴随在耳畔的只有那喋喋不休的声声蝉鸣。   过了许久,他才试图去缓解二人之间冷淡而疏远的氛围:“在来南苑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咱们以前在宫外的事情,朝中政务繁忙,我们已经很久不曾一起来过这里,也许久未说说从前了。”   皇后注目望着窗外,眸光略显无神:“太久远的事了,留在陛下脑海的恐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子,不提也罢。”   顺熙帝拉着她的玉臂,迫使了半圈自己对视,用少有的坚定望着她:“不,阿媛,那些事我都记得,未曾忘却。”   皇后微怔,旋即笑了笑,轻轻摇头:“陛下,臣妾这次过来南苑,当真不是与你赌气。”   顺熙帝抬手帮她拨弄两下鬓前垂落的碎发,指腹扫过她娇软的肌肤,眉眼间皆是温柔:“想念岳父大人了?”   皇后捉住他的手,将其从自己脸上拉下来,目光有些迷离:“我母亲早故,只留下我一个女儿,父亲害怕娶了继室让我受委屈,独自一人含辛茹苦的将我带大。我总说等将来长大了,也让他过一过好日子,可惜他福薄,我才刚嫁给你没多久他便因病去了……”   她眸中似有水花潋滟,抬眸看着他时却又将泪光敛去,只温婉的笑着:“陛下知道当年招亲比试之后,父亲跟我说过什么吗?”   顺熙帝微微有些错愕,下意识摇了摇头。   皇后沉默半晌,笑着道:“他说岑禹此人抱负深远,日后绝非池中之物。”默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父亲历经沧桑,惯会看人,没想到一语中的。”   顺熙帝双手捧着她的脸,温情款款的眸子里映出她娇小的影像,神情中似有怀疑:“岳父大人便只说了这一句吗?”   ——“阿媛,明日你要在岑禹和冯子谦二人当中择一人为旭,无论你选谁,父亲都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有言在先,我看那岑禹眸中有欲望燃烧,只怕抱负不浅,再加上他自身的才华,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这种人将来变数也是极大,你若跟了他,未必能够安稳一世。至于子谦,咱们和冯家是世交,他自幼对你呵护备至,将你宠若珍宝,纵然他日后未必会有大才,咱们楚家的家业也足够你们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在为父私心里,希望你能嫁给子谦。”   父亲的话在脑海中浮现,皇后微扯了扯唇角,倚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是啊,就只说了那么一句。”   顺熙帝看她神情怪怪的,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今儿个我哪儿也不去了,在此陪你,可好?”   皇后从她怀里抽身直起来:“陛下政务繁忙,不必如此。”   顺熙帝笑笑,好看的凤目微微眯着,没了以前身为帝王的高高在上:“这有何妨,我明日补回来就是了。纵然是一国之君,也是该偶尔放松一下的,不是吗?”   说着,他眉头一挑:“对了,方才我乘湖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很多鱼,我去抓鱼咱们中午在此做饭可好?”   皇后看着他身上那玄色的龙袍,不免失笑:“陛下要这副模样去抓鱼?”   皇后的话倒是提醒了顺熙帝,他皱了皱眉眉头:“如此的确不大好,那就去换一身好了。我记得那边的衣柜里以前放有寻常的衣物,待我去换上。”   他说着已经疾步去走向衣柜。   皇后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想哄她开心,一时间心里舒畅了些,只默默倚在牖边,未曾上前帮忙,盈盈浅笑着。   “还真有,我穿这套怎么样?”他拿着一套衣物扭头问她,却见她优雅的倚在那儿,外面的光线打进来,仿若在她周身镶了一层光环,五官精致,螓首蛾眉,美的不染尘埃。   听到他的问话,她款款向他走来,看了看他手里那件绛灰色的粗布半臂衫子,口不对心地道:“陛下乃九五之尊,穿这样的衣物岂不是委屈了?”   顺熙帝抬头在她额前弹了一记,双目中的宠溺不加掩饰:“这身行头岂不与你身上的刚好相配?如此打扮咱们才更像夫妻不是?”   他说着,利索的将身上的龙袍褪去,很快换上了那件半臂衫。   许多年前的衣裳了,他的身形倒是没怎么变化,穿上去恰好合身。他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儿,抬眸看着皇后:“阿媛觉得我这样的着装如何?”   皇后上前帮他理了理衣襟,抬起尖尖的下巴看他,目光柔弱秋水:“看你穿成这样,恍惚间觉得我们还在宫外。”   他握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目光灼灼,含情脉脉:“时隔多年,你还如当初一样美貌动人。”   皇后受不得他突然的煽情,无奈抽回自己的手:“都老夫老妻了,陛下还提当年作甚?”   顺熙帝笑着揽过她纤细的腰肢,扶她在一旁的桌边坐下:“阿宁的事,还有前头璋儿赠予琰儿的马无故受惊一事都已经查清楚了,是韩婕妤误认为你害了她腹中胎儿,心生记恨与孙嬷嬷串通为之。我已将韩婕妤打入冷宫,其父奉议郎也被流放,此事也算告一段落。”   皇后伸出纤细的手指拎起旁边的青釉汝窑大肚壶,为顺熙帝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面容平和:“当初陛下吃了臣妾亲手做的豆渣丸子,大喜之余赏赐汗血马给璋儿,璋儿又将原来的马转赠三皇子,后来惹得三皇子落马重伤。”说到这儿,她略顿了顿,忽而望向他,“其实,陛下怀疑过臣妾的吧?”   “阿媛……”顺熙帝一时间分外惭愧,竟不知如何解释。   皇后却也并未想听他的解释,又继续道:“昨日陛下对臣妾发那么大的火,也有上次的疑虑还未打消的成分在不是吗?”   皇后的提醒让顺熙帝神情微滞,敛眉沉思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借着围猎之事他对皇后心中的怀疑,又设计了阿宁失踪这件事,这分明便是为了彻底激起他对皇后的不满的。   他眸中闪过一抹阴冷,咬牙道:“这两件事的目标分明都是你!”   顺熙帝突然一阵后怕,若非昨晚上阿宁为皇后说话,他愤怒之下必然冷落皇后,这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意图吧?   韩婕妤此人蠢钝,当真有如此深沉的心计和城府吗?皇后遭受冷落,得益的又会是谁?   顺熙帝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被皇后笑着打断:“陛下不是说今日不谈政事吗?时辰不早了,陛下现在若是还不去捕鱼,只怕午膳又要推迟了。”   顺熙帝牵了皇后的手出来时,漪宁已经在灶房里吃了不少东西,此时肚子圆鼓鼓的。   瞧见两人出来,她小跑着迎上来:“咦,岑伯父,你怎么换衣服了?”   顺熙帝原本还因为方才的事心中阴沉,如今瞧见阿宁,又想着今日说好了安安稳稳陪着皇后放松一下的,便暂且将些许困惑搁置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脸儿:“你岑伯母爱吃鱼,待会儿岑伯父亲自捉几条鱼来,咱们中午吃全鱼宴可好?”   “好啊好啊!”她欢欢喜喜的拍着手,又见岑伯母眉头舒展,明显不生岑伯父的气了,她自然越发开心。   顺熙帝慈爱地摸着她的发顶:“那你和岑伯母乖乖在岸上等着,不准去湖边,那里危险知不知道?”   漪宁很听话,当真过去牵住皇后的手,见顺熙帝拿了渔网去了船上,漪宁仰脸看着皇后:“岑伯母,你不生岑伯父的气了吗?”   皇后神色微怔,蹲下身子望着她:“阿宁为何觉得岑伯母在生岑伯父的气?岑伯母一直都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待在椒房殿里太闷了,所以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过来住一住,换换心情。”   “是这样吗?”漪宁拧着小眉毛,似乎在考虑岑伯母这话是真是假,后来又说,“岑伯母,岑伯父如果惹你生气了,阿宁一定站在你这边。”   皇后笑着抱住她亲了亲,只觉得对这小姑娘越发怜爱。   到了正午,太阳越来越大,皇后和漪宁两个人坐在槐树下的小杌子上乘凉,顺熙帝还在船上捞鱼。   顶着正午毒辣的大太阳,他热得满头大汗,衣服也被浸得湿透,后来索性将长衫脱下,露出古铜色结实的膀子。灼热的阳光晒得他背部泛红,汗水珠子顺着脊背淅淅沥沥的滚落,使得那肌肤更显光泽。   走近了去看,能瞧见他背上爬着的蜿蜒伤痕,随着岁月的沉淀那些伤口已然结痂,慢慢淡化。可到底在凡胎肉体之上烙印了记号。   皇后亲自端了水过来时,望着他那背后的伤口有些怔愣。   早些年他打仗无数,大伤小伤的也没少受过。记得有一次,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那次他带兵攻打潼关,不料潼关守将早有防备,去老家将她捉了回去作为人质要挟他,迫他退兵。   潼关乃是进入长安的要塞重地,易守难攻,那个时候他刚一鼓作气拿下相州、洛阳等多座城池,将士们士气高涨,有人劝他莫要因小失大,该乘胜继续前进,若再耽搁,时日久了军心必乱,潼关也就更难攻下。   她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何为大义,当时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料到,他居然兵行险招,亲自带兵趁夜设法混入潼关,兵分两路,一路与外面大军里应外合,另一路则是他孤身一人闯入大牢营救于她。   大牢周围伏兵重重,为了救她,他身受重伤。若非时间掐的准,外面大军刚好带兵攻进来,只怕命就没了。   她当时气得对他大骂,为何冒险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那个时候,他只是温柔的为她擦干眼泪,笑着说:“这天下若没了你,我得来何用?”   “怎么哭了?”顺熙帝一抬头却见她呆呆站在那儿,眸中两行清泪滑落,一时间心疼不已,本想伸手为她擦泪,可又见自己浑身上下汗涔涔的,害怕弄脏了她的脸,手在半空中僵了僵又收回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他有些着急的看着她,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整个人愣愣的,有些手足无措。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见她哭成这个样子。   皇后回过神来,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没什么,太阳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便流泪了。”   顺熙帝哪会相信她这样的谎言,不过她不说他也便没问,见她递了水过来,他也着实觉得口渴,便接过来一口饮了个干净。喝完了水,又关切地道:“入了夏,太阳是挺毒辣的,你快去阴凉地方坐着,莫要晒伤了肌肤。”   皇后看着他身上被太阳晒得一片片红色印子,又瞧了瞧竹筐里的鱼:“已经差不多了,陛下万金之躯,若是累坏了岂不是臣妾的罪过?”   顺熙帝宠溺地冲她笑笑,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大波儿汗珠子,话语中带着调侃,丝毫没有疲累的感觉:“想哄媳妇儿开心,总得拿出些诚意来。说好了吃全鱼宴,这点鱼哪够用,你先去那边等着,一会儿就好。”   他说罢又对那边在收拾鱼的金嬷嬷、银嬷嬷喊了一声,金嬷嬷忙起身过来把竹筐里的鱼拿去清理,他则继续拿了渔网划着船往前面去捕。   见皇后站在湖边发呆,金嬷嬷小声提醒着:“娘娘此处日头大,去屋里吧。”说着又望了眼湖中央忙碌的身影,心里很替皇后高兴,又因为皇后素来宽和,此时不免说了些知心的话,“奴婢打十三岁便入了宫,算起来也在这皇宫待了近十五年了,还从未听过有哪位天子如陛下待娘娘这般的。说句不该说的,陈贵妃得陛下宠爱还不是因为其父陈丞相在朝中的关系?若真论起来,皇后娘娘才是陛下心坎儿里的人,我们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是深宫,比不得外面的寻常夫妻,以前常听那些老宫人们说,帝王也有帝王的无可奈何。娘娘莫要为此与陛下赌气,最后凭白让其她人钻了空子。”   一边的银嬷嬷已经将手边的鱼都清理完了,见金嬷嬷和皇后站在岸边说话,心下好奇就凑了过来:“娘娘和阿金说什么呢?”   皇后笑了笑:“阿金还未嫁人,懂的倒是不少,看来是时候为你们俩寻个婆家了。”   金嬷嬷和银嬷嬷闻此吓了一跳:“娘娘!”她们俩伺候皇后时明明说好了,要一辈子都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   皇后睇她们一眼,唇角微扬,转身走了。   中午的时候,皇后和金嬷嬷银嬷嬷一起做了丰盛的全鱼宴,什么水煮鱼、酸菜鱼、龙凤葡萄珠、五彩酥鱼片……应有尽有。   午膳恰好太子也乘船过来看望皇后,瞧见如此壮观的一幕忍不住咂舌。   饭桌上,顺熙帝也破天荒的没有如往常一般对他冷言冷语,反而还慈爱地为他夹了几次菜。   父皇的突然转变让岑璋有些受宠若惊,以至于吃鱼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鱼刺卡了喉咙。好在并不严重,又喝了醋,总算没有闹出什么大问题来。   不过因为岑璋被鱼刺卡到一事,皇后喂漪宁吃鱼时便格外的细致认真,生怕她娇嫩的嗓子被伤到,后来没吃几口索性不让她吃鱼肉了,改吃桌上唯一的一只鸡。   于是,漪宁只能望着大家吃鱼肉吃得欢快,而自己可怜巴巴啃着一个大鸡腿儿,心里老大不乐意。   她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居然连鱼肉都不让吃…… 第36章 心计 。。。   午膳过后, 因为南苑屋子不少,大家也都在此地歇下了。   太子岑璋小憩片刻起来时,却见皇后独自一人在槐树下的杌子上坐着, 她左手拿了把团扇, 一本书册平放在曲着的腿上, 右手捻起一页纸翻过去,细细看着。   岑璋望了片刻,缓步走过去,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子:“母后怎么没歇着?”他记得母后每日晌午都有午憩的习惯的。   皇后看见他宽和的笑了笑,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坐吧。”   岑璋听话的坐下, 双手微微搓着, 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皇后看他一眼, 将旁边盘子里洗好的梨子递给他:“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岑璋双手接过那雪梨, 犹豫着道:“儿臣只是突然觉得父皇今日有些跟往常不大一样。”   “嗯。”皇后低低应着,倒是没往下接话。   “母后……”岑璋捧着雪梨,欲言又止,复又长吸一口气, 壮着胆子问, “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到南苑来,莫非当真是因为昨日之事伤了心?”   想到昨日, 岑璋也为自己的母后叫屈。父皇把孙嬷嬷谋害阿宁一事怪罪到母后身上不说, 昨晚上母后带了肉粥去看阿宁,居然还被父皇拒之门外。他还清楚记得昨晚上母后回到椒房殿时的神情,那模样分明是受了伤的。   皇后却摇了摇头:“是, 也不是。”   “母后这话什么意思?”岑璋明显没听懂。   皇后叹了口气,深沉的眸子里透着睿智的光芒:“前头有你送给三皇子的马受惊一事,后头阿宁在我椒房殿的看护下险些失踪遇害,惹得你父皇对我心生埋怨,幕后之人分明故意将矛头指向了我们母子二人。有人想借这两件事,动摇我的皇后之位。我来南苑与其说是与你父皇赌气,倒不如说是试探,只要他心中还有我们我们母子,这一关也就算过了。”   关于这件事,岑璋如顺熙帝一样,从来不曾细思过,如今骤然听到这样的事不免惊愕,下意识站了起来:“母后的意思是这两件事的目标都是在针对你?没想到这位韩婕妤如此有心计,居然想得出这样环环相扣的阴谋来。”   皇后笑着摇头,也从旁边的盘子里拿了一颗雪梨,用帕子微微擦拭干净上面的水珠:“韩婕妤如此笃定的觉得是我害了她腹中胎儿,可见也是个蠢的,只怕是被人利用了还被蒙在鼓里。”   岑璋又是一惊:“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后,又觉得困惑,“那这件事……父皇可知道?”   皇后凝神望着地上斑驳摇曳的树影,悠悠开口:“他之前或许没想这么多,可我被逼的回南苑这一出,总能让他再静下心来想一想了。”   “原来是这样……”岑璋一时间心头复杂,他原本以为母妃只是单纯的生父亲的气才来了此处,却原来里面暗藏玄机。不过也是,他应该了解母后的,母后素来做事稳妥,怎么会因为纯粹的赌气就来了南苑呢?   只是,昨晚上被伤到了应当也是真真实实的吧,他分明记得昨晚上母后的脸色很不好。   似乎瞧出了太子的心事,皇后道:“璋儿你记着,生于皇家,便永远不要奢求寻常人家的血脉亲情,否则便是给自己的内心增加负担。”   “那母后呢,你与父皇之间……”岑璋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为何有时候他觉得父皇母后感情很好,可有的时候却发现似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   皇后笑看着他:“夫妻之间的相处也是一门学问,你还小,不必过问这些。但有一点你要牢记,在这深宫六院之内,能让我们母子永远安稳走下去的,不该是仰仗你父皇那随时都可能转移到别人身上的深情,而是智慧。”   岑璋似懂非懂的垂着头,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沉默着一时无话。   “你们母子二人居然没睡,在聊什么?”顺熙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望向皇后时目光柔和。   岑璋对于顺熙帝这个严厉的父皇还是有些怕的,一看见他直接便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父皇!”   顺熙帝略点了点头,过去走到皇后旁边的杌子上坐着:“你们在说什么?”   皇后浅淡一笑,将手里方才擦拭好的雪梨递过去:“没什么,陛下怎的没多睡会儿?今日捕鱼你也累坏了。”   顺熙帝接过她递来的雪梨咬了一口,甜脆多汁,又因为用井水镇过,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倒是很能消暑,吃进去感觉整个人的心情都舒畅了:“睁开眼看见你没在,所以便起了。”   他说罢四周看了看:“阿宁呢,还没起吗?”继而望向太子,“那丫头睡得沉,去叫醒她,若白天睡得久了她夜里又该睡不着了。”   岑璋得了吩咐哪敢不从,应诺去了屋里。   院子里此刻只有帝后二人,皇后随意翻阅着膝上的书册,没怎么搭理他。顺熙帝一时间遭受冷落,抬手拿起那书看了看:“在瞧什么?”   皇后无奈笑笑:“打发时间罢了。”   “阿媛打算何时回椒房殿?”他执起她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边,迫使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   皇后顺势环上他的脖子,略想了想道:“明日吧,人都来了,总要在此住上一晚。”   顺熙帝亲了亲她的手心,突然道:“以前景旗和宁姝吵了架,宁姝便闹着收拾包袱回娘家。每当那个时候,景旗就会被母后骂着去宁家接人,我还总幸灾乐祸的笑话他,没想到如今做了皇帝,倒也尝到了被媳妇抛弃的滋味儿。”   提到以前,皇后也叹了口气:“宁妹妹是被宁伯伯和宁伯母宠着长大的,脾气骄纵了些,遇到事儿总爱哭闹,性子又烈。我以前总劝她收收自己的性子,否则将来找不到好婆家,不过幸好,后来有景旗如珠似宝的宠着,时间久了,性子反倒也温顺了不少。”   “对了,今日午憩时我做了个梦,你猜我梦到谁了?”顺熙帝捏着她的手突然问道,那神情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皇后抬眸看他,略微摇了摇头。   顺熙帝道:“不知怎的,突然梦到了冯子谦,你说要跟他离开,把我吓坏了,醒来发现你没在身边,就赶紧出来寻你。不过幸好,只是梦……”他说着抱紧了她。   皇后捧着顺熙帝的脸,明显看到他眼底的慌乱,心上涌出一股暖意,柔声道:“十多年前的事了,陛下还提他作甚?”   顺熙帝苦笑:“或许,是真的怕你有一天突然走了。”说到这儿,他又道,“那个冯子谦不是秀才吗,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功名,若有朝一日遇上他中了进士想入朝为官,朕就把他发派得远远儿的,这样他就不敢肖想你了。不过,十几年了也没考出个名堂来,这辈子兴许也没什么希望了。”   难得看到他因为回忆里的一个影子吃醋,竟突然觉得有些可爱,皇后无奈的笑了。   此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射进来,流泻在脸上,映得她越发娇俏动人。   岑璋叫醒了漪宁,两人刚准备出来,瞧见皇后在顺熙帝腿上坐着,很是亲密的样子,两人不敢靠近,便偷偷躲在门缝里偷看。   瞧见顺熙帝吻上了皇后的唇,岑璋面颊一红,抬手捂住了漪宁的眼睛。漪宁正看得起劲儿,突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小姑娘顿时恼了,气得打他的手:“太子哥哥,你放开我!”   岑璋怕她声音太大被院里的父皇母后发现,赶紧松了手,漪宁瞪他一眼,继续趴在门缝里看,却看到顺熙帝正抱起皇后往屋里进。   “太子哥哥,岑伯父和岑伯母怎么进屋了?”她仰着脸问他。   岑璋脸一红:“睡,睡觉了吧。”   “哦。”不是才刚起吗,怎么又睡觉了……   ——   夜幕降临,疏星点点   邵恪之回到长浚伯府后,想到韩婕妤被打入冷宫和皇后去南苑一事,莫名觉得心中不安,拄着拐杖来来回回在屋里走着,突然眸光一闪,对着旁边的赵源道:“秦六呢?”   赵源回道:“伯爷已经依照家法处置了秦六,给了银子,遣散回家了。”   “那昨晚上跟秦六一起赌钱的吴四和王五呢?”   “他们俩还在府上。”   邵恪之默了片刻:“去通知管家,以聚众赌钱为由将此二人一并逐出府去,今后不许在长浚伯府当差。”   “这是为何?”赵源有些不明白,府里守夜的下人们为了打发时间没少小玩几把的,因为这个把人赶走,岂不是以后府里严令禁止这等行为?   他刚问出口,瞧见邵恪之眸中的不容置喙,他没敢再要什么答案,只应着退了出去。   赵源出去没多久,长浚伯从外面进来。他今日穿了件蓝色的杭绸直缀,头上戴着银色的发冠,身形高大挺拔:“我方才过来时瞧见了赵源,你要处置吴四和王五?为什么?”   说话间长浚伯已经去里面的坐榻前坐下,邵恪之上前为他斟了茶水,在父亲的示意下也坐了下去。他道:“韩婕妤的事太顺利了,顺利的就好像有双手在引导着我们发现真相一般。”   长浚伯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蹙眉看他:“怎么说?”   邵恪之道:“孩儿思前想后,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细节经不起推敲。为何昨晚上那么巧,我走到后门之时恰好撞见那三人在赌钱,又恰好发现秦六发了意外之财?还有那个孙嬷嬷,设计陷害郡主本就死罪难逃,若她当真对背后的主子忠心耿耿,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何不在陛下宣召她之前便自行了断,偏偏要在审讯一半,被太子东宫的宫女发现她曾去过太子的马厩之后才离奇自尽?当初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这分明就是故意把郡主失踪一事和围猎马惊一事强行绑在了一起。”   长浚伯神色微惊:“你是说,这两件事并非一人所为?”   邵恪之沉思着道:“那个孙嬷嬷是韩婕妤舅母,若太子的马是她受韩婕妤指使动得手脚,当时那件事在陛下那儿已经掀起了那样大的惊涛骇浪,孙嬷嬷不过一寻常宫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敢听凭韩婕妤的话再对安福郡主下手?而且,孙嬷嬷之死虽然表面上看是为了不供出韩婕妤来,但事实上,却也因着她与韩婕妤的关系,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韩婕妤。”   长浚伯也恍然大悟,静默良久:“当初围猎之事三位皇子牵涉其中,让圣上起了疑心,应该的确是韩婕妤为害太子弄巧成拙而为之。至于郡主被引诱出宫一事,明着是韩婕妤所为,暗地里,应当是后妃为了洗清自己上一事件中的嫌疑在背后操纵的。那么,幕后之人只有三个可能,皇后,陈贵妃和刘贤妃。”   邵恪之道:“郡主失踪一事对皇后最为不利,何况她与萧国公夫人姐妹情深,把郡主视为亲女,她应该不会让郡主置身危险。何况皇后今日突然搬去南苑居住,越发证明她是受害一方。”   长浚伯垂首望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陈贵妃和刘贤妃了,贤妃娘娘是三皇子生母,你最了解她的性情。”   “姑且不论贤妃娘娘性情如何,这幕后之人对陛下的心思了如指掌,咱们不妨想一想,若皇后无辜,陛下会怀疑哪一个。”他说着,神色骤然一变,“三皇子围猎之日落马虽然惊险万分,但侥幸被我所救,如今安然无恙。安福郡主又是钻进我的马车才逃出宫外的……这两件事若联系起来,我是怎么都逃脱不了嫌疑。”   难怪自打韩婕妤被打入冷宫,他便觉得心中莫名慌乱,惴惴不安。却原来,有人打主意在他身上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整个长浚伯府也随之陷入险境?   长浚伯眸色一沉,神情也冷凝几分:“陛下若细思起来,会认为是你和三皇子暗中勾结,险中求胜,目的是对付皇后继而动摇太子之位。”   “那么,在这件事情当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还在上次围猎一事中轻松摆脱嫌疑的,就只剩下一个人……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使皇后遭受冷落,还使得陛下对三皇子越发防备,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长浚伯叹了口气,仔细叮嘱着:“这件事你我看得明白,但站在皇上的立场,他并不知你和三皇子无辜,且两件事都与你们有关,只怕此次你难逃嫌疑了。君心难测,你日后在宫里该越发谨慎小心才是。”   ——   翌日,顺熙帝和皇后从椒房殿回来之时,方德宣急急忙忙的禀报:“陛下,韩婕妤昨晚上自尽了。”   顺熙帝神色一沉,与皇后互望一眼:“自尽?”   方德宣颔首应着:“正是,据御医查明,所中之毒和孙嬷嬷一般无二。”   顺熙帝沉着脸离开后,皇后回到椒房殿,神情有些凝重。   韩婕妤死了,怕是再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追查幕后真凶了。 第37章 真相 。。。   漪宁重新回到了晋江阁进学, 因为前些日子落下不少课业,她今日学得格外用功,以至于到了午膳时分还在很认真的拿着书册一边领会句中涵义, 又执了笔在宣纸上写着字。   范女先生离开后, 三公主岑锦玉一如既往是最早收拾东西离开的一个。   二公主岑锦瑶略坐了坐, 也随之合起书本站起身准备走,到了门口却被小姑娘唤住:“二公主!”   岑锦瑶闻声回头,却见漪宁小跑着走过来,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她,灵动中透着俏皮可爱。   “什么事?”二公主的冷淡一如往常。   漪宁明显已经习惯了和二公主的相处模式, 此刻虽瞧她一脸不耐, 却也并不在意, 只是将背在后面的双手移到前面, 高高举起着:“这个送给你。”   却见她双手捧着一只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蜻蜓,那蜻蜓做得逼真,栩栩如生,翅膀薄如蝉翼, 呈透明色, 眼睛处镶了墨玉,晶亮有神, 嘴巴处一个小孔, 一根绳子从小孔穿过,一看便只是颈间挂饰。   二公主不解地望着她:“这是做什么?”   漪宁道:“前段日子二公主曾提醒过我,后宫之内危机暗伏, 让我小心些,莫要给人抓到软肋。那时候我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后来就有人借着我心系爹娘之事设计害我,说明二公主当初所言是对的。我应该谢谢你。”   二公主看了眼她手上捧着的蜻蜓,却并未伸手去接:“这道理既然是你被害之后才明白的,便与我没什么干系,无功不受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她转身往外面走。   漪宁跟在她后面,一脸真诚:“二公主,我是真的想送你东西的,你就收下吧。”   二公主依旧不肯要,漪宁也是个死性子,她不要她便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的跟着她。   到了御花园,二公主实在被这小姑娘折服了,转过身来对她伸了手:“拿来吧,我收下了。”   漪宁听了很开心,忙将小蜻蜓递过去:“二公主,你看这蜻蜓多漂亮,你戴上肯定好看。”她说着,咧嘴轻笑,可爱极了。   二公主似乎被她的天真和热情所感染,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下一块吊坠儿给她:“送你这个,就当是回礼了。”   那是一个圆球状的白玉瓷,上面画着金黄的菊花,白玉瓷下则是淡紫色的流苏。见漪宁望着那吊坠儿发呆,她道:“虽然比不上你的玉蜻蜓珍贵,但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当真不要?”   漪宁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赶紧从她手里“夺”过来:“要要要,当然要,谢谢二公主。”   二公主眸中笑意一闪而逝,侧首却看到前面的凉亭里三皇子岑琰和邵恪之在说话。   她望过去之时,漪宁也瞧见了,顿时有些兴奋:“咦,三哥哥和邵哥哥怎么在那儿?”   她话音刚落,那边邵恪之对着岑琰福了福身子,拄着拐杖走了。   漪宁眉头紧皱着:“三哥哥和邵哥哥吵架了吗,我怎么感觉他们俩好像心情都不好的样子。”   岑锦瑶看她一眼:“我听闻今早上邵恪之突然去找父皇,以腿伤未愈为由辞了三皇子伴读之职。”   “为什么?”漪宁突然有些不解,邵哥哥的腿伤明明都快好了的。   岑锦瑶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   漪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小跑着去追邵恪之了。   邵恪之拄着拐杖走路慢,漪宁很快便追上了他,在后面边跑边喊:“邵哥哥!”   邵恪之闻声停下来,扭头撞见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他上前迎了两步:“郡主?”   漪宁因为跑得太急,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张小嘴儿微微张着,娇喘吁吁。缓了好一会儿,她才仰脸望着他:“我听说你不给三哥哥做伴读了?”   邵恪之闻此微微一怔,笑着点头:“我如今腿上有伤,出入皇宫并不方便,还是在家好生养伤的好。”   “可是……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着你了?”   邵恪之想了想:“倒也未必,若贤妃娘娘偶尔传唤,我还是会入宫来的,到时候就能给郡主带你爱吃的琼花软糖糕了。”   被邵恪之戳中心事,漪宁顿时有些心虚,脸颊红红的,理不直气不壮地反驳他:“谁,谁说我是为了吃琼花软糖糕的?”   她这样越发显得俏皮可爱,邵恪之眸中涌出一抹浅笑,却也不戳破她。   ——   清池宫   陈贵妃倚在贵妃榻上,肩膀侧靠着两个富贵花开图案的绸缎面迎枕,双腿微曲,一手支在耳后,一手随意搭在大腿一侧,慵懒而惬意。   她脸上略施粉黛,妆容淡淡的,但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妩媚与风情。   宫女采薇拿了蒲扇在她后面站着,温柔的为她扇着风,见陈贵妃双目微翕,明显未曾睡去,便小声道:“娘娘,奴婢听说邵敬霆向圣上辞了三皇子伴读一职,圣上也已经允了。”   陈贵妃睁开双目,神情淡淡。   采薇接着道:“果如娘娘所料,这件事陛下明显怀疑在邵敬霆和三皇子身上了,如此一来,咱们大皇子也就安全了。”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只是没想到,陛下居然亲自去南苑将皇后给接了回来……”   采薇说着小心翼翼望了眼陈贵妃,却见后者目中一派清冷,一只手攥紧了衣角。这一点,她的确是不曾料到。原以为,圣上纵然不至于废后,却也至少能使得帝后离心,她日后再徐徐图之,总还是有希望的。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陛下对皇后的感情。   这件事若是易地而处,她和皇后互换身份,陛下对她一定不会这般用情至深吧?   看到陈贵妃目中流露的哀伤,采薇不免觉得心疼:“娘娘宽心,不管怎样,这件事到底也是有成效的。至少,陛下不会再因上次围猎之事对大皇子和娘娘心生猜忌,而且,三皇子也算彻底出局了。”   说起这个,陈贵妃心情明显又好了些:“邵敬霆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却聪慧之极,这样的人留在三皇子身边迟早会出事,如今他们二人受陛下猜忌,依着刘贤妃素来怕事的性子,必然不敢让自己的儿子对储君之位肖想半分。”   “是啊,邵敬霆为了他们邵家满门考虑,经此一事,他日后必然不会参与到皇子的争斗当中,少了此人,娘娘做起事来也会得心应手许多。”采薇话音刚落,抬眸看到站在门口的岑锦瑶,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忙福了福身子,“公主!”   陈贵妃闻声望过去,与岑锦瑶的目光对视,缓缓从贵妃榻上坐直了身子。   岑锦瑶径自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是你干的。”   “公主,你,你说什么呢?娘娘……”采薇还想辩解什么,却被陈贵妃抬手制止,神情淡淡地望着她,“谁允许你以这样的口吻与我说话?学得规矩都学去哪儿了?”   岑锦瑶依然毫不畏惧,只轻扯了扯唇角:“贵妃娘娘的心真狠,为了你儿子能够坐上储君之位,视人命如草芥。萧漪宁不过是个四岁的小姑娘,你指使孙嬷嬷设计将她诱骗出宫时,可有设身处地为她想过?”   陈贵妃眸中燃起一丝薄怒:“放肆!如若没事你便退下,在这神神叨叨说些什么?本宫一句也没听懂。”   “母妃听不懂?”岑锦瑶嘲讽地看着她,“方才我过来的时候遇上韩婕妤身边的宫女春桃,逼问之下她什么都招了。”   “太子的马是韩婕妤指使孙嬷嬷做得手脚,目的只是为了加害太子。当初孙嬷嬷答应为韩婕妤做事,是因为韩婕妤许以丰厚的报酬,还说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便封她做诰命夫人。孙嬷嬷利益熏心,故而答应韩婕妤对太子的马下手。却没料到围猎之事最后引来三位皇子被圣上猜忌,她心中害怕,此后根本不愿再见韩婕妤。是你从春桃那里知道真相后,拿孙嬷嬷家中幼子做要挟,逼迫孙嬷嬷主动又去见韩婕妤献计,设计了安福郡主诱拐出宫的戏码。可笑的是,韩婕妤至死恐怕都没想明白,孙嬷嬷突然找她献计伤害安福郡主以打压皇后一事,根本就是你在后面出谋划策的。”   “孙嬷嬷来过清池宫,我亲眼见过的,当时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就全解释得通了。”见陈贵妃沉着脸不说话,岑锦瑶勾唇一笑:“怎么,莫非母妃这般健忘,前几日刚做的事如今便不记得了?”   “一派胡言!”陈贵妃被彻底激怒,一个耳光直接挥了过来,在岑锦瑶左脸上印下鲜红的五指印。   采薇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心疼地望着,却不敢发声。   岑锦瑶单手抚上火辣辣的左脸,眸中闪过一丝记恨,直直地站在那儿仰脸瞪着她。   陈贵妃的手微微颤了颤,面无表情地对她道:“岑锦瑶,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和你哥哥若是出了事,你在这宫里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岑锦瑶没答话,默默转了身准备往殿外走。   陈贵妃却突然大喝一声:“来人,押二公主回宫闭门思过,没有本宫的允许,她不得踏入月居宫半步!”   岑锦瑶怒不可遏的回头,虽然因为年纪的原因个头不高,但看着陈贵妃时却气势迫人:“你想关押我?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去告诉父皇事情的真相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妃为一己之私手段用尽,不怕遭报应吗?”   陈贵妃也不跟她废话,眼见外面的宫人进来,厉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拉下去!”   直到岑锦瑶被人带走,采薇仍有些惴惴不安:“娘娘,一直关着公主也不是办法啊,若给陛下知道了,还是会一问究竟的。”   陈贵妃苦笑着摇摇头:“放心吧,她不会说出去的。”   采薇诧异地望着陈贵妃,明显没弄明白主子的意思。明明方才二公主的语气就是她一定会禀报圣上的,怎么贵妃娘娘却似乎很笃定的样子。   陈贵妃瞧出了她的困惑,重新在贵妃榻上坐下:“这孩子嘴硬心软,她若当真想禀报圣上,方才直接拉了春桃面圣即可,何必自己过来质问我?”   采薇恍然大悟,心下了然:“看来公主还是顾念着母女情分的,那娘娘方才为何……”想到公主挨的那一巴掌,她不免觉得揪心。贵妃娘娘虽然对公主冷淡,但这还是第一次动手呢。   陈贵妃眸中带了几分凛然:“她在我跟前越发放肆,也是该教训一下了。”   说到这儿,她略顿了顿,对着采薇道:“那个春桃,你想办法处理掉,她什么都知道,活在这宫里与我们来说便是危险。”   采薇低头应诺。   当日夜里,宁秀宫失火,一名宫女被活活烧成一堆骸骨,经尚宫局鉴定乃是韩婕妤以前的贴身宫女春桃。   ——   夏日渐浓,到了正午外面的知了聒噪地吵闹着,惹得人心上烦闷。   金嬷嬷午憩醒来入了椒房殿,缓步去床帐前站立,轻轻撩开幔帘低唤:“娘娘,该起了。”皇后虽然有午憩的习惯,但中午不能睡太久,否则睡得太沉起来容易头闷。今儿个皇后早膳用罢没多久便说身体疲乏,直接便睡了一个上午,眼瞅着午膳的点儿都过了娘娘还不醒,金嬷嬷怕她醒来不适,便想着喊她起来。   皇后睡眠浅,平日里都是唤两声便能醒,今儿个却不知怎的,金嬷嬷一连叫了三次,榻上的人儿却只是眉头蹙了蹙,并未醒来。   她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忙抬手放在皇后额间试了试温度,不由大惊失色:“哎呀,怎么这么烫!”   她匆匆出了寝殿,见银嬷嬷端了洗漱用具进来,忙接过来:“先别忙活这些了,去御医院请御医过来,娘娘发了热,赶紧让人来瞧瞧。”   银嬷嬷一听也慌了,应着便往外跑。   皇后待人宽厚,因念及午间燥热困乏,准了大家午膳后去歇个晌,只留两人当值。银嬷嬷出去时没瞧见今日当值的宫人,也懒得去喊,索性自己顶着大太阳疾步往着御医院奔去。   此时正是午膳时间,御医院里冷冷清清的,有位二十岁上下的医工此刻正在院中半阴凉之地晒药,瞧见银嬷嬷慌忙迎上来,规规矩矩行礼:“银嬷嬷,什么事儿让您亲自跑一趟?”   银嬷嬷奔走得满头大汗,此刻也顾不得去擦拭,只是气喘吁吁对着医工道:“皇后娘娘无端发热了,御医们呢,全都跟我去椒房殿。”   皇后生病自然是大事,尤其前段日子见识了陛下对皇后的恩宠,医工自然知道此事耽误不得,忙道:“小的这便让人去通知各位御医。”他说着急急往御医院外面走。   银嬷嬷见了拦住他:“你去哪儿,御医们没在御医院?”   医工道:“这回儿御医们都去后面的小膳堂用午膳了,只有冯吏目在当值。”吏目乃是御医院的二等医师,比御医低了一级。   说话间一位美髯须的玉面郎君从御医堂出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仪表堂堂。他看到医工,问道:“怎么回事?”   医工回道:“冯吏目,这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银嬷嬷,说皇后娘娘病了,小的正要去小膳堂喊李御医、杜御医他们。”   冯吏目神情微变,忙道:“皇后娘娘病了可是大事,耽搁不得,你等我去拿了药箱便去。”   冯吏目很快进去拿了药箱出来,却不见了医工的人,他不解地逡巡四周。   银嬷嬷道:“我让他去叫御医了,冯吏目只怕不适合给皇后娘娘看病。”   银嬷嬷所言不无道理,皇后乃六宫之主,自然是需要御医请脉的,他一个小小的吏目的确还不够格。   冯吏目想了想道:“银嬷嬷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人,如今火急火燎的赶来必然也是担心皇后病情。医工去膳堂传话还要耽搁些时辰,倒不如先让卑职去给皇后诊脉,如此确认是和症状也好安心不是?”   银嬷嬷暗思冯吏目这话也不无道理,如今正是用午膳时间,通传御医难免要耽搁些时辰,娘娘又不知究竟得了什么病,还是让这吏目先去瞧瞧的好。左右,只要这吏目不开方子,便也伤不了皇后。   她这般想着,略点了点头,却对这位冯吏目不怎么可气,语气也淡淡的:“既如此,冯吏目就跟我来吧。” 第38章 吃醋 。。。   银嬷嬷带着冯吏目回了椒房殿, 金嬷嬷已经扶着皇后下了榻,皇后在珠帘外面的竹席面圈椅上坐着,单手搭在扶手上支着头, 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   “娘娘不是身体不适吗, 怎么就下床了, 该先躺着才是。”银嬷嬷说着疾步走了进来。   金嬷嬷刚帮皇后洗漱完毕,此刻端着铜盆正要去外面倒水,见银嬷嬷回来便略停了停道:“娘娘适才醒来,非要起身,说越躺着越乏力, 倒不如起来精神些。我无奈, 便只好伺候她起了。”说完见银嬷嬷后面没跟御医, 便纳罕道, “你不是去请御医了吗,人呢,怎就你自己回来了?”   银嬷嬷道:“赶上饭点儿,我让医工去膳堂通报了, 这会儿约莫已经在路上了。”说到这儿, 她上前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 今日午膳时御医院有个冯吏目当值, 奴婢想着娘娘的身子片刻耽误不得,便擅自做主让他先来为娘娘诊脉,先瞧瞧病情再说。那冯吏目人就在外面, 娘娘可要宣他进来?”   吏目虽比不得御医,但也是医术极佳的医师了,非宫外寻常郎中可比。皇后本就不是在意那些细节的人,又想着此刻头晕目眩,便略点了点头。   银嬷嬷很快领了冯吏目进来,皇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隐隐感觉那人要见礼,便有些虚乏地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先切脉吧。”说罢由银嬷嬷搀扶着去旁边的圆桌椅前坐下,将左手伸出,轻薄的衫子微微上撩,露出细白娇嫩的腕子来。   银嬷嬷拿了丝帕搭在脉搏上面。   寝殿内半晌没有动静。   银嬷嬷见冯吏目突然跟个呆木头一样杵在那儿,不由得很不客气地发话:“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们皇后娘娘诊脉?”这个冯吏目怎么回事,方才瞧着倒还像是个有主见的,这会子又像是变了一个人,傻愣愣的,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这般一想,银嬷嬷心下一阵后悔,她可莫要一冲动走了什么错事才好。   冯吏目方才被银嬷嬷一呵斥,此时也回了神,收回落在皇后身上的目光,强自忍着身体难以控制的颤栗,努力平复着心情,语调缓缓地道:“臣为皇后娘娘请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待说出口时却又觉得似有千金之中。   他恭恭敬敬说着,见对面的女子神情淡淡,似乎并未差觉出什么来,他放松之余又升起一丝失望。对她福了福身子,缓步过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默默为她诊脉。   皇后依然双目微阖,整个人瞧上去不太有精神,只任由冯吏目为自己诊脉。   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儿,冯吏目收了手,起身恭敬回话:“气候闷热,娘娘乃是暑邪侵体所致,好在发现及时,尚无大碍,娘娘不爱吃苦,可以荷叶莲藕粥调理。莲藕味甘多汁,能增进食欲,荷叶性凉,有清热解暑之功效。”   银嬷嬷在一旁听得纳闷儿:“你怎知皇后娘娘不爱吃苦的?”皇后娘娘的确很少吃药,平日里有个小热小痛怎么劝娘娘喝药都没用,难道真的是不爱吃苦药的缘故?   可是,她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也没听娘娘说过自己怕苦啊。   皇后坐起来的这一会儿也清醒了些,也很奇怪此人的回答,又发觉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便下意识抬了眼帘。   入目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生得白净,举手投足间自有股儒雅之气,颌下一撮胡须又为他平添几分成熟与稳重。   虽然十年未见,但这副容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怎么是他?皇后难以掩饰的惊愕出现在脸上,眸中又惊又喜,一声“阿兄”险些脱口而出。他以前不是致力于考取功名为国尽忠的吗,如今怎会待在御医院?   在皇后望过来之时,冯子谦也在与她对视,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升腾着薄雾,霎时间红丝遍布,   这时,外面的金嬷嬷从外面进来:“娘娘,御医们到了。”   到底是给皇后娘娘治病,御医们自然知道耽搁不得,医工去膳堂通传之后大家便膳也顾不得进,慌慌张张顶着毒辣的太阳火急火燎赶来,此刻都站在椒房殿门口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皇后却道:“既是暑热所致,倒也无甚大碍,让大家都回去吧。”   银嬷嬷还是对眼前这位冯吏目不大信任,此时便劝慰道:“娘娘,御医们既然来了,便请他们进来诊脉吧,如此咱们也好安心。”   皇后见拗不过,想着诊一下倒也无妨,便让金嬷嬷宣了御医入内。   几位当值的御医轮番为皇后切了脉,病情倒是和冯子谦所言并无二致。这边御医们刚禀报过病情,外面传来方德宣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话音刚落,顺熙帝一身玄色龙袍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御医们忙下跪行礼。   皇后也正要起身,却被顺熙帝快步上前搀扶起来:“听闻你身子不适,到底怎么回事?”他话语中的关切不加掩饰,完全将大殿内的其他人忽略掉。   皇后任由顺熙帝扶着坐下来,这才缓缓道:“也没什么大碍,有些中暑,不严重的。”   顺熙帝目光扫过下面的御医,本是想问问皇后所言是不是真的,却在瞧见一旁的冯子谦后眸中闪过一抹诧异,眉头也随之拧了拧,转而去问御医:“皇后所言可是真的?”   御医院院使杜御医回道:“回禀陛下,娘娘身体确实并无大碍,待臣回去便吩咐司药司为皇后娘娘煎药。”   银嬷嬷道:“娘娘不喜苦味,方才这位冯吏目说可用莲藕荷叶粥调理,不知这个法子可行否?”   杜御医回道:“荷叶却有消暑之功效,那臣便加以味甘的祛暑药材进去,请尚食局为娘娘做成可口的药膳服下。”   顺熙帝低低应了声,杜御医忙写了方子递给银嬷嬷,银嬷嬷则让人拿着药膳方子去了尚食局。   写了药方,顺熙帝却没让众御医退下的意思,他冷冷瞥了眼跪在一旁的冯子谦,说出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冯吏目倒是个有心的,连皇后受不得苦味都能想得到。不过……朕倒是不知何时一个小小的吏目都敢入椒房殿为皇后诊脉了,杜御医,这是你们御医院新拟定的规矩?”   如今虽是炎炎夏日,但杜御医却明显感觉脊背一阵发寒,额头上不由渗出冷汗来:“回陛下,银嬷嬷去御医院时恰好臣等在膳堂用膳,冯吏目怕耽搁了皇后的病情,故而先来给娘娘诊脉。”   说到这儿,他略微抬眸观察了一眼陛下的神情,见后者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他默了须臾又道,“陛下,前些日子刘御医告老还乡,御医的名额空缺尚未补上,臣曾和其余人商榷过,觉得冯吏目医术精湛,可当此职,只是……还未来得及向圣上禀报。”   顺熙帝的脸仍旧阴沉沉的,前段日子和皇后说起从前时,才刚提到过这个曾经跟自己抢媳妇儿的冯子谦,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阴魂不散的到御医院里当值了,顺熙帝心里老大不痛快了。若真让冯子谦做了御医,日后若隔三差五的来椒房殿为阿媛诊脉叙旧,那他可是决计不能容忍的。   是以,他肃穆着一张脸并未给杜御医什么好脸色,瞪他一眼后又打量了冯子谦片刻:“冯吏目何时从的医?”   冯子谦恭敬回话:“回陛下,顺熙元年。”   “原来只有九年,只怕资历浅了些,能做上八品吏目已是罕见,至于御医……”他随意地捻动着大拇指和食指,似乎在沉思。   杜御医以为陛下是在考虑,且又实在喜欢冯子谦这个厚生,便又斗胆为他说了好话:“陛下,这冯子谦乃是鬼医姜百草的关门弟子,虽从医时间有限,但医术却已是许多人所不能及,且臣等已在御医院对其进行过考核……”   “一个学医九年的人便让你这般欣赏,看来杜御医你的医术还有待提高啊。”顺熙帝打断他的话,眸色渐冷。   把话题引到杜御医自己的医术上,惹得杜御医心头一跳,顿时噤了声。他好容易坐上御医院院使的位置,如今被陛下质问医术,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这冯子谦他虽然有心帮上一把,可也得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现如今既然陛下无意提拔冯子谦,他自然也该懂的察言观色,便只得规规矩矩道了声:“陛下圣明,冯吏目的确还应再考察一番,是臣草率了。”   “嗯。”顺熙帝淡淡瞥他一眼,“退下吧。”   出了椒房殿,冯子谦走在路上有些走神儿,其余人则是互相交头接耳说着方才的事。   “以前御医院晋升一事咱们圣上不是鲜少过问吗,也从不会因为年龄对谁有所偏见,今儿这是怎么了?”李御医问。   杜御医捋着胡须沉思须臾,转而望向一旁独自默默走着的冯子谦,上前离他走得近了些:“我记得你是黎县人,那你和陛下……”陛下和皇后娘娘以前也是黎县的,再加上方才陛下的态度,这不得不让杜御医有些浮想联翩了。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这冯子谦该不会以前得罪过陛下吧?若真是如此,那他方才还卖力为冯子谦说话……   杜御医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还好,脑袋还在。   冯子谦原本还在愣神,被杜御医冷不防一问,身形明显滞了滞,旋即笑道:“黎县那么大,哪有如此巧的事。”说罢对着杜御医福了福身子,“卑职想起还有几处药房需要整理,便先回御医院了。”   杜御医捋着胡须,望着冯子谦快步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有些意味深长。   这时,内监方德宣突然匆匆追了上来,喊了一声:“杜御医留步。”   杜御医上前对着方德宣拱了拱手,十分客气:“方公公,陛下可是还有话说?”   方德宣笑道:“是陛下方才忽然改了主意,关于冯吏目晋升御医的事,陛下同意了。还说冯吏目想到用药粥为皇后调理身子,应当重赏以示嘉奖。”   “这……”杜御医惊喜交加,却又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公公,方才陛下不好决定冯吏目资历太浅,如今怎么又改主意了?”这陛下的主意改的也太快了,莫非那冯子谦并未得罪过圣上?   方德宣笑着摇摇头:“君心难测,杜御医照办就是了。”   “是。”杜御医忍下万千疑虑,恭恭敬敬道。   ——   椒房殿内   顺熙帝重新扶了皇后坐下,两人难得处在一块儿,金嬷嬷和银嬷嬷知趣的都没往近处靠,只规规矩矩守在外殿。   顺熙帝亲自拿冷帕子帮她擦了擦脸,又十分细致的为她揩拭那柔弱无骨的双手,眼神里皆是温情:“怎么样,这样有没有好些?”   皇后笑着点点头:“是好些了,碰些凉水,心上不会太闷了。”   顺熙帝站起身去水盆前重新将帕子搅拌几下,继续坐在床沿为她揩拭,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后问她:“累吗,要不要睡会儿?”   皇后打量着他的神情,眸中笑意一闪而逝,抬手揉了揉脑袋似乎有些无力的样子:“是有些困乏。”   “那赶快躺下歇会儿,听说你午膳还没进,待会儿尚食局做好了药膳朕再叫你。”   顺熙帝说着扶她躺下。   皇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感觉他躺在了自己身后,旋即伸手将她搂在怀中。   皇后一直背对着他闭着眼睛没动,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顺熙帝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沉默了好一会儿见怀里的人没什么动静,他低喃着自言自语:“那份冯子谦怎么回事,以前不是个秀才吗,十年杳无音讯,如今倒是学起了医术,居然还学出能耐跑到宫里来,真是阴魂不散。”   他声音不大,几乎是嘴里嘟囔着说出来的,话语里的醋意十分明显,他以为皇后是还听不到的。   谁知皇后突然睁了眼,转过身来看着他:“陛下若不满意他,又为何突然改主意让方德宣去传旨,晋升了冯吏目做御医?”方才她一句话都没说,却不知他为何突然间便改了主意,还要重赏冯家阿兄。   “你,你没睡啊?”被皇后望的有些心虚,顺熙帝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来掩饰尴尬。 第39章 封赏 。。。   见皇后一直盯着自己看, 顺熙帝颇有些无奈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动作轻柔,目中含情:“朕的确不怎么喜欢冯子谦那小子, 不过身为一国之君总得拿出点气度来吧?何况, 朕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公报私仇的昏君庸君, 冯子谦师承鬼医姜百草,又能得杜御医如此高看,想来也是有真本事的,岂能埋没?”   说到这儿,他略顿了顿, 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除此以外, 更大的原因则是为你。你娘家无人, 冯子谦至少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 若时而能够与你叙叙旧,想必你会喜欢的。”   皇后诧异地抬头看他,入目是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眸子,那黝黑明亮的眼瞳似有股魔力, 望上一眼便能让人泥足深陷。她弯了弯唇角, 呢喃着道:“谢陛下。”   顺熙帝亲了亲她的额头:“睡一会儿吧,待会儿药膳来了朕叫你。”   因为头昏脑涨, 皇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似乎记得阿宁和太子放课后过来看望过她,不过只略待了片刻便被顺熙帝给遣散走了。   再后来,皇后又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 再被顺熙帝叫醒时,已是尚食局送了药膳过来。   顺熙帝难得温柔,亲自端了白玉镶金边儿的雕花小碗,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地亲自喂她。   皇后午膳什么都还没用,如今虽然腹部空空,但因为生病的缘故此刻并没有什么食欲。好在尚膳局将药膳做得极为清淡,里面还掺了冰糖和蜂蜜,对于养病期间味苦的人来说,倒也是极为合适的。   再加上是顺熙帝亲自端了碗喂,强令着她吃,皇后倒也真的进了不少。   后来见皇后摇头,顺熙帝才将碗搁在一旁,温声道:“你身体不适,也不便进膳太多,少食多餐较为好些,等什么时辰觉得饿了,便让尚食局再做新的。或者,直接宣了人在椒房殿的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怎么都方便很多。”   皇后拿帕子揩拭着唇角,听他考虑得如此细微周到,一时间哭笑不得,无奈摇了摇头:“陛下未免小题大做了,不过就是署邪侵体,哪就那般娇贵了,臣妾休养两日便好,无须忧心。”   “那也不可大意,虽不是什么大病,但到底身体难受得紧,何况稍一不慎病情加重却也是麻烦,还是早些痊愈的好。”顺熙帝抓着皇后的手亲了亲,这般说道。   一旁候着的金嬷嬷和银嬷嬷见到这般和谐的画面,两人相视一笑。陛下和皇后娘娘这般相处,连她们这些下人都觉得轻松舒适,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了。其实帝王到底非比常人,陛下能待皇后这般,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这边两人正想着,皇后的目光投了过来,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方才我睡着时隐约记得璋儿和阿宁来过,这俩孩子可曾用过午膳了?下午还要进学,可不能饿着。”皇后永远都是这般,时时刻刻都要想着孩子们。   知道她担心,金嬷嬷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回着话:“回禀娘娘,快到未时了,太后听闻皇后娘娘染疾,恐无力照顾太子和郡主,便将二人都接去了长乐宫,还说郡主今日午憩在长乐宫。”   皇后闻此方才放下心来,如此便好,有太后帮忙照看着,她自然是极为放心的。   ——   皇后养病期间,太后一直代为照顾漪宁,倒是当真给皇后省了不少力,也可以安心静养自己的身体。   其实皇后的病情本就不重,再加上药膳的调理,四五日也便大安了,只顺熙帝实在放心不下,总让宫人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这日早膳过后,银嬷嬷去御医院请御医再次为皇后复诊,皇后特异指明了让那位新晋的冯御医过来。   冯子谦上回提出了药膳为皇后治病的法子,银嬷嬷觉得此人脑子好使,又是个细心的,对他早没了初次见到时的偏见,又闻皇后点名了让他过来,便应着去御医院找了冯子谦。   冯子谦自莫名其妙被顺熙帝晋升为御医之后,这几日倒是并不曾为谁瞧过病,如今诈一听说是皇后娘娘传见,自然片刻不敢耽搁,匆匆忙忙的跟随银嬷嬷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内   冯子谦为皇后请了脉,恭敬起身回话:“回禀皇后娘娘,您的凤体已无大碍。但今日天气仍较为炎热,娘娘平日里还需多加注意,多用些清淡膳食为佳。”   皇后抬眸看他一眼,对着金嬷嬷和银嬷嬷道:“你们俩先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伺候。”   两人虽不知皇后为何支开她们单独与冯御医对话,却也不敢多嘴,应诺离开。   皇后见冯子谦自请了脉便一直在旁边站着,眼帘低垂,她缓和了口吻:“阿兄过来坐吧,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皇后一声阿兄使得冯子谦将目光移向她,她的眉眼一如当初,岁月似乎并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的印记,一如他梦境中经常遇到的一样,美貌动人。   不过,毕竟十年未见,变化总还是有的。她整个人看上去成熟稳重了很多,当得起母仪天下。   沉默须臾,他躬了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皇后则亲自为他斟了茶水。   他接下时有些受宠若惊:“娘娘玉体尊贵,折煞微臣了。”   皇后望他一眼,哭笑不得:“多年不见,阿兄也学会了外面人的那一套。”   冯子谦讪讪笑了笑,目光望向眼前这个尊贵雍容的女子,一时间感慨万千:“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如今贵为国母,子谦乃一介臣下,自当懂得尊卑。”   皇后没接他的话,只又问道:“阿兄为何突然学了医术?”她记得以前他常说,有朝一日能够状元及第,为大夏尽绵薄之力,一展所长,当此生之宏愿。莫非,到如今他又改了主意?   冯子谦被问得莫名心虚,为何会学医,自然是希望能够离她近些。这十年来,走进御医院便是他一直朝前奋斗的目标。纵然两人再无可能,但只要能时时看到,他也会觉得心安。   可面对她时,这样的话他又如何出得了口?犹记得当初她选择了岑禹,很愧疚地跟他说,一直以来都拿他当作兄长。   他目光躲闪着没看她:“几年前偶然遇到家师,觉得治病救人也乃功德一件,又突然无心仕途,便从了医。”   皇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忽又问他:“对了,十年未见,阿兄想必已然成家了吧,何时得空就带了阿嫂和孩子们入宫来坐坐。我整日待在这宫里难免发闷,鲜少有人陪着说说话儿的。”   冯子谦微微惊了一瞬,旋即苦笑道:“说来不怕娘娘笑话,臣至今尚无家室,孑然一身。”   皇后眸中一闪而逝的错愕,再想到他突然入了御医院的事,又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气氛倒是显得颇为尴尬。   十年了,大家都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冯子谦默默饮了口茶,关怀地问她:“娘娘这些年过得可好?”   “还好。”她平淡地应着。   然而这话冯子谦却是不信的,深宫之中,佳丽万千,又能好到哪儿去?   她低垂着脸,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他望的有些出神。   顺熙帝今日早朝遇到了些烦心事,回到御书房时还发了好一通脾气。后来想到不知皇后病情如何,便过来椒房殿看看。   谁知刚到门口,却瞧见冯子谦在皇后对面坐着,目光灼灼,那神情里的暧昧与情意肆无忌惮的流露在外。好在皇后一直垂着头,没瞧见他此刻的表情。   顺熙帝原本努力压下的火气,此时越发在心头翻滚了。   “咳咳咳!”他很用力地咳嗽几声,生怕殿内的两人听不见似的。   皇后闻声抬眸,看到顺熙帝亲自迎了上来,冯子谦则是起身在一旁候着。   “陛下怎么来了?”她望着他,软语温声地道。   面对皇后,顺熙帝有些发不出火来,但一想到方才冯子谦的眼神,他心里便很不舒坦。他当着那碍眼人的面亲热揽了皇后的腰肢,语调温柔:“刚下早朝,过来看看。你病情如何了,今日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皇后笑着摇摇头:“已然无碍,劳陛下惦挂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顺熙帝故意没看旁边的冯子谦,俨然把他当成了透明。   “早膳可用了?”   皇后点头:“方才用了药膳。”   顺熙帝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动作极其亲昵,又见她额头冰凉不再发热,心里也安了许多:“看来冯御医的药膳果然有用,朕该重重有赏才是。”   “为娘娘诊治乃微臣的本分,何况陛下已经晋升臣为御医,微臣惶恐,不敢再讨封赏。”冯子谦站在那儿恭谨回着话,不卑不亢。   顺熙帝瞥他一眼,却道:“一码归一码,你治好了皇后的暑热之症,朕赏赐你也是应当的。何况,冯爱卿与朕和皇后也算故交,这赏赐嘛也应当与旁人不同。”   他说着,略顿了顿,突然灵光一闪:“不如这样好了,爱情和皇后也算青梅竹马长大的,皇后又一直唤你阿兄,朕赐你楚姓,让你和皇后做亲兄妹如何?”   皇后和冯子谦二人皆是一惊。   圣上赐姓,这古往今来都是无上的荣耀和莫大的恩宠,也是光宗耀祖之事,且又与皇后同姓,他日后便成了皇后母族中人,皇亲国戚,地位也和以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若说这是天大的封赏,冯子谦也不否认,在外人看来必然也是羡慕不已。但圣上心里怎么想的,他自然也是看得出来。   表面是恩宠,实则却是防着他。他成了皇后的兄长,那一辈子便都是兄妹。   “怎么,爱卿似乎在犹豫。赐你与皇后同姓,莫非爱卿不甚满意?”他问得语气淡淡,瞧不出波澜,但那不容置喙的语气还是让冯子谦颤了颤身子。   这岑禹,再不是当年那个黎县包子铺里的小儿郎,而是掌管着所有生杀大权的君主,一代帝王。   当初大同帝在位时,民不聊生,官员腐败,百姓怨声载道。但自打这天下换了主人,仅仅几年的时间里,整个大夏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百姓生活渐渐好转,赋税减少,连年丰收,百姓们提及这位帝王,没有人不是一脸崇拜和尊敬,仿若救世主一般。   冯子谦自己也承认,岑禹是个好帝王。   就是……心眼儿未免也太小了些。这么多年过去,他还真担心自己能把阿媛抢走了去?   他明白阿媛的心思,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其实虽然他一心一意的入了宫,进了御医院,但还当真没想过争抢什么,不过就是想离她近些,知道她过得好,他也会觉得很安心。   不过,陛下这般防着自己,也算是他爱重阿媛的一种表现吧。   默了须臾,他上前两步下跪行礼:“臣多谢圣上厚爱。”   见他接旨接的痛快,顺熙帝也高兴,转而望向皇后:“多了个兄长,皇后可还满意?”   皇后无奈嗔他一眼,但心里到底是开心的,忙起来福身谢恩。   顺熙帝拉她起身,扶着她重新坐下,又给冯子谦赐了座,十分宽和大度的样子:“今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说罢又想了想:“既然是皇后兄长,只做个御医只怕委屈了。何况爱卿有满腹才华,应当学以致用才是。这样吧,吏部员外郎的位置如今空缺,便由你顶上。”   皇后吃了一惊,还未开口,冯子谦也忙道:“陛下,这样只怕不妥,臣只几年前中了举人,并未及第,入朝为官只怕百官不服。”   顺熙帝浑然不在意地抿了口清茶:“你如今是皇后兄长,朕的大舅子,在御医院里做个御医怎么行?你若觉得尚未及第恐有人不服,朕着吏部出了考题对你进行考核,若通过了再去任职,如此一来想必爱卿就没什么推辞的理由了吧?”   圣上想得这般周到,冯子谦自然是想拒绝都不行,忙再次叩首谢恩。   皇后望着顺熙帝没说话,吏部可是朝中要职,多少人挤破了头颅也进不去。陛下若只是不想让阿兄待在御医院,大可以随便给一个闲差,如今居然把这么重要的职位给了他。   如此来看,陛下并不是为难阿兄的意思,倒像是……   待领会了顺熙帝的意图,她无奈地嗔他一眼。明明是想重用人家,却偏要表现出一副自己很小肚鸡肠的样子。   幼稚! 第40章 避暑 。。。   冯子谦当初一门心思想入御医院, 故而放弃了春闱考试,但学问这些年并不曾落下半分。吏部出得考题他也答得头头是道,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很快, 顺熙帝便下了旨意, 冯子谦乃皇后义兄, 念及皇后娘家无人,特冠冯子谦为楚姓,自即日起以皇后之兄的身份入仕,担任吏部员外郎一职。   冯子谦升迁为吏部员外郎的事很快在御医院里传开了,七品御医到从五品的员外郎, 不仅仅是跳级晋升那么简单, 也意味着他自今往后便要踏入朝堂, 与百官一起共事, 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这边,冯子谦正在御医院整理着自己的医书,杜御医在他后面掩唇咳了两声。   冯子谦闻声起身,瞧见杜御医忙要行礼, 却被杜御医抬手拦下:“楚大人乃皇后兄长, 当朝皇亲,下官岂敢受礼, 当下官拜见楚大人才是。”说罢, 又反过来对他作了揖。   冯子谦颇为无奈地亲自扶他起身:“杜御医言重了,子谦何德何能,若非蒙圣上和皇后娘娘青睐, 又何至于有今日。说起来,也不过是运气罢了。”   杜御医捋着胡须凝望他片刻,唏嘘道:“我早瞧出你才情了得,绝非池中之物,如今来看我的眼光倒还不错。如今子谦也算鲤鱼跃龙门,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管怎样,我还是应当对你道一声恭贺的。”   “子谦还要感谢近日以来杜御医的关怀和照顾。”他十分虔诚地对着杜御医施了一礼。不得不说,自打他入了御医院,杜御医一直很欣赏他,也待他极好。虽然他平日里在御医院话不多,但谁对他好他心里一直都记着的。   杜御医却笑着摆了摆手:“不敢当,我身为御医院院使,关照大家是肩上的责任,再者也是欣赏你的能力,所以楚大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冯子谦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和御医院众人一一道别。   不管出于真心还是攀附之意,大家个个儿都表现的热情高涨,祝福之语更是绵延不绝,后来还一起送他到了御医院的大门口,冯子谦说了留步众人方才驻足看他离开。   杜御医遥望着冯子谦离开的背影,叹息一声:“这小子是学医的材料,不过……可惜了。”   旁边的副院使刘御医闻此笑着摇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与他相处的这段日子,知晓此人心中自有丘壑。如今一朝入了朝堂,谁又能知道他会否有所建树,名垂千古呢?”   杜御医摸着胡子沉吟着,到底没再说什么。   ——   午膳过后,皇后倚在坐榻上看书,后来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醒来时却见顺熙帝在坐榻的另一头坐着,手里拿着她睡觉前看到一本你书册。   她微微一怔,忙坐直了身子:“陛下怎么过来了?”   “没事,过来你这儿坐坐,瞧你睡着便没打扰你。对了,冯子谦已经入吏部当差了,他通过吏部考核也算证明了自己的才华,大家想必不会太为难他,你大可不必担心。”他将书册合上,搁在跟前的榻几上,语气倒很温和。   皇后点了点头,又见他情绪有些低沉,不由关切地问:“陛下可曾用了午膳?”   顺熙帝还未答话,一直在旁边候着跟个透明人儿似的方德宣倒是率先开了口:“尚食局倒是有传膳,但陛下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便让人撤了,午膳……还没用。”   “就你嘴快!”顺熙帝回头瞪他一眼,眼神里透着不悦。还真是平素里太惯着这些人了,倒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看来是得整治整治。   若搁在以前,对上顺熙帝这吃人的表情方德宣自然是极怕的,但今时不同,皇后染病,陛下对娘娘百依百顺的,有皇后给撑腰他也就胆儿大了些。左右也是为了陛下的身子着想,他实在是不吐不快,于是低垂着头不看圣上此刻阴沉的表情,只对着皇后回道:“娘娘,陛下早膳便没怎么进食,午膳又一口没动,这样下去只怕身子是会吃不消的。”   皇后抬眸望向顺熙帝,后者只是笑了笑:“你莫要听他瞎说,朕只是觉得天太热了还不饿,等饿了自然会吃。”   皇后倒没说什么,想到他早膳没用多少,思索着问:“陛下有心事?”   顺熙帝见皇后问起,也没想着隐瞒,只对着寝殿里的人使了使眼色,所有人会意的默默退出去。走到门口时,皇后将金嬷嬷叫住,让她传膳进来。   陛下的膳食其实一直都备着呢,如今皇后发了话,宫人们动作麻利地将膳食摆在了桌上,又默默退下。   因为天气炎热,考虑到主子可能胃口欠佳,尚膳局的膳食很是清淡,且每一样菜都做得精致,花式也新颖,尽量能勾起圣上的食欲。   “陛下多少用些吧,不管什么事,总还是要用膳的,否则垮了自己还如何造福百姓呢?”   知道皇后担心自己,顺熙帝便没再拒绝,乖乖坐过去自己吃,皇后则倚在坐榻上望着他。   不过顺熙帝今日是真的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仍旧放了下来。皇后见了从榻上起身,亲自过来拿箸子为他布菜。   顺熙帝拉她坐下:“你病刚好,莫要累着自己。朕过一会儿再吃。”   皇后将箸子放下,为顺熙帝舀了一碗冰镇菊花冰糖银耳羹递给他,见他喝了一口勺似乎觉得还算可口,便又喝了几勺子。   皇后问道:“陛下可是朝中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臣妾身在后宫帮不得什么忙,但说出来到底心里舒坦些。”   她话语刚落,果真见顺熙帝冷哼一声:“前两日有人上奏说吏部尚书郭岩朗私相授受,暗中买卖官职,朕便命人暗中调查,果不其然,截止昨晚上倒是查了个水落石出。今日早朝上,朕下令抄了郭岩朗的家,居然搜出三百万两白银,那可是三百万两啊,才做了七年的吏部尚书,居然就贪了如此多的银两,不知是他这七年间收受了多少的贿赂、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得来的,简直可气!“他说着,气得单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上面的饭菜随之微颤。   皇后沉思片刻,悠悠道:“臣妾记得,那吏部尚书郭岩朗当初是陈丞相推荐的。”   顺熙帝看她一眼:“你所言不虚,郭岩朗原是陈鼎的门生,其长女还是陈鼎的宠妾,二人也勉强算是翁婿。今日早朝朕下令将郭岩朗革职查办,从重处置,也是想借机搓搓陈鼎的锐气。”   提到丞相陈鼎,顺熙帝就更来气了:“陈鼎此人在朝中党。羽遍布,权势滔天,以前景旗在时还能与之分庭抗礼,如今景旗没了,武将当中无人能够服众,成了一盘散沙,反倒使得陈鼎老贼越发得意忘形,郭岩朗贪污如此巨额银两,他今日还想让朕念在他的情分上放他一马,痴人做梦!”   皇后听到此处心下却是了然:“怪不得陛下让阿兄做了吏部员外郎,吏部尚书郭岩朗贪污受贿,买卖官吏,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下面的人只怕也没几个是干净的,如此连坐下来吏部倒是可以空出几个名额来。吏部乃是要职,陛下把阿兄安排进去也是对他抱有期望的吧?”   顺熙帝点头,握住了皇后的手:“冯子谦此人的才华朕是见识过的,倒也是难得的贤才,自然要给他一展所长的机会。何况,他如今成了你阿兄,顶着皇亲国戚的身份,若能够在朝中地位稳固成为你的依仗,对你和璋儿来说是有利无害的。”   其实皇后早就料到了,冯子谦冠以楚姓,又委以重用,很大的原因是为她。暑热天气原就容易心情燥乱,如今听到这话,她心上微凉,整个人似乎都舒适了很多。   “陛下消消气,所谓打江山容易治江山难,咱们当初领军入关时陛下身边良将无数,但到底没多少谋士。问鼎天下之后,陈鼎等一帮文官乃朝中旧臣,他们拥戴陛下多为自保,却并无多少忠心。但眼下用人之际,这些人虽然可恶,却也是不得不用。这些年虽然咱们靠着科举也在重新培植自己的人,但那些人资历尚浅,又难遇极慧之人,如今还没有哪个能与丞相抗衡。此事急不得,还应徐徐图之才是。”   顺熙帝叹了口气,皇后的话他又何尝不知。但陈鼎老儿一日不除,却也当真让他觉得如鲠在喉,实在难受。尤其,后宫里还有个陈贵妃……   他默了片刻,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人来:“其实若说极慧之人,朕倒觉得那邵敬霆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年纪虽小,但这两年及第的进士们也鲜少能及他半分。”   听顺熙帝突然提及邵敬霆,皇后不免有些诧异:“前段日子陛下免了邵敬霆三皇子伴读之职,将其遣回家中,臣妾还以为陛下对他有所防备,日后不会再委以重用。”   顺熙帝笑望她一眼:“你当真以为朕会相信之前的事乃邵敬霆和老三所为?”   见皇后不语,他继续道:“长浚伯府和素来寡淡的贤妃在宫中怎会有如此势力?朕同意邵敬霆不给老三做伴读,一来是为了让陈贵妃和陈丞相放松戒备,二来也是觉得,邵敬霆此人虽然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但仍需敲打一番,让他把那份智慧用在仕途上,而不是卷入储君之争,玩那些尔虞我诈的把戏。他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想明白朕的意思。”   皇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只怕这会儿陈贵妃还以为自己奸计得逞,好不轻松惬意呢。   看皇后在愣神,顺熙帝也舀了碗汤给她:“润润嗓子。”   皇后道了声谢,双手接下,耳边又传来顺熙帝的唏嘘声:“其实朕一直希望,你我百年之后能留给璋儿的,是个真正属于他一人的江山帝业。”   皇后怔了怔,默默喝着碗里的汤,久久未语。   夫妻二人坐了一会儿,外面的金嬷嬷却突然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陛下,娘娘,太后把郡主带走了!”   帝后听罢有些不以为意,皇后更是觉得纳闷儿:“这几日阿宁不是一直在长乐宫吗?又何来带走一说?”   金嬷嬷道:“不是去长乐宫,太后说宫里闷热,一时兴起带着郡主去丽云山避暑,这会儿想必马车已经出了宫门了。”说着将一封信呈了上去,“这是太后命长乐宫的宫人送来的信。”   顺熙帝迅速接过拆开看了看,一时有些无奈:“母后也真是的,出宫也不跟朕说一声,还把阿宁给带走了。”   皇后接过书信看了看,神色虽有诧异,到底还算平静:“这宫里确实闷热,母后年纪大了的确有些受不住,去避避暑也好,丽云山有守卫,必然是不会出什么危险的。何况,陛下不是还派了暗卫一直暗中保护太后的吗?”   这倒是,太后这些年鲜少在宫里待着,顺熙帝怕外面太乱母亲出什么事,便指派了几个暗卫时时刻刻的轮流跟随,安全应当是有保障的。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顺熙帝总算是安下心来了,无奈笑笑:“对于母后,朕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顺熙帝是个孝子,皇后自然明白,笑着拿起他的碗:“陛下还喝吗,臣妾再盛一碗给你。”   顺熙帝望着温良贤惠的皇后,情绪舒展,眉眼间似有情意涌动。 第41章 折桂 。。。   五年后   阳春三月, 莺飞草长,正是一年中极好的时节。   一辆朴实无华的红漆梨花木马车自长安城东门缓缓驶进,随后一路向着铜雀街的方向而去。   坐在马车里的是一对儿祖孙, 并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   这四人莫看打扮得普普通通, 粗布麻衫, 老妇人头上还包着巾帕,俨然市井妇人的打扮。但细瞧之下,却能发现她们的不同之处。   老妇人年过五旬,但因为保养得宜,皮肤光滑白皙, 细纹虽有, 却也并不明显, 倒像四十多岁的样子。她身材匀称, 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轻时便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胚。   这妇人谈吐坐相有些大大咧咧,却也是个豁达和蔼的祖母形象。   而老妇人旁边的小姑娘,却又是另一种气质, 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常人无法企及的高贵与矜雅。身上穿的是粉裙撒白花的衫子, 在长安城里这样的衣饰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但如今套在她身上, 却另有一番风景, 倒显得清新脱俗,娇俏可人。   那姑娘而今不过九岁上下,面上五官尚显稚嫩, 却也娥眉螓首,腮凝新荔,唇红齿白,可预见长大之后的天姿国色。   她伸出白如葱根的玉手撩开牖幔望了望外面,又随手放下,转而看向旁边的夫人,一双水盈盈的杏目里透着困惑:“奶奶,咱们不是要回宫吗?这不是去皇宫的路啊。”她声音娇软好听,宛若乳莺啼鸣,还有些空谷幽兰的味道。   这马车里的祖孙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后和萧国公遗女安福郡主萧漪宁。   五年前漪宁跟随太后去丽云山的庄园避暑,两人一起在那儿住过两月有余。自打那次以后,太后便突然发觉带上一个人比自己独自到处跑有意思多了,出门时便也常会将她带在身边。   不过顺熙帝认为漪宁年纪尚小,正是读书做学问的好时候,总出门在外误了功课不妥,最近两年便总是拦着。   太后也觉得皇帝说得有些道理,女孩子是应该多读些书开阔眼界的。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古人都这么说了,那准是没错的。   是以,这两年漪宁倒真是很少跟随太后外出了。   两月前太后在宫里觉得闷,又独自去了万福寺里讨清闲。   眼瞅着太后诞辰将至,今年又是五十五岁的大寿,她老人家却仍没有要从万福寺回来的意思,顺熙帝无奈之下多次派人去万福寺里接人,太后却始终未归。   漪宁本就在宫里闷坏了,便借机毛遂自荐,向帝后请旨亲自去万福寺接人。   众人皆知,自打太后总带着安福郡主出宫,祖孙两个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太后也最听安福郡主的话。顺熙帝觉得这丫头去兴许有用,便派了她前往。   好在漪宁总算不辱使命,在自己软磨硬泡之下,当真把太后给从万福寺给接了回来。   如今再看马车往离皇宫越来越偏远的方向走,漪宁娇嗔着挽上太后的胳膊:“阿宁还真当自己劝得动奶奶,合着奶奶您骗孙儿呢。”说罢,还十分委屈地叹了口气。   太后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漪宁很配合地把螓首往后仰,蹙着眉头做出被戳得很疼的样子。   “你这丫头,奶奶看你好久没出宫了,特意想带你转转,你反倒还很不乐意似的?”   一听说太后是为了让自己散心才不回宫的,漪宁眼前亮了亮,心里有些小兴奋。那张娇俏可人的脸儿上泛着红润,好似春日里最为娇俏的一抹桃花。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意敛去,旋即泛起一丝愁容来:“可是,您下个月就要过寿了,我答应了岑伯父和岑伯母要尽快带您回宫的。”   太后挥挥手:“这种事有什么好急的,丢给他们自己忙活也就是了,咱们祖孙俩等快到日子里再回去,倒还省事呢。”   “可是,如若不回去怎么成,很多地方还得依着奶奶的喜好置备才是。”   太后却依然不以为意:“有你岑伯母在呢,我这老婆子放心得很。再者说了,你奶奶我像是那等难伺候的人吗?”   漪宁自然不敢说像,忙笑着夸赞:“怎么会,奶奶是这世上最最最和蔼可亲的人。”   太后嗔她一眼,轻道一句:“鬼丫头!”   见太后坚持,漪宁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便也乐得在宫外待几日,整日在宫里只能椒房殿和晋江阁来回跑,她也着实觉得有些乏味。   “那奶奶,咱们去哪儿啊?”   太后神秘地冲漪宁笑笑:“奶奶我在宫外悄悄修葺了一处宅子,刚建好没多久,奶奶带你去看看,咱们在那儿住几日。”   “宫外?”漪宁杏眼瞪得老大,“宫里的大殿您一晚上住一间,住三年都住不过来呢,干嘛要在宫外修葺宅子?”   “那能一样吗?”太后十分不赞同漪宁的说法,“我修葺的这宅子可是完全依照着我的喜好建的,和宫里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宫殿可不一样。”   “岑伯父知道吗?”   “干嘛让他知道,奶奶告诉你,这宅子自打建成到现在,奶奶可还没带过别人去看过呢,你可是头一个。”   见太后说得神神秘秘,像个老小孩儿一般,漪宁心里想笑,却也觉得受宠若惊,一时间对那宅子越发期待了。   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漪宁望了眼坐在马车门口处的小丫头佟迎,佟迎会意地探出脑袋向马夫问情况。   这佟迎是漪宁第一次随太后去丽云山避暑时遇到的小丫头,那时这丫头无依无靠,衣服穿得破破烂烂在沿街乞讨,一群人围着她又是殴打又是嘲骂,她一时气不过,后来便将人给救下了。又见她手脚麻利,听话懂事,便将她留在了身边给自己当个丫头。   佟迎年长漪宁三岁,而今也不过十二,模样生得还算清秀,自有一股灵气,倒也是极讨人喜欢的。   佟迎很快把头探了进来,禀道:“郡主,今儿个好像是殿试放榜的日子,三鼎甲策马游街,百姓们都在观望,把路给堵住了。”   漪宁倒也想起来了,今日乃三月三上巳节,也正是殿试放榜之期。她记得出宫前岑伯父脸色极好,似乎是因为今年又招揽了不少人才的缘故,一时间倒也觉得好奇。   不知道今年的前三甲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她这般想着,伸出纤细的柔夷亲撩牖幔,但见宽阔的街道如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敲锣打鼓着欢庆三鼎甲金榜折桂,大展雄风。   人群中,有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大家的簇拥下走来,为首的看上去很是年轻,似乎尚未及冠。他身穿鸦青色直缀,胸前挂了大红色花团,龙驹凤雏,沈腰潘鬓,雅人至深,一双凤目深不可测,冷俊的面上虽有笑容,却也是极淡,自有一股令人敬畏的矜贵气质,让人只堪远观而不敢靠近半分。   “邵哥哥!”漪宁一眼认出了那人,虽五年未见,他长高了,也更加成熟了,但那熟悉的眉眼她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这个骑马走在最前头,高中状元的少年,分明便是邵恪之!   自打邵恪之五年前因为腿伤辞了三皇子的伴读之职,她就再也没在皇宫里见过他。没想到短短五年的时间里,他居然从以前的案首成长成了如今的状元郎。   不过也对,那本就是长安城里出了名儿的少年才子,他能高中状元似乎本就该是习俗平常之事。   太后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纳闷儿地望着漪宁:“邵哥哥,哪个邵哥哥?”   漪宁忙解释道:“就是长浚伯府的二公子,以前给三哥哥当伴读的那个。有次围猎,太子哥哥送给三哥哥的马儿受了惊,从马上摔落下去,就是邵哥哥救了他。”她说得仔细,努力帮太后找寻着记忆。   经漪宁这一提醒,太后倒是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孩子,小时候便很聪明,如今更是了不得呢。长浚伯夫妇可真是教养了一个好儿子。”   提到这个,漪宁便有些不赞同了:“那个长浚伯夫人才没教养过什么呢,邵哥哥是乳母带大的。奶奶,你都不知道,那个长浚伯夫人可偏心了……”她正准备给太后讲长浚伯夫人这个甚是奇葩的娘亲,却听得外面传来吆喝声:“喂,前面那顶马车谁家的,挡着道儿了!没瞧见三位爷过来了,横在马路中间做甚?这么大的‘回避’二字你们看不见?” 第42章 邻居 。。。   几个手举“回避”牌子的衙役从人群中走过来, 围观的人群见到了都自觉避让,原本一直是畅通无阻的,然而走到此处, 却见一辆马车横在大路中央, 丝毫没有要避让的意思, 衙役头子见此十分不客气地对着马夫吼了一声。   说来也是,这样普普通通的马车里面必然也不可能坐什么了不起的主子,起码跟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相比十分的微不足道,顶多就是个没规矩的刁民而已,衙役们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吼起话来也格外的有气势。   眼见马车依旧没什么动静, 为首的衙役顿时恼了, 上前几步凶神恶煞瞪着那马夫:“喂, 说你呢,莫非还是个聋子不成?赶紧躲开,再不避让抓你们去京兆府大牢信不信?”   这马夫狄青并非寻常的马夫,而是顺熙帝特地指派保护太后安全的侍卫, 武艺也是众侍卫当中最好的, 再加上马车里面坐的可是太后和安福郡主,他又如何会把几个衙役放在眼里。何况那边路还宽着呢, 他们挤一挤也便过去了, 自己也就只当没听见。   眼瞅着那衙役越发放肆,狄青也跟着有了脾气:“大胆!知道马车里坐得是什么人吗?”   衙役头子见这穿着普通的马夫居然敢跟自己顶嘴,又当着这么多人, 三位爷也在呢,他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拔出手里的刀示威道:“我看你才大胆,这马上的可是殿试上陛下钦点的新科三鼎甲。”说着又十分不屑地扫了眼那瞧不出半点儿尊贵的马车,“怎么,马车里的人还能比状元爷还尊贵?”   邵恪之骑在马上望着这边无休止的争吵,目光落在马夫身上,只觉得这马夫似乎有些非比寻常,看身形还像是个练家子。他敛眉沉思着,依如今的情形马夫必然知道他们的身份的,却敢如此造次,想来马车内的人身份不低。   他这般想着,刚要招呼衙役勉强从侧面过去,不料马车内传来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狄青,咱们避一避,让状元郎先走。”   听声音那姑娘年纪不大,应该和家中小妹不相上下,嗓音却婉转如莺啼,好似天籁一般,很是动听。   叫狄青的马夫应了声是,将马往边儿上赶了赶,腾出宽阔的道儿来。   等人群随着马上的三人走了,狄青则重新赶了马车往前走。   太后拉着漪宁的手,想到方才她那未说完的话,又问:“对了,你刚不是说那邵敬霆的母亲偏心吗,怎么个偏心法儿?”   漪宁脑袋倚在太后的肩上,娇娇地继续讲着:“邵哥哥的母亲很迷信,因为算命先生说邵哥哥命格与她相克,这几年她对邵哥哥很不好,简直都没当成自己儿子来对待。她还有个小儿子叫邵敬霄,因为算命的说是富贵命,长浚伯夫人就把那小儿子宠上了天……”   漪宁同太后絮絮叨叨着说了一路邵恪之和他那个偏心娘的事迹,她讲得绘声绘色,太后听罢叹了口气:“这世上啊总有一些人盲目迷信,咱们到底是外人,却也只能听听罢了。”   听太后这见怪不怪的口吻,漪宁不免有些诧异:“奶奶,莫非你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人?”她一直觉得像长浚伯夫人这种听凭算命先生之言,如此对待自己儿子的人已经是绝无仅有了呢。但太后这模样分明没有很震惊的样子。   太后道:“我以前还在黎县时,有对儿喜欢吃我卖的包子的夫妇,他们俩也专门爱听那些算命先生的话,简直把那些算命的人当神仙一样供着。说起来,那哪里是什么算命先生,根本就是骗吃骗喝胡言乱语的神棍。”   “那对夫妻一直想要个孩子,快过四旬了却仍无所出。有一日俩人便又去找了位算命先生给看相,那神棍给开了符水,妇人回去后没多久便被诊出有孕。那夫妻俩当时真是乐坏了,准备了大礼去向算命先生道谢。算命的却说她肚子里的是个妖孽,需要做场法事驱驱邪,孩子才能安全降生。谁曾想那俩人还真信了,花了毕生的积蓄请那位算命先生做法。结果你猜怎么着?妇人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孩子直接流掉了。”   “等那夫妻俩人缓过神儿来去找那神棍算账,那人早卷了银子跑了,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再后来呀,那妇人就疯了。”   漪宁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的事情发生:“那妇人有孕想必不是符水的功劳,一切都是巧合,可笑他们夫妻俩还真信了,倒也是可悲。”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所以啊,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凡事还是得有自己的判断,偏听偏信,最后只能是害人害己。不过听你所言,那长浚伯倒是个明白人,长浚伯夫人这样的,只要有人能压制着,她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她听信神棍的胡言乱语,一心以为与次子相克,敬而远之,兴许还成就了今天的邵敬霆呢?”   漪宁思索着点头,只觉得太后所言当真有几分道理。   祖孙俩人正说这话儿,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狄青的声音:“老夫人,姑娘,到了。”出了宫便不能如宫里那般称呼,是以大家都是尊称太后为老夫人,称呼郡主为姑娘。   听到狄青的话,太后笑道:“莫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了,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快下来瞧瞧奶奶的新宅院如何。”   漪宁搀扶太后下了马,入目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宅子,牌匾上写着“姚宅”二字,姚是太后的姓氏。   大门前有四根柱子,乃是桐木所做,其上戗了红漆,崭新崭新的,还十分喜庆。照太后的意思就是,年纪大了,就喜欢那些个花里胡哨的颜色。   二人双双跨进宅院,里面是二进的四合院儿。   院子左右两边种得是应季的蔬菜,只留中间一条路通往垂花门。穿过垂花门,里面的院子才是供人居住的。   房子依然是红漆刷的崭新,正南面并排两间卧房,西边是灶房,东面则种了些花花草草。   这宅子不比大宅院里的富丽堂皇,但很有股子家的味道,十分温馨。   太后自打进了这宅院便十分高兴,又见漪宁看得细致,献宝似的问她:“怎么啊,奶奶这宅子不错吧?”   漪宁笑着点头:“看起来很舒适,奶奶日后觉得宫里闷了便来这里住段日子。此处在长安城内,离皇宫近,岑伯父和岑伯母他们也放心。”   太后也跟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前我跟你岑伯母卖包子时,就想着以后赚了钱便买下一个大院子,照自己的喜好来布置。谁曾想最后却住进了皇宫。皇宫那地方是整个大夏最大的宅院了吧,可我却又觉得太大了难受,规规又多,不像个家,所以便老想着出去。”   “其实我几年前便盘算着再额外建上一处宅子,索性前几年教一对儿夫妇做包子,他们后来开了铺子给我分红,这几年攒了不少银子,再配上每个月的月例,总算是如愿以偿喽。”   漪宁很不明白:“奶奶若想建个这样的宅子,大可不必如此艰难。你一句话让岑伯父给你建多好?”   太后笑着摇头:“那可不一样。”   说到这儿,她对漪宁挥了挥手:“先不闲谈了,这宅子刚修葺好,里里外外都还未来得及打扫,咱们人手不够,你也得帮忙。”   对此漪宁并不介意,以前跟着太后出门,哪次不是得亲力亲为?这些年下来她早习惯了。如今见太后发了话,便也当真挽起袖子动起手来。   太后对漪宁的性子甚为满意,眸中透着一丝赞赏。这孩子合她的眼缘,虽有贵气,却并不娇气。这样的性情在长安城的贵女圈儿里是很难得的。   然而,祖孙俩人不知道的是,顺熙帝派出去一直秘密保护太后的暗卫早已将二人的行踪送入了皇宫。   “太后和郡主进了长安城后并未回宫,而是去了铜雀街的一处宅子,太后曾命人在那里修了宅院,两人似乎打算在那里住上些时日。”   “铜雀街……”顺熙帝倚在龙椅上沉思着。   暗卫又道:“铜雀街官宅居多,太后所选的宅子就在长浚伯府的后面,两家一墙之隔,倒是极为安全的地段儿。”   顺熙帝略点了点头,又对着暗卫吩咐:“你回去吧,继续跟着,若无什么意外不必现身给她们发觉,负责好太后和郡主的安全即可。”   等暗卫离开,方德宣轻声问着:“陛下,该用午膳了,圣上可有什么想吃的?”   顺熙帝想了想从龙椅上起身:“去椒房殿用膳吧。”   方德宣应着忙跟了上去。   椒房殿内,金嬷嬷和银嬷嬷传了膳,皇后刚坐下便听到传话的人说圣上来了,又忙起身出去迎。   顺熙帝一袭玄色便衣龙袍从外面进来,见皇后行礼忙亲自扶了起来,握着她手便往里进:“该用午膳了,朕一时想不到什么可口,便过来你这儿瞧瞧。”   皇后随他一起去膳桌前坐下,金嬷嬷很有眼色地添了副碗筷。皇后拿箸子夹了菜在他碗里:“臣妾刚让人传的膳,陛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顺熙帝吃下后点了点头,继而又道:“对了,太后和阿宁回长安后去了之前在铜雀街建的新宅院,怕是要住上一段日子,下个月是太后寿诞,她既然不回来你就看着操办。老人家不喜欢太奢华,热热闹闹的就成。”   皇后点了点头,思索着又问:“可是之前太后暗中买下的宅子?”其实太后买宅院的事顺熙帝和皇后是知道的,也暗中帮了忙。   铜雀街的地皮不好买,依着太后月例积攒下来的还有包子铺的分红,五年的时间哪里买得起。实则是顺熙帝先让人暗地里买下来,又低价转卖给了太后。   见皇后问起,顺熙帝应着:“没错,就是那处宅子,听闻与长浚伯府一墙之隔,朕还在想要不要请长浚伯关照一二。”   皇后笑着又给他布了菜,这才道:“只怕母后未必希望这样,陛下告知了长浚伯,他们一家子整日提心吊胆的也不好,好在陛下不是派有暗卫保护吗,想来没什么大问题。铜雀街官宅聚集,也不会有人敢闹事的。”   顺熙帝想了想,觉得皇后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思忖着“嗯”了一声。   ——   邵恪之高中状元,自然少不得应酬,长浚伯更是喜得大摆筵席,请了达官显贵们来吃酒。   等宴席散尽,邵恪之则回了自己的阅朗轩。   阅朗轩位于长浚伯府的最北面,最为僻静,当初长浚伯选择这个院子也是为了他能够静心念书。不过还好,他总算不负众望。   因为被人敬了许多酒,他走起路来有些漂浮不定,双颊染着红晕,倒像是抹了胭脂一般。   跌跌撞撞走进院门,侧目却看见隔壁升腾着袅袅青烟,似乎还有饭的香味儿。   他略微蹙了蹙眉,隐约记得隔壁似乎是个荒弃的宅院,后来不知被谁给买下了,去年秋上一直在动工修葺,没想到这么快已经住人了。   不过,他自然是不关心隔壁住的是谁,再加上此刻脑袋昏昏沉沉的,也就越发不愿去想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径自回了房中。 第43章 通房 。。。   夜雾袭来, 在这初春的时节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闪着微光的星子密密麻麻镶嵌在泼了墨的苍穹之上,一弯明月高悬, 皎洁而温柔。   阅朗轩   邵恪之回房后赵源端了醒酒汤来给他, 喝过后精神了些许, 他有些难以入眠,索性独自立在牗边仰望苍穹之上那柳叶似的月牙。   今日虽是初三,但天气却是极好,晴空万里,月光为大地披上一层银纱, 好似袅袅薄雾氤氲。   状元及第, 本该是个十分高兴的日子, 但他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大家所想象中的那般高涨。   “十年寒窗无人问, 一朝折桂天下知。”没有人知道,他独自默默承受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以前他努力提升自己,博得长安城第一少年才子的美名, 为的只是能够让那个素来不肯多看自己几眼的母亲发现, 他才是那个优秀的儿子。   但随着书读得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突然间有些看淡了。   世间总有一些人的想法是正常人无法理解和体会的, 也改变不了。无法改变, 就只能顺其自然。   但随着心情的释然,他也跟着迷茫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自己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邵恪之觉得心上的某一处空落落的, 而那份空缺,不知何时方能被填补。   他还在恍神,身后传来小姑娘甜糯糯的声音:“二哥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我来好久了你都没瞧见。”   她话语中透着三分抱怨,七分娇嗔。   邵恪之循声回头,却见九岁的妹妹邵稀懒散地在紫檀木圆桌前坐着,她双手托腮,粉嫩的脸颊被那双小手挤得变了形,肉嘟嘟的,让人很想捏两下。   她凤眼微微眯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却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看到她,邵恪之神情柔和很多,过去在她旁边的杌子上坐下:“你怎么过来了?”   眼见哥哥过来了,邵稀精神好了些,笑眯眯道:“今儿个那么多人恭贺你被陛下钦点为头名状元,我当然也得来道贺。”   邵恪之扫她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水,邵稀见了忙自己也拿了个小瓷杯递过去:“哥,给我也来一杯,我也渴了。”   邵恪之把茶壶放下,转而拎起一旁装了白开水的青釉水壶给她斟了一杯:“晚上了,喝茶对睡眠不好。”   邵稀嘟了嘟嘴,有些不大乐意,不过面对这个二哥她向来不敢反驳的,只得可怜巴巴的捧着白开水饮了一口,又十分嫌弃地搁下了。真难喝!   邵恪之淡淡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饮着杯中茶水:“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眼见兄长下了逐客令,邵稀撇了撇嘴,坐在那儿不愿意走:“二哥你怎么总撵人啊,我每天都无聊死了,好容易找你陪我说会儿话。”   “你无聊?”邵恪之明显不信她的话,“白天要去宫里给安福郡主做伴读,晚上回来也没个消停,这都无聊你还想怎样?"   安福郡主七岁之后皇后便为其选了两个伴读,一个是邵稀,另一个则是靖武侯府的嫡女穆妧。这几年这三个人总在一起读书玩乐,感情很是不错。邵恪之自打不给三皇子做伴读,倒是没再见过安福郡主,不过平日里从这妹妹的嘴里倒没少提及过。   邵稀一双凤目瞪得老大,仿若十分受伤又格外不敢相信的样子:“二哥,我都在家呆了半个月了你不知道啊?”   邵恪之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似乎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可真是我亲哥。”邵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旋即又叹了口气,“前段日子郡主奉命去万福寺接太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过我和穆妧倒是讨了个清闲,不用每天进宫念书了。”   嘴上说得是讨清闲,但话里的语气却哪有半分开心的样子。   邵恪之从妹妹素日里的言谈中知道她和安福郡主感情甚好,这丫头性子又活泼爱动,最是闲不住,这几日不让她进宫只怕闷都闷死了。   他这般想着,却没料邵稀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就是这几日看不到三皇子了有点可惜,唉。”   邵恪之眉头微拧,默不作声。   邵稀突然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家兄长:“二哥,你这都考上状元郎了,三皇子跟你感情那么好,怎么也不到咱们家来跟道贺。”   邵恪之兀自呷着茶水。   其实他辞了三皇子的伴读之后便有些想明白了,陛下担心他参与皇子夺嫡之争,有心敲打。既然知道圣上的意思,他自然也是要避嫌的,跟岑琰走得也便没有以前那么近了。   不过两人交情仍在,这些年他虽然不入宫了,但岑琰偶尔也会来府上坐坐。不过,为了避嫌,他每回待在这儿的时间并不长。   邵稀倒是提及岑琰越来越兴奋起来:“二哥你知道吗,三皇子现在开始变声了,说话时跟有人捏着嗓子似的,我觉得好玩儿总想跟他多说两句,结果他最近见了我就躲,都不愿意搭理我了。三皇子可真逗,跟你几年前变声期简直一模一样。二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那段日子门儿都不怎么出了,简直跟个闺阁小姐似的……”她说着忍不住捂嘴笑着,十分欢畅。   原本邵恪之听妹妹拿岑琰说笑也不觉得怎样,毕竟两人关系好,平日里开个玩笑也是有的。谁知这丫头说着说着聊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脸色登时一黑,凤目瞪向她。   邵稀和二哥的关系最好,却也是最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哥哥的。眼看他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登时黑了,她笑意僵住,默默把扯着的嘴角收了回来,抿唇藏起乳白色的皓齿。如此还显不够,又用双手捂住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眼睛无辜地眨巴着,似乎在说:我没笑,真的没笑!   “还不回去睡觉?”   邵稀不敢反抗,乖乖从杌子上站起来,蹑手蹑脚地从房内走出去,到了门口却又忽然转过来对着邵恪之做了个鬼脸:“二哥,我最崇拜你啦!”   邵恪之目光柔和很多,对她摆摆手:“快去睡,不许熬夜。”   等她走了,邵恪之喊赵源打了水洗漱,借着酒劲儿未散躺在床上睡觉。   ——   漪宁有些认床,每回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初晚总是辗转难眠,这些年偶尔跟着太后东奔西走的,这个毛病也没改掉。   太后这宅子虽说简陋,但床榻却并非寻常人家的硬床板,佟迎怕她睡觉时不适,还为她多添了三层棉被,柔软的好似躺在云堆儿里。   可纵然如此,漪宁却还是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索性也不强迫自己了,双手交叠至于后脑下面,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等着漆黑的夜色发呆。   今晚上月光皎洁,映得这屋里还有些亮光,隐约瞧得见房中的摆设。   她望着头顶的幔帐,不觉间又想到了今日在大街上看到邵恪之的那一幕。他带着状元花玉树临风的样子真好看,跟个新郎官儿似的。   她们俩阔别五年,她能认得出邵哥哥,邵哥哥只怕未必认得出她来了呢。岑伯父总说女大十八变,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其实她也觉得,以前的自己肉嘟嘟的,像个小团子,现在比以前瘦了很多呢。   说到如今这么瘦,那还得多亏了她坚持练习太后教自己的各种动作呢,这五年下来她觉得自己体态轻盈了很多。   思及此,漪宁觉得自己左右也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躺在床上继续练习。她把双腿抬起来,交替着弯曲又的伸直,蹬来蹬去的,直到把自己累得身上渗出细密的汗来,才瘫软在榻上呼呼睡着了去。   ——   翌日,太阳刚刚探出个头,天色尚未大亮时邵恪之便起了。   今日礼部赐宴,随后还要去鸿胪寺学习礼仪。   赵源进来帮他打了水,见邵恪之自己洗漱,他就又去了床榻前整理被褥。   邵恪之性子冷,不喜有丫鬟服侍,是以这等近身的伙计全都是由赵源一人张罗。   他走过去瞧见床上扔的亵衣,弯腰将其叠整齐了准备待会儿送去后院儿让人洗。先叠好了亵衣又拎起了亵裤,却瞧见两条裤腿中央的位置有一片阴影。   邵恪之的亵衣是竹青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菖蒲纹,面料是那种发着光的上等品。这等料子遇水也最显眼,但见上面有一片区域颜色深沉,乍一眼看上去跟尿裤子了一样。   赵源也是男人,还比邵恪之痴长两岁,却又如何能够不懂?   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昨儿个夜里自家主子入梦之后必然是颠鸾倒凤、恣意快活的场景。   这般一想,赵源眼尾上挑,竟有了戏谑的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之幸甚。公子,您这都考上状元了,接下来伯爷会不会就该忙着为你张罗亲事了?三年前大公子便娶了大少夫人过门,连儿子都生下一个了呢。您是老二,又最得伯爷器重,伯爷肯定着急你成家的事。”   古往今来,男儿十五六岁成家立业者不少,纵然也不乏二十出头尚未娶亲的,但大多为迷恋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   赵源觉得,他家主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此时必然不少人上赶着想嫁入伯府。他家公子也可借此机会选个最好的娶回来,否则再过些年好姑娘都嫁了人,那岂不平白亏了自个儿?   他这般想着,忽然觉得似有芒刺在背,下意识回头,却见他家公子正肃穆瞪着他,那双阴鸷清冷的眸子扫过他的脸,旋即落在他手上抓着的亵裤上,一语不发,却气势逼人。   赵源吓得打了个寒颤,三两下将亵裤叠好平放在一边,不敢再乱动。   这时,院里突然有了动静,邵恪之使了个颜色,赵源忙出去看究竟。   很快赵源领了两个模样清秀的丫头进来:“二公子。”两个丫头声音娇软,酥到骨子里。   这两个丫头明显是精心挑选的,鹅蛋脸,柳叶眉,肌肤白嫩,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媚态,像勾人的妖精。   邵恪之蹙紧了眉头,目光看向赵源。   赵源被盯得有些脊背发寒,笑着道:“公子,她们说是伯爷派来伺候您的,以后就住在咱们阅朗轩。”   邵恪之看也不看那俩人一眼,话语清冷:“送出去!”他说话时带了三分凌厉,倒使得那俩丫头颤了颤身子。   她们来的时候伯爷嘱咐说让好生伺候二公子,她们又岂会不明白什么意思。入了阅朗轩,便是二公子的通房丫头了。   没来的时候她们俩都是怀着无比期待和激动的心情的,要知道,二公子面容乃长安成少有的英俊倜傥的自不必说,昨儿个又被钦点为状元郎,日后仕途上必然也是无可限量。只要她们尽心伺候,日后给邵家添个一男半女的,到时候还能被抬为姨娘,那以后便是享清福的命了。   不过这俩人万万没有想到,二公子居然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紫衣服的名唤紫坠儿,是个不安分的,见此情景哪里肯认命,眼见方才进来时邵恪之在整理自己的玉带,便自以为是地走上去:“公子,奴婢帮您吧。”   纤纤玉指上涂着红色的蔻丹,妖艳似火,眼看着向邵恪之的腰间伸来。   但见后者眉头越发深沉,倏然后退几步,目光中闪过一抹寒意,杀机暗伏。   紫坠儿明显被吓着了,一时间呆愣在那里,不敢再上前。   虽然没碰到自己,但邵恪之却当真是怒了,不由分说地道:“拖下去,杖则三十!”   很快赵源去外面喊了家丁进来,将紫坠儿拖了下去。紫坠儿惊慌失措,对着邵恪之大声呼救,然而那肃穆而立的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看都不看上她一眼。   院中传来紫坠儿因为疼痛而惨叫的声音,旁边站着的蓝坠儿吓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不自觉地便往下落,一颗又一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邵恪之淡淡瞥她一眼,冷声吩咐:“你回去吧,自今往后不许再来。”   听说二公子不惩罚自己,蓝坠儿如蒙大赦,忙跪在地上磕头谢了恩,十分狼狈地退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邵恪之还要去礼部,便也不再耽搁,匆匆出了卧房。   跨过庭院时,眼见隔壁冒着炊烟,他不自觉往那边瞥了一眼,旋即步伐稳健地离开。 第44章 包子 。。。   用罢早膳, 玉嬷嬷收拾了碗箸去洗刷,佟迎则是端了茶水给漪宁漱口。   太后问她:“今日打算做什么?若是无事,不若跟奶奶去包子铺看看?最近生意很红火。”   “去包子铺?”漪宁惊诧地看着她, 哭笑不得, “奶奶, 您不回宫非要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带我去包子铺的?”昨天太后说要带她去散心,她还觉得十分感动呢,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分明被哄骗了。   太后讪讪笑笑:“我是打算去包子铺的,让你一人回宫你肯定不乐意, 所以就带着你了。不过你要是不去呢, 随便去长安城的街上转转也好, 或者就在这家里待着, 自己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你在宫里待久了肯定腻味,如今换换地方可不就当是散心了?”   漪宁:“……”还能这样的啊。   看小丫头不怎么乐意,太后想了想道:“不然这样,你跟奶奶去包子铺瞧瞧, 也尝尝我们姚记祖传的包子好不好吃。怎么样?”   漪宁如今被太后骗来了这里, 一个人也着实无处可去,思索着便点了头。也罢, 太后总夸她做得包子好吃, 可她至今还没尝过呢,过去尝个新鲜也好。   既然暂时不回宫,总窝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奶奶你等我一下, 我换身衣裳。”漪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衫这般说道。她以为太后今日会带她游山玩水,所以穿的是苏绣蔷薇花图案的橙色衫子,如今既然是去包子铺,那里人多,她还是换个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比较好。   太后也觉得她该换一身,便应了声:“去吧,奶奶等着你。”   几年前太后出宫遇到一对儿姓姚的夫妇,看他们为生计发愁,又跟太后一个姓,便收为徒弟把卖包子的绝活儿传给了他们,店铺的名字和太后当年在黎县开得一样,叫“姚记包子铺”。   漪宁和太后二人为了不惹人注意,出来时并未乘马车,而是步行前往,后面跟着玉嬷嬷和佟迎,留了狄青在家中看门。   因为大家穿的朴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望过去自然也瞧不出什么不同来。但漪宁自幼养在宫中,走路说话都是极好的教养,那端庄的气质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再加上那张尚显稚嫩的小脸儿长得如花似玉,倒也使得有些无意间看到的人驻足多瞧上几眼。   不过,街上的行人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又是青天白日的,长安城的治安极好,纵然大家被小姑娘的容貌惊艳到,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旋即便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四个人畅通无阻的穿过人群和街道,来到东市最为繁华的地带,在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间,一家白底黑字的“姚记包子铺”招牌在风中摇曳。这包子铺和周遭的其他商铺相比有些另类,但生意却是出奇的红火,远远的能看到排队的人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太后摇摇地指了指:“就是那儿了,怎么样,人是不是很多?”   漪宁原本就对包子铺很好奇,如今看到这么多人,越发有了兴致,一心想进去尝一尝。   跟着太后进去之后,铺子里也挤满了人。一个头上包着碎花头巾的中年妇人瞧见她们进来,笑着迎上前:“干娘来了?哎呀,这姑娘模样可真俊,是干娘的孙女儿吧?”妇人说着把目光移向旁边的漪宁。   太后笑着点点头:“是我孙女儿,你叫她阿宁就行。”说罢对着漪宁道,“这是姚闯家的,这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你该换一声婶婶。”   漪宁知道太后在外面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时这人既然是长辈,她这个做小辈的自然少不得见礼,便很乖巧地喊了声:“婶婶安好。”   姚闯家的瞧这姑娘说话时彬彬有礼,谈吐气质都是顶好,便知身份怕是不凡。她这等开门做生意的,什么人没见过,纵然那些个闺阁里的千金姑娘家有的也没她这般气度。一时间对漪宁充满敬意,心中也有些纳罕。干娘是个随性洒脱之人,没想到居然有个这般出类拔萃的孙女儿。她以前觉得大娘也是个普通的市井人家,可今儿个却又有些别的猜测了。   是啊,干娘若是个寻常妇道人家,为何不自己开个包子铺,而把这样的绝活儿传给她们夫妻二人?想来,她的儿子必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如此想来,这阿宁姑娘有这般气度倒也说得通了。   “干娘和阿宁姑娘快去里面做,我让伙计给你们上包子。”姚闯家的笑呵呵地道。以前干娘来此没少帮她做活儿,但如今猜到人家身份不俗,她又岂敢造次。何况这阿宁姑娘第一次来,她理应好生招待。   太后却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你们这儿也够忙的了,不用管我们。”说完又对阿宁指了指那边的笼屉,“那里有包子,好几种馅儿的呢,你想吃就随便拿。你一个姑娘家也吃不多,你婶子不管你收钱。”   太后这话明显是在玩笑,姚闯家的也哈哈大笑起来:“干娘这话说的,难道阿宁姑娘吃得多我就会管你们收钱不成?说到底,这铺子可还有您老人家的一份儿呢。”   铺子里实在太忙,姚闯家的眼见她们当真不让自己招待,便也就赶着忙活别的去了,太后看这么多客人也闲不住,便挽起袖子去了后厨。   伙计特意为漪宁寻了个靠窗的位子给她,她坐下后见玉嬷嬷和佟迎都在她后面站着,怪怪的。便对佟迎道:“你去把我方才选的包子端上来,咱们几个人也尝尝鲜。”   佟迎应声很快端了各种口味的包子过来,漪宁便让玉嬷嬷和佟迎二人都坐下。   这是在宫外,大家也都不怎么拘礼,郡主发了话,两人便当真坐下了。   这家姚记包子铺的包子个头不大,属于那种一口能吃下去一个的,但据说价格很便宜,一文钱就能买四个,多了还有折扣。   漪宁先用箸子夹了一个,这包子虽小,但她自幼吃东西便很秀气,自然不会真的和大家一样一口吃进去一大个,而是相当斯文地咬了一口。却没想到,只那么一小口居然啃到了包子馅儿。浓郁的汤汁顺势入了口腔,软嫩鲜香,油而不腻,居然是她最喜欢的蟹肉包。   这时,一个叫小丫的帮工姑娘端了醋和辣椒油调出来的味汁上来,笑着道:“姑娘,这包子配上这个口味会更好的。”   漪宁听了当真用包子在调好的汤汁里沾了沾,再吃时的确口味更鲜了。   若说起来,御膳房的包子她也没少吃,但漪宁却发现这家包子铺生意如此红火当真是有原因的。且不说皮薄馅儿多,这些包子馅儿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但凡吃上一口就好像收不住了一般,还想再吃些。   她把每一种口味儿的包子全都品尝了遍,牛肉的,猪肉的,鸡肉的,鸭肉的、蟹肉的,还有素食的冬葵馅儿、荠菜馅儿、马齿苋馅儿、白菜馅儿……   逐个吃下来,漪宁居然吃了近二十个包子!   佟迎忍不住笑她:“姑娘难得能有这样的胃口。”   回过神来的时候漪宁也觉得有些窘,不由得瞪她一眼,看着她跟前空空的盘子:“你不是也没少吃?”   佟迎憋着笑,噤了声没说话。   吃了人家不少的包子,漪宁觉得不帮忙干些什么似乎说不过去,便招呼了玉嬷嬷和佟迎一起帮忙。   不过,她是主子,佟迎和玉嬷嬷哪里当真让她做什么,但凡有什么活儿都是这俩人抢着来。漪宁知道这俩人的意思,便也只是偶尔递递盘子,十分清闲。   这家铺子当真是相当红火,一个上午都有客人络绎不绝地来买包子,竟是半天没个消停。   一直等过了午膳的时辰,客人才渐渐少了些,大家也都忙里偷了个空闲。   这时,外面一个紫衣少年带着一个小厮从外面进来,径自在今日上午她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那小厮则是去了前台跟伙计说了什么,旋即回到了少年身边,同他一起坐下。   自打那少年进来,漪宁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   不为别的,只因这少年正是她昨日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个得了状元郎封号的少年才子,邵恪之。   小丫是个单纯的,又和漪宁年纪相当,这半日下来没少跟漪宁说话。如今见漪宁坐在旁边的空位上双手托腮望着那少年发呆,她跟着坐下去:“我看你应该不经常出门,只怕还不知道吧,那个郎君是长浚伯府的二公子,昨日殿试放榜,他可是金榜的头名,是状元!”   小丫说起这个,也是一脸的崇拜:“昨日状元郎策马从铺子里经过时我也看见了,那模样和气度可真把后面的榜眼和探花都给比下去了。听说这么多年,很少出过尚未弱冠便能金榜题名的人,还被圣山钦点为新科状元那就更是了不得了。”   漪宁听着小丫的话倒也没说什么,只见伙计端了包子给他,他执起箸子十分雅致地吃着。   佟迎总说她吃东西的时候好看,其实漪宁觉得邵哥哥吃东西的样子才是真的很养眼。记得小时候有次她带了岑伯母做的点心去校场,邵哥哥和太子、大皇子、三皇子以及其他伴读坐在一起,他吃东西的样子最好看,让人看了便觉得食欲大增。   就如现在,看他吃得那样香,漪宁居然觉得自己好像又饿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望着他。   邵哥哥现在吃得包子好像真的比她上午吃得要好吃诶……   这时,邵恪之旁边的赵源对着柜台的方向招呼:“小二,再上些料汁来。”   老板娘姚闯家的闻此忙又调了料汁喊小丫端过去,漪宁抢先走了过去:“婶婶,我来吧。”   姚闯家的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重活儿,阿宁又提了,便笑着交给她:“那就谢谢阿宁姑娘了,刚好我去后院瞧瞧,你奶奶也不知道吃饭了没。”   见姚闯家的走了,漪宁这才端了料汁去给邵恪之送。   走两步却又改了主意,灵光一闪退回来,拿起柜台上的醋往手里的小碟子里拼命加了些,不等加水稀释,便十分满意地晃了晃向前走。   “公子,您的料汁。”她声音柔婉,语气温和,十分的彬彬有礼。   然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此刻却透着一丝狡黠。 第45章 折花 。。。   赵源往这边瞥了眼, 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示意漪宁退下。   漪宁倒也没再逗留,只是刚走两步却突然听到后面一声惊呼:“哎呀!怎么这么酸?”   漪宁走到半路, 被这声尖叫惹得顿下步子, 却没回头, 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因为这尖叫声跟自己预想到的不太一样。   尖叫的人并非邵恪之,而是赵源。赵源平日里是不吃醋的,只因方才看他家公子吃得起劲儿,一时馋了嘴。但他自然是没胆子跟他家主子共用一个料汁碟子的,这才喊了伙计再上一碟料汁。   这是他第一次吃, 就轻轻沾了那么一点, 没想到居然就这么酸。简直就跟在喝醋一样!   他发誓, 从今起,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吃醋了。   漪宁忍着笑意回头,但见赵源正捧着茶盅仰头灌着水,仿佛怎么也消不尽口里的醋意般,不多时居然把水壶里的水喝了个精光。   漪宁无奈的眨巴眨巴杏眼, 突然有些自我怀疑, 她有搞得那么酸吗?   转而再看邵恪之,他依然气定神闲地用筷子夹了包子沾着料汁, 而料汁并不是自己方才端上去的那碟。   事到如今,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赵源要吃料汁,她搞错人了……   想到自己在这儿站了半天,邵哥哥居然都没抬头看上一下, 漪宁有些泄气,犹豫了一下又折回去,学着小丫对客人的那一套,笑得甜腻:“这位客官,可是觉得太酸了,要不要再换一碟。”她话是说给赵源的,但那双眼睛却在盯着邵恪之看。   不过,邵恪之却仿若未觉一般,自顾自地吃着。   居然还不抬头看她一眼……   这个人真是木头!   挫败感和失望让漪宁眉心都拧紧了,一张小嘴儿下意识嘟着,十二分的委屈。   “哎哎哎,往哪儿看呢?这么小的小姑娘居然也会以貌取人了?”明明被酸到了是自己,这丫头看他家公子做什么。每回跟着公子出来,备受瞩目的是他家公子,可遭罪的总是他,他怎么这么倒霉啊!赵源也觉得自己很委屈。   谁知,他刚吼了眼前这小丫头两句,原本一语不发的邵恪之突然眼底有几分不悦扫过,目光瞥向咋咋呼呼的赵源,语气有些冷淡:“吃好了吗?”   赵源不知道他家主子为何突然对他态度如此冷淡,虽然并未吃饱,但还是很真诚的点了点头:“吃,吃好了。”   邵恪之默不作声,率先理了理衣襟站起身,径自转身出了包子铺。赵源见此慌忙从钱袋里摸出碎银子搁在桌上,“不用找了。”随即赶紧追上去,“公子,你等等我!”   座位上空空如也,独留得漪宁还傻傻站在那儿。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早没了踪影。   想到邵哥哥居然真的认不出自己了,漪宁心上一阵委屈,好歹也是给她送了那么多次琼花软糖糕的人,她还爬上他的马车去过他家呢,居然这么快便不记得她了。   心上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十分颓然地坐在了旁边的桌子前,双手托着腮帮子幽幽吐纳一口叹息。   这时,小丫着急忙慌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裹,里面装的似乎是隔壁糕点铺子的点心。   见漪宁很无精打采的样子,她跑来她身边坐下,很欢呼雀跃地道:“阿宁,你知道吗,我刚刚进门的时候恰好遇到状元郎出去,他脸上居然在笑啊!他每天都会来我们包子铺吃包子,但是从来没笑过,这可是第一次呢。”   说到这儿,小丫十分花痴地仰着脸,目光里皆是迷恋,“状元郎笑起来的样子好温柔,能见到他这样儒雅的笑容我这辈子真是无憾了。”   “笑?”漪宁听了十分惊诧,刚刚也没发生什么事啊,他出去的时候为何会笑?不由得她又问了一遍,“真的笑了?”   被漪宁这么一问,小丫愣了一下,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好像吧,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好像嘴角上扬了那么一下,凤眼微微眯了一下,后来便冷着一张脸走了。莫非……我刚刚眼花了?”她虎头虎脑地抓了抓头发,嘴里呢喃一句,“到底是笑了还是没笑呢……”   漪宁沉默着想了一会儿,遂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十分笃定地道:“肯定是你眼花了。”刚才正眼都没看自己一眼的邵恪之,分明就是个目中无人的,她才不信他会笑呢!这种人会笑吗?会吗?肯定不会!   小丫刚把包着点心的油纸拆开,捏起一小块糖角果子放到嘴边,被漪宁这一拍吓得果子差点掉在地上。她赶忙抱紧了自己的小零嘴。   又见漪宁拖着下巴发呆,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点心递过去:“要不要来一块儿?很甜的。”   ——   姚记包子铺只做上午的生意,是以到了下午便早早地打烊了。   姚闯家的做了一锅大杂烩,又煮了南瓜小米粥,配上三个凉菜,倒也是格外的丰盛了。   在宫里,大家注重规矩,素来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民间就随性很多,大家一边吃着饭,还会絮絮叨叨说些话。   姚闯夫妇已年过不惑,育有一子早已成家,是做海上生意的,早年下海后再无踪迹,大家都说八成是没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艰难的,幸亏遇上太后传了做包子的收益,如今俩夫妻方才在长安城安了家,   姚闯模样生得还算硬朗,慈眉善目的,是那种一看便是老实巴交的类型。   他话很少,大多都是姚闯家的在说。   一会儿说说今日什么时辰起来和面剁包子馅儿,一会儿再说说这几日的生意怎么怎么样,哪个大主顾来了几回。   她为人和煦,漪宁听着也不觉得聒噪,反而感觉这样子的餐桌很是温馨,很随性。   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一直不怎么言语的姚闯总算说话了:“李达兄弟前段日子让人捎了信儿,说要和他家娘子带他娘来长安看病,他们在长安无依无靠的,我打算等他们来了便去码头接一下。”   姚闯的老家在蘅州洛城东的南寨村,他口里的李达正是他们同村的人,两人感情好,用乡下的话说是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自然是极铁的。   姚闯家的听他这么说哪有不理解的,只十分担心地问他:“李大娘的病莫不是又严重了?”在姚闯家的印象里,这位李大娘似乎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   姚闯点了点头:“信上说得是挺严重的,找了不少郎中给治,却都无济于事。李达兄弟便想着带他娘来长安让这儿的郎中看看,到底是天子脚下,能人异士聚集,兴许还能救治。而且,李大娘平日里总会絮絮叨叨说想来长安,李达也想全了他娘的一个心愿。”   姚闯家的也吃的差不多了,遂放下碗箸,叹息道:“说起来李达也真是个好人,对李大娘这个继母跟亲娘一样。”   姚闯不置可否:“因果循环吧,说到底他幼时无母,也是李大娘一手给带大的,说起来不是亲的也跟亲的一样。”   姚闯家的点点头,只是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听你们说得,这是一下子来了三口子人吧?咱们家那么大点地儿哪里住得下?是不是得给他们提前找好住处?”   这倒是个难题,姚闯想了一会儿:“实在不行,咱们就先帮李达兄弟在客栈预订两间客房。”   太后一直默默听着,闻此摇头:“既然是看病,谁知道要住多久,一直住客栈哪儿成啊。我看要不这样吧,我那儿刚修的宅子,地方大,等你们接了他们一家人,就带到我那儿去。”   “这,这怎么使得?”姚闯家的慌忙推辞道。对于干娘,他们夫妻二人已然是感激不尽了,又如何能再找她帮忙?   太后却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学了我的手艺,当初也是烧了香拜过师的,又唤我一声干娘,我也算是你们半个娘吧,既如此便是一家人,有何使不使得?”   太后说罢看向漪宁,询问她的意见:“阿宁不会介意吧?”   事分轻重,漪宁不是不懂事的人,如今见太后问起,甜甜笑着:“我听奶奶的。”   “既然如此,这事儿就那么订了。”太后拍板决定了此事,姚闯夫妇自然十分感激,少不得说些感谢的话。   从包子铺回去的时候,太后拉着漪宁的手说:“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姚闯说到李达夫妇要带着他娘来长安,我这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心也慌慌的,就跟要出什么大事一样。”   漪宁挽着太后的臂弯,与她并肩走着,怕她多想便宽慰道:“奶奶常说左眼跳是好事将至的征兆,莫不是真的?”   太后笑了笑:“我也说不清楚,咱们过段日子就该回宫了,把宅子让给李达一家人住倒也没什么。等他们来了咱们就搬走,这样你也不会因为跟她们住在一起不舒服。”   太后带阿宁出门不过是希望她能见识见识外面的生活,莫要成了书呆子,却并不希望阿宁身上沾染太多的市井气。出身高贵的姑娘,就该是那养尊处优的神妃仙子,不染纤尘的。   阿宁自幼养在宫中,若日后跟寻常百姓住在一起,只怕她会不习惯。这点太后早就想到了。   太后为自己着想漪宁心里暖暖的,撒娇地倚在太后的肩膀上,黏着她走路。   太后怜爱地摸了摸漪宁的头:“前两年我带你和玉儿一起出来,那孩子养尊处优惯了,又被魏淑妃惯得太娇气,什么苦都吃不得,出宫两次便死活不肯再出来,我瞧着你倒是挺喜欢的。”   漪宁笑着道:“皇宫很好,但像个金丝笼,偶尔飞出去散散心孙儿觉得挺好的。”   听到这话,太后心上叹了口气。依着皇帝和皇后的态度,这丫头长大了只怕是太子妃的人选,将来如若嫁给璋儿做了皇后,怕是就没这样的自由了。   便如现在的皇后,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往宫外跑的?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等漪宁再大些当真与璋儿成了婚,兴许一门心思放在璋儿身上,自己就不想着出门了呢?   女人嘛,嫁了人就以夫为纲,到底是和闺阁之时不太一样的。   不过,看她这么喜欢外面,太后倒想将来多留她几年,能潇洒自在一日便是一日。   ——   回了铜雀街的姚宅,太后忙活了一天,由玉嬷嬷伺候着在净室沐浴,她自己闲来无事在院子里下腰。   忽然一阵风吹过,她看到隔壁的桃花枝颤了颤。   漪宁这才发现,原来隔壁种了桃树,此时刚入三月,隔壁的桃花已然盛开,粉嫩嫰像少女娇羞的面颊。   因为刚刚那一阵风,有些花瓣被吹落在地上,落英缤纷。   这花开得太好,她突然很想折一些用瓶子插起来摆在屋里,这样屋子就会有桃花的清香了,想来夜里睡觉也会香甜很多。何况,这桃花开得这样密,她就要三小枝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这般略一思忖,她便当真动起手来。   那桃花树是隔壁种的,墙的这边太后还让人种了一棵榕树,距离那堵墙很近。   漪宁是经常跟着太后出宫的人,被太后带的翻墙爬树根本不在话下。于是她挽了袖子,三两下爬上榕树,又扶着树枝跨坐在了墙上。   这下,对面的桃花她唾手可得。 第46章 玉佩 。。。   好容易决定采撷了花往房间里放, 漪宁挑选的十分细致,从万花丛中寻找最抢眼的花枝来。   她也不贪多,只采了三枝便收了手, 刚准备翻墙下去, 又耐不住好奇往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处十分幽静的院落, 房屋乃是用黑色的木质建造而成,和自家宅院刷了红漆的明显不是一种风格。屋前有三层青石台阶,将住房高高架起,倒是防止了湿潮。院里种了一片竹子,青松翠绿, 彰显着勃勃生机。   翠竹的下面有一副石头砌成的桌椅, 被雕琢成树根的模样。因为此刻院中无人, 有一片竹叶随风翩然而下, 盘旋着落在石桌上,随后便没了动静。   除此之外便是翠竹对面的这棵桃树,树干粗壮,估计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抱住, 看来是有些年头了。   青砖铺就的地面干净整洁, 不染纤尘,足见下人打扫的用心细致。   漪宁不由猜想, 这铜雀街官宅聚集, 想必这是哪位官员的住所吧,凭着如此的建筑或许还是位高风亮节之人。   她正想的入神,谁知隔壁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来一只大黄狗, 个头高大威猛,凶狠如狼,一看见坐在墙上的漪宁汪汪叫着就奔了过来。   漪宁吓得大惊失色,哪里还敢再思考这院中住的究竟是何人,逃也似的便蹿上自家榕树上,顺着树干呲溜趴下来,如此还有些惊魂未定,一双眼眸瞪的圆溜溜,微微喘着粗气,娇憨可爱。   佟迎恰好从卧房出来,瞧见漪宁从树上下来,眼睛睁得老大,好似吓着了一般,便上前问她:“姑娘,你怎么上树了?”   漪宁此时已然回了神,勾唇一笑,举了举手上的桃花:“你看这花枝如何?去找个瓶子插上,就摆在我床头那个高腿小方桌上。”   佟迎应了声,接过花又忍不住夸赞一句:“哇,这桃花可真好看。”   那当然,她亲自选的能不好看?漪宁把大黄狗的事抛在脑后,十分得意。   佟迎见她脚步轻盈地往房内走,又加快脚步跟上去:“姑娘,热水已经备好,可以沐浴了。”   漪宁轻轻嗯了一声,随之进了房里。   ——   邵恪之今日在外面忙碌了一日,好容易回来讨了个清闲,正倚在坐榻上看书,却听得外面传来阵阵狗吠。   这狗名叫大猛,是他闲来无事养着打发时间的。这狗产于北方,聪明凶悍,平日里很少叫的,如今既然叫得这么厉害,绝不会无缘无故。   他丢下书册急匆匆出去,大猛看到他摇着尾巴走过来,又冲着他汪汪两声,扭头看向墙的方向。   邵恪之顺势望过去,什么也没有瞧见,但隐约觉得大猛不会骗他。   莫非,方才隔壁有谁来过?   他正想着,大猛突然飞奔至桃花树下,叼了个东西回来,摇着尾巴看向邵恪之。   邵恪之伸手接过来,却见是一块做工十分精致的玉佩。   这玉佩乃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的图案是只可爱的小兔子,兔眼用成色极好的墨玉镶成,晶亮而有神。玉佩的边缘是皇家专用的紫金,其下的流苏则是选的蝴蝶黄。   紫金罕见,一直以来都独属于皇家贡品,陛下更是鲜少赏赐哪位官员,可他院中却为何会掉落这样的玉佩呢?   邵恪之不免又下意识抬头看向隔壁,眸中闪过一抹狐疑,若有所思着静默良久,唇角上扬几分,最后面无表情地捏着玉佩重新回了房中。   ——   漪宁舒舒服服的沐浴一番,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佟迎伺候她穿衣时,突然神色变了变,忙转身去换下来的一堆衣物里找寻着什么。   漪宁看她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上前问她:“怎么了?”   佟迎一边翻找着一边道:“郡主去岁生辰之际,陛下不是赏赐了郡主一块和田羊脂玉的玉佩吗,还镶了紫金边儿的那个,奴婢记得郡主一直都是带在身上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这么一说,漪宁也忙过来寻找。对啊,那玉佩她今儿个还带在身上的,出门时外面加了件寻常的便衣,玉佩就被她挂在中间套着的一件黄色衣裙的腰带上。   她匆忙找到今日穿的那件黄色裙子,又伸手摸向腰带的方向,却是一无所获。   她站在那儿努力思索着关于玉佩的记忆。   “对了,今儿个回来后我在院里练腰身,后来觉得热,就把外面的碎花衫子给脱了,那时我还特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那件黄色衣裙,玉佩还在的。”   佟迎想了想:“姑娘既然后来把黄衫穿在外面了,会不会是不小心掉到院里了?奴婢出去找找。”她说着匆忙出去了。   漪宁却还在那儿认真回想着,突然眸中神色微变,暗叫一声糟糕。   天哪,她不会翻墙折花的时候把玉佩给掉在隔壁的院子里了吧?   那玉佩上的紫金可是罕物,随便给人发现就了不得了,她噔噔噔从屋里跑出来,拉着佟迎问:“找到没找到没,院子里有吗?”   院子里佟迎和狄青都在找,却并无所获。   漪宁无辜地望着隔壁的桃花,一时间十分恼怒,她也真是的,不去折桃花就好了。   见她往隔壁看,佟迎也想起来她爬上墙折花的事儿了,不由得一声惊呼:“郡主,你该不会把玉佩掉在别人家里了吧?”   八成是了吧,漪宁这样想着,目光看向狄青,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狄侍卫,隔壁有条大黄狗,很大很大的。你,你会武功,应该不怕狗的吧?”   漪宁问得很没底气,毕竟这个侍卫其实也还没二十呢。   好在狄青倒是当真点了头。他怎么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又自幼习武,哪能怕狗?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会在两个小姑娘跟前失了颜面的人。   见他点头,漪宁放了心,忙道:“那你悄悄过去看一下,兴许掉在草堆儿里了,如果有就捡回来。”   狄青应声以轻功翻越了那堵墙,漪宁则是双手合十祈祷着,希望千万不要被那户人家的主人给捡到。   方才沐浴一番,随后又急急忙忙的找玉佩,一番折腾下来此时天早就已经黑透了。太后由玉嬷嬷伺候着洗漱后早已歇下,漪宁和佟迎两人坐在屋前的青石阶上焦灼地等着狄青回来。   三月的夜晚还是很凉的,佟迎怕她冻着,进屋拿了狐裘给她披上。   这时,离开好一会儿的狄青总算是回来了。漪宁赶紧站起来:“怎么样?找到没?”   狄青对着漪宁行了礼,这才十分惭愧地摇头:“禀郡主,属下搜寻了整个院子,一无所获。”   漪宁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收回来,最后化作无奈的叹息。她摆了摆手:“罢了,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   狄青应诺退下,佟迎扶漪宁回了房:“郡主,既然找不到想必是给那户人家的主人给捡了去,实在不行咱们明日登门拜访?”   漪宁摇头:“这铜雀街住的大都是朝中官员,我看那户人家想必也不例外。咱们不好暴露身份,如何上门讨要玉佩?何况……”何况她堂堂郡主为了两枝桃花翻墙爬树什么的,实在不雅,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那怎么办?若玉佩当真被人捡了去,他看到上面的紫金也该知道咱们是宫里的人。”   这倒也是……漪宁趴在桌上努力想着办法,右手的五指随意敲击着桌面,眼睛一眨一眨的。   漪宁思索着,隔壁明显是个小跨院儿,很可能是那户人家某个主子的住所,那么玉佩八成也是被那人给捡去的,或许她只要悄悄找了那人即可,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她或许也不用暴露身份了。   只是,那个大黄狗实在麻烦,她怎么才能去找那个人呢?   小丫头托着腮帮子认真想着,突然灵机一动,对着佟迎道:“帮我准备笔墨,我要写信。”   佟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压着心中的疑问给她准备了。   她起身走过去,略一思忖,提笔刷刷刷写了几行字。待收了笔,又从头至尾读一遍,最后满意地吹干上面的墨水,拿信封装了起来。   “姑娘,你写信做什么?”佟迎狐疑地问她。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眉头一挑这般说着,又急急从房内出去,重新爬上墙头,见四下无人,忙把书信往前一掷,方方正正的信封随着她的使力盘旋着落在了青石阶上。   她这才舒了口气,从墙上下来,拍了拍手和身上的灰尘,对着佟迎   道:“你也早些休息,看明日是个什么结果吧。”说着自己回了屋。   她脱了鞋子躺在榻上,心里有些不大确定。也不知道那个人能否看到自己的信,如若看到了,他会乖乖还回来吗?   她叹了口气,决定先不想了,用被子蒙了头呼呼大睡。   ——隔壁——   赵源端了水从房内出来时,瞧见青石阶上躺着书信,心中纳罕,便弯腰将盆放在地上,捡起了地上的书信。前后看了看,并未署名。   犹豫片刻,他转身重新回了房中。   屋内邵恪之刚褪去外袍,只着了一件中衣在床沿坐着,正要歇下。   赵源匆匆上前,将捡到的书信给递了上去:“公子,小的在外面捡到的,也不知写给谁的信。”   邵恪之略微诧异了一瞬,随手接下,拆开来看,却见上面清秀地写着两行字:   “今日小女贪玩,攀墙垣撷花,孰料骤见猛犬,大惊失色,仓皇而逃,疑玉坠落宝地。倘被阁下拾得,烦请次日垂挂玉珏于桃花枝头,不胜感激。小女子敬上!”   见自家主子看着那信一直不说话,赵源忍不住问道:“公子,这信……”   邵恪之抬目望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无事,你退下吧。”   赵源心中狐疑,却也不好多问,只应着退出房门,重新弯腰端起方才搁在地上的水盆,匆匆离开。   邵恪之着了件中衣从内室出来,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那堵墙上。   默了片刻从袖带里取出今日捡到的玉佩,望着上面精雕玉琢的小兔子,脑海中不由想到五年前那个喜欢蹦蹦跳跳追着他要琼花软糖糕的小姑娘……   月光皎洁,他眸色亦如是。 第47章 误会 。。。   翌日清晨, 红得滴血的朝阳自东边升起,映透了整个长安城,沉睡了一夜的万物开始苏醒。官宅聚集的铜雀街某处, 巴掌大的小院儿里此刻被阳光洒的煜煜生辉。   漪宁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 想到玉佩还未找到一事, 瞬间便清醒了大半儿,眼睛也随之睁开了。   从床上坐起来,她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佟迎听到动静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郡主今儿个怎么起了个大早?玉嬷嬷还没做好早膳呢。”平日里都是玉嬷嬷做好早膳她才进来喊人的。   漪宁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又活动几下脖子:“睡不着了。”   “……隔壁可有什么动静?”她突然问到。   佟迎狐疑地想了想,旋即摇头:“并不曾, 姑娘, 你昨儿个那封信上究竟写的什么呀?”   漪宁简单跟她说了说, 随后道:“不管了, 先侍奉我梳洗。”   因为是早上,温度还有些凉意。佟迎伺候漪宁穿衣时,特意为她多加了件中衣。   梳洗妥当,漪宁惦记着昨日的信, 急匆匆便出了院子。   然而, 那桃花枝头并不曾见到自己的玉佩。以至于接下来她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膳桌上也是食欲不佳的样子。   早膳过后, 太后放下箸子, 瞧见她碗里的饭都没用多少,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狐疑地望着她:“怎么了, 哪儿不舒服?怎么瞧着没有食欲?”   漪宁被问得有些心虚,玉佩的事到底没想好该怎么跟太后说,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昨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其实她知道,如果告诉太后,她老人家疼她,只怕会说丢了便丢了,回头让岑伯父再赏一个便是。可对漪宁来说,到底是不一样的。   何况,镶有紫金的皇家之物流落在外面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她还是得想办法找回来才是。   太后听她说没事倒也没细问,只是又道:“既如此,待会儿你好好在家歇着,奶奶和玉嬷嬷去包子铺。”太后想起来包子铺便闲不下来,总操心着。   漪宁也没打算今日出门,如今听太后这般说,忙不迭便点了点头,低低应了声。   早膳后玉嬷嬷去造反里洗刷过后,同太后一起离了家。前脚刚走,漪宁就迫不及待地先爬上墙头看了看昨晚上扔过去的书信还在不在,等下来时眉头皱的紧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佟迎在水井便洗着漪宁和太后昨日换下来的衣物,见此跑过来问她:“郡主,怎么了?”   漪宁很无奈的唏嘘一声,暗自低喃着:“明明信都不见了,怎么没把玉佩挂上呢?”   知道主子惦记着玉佩的事,佟迎想了想道:“会不会郡主的玉佩不是掉在隔壁的院里了?”   听到佟迎的话,漪宁微微怔了怔。是啊,她昨晚只是说如果人家若是捡到了就把玉佩挂在桃花枝上,若是并未拾得,自然也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玉佩如若并未掉落在隔壁她会丢在哪儿。   明明从包子铺回来时还在身上的,随后她出来在院子里练了会儿腰,再者就是去爬墙撷花了。既然院子里和房里都没有,也只剩下掉在隔壁这一种可能了。   或者,看了书信的和捡了玉佩的不是一个人?比如玉佩是主子捡到的,书信是下人看到的未曾禀报?亦或者,玉佩和书信分别是两个下人拾到的?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亲自去隔壁问问情况才行。   她打定了主意,便又重新翻上了墙。恰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外面院门进来,径自就往卧房的方向走。   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漪宁猜想兴许这便是这院子的主人了,忙挥了挥手:“这位公子,请留步!”   话音刚落,她已经麻溜儿地借着树枝爬上桃树,又顺着树干蹭蹭蹭落了地。   那少年望着她嘴巴微微张着,目光里满是惊诧和不可思议。这……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小姑娘,身手也忒麻利了些。   看他诧异,漪宁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忙上前去见了礼,道:“公子安好。”   “你,你,你……”少年呆呆望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漪宁顺势抬头瞧清了此人的相貌。   少年年纪不大,只比自己年长三四岁的模样,但五官却很俊朗,肤色白皙,自有一股儒雅的书卷之气。   漪宁又冲这少年颔了颔首,解释道:“我家住在隔壁,昨儿个见这园中的花开得好。一时兴起便爬墙撷了两枝,等回去时发现身上佩戴的玉佩不见了,猜想是不小心掉在这院中了,不知公子可有捡到?”   少年也终于听懂了,对着漪宁施了一礼:“原来姑娘是来找我二哥寻玉佩的,刚好,我也是来找他的。在下邵敬霖,并非这院中主人。”   漪宁顿了一下,低喃着念了他的名字,突然发现了异样,忙追问了一句:“那敢问你二哥的名讳是……”   问到自己二哥,邵敬霖就十分的得意了,脸上的神采也随之飞扬:“这位小妹妹,我二哥便是前日被当今圣上钦点为头名状元的邵敬霆,表字恪之,少年才子邵恪之这个名字兴许你听过吧?”   “邵,邵……”漪宁此时的心境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这是邵恪之的院子?她逡巡四周,越发觉得布局熟悉了,一时间哭笑不得,难怪第一次爬墙上往这里看时便觉得十分眼熟,原来这是邵哥哥的院子。   是啊,这地方小时候她来过的,脑子里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印象。   那也就是说,自己的玉佩很可能被邵哥哥给捡了?那,那封信呢……   漪宁还在沉浸在这个突然得来的意外消息时,邵敬霖同样也在打量着她。   看小姑娘穿着乃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寻常衣饰,气度却是不凡,该是小家碧玉的,且容貌谈吐也是极好的,这般婷婷而立时实在很难跟方才又是翻墙头又是爬树的小丫头片子联系在一起。   这人怎么大门不走,偏偏要翻墙呢?莫不是为了吸引二哥的注意?   自打二哥中了状元,这两日上门求亲之人简直要把家里的门槛都给踏破了。他知道,二哥年纪轻轻便考上了状元,大家必然觉得日后前途无限,再加上二哥那张世间少有的皮相,闺阁千金们自然挤破头颅也想嫁给二哥。   不过……   邵敬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刚刚及自己心口的小姑娘,摇摇头。现在姑娘这般早熟,如此年纪便想着这些事了吗?   邵敬霖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对,忍不住就想对这位姑娘说些语重心长的话:“小妹妹,你年纪尚小,我二哥大你五岁只怕都不止呢,你小小年纪的可别长歪了。我比你年长些,也奉劝你一句,如果想通过玉佩接近我二哥,我二哥这人最为精明,一眼便能识破,到时只怕不仅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好感,反而还会厌你几分。看你穿着打扮,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小妹妹,你可莫要因一时的迷恋失了心智,害人害己啊。”   邵敬霖这番话绝对是肺腑之言,他是真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好的,可千万别有什么歪心思,日后长歪了就惹人不喜了。   漪宁却听得一头雾水,眉心皱着,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呢?”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她刚刚还觉得这是个儒雅的少年郎呢,没想到居然如此婆婆妈妈。   他以为什么?自己故意接近邵恪之,为了嫁给他?   好嘛,如果她早知道这里住的是邵恪之,她肯定老早就想办法引起他注意了。可这也不是他方才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才多大,谁要那么早嫁人!将来长大了即便要嫁,也从没想过是他啊!   漪宁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却也并非全然不知,再加上她素来聪慧,哪里会不懂他什么意思,简直是哭笑不得,一时间面颊红润了几分,倒比枝头的桃花还要娇艳几分。   这副样子看在邵敬霖眼里,那就是被自己说中心事惭愧羞赧之意了。   眼见这小妹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邵敬霖心里还是很宽慰的:“姑娘知错就好,你还小,该如其她大家闺秀一样,待在闺阁里少出门才是。这也是闺中少女应有的礼节。”   “……”简直比邵恪之那个木头还木头!   她们俩都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了,屋子里却没人出来,漪宁猜想只怕这会儿邵恪之并不在家,便也不想跟这种人废话了。又见他一副还想说教的架势,赶忙就想着推辞的借口。   然而,她嘴巴刚张开,一句话还没说大门口却传来一声惊呼:“郡主!你怎么在这儿?”   漪宁循声望去,却见是邵稀和穆妧从外面进来了。方才说话的人是邵稀,瞧见她时眼里透着欢愉,又十分的不敢相信,很快跑来她身边:“郡主不是去万福寺接太后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郡,郡主?”邵敬霖呆呆站在那儿,方才喋喋不休的一张嘴瞬间开始结巴了,“你,你是安福郡主?”   漪宁笑看着邵敬霖,略思索了一下道:“这位想必是伯府上的三公子吧。”   邵敬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好半晌才想起来行礼:“给郡主请安。”说完又匆忙寻了理由,急匆匆的便溜了。   丢人丢大了!   见三哥那开溜的架势,邵稀还觉得十分纳闷儿:“我三哥今儿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不过她也没再多想,而是问起漪宁为何出现在此的事。漪宁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邵稀道:“原来郡主是来找我二哥的,他今日早早的便随父亲上朝了,还未回来。”   邵稀这么一说漪宁想起来了,今日朝会上岑伯父要赏赐前三甲朝服冠带,此后他们还要上表谢恩,只怕还需要些时辰。   邵稀提议道:“郡主,既然我二哥没回来,不如你先去我那里坐坐,刚好穆妧也在,咱们三个也许久没在一起说说话儿了。”   邵稀和穆妧都是漪宁的伴读,三人感情皆是极好的,如今见邵稀这般提议,漪宁自然也不推辞,点头应了下来。   ——   邵稀的倪云阁,漪宁这还是第一次来,比起邵恪之的阅朗轩,这里明显装点的更为细致。   穿过垂花门,庭院里种着名贵的花花草草,两棵梨花树的中央还搭了个秋千架,秋千架的绳索上缠着花藤,花藤之间的秋千座也是用上好的木料所制,其后设有靠背,且地方宽敞,像个摇篮。   三人进去后直接上了阁楼,里面的瓷器摆件名迹字画更是应有尽有,屋内陈列的整整齐齐,又奢华富丽,一看便知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娇小姐。   其实漪宁也不难理解,长浚伯夫妇上头生了四个儿子,邵稀这个女儿可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少不得比儿子们金贵些。这邵稀在家中的地位也是可想而知,上有父母疼宠,还有四个哥哥围着自己呵护备至,过得便是无忧无虑的生活。   邵稀和骄纵任性的岑锦玉不同,她率真善良,单纯可爱。漪宁很喜欢跟她处在一起,因为不会很累。   就是……这丫头不是个爱念书的人儿,平日里在晋江阁没少被素来严苛的范女先生骂。不过邵稀似乎素来对这种训斥不放在心上,转眼便能忘个一干二净。   漪宁看到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挑眉看她:“你和阿妧玩儿这个?那阿妧只怕得被你气死。”不为别的,三步一悔棋可是邵稀的特色。 第48章 索玉 。。。   经漪宁这般一调侃, 邵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郡主这话说的,我哪儿有那么可恶?有时候我可是很遵守规矩的。”   穆妧笑着过去在漪宁旁边的杌子上坐下,执起棋坛里的白子, 话语中透着揶揄的意味:“还说呢, 方才也不知是谁, 我好容易走了个地方,她偏要让我拿回去不准走。稀儿这丫头,真真是霸道的了。”   这穆妧的父亲袭封靖武侯的爵位,官拜大学士,且还是太子岑璋的太傅。穆妧也算是出自书香世家, 谈吐气度自然不俗, 学问也是极好的, 且为人和气。她年长漪宁两岁, 如今十一岁的年纪却已十分高挑,再加上生得温婉秀气,活脱脱便是个浑身透着书香气的闺阁淑女。   当初皇后为漪宁选伴读时最先想到的便是她,觉得此女懂事, 又颇具才情, 与漪宁也必然相处的来。至于会选择邵稀,则完全是因为漪宁四岁那年皇后已亲口承诺过的。   以前漪宁对邵稀的印象大都来自于邵恪之的描述, 后来见了真人方知那不过冰山一角。这丫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爱有趣, 有她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心情也会变好很多。   平日在宫里有邵稀和穆妧这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人陪伴身侧,这些年倒真给她带来了不少乐趣。   漪宁听了穆妧的话忍俊不禁:“呦, 瞧瞧,还不止是自己悔棋,现在旁人怎么走她也得管管了。”   这俩人合起伙儿来调侃自己,邵稀却也不恼,只嘻嘻一笑,自己也一屁股坐下来,盯着那下了一半儿的棋局,突然很有兴致地道:“要不然你们俩接着来?”   漪宁去万福寺接太后,随后又住在这铜雀街里,她已许久不玩儿这个了,正觉得手痒心切,又听邵稀提议,自然乐得与穆妧切磋:“那咱们就来试试,阿妧吓得比我好,可得让着我些。”   穆妧无奈一笑:“郡主棋艺突飞猛进,我也想瞧瞧如今的水平呢。”   一时间倪云阁里漪宁和穆妧相对而坐,各自凝神思索着棋局。邵稀则坐在两人旁边的位置上,双手交叠置于桌上,支撑着圆润的下巴,一双水蒙蒙的凤眼微微眯着,脑袋一倒一倒的,跟丢了魂儿一般。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丫鬟偶尔进来为她们漆上一杯茶来,浓郁的茶汤热气氤氲,清香蔓延开来,醒神又醒脑。   关于围棋,其实范女先生去岁仲夏时才开始教她们,至今尚未一年,漪宁学得不甚精通。穆妧则是自幼看爹娘下棋耳濡目染,入门比漪宁早了些年,水平自然也是不同的。   到了最后,漪宁无奈吐了口气,失笑道:“又输了,咱们俩对局我都还没赢过。”   其实在穆妧看来,漪宁很聪明,大半年便能有如此成效已算十分难得了。她当初被母亲教习着学了一年多也才不过尔尔。   “方才这棋局被稀儿搞成这般,郡主能挽回局面已是让穆妧佩服的了。郡主已经比之前又有涨进,再过段日子只怕我就不及了。”   漪宁知道她在宽慰,笑着捧起茶盏呷了一口,想了想道:“若说起来,这棋上还是二姐姐更厉害些。”   漪宁口中的二姐姐正是二公主岑锦瑶,自打五年前她送了二公主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蜻蜓,二公主又回赠她一个亲手编织的吊坠儿后,二公主待她便不如往常那么冷淡了。   虽然两人依然不怎么说话,但漪宁能明显感觉到她不排斥自己。这两年她开口喊她二姐姐,她也不置可否,漪宁就权当是她默认了。   说起这个,穆妧也不反驳。二公主琴棋书画样样都是绝好的,棋艺更是个中翘楚,平日里在晋江阁更是没少被范先生夸赞,她心里也着实佩服。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漪宁发觉许久没听到邵稀的闹腾了,下意识往那边一看却不由得笑了:“瞧瞧,方才极有兴致地说要看咱俩对局的是她,如今睡得这般酣甜的也是她。这丫头,还真是懒骨头。”   穆妧也是哭笑不得:“真是想不到,有个邵恪之那样出类拔萃的兄长,她竟然丝毫没受到熏陶,对琴棋书画样样提不起兴趣来。这稀儿除了吃喝玩乐,我还真是不知道什么事是能勾起她兴趣的。”   漪宁唇角一勾,挑眉笑道:“怎么没有,除了吃喝玩乐不还有我三哥哥吗,她可都快成三哥哥的小尾巴了。”   被漪宁这么一说,穆妧不由想到每回在宫里小姑娘一看见三皇子岑琰便屁颠儿屁颠儿跑过去问东问西的样子,又是摇头失笑。这倒是,稀儿这丫头除了吃喝玩乐,还很爱围着三皇子打转呢。三皇子如今正是变声期,不怎么爱说话,她还偏爱逗弄一番。三皇子脾气好,又因着她是邵恪之的妹妹不与她计较,她反倒越发得意起来。   这鬼灵精的丫头!   谁知,俩人正谈着她,邵稀倒是突然醒了,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四下看了看:“郡主,我刚听到你叫三哥哥了,三皇子来了吗?在哪儿呢?”   漪宁和穆妧:“……”   说到这个问题,穆妧其实一直不太明白:“稀儿,你说你为什么总喜欢追着三皇子跑呢?”   这会儿知道三皇子没来,邵稀困意倒也消了大半儿,她道:“因为三皇子经常来我家找我二哥,我打小就认识他。而且三皇子人好啊,有时候比我二哥对我都好呢。我二哥有时候觉得我错了还会凶我,三皇子就不会,他会很有耐心的跟我讲道理……”说起三皇子,她似乎有说不完的优点,两眼放着光,一脸的崇拜。   穆妧和漪宁瞧她傻乎乎的样子,不约而同的笑了。   三个姑娘说了会儿话,琢磨着这个时辰邵恪之应该回来了,邵稀便领着漪宁和穆妧又去了阅朗轩。   郡主要找二哥寻玉佩,刚好穆妧想借一本书,她记得二哥那里书多,兴许会有。   三人在去阅朗轩的路上,却突然听到前面的树丛后面传来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听声音是个稚嫩的男童。   邵稀立马皱起了眉头:“又是邵敬霄,天天哭哭哭,没完没了,不知道这回谁又哪里惹着他了。”   邵敬霄,漪宁还是有些印象的,今年应该也十岁的吧,没想到居然还这么能哭。看来果真是被长浚伯夫人给娇惯坏了。   这时,那边又有了吵嚷声。   “哭哭哭,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别哭了。”这是长浚伯夫人张氏的声音   “我不管,我就要二哥手里那玉佩,娘,二哥不肯给我你去帮我要回来,我真的很喜欢。”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玉佩啊,你二哥何曾有过什么好东西,你想要什么样的娘去铺子里给你买,或者寻了好玉给你打造一个更好的来,莫哭了我的儿,瞧瞧,嗓子都要哑了。”   “我不管,我就要我二哥手里的那个。那玉佩上镶的紫金边儿,你才得不来这样的好东西呢。娘,你去找二哥,他肯定听你的话,你去给我要回来好不好?”   “紫金的?你二哥怎会有那样的物什?”   “我哪儿知道啊,说不定是圣上赏的呢?”说到这儿,邵敬霄早已没了方才的哭腔,“娘,您就去跟二哥说一声,让他把那玉佩给我吧,反正他考上了状元,以后还会有更多赏赐的,也不差这一个吧?”   后面那对母子又说了什么三人已经听不见了,只隐约觉得是往阅朗轩的方向去了。   邵稀皱了皱眉头,突然看向漪宁:“我四哥说的玉佩该不会就是郡主丢失的那个吧?”   漪宁方才听了邵敬霄的描述心中也是这样想的,紫金乃皇家御用,岑伯父轻易不会赏赐旁人,纵然是赏也不会这么巧是块玉佩吧?   那也就是说,她的玉佩其实就是邵哥哥捡的,那,那她写的信呢,他难道没看?否则,今日一早为何没看到那玉佩悬挂于桃花枝头呢?   想到邵敬霄居然对自己的玉佩动了歪心思,漪宁心里越发不悦了,去往阅朗轩时脚下的步子都加急了几分。   ——   到了阅朗轩,张氏和邵敬霄母子两个已经在院内了。   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漪宁脚下步子微顿,又后退几步站在了墙根儿。   “霆儿啊,我听闻你得了块好玉,还是紫金镶边儿的,那可是皇家之物,莫非是圣上赏赐?”张氏难得对这个儿子笑意盈盈的,说话也和气得很。   邵恪之一身月白色便衣长袍,长身玉立地站在台阶上,也不请他们入内,神情淡漠的仿若看到的并非自己的亲人:“并无此物,请回。”他冷淡至此,连多余的话都不愿多言。   这些年他们母子之间素来寡淡,张氏以前偶尔还会生气吵他两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中了状元,在伯爷心里正是个宝呢,她免不得也客客气气。   虽说她与这孩子犯冲,但到底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中了状元被人夸赞,张氏自己面上也有光,是以对这孩子的不喜也淡了几分。   如今见他这般,她好言好语相劝:“你四弟都看见了,霆儿也无须隐瞒什么,娘也不是真向你讨要,你就借你四弟玩儿两日,两日后就还你。”不管怎么样,先把玉哄回来再说吧,日后还不还的自然另当别论。   邵恪之眸中闪过一抹讥嘲,语气更冷了几分:“当真没有。”   他怒起来也是格外的有气场,这些年随着他日渐长大,张氏对这个打小便不怎么亲近的次子莫名怵得慌,也不敢跟他来硬的,一时间有些踌躇,面上讪讪的。   邵敬霄却是不依的哭闹起来:“我不信,二哥方才进门的时候我方才瞧见那玉佩在你手上拿着的,现在怎么说没了,你骗人,骗人!”   漪宁终于听不下去了,上前两步站在了阅朗轩的门口:“邵二公子的确有块玉佩,那是我赏赐的!”这对儿母子也忒欺负人,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的,身为人母实在可恨可气!   她年纪轻轻的,这会儿说起话来声音虽显稚嫩,却颇具气势,掷地有声,倒使得周遭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朝这边看来。 第49章 赔罪 。。。   张氏闻声看过来, 却见是个约莫九岁上下的小姑娘站在那儿,身上穿的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碎花衫子,头上也无什么首饰, 一头墨发用红色的丝线编成几个辫子, 很随意。   她上下打量一番, 心中狐疑,她家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丫头?瞧方才那说话的气势,也不像是寻常之人啊。   见张氏站在那儿发愣,邵稀走过去,望向她娘的目光里是十二分的无奈, 小声道:“娘, 这是安福郡主, 还不赶快行礼。”   邵稀这话可把张氏给吓到了, 安福郡主?这气势汹汹的小姑娘居然是安福郡主?当今圣上最最疼爱的那个?   她脸上慌忙堆了笑,拉着小儿子上前行礼:“臣妇愚钝,不知安福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还望郡主恕罪。”到底是贵妇圈儿里混着的, 她变脸的速度当真是极快。   眼瞧张氏一副很乖顺的样子,但漪宁才不吃她这一套, 只上前两步, 勾了勾唇,眼神却透着森森寒意:“长浚伯夫人,你找邵二公子要镶了紫金边儿的玉佩是吧?想必夫人不会不知, 紫金稀罕,乃皇家之物,本郡主既然赏赐给了谁便是谁的,夫人这般视皇家赏赐为无物,随意讨要,我倒是敢问夫人,你把把皇室的威严放在何处?”最后一句话,她明显又凌厉的几分,目光清幽,气场十足。   漪宁平日不生气之时甚为随善,和颜悦色的,但严厉起来别看小小年纪,那气势却也能叫人害怕。再加上她的话句句在理,倒唬得张氏身子都随之颤了颤,脸色惨白,噗通便跪在了地上:“郡主恕罪,臣妇无知,却并不敢藐视皇族,更不敢觊觎皇家之物。臣妇只是,只是想暂借两日罢了。”   “借?”漪宁只觉得好笑,眸中闪过一抹讥讽,“伯夫人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次子的,想必长安城里头无人不知吧?夫人向二公子讨要东西,还有归还的可能吗?”   张氏耸了耸双肩,脊背一阵发凉,乖顺地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吭声。得罪郡主等同于得罪了圣上,这罪名她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一时间冷汗直冒,提心吊胆的。   邵敬霄莫看平日里蛮横霸道,其实也是个纸老虎,如今他娘都怕了,他自然不敢挑事,只小心翼翼站在一旁,偷偷拿眼瞟着安福郡主,又见那气场威严摄人,心下也是大惊。这丫头瞧着怕还没自己大呢,不想竟有如此气质,倒真是宫里养大的贵人。   在他偷看漪宁的同时,漪宁也十分不屑地扫他一眼,只见这邵敬霄被张氏养的膀大腰圆,肉呼呼一张圆脸比街上卖的烧饼可大多了,肥肥的脸蛋儿松松垮垮,倒显得那双凤眼小的可怜。   邵家似乎都是凤眼,如邵恪之和邵稀二人,凤目尾端微翘,不笑时都带着三分颜色,实在是养眼至极。就连方才她看到的三公子邵敬霖,那也是一双华美凤目,儒雅倜傥得很。   但那样好看的一双凤眼长在邵敬霄这张脸上,漪宁却觉得并不十分好看了,竟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实在是可惜了!   想到方才这邵敬霄如此大的个子了居然还对着自己的娘亲哭哭啼啼,浑然没个好模样,漪宁便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样的人物。再想想邵恪之幼年遭受的待遇,莫名就有些为他打抱不平了。   这张氏教子不严,漪宁自然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眼见她还跪着,漪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伯夫人,邵敬霆是你伯府的二公子不假,如今也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头名状元,日后是要入翰林院做修撰的朝廷命官。你纵然是他的亲娘,却并无品阶在身,邵敬霆敬着你自是出于孝道,但夫人对朝廷命官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纵子对官员无礼,这可是大罪!我想,这位小公子也是个好生教育教育了。”   漪宁这话字字铿锵,自有几分凌厉之气在里面,倒慑得张氏神色中透了几许恐慌,忙点头应是,只反复说着回头一定好生管教幼子。   漪宁教训够了,顾及着邵稀的面子也不再多言什么,只让张氏母子退下。   邵恪之自始至终在青石阶上站着,目光落在漪宁的身上,神色柔和,披散下来的些许墨发飞扬,宛如谪仙。   他望着方才对那二人抑扬顿挫一番教训的小姑娘,竟发现多年不见她已出落得如此,倒是极有皇家的威仪,纵然公主怕也不过如此。再寻常不过的衫子穿在她身上,都遮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高贵。这女孩子,仿佛天生便该是处在云端之上的,高贵优雅,落落大方。   他不免有些缓缓神儿,这还是五年前那个迈着小短腿儿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讨要琼花软糖糕的俏娃娃吗?   院子里十分寂静,邵稀最先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胳膊:“二哥,你真的拿了安福郡主的玉佩?”那个玉佩邵稀之前给漪宁当伴读也时常见到,可是郡主的珍爱物呢。   邵恪之却只淡淡看她一眼:“何事?”   邵稀楞了一下方想明白二哥是在问她来此有何事,她忙道:“二哥,你这里是不是有本书叫《广燮文集》,就是前朝有名的大文豪广子茂编撰的那本。”   邵恪之皱了皱眉头,十分不敢相信:“你要看?”这个妹妹他还是了解的,让她看书,拿刀架她脖子上也是不可能的。   邵稀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不是我要看啦,是阿妧,她找这本书找了许久,今日偶然跟我提起我想起来你这里书多,约莫是有的。”   穆妧素来不是个多话的,方才一直在旁边站着,如今见邵稀提起自己,十分真诚地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子,却没说话。   她跟邵恪之不熟,虽然长安城里不少传出他的美名,穆妧也经常来找邵稀,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邵恪之本人,一时摸不准这人的心思,只忐忑地想着,亦不知这人肯不肯借书给自己。这本书,她也着实是找寻了好久。   邵恪之转而吩咐了身后的赵源几句,赵源很快进屋取了那本书册出来,邵恪之命他交给了邵稀。   邵稀很开心的拿了书过去给穆妧:“看吧,我就说我二哥很大方的,这不是借出来了?”   穆妧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书籍当真是受宠若惊,十分感激地对着邵恪之再次致谢:“感念二公子慷慨,穆妧必当尽快归还。”   邵恪之却抬了抬手:“不必,这书我已烂熟于心,留之无意,姑娘与小妹关系亲厚,这书权当赠与姑娘了。”   穆妧一时间越发受宠若惊了:“这如何使得……”又见邵恪之当真没有再要回去的打算,她福了福身子,“既如此,穆妧却之不恭了,多谢二公子。”   解决了穆妧借书的事,邵稀又看向兄长:“二哥,那郡主的玉佩……”   漪宁想到那日在包子铺这人居然没认出自己的事,此刻心里正不舒坦呢,又听邵稀问起,她拦住道:“玉佩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一会儿自己管邵哥哥要,你和阿妧先回去吧。”当着邵稀和阿妧的面她怎么好质问他,还是支开的好,总得给人留点面子不是?   邵稀知道早年二哥给三皇子当伴读时与郡主相识,如今便也没再多留,当真拉着穆妧走了。   一时间阅朗轩里只剩下漪宁和邵恪之二人,一个站在青石阶上,一个站在院子的中央,两人隔着距离,她仰脸看着他,他俯视着她。   很快漪宁收回了目光,旁若无人的去翠竹旁的石凳上坐下:“邵哥哥,许久不见,你不会连杯茶水都不肯招待吧?不管怎么说,我方才也算是帮了你,谢意总得有吧?”   邵恪之眸中带笑望着她:“郡主想喝什么茶?或者吃些点心?”   漪宁想了想,俏皮一笑:“茶就随便上吧,不过琼花软糖糕可以多来点。”刚好早膳到如今,她也觉得饿了。提到琼花软糖糕,她那双杏目直接放出精光来,好久没吃过那点心了,想起来竟觉得有些嘴馋。   邵恪之吩咐了赵源,自己也过去坐下。   想到邵恪之方才直接把书送人的事,漪宁道:“邵哥哥还是这么慷慨。”   邵恪之不置可否,默了会儿道:“我只是不习惯把书借与陌生人,又不好推辞,就当送稀儿个人情。”   “……”这人居然还有如此癖好?   她单手托腮,一手随意地敲打着桌面,很好奇地问:“《广燮文集》讲得是什么,好看吗?”她也没看过呢,或者说今日是她第一次听说有这本书。看阿妧似乎很喜欢的样子,她突然也想看看。   邵恪之看出了她眼底的好奇,便道:“郡主若是想看,我可以默一本给你。”   “真的?”漪宁眸中闪着惊喜,又十分的难以置信。这人五年不见,还是像以前那么好。   这时赵源奉了茶水过来,又道:“公子,琼花软糖糕乳娘说要现做,只怕要等些时辰。”   邵恪之颔首。   赵源立在一旁看了漪宁一会儿,突然瞳孔放大,十分惊讶地后退几步:“你,你,你不是包子铺里那个,那个……”他舌头直打结,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源一说,漪宁又想起那日这人吃了醋后那滑稽的表情,禁不住便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却又看向邵恪之,脸上是十分的不悦:“邵哥哥忘性可真好,才五年便把阿宁给忘了。”   在漪宁小时候的记忆里,除了跟太子亲近以外便属邵恪之了。他虽然偶尔说话不怎么好听,但对她是真的挺好,还会给她带琼花软糖糕吃。   说起来,漪宁对于邵恪之这种聪慧英俊且又待她极好的人,心里是有小小的崇拜感的。那日在包子铺里见到他,她也是十分的激动,只是却没想到这人全程都没看自己一眼。   想想漪宁还觉得好失落,自己把人家当哥哥,人家却是有亲妹妹的人,才不会真把她个外人当妹妹呢。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她一郁闷便不自觉地嘟起了粉嫩嫩的小嘴儿,口中幽幽一声轻叹,娇憨中透着可爱,竟和小时候是一样的。   邵恪之望她一眼,亲自为她斟了杯茶递过去:“今日的茶水和琼花软糖糕权当恪之给郡主赔罪了。”   漪宁捧着茶喝着,却丝毫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   邵恪之道:“其实,昨日在包子铺恪之倒也不是没认出郡主,只是当时想着场合不对,太后想必也在,若贸然相认惹人瞩目,怕也不是太后和郡主想看到的。”   那日进了包子铺之后,他其实一眼便瞧见她了。五年不见,小姑娘变化很大,他一时间倒也没认出来。但玉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几乎没怎么变化,看到玉嬷嬷他岂会不知那小姑娘的身份?   后来他听到小姑娘开口说话,只觉得耳熟,便想到那日被马车拦了路时,马车里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心中也是明了。那日他中状元,大街上被拦了路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想必便是太后和安福郡主了。   五年不见,瞧见她他自然也是欢喜的。但包子铺里人多,实在是不方便相认。   不过,他却是没料到,小丫头居然住在他阅朗轩的隔壁,倒也是巧合。   虽然听到了邵恪之的解释,但这并不妨碍漪宁心里仍旧有些小小的不舒服,她没好气地对着邵恪之伸出手:“拿来!”   邵恪之蹙眉:“郡主要什么?”   漪宁瞪着他:“我的玉佩啊,还要,还有我写的信呢。” 第50章 娇俏 。。。   见邵恪之不说话, 也没有要还自己玉佩的打算,漪宁有些急了:“你不会想耍赖吧,我知道在你手里的, 方才邵敬霄也说他亲眼所见了。”   邵恪之瞥她一眼, 不动声色地饮着茶水:“方才郡主不是说……那玉佩是你赏赐于我的吗?”   “……那是为了跟你解围, 你总不能过河拆桥吧?”漪宁瞪着圆溜溜的一双杏眼,柳眉横竖,原是想做出凶巴巴的样子的,却又越发显得娇俏可爱,叫人瞧了一颗心都软化下来。   邵恪之原本也并没有扣留她玉佩的意思, 如今瞧她这般像个护食的小奶猫, 倒也不好再逗她, 只从袖中取了那玉佩递还给她:“今日之事, 还是得多谢郡主了。”   接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玉佩,漪宁心情极好,连带着看向邵恪之又有了笑脸:“邵哥哥,你既然捡了玉佩, 我写的书信想必你也看了吧?”   邵恪之点头:“看了。”   “那你怎么不按照我说的话把玉佩挂到桃枝上去?”她说着指了指那边的桃花, 恰有微风拂过,树上娇嫩嫩的桃花轻轻摇曳着, 像翩翩起舞的粉衣少女。   邵恪之道:“那日捡了玉佩, 又想到包子铺遇到郡主一事,我便已猜想到郡主住在隔壁,后来又收到你的书信, 便想着今日得了空闲给郡主亲自送过去。不曾想,郡主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等了半天不见自己的玉佩有动静,她可不得过来找寻一番?这可是去岁生辰时岑伯父赏赐的,她宝贝着呢。不过也是巧,隔壁居然是邵哥哥的阅朗轩,早知道她就天天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赵源总算端了漪宁心心念念的琼花软糖糕奉上来:“乳娘刚做的,还热乎着呢,郡主尝尝。”随后便退了下去。   但见那点心做成琼花形状,白嫩胜雪,上面撒着晶莹剔透的白糖颗粒,捻起来轻轻咬上一口,软软糯糯中透着香甜,五年都不曾尝过的美味呢。   “这琼花软糖糕还和五年前的一样,真好吃。”她津津有味地吃着,花瓣儿一样的嘴巴上沾染了白色的粉屑,她却也丝毫不在意,只是叹道,“说起来我都快忘了这糕点什么味儿了呢。”   邵恪之为他添了茶水:“郡主若是喜欢,不如请了嬷嬷过来,可以让乳娘教给她,这样就能天天吃到了。”   漪宁却摇头:“那倒也不用,偶尔吃一次才觉得可口呢,天天吃没得便腻了。”   说着,她笑嘻嘻望着邵恪之,双手拖着鼓囊囊的腮帮子,软绵绵地道:“以后我若想吃了便来找你,或者以后邵哥哥入了翰林院也能时常入宫的,到时给我带上一些便是了,这样咱们还能偶尔见见面呢。”在她心里,还是拿邵恪之当哥哥的。这都好几年没见面了,如今倒是好,邵哥哥入了翰林院他们俩就以后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邵恪之怔愣一下:“郡主身在后宫,怕也不能时常相见。”他入了朝堂,岂能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后宫的?   他这么一说,漪宁倒也想起来了这个事情,默了须臾,她眸中亮色一闪而过   :“那我自己不是可以去前朝吗?这样邵哥哥就不用去后宫里找我了。”   看她说得一脸期待,邵恪之神色柔和,轻轻应了声好。   她吃饱喝足之后,擦了擦嘴,站起身来便要走:“在此留了许久,我的丫头怕是要着急了,我得赶紧回去,邵哥哥留步吧。左右咱们一墙之隔,以后我再来。”   她说罢看着没吃完的糕点,犹豫一下又取了帕子小心翼翼包起来,随后十分期待地望着他:“邵哥哥,这点心你天天吃的,不介意我带走一些吧?”两只杏目眨巴眨巴的,倒让人从心底升起一丝怜意来。   邵恪之唇角抽动几下,眼神里透着无奈:“……”包都包起来了,这哪里是问他的意思?分明是先斩后奏的。   他默了须臾,话语里透着些许哭笑不得的意味:“郡主若是喜欢,只管拿走了便是,回头着乳娘再做。”他自己其实不爱吃甜食,这点心幼年他吃了觉得还好,但长大后就觉得甜牙,这些年来也是很少让乳娘去做了呢。如今这丫头若不带走,他其实也未必会吃。   “邵哥哥你人真好!”漪宁心里乐开了花儿,将包好的点心藏在胸前,她还小,这么一塞倒显得原本平摊的那里鼓囊囊的。不过小丫头倒还没有羞臊的意识,只十分高兴的往桃花树的方向走去。   邵恪之忙在后面唤她:“郡主爬树危险,还是走正门的好。”   漪宁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一双杏眼微微眯着,面颊带红,娇俏惹人怜的模样:“邵哥哥放心吧,翻墙爬树什么的我很在行,不会有危险的。”   说罢已经抱着树干次溜溜爬了上去,又十分灵巧地抓着树干翻越上墙头,跨坐在上面,俯首得意地望着邵恪之,拍着胸口笑问他:“怎么样,我很厉害吧?”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有不喜欢被人夸奖的。   眼见邵恪之冲自己笑了,漪宁全当他这是对自己身手的赞赏了,咧嘴轻笑一下,从墙的那头消失了。   邵恪之还怔怔站在院中,望着那消失的地方无奈摇头:“鬼精灵的小丫头,也不知长大了会便宜哪一个。”   随即又想想,兴许她注定便是宫里头的,既然进去了,此生都不会再出来。陛下和皇后疼她,自然是希望她做太子妃的。   不过这样也好,听闻太子待她还不错。皇宫又是她熟悉的家,如此安排是再好不过的了。   想到这儿,他又苦笑着摇头,小丫头才九岁,他又不是人家亲哥哥,怎的还就操心起人家将来的终生大事了?   ——   佟迎在家中焦灼地等待着漪宁,却迟迟不见回来,着急地在院中踱步,后来好容易下定了决心准备让狄青去包子铺告知太后一声,谁知狄青还没打算出门,漪宁倒是翻墙回来了。   佟迎欢喜地迎了上去:“郡主可回来了,吓死奴婢了,奴婢正喊了狄青准备去告知太后呢。”   狄青看漪宁安然无恙的回来,自然又退了下去。佟迎则是扶着她去了房内,又询问着去隔壁之后的情形,有没有遇到危险什么的。   知道自己方才忘了时辰让小丫头担心了,漪宁进了屋后就笑呵呵取出了自己顺手带回来的宝贝搁在桌上:“我从隔壁带回来的琼花软糖糕,你不是一直想尝尝吗,这回有口福了。”   “琼花软糖糕?”佟迎瞪大了眼睛,这点心的名儿她是听过的,因为郡主这几年没少在她跟前絮絮叨叨说起这个点心。只说这糕点软糯可口,甜香滑腻,口感清冽,是极好吃的。每回郡主描述得很仔细,她听得直流口水。   她记得每逢郡主说起这琼花软糖糕时都会顺带着提起一个人,就是前两日刚中了状元的长浚伯府家二公子邵恪之。说那点心是邵恪之的乳娘做的,跟郡主记忆力母亲做的点心一模一样。   佟迎从漪宁偶尔跟自己的谈话间了解了她的身世,后来随她入了皇宫侍奉跟前,也体会到她一个孤苦女孩子处在深宫六院里的不容易。   郡主提及邵恪之时脸上的神情总会很欢快,说邵哥哥待她很好,像亲哥哥一样。虽然,这个人话有时很少,也不怎么爱笑,甚至有次烤了野鸡给她吃,还骗她是兔肉,结果把她给气哭了。   “郡主哪儿来的琼花软糖糕啊?”佟迎十分的不解,“郡主不是说很少有人做出你喜欢的口味儿来吗?莫非……”   漪宁笑嘻嘻的,神采飞扬,唇角一直往上翘着,还把自己的玉佩在佟迎眼前晃了晃:“看,我的玉佩也找回来了。你知道隔壁住的是谁吗,就是邵哥哥,我以前经常跟你提的那个。”   佟迎一脸的不可思议:“原来隔壁是长浚伯府?咱们和隔壁的大门不是在一条街上的,倒是一直没发现。”   漪宁笑着点头:“说的是呢,若非我这玉佩丢的巧,也不可能发现这事呢。现在好了,我又有琼花软糖糕可以吃了。”想到这个,她便一阵的心满意足。   “你快尝尝这点心,可是像我跟你说得那样好吃?”她说着递了一块给佟迎,十分期待地看着她。对于自己分外喜爱的点心,她执着地希望身边的人跟自己一样能够喜欢。   “谢郡主。”佟迎说着接下来,小心翼翼吃着,细细品酌了好一会儿,点头赞道,“果然好吃,甜而不腻,跟寻常的甜品不同。似乎还有琼花的清香。”   漪宁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茶水:“你再喝一口茶试试。”   佟迎闻此乖乖照做,越发觉得一股清香在口腔中四溢蔓延,回味无穷。   难怪郡主喜欢这点心,当真是极好吃的。   瞧见佟迎那表情漪宁便知道她也喜欢了,十分珍惜地把用帕子包起来的点心数了数,又赏了她一个,其余的细细包裹起来,她觉得今晚上睡觉前可以加个宵夜。   ——   夜晚的时候,邵恪之在书案前挑灯夜读,赵源禀报说长浚伯来了。   他闻此将书册搁下,亲自迎了出去,便见长浚伯一袭酱色团纹袍子,大阔步地走进阅朗轩的大门。   长浚伯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丰神俊朗,儒雅风流,此时年纪大了,气度却仍不减当年,面庞刚毅,五官精致,颌下胡须为他增添积分成熟稳重的味道来。   邵恪之站在门口远远看见父亲走来他弯腰拱手,规规矩矩行礼:“见过父亲。”   长浚伯看到这个儿子是分外欣慰的,不过十五岁便中了状元,现在外面都在传二郎是如何如何的出息,他是如何如何的教子有方。人哪有不爱惜名声的,听到这些夸赞和奉承,他自然也觉得面上有光。如今瞧见儿子亲自迎出来,他神色也十分柔和,轻轻“嗯”了一声:“这是自己家中,无须如此多礼,你进来吧,咱们父子说说话。”   邵恪之应了声是,吩咐赵源去沏茶,这才随之入了房内。 第51章 愠恼 。。。   长浚伯进了房内, 径自在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邵恪之方才看过的书看了看,又将其放下, 抬眸看了眼站在那儿的儿子, 他指了指旁边的坐榻:“你也坐。”   邵恪之应声过去坐下, 又吩咐了赵源去沏茶。   赵源很快奉了茶水给长浚伯送过去:“伯爷,请用茶。”   长浚伯瞥了眼那茶,却并未饮下,只是抬头看向邵恪之问道:“我之前派到你房里的两个丫头,听说又都被你给赶了出来, 那个叫紫坠儿的还被你给下令杖则了?”   没想到父亲是来问这件事, 邵恪之略顿了顿, 倒也坦然应道:“是, 孩儿身边习惯有赵源伺候着,又觉得那两个丫头心思不正让人不喜,便给遣退了。紫坠儿更是大胆放肆,孩儿一怒之下便下令杖则了她。”   邵恪之这个人最不喜旁人在他跟前恣意妄为, 自以为是, 那个紫坠儿居然敢仗着是父亲挑选来的丫头,如此肆无忌惮的引诱他, 分明就是想爬上他的床, 让后赚得一个名分的,实在是可恶至极!他一想到早上那件事,虽然那个叫紫坠儿的并未碰到他一根手指, 但心中却觉得一阵厌恶,眸中神色都随之阴冷了几分。   长浚伯瞧了眼儿子,叹息一声:“你年纪不小了,自打中了状元这上门求亲之人便不曾断过,为父考虑再三,觉得你如今其实也才不过十五岁,倒是不急着订亲,日后多看看再做打算也是好的。但你委实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便命人挑选了两个丫头过来侍奉,原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如今既然你瞧不上,日后若瞧上了哪个再收入房中不迟。”   不少人提亲之事邵恪之自然也有耳闻,他原也是并无此时成亲的打算的,如今见父亲这般说了自然应下:“孩儿如今虽说及第,日后的路却还长着呢,陛下委任我为翰林院修撰,此时正是该潜心向上之期,尚无心男女之事。多谢父亲关怀,但孩儿觉得如今正值大好年华,还是把心思放在仕途上的好。”   长浚伯听他这么说倒也欣慰:“好男儿本该有此志向,既然走了仕途,你一心一意向上为父自然也是高兴的。陛下器重你,让你在翰林院仔细累积经验,依着你素来的聪慧将来必会有一番作为。日后光耀我邵家门楣,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心中甚慰。”   长浚伯府世代袭爵,但这两代在朝中虽无过失,却也不曾立下些许大功,眼看着在朝中地位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的,长浚伯身为邵家子孙又岂会不为此发愁?不过如今瞧着自己的儿子这般有出息,他倒是看到了一份希望。邵家能出一个这样的儿子,真乃是一件幸事了。   说了会儿话,此时茶盅里的清茶温和了许多,长浚伯端起来呷了一口,忽而又问:“对了,今日听你母亲说安福郡主来过?还说郡主赏赐了你一块玉佩是怎么回事?”   邵恪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父亲说了,长浚伯气得脸色一阵阴沉,倒是没再说什么,只从位子上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沐休好生准备,后日便该去翰林院任职了。”   邵恪之自然瞧出了父亲的怒火,而这份怒意应是来自于长浚伯夫人张氏,他望了眼父亲,倒是并未多言,只佯装不知地应了声: “是,孩儿明白,明日必回好生准备,不让父亲失望。”   长浚伯欣慰地点了点头,起身背着手大阔步出了阅朗轩,急匆匆的便回了自己房中。   长浚伯夫人张氏如今还未曾睡下,此刻正在妆奁前坐着,由下人们伺候着卸去头上的珠钗头饰。   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这张如珠似玉的脸庞,张氏心里格外舒坦,眉眼间皆是笑意。今儿个下午乔国公夫人在府里的后院儿举办了赏花会,她也应邀参加。原本乔国公夫人才是东家,不料她这个客人倒是受到那些夫人们好一通巴结,直夸她生养了个好儿子,还夸赞她肌白胜雪,很会保养。   张氏被人夸得心里一阵美滋滋,直到回了府上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嘴里还忍不住哼着小曲儿。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笑盈盈的站起身去门口迎,对着长浚伯福了福身子,柔声细语道:“伯爷。”那是媚到骨子里的嗓音,似能酥到骨子里。   长浚伯一直黑着脸,眉头皱着,眼底透着一丝薄怒,对她的娇媚充耳不闻。   张氏瞧出了他的不对劲,对着下人使了使眼色,大家纷纷退了下去。她自己则强自笑着过去挽上他的胳膊:“伯爷这是怎么了,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张氏生的是当真美极,如今虽然三十有四,却因为素来的保养并不显老,反倒像二十七八的年纪,如今说话又娇娇柔柔的,倒也惹人怜爱。长浚伯瞧她这般也心软几分,但想到白日里的事终究还是有怒意的,只冷目瞪着她:“你今儿个又去二郎那儿闹了?”   张氏笑笑:“伯爷怎说这样的话,二郎可也是妾身的儿子。”   “儿子?”长浚伯冷笑,“你几时当他是你儿子,只有四郎才是你亲生的。瞧瞧那孩子被你养成什么德行了,倒还不如乳娘带大的懂事些,皇家的玉佩他也敢要,还敢哭闹着拉你去找二郎,甚至得罪安福郡主,这回我非教训他不可!”   一听说教训自己的宝贝儿子,张氏心肝儿颤了颤,忙为儿子说着好话:“霄儿哪能是那样的,他也不过是看老二的玉佩好看,想借来带两日,都是自家兄弟,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的。可是老二跟你说什么了?”   长浚伯瞪她一眼:“二郎能说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个数?”说着又顿了顿,“我方才去了四郎那儿,罚他抄写《论语》二十遍,抄不完哪儿他也不许去!”   张氏听得大惊:“二,二十遍?那抄上一年也抄不完呐……”一本论语那得多少字,何况是二十遍……如此下去她宝贝儿子的手岂不是要废掉了?   长浚伯却不觉得心疼,只黑着脸道:“他活该,一年抄不完他就抄上两年。都是被你惯得,受罚这段日子你们母子也不许见面!”   张氏被骂的有些悻悻,垂着头也不敢说话。   长浚伯自己脱了外袍随手挂在屏风上,见她呆呆站在那儿,他默了会儿道:“我一直认为你素来是个稳重的,府中上下也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怎就在孩子的事上如此糊涂。你口口声声说二郎与你相克,可你现在看看,给你在外面挣得脸面的是谁?你再瞧瞧被你宠若珍宝的四郎,活生生一个纨绔子弟,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将来长大了有所作为?他能不辱没我邵家门楣我就谢天谢地了!”   长浚伯一席话说得张氏有些怔愣,不由仔细思索着这两个儿子,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长浚伯却也没理她,自顾自的上床睡觉。   张氏站了好一会儿,倒也没再说什么,默默爬上床去,却是一夜无眠。   ——   次日,因为今日沐休并无什么要紧事可做,邵恪之早早的起了在院子里练习拳脚。   长浚伯如今在朝中虽是文官,以前却也是做过武将的,邵恪之也得以跟着他学习拳脚功夫,至少能够强身健体,日后说不得还能上阵杀敌。   春日里空气清新,温度却并不高,早上更是有些清清凉凉的。他只着了身白色中衣,此刻练了半个多时辰,竟也是汗流浃背了。   细腻的汗水自毛孔涌出来,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晨露,顺着白皙的肌肤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的,使得那白色中衣被晕染的像一团团云雾。   见他收了招式,赵源递来热帕子:“公子,擦擦脸吧。”   邵恪之接过来细细擦拭,净室已有小厮准备好了热水,他把帕子递给赵源,自己又去净室沐浴。   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袍,通体都舒服了很多。   此时恰好早膳准备好了,赵源便将其端进房内。见邵恪之进去,他似乎格外高兴地道:“公子快用膳吧,你瞧,这木耳肉丝和冬瓜排骨汤是夫人命人送来的,说是要给公子你补补身子。”   他伺候他家主子这么多年了,这可是夫人第一次主动关怀自家公子呢,倒也是稀罕。以前他家公子还小时,巴巴地盼着亲娘的关心,可夫人只会把四公子搂在怀里,慈爱地哄着,宠着。   那时候的二公子,是真的可怜。   赵源见他家公子默不作声,下意识望过去,却见邵恪之脸色阴沉着,一双眸子冷冽清凛,白皙的面容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线。莫了许久,他淡漠地吩咐:“撤下去!”   “公子,这可是夫人特意……”   “我让你撤下去!”他的话里夹杂了三分凌厉,眸中似有怒火燃烧,周身散发着一股凌然。   他家主子生气起来是最吓人的,赵源此刻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忙应着招呼人把那两样菜给撤了下去。   其实公子会生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到底是亲娘呢,以前倒没见这般上心过,如今公子中了状元,入了翰林院,又深得陛下赏识,夫人倒是想起来对这个儿子好了。这种事,搁在谁心里也会像根刺一样扎得疼吧。   赵源小心翼翼地侯在那儿,看主子面无表情的坐过去用膳,他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他家公子这些年,心里也着实哭呢。不过幸好,还有伯爷疼着,倒也算一种安慰。   邵恪之用膳时动作优雅,夹菜时也不会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周遭静悄悄的,倒让赵源感觉到莫名的沉闷和压抑。他也是伺候公子这么多年的了,心里自然也有猜想,因着方才那两个菜的事,公子这会儿心情只怕正糟糕着呢。早知道,他起先命人将菜悄悄撤掉便好了,倒也省的惹公子愠恼。   他正兀自想着,房门口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甜甜的声音随之传来:“好香啊,我是不是赶上好时候了?”   看清来人赵源如同见到了大救星一般,满脸的高兴:“公子,郡主来了!”安福郡主和他家公子关系不错,有郡主在,公子心情会好些了吧?哪怕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门口的漪宁见邵恪之情绪不对,有些不敢造次,小心翼翼问了句:“我能进来吗?”这人拉着脸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邵恪之将眸中的晦暗敛去,神色缓和不少,语气却还有些生硬:“郡主怎么过来了?”   他既然都开口跟自己说话了,那肯定就是准自己进去的意思了。漪宁于是很自觉的走进去了,又在他旁边的杌子上坐下,这才答道:“奶奶早膳后去包子铺了,我无聊,所以过来找你玩啊。邵哥哥,你今日应该沐休吧,打算做什么?”太后寿宴将至,她过几日就该回宫了,能这么轻松自如跑来他这儿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她得珍惜。   珍惜吃琼花软糖糕的机会。   今儿个为了来吃点心,她早膳可是特意留了肚子的。   不过,她看邵恪之今日情绪明显不太对,她问他今日做什么,半天也不曾听到回答,她一时间倒也没好意思提点心的事儿,只是关切问他:“邵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或者,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第52章 尴尬 。。。   邵恪之自然不好把自个儿家里的糟心事说与她听, 如今见她倒是也没应,只是道:“郡主早膳可吃饱了,不如再用些?”   漪宁摇摇头:“我不饿。”她虽然没吃太饱, 不过肚子是留着等会儿吃琼花软糖糕的, 可不是吃这些菜的。   邵恪之岂会不知道这姑娘的小心思, 但昨日她着实吃了不少点心,今日实在不好再给她,便只装作不知道:“既然如此,郡主不如去那边的书架前看看可有自己喜欢的,也好打发时间。”   漪宁吃了一惊:“昨儿个邵哥哥不还说不喜欢把书借与旁人的?”她可清楚的记得昨日阿妧借书, 他当场就把书赠予人家了。那她如果看中了那本书, 是不是他也会因为特殊癖好不要那书了?   邵恪之微微怔了怔, 不由笑了:“郡主自然不是旁人。”他与穆妧素不相识, 的确是不喜欢随意外借,但这个打小自己便得她恩惠的小姑娘自然是不同的。   这话听到漪宁耳中倒是格外受用,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一时间也不急着吃什么琼花软糖糕, 应着去了旁边的书架前搜寻起来。   邵恪之的卧房分为内外两进, 外室为厅,摆着书案、坐榻、书架、屏风等物, 内室才是就寝之所。   如今邵恪之坐在坐榻旁边的圆桌上用膳, 书架的位置在八马腾飞图案的屏风之后。   漪宁绕过去才发现,这里面的书当真不是一般的多,她看过的, 听过的,听都没听过的,当真是应有尽有。   看到这些书,漪宁突然也很明白为何邵哥哥年纪轻轻便能在科举中独占鳌头了。但凡哪个人能看这么多的书,必然也是大有收获的。   她单手捏着自己尖尖的下巴,目光在书架上游移,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书册。突然,眸光一亮,眼神落在书架最上层一本书册上,那本书的书封乃是用红色优质动物皮做成的,扎在竹卷书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心下好奇,便想拿来看看。   谁知小胳膊一伸才发现,书架长得太高,她根本够不到。   漪宁试着踮起脚尖,又跳了两下,还是不行……   那边邵恪之似乎还在用膳,她又不好此时麻烦人,正在逡巡,忽而看到旁边一个小长凳,她眉头一挑上前将长凳搬了过来。   提起裙摆,站上长凳,紧跟着再踮起脚尖,漪宁倒是很随意便摸到了那本书。   居然还挺厚实!   幸好她平日常跟着太后出宫,胳膊也还算有力,总算把那书册稳稳地抓在手里取下来。   来不及从板凳上跳下去,她先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书来看,却在目光看清书中内容之时瞳孔蓦然放大,随后耳根一热,下意识就往后退。   她是真吓坏了,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如今是在板凳上站着,左脚后收之时一下踩了个空,身子也趔趄着向后倒。   好在,不知是谁从后面稳稳地接住了她,倒是免于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漪宁被扶着站在地上,双腿还有些软软的,好似在踩棉花。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儿,红扑扑的小脸儿灿若云霞,花瓣儿似的嘴巴微张,杏目瞪得大大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这,这书……   邵恪之用膳到了一半,听到里面似乎有板凳撞击地面的声音,猜想这小丫头约莫是要借着板凳取什么书,她到底年纪不大,虽说爬树爬的利索,邵恪之仍旧不大放心。这是在自己房里,郡主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了不得的。   他这般想着,便从位子上起身过来一探究竟。孰料,他刚一进来,便见她站在板凳上的一只脚突然往后退,踩着身后的空旷便身子蹀里蹀躞起来,他大跨一步上前接住她。   待将小姑娘平稳地放在地上,他等了半天却见小姑娘似乎尚未回神,邵恪之不免觉得诧异:“郡主怎么了?”   听到声音漪宁此时也回了神,抓紧了手里的书册,抿着唇,这会子连细白的颈子也泛起了桃粉,十分难以启齿地道:“邵哥哥,这,这是什么书啊?里面的人都没穿衣服诶……礼义廉耻都不顾,太不知羞了!”   邵恪之:“……”他的耳根突然微微泛红,光线下好似成了透明色,隐隐对那本书的内容有了猜测。   他垂首目光落在漪宁还抱着的那红皮包着的书册上,眉头不自觉拧紧,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外面的赵源,眸色深沉。   漪宁把书还给他,想到里面的内容双颊一阵发热,又忍不住道:“邵哥哥,你怎么会有这种书,里面的人是在做什么?岑伯母常说男女授受不亲,女儿家的身子更是不能随意给外人看的,这里面的人好,好,好羞啊……”她那张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这些人实在是太羞耻了!居然脱光了衣服跟人抱在一起,她们的父母知道了肯定得拿了鞭子抽她吧……   被个小丫头从自己的书架上看到此物,邵恪之如今当真是无地自容了。知道她年幼,尚不通男女之事,可姑娘家看到这种东西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难怪。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臊得慌,虽然他并不知自己的书架上居然有此物。   “赵源!”他对着外面冷声喊着。   赵源闻声从外面进来,绕过屏风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邵恪之阴沉着脸把书扔给他:“怎么回事?”他书架上几时有了这样不堪入目的东西,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赵源被那厚厚的书册砸的后退几步,好容易站定了身子,抬目瞧了瞧几乎要羞惭而死的小郡主,再看看自家主子那黑成炭的脸,他哆嗦了一下,忙解释道:“公子,那日伯爷送了两个丫头过来之时,也顺带着送了这本书的,小的想着公子到底到了年纪,便将这书给您留下了。小的还以为,您,您早就已经看到过了呢。”   邵恪之冷哼一声:“我道是你自己想留着看才是真的。”都怪他这两日没怎么来书架前找书看,倒是难处今日这等糗事来。   赵源垂着头没否认,这书……他的确夜里已经偷偷看过了的。其实,画得也还挺好,各种花样儿都有,直看得人心里痒痒。   漪宁却听得一头雾水:“邵哥哥,什么叫到了年纪就该看这书了?”   “……”邵恪之嘴角抽了抽,他如何跟个尚且是个未开苞的小姑娘讲这些?实在是羞于启齿!   他遂将目光移在赵源身上:“既然这话是你说的,我也是不懂,你如今倒是好生给郡主解释一下。”说完又补充一句,“可解释仔细了,若出了差错惹出祸端,你也无须在这长浚伯府里待下去了。”   赵源身子抖了抖,他家主子这话他算是听明白了。他得给郡主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这解释还得是瞎编乱造,不能说那些污言秽语玷污了郡主的耳朵。   赵源皱着一张苦瓜脸,十分的无奈。眼前这事儿还真成了大难题了,他究竟怎么跟郡主解释这事才叫合适呢?   他挠着后脑勺想了想,突然眼珠一转,对着漪宁拱了拱手:“郡主,这其实是江湖人士普遍修习的一种功法,阴阳相合,功力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他说完把头垂得很低,心中思索着:这样的回答,应该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的吧?郡主这么小的姑娘家,应该还是比较容易哄骗的。   漪宁十分费解的拧着眉心。她虽然也看过些江湖上的书,但对于武功心法倒是一窍不通的,如今听赵源这么说只觉得分外诧异。原来江湖上的人为了修习功法,都可以当着外人的面不穿衣服的?这会不会也太拼了些?   难道就是所谓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脱衣服可是大节啊,是不是拘一拘比较好……   她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将目光移向邵恪之:“邵哥哥,你也修习这种功法吗?”   邵恪之身形一滞,面上晕染起阵阵红润:“……自然不会,江湖中下三滥的招数罢了,我自然不会染指。”   漪宁看他说得笃定,她倒是也没怀疑。说的是呢,邵哥哥这种饱读诗书之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修习什么功法,就做出这种事情来呢?太羞耻了,邵哥哥不是这种人的。   她想了想又道:“我也觉得挺下三滥的,那书肯定是赵源你自己想偷偷的学对不对?”她说着看向了赵源。邵哥哥这样出尘宛如谪仙一般的人,必然是最重视自己的名声,也最注重男女礼节的,他才不会脱了衣服跟人做那种事情的。   现在不会,以后肯定也不会的!   赵源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小的就是一时好奇,故而拿来看看,怎么会真的练这什么武功,郡主严重了。”   “真的?”漪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像,瞧你这小身板儿跟狄青比可差远了,一看就不是会武之人。既然如此,你赶紧把这书给收起来,莫要再摆书架上,让人瞧见了怎么好意思啊?”她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脸颊又是一阵红扑扑。   赵源忙陪着笑:“郡主说的是呢,小的这便拿出去销毁掉。”说完抱着那书借此机会匆匆溜走了。   当然,他才不会把这东西真的销毁,既然他家公子不看,他自己偷偷藏起来便是。   其实他家公子看不看这些东西,赵源心里是门儿清。年纪到了,哪个男的不对此事好奇?只怕公子自己藏着掖着悄悄瞄过的,方才当着郡主的面儿只是不太好意思承认,这才推脱到自己身上的。   这般一想,赵源觉得自己那叫一个冤呐! 第53章 不舍 。。。   赵源走后, 漪宁很快将那本书的事抛诸脑后,又寻了本书来看。   此时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明媚的阳光洒落在这阅朗轩内, 落下暖融融的光芒来。漪宁捧了书去外面翠竹旁的石桌前趴着, 十分认真地看起来。   经过方才的一场变故, 邵恪之才吃了一半的早膳也没了什么胃口。郡主还在,他这个主人自然不好躲着,便也寻了书册陪她一起看。   漪宁但凡认真看起书来,素来很是安静,全程单手托腮坐在那儿, 周遭静悄悄的, 只偶尔传来翻书的哗啦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漪宁看得脖子泛酸, 抬起小粉拳在肩膀处捶了两下,张嘴打了个哈欠,又抬手揉了揉微微酸涩的眼睛。   见她把书搁下,邵恪之抬眸看她:“要喝点茶醒醒脑吗?”   “我不渴。”她摇摇头, 却又突然笑眯眯, 双手托腮想着他,“不过如果有琼花软糖糕, 我不介意的。”她都来这里待大半天了, 一口都没吃饭呢。   “郡主年幼,甜品吃多了恐对牙口不好。今日乳娘并未做点心。”他声音温和,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   看他这态度, 漪宁心知自己今日怕是吃不到自己钟爱的琼花软糖糕了,一时有些蔫蔫儿的。但人家不给,她到底是不好意思强要的,只得继续埋头看书。   但这会子却不比方才看书时那般用心了,时不时便被琼花软糖糕勾了魂儿,做什么都漫不经心的。   这时,邵稀突然跑了来,看到漪宁高兴坏了:“郡主,你怎么在这儿?”   她今日穿了件海棠红绣着木槿花图案的掐腰襦裙,外罩鹅黄色小坎肩,纤细的腰肢不赢一握,左侧垂挂一只桃粉色的小香囊。邵稀本就生得好看,又素来偏爱这般鲜艳亮丽的颜色,每每都是活力四射的样子,让人瞧了心上欢喜。   看见她漪宁也高兴,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下:“我觉得无聊,便来邵哥哥这里找书看。”说完,又揶揄着道,“你要不要坐下来陪我一起看看书?”   邵稀脸色登时变了变,勉强笑着一副讨饶的架势:“郡主你快饶了我吧,与其看那无甚趣味的东西,还不如咱们来吃点心呢。”   她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包的鼓囊囊的小帕子,献宝似的拆开来:“方才来阅朗轩的路上我瞧见二哥的乳娘了,看她手里端着点心,我就打劫了几块儿。郡主你快瞧,这个叫琼花软糖糕,只有我二哥这里才有,别处可是吃不到的哦。”   说完又一副得来不易的架势:“你不知道,乳娘很少做这个点心的,我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吃上一次。”   眼看着邵稀居然带了自己最爱的点心来,漪宁眼前一亮,下意识舔了舔舌头,笑眯眯看向邵恪之:“邵哥哥,你方才不是说乳娘今日没做这点心吗?原来是哄我的。”   “咦?郡主也吃过这点心?”邵稀诧异地看着漪宁。   漪宁倒也不瞒她,如实道:“以前邵哥哥在宫里给三皇子做伴读,给我吃过的。”   邵稀闻此也是了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以前二哥入宫时会用荷包装了琼花软糖糕带着,我以为是他自己吃,原来是给郡主的呢。郡主和我二哥关系真好。”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又兴高采烈的吃起了琼花软糖糕。   邵恪之看着那俩围着糕点边吃边聊得欢快,恨不得把脑袋都钻进去的丫头,无奈摇摇头:“你们俩少吃些,当心坏了牙口。”说罢,自己拿着书回屋去了。   他走了,邵稀便同漪宁肆无忌惮地吃起来。   姐妹两个一人一块儿分完了点心,差不多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漪宁每日里来阅朗轩的事太后是不知道的,此时便也不再久留,翻墙回了家。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邵稀,若是无聊了就到隔壁去找她玩儿。左右太后生辰之前,她都会住在这儿的。   邵稀闻此自然高兴,忙不迭地应下来。   午膳时,太后从包子铺带来了很多包子,其中就有漪宁喜欢的蟹肉包。配着玉嬷嬷烧制的可口饭菜,漪宁心情大好,竟也用了很多。   看她胃口好,太后自然是高兴,膳后饮了口玉嬷嬷奉上的消食茶水,问她:“阿宁最近在家做什么?”   漪宁知道自己总往隔壁跑也瞒不了太久,索性便将事情跟太后说了。   太后听闻隔壁住着邵恪之也是意外:“这倒是巧了,咱们住了这许久竟不知那是长浚伯府。”   漪宁挽着太后的胳膊,娇滴滴道:“正是呢,奶奶不知,邵哥哥的书柜上摆了很多很多书呢,我这两日闲来无事便去他那里看书。”提到书的事,漪宁又想到了今日看到的那本画册,脸上一阵羞赧,抿着唇没再做声。   太后倒是没发现她的异样,听她这么说倒是放了心:“奶奶还怕你一人在家中会觉得闷,如今既然知晓你去他那儿看书,倒也是放心了。敬霆那孩子饱读诗书,又是你岑伯父钦点的状元郎,你跟着他多读读书也是好的。”   祖孙两人说了会儿话,太后觉得犯困,便回了房中午憩。漪宁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也回了房里。   午憩醒来,太后已经带着玉嬷嬷出门了,佟迎在水井旁洗衣服,狄青则是在院子里练习拳脚。   狄青的武艺高强,伸手敏捷,只见他手执长剑,动作迅如闪电,挥舞之时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真实方位,似乎只有影子在闪动,如鬼魅一般。   漪宁愣愣看了一会儿,狄青似乎发现了她的注视,慌忙收了招式,对着漪宁行礼赔罪:“属下扰了郡主休息,请郡主降罪。”   漪宁笑着摆摆手:“无碍,我早就醒了。”说完又禁不住夸赞一句,“狄侍卫好身手。”   “郡主谬赞了。”狄青低垂着头,话语恭瑾,面上倒是一如继往的没什么表情。   漪宁突然发现这个侍卫生得倒也眉清目秀,虽不是邵恪之那种儒雅俊美,气质出众,却也是刚毅凌然,自有一股阳刚和浩然正气。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今日看到的那本书,以及赵源给自己的解释。   她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半捂着小嘴儿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你件事。”   狄青眸中闪过困惑,却依旧恭恭敬敬的:“郡主请讲。”   “……就是,你不是习武之人吗,可曾修习过那种武功?”她话还没说怎么明白,脸蛋儿倒是粉扑扑了起来。   狄青却明显没听懂:“什么武功?”   “就是,就是……”漪宁默了一会儿,摸了摸鼻端,随即又摆了摆手,“算了,也没什么。”自己怎么也是读过诗书,明白礼节的,到底没好意思开口问人家这样的问题。   狄青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但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终究不好多问,倒也没再说什么。   ——   自打漪宁知道了隔壁住的是邵恪之,她几乎每天都要摸着翻墙过去坐坐,当然,也少不得顺带讨些零嘴带回去。   日子突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便快到太后的生辰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跟随太后回宫,她心里还觉得有些不舍。   到了宫里规矩大,估计就很少再有如此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了。仔细想想竟还觉得有几分伤感,以至于最近漪宁往隔壁跑得愈加频繁了。   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她得好生珍惜。   这日,她用罢早膳,又如往常一样去往阅朗轩,但邵恪之早早去翰林院当值了,并不在,她只得又十分失望的翻墙回来。   这时,却见到太后回来了。她急忙迎上前:“奶奶不是刚出去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太后拉着她道:“姚闯同村的一个兄弟叫李达的,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带着他娘来长安城里看病,还记得不?”   漪宁点头:“自然是记得到,奶奶不还说等咱们回了宫便让他们一家子人住在府上。”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莫不是那李达一家子已经来了?”   太后点头:“正是呢,我方才去包子铺,姚闯家的说人可能今儿个就要到了。我听闻那李大娘身子不好,便回来让狄青赶了马车和姚闯一起去码头等着,到时候也免得他们一家子人生地不熟的到处奔波。”   漪宁知道,太后收了姚闯为干儿子,和他们一家子关系好,自然有什么事都能帮便帮,她也能理解太后的想法,便道:“如此也好,李大娘重病在身,坐马车也的确方便很多。”   “正是呢。”太后说着忙去吩咐狄青了。   狄青领了命驾着马车去同姚闯接李达一家子,太后则是又转而漪宁道:“既然他们住进来,咱们不如收拾了行囊回宫?这样也免得你不自在。”   漪宁闻此乖巧点头:“好的,我让佟迎去收拾东西。再过五日便是奶奶的寿诞了,其实咱们也早该回去了,如若再不回,只怕岑伯父和岑伯母都该着急了呢。”说着,她下意识望向隔壁开得正盛的桃花,心上突然升起一丝不舍。   她似乎总喜欢跟邵哥哥待在一起,也不知为什么。   如今骤然要走,还真是不太习惯。   不过再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左右两人在宫里也是能时常见面的。   何况,她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岑伯父和岑伯母只怕也该担心了。   这般一想,她倒觉得也没什么了,便唤了佟迎吩咐:“你先去收拾行囊吧,提前收拾总是好的。” 第54章 来客 。。。   黄昏时分, 码头上是来来往往的船只和人群,有的商队领头正招呼着手底下的人将船上的货物一点一点的往岸上搬运,耳边是嘈杂的吵嚷声。   狄青和姚闯两个人在码头仔细望着从船上下来的人群, 却迟迟不曾看到李达一家人下来。   两人正焦灼着, 突然姚闯听到有人唤他, 循声一看,正是李达和李达娘子搀扶着一位年迈的老太太从船上下来。   “可算是出来了!”姚闯说着急急忙忙上前去迎,最先给李大娘问了好,“大娘,我是闯子, 你还记得不?”因为担心老人听不见, 他还特意加大了声音。   李大娘现如今已年过五旬, 头发花白, 爬满皱纹的脸上因为久病而显得苍白,身子瘦弱单薄,但穿着却十分干净得体,一看便是被李达夫妇二人照顾的很好。   李大娘很是慈善, 瞧见姚闯笑着点头, 朝他伸出手来,姚闯忙上前扶住她。李大娘拍了拍他的手背:“是闯子啊, 我自然是记得到, 这么些年不见,闯子越发出息了,我听达子说你在长安城里开了家包子铺, 生意红火,可是真的?”   说起这个,姚闯不好意思的笑笑:“倒也是我命好,认了个干娘教我做包子,在热闹的东市租赁了一间店铺,日子总算是比以前好了。”他扭头看了看四周,又问李达,“怎的不见你家元宝?”   李达笑道:“带上那小子太过累赘,送去他外公家先住着。我们俩是带着我娘瞧病的,再跟个孩子也不是个事儿。”   李达的儿子元宝现如今不过才六岁,正是顽皮的时候。听他这么说,姚闯倒也没再问,只是又关切地看向李大娘:“大娘身子弱,咱们先去马车上吧,一会儿就到家了。赶明儿我带着你们去看郎中,咱们给您老人家瞧病。”   他说着对着旁边的狄青招呼,狄青驾了马车过来。   李达一家人看到那马车不免咂舌,李达娘子更是十分诧异地望着姚闯:“闯子哥哪儿整的这样好的一辆马车,看着跟贵人坐的一样,莫不是你买来的?”   太后的这辆马车在这长安城里已是格外普通的了,但常年居在村子里的李家人自然觉得奢华高贵,如此感叹倒也难免。   姚闯笑着解释:“这马车是我干娘家的,这是狄青兄弟,我干娘家的侄儿。”因太后一直是这么跟姚闯介绍狄青的,说是自己的远房侄儿。   李家人将目光落在狄青身上,只觉得此人生的魁梧,又面容刚毅,瞧了让人心生敬畏,倒也只是依着礼节问声好,未敢多加亲近。   狄青侍卫出身,本就不是个多话的,更不会像寻常人那般和气谦逊,便也是少说话为妙,以免自己语气生硬惹人心里不舒坦,只招呼了众人上车,兀自驾了马车前行。   马车里很是宽敞,狄青独自一人在外面驾车,李达夫妻分别坐在李大娘两侧,李达旁边还坐着个姚闯,尽管如此,里面仍是格外宽松,并不觉得拥挤。   李达娘子坐在软绵绵的座儿上,摸着后面的靠垫,眯着眼对姚闯道:“闯子哥,你这是遇上贵人了吧,瞧瞧这马车,可真气派。”   姚闯憨厚地笑道:“我干娘可不就是我的贵人吗?若没有她,我们夫妻怕也没有今日。”说到自己的干娘,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感动的。当初儿子下海遇难,他们夫妻二人因此心死,落魄至极,本就再没勇气活下去。若非遇到干娘,他们哪有今日这等好日子?   李大娘自坐在马车上,倒是没再说话,只听着儿子儿媳跟姚闯在说着这些年的种种经历。   她当初为了做针线活儿熬坏了眼,如今一双眼早已经不中用了,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些影儿,竟是连人脸都瞧不清的,以至于坐在那儿时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姚闯和李达夫妇谈了一会儿,瞧见李大娘这般便问:“大娘的眼莫不是还未好?”他记得小时候李大叔从山上滚落下来摔断了腿,家里的重担全压在李大娘一人身上,一边要养活家人,一边还要挣钱给李大叔治腿,大娘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儿拿出去卖,最后生生把一双眼给熬坏了。   李大娘闻此倒是浑然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这眼怕也就这样了,人都老了,不中用了,这眼能不能看见的也没什么。”她说着,突然咳嗽几声,忙拿帕子捂住嘴,好一会儿方才止住。   李达瞧她这般禁不住心疼:“娘,这长安城里好大夫多,说不定还能碰上神医呢,咱们一定能把你的咳疾给治好,还要治好你的眼睛。”   李大娘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娘知道你孝顺,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事也不可强求。”她心里一直都知道,这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达子当真对她这个继母不错。她这一辈子,临老了有这么一个儿子儿媳在身侧,倒也是知足的。   其实这次答应儿子儿媳来长安治病,她本就没报什么希望的。她只是真心想来长安看看,圆了自己未了的心愿。   李大娘心事重重的掀开帘子,她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还算好,听着声音也能感受到皇城的繁华,笑着点头:“这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街上的人都比咱们那儿的小县城多上不知道多少。我听着人来人往的,还有马蹄声呢。”   见大娘似乎很好奇的样子,姚闯对她介绍:“大娘,咱们现在走的是长乐街,这街道很宽,能同时容得下六辆这样的马车并肩齐驱呢。”   李达和李达娘子听了也是难以置信,忙凑过去往外看,果真看到了宽广辽阔的街道,不由得目瞪口呆。   李大娘脸上同样挂着惊讶,随后笑着点了点头,默了许久才突然问道:“闯子啊,这里离皇宫远吗?”   姚闯回道:“不远,从这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皇宫里住着陛下,太后,皇后,还有皇子、后妃和公主们,宫外面有层层禁军把守,咱们寻常人家根本进不去,不过啥时候有空了我带着大娘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就算大娘眼睛不好,有时还能听到禁军队伍训练的声音呢。”   “哎!”李大娘应着,脸上的笑意浓了浓。   过了一会儿,她面上笑意敛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双唇颤抖着,欲言又止地问了句:“那,那萧国公府呢?萧国公府在哪儿呢?”   姚闯愣了愣:“大娘,你还知道大名鼎鼎的萧国公呢?国公府在铜雀街一带,听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去了以后,府上的人就被遣散了,整个府邸如今也已然废弃。”   “那,萧家这算是没人了吗?”李大娘平静地问着,却没人发现她攥着衣服的拳头在微微颤抖,手心里不知何时落了汗水。   姚闯回道:“那倒也不是,萧国公还有个女儿在,如今被当今圣上接入宫中抚养,据说被封为了安福郡主,很得陛下的宠爱呢。”   “郡主被陛下接入皇宫,那想必日子过得也是极好的吧。”李大娘喃喃自语着念叨了一句,把帘子拉下来,倒是没再说什么。   安福郡主,安福,好名字呢。   李达娘子终于细心地发现了她娘的异样,狐疑着问:“娘,你怎么了,有心事?好端端的你怎么还问起萧国公家的事了,莫非你认得?”这些年她娘久病在榻,迷迷糊糊之间总是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而念叨最多的便是想去长安。   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想,娘一直心心念念的要来长安,莫非这里有什么她放心不下的人?   李大娘却只笑了笑:“倒也没什么,只以前听说书的人讲过萧国公的事迹,说他和当今圣上是拜把子的兄弟,两人一起得了这天下。只是后来……后来在战场上死了,英年早逝,实在是让人叹惋。”说到最后,她神色明显暗淡许多,眸中有泪光闪现,给那原本空洞的双目增添了几分颜色。   李达和李达娘子互望一眼,目中皆是深深的不解和困惑。快到长安的这两天,他娘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失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萧国公了。夫妻两人隐隐觉得,他们的娘执意要来长安,怕也是跟这位已经过世的萧国公有关。   只是,娘怎么会和战场上所向睥睨的萧国公有什么关联呢?李达任凭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通透。 第55章 回宫 。。。   佟迎和玉嬷嬷收拾好了回宫的行囊, 太后原本还打算等着李达一家人过来再走的,孰料宫里的人已经派了马车来接,无奈之下只得先行回宫, 只留了玉嬷嬷在此等候狄青, 二人安顿好了李达一家人再行回去复命。   回宫后, 一路上静悄悄的,并不见有谁前来相迎,只有宫人们远远看见了上前来行个礼,漪宁看看四周不免觉得纳罕:“今儿个倒是稀奇,不见岑伯父举行大阵仗来迎您了。”   太后其实也发觉了, 不过却不在意, 只笑着道:“跟他抱怨过多少回了, 这次倒是长了记性, 如此安安生生回家才是好的,往常一回宫一群人山呼太后千岁的,我也得端着个太后的架子,实在是受不住。”   漪宁想想也是, 笑挽着太后的胳膊去往长乐宫的方向走。   两人走进长乐宫的大门, 漪宁一眼便瞧见了顺熙帝和皇后正率领着后妃和皇子公主们迎过来,她面带笑意的跑过去, 欢快地叫了一声:“岑伯父, 岑伯母!”她年纪还小,声音也稍显稚嫩,甜脆中带着些许娇软, 一入耳便让人觉得极为舒服。   顺熙帝拉住她,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说好了去接你皇祖母的,一去便不知道回来,倒还让朕亲自派人去接。”   漪宁嘻嘻一笑:“阿宁就知道,岑伯父想知道我和皇祖母住在哪儿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其实我们原也是今儿个便回的,谁想岑伯父居然就派了人去接。”   顺熙帝捋了捋胡须,佯装生气地道:“听你这么说,朕今儿个这事做得还是多此一举了?”   漪宁忙道:“怎么会呢,岑伯父派人来接,阿宁高兴还来不及,给我们省事了呢。岑伯父可是想阿宁了?阿宁可是很想很想很想您的。”   “就属你嘴甜。”顺熙帝这般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却突然皱皱眉头,“这两年是怎么搞得,越来越瘦,脸上的肉嘟嘟也没了,该多吃些。”   漪宁闻此才不乐意:“瘦了才好呢,阿宁都长这么大了,难道岑伯父想让阿宁成个胖嘟嘟的小肥丫?”   “我觉得挺好嘛,胖了肉呼呼的像个球儿,多好看。”他说着还用手比划成一团球儿的形状。   “……”漪宁翻翻白眼,她才不信岑伯父的话呢。后宫里的妃子们,可没一个是胖子。几年前太子哥哥稍稍吃胖了些,他还逼着人家天天起早贪黑的习武,硬是让人又瘦了下来呢。   那边皇后同太后见了礼,婆媳两个拉着说了几句话,陈贵妃和魏淑妃等人也上前见礼。   皇后转而看向跟顺熙帝说笑的漪宁,温婉笑道:“几个月不见,阿宁瞧着倒是又长高了。”   皇后的夸奖让漪宁很受用,跑过去挽着皇后的胳膊:“岑伯母倒是一点没变,还跟阿宁初入宫时一样美貌动人呢。”   顺熙帝听了看向皇后,笑着道:“瞧瞧这丫头,可真真长了一张巧嘴儿。”   漪宁佯装不解地望着顺熙帝:“怎么就是我的嘴巧了,莫非岑伯父你不这么认为?岑伯母就是跟以前一样好看嘛。”   “……”被这丫头摆了一道,顺熙帝此时还能说什么?他转而望向旁边的皇后,目光随之柔和许多,“自然是跟以前一样美的。”   皇后闻此嗔了顺熙帝一眼,双颊泛着桃红,笑而不语。   看到他们二人关系好,漪宁也觉得开心,继续挽着皇后的胳膊:“岑伯母,阿宁最近在宫外都吃很多的。”   “是吗,怪不得长得快呢。”皇后宠溺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瞧瞧,再过两年阿宁都要跟岑伯母一般高了。”   太子岑璋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丫头,在外面玩儿野了吧?”   太子今年已然十三岁,高了漪宁一头不止,且身形周正,模样俊秀,再配着那身墨色绣着金蟒的华丽衣袍,倒显得气质高贵。且因为这些年顺熙帝的栽培,他眉宇之间已经有了身为一国之君的凌然霸道之气。   为了表现出威严和稳重,他平日在宫里是很少笑的,绷着一张脸时宫人们便没有不怕的。不过,如今面对漪宁,倒还是一副温柔大哥哥的模样。   看到岑璋,漪宁笑得更欢快了:“怎么会,阿宁在外面天天都会想太子哥哥的。”   岑璋被她说得心里泛着甜,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鬼丫头,也就这张嘴儿会说话了。”   “哎呦!”漪宁伸手捂着被他弹过的额头,嘟着嘴仿若受了委屈一般。   岑璋见此顿时急了:“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他刚刚也没用力啊,这丫头还真是细皮嫩肉的。   这时,漪宁突然脸上表情一变,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边跑还说笑着:“太子哥哥你好笨啊,每次骗你都能骗到。”   岑璋望着她的身影,无奈摇头,嘴里低喃一句:“还真是长不大的小丫头片子。”   大家说笑几句后纷纷进了大殿,太后自然少不得对许久不见的孙儿孙女们一番慰问,大家也都准备了礼物相赠。   随后便说起了五日后太后寿诞的事,皇后道:“今年母后的寿宴咱们就在承庆殿里举办,承庆殿里的设施都已经装点好了。宫里的歌舞只怕也腻味了,臣妾还命人在宫外寻了戏班子,据说在江南一带很是有名。此外还有舞龙舞狮,晚宴后镜湖边还有荷花灯盏。母后喜欢热闹,今年的宴会便多请些官宦世家的公子姑娘们入宫,孩子们多自然也热热闹闹的。”   听皇后把一切都已布置得井井有条,太后听了自然十分高兴:“哀家就知道,这种事交给你根本就没什么需要哀家自己操心的。瞧瞧,你这都布置好了,到时候哀家出个人什么事都全活了。”   皇后笑道:“母后喜欢便好,臣妾原还怕您不喜欢呢。”   “喜欢,哪有不喜欢的,全天的日程都安排下来,热热闹闹的过一天,这寿宴也算是不错的了。皇后这些日子怕也费了不少心力,回头得让陛下赏你才是。”太后说着看向顺熙帝。   娘都发了话,顺熙帝自然乖乖顺从:“母后说的是,皇后为此事费心,是该好好嘉奖。”   旁边坐着的后妃们望着那和谐的一家子,各怀心思,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减。   这日晚膳,大家俱是在太后的宫中热热闹闹的用了。   膳后太后要休息,漪宁也许久不见皇后,便陪着皇后回了椒房殿。   椒房殿内,漪宁的寝殿皇后早已命人打扫干净,房内还燃上了她喜欢的鳄梨香,甜香清雅,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方才在长乐宫里人多,太子没机会跟漪宁说太多的话,如今跟着皇后来了椒房殿,就少不得拉着漪宁问东问西了:“我发现阿宁跟着皇祖母性子都变得有些野了,一出宫便是几个月,怕是都将这皇宫给抛诸脑后了。你快跟太子哥哥说说,外面都有些什么好玩儿的?”   听他问,漪宁也乐得跟他讲着宫外面的事情,一时间兄妹两个说说笑笑的,倒是极为热闹。   皇后在旁边的坐榻上坐着喝茶,看俩人说的高兴,她听得也是心中舒畅,眸中皆是慈爱。只默默在心中盘算:璋儿十三,再过个两三年倒是可以成亲了。只阿宁却还是小了些,这丫头如此年纪还什么都不懂呢。亦不知,俩人的事以后能不能成。   她还在愣神,门口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朕在外面都能听见这里的热闹,看来倒是来对了时候。”   皇后迎上前,对他行了礼,漪宁和岑璋也忙起身行礼。   顺熙帝拉了皇后过去坐榻前坐下,对着太子和漪宁摆了摆手,语气和善:“都坐吧,阿宁方才在跟你太子哥哥说什么?”   漪宁笑道:“不过是讲些宫外遇到的趣事儿罢了,岑伯父你以前也在宫外待过的,自然不会觉得稀奇。”   听她这么说,顺熙帝顿时哈哈大笑几声:“这倒是,也就是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遇到什么事儿都觉得是稀奇的。”   说到这儿,顺熙帝顿了顿,又问:“听闻你皇祖母把自己买的宅子暂借给叫李达的一家子人住了?若非如此,只怕你和你皇祖母要等到寿诞当日才能想到回来吧?”   漪宁先是一愣,旋即便无奈的笑着跑到皇后身边坐下,挽着皇后的胳膊,娇声道:“岑伯母,你瞧瞧,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岑伯父那双火眼金睛,我们在宫外的事他怎么全都知道啊?”   皇后握着她的手,笑的温和:“你岑伯父也是怕你们在外面遇到危险,自然少不得让人保护着。你和你皇祖母一个个的在岑伯父和岑伯母心里都金贵着呢,在宫外可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漪宁听了心里倒是高兴,岑伯父会派人暗中保护,她其实一点也不奇怪的,只甜甜地笑着脑袋歪倒在了皇后的肩上:“阿宁当然知道岑伯父和岑伯母会担心,所以我和祖母在宫外从来不惹事的。”   “是吗?”顺熙帝白她一眼,“你不惹事,怎么还翻墙去折花?还被人家的狗吓得差点儿丢了朕赐你的玉佩?”   “……岑伯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漪宁睁大了眼睛。   顺熙帝沉着脸,很严厉的样子:“自己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如今还怪朕知道得多?”   漪宁默默过去扯了扯他龙袍的一角,撒娇道:“岑伯父别生气,我,我这不是没受伤吗?阿宁以后再也不翻墙就是了。”   顺熙帝本就没生她的气,打笑看着长大的,疼她还来不及呢。如今见她乖乖认错,语气随之缓和,话却是严厉的:“知错就好,再有下回,就罚你一年不能出宫。”   一年不出宫?漪宁闻此忙想开口讨价还价一番,对视顺熙帝不容置喙的表情却瞬间蔫儿了,可怜巴巴耷拉着难道:“是,阿宁知道了。”   顺熙帝强忍着笑意看向她:“这可是你说的,要言而有信。”   漪宁嘟着粉嫩的唇,双颊鼓鼓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顺熙帝睇她一眼,又想到些事情,神情倒是认真了许多:“那李达一家人品行如何你们可清楚?这么把宅子借给人住,会不会太草率了些?你皇祖母买的宅子是在铜雀街,任谁都知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起了攀附之心只怕日后招惹什么麻烦。”   漪宁楞了一下,随即道:“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那倒也难说,还是小心为妙。”顺熙帝沉默须臾这般说道,心中思索,这李家人是否良善,他还是得暗中调查一番才是。   ——   铜雀街,姚宅   狄青接了李达一家子人回来时,太后和郡主已然回了宫,只留得玉嬷嬷在等着他。二人一起将李家人给安顿妥当,这才一起回宫向太后复命。   李家人住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心知是遇上了好心的贵人,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大多数用具都不敢触碰,只用自己出门时随身带着的。   夜里,李达娘子伺候婆婆洗了脚,扶她睡下,又在她床沿坐了会儿,见婆婆一直在咳,李达娘子说道:“闯子哥已经帮咱们联络了好几个有名望的郎中,赶明儿我和达子一家一家的带着阿娘去看,长安城里的大夫医术高明,您的身子定会大好的。”   李大娘拿帕子咳了许久,看着帕子上印下的斑斑血迹,笑着道:“好不好的不重要,你们的心意娘看到了。娘知道,你们夫妻俩不容易,家里还有个元宝要养,就不必去花那冤枉钱了。娘虽说答应了你们来长安,却并不真是为了治病的。”   李达娘子困惑地望着她:“娘不想花钱治病,那您答应我们来长安是为了何事?娘,您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李大娘没回答,只是目光无神地望着前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是想见一个人的,可如今他不在了,能来这长安城走一遭,娘这心愿也算是了了。如今倒是觉得,能安心的去……”   “娘,您说什么呢?”李达娘子红着眼眶看着她,又想到她路上说的话,犹豫着问,“娘,您想见得人是谁,萧国公吗?您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李大娘没说话,但李达娘子明显感觉她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便又接着猜测:“我听达子说过,娘嫁给爹之前原本也是有家有子的,只是后来遭了变故。您被爹带回村子的那些年一直执着地想找寻失散的儿子,他,他叫什么名儿?”   李大娘泛白的唇翕动几下,到底没发声儿。   婆婆不说话,李达娘子却有旁的猜测,犹豫着问:“娘,那个萧国公……是不是就是您的儿子。”她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发颤起来,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赫赫有名的一代战神,当真会是阿娘的亲生儿子吗?   李大娘眼眶含了泪,双唇一颤一颤的,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翻了个身背过去,话语里似有哽咽:“倒也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   婆婆的反应太大,李达娘子心中自然有了猜想,却也不好多问,便起了身:“那娘你早些休息,媳妇就先回了。”   见婆婆背对着自己没言语,她只好默默出了卧房,又轻手轻脚关上房门。   ——   年纪大了,睡眠也跟着少了,李大娘这一晚竟是无眠。   直到第二日,她的神情都似乎不大好,脸上没什么笑颜,整个人显得愈发憔悴。   吃早饭的时候只有李达娘子陪着她,直到饭吃了大半儿,李大娘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儿媳妇儿:“达子呢,怎么一大早到现在都没见到他的人?”   李达娘子正要回话,却见李达从外面跑着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忙起身去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汗,又低声询问:“怎么样,可查出来了?”   昨儿个李达娘子当着婆婆的面问萧国公是不是娘的儿子,当时娘不说话,她就知道八成是了。是以当晚便把这事跟自家男人说了,李达一大早天没亮便出门去,在铜雀街附近寻找了好几条大街小巷,总算是寻到了萧国公府的所在,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   李达胡乱擦擦汗,对着媳妇儿点了点头,上前对着目光无神的母亲道:“娘,我找到萧国公府了,离此地并不算太远,我还雇了辆架子车,等吃完饭儿子拉着架子车带你过去。”   李大娘手里的筷子登时掉在了地上,双唇翕动着久久未发一语。   ——   宽广的马路之上,李达将架子车停下来,同他的娘子一左一右搀扶着李大娘下了车,三人并排站立,齐齐仰望着眼前大门紧闭着的萧国公府。   李达指了指那牌匾:“娘,你看,这就是萧国公府了。”他并不识字,为了找这府邸也是好一番折腾呢。先是找人问了大概方位,又请了识字的先生写出“萧国公府”四个大字来,自己又拿了纸条满大街的对照寻找。   不过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被他给找到了。   这条街原只住了萧家一户,如今因为无人居住的原因,五年下来门前早已长出杂草,甚至那原本恢弘气派的装盯着金色圆钉的朱门上都结了层层蛛网,门匾上更是落了灰尘,早不复往日模样。   李达望着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给自己的母亲描绘着萧国公府如今的模样。李大娘认真听着,脑海中浮现出隐隐约约的影子来。   她由儿子儿媳两人搀扶着走上门前的台阶,来到其中一根粗壮高大的柱子前,颤抖着伸手来触摸,蜘蛛网随之攀附在她那结满了厚厚一层茧的手上,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网子在自己指间纠缠,一颗心突然堵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里便是萧国公府,她这辈子总算还有机会过来看看。   只可惜,物是人非,她终究还是来晚了。   李大娘突然背靠着柱子一点点滑落在地上,最后索性一屁股坐下去,脑袋倚在柱子上哭泣起来。   她的哭声并不大,牙齿咬着下唇努力隐忍着,却莫名的令人听了心中震撼,不自觉的黯然神伤。   李达和李达娘子夫妻二人这般在旁看着,一时间心上难受,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只面面相觑着,心中百感交集。   李大娘不知默默坐在地上哭了多久,最后由李达夫妻二人好一番劝慰,这才搀扶着她回了先前居住的姚宅。   而三人不知的是,他们今日的一言一行,早已由暗卫禀报后,入了顺熙帝的耳。   御书房内   顺熙帝正在龙案前批阅奏折,骤然听到暗卫的禀报,他拿着折子的手微微一滞,抬眸看向那暗卫:“你说李达一家人今日去了萧国公府?”   暗卫回禀着:“正是,但因为国公府大门落了锁,三人并未入内,只那位李大娘靠坐在擎天柱上哭了许久,似乎很伤心的模样。”   “还哭得很伤心……”顺熙帝喃喃自语着,将手中折子放下,默了须臾挥退了暗卫,自己却陷入沉思。   那李家人原本入长安是为了给母亲看病的,如今好容易来了皇城,不先想着找郎中诊治病情,却贸然跑到景旗家门前哭又是何道理?   而这个所谓的李大娘,又会是谁?   顺熙帝和萧景旗一同长大,自认景旗熟稔的人他没有不认识的,可这位李大娘……他怎么就全然没有印象呢?   那老妇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才会在景旗家门前哭得那样伤心呢?她哭得究竟是景旗,还是他的妻子宁姝?   还记得当初在清平县里自己的母亲被恶霸纠缠,父亲和萧叔父双双遇害,母亲和萧叔母带着他和景旗逃离县城,却遭到恶霸带着手持弯刀的衙役对他们穷追猛赶,最后萧叔母为了他们能安全逃离,以身阻挡,被人在腹部捅了几刀,最后倒在了地上。   当初情况紧急,他们甚至来不及上前去看看萧叔母是否还活着,只得拼命地向前奔逃。   等后来一切都安定下来,他和景旗亲自过去寻找时,却是因为时隔太久,一丝痕迹都未曾再留下。   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有萧叔母的下落,大家也都默认她已不再人世。可今日骤然听到妇人在景旗家门前哭得伤心,却让顺熙帝不由得再次回想起来。   莫非,当年的萧叔母……真的没死?   因着心里存了心事,以至于顺熙帝夜里还有些辗转难眠。   皇后从妆奁前起身过来时,却见他只着了间玄色中衣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置于脑后,目光复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在床沿坐下,柔声问他:“陛下怎么了?莫不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顺熙帝叹了口气,抓住了皇后皓白柔软的手:“还是住在母后宫外那处宅子的李家人。”   皇后隐约觉得只怕他已经暗地里找人监视了,如今又听他这般说,便问:“可是他们做了什么恶事?”   “倒也不是。”顺熙帝说着往里面挪了挪,又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   皇后颔首,也过去平躺下来,但听他在耳畔道:“他们今天不知为何去了萧国公府,暗卫说李达那个重病的娘靠着柱子哭得很伤心。”   他默了片刻,抬手环上皇后的腰肢,贴近她几分,轻声道:“皇后,朕怀疑阿宁的祖母还活在这世上。”   皇后神情微变,眸中闪过一抹诧异。阿宁的祖母……她记得自打她嫁给陛下便未曾见过此人,只听说是早些年被人给害了。既然是被害了,真的还可能活着吗?   顺熙帝自顾自地继续道:“当初萧叔母为了让母后带着朕和景旗逃脱恶霸的追赶,腹部被捅了一刀,当时血流的到处都是,她却还拼命的抱着那恶霸的大腿,大喊着让母后带着我们兄弟俩快走。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我和母后只能噙着泪拖着哭喊的景旗离开。远远的看见那恶霸又拿刀在萧叔母身上捅了几下,最后人就倒在了地上。”   说到这儿,他停顿片刻:“这个画面曾经是景旗的噩梦,无数个夜晚被梦魇折磨的无法安眠,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大喊着阿娘。后来朕和景旗习得一身武艺,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去松原县将那恶霸千刀万剐,又将其抛入河里喂了鱼。   其实景旗一直不愿相信萧叔母已经不在人世,早些年还曾四处打探她的下落,可多年下来却杳无音讯。最后不得不放弃,也信了其母不在人世的说法。”   皇后沉默须臾,思索着道:“今年是顺熙十四年,陛下和萧国公的名讳纵然不一定都知道,但你们一起打天下的事迹却是广为流传,若当真是萧叔母,她怎么会十四年都不曾到长安来寻?”   顺熙帝喟叹一声:“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想不通透,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景旗自幼便与朕一起长大,他认识的人朕都认识,那李达的母亲既然在国公府门前哭得那般伤心,若非萧叔母,朕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   皇后想了想道:“陛下若是怀疑,不如臣妾明日出宫一趟,跟那李达的母亲见上一面,可好?”   顺熙帝刚想说好,却又想到一个问题,摇摇头;“萧叔母的事早在你我成亲之前,你与她未曾谋面,去了也认不出来,反而白跑一趟。或许,得朕亲自去看看才好。”   皇后闻此忙道:“陛下万金之躯,怎能轻易出宫?若那人当真是萧叔母也便罢了,可若是另有图谋呢?”   顺熙帝看着她:“若真如你所担心的,那就更不能让你置身险地了。”   皇后无奈笑笑:“陛下还有朝务要忙,岂能随意出宫?臣妾虽然未曾见过萧叔母,可与她言谈之间至少也能约莫瞧出此人心性,实在不成,臣妾带她入宫给陛下辨认便是。”说完又怕他不允,便又加了句,“臣妾许久未曾出宫,也实在想出去走走,陛下不如全了臣妾的心愿?”   顺熙帝思索着点头:“如此也好,那朕派几个暗卫保护你的安全。”   “谢陛下。”皇后笑说着倚在他的怀里,知道他担心,便又低声道了句,“臣妾会小心谨慎的。”   “嗯,你做事朕放心。”他这般说着,突然一个翻身覆上来堵了她的樱唇,一只手开始不安分的去解她的裙衫。   “陛下,”皇后抓住他的手,脸上晕染着霞色,“银嬷嬷去端安神羹了,只怕一会儿要进来,现在不妥……”   顺熙帝却不管这些,只啃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你精心为母后准备寿宴,朕可是当着母后的面儿说要赏你的,岂能失言?嗯?”他说着,舌尖顶了顶她已经泛了红的耳垂,辗转去吻她的颈,摸索着一路向下……   外面的金嬷嬷见里面没了动静,原本是要进去将方才洗漱的用具取出来的,谁知一入内殿便隔着屏风隐约瞧见有衣物从风榻上被抛了下来,隐约还伴随着浅浅莺啼。   她双颊一红,到底没敢再往里进,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出门时撞见端了安神羹的银嬷嬷,她顶着发烫的脸冲她摆摆手:“端回去吧,这会子不需要这个。”   不需要?银嬷嬷诧异了一瞬,但又见金嬷嬷一张脸红成那样,一时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噗嗤笑出声来:“我瞧你这样子,方才莫不是进去了?”   金嬷嬷嗔她一眼,羞得没说话。   ——   翌日,傍晚时分,夕阳仿若浸入了橘色的大染缸,周遭红彤彤的,连天上的云儿都被其沾染了一抹霞色。   漪宁从晋江阁里出来时和穆沅、邵稀三人说说笑笑走着,却听到背后有人喊她:“萧漪宁!”   在这皇宫里会以这般蛮横不屑的语气唤她全名的,除了三公主岑锦玉之外再无旁人。   漪宁闻声回头去看,果真见岑锦玉提着裙摆出来,身后还跟了两个伴读。   岑锦玉年长漪宁一岁,但漪宁个头偏高,两人现如今倒是不相上下。她今日穿了件玫瑰红的广袖宫装襦裙,上面的图案华丽锦绣,头上插着的孔雀簪更是煜煜生辉,为本就生得姿容极好的她更添几分明媚和艳丽,张扬的很,又显得十分有活力。   “三公主有何指教?”漪宁依着规矩向她先行了礼。岑锦玉是公主,以前年幼不懂事也便罢了,这些年她每每看见她都会先行礼问安。不为别的,只希望让岑锦玉挑不出她的错处来,两人也好相安无事。毕竟,岑锦玉如今在这宫里最大的乐趣便是寻她麻烦,她却是懒得与她牵扯太多的。   岑锦玉不屑地撇撇嘴:“我只当你不回来了呢,眼瞧着皇祖母的寿诞过两日便要到了,你们居然这么晚了才回宫。肯定是你自己想在宫外野,这才拉着皇祖母不肯回来的!”   岑锦玉说这些话时其实心里是有些酸的,前两年皇祖母出宫时不仅带着萧漪宁,还会带着她的。可是外面的生活根本就没有宫里那么好,出宫不能带多少人伺候,有时候下人忙不过来,皇祖母还要让她们亲力亲为,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能做下人们才做的事呢?便因为此事跟皇祖母闹了两次。   自此往后,皇祖母出宫便不喜欢带着她了,只带萧漪宁一个。   岑锦玉很不喜欢萧漪宁,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心机了。皇祖母现在不愿意带自己出宫,根本就是她害得嘛。出了宫有时候要自己打水洗漱,甚至还得铺床叠被,更甚者,兴许还要徒步走很久的路。明明都是宫里面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么辛苦任谁都不能忍受,萧漪宁为什么就一副很乐意的样子?   她肯定是装出来的,故意装给皇祖母看的!   这下好了,萧漪宁成了皇祖母眼里的乖乖女,而自己却被皇祖母嫌弃为娇气。她可是堂堂公主,娇气一点为什么不可以?母妃还常常说呢,她就自己这么一个女儿,一定得一辈子都娇贵着。   她越想越看萧漪宁不顺眼,以至于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偏偏现如今皇祖母疼她,父皇疼她,皇后疼她,就连她素来清高孤傲的二姐姐都偏帮着她,以至于想欺负她出气都不成,真是气死人了!、   岑锦玉这般想着,心里实在有些不痛快。   漪宁自然知道她对自己的不喜,淡淡望着她:“皇祖母何时回宫又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如你所言,皇祖母当日出宫也是我撺掇的不成?三公主也是念过书的人,毫无根据的妄加揣测旁人,只怕有损公主的身份。”   “你做不得主那便不是你的错了?”岑锦玉被她噎了一下,面上不免有些红润,下意识顶回去,“父皇派你出宫是为了迎回皇祖母,你既然没有早早把皇祖母接回来,那便是你的失职。”   “所以公主是要越过陛下来教训我吗?”漪宁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眸中却含了几分凌厉,倒让岑锦玉顿时没了底气。   萧漪宁你方才那话她听明白了,父皇都不追究了,她如今公然向萧漪宁问罪,分明便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她这是借着父皇的名头反过来朝自己问罪来了!   岑锦玉说不过她,气得跺了跺脚,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转身走了。   她身后的两位伴读见此忙小跑着去追赶。   漪宁转身欲走,却在瞥眼间看到了晋江阁门口驻足望着这边的二公主。   岑锦瑶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目光正落在漪宁所在的方向,面无表情。   十一岁的岑锦瑶已经出落得分外蹁跹秀美,一袭金橘色绣着四合如意纹的蜀绣宫装襦裙,腰部掐的紧致,展露出极好的腰身。双肩处搭着米白色藤纹披帛,很是端庄大气。一对儿白色的珍珠耳珰映衬出她姣好的面容,那张脸承继了陈贵妃的天姿国色,琼花之姿,仿若秋水伊人。但因为她素来不爱笑,神情中总透着几分凛然,又似冰天雪地里贸然开出的一朵傲骨红梅。   漪宁愣了一会儿,走上前去,笑着唤了句:“二姐姐!”   岑锦瑶看着漪宁,面上的表情倒是没多少变化:“你这张嘴倒是变得厉害了。”   知道她在指方才的事,漪宁笑望向她:“不敢在二姐姐跟前班门弄斧。”   岑锦瑶神情微怔,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些许,很快又拉下脸来,默不作声地走了。   前几年因着她们几个都长大了,皇后便说依照惯例要给两位公主和漪宁各选两个伴读。不过二公主却推辞了,说嫌麻烦,以至于现今仍是独来独往。   望着她的背影,漪宁突然有些出神。二姐姐再过两年就能议嫁了,却不知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够配得上在她心中最为高贵出尘的二姐姐。   念头不过一闪而逝,眼见二公主离开,漪宁也和穆妧、邵稀二人向着御花园走。   漪宁默默低头走着,犹豫着突然对邵稀道:“我回宫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向邵哥哥辞别,现在想来实在失礼,你若回了家,记得帮我向你二哥致歉才是。”   邵稀正兀自吃着荷包里的点心,听到这话满口应下来:“这个简单,郡主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带到。不过,我二哥平日里对什么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他其实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知道邵稀是想安慰自己的,可不知怎的,当漪宁听到邵恪之可能不会在意自己不辞而别之时,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却也笑了笑:“倒也是,邵哥哥挺忙的嘛。”   “对了,郡主不是也爱吃这琼花软糖糕吗?”邵稀说着把荷包递过去。穆妧不怎么爱吃甜,她索性便没让她。   漪宁接过来,诧异地抬头;“你怎么带了这么多?”   “说来也怪呢,今儿个我二哥不知怎的,突然把我叫去了阅朗轩吃点心,我说今日要入宫,他还让人在我的荷包里塞了这许多点心。郡主不知道,平日里二哥很抠的,总不让我多吃,说对牙口不好。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破天荒的给我这么多,还让我带进宫里来吃。”邵稀一边答着,一边继续埋头吃点心。   漪宁静静听着,望了眼手里捻起的一块点心,忽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眸中神色微微发亮,唇角一勾,双颊有梨涡浅放。 第56章 贵客 。。。   邵稀和穆妧出宫之后, 漪宁独自回了椒房殿,孰料椒房殿安安静静的,不仅皇后, 就是金嬷嬷和银嬷嬷两个人都没见到。   漪宁在皇后宫殿内找了一圈儿, 见果真都不在, 便拦了个洒扫的宫女询问:“皇后和金嬷嬷银嬷嬷去了何处?”此时都傍晚了,依着平日的习惯,皇后原本应该在殿内的。   宫女停下手里的扫帚,回话道:“回禀郡主,今日皇后娘娘午憩醒来, 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出宫了, 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出宫?”漪宁闻此十分诧异, 岑伯母常年待在宫里, 今儿个怎么想到出宫去了呢?想罢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是纳罕,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岑伯母居然这么晚了还出宫去。   “岑伯父可知道?”她复又向那宫女问了一句。   宫女想了想应道:“好像是知道的, 皇后出宫之前还去了趟承乾殿。”   漪宁点了点头, 既然岑伯父也知道,兴许是真的有什么要事需要忙吧。   她这般想着, 索性自己先回了房中。刚好今日先生讲得课她还有些不大明白, 便先自己学一会儿吧。   于是让佟迎给自己准备了书和笔墨,又对她吩咐:“我看会儿书,你莫要吵着我。”前段日子一直在宫外, 很久都没好好做功课了呢,她也得抽空补一补才是。   佟迎应着,轻手轻脚退出大殿。   ——   皇后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乘马车到了铜雀街的姚宅门前,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率先下了马车,又搀扶皇后出来,三人齐齐看向那姚宅。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不免觉得好奇,四下看了看。银嬷嬷道:“难怪太后娘娘喜欢住在宫外,此处僻静,治安又好,且不像皇宫有禁军把守,出入也方便,的确是个好地方呢。”   金嬷嬷听了也是感叹:“是啊,自打我们十几岁入了宫,当真是许多年头未曾到宫外瞧过了。”   皇后望了眼二人,柔声道:“去敲门吧。”   银嬷嬷闻声上前叩门,金嬷嬷则是陪着皇后立在一旁。   很快紧闭的朱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他穿着寻常的粗布麻衫,身上打了补丁,但好在洗的十分干净,倒也爽利整洁。此人皮肤黝黑,体格健硕,倒像是做惯了活计的样子。   “你们是……”那壮汉困惑地望着三人,见三人穿着打扮很是得体,尤其后面一位气质高贵,倒像是有名望的世家贵妇,比他们老家的县太爷夫人不知高雅端庄了多少倍,自然不敢怠慢,语气也十分谦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贵人。   银嬷嬷指了指上面的牌匾:“这是我们老夫人的家,我家老夫人说他收留了外地过来的一家三口,莫非便是你们?”   “正是。”壮汉忙点着头应道,心道原来是这家宅子的主人来了,于是更加躬了躬身子,十分谦卑的模样,“家母重病,小的带着来长安城医治,多亏老夫人良善,借了这宅子给我们住,实在让人心中感激。”   银嬷嬷见他不是莽撞粗野的性子,倒也生出些许好感,给他介绍皇后:“这个是我们家夫人。”   壮汉忙上前弯腰行礼:“夫人好,小的李达,是,是姚闯的朋友。前日初来长安城,人生地不熟的,幸亏有老夫人慷慨,暂借这宅子于我们一家三口,小的还未来得及向她老人家致谢。如今便只能由夫人代为传达了。”   说完又停顿片刻:“若夫人是来收回宅子的,倒也无妨,小的这便收拾了行囊和媳妇儿阿娘一起搬走。”   李达自开门到如今,皇后一直都在仔细打量他,见这人穿着普通,说话做事却是个守礼的,且神情端正,目不斜视,心中对他也便生出了些许好感了。   又听他这般说话,不由笑着摇头:“李郎君不必客气,我婆婆素来便是慷慨良善之人,她既然说了让你们住进来,你们只管在此住下便是。我今日前来是前日婆婆回家时有东西落在了这宅子里,我过来取,也顺便代她探望你们。”   皇后说罢对着金嬷嬷使了使颜色,金嬷嬷忙同银嬷嬷一道儿去马车上提了早就备好的礼品过来。   眼瞧着两人手里提着的礼盒,李达顿时受宠若惊,面带感激之色:“夫人给我们一家三口一个安身之所,小的心中已是感激不尽,如何敢再生受夫人的礼,还请夫人带回去才是。若论起来,也理应是我等带着礼物上门致谢才对,只是家中羞涩,倒是……失礼了。”   见此人竟还是个识大体的,皇后心中又有了几分赞赏,笑着道:“你们出门在外的也是不易,既是家母安排的,也不必过于推辞,只管接下就是。”   李达一时间不好推辞,只得收下,忙请了三人入内。   李大娘自打从萧国公府回来,便一直闷声不吭地,李达和李达娘子夫妻两个劝她看大夫,她也是不愿,此刻正由李达娘子陪着在房内说话。   李达娘子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却见一位穿着端庄得体的夫人走进来,那夫人模样生得出众,明明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年纪,可瞧着却比自己年轻了十岁不止。后面跟着的下人穿着打扮也是非比寻常,一看便是受过极好的教养的。   李达娘子见此心生敬畏,小心翼翼上前询问情况,方才得知竟是这家宅院主人的儿媳,如此也称得上是这里的主人了。   皇后是借着取东西的由头过来的,一进院子便吩咐了金嬷嬷和银嬷嬷去房里取物件,自己则径直去了堂屋,坐在了主位上。   李达夫妇面对这般雍容的妇人实在惶恐至极,一时间分外拘谨,坐立难安的样子,生怕自己哪儿惹了人家不快,生出什么事端来。   皇后示意二人坐下,这才环顾四周:“怎的不见令堂?听闻她身体不适,我倒是认识不少医术极好的大夫,两位既是带着令堂来看病的,兴许我还能帮得上忙。”   “真的吗?”李达娘子眼前一亮,正欲说话,却被李达给拦下了,只听他分外客气地道,“夫人准许我们一家人住在此处已是极大的恩惠了,我们又岂敢再叨扰夫人?我的兄弟姚闯已经帮忙在长安城里介绍了几个颇有名望的大夫,家母的病不敢再劳夫人费心。”   皇后笑了笑:“我听闻令堂病得极重,且并无心医治,可是真的?”   问及此事,李达夫妇皆是一阵唏嘘叹惋。为着劝母亲去看病一事,两人也实在是发愁的。这都劝了一天了,他娘也不知怎的,死活不愿意再看病。   皇后开口道:“不知可否带我去见见她老人家?”   李达夫妇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领着皇后前去。   到了卧房门口,李达娘子率先推门进去:“娘,姚夫人来看您来了!”因着这宅院是为姚宅,李达娘子想当然的以为是冠以家中男主人的姓氏,故而想着称姚夫人并没错处。殊不知,这姚宅是专属于太后一人的宅院。   皇后听了倒也不纠正,只淡笑着跟随她跨过门槛。   这时,李达娘子大喊一声,突然狂奔着往里而去:“哎呀,娘,你这是做什么,怎就突然想不开呢?”   跟在后面的李达明显感觉情况不对,立马飞奔入内,却见自家母亲不知这样的身子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把白绫悬在了房梁上,就在他家娘子进门的那一刹,李大娘脚下踩着的板凳被踢倒在地,整个脖子挂在白绫上,竟是……要自杀!   皇后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也是大骇,怔怔站在那儿一时不好上前去。   只见李达过去将其母抱起来放回到榻上,和妻子二人跪在床头,话语里带了哭腔:“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咱们说好了来长安城看病的,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呢?爹临终前对着孩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您老人家,您说您要是这么走了,叫孩儿日后如何跟九泉之下的爹交待?”   因为拯救的及时,李大娘的脖子才刚刚挂上去,倒是捡回了一条命。此刻躺在榻上惨白着一张脸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儿来。   李大娘眼眶含泪,看着跪在床前的儿子儿媳,心中也是酸涩:“达子,娘知道你孝顺,可娘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何苦平白的让你再花那冤枉钱?为了给娘治病,你不惜变卖了家里的田产和房子,你可曾想过,待日后咱们一家人离开长安,又将去往何处?”   李达抿着唇,拳头一点点握紧:“娘,这种事不用你担心,儿子自有打算。”   以后的事他还没想太多,为今只愿先治好阿娘的病。老家的郎中说阿娘活不过这个冬日,他不信,一定要医好阿娘的病,目前再没什么比这事要紧了。   “自有打算?”李大娘突然拍了拍床板,声音带着几分严厉,“你的打算是什么,你把元宝送去他外家,其实是根本没打算再要回来是不是?”   李达听得神情一怔,他娘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李大娘又咳了一阵,虚弱地道:“来长安之前我就听到你们夫妻俩商量,元宝的舅舅无子,你们送他过去是不打算要回来了。而且,元宝他舅还给了你们银两是不是?那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我的亲孙呐,你们怎么可以为了我这个老婆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李达夫妇没想到这事居然母亲早就已经知道了,一时间两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元宝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心里哪里舍得,可娘的病也不能不治啊。   李达娘子眼眶红红的,低着头没说话。当初为了这事,她背地里没少跟达子吵起来,可如今既然都到了长安,她其实也认命了。   “娘,我哥是个好人,嫂子人也不赖,元宝跟着他们家肯定比在咱们家过得好,而且我若是想他了还可以回去看望,都是亲人,谁照顾不是照顾呢?没准儿元宝还就喜欢住在他外家住呢。”李达娘子这般说着,脸上努力挤出笑来。   “胡说!”李大娘打断她,“都是当娘的人,他自幼都是由你带大的,纵然那是你亲哥,你就当真舍得把儿子与了他?何况,元宝是我们李家的血脉,哪能随随便便就跟了他人姓?”   李达夫妇低垂着头,没说话。   李达娘子此时的心岂会不痛,当初李达初跟她说要把元宝给她哥时,她气得都想着跟他合离算了,她带着自家元宝离开再不在他们家待着了。   可看着娘的身子一日日成了这样,她到底也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何况,自打她入了李家门,婆婆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她的心岂是那木头做得?   至于李达,在他看来儿子重要,可娘更重要啊!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爹摔断了腿,娘是如何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撑起这个家,又是如何日辛夜苦为他攒下聘礼娶到媳妇儿的,甚至为这个家熬坏了宝贵的眼睛,耗损了身子。   虽然是继母,但娘待他当真是好的没话说。   他病了,她不辞辛劳没日没夜的照顾着,省出自己的口粮给他做上一碗葱花白面汤鸡蛋,专门儿的给他补身子。他在外面受了欺负,父亲腿脚不便帮不上忙,娘一个妇道人家却跑去跟人理论,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给他讨一个公道回来,说他们家只要有她在,就绝不容许被欺负。   还记得有一次,他生了场大病,有半吊子的郎中说这是瘟疫,让直接活活烧死,莫要传染了村里其他人。可娘就是不肯,在村里人的威逼下,她甚至独自一人带着自己去了百里之外的破庙里住了一个月,娘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儿赚钱给他找郎中治病。   最后才得知其实不是瘟疫,只是得了严重的风寒。   后来他病好了,跪在娘跟前发誓,这一辈子,他都会永远孝敬娘,把他当自己的亲生母亲来对待。   这么些年,娘一个妇道人家有多么不容易他全都记在心里。   何况,娘的身子也是为了这个家才一点一点熬得浑身是病,他又岂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李大娘却突然坐起身来,颤巍巍着从枕头下面取了个小盒子递给夫妻二人:   “你们临出门前变卖了地契,我又借了乡邻的银子赎回来了,等你们回了家,将之前变卖的银两全都还给乡邻,这房子还照样是咱们的。好歹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说完又看向儿媳妇:“还有元宝,你娘家哥哥嫂嫂也都是明事理的人,回去把银子给人家,把孩子带回来,莫要给孩子心里留了疙瘩,长大了想起此事也跟你们不亲近。”   “娘……”   李达娘子眼眶含泪扑进了婆婆怀里,此刻是满心的感动。再想到此刻不知在哥哥家中哭成什么样儿的儿子,心也跟着阵阵绞痛。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如今不在身边,她不知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耳边全是儿子的哭声。   李大娘抚了抚儿媳的脊背,目光落在隐忍着眼眶通红的李达身上:“达子,娘知道你一心想给娘治病,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凡事总得有取舍。何况,娘最后的愿望你也帮娘办到了,这辈子也就再没什么遗憾。”   她说着,叹了口气,整个人倚在床头的墙面上,看上去有些虚弱乏力:“我知道你们都好奇,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们,早些年我心心念念的失散的儿子,正是萧国公,萧景旗。”   皇后静静立在门口,心跳滞了几息,抓着帕子的手收紧几分。   李达夫妇更是如雷贯耳,尽管早已有了猜测,可骤然听到娘亲口说出来,两人依旧被吓到了。   李大娘却好似陷入了回忆一般:“当初为了拦住追赶我们的人,我被人捅了几刀,奈何命大,并未伤到要害,居然还有一息尚存。   恰巧你父亲上京赶考时经过,便把我给救了回去。我的伤很严重,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盘缠给我治伤,却延误了赶考的时辰。   后来我跟随你父亲回了家,原是打算一生为奴为婢也要报答他的恩情,不料他却开口说娶我。”   “起初我没应,我嫁过人,还有个儿子不知下落,如何能再嫁他人?可又看你父亲独自一人拉扯你长大十分不容易,我又念着当初的救命之恩,日子久了到底也就应了。   他以前还答应了要帮我找儿子,说若是找到了,咱们一家人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可那些年朝廷腐败,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饿死的更是不计其数,找人哪儿是什么容易事,便一直没个下落。”   “直到新帝即位的第四个年头,有次我去县城里换东西,无意间路过茶馆,听到了说书人讲当今圣上和萧国公当初打天下的事迹,还说他们一个姓萧,一个姓岑,今上曾经家里还是开包子铺的。我越听越觉得熟悉,几经打探才算得知了萧国公名讳,正是我那十几年未曾谋面的儿子。”   “为了能跟儿子相认,我暗地里找过官府,可那时候新朝初建,官员还是旧帝时留下的,根本不干实事,我说的话他们一个字儿也不信,只说我是个疯婆子,还想抓我去坐牢,明显就是根本不愿意帮忙。你说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又距离长安城那么远,若是当官儿的不帮忙,我又如何见得着萧国公的面儿?”   “从那之后,我开始私下里攒钱,想有朝一日能攒够了钱去长安,但凡能遇上萧国公,我一眼便能认得出那是不是我的儿子。可谁想到……”   李大娘默了许久,闭眼苦笑:“谁想到,我的钱没攒够,倒是传来了他的死讯……”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李达夫妇此刻听完了娘的讲述,一时间也是震撼不已,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些年我想来长安,却又怕来长安。如若不来,心里至少还能存一丝希望,想着兴许那萧国公并非是我的儿,只是名讳相同的陌生人而已。可到底是骗不了自己的心,自欺欺人罢了。名讳可以相同,可那么多关于他和今上的兄弟情谊,还有当朝太后以前包子西施的名头……怎么可能当真就那么巧呢?”   李大娘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其实我心里清楚,那就是我的儿子,他也当真是不在人世了。如今来了趟长安,我一下子就想开了,左右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与其活在这世上拖累你们,倒不如潇洒的去。”   “娘,你说什么呢!”李达的声音大了几分,“萧国公纵然是您的儿子,可达子就不是了吗?您怎么可以有轻生的念头?”   李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娘又如何舍得?可娘也不想看见你变卖祖宅,甚至把自己的儿子都给了别人!元宝大了,他也是懂事的,你们若当真再不接他回来,他记恨你们一辈子知不知道?”   李达哭着点头:“好,我们听娘的,等回了家咱们就把元宝接回来,把钱还给大舅子。可娘的病也得治,我,我去借银子,闯子家的包子铺如今生意不是很红火吗,我去找他借钱,然后给他们做帮工来抵债,这样好不好?娘,您万不可再有轻生的念头啊。”   听着里面一家人的言谈,皇后心上顿觉沉重。看样子,这妇人当真便是萧叔母了吧?   她缓缓走进屋内,李大娘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看,却只隐隐瞧见个影子,忙擦了擦眼泪:“达子,可是家里来了什么人?”   李达道:“是姚夫人,借给咱们院子住的是位老夫人,眼前这个是那老夫人的儿媳。”   李大娘了然,忙从床上下来要给人家见礼。皇后上前扶住她:“大娘不必这么多礼,我听闻大娘重病,便过来瞧瞧。”   李达忙搬了杌子过来放在床边,皇后坐下来,望着大娘那满是厚茧的手,不免想到了当初宫外时的自己。   那几年兵荒马乱,朝廷腐败,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大娘您姓什么?”皇后这般问道。   李大娘笑道:“娘家原姓荆。”她眸中带了些星星点点的光,似乎是想到了以前。   姓荆?皇后心下又加深了几分原有的猜测。宁姝妹妹的婆婆正是姓荆,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看来,荆氏的身份十之八。九便是萧叔母,没错了。   “方才你们在外面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来大娘便是萧国公之母。不瞒大娘,那已故的萧国公夫人与我倒是有些交情的,他们的女儿叫漪宁,我也见过。”   荆氏闻此眸中染起一丝希冀,下意识抓住了皇后的手:“夫人见过我那苦命的孙女儿?”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也不知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说完她又无奈苦笑两声,抓着皇后的手无力松开:“听闻她如今是在宫里头养着的,岑家嫂子必然会好生待她的,想来日子也是极好。至少,不用受什么苦头。”   皇后心上莫名觉得酸涩,话语温柔:“大娘可想见见她?”   荆氏脸上挂着狐疑,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心上惊愕一闪而逝。   闯子的干娘姓姚,还教给他卖包子的手艺。那位姓姚的老夫人,原来也是做包子生意的吗?   听达子说,这处宅子周围住着的全是朝中官员,当大官儿的,那这地皮只怕是不好买吧,那位老夫人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买到这样一片地方呢?   既会做包子,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莫非,眼前这夫人又是她的儿媳?   荆氏骤然抬头,努力望着眼前那模模糊糊的影子,话音里带了颤抖:“难道你是?”   皇后反握住荆氏的手,拦了她欲说出的话,依旧温婉端庄地笑着:“大娘如若信我,不若便随我去趟家里吧。再过两日便是我婆婆寿辰,若大娘肯去,没准儿她老人家会很高兴的。”   寿辰?荆氏的心再次颤了颤,再过两日可不正是岑家嫂子的寿辰吗?她年长自己两岁,今年岂不是……荆氏仿若一下子抓住了什么,急急问道:“可是五十五岁的寿辰?”   皇后神色微滞,强压下内心的惊诧,柔婉地回着:“正是呢,想来是与大娘不相上下的。”   荆氏还抓着皇后腕子的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婆婆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李达夫妇看得一头雾水,她娘怎么就突然那么激动呢?   ——   李达夫妇直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被人安排着入了一处大殿里休息,竟还觉得跟做梦一般。   这怎么就莫名其妙跟着方才那位夫人来了宫里呢?   而且自打入了宫,他们的娘便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这实在让人觉得心里难安。   逡巡四周,大殿布置的奢华富丽,脚下的地毯柔软细腻,周遭还有淡淡的香雾缭绕。瓷器玉器应有尽有,泛着金光的摆件熠熠生辉,这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景象。   到底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李达娘子挽着丈夫的胳膊,两人局促地站在一边儿,瞧着那雕花镶贝的桌椅,根本不敢触碰。   这时,有宫女奉了茶点进来,见二人不坐,便笑着指了指桌边的杌子:“两位请坐吧,皇后娘娘嘱咐了让奴婢们好生照顾您,怎么能干站在那儿呢?”   李达夫妇尴尬地笑着,到底还是坐了过去,瞧着雕花盘碟之内摆着的精致点心,两人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仿若一下子到了天堂一般。   李达娘子看向那宫女,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姐姐,你可知我家阿娘被带去何处了?”   听人叫她姐姐,宫女强忍着笑意摇头:“这个我可就不知了。”说罢,她端着空托盘又退了出去。   外面另有宫女在守着,见伙伴出来,她忍不住扯她过来,小声问:“这夫妻是何人啊,皇后娘娘为何还让咱们好生照顾着?”   那宫女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主子吩咐了,咱们只管照做便是。”   两位宫女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各自忙自己的去了,李达夫妇望着桌上的点心却没敢动手去拿,只那么干看着。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他们都还未用晚膳呢,肚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   李达娘子咽了咽口水,心中想着,这样精致的点心,她家元宝都还没福气尝尝呢,如果有机会带回去一两块儿叫儿子吃个新鲜,那该多好啊。   李达则是心事重重地想着自己母亲此时究竟会在何处,心里实在难安,倒也无心去想什么点心的事了。   李达娘子瞧他这般,安慰道:“你别担心,娘不是说萧国公是他的儿子吗,萧国公和陛下又是好兄弟,那陛下自然也是认识咱们阿娘的,阿娘必然是被请去见陛下了,肯定不会有事情。”   李达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的,他娘应当也是第一次进宫,听人说宫里规矩大,一个不慎就是会掉脑袋的,纵然是和陛下认识,可都这么多年了,人家会不会念着曾经的恩情也是难说啊。   他叹了口气,眉头皱得紧紧的,心上隐隐不安。   他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问他:“你说今日去姚宅的那位妇人,会不会就是皇后娘娘啊?”   李达微微一怔,后来想了想,那妇人气度不凡,说话谈吐也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说不好还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呢。   见丈夫不说话,李达娘子继续道:“若我们猜的不错,我倒觉得皇后娘娘人挺好的,那样温婉善良,有她照顾着咱娘,肯定不会出事的。”   李达轻轻嗯了一声,仍是没说话。   李达娘子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只怕闯子哥和姚嫂子还不知道呢,他们的干娘原来是太后娘娘。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了,会不会吓个半死?认当朝太后做干娘,那跟陛下不就成干兄弟了吗?”   “别瞎说!”李达呵斥她一句,不管算不算陛下的干兄弟,这样的话他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够评判?背后议论皇家,弄不好可是要惹祸端的。   李达娘子也想起来此时自己是身在皇宫的,的确不好说太多这种话,便也闭口不再提。   她也实在是觉的饿了,犹豫片刻,忍不住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一脸惊奇:“这点心真好吃,达子,你也尝尝。咱们都没用晚饭,饿着肚子可不好,待会儿贵人召见咱们不能失了体面不是?方才那宫女姐姐都说是给咱们吃得,就莫要想太多了。”   这大半日的功夫,李达也早饿了,如今见妻子吃得香甜,犹豫片刻,也当真拿着糕点吃起来。   ——   李达夫妇被安置在椒房殿西面的偏殿,至于荆氏,则被安置在了后面的抱厦里,皇后自己也陪同在侧。   一回宫皇后便让金嬷嬷和银嬷嬷去承乾殿里请顺熙帝了,因这会儿人还未到,她便自己陪着荆氏说话。   荆氏虽说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自己此时所处的地方绝非一般府邸,又听下人们喊皇后娘娘,她便也知道这是当真到皇宫了,不免觉得拘谨,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身子都跟着僵了。   皇后知道她放不开,自己又尚未完全确定她的身份,索性便遣退了众人,自己也出去,让荆氏自己一个人待着也自在些。至于接下来如何安置,自然等陛下亲自见了人再裁度。   出来后,皇后吩咐尚食局给荆氏和李氏夫妇传了膳,自己则先回寝殿等顺熙帝。   而这边,漪宁原是在房里做功课的,谁知不知不觉间入了迷,等反应过来时,却见殿内不知何时居然已经燃起了烛火,起来推门往外看,天竟然已经黑了。   她揉了揉有些酸困的脖子,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   佟迎原是在外面守着,如今见她出来笑迎上前:“郡主可算是出来了,您看了那么久的书肯定累坏了吧,奴婢命尚食局给郡主准备吃得?”   漪宁摇了摇头,问她:“岑伯母回宫了吗?”也不知她今日出宫是做什么要紧事。   佟迎回道:“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似乎还带了人回来。”   漪宁困惑地皱着眉头:“带了什么人回来?”   佟迎摇头:“这便不知了。”   漪宁想了想道:“既然有客人在,咱们也去瞧瞧吧。”她说着率先往前走,边走边问,“岑伯母把客人安置在何处了?”   佟迎回道:“似乎是在后面的抱厦,皇后娘娘应当此时也在的。”她记得皇后自打接了客人入宫,好像便一直在里面陪着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更应该去了,刚好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客人,竟值得岑伯母千金玉体的亲自出宫去接。”漪宁说着,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心中十分好奇。   佟迎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到了抱厦,站在院外就见里面被烛火点燃的十分亮堂。夜里的烛火是温馨的,比白昼里的光多了几分暖意,融融的,映照着时叫人心里觉得舒服。   见门没关,漪宁提起裙摆走了进去,脸上挂着笑:“岑伯母,听闻你今儿个出宫接了贵客回来,可是真的?怎的也不让阿宁见见?”   她说着,人已经跨进门槛,右转来到了屏风前,绕过屏风却见一位穿着打补丁粗衣布衫的老妇人独自在桌边坐着,花梨木圆桌上摆着尚食局做的膳食,但老妇人却好似一个筷头也没动,自始至终只那么端庄地坐着。   方才听到门口的说话声,她知道是有人进来了,局促地从位置上站起,颤巍巍的,又十分的恭敬。   漪宁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皇后的影子,整个大殿似乎只有这老妇人一个,便又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身上。   这妇人看上去年纪比太后要大很多,瘦骨嶙峋的,颧骨突出,松弛的肌肤上几乎没几两肉,单薄的似一阵风便能将人吹走。   她脸色十分苍白,双唇干裂,不见一丝血色,倒像是常年染病的样子,似乎还病得不轻。   观察须臾,漪宁才注意到这妇人看向自己的方向时,双目是无神的,目光迷离。   莫非,她看不见?   见这妇人十分拘谨地站在那儿,虽知有人来,却不知如何称呼,倒像是极为尴尬恐慌的样子,漪宁上前两步,冲她甜甜一笑,语气颇为温和:“这位奶奶便是岑伯母请来的客人吧,不必拘礼,快快请坐吧。”   说罢还体贴的亲自过去搀扶她入座。   荆氏听出是个稚嫩小女孩儿的声音,又闻她声音柔婉中带着清脆,语气颇为良善,一颗心反倒随之安定了下来,由着小姑娘搀扶自己坐下来。   恍惚间,她又想起来小姑娘方才说的话,双目蓦然睁大几分,颤抖着朝漪宁的方向伸出手:“你方才唤皇后娘娘为……岑伯母?” 第57章 祖母 。。。   漪宁不明白这位妇人为何会如此激动, 倒也如实点了点头:“是啊,皇后娘娘便是我岑伯母。”   荆氏双手颤抖着朝漪宁伸过来,漪宁犹豫着抓住了她宛如枯骨的一双手:“奶奶, 你怎么了?”   “你, 你莫非便是萧国公的女儿?”荆氏把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 她的肌肤柔软细嫩,以至于自己分外小心翼翼,生怕手上的茧子伤了这姑娘。   漪宁还未开口,身后的佟迎代为回话道:“老夫人,这位便是萧国公府独女, 当今圣上亲自册封的安福郡主。”   “安福郡主……”荆氏呢喃了好几句, 双目一点点变得湿润。这个封号她听过的, 而且烙印在了心里。原来, 这便是自己的孙女儿吗?   可怜的孩子……   “奶奶,您,您怎么了?”漪宁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困惑地望着她。不知为何, 面对这位奶奶, 她居然觉得分外亲切,似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这时, 外面传来方德宣尖细的嗓音:“圣人至!”   话音刚落, 便见顺熙帝和皇后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漪宁忙迎上前来行礼:“岑伯父,岑伯母。”   顺熙帝看到她很是意外:“阿宁怎会在此?”   漪宁回道:“我听闻岑伯母带了客人入宫,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 本以为岑伯母也在呢。”   说起客人,顺熙帝的目光越过漪宁看向了后面的老妇人,瞳孔一点点缩小,健硕挺拔的身躯屹立未动,面上的神情略有些复杂。   漪宁感觉到了殿内气氛的不对劲,一时间也不好多嘴,只静静站立在一旁。   荆氏虽说看不见,却分明感觉到一双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因为听到了方才外面的传话声,他自然晓得如今望着自己的人正是当今圣上,一时间如芒刺在背,哆嗦着起身,噗通跪在了地上:“民妇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不懂宫中规矩,叩拜却十分虔诚,额头贴在地面铺着的绒毯之上,似乎因为年纪大了身子经受不住,看上去隐隐有些发颤,可她却隐忍着,并不作声。   顺熙帝吼间一阵哽咽,鼻头渐渐变得酸涩,大跨步的迎上前去,亲自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叔母不必多礼,可还记得朕?朕是阿禹,叔母可还记得?”   方才进门的一刹那顺熙帝便已认出她来,这么多年没见,萧叔母明显衰老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再不复当日的模样,但五官和慈善的眉眼还和小时候他记忆里的并无二致。顺熙帝心中十分肯定,这必然便是他的萧叔母,是景旗心心念念找寻了多年都没下落的亲娘。   阿禹,荆氏自然是记得的,当初两家就住在隔壁,关系好得像是一家人,她又如何会忘记?   她起初还有些坐立难安,近二十年未曾见面了,纵然知道当今圣上便是当初那个阿禹,可她又哪里敢认。却没想到,陛下倒是自己先认了她,倒让荆氏心中一阵酸楚,含着泪点头:“记得,记得。”   顺熙帝搀扶她去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看到桌上的膳食她一口没动,便问:“叔母怎的不吃东西?”   荆氏尴尬地笑笑:“我不饿。”   “不饿总还是要吃些的,皇后为你准备的膳食都是好消化的,您多少吃些,对自己的身子也有益处。”说着,亲自拿筷子给她夹菜。   荆氏一时间不好推辞,只得拿起箸子吃了几口。宫里的膳食自然是美味珍馐,十分可口的,荆氏活了大半辈子了,没想到临老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命,一顿饭吃起来心里颇有些感触,眼眶也一直泛着红。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漪宁呆呆看着身穿龙袍的岑伯父拿筷子一下又一下为那位奶奶夹菜,画面违和的让她觉得目瞪口呆。   岑伯父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素来便只有旁人伺候他的份儿,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岑伯父伺候旁人的。   一时间,她对这位奶奶的身份越好好奇了。   荆氏用的差不多了,顺熙帝放下箸子命人将膳食撤了下去,和皇后一起搀扶她去一旁的坐榻前坐下。最后目光落在漪宁身上,冲她伸出手来:“阿宁,你过来。”   漪宁没料到岑伯父突然喊自己,怔愣了一下,到底还是乖乖走上前去,懵懵懂懂地站在那儿。   “你跪下。”岑伯父又说了句。   漪宁抬头望向他,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在玩笑,目光再次落在那位奶奶身上时明显猜到了什么,倒也没说话,乖巧地跪在地上。   皇后握住了漪宁的手,将其交付在荆氏掌心,柔声道:“萧叔母,这便是阿宁,是景旗和宁姝的女儿,也是您的亲孙女儿呢。”   亲孙女儿?!   漪宁瞪大了眼睛望着坐在自己跟前的老妇人,震惊之余下意识想缩回手,自己的右手却已被荆氏握住。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抗拒,荆氏身形明显一怔,缓缓放开了她。   顺熙帝见此严肃望着她:“阿宁,你做什么?”   漪宁被岑伯父斥得回过神来,方才发现祖母这是误会了。她自然不是不愿意相认,只是,只是这真相来得太过突然,她有些被吓到了。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自己有祖母,如今骤然多出个祖母来,她实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可看到祖母眼底的受伤,她自然知道祖母这是多想了,膝行着上前去,主动抓住了荆氏的手,双唇颤抖着问她:“你,真的是我的祖母吗?”   她记得初入宫时岑伯父跟她讲过的,当初有个恶霸看上了皇祖母,带人去包子铺里闹,祖父和皇祖父都因此而相继离世,后来祖母和皇祖母带着岑伯父和父亲逃离,祖母为了拦住恶霸的追赶,自己也遇害不在人世了。   却没想到,如今突然又多出个祖母来,她自然需要平复一下心情的。   荆氏朝她伸出双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脸,漪宁犹豫了下,自己把脸凑了过去。   面部细嫩的肌肤感觉到长满茧子的双手的触碰,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让漪宁的心莫名觉得暖暖的。祖母的手很温暖,她的动作轻柔小心,似乎生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刮伤自己,如此细心呵护的样子让漪宁觉得有种被疼惜在掌心的幸福感。   原来,她竟还有亲人在这世上的吗?   祖母还活着!她的奶奶还活着!   突然间,她又想起了爹娘,心中一阵难受。她的祖母,父亲的亲娘,如若父亲还在世,知道祖母还活着,那得多开心啊。   “奶奶……”她哽咽着唤了一声,眼泪突然不自觉的夺眶而出,滴答在荆氏的掌心,她也顾不得擦拭,一头扑进了祖母怀中,一声又一声的唤着。   皇后在一旁看着,竟也觉得鼻头酸涩。   望着萧叔母现如今的样子,便知她必然是吃了很多苦的。这么些年,她日子过得怕也是十分不易。若早知她当真活在这世上,萧国公只怕把整个天下翻个遍也要寻他母亲回来的。   眼看着祖孙二人皆抱头痛哭起来,竟是谁也止不住。皇后强自笑道:“阿宁,好容易与祖母相认,这可是好事,怎么还哭个不停?瞧瞧,你祖母都被你给弄哭了。”   漪宁是想到了爹娘,一时间哭得收不住。如今经岑伯母一提醒,这才发现祖母竟然也哭成了泪人儿,一时间哪敢再哭,只胡乱擦了擦眼泪,乖乖点头:“阿宁不哭,看到祖母,阿宁很高兴的。”   说完又很细心的抬手去给荆氏擦泪:“祖母也不要哭了,阿宁帮你擦擦。”   搂着怀里乖巧的孙女儿,荆氏突然很懊恼自己这双看不见的眼睛。如果可以,她多想能够瞧瞧自己的亲孙女儿是长得何等模样。   她爹小时候长得就好,俊俏极了,这丫头想必也是生得很标致吧,长大了怕还是个美人胚呢。   荆氏收了泪,拉着漪宁在自己跟前坐下,慈祥地问着:“阿娘现在多大了?”   “九岁。”漪宁乖乖回话,声音软糯中夹杂着甜腻,好似乳莺歌啼。   荆氏笑着点头,抚摸着孙女儿的头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一场梦。待梦醒时分,她还在老家的土炕上躺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骤然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顺熙帝问了荆氏近些年的近况,荆氏自然是专拣好的说,对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是绝口不提的。   说起自己的儿子儿媳,也是满口的夸赞人好,孝顺。   顺熙帝听了点头:“这些年多亏了李达夫妇二人的照顾,叔母放心,朕必然不会亏待了他们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顺熙帝念着荆氏有病的事,传了御医过来为她一一诊脉。   诊脉过后,御医们正欲回话,却被顺熙帝拦下,将众御医遣退至殿外,自己也跟了过去宝。   殿门外,顺熙帝双手负立,眸色深沉,目光盯着头顶的弦月,缓缓道:“萧老夫人身体究竟如何,务必如实上报。”   御医们自然也瞧出来了陛下对这位萧老夫人的重视,方才在殿内又闻安福郡主唤那人为祖母,心中自然有了猜想,诊脉之时也是格外谨慎。   刚刚从殿内出来,御医们也就萧老夫人的病情做了一番商榷,如今闻圣上询问,为首的杜御医回话道:“回禀陛下,萧老夫人体内似有寒毒,怕是冬日里寒毒侵体,未曾用药,一点点累积所致。寒毒伤至心肺,恐已有十数个年头,只怕……已无力回天。”   夜幕之下,顺熙帝神色阴鸷,眸中暗沉,肃冷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却让人感受到森森寒意,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和苍白。   其实早在看到萧叔母的面儿时,顺熙帝便瞧出了她的病只怕不轻。眼窝塌陷,颧骨突出,面部惨白,方才用筷之时也是隐隐颤抖着,身子只怕亏空的厉害。   这些年在外面,不知生受了多少苦难,才会把自己熬成这般模样。明明比母后还要小上两岁的年纪,不过五十出头,可瞧上去却好似七八十岁的看人家。   他对景旗一直心中有愧,当得知萧叔母很可能还在人世时,他便已下定了心思要将萧叔母奉养为母,替景旗尽些孝道。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人就在眼前,却是如今这副模样。   顺熙帝心中突然沉重,似有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闭了闭眼,又问:“那萧老夫人的眼睛呢,可还能看得见?”   方才陛下一直不说话,御医们都提心吊胆着,此刻听到这个问题,杜御医仿若抓住了希望一般,忙道:“有救有救,萧老夫人的眼乃是劳碌过度所致,恰好微臣对此证颇有研究,夜里睡觉时以药物贴服,假以时日萧老夫人还是能看得见的。只是,视力自然是不及从前的,比寻常的老花眼也差上许多。”   终于听到了自己期望的回答,顺熙帝心中自然又燃起了希望:“只要还有救,便要竭尽全力去医治,不管能看清楚多少,一日比一日好便算是你的功劳。”   萧叔母还没见过阿宁呢,如果眼睛好了,可以看到自己的孙女儿,她心里必然是高兴的。   说到此处,顺熙帝不免又想到了萧叔母身子亏损的事,到底还是仔细问了一句:“萧老夫人的寒毒治症,到底严重到何种程度?”   杜御医颤了颤身子,回答的小心翼翼:“萧老夫人的寒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若依着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只怕也就几个月好活了。”   顺熙帝沉着一张脸:“那若在宫中悉心调理医治,又当如何?”   杜御医弯腰颔首,轻声回着:“若仔细调理身子,倒是有希望挨过今冬。至于明年会当如何,便要看老夫人的造化了。”   顺熙帝听得心中一阵疲惫,也无心去责备什么,只挥了挥手命他们退下。   此时天上的乌云将原本皎洁的月儿遮挡,周遭似乎都黯淡了下来。   顺熙帝在院中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正要回殿内,一转身却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漪宁。   她穿了件秋香色宫装襦裙,墨发随意绾着,精致的脸上不见笑意,甚至泛着一缕愁容。殿内的烛光斜射出来,打在她的脸上,只见上面似有泪痕点点。   顺熙帝心上一紧,快步上前,望着她娇小的身躯蓦然有些心疼,默了许久才沙哑着问她:“方才御医的话你听到了?”   漪宁仰脸看着他,突然跪在了地上,双手扯着顺熙帝的衣摆:“岑伯父,你让祖母住在宫里,让御医好好给祖母治病好不好?御医不是说如果在宫里细心调养会比宫外好吗,兴许她熬过了今冬,以后身子反而越来越好了呢?”   她没想到,自己还未曾从突然认下个祖母的惊愕中缓过神儿来,却又得知这样的噩耗。一时间,小小的心灵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听着小姑娘话语里的哭腔,顺熙帝心疼的拉她起来,抬手为她擦了擦眼泪:“阿宁放心,岑伯父自然不会对你祖母不管不顾的。”说着,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宁今儿个肯定累了,回去早些歇着,明日一早还得去晋江阁念书呢。”   漪宁却摇头:“阿宁不累,阿宁想多陪陪祖母。”说着,复又进了殿内。   原本漪宁面对荆氏时还觉得不大自在,虽说是祖母,可到底是打小没见过面的,让她像对待皇祖母一样对待眼前的奶奶,她还是有些做不到的。   可如今听了御医的那些话,想到祖母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她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忍,面对祖母时反倒少了那份生疏。   见祖孙俩人说说笑笑的倒也和谐,顺熙帝便由着漪宁多陪陪祖母,两人则是一起回了皇后的寝殿。   顺熙帝给皇后说了荆氏的病情,皇后听了一阵叹惋,想法也是同漪宁一样,老人家都成了这样,万不可再任其出宫,还是得好生调养的好。   不过,如今有了漪宁这个孙女儿,想劝老人家留在宫里想必不会太难。何况,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可以帮忙劝劝。   说到太后,皇后坐在妆奁前扭头望向凤榻上坐着的顺熙帝:“萧叔母的事,陛下打算何时告知母后?”   顺熙帝走过来,亲自帮她取下发上的珠钗,语气温和:“后日便是母后的寿辰了,后日一早让母后知道,带着萧叔母一起参加宴会,也好让众人皆知道。”   说着,顺熙帝顿了顿又道:“景旗和宁姝都不在了,如今萧家也只萧叔母和漪宁祖孙两个,朕打算封萧叔母为正一品诰命,你觉得如何?”   皇后点头:“萧国公为国尽忠,萧叔母为其生母,自当有此封号。”   ——   荆氏和漪宁祖孙相认,李达夫妇理所应当也成了漪宁的叔叔和婶婶,翌日早膳时,皇后将众人请至一处,共用了早膳。   李达夫妇还是十分的拘谨,觉得自己跟这宫廷格格不入,吃饭时都十分的不自在。好在皇后和安福郡主都是和善之人,倒也不甚介意,依旧待他们极好。   眼见着跟孙女儿相认,母亲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起来,李达心中甚是欣慰。   早膳过后,荆氏被人侍奉着去殿内歇息,皇后和漪宁则是又留了李氏夫妇谈话,说及打算留荆氏在宫内养病的事。   李达听了心中虽有不舍,却也知道宫中有御医照顾,对阿娘的病大有裨益。不像跟着他,穷得连治病的钱都没有,还得卖房卖田的才能到长安来。   阿娘留在宫中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其实昨晚上他们夫妻两个便已经商量过了,若陛下和皇后当真开口让娘住在宫里,他们也没什么异议。一者,不敢有什么异议,二者,留在宫里娘受到的待遇肯定比跟他们夫妻回老家要好。   毕竟,安福郡主是阿娘的亲孙女儿,人家才是血脉至亲。有安福郡主在,怎么都不会让娘受什么委屈的。   是以今日皇后开了口,李达夫妇皆是满口应了下来,只说任凭安排,他们夫妻都是赞同的。   皇后自然是瞧出了他们的不舍,心知这夫妻也是纯善之人,便道:“本宫和陛下商榷过,萧老夫人改嫁你父亲,也算是你的继母,你们二人母子情深。念着你照料萧老夫人的情谊,陛下可以给你们在长安城里置备房产,今后便也住在这长安城里,不管怎样,只要大夏朝屹立不倒,便定会保你们一家衣食无忧。你们若不愿奔波,本宫可以派人去把你们的儿子元宝接过来,今后都在长安城安家落户,你们觉得如何?”   皇后的安排自然是无微不至的,但李达沉默须臾,却是拒绝了:“感谢皇后娘娘任善,但草民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若阿娘留在宫里,草民便和妻子回乡下去。把元宝从岳父家接回去,一家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皇后没料到他们竟然不愿意留在长安,不免觉得诧异:“为何偏要回去,留在长安,本宫还可以时常安排你们母子见面,如此岂不更好?”   虽然她和陛下不会把他们一家人也留在宫里,但让他们在长安城安稳度日却并非难事。这本是对他们来说极好的照顾了,却未曾想两人居然不愿意。   李达却道:“家中祖宅是家父留下的,虽然破旧,到底也是遮风挡雨的地方。何况,老家亲切,草民一家人在乡下待着极好,倒也没想过换环境。至于阿娘,她待在宫里有御医照料,草民自然是极为放心的,纵然不见面,只要对阿娘好,却也没什么。”   看他说得真诚,皇后便也没再强留:“如此也好,你们回了老家,那边的官府也不会亏待你们的。不过却也不用着急,在宫里多住些时日,陪陪老人家也好。”   李达和妻子互望一眼,又道:“皇后好意草民心领了,只是草民想今日便回。阿娘的事有了着落,如今颇为想念家中幼子,心中牵挂,如此待在宫里也是寝食难安。”   都是做父母的,皇后明白他们的心情。也知道他们想早些离开,只怕也是在宫里觉得拘谨,不自在。倒也没反对,只是道:“既如此,记得跟你阿娘辞行。”   李达自然称是。   ——   荆氏得知儿子和儿媳要走,却是吃了一惊,心中也起了离开皇宫的念头。   她来了长安,还见到了孙女儿,这辈子便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愿回去等待着自己闭上眼的那一刻,如此也算瞑目了。   漪宁听罢慌忙阻拦,依依不舍地挽着祖母的臂弯:“阿宁好容易见到了祖母,祖母怎可再次抛弃阿宁?祖母,你留在宫里好不好,阿宁已经没了爹娘,如今刚有了祖母,难道您也要像爹娘那般不要阿宁吗?”   她说的楚楚可怜,眼睛里还闪着晶亮的泪光,话语里更是带着哭腔,倒让荆氏生出些许心疼来,一时间自然是分外不舍得。   盼了这么多年,总算跟自己的孙女儿相见,其实荆氏又何尝舍得就这么各奔西东?   可是,阿宁在宫里被教养的这么好,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乖孙女儿能永远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带她离开,反而是害了她。   可如若让她也随阿宁一起留在宫里,这却是她万万不曾想过的事。皇宫这样的地方,她从未觉得会成为自己的归属。   说到底,自己不过一介布衣,何德何能呢?何况景旗不在了,她不好麻烦陛下。   见祖母不说话,面露犹豫,漪宁又道:“祖母如今重病缠身,如若跟叔叔婶婶回去,怕也找不到好的大夫来医治。叔叔婶婶是个孝顺的,免不了要为祖母操心,只怕日子还是要不好过了。祖母留在宫里,岑伯父会让御医为您诊治,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漪宁说及此事,荆氏不免又想到了儿子儿媳为了给自己看病又是卖田又是卖房,甚至把儿子送到他舅舅家的事,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说起来,达子和达子媳妇儿这几年也没少被自己拖累,如今她若留在宫里,不仅自己过得好些,他们一家人也能过一过安稳日子。   何况,她这身子自己是清楚的,怕也没多久好活的,倒不如趁着还没闭眼,多陪陪自己的孙女儿。   这般一想,荆氏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让儿子儿媳安心的去,并嘱咐他们定要把元宝给接回来。   李达夫妇走得急,但皇后仍为他们准备了丰厚的盘缠,只银票便有一沓子,让他们几代衣食无忧怕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们若是愿意,可以在老家的县城里置备一处很好的宅院,日子过得必然也舒心。   因为怕他们带的钱财太多,路上不安全,皇后还特意安排了人一路互送,可谓是无微不至了。   明日便是太后的寿辰,顺熙帝和皇后原本是商议着明日一早才将荆氏的事告知太后的,殊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太后老人家这日傍晚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往椒房殿赶来。   看到阔别已久的故人,太后和荆氏二人一时间泪眼婆娑,竟是抱头痛哭了许久。顺熙帝和皇后好一番劝慰,二人方才止了哭声,一起拉着手坐在一旁互相问着这些年各自的生活。   荆氏抹了抹眼泪,脸上是舒心的笑意:“当初听闻闯子认了个干娘,还教他们两口子做包子,我便觉得巧合,心中想着那人会做包子,又跟你一样姓姚,怎就那么巧呢。却原来,还真的是你。”   太后也是觉得巧合,拉着荆氏的手道:“正是呢,其实我这些年倒是没少听闯子提及他们老家的李达,说李达有个继母,却待他像亲儿子一样,父亲走后更是含辛茹苦的撑起整个家。任凭我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李达的继母居然是你。”   看着荆氏现如今瘦弱的身躯,太后一阵心酸:“这些年让你再外面受了不少苦。”   荆氏却笑着摇头:“我不觉得苦,当初被达子他爹救下,捡回一条命。早几年也是四处打探你们都消息,可到底没什么下落。后来死了心,跟随他爹在乡下倒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若说辛苦,其实当时那世道,在哪儿不一样辛苦?我认识了达子他爹,好歹也算有人照应着。可嫂子你呢,一个人带大了陛下和景旗,还为他们都娶了媳妇儿,若说不容易,嫂子又何尝不是?”   太后看她说得轻描淡写,唏嘘叹道:“阿禹做皇帝都十四年了,我纵然以前再苦,这十四年里过得却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大家尊我一声太后,个个儿恭恭敬敬的,不敢稍有懈怠,陛下和皇后也是孝顺。还有孙儿孙女承欢膝下,苦什么呀,以前受得累早忘干净了。倒是你,一苦便是二十年,这辈子都没享什么福。”   荆氏却只是笑:“我倒觉得没什么,苦日子过久了却也甘之如饴。不管怎么说,你把景旗抚养长大,于我来说是莫大的恩情。”   太后摆摆手:“咱们俩也别把那些个恩情挂在嘴边了,当年若非有你舍身救我们逃离,这日子没准儿是个什么样呢。罢了,如今咱们姐妹团聚,今后的日子必然是好的。”   荆氏闻此也是连连点头,眼泪又是不争气的往下落。   看她目光无神,一双眼分明是辛苦劳作给熬坏了,太后瞧着也是心疼。年轻时候,萧家弟妹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又大又圆的一双杏目,看什么东西时都格外有神,发着光亮,讨人喜欢得紧。谁又想到,这双眼在岁月的磋磨下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太后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转而问一旁的皇后:“对了,你萧叔母的病情可传了御医给看,怎么说的?”   皇后回道:“已经让御医瞧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在宫中好生调理医治,会有所好转的。还有叔母的眼睛,也还有看得见的可能。”如今两人好容易相见,皇后没忍心提及萧叔母的实际情况。相逢本是喜事一桩,明日还是母后的寿辰,还是让她老人家高兴一阵子好了。   太后听了果然高兴,整个人也跟着松了口气:“能医得好就成,乡下的郎中都是胡言乱语的,还是宫里头的御医靠谱。着御医用最好的药材来为你医治,日后肯定会大好的。你我姐妹难得重逢,日后你便同我一起住在长乐宫里头,咱们俩互相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荆氏忙笑着应下。   太后和荆氏二人说了会儿话,眼看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便直接接了荆氏去长乐宫里去住。   尚服局依着荆氏的身材连夜赶制出了新衣,到了长乐宫后由玉嬷嬷亲自伺候着给荆氏换上,又挽了发髻,头上插一支白玉簪,脸上再略施薄粉,整个人明显气色好了很多。   太后望着镜中的荆氏,也是一脸的惊奇,恍惚间竟有些不认得了。   一切收拾妥当,玉嬷嬷着人上了晚膳,荆氏和太后二人刚在桌前坐下,漪宁便来了。   漪宁今日从晋江阁放课回到椒房殿,却听闻祖母被太后给带到长乐宫了,自己索性也往这边来。如今一进门瞧见这边都开始用晚膳了,她上前对着太后和祖母一一行了礼,笑着道:“阿宁来的可是时候,赶上用皇祖母这里的膳菜了。”   太后嗔她一眼:“哀家才刚接你祖母过来,你倒是猴急的跑来了,怎么,还怕你祖母丢了不成?”   “哪儿能啊。”漪宁自己过去在太后跟前坐下,接过玉嬷嬷递上来的碗箸,嘿嘿一笑,“皇祖母这话说的,阿宁不是怕两位奶奶用膳太过寂寞,故而来陪你们嘛。怎么,莫不是太后不欢迎阿宁?”   她微微瞥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太后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轻斥一声“鬼丫头”。   有漪宁在,这顿晚膳倒是用得格外舒心,漪宁全程不停地为荆氏布菜,有孙女儿陪伴在侧,荆氏心情大好,食欲也比往日强了些,倒是用了不少。   晚膳过后,漪宁又陪着两位老人家说话,整个长乐宫都充斥着温馨和乐的氛围。   荆氏身子不好,到底撑不了许久,聊了片刻太后就让她去歇着。   荆氏的寝殿此刻早已收拾妥当,就在太后的隔壁,两人离得近,夜里有个什么事太后总能早早知道。   太后招待的如此贴心,荆氏心中自然是满心的感动。由漪宁搀扶着在床上躺下后,她拉着孙女儿的手:“我瞧着太后娘娘待你极好,跟亲孙女儿一样,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想来也不错吧。”   漪宁笑着点头:“皇祖母待阿宁自然是好的,岑伯父和岑伯母也好,还有太子哥哥,也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的照顾我。不过阿宁很开心的是,以后还有亲祖母疼爱阿宁。”   “乖孩子。”荆氏怜爱的握着她的手,心中却有些苦涩,她这身子,亦不知还能陪自己的孙女儿多久。   ——   月弯如钩,疏散的星子零零散散挂在苍穹之上,周遭一片寂静。   夜幕已深,邵恪之的阅朗轩此刻却还是灯火通明着。   邵恪之一身紫衣便服坐在书案前,邵稀拿着手里的几套衣裙喋喋不休着询问他的意见:“二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明日太后娘娘的寿宴,我到底穿哪套比较好?”   邵稀平素里喜欢艳丽的颜色,此刻手里的两套衣裙也不例外,一套是海棠红的广袖寒烟裙,搭鹅黄色撒花褙子;另一套则是明橘色软烟罗上衫,撘乳白色绣着夕颜花的百褶裙。   两套衣服都挺好看,全是在衣铺里新做的,任意哪件都好,可一下子订做了两件出来,邵稀便有些犯难,她最讨厌做这种选择了。   “也不知道三皇子会更喜欢我穿哪件,二哥以前跟三皇子关系好,兴许眼光也会跟三皇子接近吧?二哥,你就帮我挑一件嘛。”见二哥不理自己,邵稀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撒娇。   邵恪之无奈摇头:“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一口一个三皇子,也不怕别人听到了笑话,还是小孩子呢,真不知你脑子里想些什么。”   邵稀撇撇嘴:“那有什么,郡主还总一口一个邵哥哥呢。”   “……”邵恪之被自己妹妹噎的嘴角抽了抽,脑海里莫名闪现出那个总喜欢围在自己身边,用甜软的嗓音喊着自己邵哥哥的小姑娘,不觉间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见二哥不说话,邵稀又扯了扯他的胳膊:“二哥,到底哪件好些,你倒是给我挑一件啊。”   邵恪之被这个妹妹搞得没法子,这才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两套衣服上,指了指明橘色的哪件:“这个吧。”他似乎记得阿宁穿过这个颜色,上身效果挺不错的。   “这个更好看吗?”邵稀望着二哥方才指的那件,“款式的确比海棠红的好看些,可是这套衣服的百褶裙是乳白色的,会不会太素了,如果这裙子是红色的就好了。”   “……那你自己看着选吧。”他这妹妹似乎对红色情有独钟。   邵稀看问二哥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索性“哦”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突然又问:“对了二哥,明日太后的寿宴你是不是也收到了请柬,那你明日等着我,咱们俩一起去好不好?”   太后喜欢年轻孩子们,是以这次的寿宴皇后做主请了不少年轻的少男少女,邵恪之虽然已经入仕为官,但也曾在宫里做过伴读,太后对他印象一直不错,故而皇后的确也向他下了帖子。   邵恪之略点了点头:“那就快去睡觉,你若睡得晚了,明日脸上长出青眼窝来,穿哪套衣服可都不好看了。”   邵稀一听这话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慌忙站起来,抱着自己的两套裙子匆匆往外跑,站在门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惊呼一声:“哎呀,都这么晚了,二哥我先回去睡觉,明天见!”   眼看话音未落她人影却已跑不见了,邵恪之无奈失笑。   解决了这个麻烦精妹妹,他将手边的书册放下,褪去外袍,也去了榻上睡觉。   不知怎的,想到明日能见到宫里那位小姑娘,他觉得心情似乎挺好的。 第58章 寿宴 。。。   翌日清早, 邵恪之收拾妥当之后在门口等候妹妹邵稀,不多时见妹妹出来,穿的却是那套海棠红的寒烟裙。   看到邵恪之, 她小跑着上前来:“二哥, 你瞧我这衣服好吗?”   邵恪之轻轻嗯了一声, 对她道:“时候不早,快上马车吧。”   邵稀低应一声,乖乖上了马车,邵恪之则是策马而行。   去宫里的路上,邵稀掀开帘子望向邵恪之:“二哥, 我听闻郡主的祖母萧国公老夫人还活在世上, 前两日被接入宫中了。你知道这事吗?”   “略有耳闻。”邵恪之端坐在马背上, 语气平和, 听不出情绪。   邵稀叹了口气:“其实郡主原本孤身一人在皇宫里还是挺可怜的,陛下皇后虽然疼她,到底不是亲爹娘,心里还是不一样的。不过如今好了, 总算是有了个亲人在身边。”她说着, 放下牖幔,倒是没再说什么。   只邵恪之听了她这话, 不知怎的, 竟有些出神起来。   太后的寿诞是在承庆殿举行的,因宴请的人年纪都不大,鲜少有贵妇, 倒是别有一番新意。   邵恪之和邵稀二人进殿后给太后贺了寿,献上寿礼,看到旁边坐着的三皇子岑琰,便一起坐了过去。   寿宴开始之前,由皇子公主们纷纷向太后呈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   二公主岑锦瑶亲自绣了十样锦的披帛,岑锦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绣技也是十分了得,倒是引来不少人喝彩,直夸她细心孝顺,连带着自然要夸赞一番二公主有个陈贵妃这样的好母妃。   当年因为设计害漪宁嫁祸皇后一事,陈贵妃和岑锦瑶这个女儿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平日里见了面,二公主甚至连对这个母妃表面上的问安都省了。   而陈贵妃的清池宫,岑锦瑶更是一连五年都不曾再踏进去过。   不过,宫里的事,除了那些个伴读之外,又有谁会清楚。大家只一个劲儿地夸赞着陈贵妃会教女儿,明摆着便是讨好巴结的。   陈贵妃倒也不解释什么,左右女儿是她生得,不管她和岑锦瑶母女关系如何,她终究都是她的母妃,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是以,面对大家的称赞和夸奖,她也只是笑得温婉宜人。   邵稀却是不屑地撇撇嘴,小声对着身旁的二哥和三皇子岑琰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陈贵妃,总觉得她这个人好虚伪,没有皇后娘娘好。”   她声音极小,倒是只有邵恪之和岑琰两人能听到。   其实五年前太子赠给三皇子的那匹马失控疯癫,导致二人受伤一事,还有安福郡主躲在邵恪之的马车里出宫,险些失踪。这两件事虽然后来由韩婕妤顶了罪,但邵恪之和岑琰二人还是对陈贵妃有所怀疑的。   如今听到邵稀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两人齐齐望了眼上面笑得温婉动人的陈贵妃,邵恪之低喝一声:“不得胡言乱语。”   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也不怕祸从口出。   邵稀被二哥斥得吐了吐舌头,埋头吃着桌案上摆着的精美点心。今天的寿宴很是丰盛,很多她喜欢吃的点心呢。   这边,二公主献了寿礼后,依着次序便是三公主岑锦玉了。   岑锦玉献上的是自己亲自抄写的经文,倒也得了太后的夸赞。随后得意地望着萧漪宁,想看看她能送什么好的礼物来。   去年太后的寿宴,萧漪宁送的便是自己亲抄的经文,那段日子太后不知怎的总是梦魇,看见她的寿礼直夸她有心。索性今年岑锦玉便有样学样,也送了经文。而且,她抄的可比萧漪宁去年的多多了。   漪宁似乎没发现岑锦玉眼中的得意,只乖巧着上前献上了自己的寿礼   她打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放着的却是一条抹额。   抹额用黛色的上好的冰丝绸缝制而成,中央镶了块圆润通透的白玉,抹额上有银线勾勒的寿字纹路,每一处都分外细致。   漪宁道:“再过段日子就要入夏了,皇祖母到了夏日总会头闷,这冰丝绸丝滑柔顺,贴着肌肤时凉凉的,触感也好。和田山玉冬暖夏凉,镶嵌在抹额上,到了夏日皇祖母戴着必然清爽些。”   太后瞧着那抹额,笑得合不拢嘴:“阿宁这丫头总能变着法儿的讨我老婆子欢心,瞧瞧,倒是个贴心人儿。”   皇后也跟着笑:“阿宁长大了,这些年愈发懂事,也着实让人宽慰呢。”   有太后和皇后两厢夸奖,在座的自然也少不得对着安福郡主一番恭维奉承,那夸赞之语竟是和方才的二公主不相上下了。   岑锦玉听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二姐姐什么都比她好,受到夸奖倒也罢了,可萧漪宁一个外人,凭什么抢她的风头?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就想呛她两句:“安福郡主,你的祖母萧老夫人不是找到了吗,那你是不是要跟老夫人回萧国公府住?”   今日一早,顺熙帝册封了萧老夫人荆氏为正一品诰命,原本今日太后的寿宴她也该参加的,只是老人家身子不适,太后怕她再有什么好歹,便让她在长乐宫里歇着。   不过,萧老夫人得到册封,也算是昭告天下的,大殿之内倒是无人不知。   如今听到三公主的话,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了安福郡主。说来也是呢,萧老夫人找到了,依着规矩,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要带着安福郡主出宫,回萧国公府里居住了吧。   漪宁骤然听到这样的问题,不免觉得尴尬。   她和祖母自然是不会出宫去的,可这样的话若是她自己说出来,便是她自己赖着不走的意思了。   岑锦玉此举,分明是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难堪的。   太后也是精明的,岑锦玉话中之意她自然也听得明白,不觉得眉头皱了几下。这丫头也不知被魏淑妃怎么养的,性子是越发的不讨人喜欢了。   “你萧祖母与哀家情同姐妹,如今她身染重病,自是要在宫里好生医治的,回国公府做什么,怪冷清的。阿宁打小就是养在宫里的,若真让她走,哀家倒还舍不得呢。”太后笑呵呵地说着,冷不防给了岑锦玉一记目光。   岑锦玉被祖母瞪得身子轻颤几下,勉强笑着:“祖母说的是呢,孙儿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什么意思。”   萧漪宁不冷不热地望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兀自去了一旁坐着。   邵稀瞧见她心情欠佳,跑过去跟她同坐一处:“郡主别跟她这种人一般见识,她就是觉得你比她优秀嫉妒呗,小心眼儿!”她一边安慰着漪宁,还不忘朝岑锦玉那边睇了一个不屑的目光。   漪宁被她可爱的样子逗得一笑,无奈摇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只是这人总爱有意无意暗示自己孤苦无依,在皇宫里是寄人篱下,也确实可恶了些。   “对了,听闻萧老夫人病得不轻,御医瞧了怎么说,可严重?”邵稀又问。   漪宁不觉想到了那晚御医的话,旋即笑了笑:“并无甚大碍,有御医好生调理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说着,自己捏起酒盅饮了一杯。   寿宴上摆的是酸酸甜甜的果子酒,甘醇清冽,口感很不错。因见桌上的点心都瞧着没什么胃口,索性又自斟自饮地喝了几杯。   这果子酒邵稀也喜欢喝,见她一直喝个不停,便也没劝,反倒陪着她两人一起喝了起来。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不少,到最后,邵稀竟是脸颊通红着伏倒在了桌子上。   果子酒劲儿虽然不大,但若是喝多了,后劲儿却也是有的。邵稀喝倒之后,漪宁又连着喝了几杯,因觉得大殿里太闷,便起身想出去走走。   佟迎看她双颊泛红,眼神迷离,整个人似乎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忙上前扶住她:“郡主想去哪儿,奴婢陪您吧。”   漪宁却摇了摇头:“不必,稀儿睡了,你扶她去我房里歇着,在这里恐要着凉。”邵稀入宫是不能带贴身宫女陪同的,漪宁觉得还是把她交给自己身边的佟迎靠谱些。   “可是……”佟迎有些犹豫,她若是照顾邵姑娘,那郡主怎么办?她瞧着郡主也喝了不少酒呢。   漪宁却又摆了摆手:“我当真无碍,不过是出去吹吹风。这里是承庆殿,四周全是宫女太监,如若有什么事自有他们可以差遣,你只管照顾稀儿便是。何况这青天白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事。”   见郡主坚持,佟迎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扶着迷迷糊糊的邵稀去椒房殿郡主的落樱阁里歇着。   漪宁跌跌撞撞着出了承庆殿,漫无目的地在院中走动着。今日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偶尔还有微风吹拂在耳畔,十分的舒服。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整个人觉得懒懒的,醉意朦胧。   漪宁本就有了些醉意,如今被风一吹,整个人都觉得有些漂浮起来。倒是有来往的宫女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却只是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仍旧一个人随意地转悠着。   不觉间出了承庆殿的大门,又一路向着前方而去。   远远的,她看见前方绿荫簇拥下的八角亭内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双目定睛一看,正是邵恪之和岑琰。   这二人方才不是还在承乾殿吗,什么时候居然跑这里讨清闲了。   她这般想着,径直向着八角亭的方向而去。   其实她距离八角亭并不远,但因为吃了酒,跌跌撞撞着总是走斜路,步子也十分不稳,一路走下来倒是格外艰辛。   八角亭内,岑琰和邵恪之正对坐在石桌前品茶,岑琰不经意一个侧目,看到了走过来的漪宁。   漪宁此时已来到八角亭下,可不知怎的,一双脚有些不大听话,眼看着前面是台阶,可踩了一脚没上去,又踩一脚,还是没踩到,身子摇晃的厉害。   岑琰瞧见了笑着摇头:“这丫头平日里根本不会饮酒的,今儿个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话音刚落,却见邵恪之已经站起身来去扶她了。   漪宁还在皱着眉头纠结自己为什么总踩不到台阶上,一抬头瞧见邵恪之走过来扶住了自己,身子也随之软软的往他怀里倒,说话也有些飘飘然,傻乎乎地笑着:“邵哥哥,这里的台阶好奇怪的,一直在跑,我怎么也上不去。”   “……是你自己喝醉了。”他说着搀扶她走上凉亭,又扶她在圆凳上坐下。   漪宁身子软软的,一坐上圆凳上半身便往前趴,抬手打翻了邵恪之方才刚喝了一口的茶盏,褐色的茶汤随之洒出来。   因为怕烫着她,邵恪之慌忙把她搭在石桌上的胳膊拉起来。小姑娘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拉起了自己,索性脑袋一歪又靠在了他怀里。   邵恪之看着醉成这般的小姑娘,一时间推开她也不是,抱住她也不是,下意识看向了对面的岑琰。   岑琰倒是一直在那儿坐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样子,反倒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邵恪之顿觉无奈,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小姑娘,说话突然有些僵硬:“郡主,你喝多了,不如喝杯茶醒醒酒。”   漪宁只是脑袋沉沉的,整个人有些迷糊,但其实并没睡,如今听到邵恪之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邵恪之扶她坐直了身子,又拿了干净的杯子为她斟了杯茶水递过去。   漪宁接过来低头就喝。   “小心烫!”邵恪之话音刚落,那边漪宁已经猛喝了一口,烫的舌尖一阵麻木,一张姣好的面容瞬间皱成了苦瓜脸,一双眼水汪汪的,竟是要哭了。   “邵哥哥,好烫啊!”她可怜巴巴地说着,委屈哒哒的,叫人瞧了心仿佛都要软化掉。   邵恪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漪宁,竟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看向岑琰:“殿下,这,这怎么办?”这两人都是宫里的,时常见到,肯定比他有办法对付吧?   眼见邵恪之把问题抛给自己,原本在品茶的岑琰险些被呛到,想了想道:“不如,你送她回椒房殿?”   “这不太好吧?”说到底自己可是朝中官员,郡主年龄虽小,却也是该避讳的。   其实岑琰也觉得不太好,思索片刻又道:“那就咱们俩一起送她回去吧,想来也没什么。”   邵恪之想想也是,这丫头尚且年幼,素来也不怎么注重那些男女大防之事。便听从了岑琰的意见,二人决定一起送她回去。   谁想,这时突然有个宫女过来,说刘贤妃突然身子不适了。   刘贤妃本就体弱,这两日又总是胸闷,瞧着有些不大好,岑琰听闻此事自然着急,一时间也顾不得这边的事了,便只好对邵恪之道:“我先回去瞧瞧母妃怎么样了,就烦劳你送阿宁回去吧。”   邵恪之面上一僵,虽觉得不妥,但事有轻重缓急,便也只能任由三皇子匆匆去了。   一时间这八角亭中只剩下他和漪宁两个人。   小姑娘趴在石桌上,脑袋侧枕着自己修长的胳膊,一张脸蛋儿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此刻粉扑扑的,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娇美许多。樱桃似的小嘴儿嘟起着,倒显得有几分娇憨可爱。   她此刻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灵动中透着俏皮。   邵恪之在她旁边坐着,静静望着她,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打搅了这美好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漪宁才悠悠苏醒过来,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瞧见旁边的茶盏捧起来就往嘴里送。   邵恪之还来不及阻拦,那盏中的茶水却已被她饮了个干净。   他一时间颇有几分不自在。这丫头饮的那盏茶是他方才给自己倒得,都喝过几口了……   漪宁却仍有些后知后觉,见邵恪之表情不对,狐疑着抬眸望他:“邵哥哥,怎么了?这茶有什么问题吗?”   邵恪之敛去那抹尴尬,淡淡一笑:“没什么,郡主还喝水吗?”   漪宁呆呆着点了点头,双手托着腮帮子,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   此时茶壶里的茶都不怎么烫了,邵恪之斟了一杯后直接递给她,看她清醒了些,索性便同她说着话:“郡主怎喝这么多?”   “稀儿也喝了很多呢,她都喝醉了,我让佟迎扶她去落樱阁睡觉了。等你出宫之时,记得把她带回去。”   “是。”他淡淡应着。   漪宁又灌了一杯茶水,整个人似乎比方才舒服了些。突然推着腮扭头看向邵恪之:“邵哥哥,你知道吗,我有祖母了,是亲祖母哦。”   “臣知道。”他应着看向她,却见她眼皮似乎很沉重的样子,一直闭着眼睛,浓密狭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分外娇俏可爱。   这时,小姑娘不知怎的,双目突然一睁,眼眶红彤彤的,竟似个无辜的小兔子一般。紧接着,那通红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里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啪嗒”一声,一滴晶莹通透的雨露自眼眶滑落,顺着粉嫩的面颊滴答着最终落在冰冷的石桌上。   邵恪之望着她,没有说话。   漪宁撇着嘴,嘴里呜咽着:“阿宁好不容易有了祖母,可是御医说祖母的病很严重,怕是治不好了……”她说罢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她突然的痛哭让邵恪之顿觉有些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姑娘却顺势倒向了自己这边,最后竟是趴在自己的膝上抹眼泪了。   他不由得有些僵住。   默了许久,见她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架势,邵恪之犹豫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感受到了他的安慰,漪宁突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他:“邵哥哥,我好不容易才有祖母的,如果祖母有一天再离我而去怎么办?”   邵恪之望向她,神情倒是格外认真:“郡主应当知道,是人都有生老病死。”   漪宁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也知道阿爹阿娘都已经离世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   “可是我才刚跟祖母相认,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祖母多活几年呢?”她伤心的再次落下泪来,竟是觉得分外伤心。   邵恪之道:“郡主如果真的不舍得萧老夫人,何不趁老人家有生之年与之好生相处,以尽孝道。老夫人若能心情愉悦,会延年益寿也不是不可能。纵然不能,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漪宁想了片刻,乖乖点头:“邵哥哥说得对,我会好好陪在祖母身边,努力让她开心的。”   “郡主喝多了,臣送郡主回去。”他说着站起身来,亲自扶起阿宁。   漪宁此时酒意正浓,被他扶起时还是有些站不稳,只能搂着他的腰,整个人借力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稳。   如此亲密的举动让邵恪之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周遭并无人看到,这才略放下心里来,转而弯腰让漪宁趴在自己背上,背她去椒房殿。   邵恪之体格高大,他的背也十分的宽阔舒服,漪宁搂着他的脖子,侧脸贴在他的肩上,嘟着小嘴儿飘飘然地道:“邵哥哥,我很不喜欢岑锦玉,她今日在承庆殿真可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我什么时候出宫。我没有阿爹阿娘,祖母还病着,如果出了宫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我又没有招惹她,干嘛总跟我过不去。”   这样的话如果清醒着时,现在的漪宁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如今酒喝多了,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反倒说了些孩子气的话。   可从她的话语中,邵恪之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孤苦和无助。   是啊,表面上看来宫里所有人都宠着她,但如何也改变不了她并非皇室中人这个事实。她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自己在这宫里站稳脚跟。   帝后再疼她,却也不是她的爹娘。她不能像寻常的孩子一样对着陛下和皇后撒娇,发脾气,甚至有些心里话也要藏在心底,不能随便说出口。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的,努力做个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乖乖女,做个尊贵端庄的安福郡主。   其实在这宫里,她过得也很辛苦的吧?远不如众人表面看到的那般光鲜亮丽。   就像他,所有人只看得到他外面的风光,什么少年才子,什么状元郎。又有谁知道,他需要在无人的时候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才能换来今日的成绩。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她还是有些相像的。   他背着她默默走着,心情竟也跟着变得有些复杂。   这时,背上的小姑娘突然扭了扭身子,抱紧了他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喃一句:“邵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可好?”   邵恪之脚下的步子顿住,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开脚,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隆,竟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漪宁闭着眼却被发现他的一样,仍旧自顾自地道:“我不想永远待在宫里,有时候会觉得很累的。如果嫁给你,我以后就能出宫了。”   她不清不楚地说着,眼睛自始至终都闭得紧紧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因为大脑混沌的原因让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邵恪之背着她在原地停了许久,鬼使神差的便回了一句:“好。”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什么。或者说,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她这么说,他便这么应了。   当清醒过来时,才猛然发现自己明明没喝醉,居然也跟小丫头一起说起胡话来了。他无奈失笑,倒也没再说什么,只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然方才的那段对话,不管背上的姑娘是否记得,但自这一刻起,却是深深埋藏在了他的心底,成了多年后一直挥之不去的执念。   ——   漪宁平素里甚少饮酒,这一醉便由白天到了黑夜。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椒房殿落樱阁自己的床榻之上,周遭点着灯烛。似乎因为怕扰了她的睡眠,这寝殿内的烛火甚为虚弱,只荧荧一点微光,勉强将周遭照亮。   外面的佟迎听到动静,掌着宫灯从外面推门进来,又将房内其它地方的灯烛一一点亮,罩上灯罩。   很快,寑殿之内亮堂了起来,在灯罩之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明明灭灭的,好似一拢绢纱。   她这才走至床榻的方向,轻声道:“姑娘喝了许多酒,如今可觉得难受?”   漪宁是空腹喝得酒水,没想到果子酒味道极好,后劲儿却也烈,至今还有些头昏脑涨的。肚子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隐隐有些难受。   她点了点头。   早知道酒醒之后会让自己这么痛苦,她打死也不会喝那么多的。   佟迎见她十分痛苦,便又道:“邵修撰吩咐奴婢熬了白粥给郡主,说如若郡主醒了便喝些,养胃,奴婢去端来给郡主?”   “邵修撰?”漪宁蹙了蹙眉头,这怎么还牵扯到邵哥哥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和邵稀在承庆殿内饮酒来着,后来邵稀喝晕了,她让佟迎送邵稀来自己房中休息。   再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觉得脑子好像有部分忘记了一样,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揉了揉脑袋,颇有些郁闷。她喝多了酒,怎么还跟邵哥哥扯上关系了?   佟迎观察她片刻,犹豫着问:“郡主,你莫不是醉得太厉害,忘了之前发生了何事?”   漪宁是有些不记得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抬眸看向佟迎:“发生了何事?”   佟迎想了想:“其实奴婢也不大知道,邵姑娘喝醉了,郡主吩咐奴婢带她来您房中歇息,后来便看见您也醉得不省人事,是邵修撰亲自背着您回来的。”   “背着我?”漪宁吃了一惊。虽说她和邵恪之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了,可在宫里被他背着回来,她想想还是觉得怪怪的。   吩咐佟迎下去端粥,漪宁抱膝坐在床上,努力回想着脑海中那片莫名的空白。   她喝多了酒,怎么还就遇上邵哥哥了呢?   也不知她酒醉之后可有胡言乱语说些丢人的话。   她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颇有几分懊恼。   佟迎端了熬好的白粥进来,见漪宁还在榻上坐着,将粥搁在圆桌上扶她起身:“郡主起来喝些粥吧,今日寿宴上您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吃呢。”   漪宁现在胃里难受得紧,也想吃些东西垫垫,便由着她搀扶自己下了榻,去旁边的花梨木圆桌前坐着,捏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   ——   这日夜里,邵恪之躺在自己房内的榻上辗转多次,竟是无法安眠。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的想起今日在宫里时与安福郡主的对话。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入了魔了,那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喝醉了以后的胡话,兴许酒醒了也便被抛诸脑后,可他居然还很认真地答应了。   任谁都知道,安福郡主将来长大了必然是陛下和皇后看重的太子妃人选,她与太子青梅竹马,太子又对她甚为照拂,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的。   而自己年长她六岁,等过两年她长大了,自己只怕都近二十岁了。在大夏朝,二十岁大多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十四五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怎么可能看上年纪那么大的自己呢?   他这般想着,脑海中却又冒出来另一个念头:没准儿,小丫头就喜欢这样儿的呢?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小丫头酒醒之后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这般想着,一时间竟哑然失笑。自己这是魔怔了,居然相信一个小孩子酒醉间说的话。   这一晚,思来想去的,竟是一夜未眠。   早膳过后,因为今日沐休,不必去当值,邵恪之便在自己房内看些书。但因为心神不宁,竟是一句话也没看进去。   这时,父亲长浚伯却突然来了。   “这些书你反复的读,倒也乏味,该趁着沐休之日到处转转。”长浚伯说着,在一旁的桌前坐下。   邵恪之亲自起身过去为他奉了茶,笑道:“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倒是前些日子约了几个同僚赛马踏青,却也就那么回事。”   长浚伯笑着摇头:“你呀。”目光突然瞥见他书案上摆着的书,略微诧异了一瞬,“那是兵书,怎么看起这个了?”   邵恪之点头:“是《六韬》。”   长浚伯十分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如今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仕途一帆风顺,因何学这些个?莫非还想弃文从武不成?”   邵恪之笑笑:“目前倒也并未多想,只是觉得兵法诡变,细读起来也大有收获。多看些兵书,兴许以后能用得到。”   长浚伯想了想,倒也赞同他的话:“如此也好,若能文武双全,却也不失为一件美谈。只是还要多注意休息,莫要损了身子才是要紧。”   “孩儿谨记。”   长浚伯默了须臾,又道:“昨儿个你去宫中赴宴,可曾与哪位姑娘搭上了什么话?”   邵恪之身形明显一僵,下意识望向自己的父亲,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好端端的,父亲这么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再仔细回想昨日之事,他一直跟三皇子在一起,除了遇到安福郡主之外,也没别的什么姑娘了吧?   但看父亲的神情,他觉得父亲话中所指应当并非是安福郡主。   这时,长浚伯又开了口:“是乔国公府的嫡女,似乎叫乔晗章的,与你同龄,昨日跟随乔国公夫人一起去宫中给太后贺寿,若你并未与乔姑娘说过话,想来是入了乔国公夫人的眼。今儿个为父在外面遇上了乔国公,他话里话外都是想与我们结为亲家。”   邵恪之沉默着,没言语。   长浚伯又道:“这乔国公府乃是簪缨世家,早年祖上便是开国元勋,被太。祖皇帝封为国公,世代袭爵。这几代乔家弃武从文,在朝中威望颇高,已逐渐形成与陈丞相相互制衡的局面。这样的门第,咱们若能与之结为姻亲,对你的仕途也是极为便利的。除却这个不谈,乔晗章乃是长安城屈指可数的名媛淑女,无论才情还是样貌都位居首位,想必能与你合得来。”   “父亲答应了?”邵恪之抬头望着长浚伯。自打他中了状元,上门说亲的早已是络绎不绝,但还没有哪个似这位乔家嫡女般,得父亲这般夸赞的。   长浚伯沉吟片刻:“乔家乃是高门大族,乔晗章又的确颇为出色,在为父看来的确能与你般配。当然,为父曾说过,婚姻之事皆先问了你的意见再做商榷,是以倒也并未准确给乔国公答复。”   长浚伯的话倒是让邵恪之松了口气,他默了片刻,认真道:“父亲,孩儿觉得,婚姻之事尚且不必如此着急。何况,孩儿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修撰,又是次子,并不能承袭父亲爵位,岂能与乔姑娘般配?”   “这话为父倒也如实与乔国公说了,但乔公看中的乃是你的学识和能力,倒是不介意你次子的身份的。若你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不止这个……”邵恪之抿着唇,犹豫着道,“孩儿尚未有成亲的打算。”   长浚伯定定地望着儿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乔晗章这样的姑娘可遇不可求,你若是不愿意,依着她如今的年纪怕是也会早早的嫁与旁人,届时你便再无机会了。”   邵恪之不假思索地回道:“孩儿不后悔。”   “二郎……”长浚伯沉吟着看他,“你心中莫不是已有了意中人?”   邵恪之微微有些怔愣,旋即回道:“未曾,只是想再等两年不迟。”   长浚伯曾说过婚姻之事要征询他的意见,如今见他态度坚决,便也当真未曾强求。只是叹息一声:“既如此,且随你吧,只是可惜了那乔家的姑娘。”   长浚伯离开后,邵恪之依然定定地坐在那儿,一时间陷入沉思。   他觉得自己也是可笑,当父亲提及自己的亲事时,他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昨日阿宁醉意朦胧间的那句话。   ——“邵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可好?”   他不知道小姑娘酒醒后是否还记得这句话,可他却像钻了牛角尖一样,真的想等一等。   他想等等看,等她长大了,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机会。   他其实不清楚自己对这小丫头是什么样的心思,只是觉得她无父无母在深宫之中也挺苦的。如果可以,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当然,等几年后,她如果真的嫁给了太子,他也没什么可后悔的,祝福她也就是了。   自己如今的确没什么心仪之人,等一等看又有何妨?   赵源方才就在外面的,如今见伯爷走了,自己跟着进来,却根本不明白他家主子那点心思:“公子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姻缘却让您给推了。唉,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遇见乔姑娘那样的人了。”   邵恪之饮了口茶水,抬眸看他:“你见过那姑娘?”   赵源道:“乔晗章姑娘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第一姝女,在姑娘们的名声里头可不比公子你逊色的,小的老早就听过了。昨儿个小的在皇宫门口等公子和姑娘,你们出来时,乔姑娘和乔国公夫人也恰好出来,小的还看见她们母女两个往咱们这边看呢。当时乔国公夫人不知对乔姑娘说了什么,小的还瞧见乔姑娘的脸立马便红了。当时觉得纳闷儿,现在却是懂了。”   邵恪之睇他一眼:“平日里正事不见你做,这样的事你倒是挺用心。”   赵源嘿嘿一笑,挠着头没好意思接话。他这不是关心他家公子的终身大事嘛,若真能把那位乔姑娘娶进门做少夫人,那可就好了。 第59章 守孝 。。。   惠风和畅, 碧空如洗,润红的骄阳变幻成大大小小的光圈,跳跃着, 欢呼着, 为这大好的晴天增添几分绮丽的色彩。   乔国公府一处装点极为雅致的院落里, 丫头用托盘端了上好的青提绕过连廊,掀开绣着清风明月图案的帘子走入内阁,却见一位十五岁上下的妙龄少女正在窗前的书案旁站着。纤纤玉手握着一支狼毫笔,袖子高高挽起,露出那细白的腕子。随着腕子的摆动, 隽秀流畅的簪花小孔跃然纸上。   这女子头上斜插一支红鸾点翠的珠钗, 钗上有流苏自然垂下, 随着她低头写字的动作, 流苏轻轻摇曳。   细看之时,却见她生得淡白梨花面,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一张俏脸细致清丽, 出尘脱俗,竟宛若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水芙蓉一般。身上一条绯红色束领高腰襦裙, 颈上挂着一条玛瑙串儿, 映着那皓白如玉的肌肤,好似白里透着红,分外娇俏。   丫头怜星跨入阁内, 将手里的青提搁在方桌上搭着的锦绣桌布上:“姑娘,新运送过来的青提,快来尝尝新鲜。这个季节能吃到青提可是不容易呢。”   乔晗章将手中狼毫笔搁下,走去洗脸架前净了手,这才去往桌边。随着她走过来的动作,腰间一条月白色绣着兰花图案的敝屣微微摆动着,影影绰绰,身姿婀娜动人。   看到桌上那刚洗过的青提,上面还沾染着晶莹通透的水珠,伸出纤细的柔夷捻起一颗瞧着。她朱唇微启,一口皓齿若隐若现:“这个时候哪儿来的青提?”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如幽谷之中传来的清丽鸟鸣,又似悬崖峭壁间偶然乍现的一朵雪莲,让人很难忽视。   怜星回道:“说是从新疆那边快马运来的,倒是难得的新鲜呢。”   乔晗章将那青提送入口中,檀唇微动,酸甜饱满的汁液流淌在唇舌间,甘冽可口,倒也是极好的美味,她下意识又捻起了一颗。   怜星在一旁站着,欲言又止。   乔晗章望她一眼:“有什么话儿想说?吞吞吐吐的。”   怜星道:“方才奴婢在路上遇见了夫人房里的丫头梅儿,她说今儿个公爷在外面遇上长浚伯,提及了有意与邵家结亲之事。”   乔晗章不动声色地将青提籽吐出,扔在一旁的青花碟里,又拿帕子揩了揩手。整个动作优雅流畅,仿若对怜星的话并不十分在意一般。但事实上,她的一颗心却早已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昨日遇到邵恪之的画面,当时她觉得寿宴上有些闷,独自一人出来总动,却远远地看到他背着一个小姑娘缓步走着。那姑娘她先前在宴会上见过,是安福郡主。   她看到他背着安福郡主之时格外温柔小心,脸上的表情也是温和的。那时候她就在想,这样一个人必然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吧。   她早到了适嫁之领,昨日母亲带她参加太后寿宴原本就是奔着自己的亲事去的。宴会结束后,在出宫的路上,她和母亲恰巧便走在邵恪之的后面。   那时母亲曾低声问她:“章儿,你觉得邵修撰此人如何?你心气儿高,长安城里那么多少年才俊你都看不上,我看这个邵敬霆很是不错,年少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与你是再登对不过的。”   她原本对邵恪之是没什么想法的,却没料到母亲突然这么直白的问她,一时间竟是面红耳赤,心跳加快起来。   后来出宫的那一路上,她的眼神总情不自禁地落在他的身上。   她自幼心高气傲,这两年上门求娶之人无数,却并无人入得她的眼。未曾想,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出现,乱了她的心神。   “姑娘,那长浚伯府的邵修撰您昨日在太后的寿宴上想必也是见了的吧,奴婢听闻他长得一表人才,谈吐气度也是矜雅不凡,此人又颇有才能,跟姑娘您可是再般配不过的了。”怜星继续说着话,却见自家姑娘不知怎的,竟兀自发起呆来,狐疑着看向她,“姑娘怎么不说话?莫非您不中意邵修撰吗?”   乔晗章原本在怔愣,听到怜星的话恍然间回过神,一张脸竟已是发烫起来。   “星儿,你说邵家会答应这门亲事吗?”她眼眸低垂,玩弄着手里的一颗青提,明显一副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怜星见此眉眼带笑,原来她家姑娘竟是中意的。   她笑着道:“姑娘何须担心这个,咱们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放眼长安城能有几家,邵修撰不过是个次子,纵然他能力出众,可若是求娶姑娘,却还是他高攀了呢。”   乔晗章无奈叹了口气,怜星这话她是不爱听的。邵恪之,也不会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   “姑娘不必忧虑,只等着长浚伯府那边拿着聘礼来提亲就是了。姑娘素来可是最自信的,怎还胡思乱想起来了?放眼整个长安,宫里的公主郡主们还小,邵恪之虽说做过伴读,可依年龄来看却跟她们没什么可能。至于长安城的其她适嫁的姑娘家,莫非姑娘还没信心比得过她们吗?”   乔晗章被怜星说得哑然失笑,是啊,她只怕是紧张了,所以才这般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乔晗章来说,是紧张而又难熬的。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着,她的生活似乎很平静,甚至于,整个乔国公府都很平静——   长浚伯府,并不曾如她之前所猜想的那般带着聘礼来提亲。   乔晗章心里已然知晓,长浚伯府的态度很明确了,这是拒绝的意思。   到底是心高气傲之人,如此被人拒绝了亲事,纵然外人不知,但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过不去这个坎儿的。   一时间,乔晗章整日都闷闷不乐的,整个人居然愈加消瘦起来。   乔国公夫妇瞧女儿骤然成了这般,心中自然难受,商议之下便送了女儿去庄子里静养些时日,远离这长安城的是是非非。   只想着,时间久了,想必也就将此事忘了。   ——   自打太后的寿宴之后,漪宁一连好几日不曾见过邵恪之,虽有心找他问问自己那日喝醉酒可有做出什么失礼之举来,竟也是不得机会。   这日休沐,她去长乐宫陪祖母和皇祖母说了会儿话,午膳也是在那里用的,眼见两位老人家膳后睡下她这才回了椒房殿自己的落樱阁。   午憩醒来,她自己待着无聊,便跑去御书房里找岑伯父解闷儿,心里是想着兴许能恰巧遇到邵哥哥的。   谁曾想,也是她运气好,到了御书房门口,还真就遇见邵恪之从里面出来了。   邵恪之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整个人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那张脸一如既往的俊俏挺拔,让人见之难忘。   “邵哥哥,好巧啊。”她笑呵呵地说着,走过来佯装偶然遇见跟他打招呼。   “参见安福郡主。”在人前邵恪之十分规矩得体地给她行礼。   漪宁摆了摆手:“邵哥哥不必如此客气,对了,上次皇祖母寿宴,听佟迎说我喝了许多酒,是邵哥哥送我回去的,我该跟邵哥哥道谢才是。”   “不敢。”他微微颔首,十分得体地回着话。   漪宁仰脸看着他,突然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抱怨着:这个人怎么长这么高啊,说个悄悄话都不方便。   她上前两步,对着邵恪之摆了摆手,示意他低头。   邵恪之不明所以,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视他们,倒也当真把头低了下来:“郡主何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悦耳,因为低头的原因,说话时有热气扑在漪宁的脸上,带着男性独有的特殊味道,似乎还夹杂着薄荷的清香。   漪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刚走上台阶,这一退竟是趔趄着往下掉。   邵恪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拉起来,待她站稳脚跟方才收了手。   漪宁大脑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找邵恪之是有话要问的:“邵哥哥,上次我喝醉酒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惹你生气,或者有没有说什么话?”她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纯净的好似一汪春水。   头顶的乌云遮了傍晚的夕阳,邵恪之的脸蓦然间变得黯淡无光,眼底也失了几分颜色。   这几日他总想起来的那段对话,小丫头居然是不记得的……   “邵哥哥,你怎么了,难道我真说什么了?”看着邵恪之此刻的表情,漪宁顿时有些心急。她觉得自己肯定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什么话了,说不定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天呐,真是喝酒误事,不知道会不会毁了自己在邵哥哥心目当中原本的形象。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在意自己在邵恪之心中的形象,总之就是希望他能够记着自己的好,不要记得自己的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郡主说了你祖母的病。”邵恪之凝神望了她许久,突然这般说道。   漪宁楞了一下:“只说了这些吗?”   “郡主还跟微臣许了个约定。”邵恪之突然又道了一句。   漪宁兀自抬头,十分好奇地望着他:“什么约定?”她居然喝醉酒时跟邵哥哥许下约定,那也就是说是专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小秘密了?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她居然觉得还有些期待。   邵恪之垂眸看她,巴掌大的小脸儿,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娇娇俏俏的。再看看她的小身板儿,稚嫩的像尚未张开的花骨朵儿。   他默了须臾,目光扫向别处:“郡主说以后若再去了长浚伯府,让微臣记得准备好琼花软糖糕给你吃。”   “……原来是这个啊。”漪宁不免觉得有些失望。方才看邵哥哥那样子,她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约定呢,居然是琼花软糖糕。   她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是个吃货,都喝醉酒了居然还不忘记这个,一时间不好意思地笑了。   头顶的夕阳再次突破云层,霞色的日光洋洋洒洒落在这皇宫之内,投射在她叫娇嫩的肌肤上,两腮泛着红晕,一双杏目眯成月牙状,笑得比蜜饯儿还要甜,倒越发显得可爱了。   ——   转眼春去秋来,又由秋入冬。一连下了几场雪后,温度骤降。   入了腊月,晋江阁的课早早地停了,漪宁素来怕冷,整日都窝在长乐宫的暖阁里,陪祖母一道儿说话解闷儿。   因为祖母身子不好,这几日咳嗽越发严重,最受不得寒气,是以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最旺。但尽管如此,祖母的气色依旧是没什么改善,整个人瞧着也是越发的瘦弱不堪。   细算起来,萧老夫人已经在这皇宫里住了半年了。前些日子还好,在御医的调理下尚且看上去精神不错,但因这几日下了雪,老夫人再次寒气入体,病情竟又比先前还加重了几分。   这几日被病痛缠身,萧老夫人的气色明显没前些日子好了,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儿,尚服局做的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好在因为有漪宁的陪伴,她的精神还算不错,每日都会拉着漪宁说说话儿。   这日晚膳过后,漪宁亲自端了热水给荆氏泡脚。最近这段日子,她都是如此侍奉祖母的。起初荆氏还不肯,后来见她坚持,便也随她,只心中愈发觉得软软的,淌着幸福的滋味儿。   漪宁挽了袖子蹲下来,很认真地帮祖母洗脚,一边还同祖母说着话儿:“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祖母还是第一次在宫里过除夕呢。”   经过杜御医的医治,荆氏的寒毒之症虽不见起色,但眼睛却当真比先前好了很多。现如今若有人站得离她近些,她已经能模糊看得见对方的五官,从而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了。   看着近前的小孙女儿,荆氏心中是无尽的满足。她笑着道:“是啊,宫里的除夕一定很是热闹吧?”   漪宁笑着点头:“除夕晚上会放烟花,从皇宫最高的瑶台顶端把烟花点燃,飞到天上后又像天女散花一般的落下来,整个长安城都看得到。除夕晚上的烟花还会有花纹呢,每年都不一样,去年是牡丹,前年是荷花,大前年是月季……”   她帮祖母擦干了脚,水盆由宫女们端了出去,她则坐在床沿继续兴高采烈地跟祖母讲着往年除夕的种种事迹:“除夕还要守岁呢,每年守岁都是我和皇祖母、岑伯父、岑伯母还有太子哥哥一处,大人们围坐在火炉边说话,我和太子哥哥一起在院子里放小烟火,就是拿在手里,被火一点呲溜一声发散出好多好多火星的那种小烟火。”   “有时候我还会跟太子哥哥一起堆雪人,堆好几个,有皇祖母,岑伯父和岑伯母,还有我和太子哥哥。”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笑着道,“如果今年的除夕还下雪,阿宁要再堆一个祖母。”   荆氏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乐呵呵地点头:“好,那祖母到时候就看看我们阿宁堆得雪人跟祖母像不像。”   “好啊。”漪宁笑应着,又问,“祖母,以前你在宫外的时候是怎么过除夕的?”她虽然经常跟太后一起出去,但还真没在外面守过岁,竟还觉得挺好奇的。   听漪宁问,荆氏倒也回忆起来:“在宫外的时候家里穷,平日里饭都未必吃得饱,也就除夕晚上和大年初一能吃顿好的。用白面包了猪肉萝卜馅儿的饺子,再用醋和辣椒调了汁儿。包饺子时,会在其中一只饺子里放上枚铜钱,谁若是吃到了铜钱,在新得一年里便是福气满满。   你达子叔和婶婶两个人包饺子时总会在包了铜钱的饺子上做个记号,盛饭时放在我的碗里,被我给吃到。然后他们就会笑着跟我说,我是有福气的,等来年身上的病准能治好。   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哄我呢,但他们孝顺却也是真,便总是乐呵地应着。”   漪宁听得鼻子酸酸的,拉着祖母的手没说话。   “到了晚上,村子里的人也是要守岁的。不过大家都舍不得灯油钱,所以家家户户都往门口站着,一起说说话,唠唠嗑儿。子时过半后,县城里有钱的人家会放烟花,我们在村子里远远就能看到那里闪着的星光,有的孩子们甚至跑到城门外去看。”   荆氏说着,突然又忍不住一阵咳嗽。漪宁见了忙拿了帕子给她,还贴心地帮她拍着脊背。   老人家咳了好一阵儿才算是停下来,漪宁看见她唇角的血迹,神色顿时大变,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勉强笑着:“天色也不早了,祖母快早些睡吧。”   荆氏应着由漪宁搀扶着躺下来。   漪宁把床幔拉下,灭了近处的灯烛,这才走出寝殿。   站在院中,借着溶溶的月光,漪宁小心翼翼将手上的帕子摊开,却见上面竟是一片殷红。   前段日子祖母咳嗽时只是带着点血迹,如今居然全是血了……   她强压下鼻头的酸涩,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椒房殿。   皇后此时还未睡下,听闻郡主从长乐宫回来了,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便到了落樱阁看她。   漪宁此时木然地趴在桌子上,神情蔫蔫儿的,精神明显很不好。   皇后轻移莲步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祖母可睡下了?”   漪宁扭头望过来,眼眶里氤氲着水汽:“岑伯母,祖母今儿晚上又咳血了。”她一头扎进皇后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皇后轻拍着她的脊背,心中也是十分叹惋。   原本御医说萧老夫人好生调理身子,应还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可如今瞧这样子,竟是愈发不如从前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只盼着老夫人定要熬过这个年的好。等过了年,日子渐渐暖了,想来身子总会大好的。   “阿宁莫要伤心,有御医在,你祖母必然是会没事的。”   漪宁抽噎了好一会儿,从皇后怀中起身,静静点头:“嗯,阿宁也相信祖母会没事的。”   ——   日子一天天地熬着,除夕总算是早早地来了。   可巧前两日下了场大雪,这日晚上,漪宁还惦记着跟祖母说堆雪人的话,执意在院子里堆出个祖母来。   太子瞧她这般,便也过来帮她一起堆着。   今年的除夕似乎比往年要冷,一双手捧着雪时只觉得冰冷刺骨,浑身都浸着凉意。可漪宁却仿若未觉,依旧很认真地堆着雪人。想到待会儿给祖母看到时祖母脸上的开心笑容,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太子哥哥,咱们待会儿再给雪人搭个披风好不好?祖母最怕冷了,披风一定要选最厚最御寒的。然后再取一顶幕离来,这样寒风就吹不到祖母的脸上了。”她欢呼雀跃地想着该怎么给堆好的雪人装扮。   岑璋笑道:“自然是好,既如此,就寻萧祖母平日里常穿的披风和幕离吧。”说完对着一旁的宫女摆手,“还不赶快去拿来?”   宫女很快进殿取了披风和幕离,二人一起携手给雪人穿戴整齐。漪宁搓着红彤彤的手,很满意地笑笑,突然转身跑着去找屋里的荆氏。   “祖母,阿宁把雪人堆好了,你快看。”她像只小麻雀一般在荆氏床榻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张俏脸儿因为在外面冻得久了,红的好似熟透的樱桃,如今被这暖阁里的热气一扑,还有些许异痒,她下意识抬手搓了搓。   看她高兴,荆氏心里自然也欢喜,由她搀扶着起身,触碰到孙女儿的小手,她皱了皱眉头:“阿宁手怎么这么凉,听宫女们说今晚的除夕格外冷,你怎么还跑外面对雪人去了。”   漪宁却依旧甜甜地笑:“阿宁可是说好了的,今年的除夕一定要堆一个像祖母的雪人。祖母,外面冷,咱们就在屋子里隔着窗户看可好?”   荆氏笑呵呵地应着,由漪宁搀扶着来到窗前。她的眼睛比前两日看得更清楚了些,漪宁将窗子开上一条缝,指了指院中的雪人:“祖母,你快看,那个就是你。”   荆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却见几盏明亮的宫灯照耀之下,一个雪人坐立于院中。那雪人做的倒是精致,脸庞,身体,甚至于五官都十分精细。   让她惊讶的是,居然还在头顶做出了发型,正是她住在长乐宫的第一日,由玉嬷嬷为她绾得发髻。   荆氏以前在乡下时,村里的孩子们也堆雪人。大都攒一个雪堆儿,再搭上一个大圆雪球,如此便是雪人的形状了。想再精细些,便装上耳朵和眼睛,再用红辣椒做鼻子和嘴巴,如此也就成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雪人还可以堆成这种模样的。   祖母眸中的惊喜让漪宁感到很开心,她觉得今晚上辛苦了两三个时辰都是值得的:“祖母,这雪人跟你像吗?”   荆氏眼里含着泪,点头道:“像,简直一模一样,我们阿宁真有本事。”   得到祖母的夸奖,漪宁高兴地笑着:“我每年都堆雪人的,堆得多了也就熟练了。范女先生教我们画画,其实和堆雪人也差不多的。不过画画是用笔在纸上作画,而堆雪人则是把雪当作宣纸来画。祖母,以后每年的除夕我都给你堆雪人好不好?”   “好,以后每年的除夕祖母都看我们阿宁堆得雪人。”荆氏应着,滚烫的热泪流淌了下来。   因为祖母还病着,不能久站,漪宁只带她看了看便扶着她重新在榻上躺着。   当夜,太后和陛下皇后又过来陪荆氏说了会儿话,后来便都散了,只让漪宁陪着自己的祖母,祖孙俩好生说话。   荆氏倚在炕头上,兴致看上去很高,拉着漪宁的手说了好些话。后来不知怎的,倒像是交待后事一般。   “我十四岁嫁给你祖父,十七岁生了你阿爹,后来逢遭变故,你祖父走了,祖母也与你父亲生生不得相见。后来虽说改嫁达子他爹,但终究是继室,达子他爹去后跟正室一起葬了,也算是有了伴儿,倒是你祖父这么多年来一直孤苦无依。   这段日子不知怎的,我总梦到他,他说一个人在下面很孤独,也没什么人陪着说说话儿。若我去了,你便把我的尸骨火化,带去清平县你祖父的坟前,一起葬了。这样,等我到了地底下,也方便找到他,跟他诉一诉这辈子在这凡尘俗世上吃过的苦,受过的累。”   祖母说话时倚在迎枕上,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迷离和无神。   漪宁听得隐隐觉得不安,抓紧了祖母的手:“祖母说什么呢,您会长命百岁的。”   荆氏回过神来,笑着抚了抚她鬓前的碎发:“傻孩子,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对祖母来说,这辈子能在有生之年与你相认,还能在这皇宫之中享享清福,已是觉得莫大安慰,死而无憾了。”   漪宁眼眶红红的:“祖母莫要瞎说,怎么会死而无憾,您跟孙儿只待了半年,半年的时间太短,怎么能够呢?您还要在宫里住很多很多年呢。您瞧皇祖母,她比你年纪还大呢,可身子多硬朗?您的身子也一定没什么大碍的。”   “哎呦,怎么就哭上了,好孩子,是祖母的不是,大过年的怎么一时上脑跟你说这些话。”   荆氏笑着给孙女儿擦了擦眼泪,柔声哄着,“好了,祖母也就是想到哪儿了便跟你说上几句,你放心,祖母今儿晚上觉得身体比先前好多了,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何况御医不是说了吗,只要祖母撑过了今冬,身子必然就会好了。今儿晚上已过,今冬可不就结束了吗?”   漪宁想想也是,过了年马上就能开春了,等天一暖和,祖母的身子肯定能好。   荆氏掩唇咳了几声,打了个哈欠:“竟觉得有些困了,祖母想睡一觉,你出去找你皇祖母她们玩儿,莫要吵着我。赶明儿祖母醒来,精神肯定就大好了。”   漪宁赶忙点头:“那祖母你赶快睡觉,阿宁不吵你。”说着,贴心地扶她躺下,掖好被褥。见祖母当真闭了眼睛睡去,她方才放下床幔走出去。   她出了院子,一抬头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着,簌簌地落下来。   耳畔突然“砰”的一声作响,黑暗的天空有绚丽的烟花四散开来,晕染出一颗颗璀璨的星子,闪耀着落下。   原本在隔壁的太后、顺熙帝、皇后和太子也闻声出来,一起看向头顶绚烂绽放的烟花。   岑璋看见漪宁跑了过来:“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漪宁笑笑:“祖母刚睡下,我这才出来,可巧新年便到了。”   “是啊,新年到了。”岑璋说着,抬头看向头顶的烟花,复又垂首看她,“新的一年,阿宁又大了一岁,都十岁了呢。”   漪宁倒是没想自己是不是大了一岁的事,只是在想,新的一年了,祖母熬过了今冬,身子肯定会好的。   对,一定会好的。   “啊——"寝殿突然传来一声宫女的惊呼,众人齐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萧老夫人荆氏的寝殿。   那宫女哆哆嗦嗦着从寝殿内出来,面色惨白,颤抖着禀报:“太后,陛,陛下,萧老夫殁了……”   漪宁定定地站在那儿,脸上的笑意僵住,整个人宛如一尊静止不动的玉石雕像。   ——   萧老夫人到底还是去了,在新年来临的那一刻,她永远停止了呼吸。   荆氏的离开于漪宁而言无疑是相当大的打击,她独自一人寄养在宫中多年,平日里看起来生活的再好,夜深人静之时却也难免思及家人。   她知道自己和众皇子公主们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家,而自己却是寄养于此的。   半年前好容易多了个祖母,和她血脉相连,又那般慈祥和善,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原来她也有亲人尚存于世,并不是孤身一人。   或许,没有多少人能明白她当时的那份感慨和喜悦吧。毕竟,在旁人看来无比平常之事,于她一个自幼失去爹娘的人来说,可能是莫大的奢望。   如今祖母走了,依然把她孤零零扔在这深宫大院之内。   幸福,似乎总是那么短暂。   漪宁颓靡了一阵子,倒还记得祖母临终前跟她说过的话。   皇后亲自主持为荆氏准备了火葬,随后漪宁便抱着祖母的骨灰盒打算去往老家清平县。   她孤身前去顺熙帝和皇后自然不放心,只说让她好生在宫里待着,他们自派人去把老夫人的骨灰运往清平县。   漪宁却是不依,祖母去了,父亲母亲皆不在世,她想代父亲送送祖母。   而且,清平县这个以前祖母和父亲生活过的地方,她也的确想去看看。   她态度坚决,顺熙帝拗不过,只得由着她去。太后还特意派了狄青贴身跟随着,负责漪宁的安全。   至于陪同的丫头,却只带了佟迎一个。   拜别了皇宫里的一众人,漪宁带着狄青和佟迎三人乘水路去往老家清平县。   漪宁话很少,总是沉默着,佟迎有时没话找话地跟她说上几句旁的,她也寡言少语。   佟迎知道,这样的伤痛只能让她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复原,便也不强说什么,只默默陪在她身边,精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因为祖母刚去,漪宁的心情尚且不好,食欲也是欠佳。再加上年后又连下了两场大雪,她还略有些晕船,身子纵使铁打的也无法禁受,竟生生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狄青和佟迎二人没法子,只得就近停了岸,在镇上寻了郎中给医治。在镇上一待便是三个月,等再启程去往清平县时,杏花儿都开了一茬子。   三人终于抵达清平县时,已经进入了八月,临近中秋。   狄青先找了僻静的院子租赁下来,安置漪宁,随后又跑腿找人忙活下葬的事。   这期间,李达夫妻二人得知此事,也带着儿子元宝赶来,大家一起为萧老夫人送了葬。   祖母的葬礼结束之后,李达看着瘦弱的漪宁,恭敬问着:“郡主可是要启程回宫去?”   漪宁站在祖父、祖母的墓碑前,对着李达道:“先不了,我阿爹阿娘不在,我理应为祖母尽孝,想在此为祖母守孝一年。一年之后,再行回宫。”   李达原也是如此打算的,他是儿子,理应为母亲守孝。不料郡主小小年纪却也有如此想法,诧异之余又道:“既如此,郡主便跟我们夫妻一道儿过活吧,如此也算有个伴儿。”   漪宁闻此自然应下,同李达一家人一起留在清平县为祖母守了孝。   在清平县守着祖父祖母过了一年,已是她离宫近两年的时间了。   这期间祖母和岑伯父等人没少飞鸽传书过来慰问过,漪宁自然知道他们惦记着自己,便也未再外面多加逗留,启程回往长安。   漪宁晕船,先前走水路是为了快些到达清平县,好给祖母下葬。如今既是回宫,倒也不急,拜别李达一家人后和狄青、佟迎二人选择了陆路。   车马劳顿,虽然辛苦些,但比起晕船的难受,漪宁还是能够接受的。   随着日子一点点往前推进,因为祖母离开的那份伤感在漪宁的心里总算是淡了,平素里也开始跟佟迎一起笑逐颜开,嬉戏玩闹。   难得看她高兴,狄青便故意放慢了行进的步伐,整日里走走玩玩的,倒也不觉得乏味。   等一行人再次回到长安城时,又迎来了一年的初春。   佟迎和漪宁两人坐在马车里,狄青在外驾车行驶着。   佟迎掀开帘子,看到远处熟悉的城门上写着的“长安”两个大字,笑着欢呼:“郡主快看,长安城到了!”   漪宁借着佟迎撩开的牖幔往外看,阔别三年的长安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似乎一点儿都没变。她长舒一口气,想到三年未见的皇祖母、岑伯父、岑伯母等人,一股喜悦和激动莫名便涌了上来。   她不由得感慨一句:“三年了,不知道大家可有什么变化不曾,太子算算年纪都十七了,说不定都娶了妻呢。”   佟迎却笑:“倒也不会,太子娶妃可是大事,若真有此事,陛下怎么可能不书信告诉郡主呢?”   漪宁想了想,确实如此。   就在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佟迎收了牖幔,不解地对着外面的狄青问话:“狄护卫,发生了何事?”   外面狄青的声音传来:“回禀郡主,陛下派了礼部来迎郡主回宫呢。”   漪宁神色微惊,心上顿时一暖。岑伯父派了礼部的人来迎接自己,这是怕自己还因祖母的事伤心难过,故而表示的关怀吧。   着礼部迎接,这是在昭告天下,她萧漪宁在岑伯父眼中,虽为外姓,却和皇家人无异。毕竟,除了他国使团之外,也只有皇室中人能有如此的待遇了。   她正兀自想着,外面传来熟悉的嗓音:“礼部侍郎邵恪之,恭迎安福郡主玉驾!” 第60章 德妃 。。。   礼部侍郎?邵恪之?   漪宁亲自撩开牖幔看向外面, 但见外面迎接的仪仗车驾倒是极为壮观,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有一辆四匹马牵引的白鹭车, 车盖上明黄色嵌着珍珠宝石的流苏自然垂下, 四周拢着金线绣花纹的绢纱幔帐, 尊贵奢华,气派无比。   漪宁还来不及感叹岑伯父如此精心的安排,目光又落在白鹭车旁一位身高七尺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头戴絺冠,身穿深绯色圆领官袍, 腰间系着磐革敝屣, 右腰处垂挂一条象征着官位和等级的银鱼带, 器宇轩昂, 神采奕奕。   白皙精美的一张脸棱角分明,微抿的薄唇为他平添几分冷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凤目深邃,似蕴藏着微芒, 在看向牖幔内钻出来的一张俏脸时, 他神情微动,幽如深潭的眸子里似有璀璨的星芒转瞬即逝, 唇角自然漾起一抹弧度, 似笑非笑的,如兰似麝,竟是说不出的俊雅挺秀。   天边晚云渐隐, 雁群轻掠,少年立足于天地之间,姿态矜雅,玉树临风。   漪宁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三年不见,他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坐上正四品礼部侍郎的位子,倒让她很是意外。   “恭迎安福郡主玉驾。”邵恪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   漪宁回神,放下牖幔,由佟迎撩开车帘,弯腰从马车内走下去,径自来到邵恪之跟前,眉梢轻扬,眸中透着灵动,朱唇微启,幽幽吐出一句:“邵哥哥,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早没了早年的稚嫩和清脆,取而代之的是另人听了能酥软到骨子里的娇媚与柔婉,邵恪之听到这声音略有些发怔,不由审度着她的变化。   十三岁的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身姿气韵自是说不出的影影绰绰,曼妙动人。   漪宁穿了件橘色锦绣双蝶钿花衫,内衬乳白色明花抹胸,鹅黄色丝绦曼佻腰际,显现出那不赢一握的腰身,裙摆一层淡雅如薄雾的绢纱,下面湖绿色绣着郁金香图案的绣花锦鞋套着灵活小巧的玉足,若隐若现。   三千青丝用发带随意绾起,左右两边各插一支玉蝶钗,胸前分垂两缕墨发,皓白如玉的面上未施粉黛,樱唇不然而赤,开口间贝齿显现,好似红梅上落下几片雪花,竟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儿家更明媚动人几分。   女大十八变,萧漪宁的变化让邵恪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在三年的时间里竟已出落至此。一颦一笑动人心魄,万种风情尽生。   “郡主,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已不自觉带了几分喑哑,在她漾着媚意的双目注视之下,风轻云淡般把视线移向地面。   漪宁莫名想到了那日在阅朗轩里翻找书看,误打误撞看到的那本画册。当时赵源哄她说什么江湖中人修习功法用的,自己还傻傻的信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去岁她曾在一家客栈留宿,当晚听到隔壁传来的娇喘浅吟,搅得自己无法安眠,后来又听到阵阵啼哭声,一时“善心大发”便跑过去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谁知在那半遮半掩的窗前,瞧见一男一女在行鱼水之欢。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抱头回了自己房中。   当晚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满脑子想得都是隔壁那香艳的一幕,以及当时在阅朗轩看到的那本画册。   若说起先她还不知当初邵恪之和赵源的那份尴尬源于何处,如今亲眼所见,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本这件事她早就忘了,可如今瞧见邵恪之,不知怎的,脑子里竟又想起此事来,一时间双颊滚烫,竟似要滴出血来。   她强压下那抹尴尬,找着话地问他:“那个……邵稀还好吗?”   “劳郡主惦记,一切都好。”他垂着头,回答的恭恭敬敬。   见邵恪之并没看自己,漪宁顿时松了口气,又忙道:“时候不早,烦劳邵侍郎送我回宫吧。”   “是,郡主请上马车。”邵恪之说着后退两步侧开身子。   漪宁努力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诸于脑后,理了理情绪,佯装镇定地昂首挺胸,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白鹭车。   “郡主起驾回宫——”   身影响起,白鹭车缓缓向着长安城内驶进,前后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和护卫,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倒是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漪宁坐在白鹭车内,佟迎陪伴在侧,两人一起望着眼前熟悉的风光,倒也是感慨万千。   路过通往东市的路口时,佟迎探出脑袋来喊停。   邵恪之策马端坐,见此扭头望过来:“何事?”   佟迎跳下马车,对着邵恪之福了福身子:“我家郡主想吃东市姚记包子铺的包子,这一进宫怕是便没有机会了。烦劳大人等一等,容狄侍卫去去就回。”   邵恪之隔着缥缈的绢纱望了眼里面端坐的身姿,默了须臾道:“我去吧。”随后策马往着东市去了。   车队仪仗停在路边,佟迎复又上了马车:“郡主,邵大人亲自去帮您买包子了呢。”   漪宁方才已经听见外面的话了,此时唇角弯着,眉眼间透着笑意。邵哥哥倒是没怎么变嘛,还是如以前一样对自己这么好。   “邵哥哥是个好人。”她这般说了一句。   佟迎在她旁边坐着,倒也十分赞同自家主子的话:“正是呢,也不知少大人这样的谦谦君子,娶了谁家姑娘做妻呢,倒也是那姑娘的福分。”   漪宁嘴角的笑意僵住。   是啊,她怎么忘了,论年纪邵哥哥已经快二十了,这个年纪的人肯定已经娶了妻室,说不定孩子都生了呢。   不知怎的,她的好心情似乎因为佟迎的一句话瞬间便消散了。   想到邵哥哥这几年对待自己妻子也这般体贴细微,她只觉胸口处突然闷闷的,竟是再开心不起来了。   邵哥哥这样风光霁月,才华横溢的人,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呢?   他若成家了,自己是不是应该避嫌,对他敬而远之?   她莫名觉得烦躁,撩开幔帘看向外面。却见后面正有车驾也向这边驶来,那阵仗倒也是气派无比。   八人抬的华丽轿子,隔着绢纱幔帐依稀瞧得出里面坐着的是个女子,前头有侍卫十二名,后头还跟着十二名太监并十二名宫女。   很明显,这也是宫里头的人。只是这派头……   漪宁细想之下,却想不通宫里的什么人此时会出现在这里,还如此大的阵仗。   困惑之余,她对着自己这边的一个侍卫招了招手,侍卫见此上前回话:“郡主有何吩咐?”   漪宁望了眼后面的轿子,问他:“你可知轿中之人是谁?”   侍卫道:“回禀郡主,今日陛下最宠爱的乔德妃归宁,依时辰和方向来看,应是德妃娘娘要回宫了。”   乔德妃?她怎么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一号人,而且还是陛下最宠爱的……   先前宫中四妃不过是陈贵妃,魏淑妃和刘贤妃三人,德妃之位一直空缺。如今突然冒出个乔德妃来,莫非宫中又有了新人?   那岑伯母呢?岑伯父宠幸这个所谓的乔德妃,岑伯母岂不是便失宠了?   她还来不及消化这惊人的消息,后面的车驾已经到了跟前,那顶奢华富丽的轿子恰巧与漪宁并肩。   但见那边牖幔轻撩,一位生得国色生香的美貌妇人侧目望向这边:“可是安福郡主回来了?”她的声音温婉动人,令人闻之可亲。   可想到此人夺了岑伯母的宠爱,漪宁心中便有些反感了。   但不管怎样,此人既是位列妃位,如今又主动跟自己搭了话,依照礼节漪宁自是要下车行礼的。   她拢了拢衣裙,强压下心中的万千困惑,由佟迎搀扶着下了马车,对着乔德妃屈膝叩拜:“安福请德妃娘娘安。”   乔德妃亲自走下轿子来,扶了她起身,并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本宫常听陛下提起你,虽未见人便对郡主欢喜几分,如今一见,不想郡主竟是这般花容之姿,倒令人羡慕。”   漪宁抬眸看她,却见这乔德妃年纪轻轻,似乎还不到二十岁,气度谈吐却是不凡,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矜贵之气。她望向自己时也是一脸真诚,慈眉善目的,倒不像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   尽管如此,漪宁却仍不大能忍受她的亲近,下意识将手抽离,后退一步,颔首乖巧回道:“娘娘过奖,安福愧不敢当。”   乔德妃感受到她的疏离,脸上笑意微僵,旋即温婉笑着道:“郡主既然也是回宫,不如上本宫的轿子吧,咱们也好一路说说话儿。”   “安福这里尚有些事,还是娘娘先行吧。”漪宁依旧疏离而淡淡地回着。   乔德妃见此倒也没强求,只笑着道:“既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了,也好回去向陛下先报个喜。”她说罢重新上了轿子,浩浩荡荡地走了。   漪宁在原地站了须臾,邵恪之策马回来。见她人在外面,便亲自下马将包好的包子送上来:“郡主,是你喜欢的蟹肉包。”   漪宁此时根本一点心情也没了,想到岑伯父宠幸了新人,再想到邵哥哥肯定也娶了娘子,对别人呵护备至,她心上莫名觉得一阵委屈,鼻子酸酸的。   如今见他递了包子过来,她看也没看一眼,只淡淡道了句:“不必了,本郡主没什么胃口,还是邵大人自己带回家给自己人吃吧。”说罢,转身上了白鹭车,淡淡吩咐,“起驾回宫。”   邵恪之呆呆站在原地,手里的包子还僵硬地往前送着,眉头紧锁,眸中神色晦暗莫名。 第61章 疏离 。。。   回宫的一路上, 漪宁坐在白鹭车内,再没了先前的兴奋,只整个人呆坐着, 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马车到了通瑞门停下来, 佟迎唤她几声, 她方才幽幽回神,缓步从马车内走出来。   礼部送她至此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接下来便是漪宁自通瑞门徒步去往承乾殿面圣。   邵恪之原还带了琼花软糖糕,想着三年未曾吃过这点心,她若是瞧见了必然欢喜。孰料, 他刚要走向她, 她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阔步向着宫内而去。   邵恪之微微一怔, 盯着她迅步而去的背影,眉头又拧紧了几分。   从通瑞门至承乾殿,皇宫里的一花一木都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模样,走在大理石铺就的平坦大道上, 倒像是回到了三年前, 她不曾离宫的日子。   及至承乾殿,内监方德宣在外面守着, 看到他忙吩咐了人入内通报, 自己则是亲自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意行礼:“呦,可算是把郡主给盼回来了, 方才陛下还在念叨您呢。”   方德宣说着,又细细打量着漪宁,不住点头:“郡主长高了,还变漂亮了呢。”   漪宁自幼在宫中,方德宣一直待她不错,如今见了他,她自己也欢喜:“方公公,三年不见,您倒是没怎么变呢。”   方德宣笑意更浓:“郡主可真会说话儿,老奴都老了呢。”   “怎么会。”漪宁笑说着,目光望了眼殿内,问道,“岑伯父可在忙?”   方德宣笑应着:“不忙,正在殿内等着郡主回宫,方才都派人问了几回了,德妃娘娘也在呢。”   听到德妃,想到方才在街上看到的仪仗,漪宁脸上的笑意淡了。   方德宣岂会不知小姑娘的心思?安福郡主是跟着皇后长大的,这心自然也向着皇后,方才回宫的一路上,郡主兴许早已听到了风声,如今自己骤然提及德妃,可不是让郡主心里不舒服嘛。”   他心中暗骂一声自己嘴快,又对着漪宁笑道:“郡主快些进去吧,陛下怕是要等急了。”   他话音刚落,方才进去传话的小太监出来禀报,说陛下传安福郡主见驾。   想到岑伯父宠幸新人,冷落岑伯母,漪宁现在最想见的其实是皇后,但礼节摆在那儿,她到底是寄养宫中,不敢造次。   长舒一口气,理了理心绪,到底还是先进了承乾殿。   在她的幻想里,此时回宫,在承乾殿迎接自己的,本应是岑伯父和岑伯母二人,或者还会有太后和太子哥哥。   但任凭她怎么想,都不会想到会是如今这副画面。   走入熟悉的承乾殿内,三十九岁的顺熙帝一身玄色圆领便衣直缀,胸口处绣着盘坐的金龙纹饰。他眉清目朗,鼻若悬胆,虽已近不惑之龄,却是凤表龙姿,神采奕奕依旧。端坐在那里之时,周围散发帝王的威仪和肃穆。   看到漪宁,他绷着的那张脸渐渐松弛,展露出笑意来,那慈祥和蔼的面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在他的身边此时正站着一位尚不过二十岁的少妇,妇人一袭宝蓝色紫罗兰纹饰的宫妆襦裙,发上簪着紫金镂空嵌珠钗,气质优雅,笑语嫣然。   在看到走进来的漪宁时,她眸色微动,温和浅淡地笑着。   漪宁不过略扫了她一眼,走至大殿中央叩拜行礼:“漪宁给陛下请安。”默了许久,又淡淡补了一句,“给德妃娘娘请安。”   顺熙帝笑着亲自绕过龙案过来搀扶她起身:“阿宁快起,你这风尘仆仆的回来,便不必行礼了。”   说罢细细打量她半晌,眉眼透着宠溺:“你皇祖母若知道三年不见你竟有如此大的变化,必是要吃上一惊的。岑伯父都险些要认不出来你,只当是哪里来的小仙子下了凡尘呢。”   顺熙帝这样的话,若搁在平时,漪宁听了必然是开心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心事重重的,一时竟提不起精神接他的话。   顺熙帝把她的心绪看在眼里,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转而对着一旁的乔德妃伸了手。   乔德妃走过来,把手交付在他手里,倒像是一对儿恩爱的夫妻。   “这便是阿宁了,你们年纪相当,日后可多加走动,必然能聊到一起。”顺熙帝温和开了口。   漪宁一听这话心中讥讽,岑伯父倒是还明白,这乔德妃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纪,如今确实长辈呢。   乔德妃笑望向漪宁:“安福郡主这一路辛苦,不如本宫带你去偏殿沐浴一番,也好换身干净的衣裳,整个人想必会舒服些。”   漪宁后退一步,对着乔德妃恭恭敬敬:“不敢劳烦德妃娘娘,安福三年未归,还要去拜见太后娘娘和岑伯母,还是回了椒房殿再行洗漱。”   乔德妃刚伸了手欲拉她的胳膊,不料漪宁会后退,一时间双手倒是僵在那儿。   顺熙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了须臾,替乔德妃说话道:“阿宁就让德妃带你先去洗漱吧,也好轻轻松松的去见太后和皇后。乔德妃如今就住在承乾殿的西厢房内,你去她房里洗漱便是。”   漪宁眸中诧异一闪而逝,下意识望向了顺熙帝。   岑伯父方才说什么?乔德妃住在承乾殿?   她不觉哑然失笑,自古以来,倒是还不曾听过哪位妃子能有如此殊荣,居然住在帝王的宫苑内。纵然当初岑伯父和岑伯母如此和谐恩爱,也尚未到如此地步。   倒是想不到,乔德妃居然得宠至斯?   她一时间更为此刻还在椒房殿里守着的岑伯母叫屈,面对顺熙帝时也心生埋怨起来。   “陛下厚爱,阿宁本不应辞,只心系皇祖母和岑伯母二人,还是先一一拜见的好。”   她的话语中透着疏远,顺熙帝凝眉望着她,下颌弧线绷得紧紧的,周遭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顺熙帝总算开了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如此也好,你且先去看望太后和皇后吧,她们也甚是想你。”   “多谢陛下。”漪宁乖顺应着,话语中再没了以往的亲近和崇拜,随后对着顺熙帝欠了欠身,从承乾殿退了出去。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门口,顺熙帝静静站在那儿,目光迷离而深邃。   突然,他眉头紧了紧,心口处一阵刺痛,下意识抬手捂住,脸色白了几分。   乔德妃见此忙上前扶住他:“陛下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传御医?”   顺熙帝抬手制止了她,缓和了好一会儿道:“没事,扶我进去躺会儿。”   乔德妃应了声是,忙搀扶着他进了内殿。   ——   漪宁出了承乾殿,依着规矩,自然是要先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的。   到了长乐宫,不料太后竟是自己迎了出来,一瞧见漪宁又大步上前来,十分欢喜又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我的阿宁乖孙女儿,奶奶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这三年在外面奔波劳碌的,可受了不少苦吧?”   漪宁先将方才在承乾殿引起的小情绪压在心底,笑挽着太后的手进了殿内:“不辛苦,倒也涨了不少见识呢。”   进了寝殿,漪宁搀扶太后在坐榻前坐下,这才规规矩矩后退几步,对着太后磕了个头。   太后忙又亲自搀扶她起来,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说话。   玉嬷嬷则是奉上了茶水。   两人聊了祖母的葬礼,随后又讲了些漪宁在宫外的生活,漪宁看太后脸色极好,倒仍是不怎么显老,心中也是宽慰,乖巧倚在太后肩上:“阿宁三年不在宫中,皇祖母近来身子可好?”   太后笑着点头:“好,我这老婆子身强体壮着呢,自然是好的。就是总念着你呢,早先你虽没少出宫,但都是跟在我身边的,不过三两月便回来了。不想这次倒是自己出了远门,叫人忧心记挂着。”   漪宁道:“皇祖母何须如此记挂,不还有狄青跟着我吗?他武艺高强,有他在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说到这儿,漪宁又忍不住夸赞:“狄护卫武艺当真高强,在外面纵使遇到了泼皮无赖,或者强盗贼寇的,于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如今阿宁回了宫,便让他还跟着皇祖母吧,日后皇祖母出宫了倒也能保护皇祖母安全。”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摇头:“不必了,你岑伯父又给了两个侍卫于我,这狄青跟了你三年,想来你用着也顺手,今后便让他做你的近卫吧。”   这狄青武艺非凡,本就是禁卫军中的佼佼者,漪宁没料到太后如今居然开口将人赏给了自己,自然免不得又是谢恩。   太后不喜欢那些个客套,便又与她说些旁的。   两人聊着聊着,不觉便说到了如今圣宠正浓的乔德妃身上。   想到那位乔德妃,漪宁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转而问太后:“皇祖母,岑伯父和岑伯母感情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怎的突然又纳了这德妃娘娘入宫,居然还如此受宠,听闻如今甚至还住在岑伯父的承乾殿,实在匪夷所思。”   说罢,又小心翼翼询问一句:“莫非,岑伯父和岑伯母之间闹了什么不快?” 第62章 心动 。。。   太后摇摇头:“皇后性子柔婉, 哪能与陛下闹什么不愉快?”   “那……”是岑伯父变心了吗?漪宁心情闷闷的,当着太后的面儿,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 于太后而言, 陛下才是亲儿子。   太后道:“乔德妃乃是乔国公府嫡出的女儿, 闺名叫乔晗章,今年不过十九岁。两年前哀家的寿宴上,她献了一曲《广袖折腰舞》,倒是令人惊叹的。当时陛下也在场,一时惊为天人, 随后没多久便将她纳入宫中, 封了德妃。”   皇祖母这意思, 想必便是岑伯父被乔德妃的年轻貌美和才情所迷, 是以才恩宠她至如斯?   乔晗章这个名字,其实漪宁是不陌生的。   三年前邵稀闲聊时曾跟她提过,说乔国公有意与长浚伯府结为姻亲,说的便是乔晗章和邵恪之的婚事, 不过最后被邵恪之给拒绝了。   因为此事是私下里两家悄悄问得, 外人倒也并不知晓,只当初邵稀当玩笑说于她听时, 她还十分诧异了一下。   莫不是, 乔晗章嫁邵哥哥不成,便看中了岑伯父?毕竟,听皇祖母方才所言, 是她主动献舞引起了岑伯父注意,才被封为妃的。   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岑伯父为何会对乔晗章如此恩宠?   出于一种直觉,她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可漪宁还是有些地方不大明白:“岑伯父怎会允许乔德妃住在承乾殿呢,后妃们自然应居于后宫,与众妃同住,乔德妃怎就这般特殊?”   太后道:“德妃先前是住在楚棠宫的,只一个月前被诊出有孕,你岑伯父大喜过望,为了胎儿着想,便让她住在了承乾殿内。为此哀家倒是反对过,毕竟于理不合,但陛下坚持,皇后似乎也默许了。”   岑伯母默许?漪宁才不信岑伯母心里乐意呢,她只是处于皇后的位子上,不得不表现的宽容大度吧?或者,是对岑伯父寒了心?   原来这乔德妃居然已经身怀有孕了啊……   这般一想,漪宁就更心疼皇后了。   在长乐宫坐了会儿,天色已然不早,太后知她必然惦记着皇后,便也不多留她:“你岑伯母在椒房殿等你呢,快回去吧。”   漪宁拜别了太后,回去椒房殿时,脚下的步子飞快,心里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此时天色已晚,道路两旁早燃起了宫灯,夜幕下华灯璀璨的宫廷内院,则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到了椒房殿,里面更是灯火通明,金嬷嬷早在外面张望,瞧见她忙就迎上来了:“奴婢给郡主请安。”   看到金嬷嬷,漪宁仿若看到了家人一般,欢欢喜喜拉她起身:“嬷嬷不必多礼,岑伯母呢?”   金嬷嬷道:“因知道今儿个郡主回来,皇后娘娘盼了一整日了,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太子在里面陪着,郡主快快进内吧。”   漪宁应着迫不及待往里进。   跨过门槛,往左侧一看,便见绣着凤穿牡丹图案的屏风前面,皇后和太子母子二人绕桌而坐,皇后正低头做着绣活,太子则随意饮着茶水。   因为进来时特意让人莫要禀报,是以她人都站在殿内了,两人倒是都未发现。   惟侯在一旁的银嬷嬷瞧见了,正欲出生,被漪宁用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方才掩着激动未曾做声。   漪宁悄悄走近,暗暗观察着皇后的变化。墨发高绾,髻上一支紫金步摇轻轻摇曳,一如既往的端庄高贵,落落大方。   “岑伯母!太子哥哥!”不知怎的,她原本是高兴的,话语中却带着哽咽。   太子最先扭过头来,看到他神情微滞,眸中闪过一抹惊艳,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漪宁?”三年不见,这貌美如花的姑娘,当真是以前那个小丫头吗?   岑璋上下打量着她,五官精致,身材高挑,柳腰翩跹,恍惚间他只觉心上某一处被撞了一下,在她向自己投来目光时莫名一阵紧张。   皇后也是一脸错愕,随后笑着把针线活搁置在一旁,对她伸出手来:“晚膳皆已备妥,就等你了。”   皇后软玉温声地说着,倒像是漪宁刚从晋江阁放了课回来的样子。漪宁听了眼眶一热,直接扑进了皇后怀里:“岑伯母,阿宁好想好想你。”   皇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脊背,柔声道:“岑伯母也想你,想你一个人在外面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会不会遇上坏人。换了季,还会想着也不知你又长高了多少,从宫里带的衣裳小了没有,然后就吩咐尚服局给你做新得,一件一件挂在你的衣柜里头,想等你回来的时候穿……”   漪宁静静听着,眼泪一颗颗滚下来,心里泛着暖意:“岑伯母对我真好。”   皇后没有女儿,养了阿宁这些年,自是当亲生女儿来疼的,如今瞧她一哭不觉心疼起来,拿帕子给她揩了揩泪,嗔道:“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当着你太子哥哥的面,也不害臊的。”   漪宁顿时破涕为笑,依偎在皇后的怀里撒娇个没完,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皇后帮她抚了抚碎发,笑道:“外面奔波劳碌了那么久,你饿坏了吧,快回去梳洗一番,咱们一起用膳,你若是想岑伯母了,今晚上咱们一起睡,说个一宿可好?”   漪宁忙点头,欢快地回自己房里洗漱,金嬷嬷跟着过去帮忙,银嬷嬷则是忙着准备传膳的事了。   皇后坐在那儿,见儿子追随着阿宁的目光,一时间意味深长道:“阿宁十三了,倒是该订亲了。”记得当初她上巳节之时与陛下初遇,也是十三岁的年纪。   想到陛下,皇后神色微冷,唇角扬起一抹讥诮。很快,那表情又被她敛去,只满目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岑璋眸中诧异一闪而逝,坐在皇后身旁,下意识便捏紧了拳头:“……母后,阿宁可是你亲手带大的,得仔细着找人家才是,可不能随便,万一那个人待她不好可怎么办?”   皇后悠然捏着茶盏,不以为意地笑笑:“她与皇家公主一样尊贵,嫁了谁也不敢叫她受委屈。”   “那,那也总得咱们阿宁自己喜欢才行。”   皇后看了眼岑璋,倒是没说什么,只兀自陷入沉思。   其实她原本一直都希望阿宁能做自己的儿媳妇的,不过,现如今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对也不对。   阿宁嫁入了皇家,会不会将来终有一日再步自己的后尘呢?   皇后忽而望向太子:“你宫里近身伺候的那个宫女,叫庆茹的,前些日子听闻被你抬了做侍妾?”   因为侍妾并无品阶,是以皇后虽有耳闻,倒也未曾过问。毕竟儿子年纪到了,又是一朝储君,尚未婚配,大户人家尚且还有几个通房丫头呢,他抬个侍妾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如今想到阿宁的亲事,皇后不免提了一句。   庆茹是宫女,如今纵然成了侍妾,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岑璋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却不料皇后突然提起,倒叫他吓了一跳,立马站起身来小心回话:“母后,儿臣只是那晚不小心喝多了,所以就,就……”   “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   皇后打断了他吞吞吐吐的话,漫不经心地饮了口茶水,默了须臾,忽又抬头,暗含警告地说了一句,“阿宁的婚事,自然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的。她若是不愿意,任谁想娶都是不信。”   皇后素来宽厚温和,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严厉起来,更让人心生畏惧。   岑璋颔着首,一时竟是不敢再答话。   皇后瞥他一眼,自心底里叹了口气:“坐吧。”   漪宁洗漱回来,明显感觉殿内气氛似乎有些怪怪的,狐疑着进来:“岑伯母和太子哥哥再说什么呢?”   皇后笑着冲她招手:“倒也没什么,快坐过来。”   彼时,银嬷嬷着人上了膳菜,竟全是漪宁素日里爱吃的,一时间氛围倒是再次热闹起来。   ——   阅朗轩   邵恪之晚膳过后,在书案前看了会儿书,莫名觉得心烦意乱,索性搁置下来,去净室沐浴一番,早早躺在了榻上。   双臂交叠至于脑后,整个人平躺着,一闭上眼睛,却满脑子都是那位绝美少女的动人面庞。   前几日他便已听闻她要回来,当圣上安排礼部迎她时,尚书大人原本将差事安排给了江侍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故而昨晚上灌醉了江侍郎,方得此差。   长安城门外,当她下了马车走至自己跟前时,他整个人宛如着了魔一般,目光落在她身上,竟是有些挪不开眼去。他当时清楚地闻到一股少女的幽香,直到如今似乎还萦绕鼻端挥之不去。   闭目时,她体香犹在,竟生出一股她人就在自己身旁的错觉。下意识伸了手,想要留住些什么,却又飘飘忽忽的,只虚握了一团空气。   心上莫名淌过一丝失落,整个人胸口处好似堵了棉花,软绵绵的,又叫人心痒难受。   三年未见,不想她竟已长成这般天姿国色,那样的姿容与样貌在长安城怕是也难寻几个与之比肩。妩媚撩人,美的惊心动魄。   十三岁,该议亲的年纪了。不知这一回宫,陛下和皇后会对她的亲事作何安排。   她这样的相貌,太子见了会不会心动?   太子十七岁了尚无太子妃,帝后二人莫不是就在等着阿宁回来?   恍惚间他似又忆起了当年她醉意朦胧间说过的话:“邵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嫁给你可好?”   不知怎的,这句话仿若是那挥之不去的魔障,竟缠绕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   他揉了揉脑仁儿,想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不想那画面却又随之清晰几分。   ——   承乾殿,独自侍奉顺熙帝睡下,乔晗章回了自己所居的西厢房。   丫头星儿奉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汁:“娘娘,司药司送来的安胎药。”   乔晗章正随意研究着榻几上摆着的棋局,看也没看那药,只温声道:“倒了吧。”   入宫两年,她尚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又喝得哪门子的安胎药。 第63章 对弈 。。。   晚膳之时, 漪宁没敢在皇后跟前提乔德妃之事,只膳后才悄悄拉了太子出来,两人相对坐在宫苑中一副石桌旁, 漪宁问道:“太子哥哥, 岑伯父如今宠爱乔德妃, 那还经常来看岑伯母吗?”   岑璋道:“似乎是很少过来了,每回我来给母后请安,都不曾见过父皇的面儿。”   漪宁心里约莫有了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岑伯父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如此岑伯母得多伤心啊。”   “那倒也是不是, 母后其实还跟以前一样, 似乎对此事浑然不在意。母后掌管后宫, 母仪天下, 乔德妃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妃位,怎比得母后尊贵?”   漪宁瞥他一眼,她才不信岑伯母丝毫都不在乎呢。   她有些不悦地嘟了嘟嘴:“果然,男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太子哥哥你也觉得岑伯父宠爱乔德妃没什么, 可岑伯母眼看着自己的夫婿跟别的人情意绵绵,怎可能不伤心。”只怕都要伤心死了!   “我与父皇自然是不一样的!”岑璋打断漪宁的话, 对于她对自己的误解, 他莫名觉得十分不舒服,急切地便想辩解什么,“如果我娶了……娶了自己心爱之人, 必然会对她好一辈子的。”   “真的吗?”看到他较真儿的样子,漪宁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月光打在她的脸上,皓白的肌肤仿若成了透明,一双杏眸在夜色下闪着星光,眉梢处一点妩媚,说不出的万千风情。那不点而赤的朱唇,饱满丰盈,笑起来时贝齿若隐若现,让人很想扑上去啃一口,想必是绝顶的美味。   岑璋痴痴愣了须臾,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阿宁,我……”母后说,阿宁的亲事总要她自己愿意才行,那是不是只要阿宁愿意嫁给自己,母后便不会反对?   漪宁脸上的笑意微僵,狐疑着看他:“太子哥哥,你怎的了?”   岑璋怔愣片刻,讪讪一笑:“那个,我是问你冷不冷,看你手冰凉的。”他这般说着,原本抓着她腕子的手渐渐下移,握住了那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指,俨然一副担心妹妹冻坏了的好哥哥形象。   岑璋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冲动了,阿宁才刚回来,两人又三年未见,他贸然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怕会吓着她,到时候就适得其反了。   左右上头还有二公主和三公主两个未婚配,父皇和母后不会把她早早嫁人呢,今日想必也是母后随口提了提,来日方长,他原不必如此着急的。   如今正值初春,夜色下的确是有些凉意的,不过漪宁披着大氅,倒是还好,如今听了太子的话不免笑了:“太子哥哥是傻了吧,明明你的手比我的还要凉些。”她说着反握住他的手,想帮他取暖,却又觉得双方都大了,似乎不妥当,便又松开了。   她搓了搓胳膊站起来:“不过这外面是挺冷的,太子哥哥,你赶快回东宫吧,我去陪岑伯母说会儿话。”   见岑璋应下,她缓步又入了寝殿。   岑璋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视线落在她袅娜的背影上,神色温柔。   ——   当夜,漪宁与皇后二人一并躺在榻上,外面昏黄的烛火散着柔和的光,将周遭映得透着暖意。   漪宁侧躺在里侧,一双杏眼眨巴着看皇后。皇后无奈笑她:“怎么老盯着岑伯母看?”   漪宁蹭着离她又近了些,双手搂着她的腰肢,突然惊呼一声:“岑伯母又瘦了。”好细的腰啊!   “是吗?”皇后笑望她,“我倒觉得你在外面这些年瘦了不少。”   “这样瘦瘦的才好看嘛,若是吃胖了嫁不出去怎么好?”漪宁其实对自己的身材和身高都是十分满意的,幼年跟着学习太后自创的锻炼方法,她不仅腰身纤细,该凸的部位也是圆润玲珑,佟迎长她两岁,瞧着也没比她大多少。俨然,她已算是同龄女子中发育相当出众的了。   皇后听到她这话,却是又道了句:“阿宁十三了,先前不在身边也便罢了,如今回来了,是该操心着终身大事了。”   漪宁唬了一跳:“岑伯母,我刚刚开玩笑的,我才十三,不急着嫁人的。”她才刚回宫,没想到岑伯母最先操心的居然是这个。   皇后点了点她的鼻尖,凤目里流露着宠溺:“是不着急,二丫头和三丫头都比你年长,自然是要走到你前头的。不过,我们阿宁这么优秀,早早物色也是应当的。”   漪宁搂着皇后,鼻尖嗅着独属于她的气息:“阿宁不想嫁人,就想天天陪在岑伯母身边。”她说着闭了眼,贪婪地呼吸着来自于皇后身上散发的自然幽香。像母亲的味道,让她恋恋不舍。   皇后看着她,眸中掠过一抹复杂:“岑伯母也舍不得阿宁外嫁他人。”默了须臾,又犹豫着开了口,“阿宁,如果让你嫁给太子,做岑伯母的儿媳妇,你怎么看?”   漪宁身形明显一滞,愕然抬头看向皇后。   “吓着你了?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喜欢也没关系。”皇后温婉笑着,“时候不早了,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嗯。”漪宁应着闭了眼睛,却满脑子都是岑伯母的那句话。   自从被接进皇宫,她一直都是拿太子当兄长的,如今骤然听到这样的话,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她嫁给太子哥哥?怎么可能呢,她从来都没想过的。   漪宁也不知自己独自一人想了多久,最后似乎是困乏急了,便睡了去。   翌日,她上午留在椒房殿陪了皇后半日,期间后妃们知道她回来,倒也过来坐了坐。晌午皇后午憩,她便去看望二公主了。   岑锦瑶没有午睡的习惯,两人便邀着在御花园中走动。   三年不见,岑锦瑶一如既往的孤傲冷清,再配着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气质也与旁人不同,乃是十足的冷美人。   不过漪宁已学会了怎么同她相处,是以两人在一起倒也能聊得开了。   “二姐姐总待在宫里也不出去,怕也难免闷得慌,再过几日便是邵稀的生辰了,到时候二姐姐随我一起出宫散散心可好?”在漪宁的印象里,岑锦瑶似乎一直都在宫里面待着,每日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倒是有心拉她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也好多同人接触。   不料岑锦瑶却对这种事丝毫不感兴趣,只淡淡回了一句:“我没兴趣。”   漪宁习惯了她的说话语气,倒也不在意,只是挽着她的胳膊撒娇:“二姐姐就去吧,我也许久不在宫里了,邵稀那丫头指不定结交了多少名媛闺秀,等我去给她庆生,怕要被她给怠慢了。二姐姐权当是陪我好了,届时纵然她有照顾不到我们的地方,咱们也可自己说说话。”   她软磨硬泡地抱着岑锦瑶的胳膊不撒手,岑锦瑶被她闹得有些无奈,抬手推开她,神情略有动容:“到时候再说吧。”   漪宁知道,她这便是妥协的意思了。只要中间不会出什么变故,到时候自己必然能拉着她一道儿,一时间心情也是极好的。   岑锦瑶将她脸上的窃喜瞧在眼里,神色倒也是难得的轻松:“多年不见,不知你棋艺可有长进,敢不敢让我试你一试?”   “好啊。”漪宁眉头一挑,倒是嬉笑着应下。在外面给祖母守孝期间她的功课并不曾落下分毫,只苦于无对手,如今有二姐姐指教,她自然是万分欣然。   两人出门在外都未曾带棋,不过狄青跑得快,漪宁便吩咐了他去取,自己则是同岑锦瑶一起在前面的凉亭下坐着。   狄青很快取了棋坛回来,分摆在石桌上,两人便开始了。   岑锦瑶独来独往,素来不喜欢带丫头,一直跟着漪宁的狄青和佟迎二人则是对棋局一窍不通,只能干在一旁站着。   一时间周遭静悄悄的,唯有棋子落下时清脆的声音,以及周遭不时响起的啾啾鸟鸣。   另一边,近日三皇子岑琰身子不大好,邵恪之听闻后入宫来探望。   邵恪之如今做了礼部侍郎,自是不可随便出入内廷,但由于他近些年颇得陛下赏识,顺熙帝又深知他与三皇子是自幼的交情,念及三皇子体弱,便特许邵恪之每月有一次入宫看望三皇子的机会。   如此,也算是对朝中要员格外的恩典。任谁也瞧得出,这邵恪之如今当真是圣上跟前儿的红人无疑了。   今儿个春光明媚,倒是难得的好天气,岑琰因染疾在洛云殿待了几日,如今邵恪之好容易来一趟,两人便一起在御花园中走动。   因为身份不比从前,两人闲聊时皆避开了朝务,只说些书籍字画来消遣。   正走着,邵恪之不经意瞥见前方凉亭下对弈的两个姑娘。不自觉的,目光落在漪宁身上,整个人倒是定在那里。   回了宫,漪宁理所当然换上了宫装,一袭杏色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发间插着金海棠珠花。她此刻左手执着下巴,右手捏着一枚黑子在眉心一下又一下地轻点着,似乎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身体略往前倾,虽坐在那儿仍能清楚看出姣好的身段儿。不赢一握的腰身,因前倾而微微撅起的臀部隐约可见浑圆的形状,整个身子被她弓出完美的姿态,美的有些撩人。   邵恪之面上一热,下意识错开目光,又怕岑琰发觉自己的异样,便道:“出来时候也不短了,不如臣送殿下回去?”   岑琰刚想应下,一抬头也看到了那边凉亭下的二人,眸色一亮:“那不是二皇妹和阿宁吗?听闻她昨儿个便回了,我母妃上午还去椒房殿瞧过,我病着倒是没见着她人。既然都瞧见了,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他说着,倒自己先迈步往那边去了。 第64章 隐疾 。。。   岑琰和邵恪之二人过去时, 漪宁恰好瞥眼间看见,笑着站起身来,甜甜唤了一声:“三哥哥!”目光又望了眼身后的邵恪之, 没打招呼。   邵恪之倒是自己对着她和二公主行了礼。   岑琰笑望着漪宁, 一如既往的谦和温润:“阿宁在外面这些年, 越发出挑了。方才远远的瞧见,三哥哥险些要认不出来。若非知道你昨儿个回来,只怕要狐疑是仙娥下了凡尘呢。”   岑琰这话明显是在恭维,不过漪宁听了仍是开心,只笑着回道:“三哥哥惯会取笑我, 若说仙娥, 二姐姐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才更像些。”   岑琰淡笑着望向那棋局, 眸中露出一丝赞赏:“棋艺又长进了。”   “跟二姐姐比还差得远呢。”漪宁说罢也跟着看向棋局, 幽幽叹了口气,“瞧瞧,这不还是要输了。”   这局势如今依然十分明了,漪宁被岑锦瑶逼得无路可走, 领地都要被抢夺光了。   她自认自己的棋艺十分不错, 也是难逢敌手的,但只要跟二公主过招, 总会输得很惨。   岑锦瑶棋艺精湛自不必说, 纵使岑琰也不过勉强与她打个平手。阿宁才学棋几年,其实在岑琰看来这棋能下成这样的确是不错的了,不过看小丫头这样子, 倒像是有些泄气了。   他想了想道:“没关系,你还小,锦瑶这棋艺若想再上一层颇有些难度,但你进步的空间却大。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与之平手了。”   漪宁:“……”这哪是宽慰,分明是变相地说自己还差得远。否则,她哪里来得那么大进步空间?   她一时间有些蔫蔫儿的,颇有些丧。   这时,耳边一把暖暖的声音响起,掠过她耳畔,带来阵阵酥痒:“现在言输,还为时过早。”   漪宁身子不觉颤栗几下,方才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原来是站在自己侧后方的邵恪之开得口。   她还在怔愣着,邵恪之已上前两步,执起棋坛中的一枚黑子在棋局中落下。   周遭突然安静了,大家都将目光落在那棋局上。   漪宁更是看着看着眼前豁然开朗,原本泄气的脸上乍现出一丝欣喜来。却见那原本已经注定要输的棋局上,居然因为他在此处落下的一子,奇迹般的突出重围,又活了过来。   那边岑锦瑶望向邵恪之时面露敬佩之色:“邵侍郎素来忙于朝务,棋艺倒是不减分毫。”   “二公主谬赞。”邵恪之说着,退居一旁。   眼瞧着自己又有了出路,漪宁一时手痒,又继续坐下来与之对弈。   中间她倒是又有好几次暗示邵恪之给自己提示,不过那人就像瞎了一样,目不斜视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只当看不到她给的眼神。   最后,到底还是漪宁技不如人,输了。   岑锦瑶笑望着她:“倒也有些长进,还得再练练,天儿不早了,我下午要去校场,便不陪你了。”说罢站起身来。   漪宁却听得有些糊涂:“二姐姐下午去校场做什么?”   岑琰解释:“你还不知道,自去岁开始父皇请了个新的武教先生,上午大家在晋江阁习文,下午便都在校场练习骑射。”   岑琰替自己解释了,岑锦瑶便什么话也没说,径自走了。   漪宁听罢也是了然:“那我是不是也要去练习骑射?”   岑琰点头:“应该是的,不过你刚回宫,自是可以多休息几日的。”   他说罢看了看天色,转而望向邵恪之:“天色不早,咱们也走吧。”   邵恪之对着岑琰拱了拱手:“殿下,臣想到家中尚有要事去办,如今耽搁了这么些时辰,也是时候出宫了。”   岑琰闻此颔了颔首:“既如此,那我就不送你了。”   “是。”邵恪之应着,对着岑琰拱手,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凉亭下只余漪宁和邵恪之,以及旁边几乎算得上是空气的狄青和佟迎。   漪宁犹豫着,该怎么跟他道别。   自打想到邵恪之这个年纪可能已经有妻有子,她便也顾及着男女大防之事,方才三皇子和二公主都在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那俩人走了,她便颇有些不自在,再回不到之前在他跟前时从容的感觉。   她默了须臾,缓声道:“邵侍郎不是有事吗,我便不多留了。刚好出来这一会儿也累了,我便先回了。”   说完欲走,却被邵恪之唤住:“郡主留步。”   漪宁扭头,狐疑着看他。   却见他从自己的袖带里取了荷包递过去:“原是打算昨儿个给郡主的,不过郡主昨日似乎心情欠佳。”   漪宁盯着那荷包望了片刻,抬眸看向他,却并未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琼花软糖糕,郡主爱吃的。”他语气柔和,便如几年前时一个样儿。   漪宁微微一怔,再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掌心端着的那枚荷包,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垂在两侧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想伸过去接。   举了一半儿,她咽了咽口水,又强忍着把手收回来,似乎是在犹豫。   琼花软糖糕,她三年没吃过这点心,都要忘记什么味儿了。如今好容易近在眼前,她自然是很乐意一把抢过来吃掉的。   可是,如果邵哥哥已经娶妻,给旁的姑娘家送点心会不会不太好?岑伯父宠爱乔德妃惹得岑伯母不开心邵哥哥给自己送点心,他妻子会不会也不开心?   这么一想漪宁愣住了,她怎能这么想呢,乔德妃是岑伯父的妾,她萧漪宁可不会给邵恪之做妾!   那既然是这样,她接了点心他妻子知道想必也不会很生气吧?她是郡主,邵恪之是臣,拿点心孝敬自己不是应该的吗?   大不了,她就再吃这一次,今后再不让他给自己带就是了。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目光紧紧盯着那荷包,再次咽了咽口水。说实话,她对这点心真没什么抵抗力。   “郡主不要?”他凝眉看她。   眼见他马上就要收回去了,漪宁一急,赶忙抢过来:“要要要,怎的就不要了,谢谢邵哥哥。”   点心落入自己手中,漪宁瞬间安心了。   她思索几息,想到岑伯母,却也生怕自己扰了邵哥哥夫妻关系,便忍痛道了句:“邵哥哥,你以后不用给我带点心了,我,我只吃这最后一次。”   邵恪之凝眉望着他,面上的暖意淡了淡,只静静望着她,似在观察她的神情。   漪宁没看他,低头望着自己的绣花锦鞋,鞋尖缀着的粉色珍珠随着衣摆的晃动若隐若现。   “臣不知……郡主何意?”   犹豫着,她抿唇默了须臾,突然抬起头,圆溜溜的杏眼望着他,仿若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咱们都大了,该避嫌的。我知道邵哥哥是一直把我当妹妹看的,但嫂嫂未必这么认为啊。”   邵恪之听罢这话,眉头拧得越发深了。一双幽深的眸子打量着她,似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   明明昨日他在城门外接她时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可自打昨日他去给她买了包子回来,她的态度就突然变了。   如今又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实在莫名其妙,很让人费解。   于漪宁来说,自己把话说也清楚了,此刻便没有再待在这里同他说什么的必要,便道:“时候不早了,邵侍郎且快回宫去吧。”   说罢,自己扭头走了。   在转身的一刹那,漪宁觉得自己心上闷闷的,有些难受。邵哥哥以前对她那么那么好,如今成家了,就再也不能对她好了。   这般想想,她还觉得颇有几分伤感。   唉,以后再不能有琼花软糖糕可以吃了。她抓紧了自己手里的荷包,决定回去后省着点吃。   这时,突然有只手从后面扯住了她的胳膊。   她身形一顿,下意识回头,却见邵恪之不知何时居然追了过来,神情定定望着她:“郡主方才所言……什么嫂嫂?”   小姑娘身子娇,他虽没怎么用力,可漪宁还是觉得疼,皱着眉头挣扎着:“你先放开手,痛。”   邵恪之回过神来,忙松了手,对她颔首致歉:“臣失礼了。”   漪宁揉了揉被他握过的胳膊,心中狐疑也不知衣服里面的肉被他抓红了不曾。   “郡主还未曾给臣解惑。”邵恪之的声音再次响起。   漪宁这才把胳膊的事放在一边,抬头看着他,声音明显小了些:“我唤你邵哥哥,自然该唤她一声嫂嫂的。”   说及此,她略顿了顿,眼帘往下垂了垂:“对了,还没问邵哥哥娶了哪家的姑娘呢?这三年我人在外面,也未曾来得及赶回来喝你的喜酒。”   邵恪之这下总算是懂了,他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无奈望着她:“谁跟你说我娶妻了?”   咦?漪宁骤然又抬了头,眸光里闪烁着惊疑。   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还没娶妻?再想到自己问都没问便认定人家已然娶妻之事,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她会这么误会也是有道理的,大夏男子十五岁便可成婚,十九岁了还独身一人的确少见,她便也没往这方面想。   “邵哥哥,你十九岁,很老了诶!”她眨巴几下眼睛,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她才十三岁岑伯母便操心自己的婚事了,邵哥哥十九岁,那他不娶妻父母得多着急啊。   邵恪之:“……”   看到邵恪之立马阴沉下去的脸,漪宁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忙改口解释:“那个,我是说,你这个年纪的人大都已经成过亲了,所以我想着……”她一张脸倏然涨的通红。   邵恪之脸色依旧有些阴沉,眉头皱着。   什么叫他这个年纪的人,他是哪个年纪的人了?他十九岁了却至今未娶,那还不是因为……   邵恪之嘴角抽了抽。   漪宁张了张嘴,也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了,再看邵恪之那张脸,心中想着,邵哥哥这么大年纪了尚未娶妻,他肯定已经很着急了。而自己方才还说那样的话,岂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这是很不善良的行为!   漪宁越想越觉得邵哥哥挺可怜的,三年前正是结婚之龄,却一心忙于政事,也不说成亲的事。如今好了,年纪这样大,跟他同龄的姑娘家说不定全都当娘了,他必然是不好再寻什么好人家。   而邵哥哥这种人,又肯定不愿意随便跟人凑合。   可是也不对啊……   漪宁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身高七尺,眉清目朗,玉树临风,宁雅宜人。同龄的姑娘家纵然全都出嫁了,那比他小点的总还待字闺中吧?   邵哥哥这种有才又有貌的,姑娘家见了哪个不想嫁?   所以应该不是因为讨不到媳妇儿才不娶妻的吧?   这么一想,她突然又想起三年前他拒绝乔晗章的事了。   乔晗章当时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名媛淑女,而且乔晗章她昨天也算是见到真人了,生得的确是天姿国色,连见惯了美人的岑伯父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邵哥哥这种见识不如岑伯父的怎么会看不上呢?   莫非,邵哥哥有什么隐疾?   知道他如今尚未娶妻,漪宁便也不用想着应当疏远的事了,反倒自在许多,做什么也不在顾及。   她想了想上前两步,点着脚尖半掩着唇朝他的侧脸凑了过来。   邵恪之被她突然的亲近惊得整个人待在那儿,鼻端传来淡淡的幽香,他喉结动了动,耳根不觉有些发烫。心道,这小姑娘如此胆大妄为,大庭广众之下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耳边伴着丝丝温热,传来一把甜糯的嗓音:“邵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未娶妻的,我能帮你吗?” 第65章 腹痛 。。。   漪宁险些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椒房殿的, 只知道自己方才附在邵恪之耳边问了那样一句话后,他脸色阴沉的如洪水猛兽一般,唬得她身子一软, 撒腿便跑了。   待回到椒房殿, 再想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她也觉得自己的确是莽撞了。   她是当真拿邵哥哥没当外人,故而才真心想帮忙的。不过看他那神情,明显不接受自己的帮助。   好嘛,既如此便当她什么也没问过好了。   一个人抚趴在桌子上,津津有味吃着最爱的琼花软糖糕, 甜滋滋, 软糯糯, 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   回宫后的日子开始变得平淡, 漪宁刚回,尚未开始去晋江阁,这些日子大都是陪在皇后身边的。   可一连七八日下来,漪宁发现顺熙帝一次也没到椒房殿来过。   皇后表面上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但漪宁发现她总在无人的时候独自一人发呆。今日下午, 岑伯母在坐榻上缝制一件袍子,后来不知怎的便失了神, 针尖居然把手指都给戳破了。   漪宁心里隐约觉得, 岑伯父宠爱乔德妃一事,对岑伯母其实是有些影响的。   素来沉稳淡定,优雅端庄的皇后, 居然也会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可想而知这影响必然是不小的。   漪宁瞧了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是夜,她坐在榻沿由佟迎侍奉着泡脚,一边凝眉思索着该如何改善陛下和皇后的关系。   突然,她皱起眉头捂着肚子“哎呦”起来。   佟迎闻此忙抬头询问,一脸的紧张:“郡主这是怎么了?”   “我,我肚子突然好痛啊!”她一脸痛苦地道。   “肚子痛?”佟迎站起身来,看郡主那模样似乎很严重,也是急了,“那怎么办,奴婢去找人请御医。”   说着就要往外面跑。   漪宁赶紧拦下她:“不用找御医,你去承乾殿告诉陛下就是了。”   佟迎微怔,郡主病了不找御医,找陛下做什么?陛下可不能治腹痛啊。   这时,漪宁冲她眨了眨眼睛。   佟迎也是个聪明的,见此方才知道自家郡主是装的,心上顿松了口气。待领会到她的意图,便也没再耽搁,忙道:“那郡主你先忍一忍,奴婢这便去禀告陛下。”   说着急匆匆的往外跑,那架势倒真像自家主子出了大事一般。   ——   承乾殿   乔德妃正欲搀扶顺熙帝去龙榻上歇息,忽听得外面传来方德宣的禀报:“陛下,安福郡主身边的丫头佟迎来了,说郡主突然腹痛不止,此时正在榻上打滚儿呢。”   顺熙帝闻此脸色一变,忙问:“怎么回事,可有去寻太医?算了,让佟迎先回去,朕待会儿过去瞧瞧。”   外面的方德宣应了声,与佟迎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佟迎似乎跑着离开了。   顺熙帝则是急急地去拿衣架上的袍子往身上穿。   乔德妃倒是冷静很多,默了几息望向顺熙帝:“安福郡主的腹痛来的可疑,还被说得这样严重,怕是陛下多日不去椒房殿,故意引陛下前去的。”   顺熙帝冷眸扫向她,里面透着森森寒意:“你不知情况便莫要瞎猜,若阿宁真有个三长两短,朕为你是问!”   乔德妃神情微变,忙屈膝蹲了下去:“臣妾失言,但郡主回宫多日,陛下从未曾踏足椒房殿。依着皇后的性子,若知道郡主腹痛,最先想到的便是去请御医,无论如何都不会派人来禀报陛下的。这会子,郡主怎么还有工夫来让宫女来传话?”   顺熙帝听了乔德妃之语,方才紧张的心情稍稍放了下去。是啊,皇后知道她腹痛必不会告诉自己,这应当是阿宁装病,故意引自己去椒房殿的。   “她回宫多日,朕的确不怎么见到她,如今不管是真是假,朕都应前去看看。否则,那丫头怕是要失望了。”说着,他瞥了眼仍半蹲着的乔德妃,“起来吧。”   “谢陛下。”她说着缓缓起身,犹豫着问,“陛下若去了椒房殿,总不能瞧郡主一眼便回来吧。郡主既然引你去了,自是希望您今晚留宿在那儿的。皇后本就有些起疑,陛下的毒夜里又时有发作,届时如何瞒得过去?”   乔德妃一语道破,顺熙帝顿时眉头紧锁,沉默下来。   乔德妃道:“不如就让臣妾代陛下前去瞧瞧安福郡主吧?”   顺熙帝望她一眼,摇头:“你还是莫要去那里了,没得给皇后和阿宁两人添堵。”   他说罢,沉吟片刻,侧目对她道:“去取药丸来。”   乔德妃面上一惊,诧异地抬头:“楚子谦说过的,此药丸只可在陛下毒发时服用,陛下若在发作前服下,虽可抑制一时,却对身体大有损耗。陛下,您本就时日无多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把一切都告诉皇后娘娘,陛下也便不必费心隐瞒了。”   顺熙帝抬手拦了她的话,只是又道:“你不必多言,去取药丸来。”   乔德妃不敢多说,只得取了药丸给他服下。   顺熙帝整理好衣装去往椒房殿。   皇后原已经洗漱过准备睡下了,不料银嬷嬷突然欣喜地跑进来:“娘娘,陛下来了!”   皇后神情微滞,坐在妆奁前没动。   金嬷嬷原本在帮她梳发,见此又轻声提醒了一句:“皇后娘娘,陛下来了,咱们得出去迎接呢。”   皇后回过神来,脸上倒无多少波澜,径自站起身,款款走出寝殿。   刚跨进院子,顺熙帝的御撵已经在椒房殿门口停下,他下了御撵急匆匆地向着这边赶来。   “臣妾恭迎陛下圣驾。”皇后在院中央迎上顺熙帝,屈膝行礼。   “起来吧。”顺熙帝说着伸手欲搀扶,皇后却错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多谢陛下。”   “夜已深了,不知陛下因何至此?”她的话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婉,似乎与以前没什么差别。但顺熙帝感受得到,这软语温声中透着些许疏离。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收回停顿在半空的手,淡淡道:“朕听方才有宫女禀报说阿宁突然腹痛不止,所以过来瞧瞧。现今如何了,请御医了不曾?”   皇后眸中有惊诧一闪而逝,阿宁这丫头腹痛她怎么不知道?   看到皇后的表情,顺熙帝便也放心了。看来果真如德妃所言,那丫头是装的。   他倒是也没再往下问,只是道:“朕过去看看她。”说罢阔步望着漪宁所在的落樱阁而去。   皇后骤然听阿宁腹痛,心中也狐疑着怕是这丫头在搞鬼,可到底有些不放心,也随之跟了上去。   顺熙帝和皇后进去时,漪宁着了件白色中衣在榻上躺着,脸色倒是还好,只额间湿漉漉的,倒像是方才疼出汗来的样子。   看见两人进来,漪宁强撑着要坐起来。顺熙帝过去床沿坐下,按住了她:“怎么了,好端端怎就腹痛起来?御医瞧了不曾?”   漪宁冲顺熙帝笑笑,一脸的虚弱:“岑伯父不必担心,没什么大碍的,许是今日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方才疼得厉害,我吓坏了才让佟迎去禀报你的。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不觉得疼了,索性便不请御医了。”   顺熙帝却道:“那怎么成,既然不舒服,还是得着御医瞧瞧的好。刚好,朕过来时带了御医,让他给你诊诊脉。”说着,瞥了眼方德宣,后者立马会意地出去叫了位御医进来。   漪宁只好由着御医为自己诊脉。   她根本无病,御医自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郡主都说腹痛了,御医也没胆儿说郡主安然无恙,便只说应是吃坏了肚子,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膳。药膳皆为滋补之物,喝些对身体无害,却也大有裨益。   确定了漪宁当真无事,顺熙帝也就放心了,屏退了御医又对着她嘘寒问暖。   皇后在一旁站在,自是将这丫头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只温声道:“阿宁腹痛怎的不让岑伯母知道,反倒去烦扰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总是忙的。”   顺熙帝听到这话身形略微一僵,竟没好意思去看她,莫名心虚。   漪宁可怜巴巴道:“自打阿宁回宫都很少看到岑伯父了,只是有些想念而已。”   顺熙帝道:“是朕的不是,这几日忙于政务,的确是忽略了你。”   漪宁笑着摇头:“倒也没什么,如今阿宁瞧见岑伯父,心情都跟着好了呢。”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感觉好困啊,岑伯父,我想睡觉了。”   顺熙帝宠溺望着她:“困了就睡吧。”   漪宁应着,重新躺下,闭了眼睛睡觉。   顺熙帝起身,看了眼皇后,走了出去。   皇后神色如常,跟随其后。   出了落樱阁,皇后对着顺熙帝行礼:“陛下,夜深露重,请早些回去安歇吧。”   顺熙帝望向她,今夜月光皎洁,银色的月华流泻而下,映在她的侧脸上,泛着溶溶的光泽。她眼帘低垂,并不抬眸看自己,一时竟让人捉摸不透她此时的情绪。   他沉默半晌,缓声道:“天色已晚,朕歇在椒房殿便好。”说罢,自己大步往着寝殿的方向而去。 第66章 隐忍 。。。   椒房殿寝殿内, 因为顺熙帝的突然到来,金嬷嬷和银嬷嬷又重新整理了床铺,加了枕头, 一切收拾妥当, 两人便双双退了下去, 并轻柔地关上门。   寝殿内静悄悄的,皇后在妆奁前坐着,拿梳子一下又一下梳理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墨发。   她的头发自幼便保养得极好,后来嫁给顺熙帝,在宫外时因为家境的原因, 倒是不怎么保养了。不过后来入了宫, 又一直护理滋养着, 至今发丝柔顺, 如墨色的锦缎一般光泽绵长。   她静静地梳理着,目光幽远迷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看上去淡淡的, 不喜不悲。   顺熙帝就在他身后的凤榻边缘坐着, 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神色复杂, 眉心微微蹙起着。   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起身走过来,单手放在她的肩上:“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皇后没说话, 将玉梳搁置起来,兀自起身走向床榻,掀开被子躺下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在人前素来便是宽和温婉的性子,也唯有在此刻,夜静无人之时,她突然不想再伪装自己,对他讨好奉承什么。   只默默闭了眼睛。   烛光之下,顺熙帝眉眼温润地盯着她袅娜的身背影,唇角扬了几分,双目中有宠溺一闪而逝,旋即灭了灯烛,自己随之躺下去,抬手拉下床幔。   ——   落樱阁,漪宁听闻今夜陛下歇在了椒房殿,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如若陛下和皇后能够和好如初,皇后想必也能开心几分。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亦不知岑伯父和岑伯母此时在做什么。   乔国公自太。祖皇帝建国之后被封为国公,世代袭爵,足有数百年的根基,在朝中威望自不必说。若非乔国公为官刚正,从不拉帮结派,也就没有陈丞相一人独大的事了。   如今岑伯父宠幸乔德妃,重用乔国公一系官员,漪宁总觉得这其中必有原委。其实岑伯母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她怎么会想不到这一茬。岑伯母在意的,是岑伯父不跟他解释吧。   只盼望着,他和岑伯母两人能说开才好。   她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却有些心事重重的睡不着,索性起身下了榻,小心翼翼披上外衣出去。   外室守夜的宫女睡眠浅,被她开门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嗓音里带着点惺忪睡意:“郡主怎么了?”   漪宁回头看她一眼:“无事,我出去走走,你睡吧。”   椒房殿的宫女都是守规矩的,主子要出去走走,她哪能睡得香甜。索性披了衣裳起来:“那奴婢陪着郡主走走吧,夜里外面黑,奴婢帮郡主掌灯。”   漪宁看她动作麻利,却只笑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宫女穿衣服的动作一僵,旋即应了声是,目送漪宁离开。   随后,她困乏地打了个哈欠,因为得了郡主的话,她也就放下心来,继续躺下睡觉。   外面夜色皎洁,又因为有宫灯矗立,纵然不使灯笼,倒也瞧得清楚。漪宁披了外衣随意地走着,瞧见椒房殿的方向,一时耐不住好奇,悄悄走了过去。   今夜陛下过来,金嬷嬷和银嬷嬷特意将守在近处的下人们都遣散远了些,只门口有两个值夜的小太监歪坐在角落里酣睡。   漪宁望着里面黯淡的烛光,心中狐疑着亦不知岑伯父和岑伯母此时会干什么。会不会是岑伯父在跟岑伯母坦白宠爱德妃娘娘另有隐情?   她越想越好奇,便小心翼翼凑了过去,趴在门缝边偷听。   其实那两个小太监睡眠还算浅的,漪宁走来时两人自然都瞧见了,如今又见郡主趴在门缝里听墙角,两人哪里敢说什么,只能装作睡着了。   但两人此时的内心却是复杂的,这深更半夜的,陛下和皇后同榻而眠,免不了做些什么非礼勿听之事,偏巧郡主还趴在门缝听得起劲儿。这,这实在很难让人把郡主想得太单纯了……   漪宁一时间倒还没想那么多,只拼了命的想听里面有没有说话声。   然而,里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她不免有些泄气,心中狐疑着,莫不是岑伯父和岑伯母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睡上一夜吧?   那自己今日把岑伯父引过来,岂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她还在为里面的两人着急着,寝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顺熙帝。   他披了件墨色绣着龙纹的斗篷,开门的瞬间瞧见呆愣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漪宁,眉头拧了拧:“阿宁怎么在这儿?”   偷听墙角被抓了个现行,漪宁如今是又尴尬又心虚,下意识揉了揉鼻子,低着头没敢看顺熙帝:“……我,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们睡了不曾。刚,刚到。”   顺熙帝望她一眼,倒也没细问,只自己在青石阶上坐下:“怎么睡不着了,有心事?”   漪宁也跟着坐下,抬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帝王。三年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不少,眼窝有些塌陷,眉心中央似乎总有一条舒展不开的纹路。   她静静望着,不觉便开了口:“岑伯父,阿宁这次回来发现你不一样了。”   顺熙帝眼底敛去一抹微芒,淡淡笑着,倒是一如既往的慈爱:“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心。”   顺熙帝神色淡了淡,沉默下来。   漪宁既然话已出口,此时也就壮了胆子,继续道:“还记得有一次,岑伯父因为岑伯母没有看好我,致使我钻进邵侍郎的轿子,险些失踪。你对岑伯母生了埋怨,岑伯母伤心之余去了南苑。岑伯父知道后第一时间带着阿宁去南苑相寻。那一日,我看到岑伯父和岑伯母是那样情深,那样幸福。”   “那时候我还小,尚且不懂,可后来大了再回想起来,不免为岑伯父身为帝王却对岑伯母用情深厚而感动。都道无情帝王家,可阿宁一直坚信,岑伯父跟其他的帝王不一样。”   说到这儿,她眼睛里不觉间涌现出泪花,心里莫名酸涩:“岑伯父,你不喜欢岑伯母了吗?”   顺熙帝定定地望着她,想抬手为她擦干眼泪,手抬起几分,又收了回去,只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等了许久不曾等到回答,漪宁干笑着擦了擦眼泪:“可能,岑伯父觉得阿宁逾越了吧,我不该多问的。”   顺熙帝拍了拍她的肩膀:“岑伯父知道,阿宁是个孝顺的孩子,因为心疼你岑伯母才会这般,算不得逾越。阿宁,自你阿宝姐姐走后,你岑伯母一直膝下无女,她是拿你当亲生女儿来疼爱的,你将来长大了,必要孝顺她才是。”   漪宁点头应话:“阿宁自是会孝顺岑伯母的。”   顺熙帝笑着抚了抚她的肩膀:“外面寒气重,时候也不早了,快去睡吧。”   见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漪宁此刻也不好久留,只能应着起身对顺熙帝行了礼,转身离开。   见她走了,顺熙帝在院内站了会儿,复又回了房中。   椒房殿内远处昏黄的烛光还在摇曳,为了方便夜里安眠,那烛火离床榻的方向很远,只隐隐映照出些亮光来。整个寝殿之内,仿若披了绢,透着梦幻般的美。   他脱下斗篷躺下时,皇后依然背对自己躺着,一头莫发随意散着,铺在枕边,鼻端传来她发间的清雅香味,缭绕在心头,好容易出去一趟压下来的火再次蹿了上来,下部灼烧的难受。   这么久以来,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每夜都宿在承乾殿,不曾召见任何人侍寝。在众人看来他对乔晗章痴迷,夜夜缠绵,实则却是连她一个手指都没碰的。   无数个难熬的夜里,他总会想到她,最后独自跑进净室将整个人浸在冰凉刺骨的水池里,强自压下那股欲火。   如今佳人在侧,还是他这辈子唯一放在心上之人,一时间有些难以自持,心跳突突突地快了不少。   这时,身侧的人儿身形微微动了几下,本是无意识的动作,让顺熙帝看在眼里却是双眼发红,心上的某处越发难以自持。   他下意识伸出大手揽过了她,略微抬了抬头:“阿媛,睡了吗?”他的声音透着嘶哑,似在刻意隐忍着。   皇后本没睡着,听到耳边粗重的喘息,她身形略顿了顿,没动。   顺熙帝只当她睡着了,轻柔地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使得她头枕上自己的胳膊。美人在怀,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全身上下都有些僵硬,又不忍心扰了她安睡,只亲了亲她的额头,再没做什么动作。   皇后倚在他怀里,突然认真嗅了嗅,抬眸看向他:“陛下怎么喝药了?” 第67章 癸水 。。。   顺熙帝来椒房殿之时刚服了药丸, 鼻息间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他自己经常服用,早习惯了那药丸的味道,自然不觉得什么。但皇后不一样, 从顺熙帝身上闻到药味, 她敏锐地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 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微弱的烛光下,她的眼神里透着打量。   顺熙帝更是没料到她居然这般警觉,心跳滞了几息,一时有些紧张。   默了须臾, 他缓缓道:“许是德妃服安胎药时, 把药味沾染在了朕的身上。”   皇后扯了扯唇角, 依旧抬头望着他, 目光锁紧他深邃的眸子,似乎想从里面找寻些什么。   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幽幽吐口:“安胎药是苦的,这药怎么有股清香?”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 岂会被他轻易糊弄。何况, 她自打闻到药味儿便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方才分明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惊慌。   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 皇后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外面隐约听到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靠近,但闻佟迎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 郡主突然腹痛难忍,都快要晕过去了。”   佟迎话语里透着担忧,似有哭腔,这回明显是真的了。   皇后和皇帝二人皆是一惊,都坐了起来。皇后更是匆匆披上外衣,不等与顺熙帝说什么,便急忙忙去了落樱阁。   落樱阁内,漪宁正在榻上躺着,捂着小腹痛的死去活来,脸上惨白得不见血色,额头上渗出许多细密的汗珠,水汪汪的眼神里含着蒙雾,似是要忍不住疼哭出来。却又拼命咬着下唇,面露痛苦,惹人心疼。   皇后看了看她这样子,对着屋里的宫女吩咐:“去煮些红糖蜜枣姜茶,再去打些热水过来。”   说罢,又吩咐另外的宫女:“你去拿鹿皮水袋,装了热水送过来。”   吩咐过后,她去床榻前坐下,拿帕子帮漪宁擦了擦汗,柔声问:“怎会疼的这样厉害?”   漪宁疼的说不出话来,佟迎替她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姑娘是去岁初夏来得初癸,当时因为天热,晚上郡主还拉着奴婢去河边泡了澡。谁曾想那日晚上初癸便来了,也是这般疼的死去活来,甚至都疼晕过去了。后来是李达娘子当夜跑去请了郎中,开了药,才勉强止了疼。自那以后,郡主每月的癸水都疼得厉害。”   宫女拿了装热水的鹿皮水袋进来,皇后接过来掀开被子放在她的小腹上,又用手帮她轻轻按摩着,一时有些自责:“当初你执意带着祖母的骨灰去老家,早知一去三年,我就该让金嬷嬷跟着你才是。佟迎年幼不知事,你也是个没经验的,女孩子家哪能跑到河里去洗澡,纵然是夏天那水也是冰凉的。”   小腹上经过皇后的揉按明显好了些,漪宁咬着下唇强忍疼痛,如今想到当初自然也是懊悔的:“当时李达婶子嫌热要去洗,她说自己经常都是这么洗的,我也着实觉得燥热难眠,便跟着去了。当时尚小,不曾想回来便来了初癸。”   皇后道:“人的体质自是不一样的,你在宫里时,一年四季都是给你用的温水沐浴,身子养的娇,自然不像你李达婶子那般禁得住凉水的刺激。那次之后,你可有注意?”   漪宁点头:“之后便再不曾沾过冷水的,倒也没那般疼过,今夜,今夜许是方才在青石阶上坐久了。”她方才同岑伯父坐在青石阶上说话时就隐隐感觉凉凉的,回房后正准备睡,不料却腹痛起来。出恭一看,却是癸水至了。   “你这孩子。”皇后嘴上嗔怪着,又接过宫女送来的红糖蜜枣姜茶,柔声哄道,“把这个喝下,暖暖小腹。如今回了宫,着御医给你调理身子,想来便会好些。”   皇后如母亲般的疼宠让漪宁心里暖暖的,眼眶不由得一热,想哭又不敢给皇后瞧见,忙自己坐起来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蜜茶。   蜜茶是刚煮的,漪宁喝完后浑身热乎乎的,再加上皇后帮自己按摩腹部,她明显感觉好多了。   彼时御医过来为她诊了脉,倒也无甚大碍。   皇后放了心,哄着她睡下,出了寝殿却见顺熙帝双手负立在院中站着。   方才他原本听闻阿宁腹痛是想进去看望的,不过在门口时隐约听到了皇后的谈话,觉得自己不方便进去,索性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皇后出门看到,径自走过去:“陛下怎么在这儿站着?”   顺熙帝转身望向她,目光看了眼寝殿的方向,这才问:“阿宁怎么样了?”   皇后叹了口气,把事情约莫说了,又道:“御医瞧过了,并无大碍,这段日子加以调理倒也不会落下病根儿。”   顺熙帝点累点头,伸手揽过皇后的腰肢:“你也累坏了,回去睡吧。”   ——   回到寝殿,两人复躺下来,倒是都没什么睡意。   顺熙帝侧目望着她:“怎么了,睡不着?”   皇后也定睛看他,眼神里透着打量:“陛下当真没什么事?”不知为什么,闻到他身上那股药味儿,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顺熙帝笑笑,平躺着身子避开她的视线:“自然没什么,你无须多想。”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这药的味道,我在阿兄身上也问到过。”她说的阿兄,正是八年前被陛下从御医院调去做了吏部员外郎,并赐以楚姓的冯子谦。   或者,现在该称之位楚子谦。   现在的楚子谦,官居吏部侍郎,是吏部的二把手。   “记得上次我闻到药味时,他也这般遮遮掩掩,说是有位朋友染了重病,他近来帮忙配置药丸,这才使得自己身上沾染了药香。”皇后继续说着,目光仍停留在顺熙帝脸上。   顺熙帝垂下来的拳头缓缓握紧了,脸上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无奈笑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德妃有孕期间身子有些不大好,又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这才着了你阿兄配置药丸。”   皇后深深凝视他片刻,倒也不再追问,亦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目光移向别处,长长叹了口气,旋即换了话题:“阿宁大了,倒是该操心着终身大事了。”   顺熙帝平躺着,目光盯着头顶的幔帐:“岑玮与太子同龄,去年便已婚配,璋儿今年十七了,按理说早该为其选太子妃了,朕却迟迟不提此事,你当知道,朕在等阿宁回来。”   见皇后没说话,他又道:“阿宁无父无母,自幼便养在宫里,也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你我膝下无女,拿她当女儿似的待,若骤然嫁于旁人,你心中必有诸多不舍。倒是与璋儿最为合适,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日后相互扶持亦是好的。何况……”   后面的话,顺熙帝当着皇后的面儿没说。   何况,景旗留下的旧部如今一盘散沙,若阿宁嫁给太子,他们念及太子妃乃景旗独女,必会效忠于朝廷。日后走了,太子和皇后二人也好有人帮衬。   皇后隐约知道他可能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大敢确定。他如今宠爱乔德妃,怎还会想着给她们母子铺什么路呢?没准儿,是她自己多想了。   她默了须臾,倒是没应顺熙帝的话:“只是不知道阿宁是何心思,臣妾觉得,还是依着她的心意来才是。”   顺熙帝侧过身来看她:“阿宁尚小,怕也不懂这些,璋儿是你我所出,禀性自是了解的。何况,阿宁与璋儿的感情不是一直不错,这样的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顺熙帝这语气,分明便是要定了这门亲事。   皇后知道自己儿子对阿宁的心意,如今再瞧他说得这般不容置喙,一时倒是心情复杂。   ——   夜深人静之时,邵恪之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额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揉了揉混沌的脑门儿,不觉又想起昨晚上的梦境来。   亦不知怎的,昨夜竟梦到阿宁那丫头来。   他梦到两人不知怎的成亲了,欢天喜地的。后来他喝多了酒,跌跌撞撞走向洞房时,心情忐忑而激动。   待他推门进去,却看到洞房之内太子岑璋一袭大红色新郎官的衣服,此刻正与凤冠霞帔的漪宁一起喝下合卺酒。   见他进门,他们双双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岑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邵侍郎,你觊觎太子妃该当何罪?”   他呆呆地立在那儿,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后来听太子一声令下,他被几个禁卫军拖着上了刑场,在众多人的围观之下,有壮汉手执大刀要砍他的头颅。   在刀子落下的那一刻,他吓得醒了过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梦里的场景一幕幕重现着,使得他心情一阵复杂。 第68章 心仪 。。。   被一场噩梦惊醒, 邵恪之脑中一片混沌,睁眼躺在榻上,反反复复想着前面的梦境, 心绪颇为复杂。   接下来竟是一夜无眠。   卯时还未至, 东边的天际泛着鱼肚白, 太阳还未升起,下人们早早的起来打杂做活。   赵源揉着惺忪的睡眼,刚刚从自己的房中出来,忽听得主子所在的卧房门“吱呀”一声脆响。   他抬目去看,不免眸中带了一丝诧异, 疾步上前去:“今日休沐, 公子怎的这时候便醒了?”   因为今日休沐, 不必上朝, 邵恪之只着了件雅青色的圆领广袖直缀,袖口处用银色丝线绣着云纹的图案。墨发还未梳洗,因为睡了一夜的缘故,带着略微蓬松。但因为他俊逸倜傥的那张脸, 却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气韵。   听到赵源的问话, 他并未回答,只是道:“你忙你的, 我练会儿拳脚。”   邵恪之每天都有练武的习惯。因今日起的早, 他练习拳脚的时间也比往日长些。   脑海中总有意无意想到昨夜的梦境,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刻意加快了速度, 一套拳脚反复三次做下来,衣服上已经被汗水浸染的好似水洗过一般。   他大口喘着粗气,随手将衣袍脱下扔在一边,露出光洁的膀子来。   邵恪之皮肤白皙,又是文官,却不似书生那般弱不禁风,反而挺拔健硕,身上的肉紧致结实,看上去便很有力量。随着他粗重的喘息,胸前的腱子肉微微颤动,汗水顺着胸口的地方淌下来,最后在腰间的裤带间晕染出暗色的阴影。   赵源拿了帕子送上来时,瞧见自家主子的身材一时间有些自愧不如。   邵恪之接了帕子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汗,又听赵源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   邵恪之应了声,复又将帕子递给他,自己则是径自去了净室沐浴。   沐浴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月牙色素净袍子,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赵源已经让人备好了早膳,因为心情不大好,邵恪之有些食欲欠佳,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赵源命人收拾了桌上的残羹,邵恪之则是依着往常的习惯在书案前看书写字。但莫名的心情烦躁,竟是什么也看不进。   他索性搁下纸笔去了院里。   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不经意间看向墙角处的桃花树。   此时正是初春,娇娇艳艳的桃花含苞待放着,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透明,粉粉嫩嫩的,像少女羞涩时白里透红的面颊。   他不觉间又想到了四年前,太后带着阿宁在这姚宅里住着,小姑娘每每闲来无聊便翻墙抱着桃树的树干呲溜爬下来,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跑着来找他。   她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他看书时她也捧着书在园中的石凳上坐着认真看,偶尔犯了懒便枕着胳膊趴在石桌上睡得酣甜。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九岁的小姑娘还是未长开的年纪,粉雕玉琢,娇娇俏俏的,睡觉时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似蝶儿的翅膀一般,让人瞧了总忍不住想伸了手指拨弄两下。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花苞一样的年纪,他倒也没旁的什么想法,只是莫名的亲近她,怜她年幼无父无母,想如兄长一样的照顾她,疼爱她。   后来那日太后寿诞,她酒醉趴在自己身上说了那样一句话,他虽因一时冲动应下,后来却也是当真放在心上了的。   这三年里上门提亲之人自是不少,看父亲着急,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到了。但想到小姑娘当年的话,他终究没法做到跟别人成亲。   那句她酒醒后不再记得的空白,却是他这些年遗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这几年,太后倒是来隔壁住过几次。每次看到隔壁升起炊烟,他便只当是那小丫头回来了。于是但凡无事便待在自己的阅郎轩,寻思着她若是当真回来,必会过来找自己。   依着他对那小丫头的了解,纵然她未必念着自己,却必然抵不了琼花软糖糕的诱惑的。   不过,他却迟迟未曾等到她的到来。   后来还是从三皇子岑琰口中得知,那丫头要为祖母祖父守陵一年,不会太快回来。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莫名的怅然和失落。   其实那时候她还小,他倒不觉得有什么男女之情。他对她也只是如对稀儿那般的宠溺和关怀。   可前段日子在长安城门外亲自接她回来,他的心境明显不一样了。   十三岁的萧漪宁出落的颦婷婀娜,天香国色,虽仍有幼年的娇俏和憨态可掬,却又平添几分成熟的妩媚与气韵。那样令人窒息的美艳,是他这些年在长安城里不曾见到过的。   一瞬间的怦然心动,让他再次忆起了当年小姑娘的话。这样一个仿若神妃仙子般娇媚动人的姑娘,曾亲口说过要嫁给他的,这让他突然有些激动和欢喜。   若说之前他还曾因为自己总有意无意想起那话而自嘲,那现在佳人就在眼前,他反而更确定了自己的心。   既然话一出口,不管她当年是否有心,都再无反悔的可能。   他邵恪之,亦娶定她了!   可莫名的,他又想到了昨晚上的那个梦。   大皇子与太子不相上下的年纪,今年皆已十七。   大皇子去岁便已娶妻,而太子东宫却至今尚无太子妃,陛下和皇后似乎也并没有为此事操心的样子。其实长安城里不少人都在传,未来的太子妃只怕便是安福郡主了。   不止大家这么想,邵恪之自己也是有此猜测的。   萧国公为国尽忠,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又是为救圣驾而牺牲。陛下把阿宁这个萧国公遗孤接入宫中,按照萧家功劳和陛下太后对阿宁的喜爱,封个公主也并不为过。古往今来,也并非没有皇室收养义女,封为公主的例子。   而陛下为何偏偏却封了个郡主?   邵恪之几乎可以肯定,陛下接阿宁入宫之时便已有了将来把他嫁给自己儿子的打算。   除却对阿宁的宠爱和与萧国公的兄弟情谊不谈,萧国公手下老部将若想将其团结起来收为己用,也只有通过让阿宁成为皇室中人这一个法子。   收为义女封了公主,将来尚驸马自是要嫁去旁人家的,自然不如嫁给自己的儿子,既替萧国公永远照顾了遗孤独女,也为太子赢得了更多人的支持。   陛下有三子,但其实真心疼爱的惟太子一人。虽表面上看对太子过于严苛,又何尝不是爱之深责之切?   一番思绪下来,邵恪之心情愈发沉重。若陛下有将阿宁许给太子的打算,这于他而言当真是个不小的阻力。   正想着,侧目却看到父亲长浚伯走了进来,看他在发呆,长浚伯阔步上前:“在想什么,很少见你有这样的时候,一脸愁容的。”   邵恪之唤了声“父亲”,但笑着应话:“没什么,只突然有些发呆,却也不曾想什么。”   清晨的太阳暖融融的,长浚伯倒也没往屋里进,而是径自在翠竹旁的石凳上坐下。邵恪之吩咐赵源奉了茶水,自己也跟着坐下。   “父亲前来,是有什么要事?”长浚伯虽然偶尔也会来看他,不过大都是晚上。大白日父亲素来是忙的,纵然不忙也有在书房看书的习惯,如今突然过来找他,必是有事。   长浚伯望了眼儿子道,端起赵源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方才在书房里看公文,突然想到你,有些心烦意乱,所以过来看看。”   邵恪之微怔,似乎有些不大明白父亲的话。   长浚伯又道:“大朗十六岁便成了家,你大嫂如今也有了身孕。早些年你说要以仕途为先也便罢了,现如今你坐上礼部侍郎之位,又得陛下器重,仕途堪称一帆风顺了。咱们大夏男儿十五六便可婚配,而你今已十九,是该为婚事操心了。”   邵恪之不大自在地抿了口茶水:“孩儿尚未及冠,倒也不必着急。”   长浚伯道:“你忙于政务,又不大与人出去交际应酬,见到的姑娘家也少,怕也没什么心仪之人。不过,今儿个稀儿跟我提了几个要好的姊妹,倒是突然提醒了我。这些年与她关系最好的不过宫里的安福郡主和靖武侯府的穆太傅之女穆沅,这二人你也没少见过,若择一人却也不错。”   邵恪之捏着的茶盅微滞,神色明显有了变化,屏息听着父亲接下来的话。   长浚伯继续道:“安福郡主得陛下和皇后宠爱,视若亲女,怕将来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咱们自是高攀不上。倒是穆太傅之女穆沅今年十四,到了婚嫁之龄,又满腹诗书,贤淑端庄之名更是不输当年的乔德妃。那姑娘你也见过,模样秉性也是极好的,配你如何?”   邵恪之原本提起来的一颗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看来父亲也觉得自己想娶阿宁是不可能的。   他突然有些闷闷的,竟不知如何做答。   他默了半晌,脱口而出:“父亲,孩儿有心仪之人,此生非她不娶。” 第69章 药香 。。。   长浚伯没料到素来不开窍的儿子居然会在某一日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神色中闪过一抹诧异,却也觉得有趣:“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如果是门当户对,他也好着人上门提亲。   不门当户对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儿子喜欢, 他自然也没什么意见。纵然是寒门家的姑娘, 只要身家清白,也是无甚紧要的。   邵恪之默默看自己父亲喝了茶水,又将杯盏搁置在石桌上,这才不紧不慢地答:“安福郡主,萧漪宁。”   长浚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慌忙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 你心仪之人是谁?”   邵恪之没有再言。   长浚伯认真打量着他:“你当知道安福郡主在陛下和皇后娘娘心中的位置, 她比公主尚且得宠几分, 自不是随便谁可以肖想的。你虽得陛下赏识,莫非还比得过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无须父亲提醒,邵恪之自己其实也是知道的。他想娶阿宁不易,却也并不代表绝无可能。   其实在他看来, 关键还是得看阿宁心意。若她愿意嫁给太子, 他自是无话可说,只当这些年的坚守只是一场虚无。   可若是她愿意嫁给自己, 那么于他而言便是莫大鼓舞, 他也愿意为了她继续努力一把,让陛下心甘情愿把她嫁给自己。   长浚伯听了此话也是发愁的,任凭二郎喜欢哪个, 高门低户都没关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心甘情愿的娶提亲。纵然是二公主或者三公主,他也敢撞着胆子去试试。   可唯独安福郡主,任谁瞧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人家内定的儿媳,自幼养到大的,他又如何敢去跟陛下抢着做公爹?   他一番思量,由衷地劝慰着儿子:“安福郡主尚且十三,年龄还小些,你若只是一时迷恋,倒是早早抽身的好。何必为了此事,毁了自己大好前程?若惹得陛下不满,到时候只怕咱们整个伯府都不会好过。”毕竟,跟皇室抢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邵恪之自然明白父亲的顾虑,他也没指望今日把心事告知父亲他会立马支持,不过是希望他莫要再为自己的亲事操心罢了。   “父亲,关于孩儿的婚事,孩儿自有主张,父亲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您莫太过反对便是。”   长浚伯深深望着他:“当真决定了?非安福郡主不娶?”   “非她不娶!”他答得信誓旦旦。   长浚伯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既如此,且随你去吧。为父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的,但这件事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以我们伯府满门的安危为先,明白吗?”   邵恪之站起身来,恭敬应着:“孩儿谨记。”   长浚伯望着儿子,想到宫里那位安福郡主,不由眯了眯眼。前些日子他在宫里见过郡主,的确出落得极美,又是宫里教养的姑娘,才情谈吐自然也是不凡。这样的女子,若真被他儿子给娶了回来,他倒也乐得接受。   这般想着,他心里也就没那么反对了。左右二郎自己做了决定,就由着他去便是,娶不娶得回来,凭他本事。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他说着起了身,阔步出了阅郎轩。   邵恪之复又坐下来,自己拎起水壶把茶盅添满,默默饮着,一边凝眉思索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而对一旁候着的赵源吩咐:“去把姑娘叫过来。”   赵源应声去了,很快带了邵稀过来。   邵稀今年不过十二岁,身材高挑,模样也是精致娇俏,原也算是个大姑娘了,但因为自幼被家里人捧在掌心,倒仍是率真可爱的样子。   一跨进阅郎轩的院门,她欢欢喜喜朝着邵恪之奔来,上前挽着他的臂膀,声音甜软糯糯:“二哥,你找我?”   邵恪之拉她坐下,直接进入主题:“你在父亲跟前提穆妧做什么?”   邵稀嘻嘻一笑,好看的凤眼眯着,冲邵恪之撒娇:“我这不是关心二哥的终身大事嘛,大嫂三嫂都有了,二哥你再不娶妻父亲的头发都该白光了。”   邵稀觉得她可绝对是为了自家哥哥好,阿妧性情好,人也温柔大方,除了安福郡主她最最要好的姐妹便是她了。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好的姐妹若能成为她二嫂,那于她而言也是喜是一桩啊。   邵恪之淡淡睇她一眼:“此事可跟穆姑娘提过?”   邵稀摇头:“这不是想等哥哥同意了让父亲直接上穆家提亲,给她个惊喜嘛,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今后不许多管闲事。”他眉头微微拧着,轻斥了一句。   邵稀被斥得有些怕怕的,小心翼翼望着自家兄长:“……二哥,你,你不喜欢阿妧啊?我觉得她挺好的啊。”   邵恪之没理她,只是默了会儿状似不经意间地换了话题:“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请了何人到府上?”   邵稀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着:“挺多的,我请了安福郡主,安福郡主说拉着二公主一起,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不请三公主吧,所以还有她。”说到这儿,她明显有些不大乐意。那个骄纵跋扈的三公主岑锦玉,她讨厌死了,一点都不喜欢。   不过这感情倒也消得快,继续想着还有谁:“还有穆太傅家的穆妧,乔国公家的孙女乔筝……”   知道阿宁回来,其她的人邵恪之并不关心,便打断了她的话:“你与安福郡主和穆姑娘不是关系最好吗,可以多留她们些时辰,我让乳娘做琼华软糖糕给你们吃。”   邵稀听罢凤目里发着光亮,一脸窃喜:“真的吗,二哥,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说完抱着自己哥哥的胳膊要去亲他的脸。   邵恪之嫌弃地推开她:“这么大了,怎还不懂礼数?”   邵稀吐了吐舌头,倒也不介意,只是小心翼翼慌着哥哥的肩膀:“二哥,我还有个事儿想求你。”   邵恪之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三皇子?”   邵稀忙不迭点头:“今年可是稀儿的十二岁生辰,你帮我跟三皇子说说好话,请他来给我过生辰好不好?”   邵恪之蹙眉望着她:“你与三皇子都不小了,怎还不知道避嫌?那么多的姑娘家来跟你庆生,三皇子来了只怕不便。”   邵稀不太乐意地瘪了瘪嘴,十分委屈的样子。这三年安福郡主不在宫里,她也无须进宫做伴读,都好久没见过三皇子了。   这丫头打小便喜欢黏着三皇子,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妹妹心思单纯,又尚且年幼,凡事随心所欲并不曾想太多。其实他此事也不愿往深了去想她和三皇子之事,不过看妹妹失望到底还是有些不忍的,语气也就缓和几分:“郡主才刚回来,故而还未去晋江阁就读。过些日子开始入学,想必皇后会重新召你入宫陪读,到时不就见到人了?”   果然,听到这话邵稀眸色亮了亮,倒也忘记了伤心。   也对,等她何时能入宫给安福郡主做伴读了,再找三皇子讨要礼物不迟。   ——   因着昨晚在圣上身上闻到了药香,皇后心中起疑,当日召见了吏部侍郎楚子谦询问情况。   然而,楚子谦就像跟陛下商定好了一般,无论皇后问什么都只推说是德妃染疾,他为德妃娘娘配置的药。   皇后望着恭谨站在一旁的楚子谦,扯了扯唇角:“阿兄做了吏部侍郎,得陛下器重,如今是要投靠乔国公而去不成?”   楚子谦吓得跪在地上:“微臣惶恐,臣蒙皇后娘娘不弃,视为兄长,给了皇亲国戚的头衔,今生今世只忠于皇后娘娘一人。”   皇后从来不怀疑楚子谦的心意,她方才不过是随口试他一下,不料他竟会有如此反应。   她默了须臾,亲自起身过来搀扶他:“阿兄请起。”   楚子谦站起身来,却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看对面的女子,莫名心虚。   皇后瞥他一眼:“兄长坐吧。”说罢自己回到凤椅上坐下。   楚子谦抬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被皇后逼问这一会儿,不知可是渗出来的细汗,道了谢乖乖在一旁的桌边坐下。   皇后端坐在主位上,睥睨着他,若有所思片刻:“依兄长所言,德妃可是近日来一直有服用那药丸?”   楚子谦复又站起身来,恭谨回着:“回皇后娘娘,正是。”   “阿兄坐吧。”皇后倒也没再问什么,只转而对着金嬷嬷道,“去承乾殿传德妃娘娘过来。”   楚子谦微微一愣,不知所以。   金嬷嬷应着去了承乾殿,皇后则是一脸平淡,随意地跟楚子谦聊些旁的。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全是些埋藏在记忆里的遥远的事情,皇后一件一件的拿来说。   她说得风轻云淡,楚子谦确是心虚复杂,十分煎熬。   很快,金嬷嬷领了乔德妃进来。   乔德妃如今三个月的身孕,因为素来穿的衣服宽松舒适,倒也不甚明显,走起路来也还算轻盈。   打她一进门,皇后便细细打量着她走路的姿势,眉梢几不可见挑了挑,依旧不动声色。   见她行了礼,皇后端庄优雅地笑着:“德妃身子不适,赐坐吧。”   乔德妃谢了恩,走去银嬷嬷拿来的软垫上坐下。   皇后依旧仔细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神色淡淡的,让人瞧不出情绪。   待她坐定,皇后才状似随意地道:“方才听楚侍郎说德妃妹妹近日里身体不适,还特意着他亲自配了药,不知现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昨晚上皇后闻到陛下身上药味的事,为了怕露出马脚,陛下已经跟她交代过了。是以,乔德妃从容不迫地应着:“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臣妾的确近些日子在服药,却也并无什么大碍。”   “是吗?”皇后勾了勾唇,眼底虽有笑意,却莫名让人不敢直视,“德妃回话时可得想好了,头上三尺有神明,哪有人无端端咒自己得病的?若不是你,还是莫要拦在自个儿身上的好。”   乔德妃握了握拳头,笑得云淡风轻:“多谢皇后娘娘提醒,臣妾自是不敢胡言乱语,的确是有些旧疾的。”   皇后传金嬷嬷在耳边低喃两句,金嬷嬷应着走下来,在德妃跟前行了礼:“德妃娘娘,请恕奴婢无礼。”   德妃尚未明白状况,却见金嬷嬷突然又往自己身上凑了凑,细细闻了片刻,后退几步,转向皇后回禀:“娘娘,德妃娘娘身上并无楚侍郎身上的药香味。”   乔德妃和楚子谦二人脸色皆是一变,再齐齐看向凤位上的皇后,却见方才温和柔婉的皇后此刻肃着一张脸,冷若冰霜。   两人莫名的背后一阵虚汗冒出,顿时如坐针毡。   皇后扫了她们二人一眼,屏退了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去外面守着,这才又望向二人:“你们俩,谁说?”   乔贵妃和楚子谦互望一眼,各自沉默着。   大殿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乔德妃上前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那药丸不是臣妾服用的,是,是陛下。”   皇后心上颤了颤,面上不动声色:“因何服药?”她觉得自己要极力压制着方能让自己语气平稳下来。   乔德妃垂眸,实话实说:“陛下中毒已深,怕是……不过三年的寿命了。”   皇后脸色白了几分,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多么可笑的真相,她恍惚间只觉得是自己听岔了,周遭的人和事物突然变得模糊,有些看不真切起来。朦胧间竟像是做梦一般。   这时,外面传来方德宣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第70章 蛊毒 。。。   顺熙帝一进椒房殿, 便见皇后怔怔望向自己,一双水眸里含着怒意,又似有怜惜。   他身形微微一滞, 侧目瞥了眼楚子谦和乔德妃二人, 又见他们目光躲闪, 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心下自是了然。   他略顿了顿,语气淡淡中透着王者的威严:“你们都退下。”   楚子谦和乔德妃二人领命告退,大殿之内再无旁人,只顺熙帝和皇后两个。   皇后没有行礼, 只呆呆望着他, 也不说话。   顺熙帝自知心虚, 双唇翕动着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又见她楞楞的也不言语, 犹豫着走上前去。   皇后见他走近自己,却突然转身走向了内殿,并迅速关上了内殿的门。   顺熙帝阔步跟上去时,站在门口听到了里面放门栓的声音。   “……阿媛, ”他隔着门张口唤了她一声, 急叩房门,里面却并无应答。   他一时无法, 只得在门外道:“此事并非我有意瞒你, 只是总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又怕吓到你,反而让你日夜不安……阿媛, 对不起。”   他是个帝王,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便从来没有向别人认错的时候。可今时今日,看到皇后的反应,顺熙帝深知自己做错了,也是懊悔不已。   里面依旧静悄悄的,并不曾听到任何回应。   顺熙帝知道她刺客必然心烦意乱,便也不强迫她给自己开门,只站在门口等着,想等她冷静下来再说话。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后,方德宣在外面禀报说乔国公觐见。   乔国公去岁秋上被他派去山西一带兴修河道,算起来已经大半年了。前段日子他已经收到乔国公上递的折子说已经竣工,正往回赶。不想这么快竟是回了。   他沉默着望了眼内殿紧闭的房门,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先回了御书房召见乔国公。   因为乔国公乃乔德妃之父,也被顺熙帝传了过去。   听罢乔国公的禀报,顺熙帝眸中带着一丝赞赏:“爱卿办了如此大的差事,朕应当大大的犒赏才是。”   说着望向德妃:“不知爱妃可有什么建议?”   乔德妃上前行礼,温婉地回着话:“父亲为国尽忠,为社稷谋福乃是本分,陛下又对我们父女格外优待,还哪里敢居什么功。”   顺熙帝却道:“话虽如此,但你父亲劳苦功高,封赏总还是该有的。这样吧,朕听闻爱卿有一孙女甚为恩宠,朕将其封为郡主,你觉得如何?”   乔国公的确有一个捧在心尖儿上的小孙女,名叫乔筝,而今尚不过十一岁。对他来说,自己无论官职、财富或者良田已是数不胜数,自然没什么期待。却没料到陛下居然封赏自己的小孙女儿。   恩及孙辈,且上来便是郡主的封号,这已算是莫大的荣宠了。   乔国公自然喜不自胜,感激万分,急急忙忙的下跪行礼。   等乔国公出了御书房,乔德妃亲自相送时,乔国公却并不见多少喜色,只关切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你当初为了乔家,为了你阿兄执意入宫,其实有时候再想想,亦不知是否害了你。为了与陈丞相对抗,却葬送了你的幸福。不过,看现在陛下待你极好,为父却也放心了。”   乔德妃道:“父亲不必忧虑,当初是女儿自己做的决定,便不会后悔。”   乔国公叹了口气:“你在宫里也该多加小心,自己有了身子,更是要当心才是。朝中之事和陈丞相那边,也无需你费什么心。凡事有为父,莫要累着自己的身子。”   乔德妃略微握了握拳头,又缓缓松开扶向自己隆起的腹部,面上温婉浅笑着:“父亲放心,女儿会保重身体的。”   乔国公这才点了点头,对着乔德妃作揖:“娘娘留步吧,臣告退。”   乔德妃颔首目送自己的父亲离开,眸中染了一丝哀痛:“父亲如果知道我与陛下之间只是交易,会很失望的吧?”   星儿在后面站着,听到这话也是一脸怜惜。她家姑娘年轻貌美,本该有幸福安乐的生活,都是陈丞相家的那个泼皮公子,如果不是他……   以前的事星儿不敢再想,只上前搀扶着乔晗章:“姑娘,莫要多想了,身子要紧。”   “陛下呢?”乔晗章问道。   星儿回答:“方才奴婢瞧见陛下的御驾往椒房殿的方向去了。”   乔晗章面色如常,只眸中神色又黯了几分,幽幽低喃着:“其实在这深宫之中,皇后娘娘还是幸福的吧。”毕竟有那么一个天底下最高高在上的人,心里眼里都装着她。   她不觉间又想到了十五岁那年,太后寿宴上见到的干净儒雅男子,颇有些怅然。   如果当年不是被他拒了亲事,自己的人生或许会变得不一样。   不过仔细想来,倒也怪不得邵恪之。是她自己福薄,亦是他们两个人今生无缘。   听说他至今未娶,这种人的心性怕是比自己当年还要高些,不知将来究竟什么样的女子配得上。   她思绪越飞越远,恍惚间便想到了很多,等回归现实,又只能无奈笑笑,对着星儿道:“回吧,我也累了。”   她终究是这深宫寂寞人,注定孤独一生。   因为心情欠佳,她也不想坐辇,索性跟星儿两个缓步走着。但怀孕之事宫中人都看着呢,未免暴露,她并不曾走得太快,而是走走便在凉亭处歇歇脚。   乔晗章心事重重的,全程都不怎么看到笑颜,后来竟是在凉亭下坐着发起呆来。   “德妃娘娘似乎心情欠佳,不知儿臣可有幸为娘娘宽心?”说话者言语暧昧,似有些轻佻。   只听声音乔晗章便知此人是谁,陈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岑玮。   她眉心蹙着,脸上明显有些不悦,语气也清冷异常:“本宫不过一介妃位,可担不起殿下以儿臣自居,当心陛下和陈贵妃听见了生气。”   岑玮此人好色,宫中女眷数不胜数,妻妾环绕,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来肖想他。自打她入宫至今,两年多来她鲜少见到太子和三皇子的面儿,这位大皇子却总是格外碰巧,到哪儿都能遇到。   若说这浪荡子没旁的什么想法,她打死也不会相信。   陈贵妃生的貌美,媚骨天成,陛下又是英俊倜傥之人,这大皇子却也生的不错,眉清目朗的,在美衣华服之下倒像个正人君子。只是每回见到自己时那如看猎物一般的眼神,让乔晗章忍不住一阵反胃。   陈贵妃生了这么一个草包儿子,却还想为他铺上条锦绣帝业的道路来,倒也是可笑至极。   她入宫这些年,陈贵妃鲜少做什么出格之事,见人三分笑,她这两年来得宠,陈贵妃似乎也没有半分嫉恨,每次都软语温声的,可见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乔晗章一直想不明白,那样一个聪明的女人,怎会教育出这样的儿子。   乔晗章的这些想法,大皇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听了她方才的冷言冷语却也不恼,只是走上前来冲她作揖:“娘娘位居德妃,怎就担不起我自称儿臣了?若娘娘不弃,让儿臣叫您一声母妃,儿臣也是愿意的。儿臣初见母妃便觉得有缘,只要娘娘愿意,日后儿臣必定会孝敬您的……”   他弓腰俯首地说着,眼皮时不时往上抬,打量着乔晗章那绝美出尘的一张脸,表面一副好儿子的模样,心里自是另一番龌龊想法。   乔晗章听得想吐,理都没理他,径自起了身:“星儿,咱们回宫!”   岑玮站在凉亭下,目送那袅娜曼妙的女子离开,双目眯了眯,想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他颇有些不悦:“这样的妙人儿,倒是先便宜父皇了。不过也没关系,这样才更刺激。”   走出老远,星儿气得不行:“这大皇子还真是色胆包天,居然敢肖想娘娘,您怎的不将此事告诉陛下,陛下肯定会为您出气的。”   乔晗章苦笑着摇头:“这大皇子若当真蠢得无可救药也便罢了,却也有些小滑头,你听听他方才的话,人家恭恭敬敬说孝敬我呢,可有半分觊觎我的意思?陛下子嗣单薄,原就只有这三个儿子,他纵然不满陈丞相和陈贵妃,却也未必就想把自己的儿子怎么样。咱们空口无凭的,你怎知陛下是信我而不是信他?”   “可是……”星儿心里憋着气,又十分的心疼,“大皇子隔三差五的来娘娘跟前晃晃,不知娘娘怎么想,奴婢瞧着他都觉得恶心。”   乔晗章冷笑:“他自己作死,日后我自会给他一个死的机会!”   ——   顺熙帝回到椒房殿时,皇后已经从内殿出来,怔怔坐在坐榻前,右手的手肘支着榻几,大拇指揉按着眉心,端庄优雅,气质出众。   但若仔细去看,又会发现那平淡如水的脸上比往日多了份凝重,眉心似有蹙纹。   顺熙帝进来时,皇后亦不知是否瞧见了,依旧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不曾行礼,纵使眼神也不曾往这边移上半分。   顺熙帝遣退众人,自己缓步走向她,见她一直低着头,他蹲下身子抬头看她,伸手握住了她随意搭在膝上的左手。   玄色龙纹袍子在眼前掠过,高大的身影在自己跟前蹲了下来,皇后似是猛然发现他来了一般,静默地望着,一语未发。   两人就这么一个抬首,一个低眉,竟相对望,脉脉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顺熙帝觉得双膝有些发麻,刚欲动一动,皇后纤细柔软的玉手却伸出来,捧上了他那张明显有几分憔悴的脸,却依然没说话。   皇后大拇指摩挲着他面上的肌肤,乔德妃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她至今有些难以置信。   活不过三年,怎么会呢,他才三十九岁,而自己也不过三十六……   心上顿觉一阵苦涩,眼泪欲落未落,又勉强被她忍下,依旧笑得淑雅宁静:“陛下宠爱德妃,倒让她无法无天了,瞧瞧今儿个说的什么话,臣妾不信。”   顺熙帝心上一疼,抓住了她捧着自己脸的那双手:“阿媛……”其实,他最初又如何能够接受这样的真相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莞尔道:“看时辰该用午膳了,臣妾去让金嬷嬷传膳。”   说罢站起身往外面走。   她终究没勇气再问什么事情真相,似乎只要自己不问,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永远不会发生。   然而,她还未走几步,顺熙帝已经迅速起了身,急步上来从后面把她一把抱住。   皇后脸上的笑意有些撑不住了,珍珠似的眼泪自眼眶掉落,整个人僵硬在那里,任他抱着。   她闭了闭眼,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陛下的饮食素来有专人侍奉,且是经过严格检查的,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顺熙帝从后面环着她纤细楚楚的腰肢,鼻尖嗅着她发间的幽香,眸色渐渐黯淡,蕴含着些许阴鸷。   “西域有一种蛊毒,以肉眼看不到的形式放入食物当中,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来。蛊毒进入人体会一直沉睡,并无危害。直到……被宁罗香的香味唤醒,便会在人体内迅速滋长,侵噬内府。发现之时,为时已晚。”   “宁罗香……”皇后拧着眉头,神色突然一惊,“宁罗香?”   她恍惚间忆起来了,自两年前开始,陈贵妃惯爱用此香。   宁罗香原是西域巫族灵女宁罗所制,数百年下来早已失传。两年前陈丞相不知从何处寻得制香人,竟然制了此香。陈贵妃喜欢那个味道,着人从家里带了不少,还送了些给魏淑妃和刘贤妃,椒房殿自然也送了。   不过因为皇后素来不怎么熏香,又觉得宁罗香气味太重,倒是从不曾用过。   记忆被勾起,皇后不由打了个寒颤,侧首望着他:“……真的会是陈贵妃下的手吗?”   顺熙帝眸色沉沉,里面杀机暗伏:“纵然跟她无关,却也跟丞相陈鼎脱不了干系。楚子谦说这蛊虫已在朕体内埋藏了十八年,十八年前……可不正是陈月迎入宫为妃之时?现如今岑玮长大,朕的蛊毒便因宁罗香被唤醒,他们父女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似乎是气急了,顺熙帝说话时咬牙切实,满满的都是恨意。   皇后其实早就想到他册立德妃是为了拉拢乔国公,对付陈鼎与陈贵妃父女,却未曾想,居然还有此事……   到如今她便全明白了,以前他的打算是培养自己的势力,逐步瓦解陈鼎在朝中的地位,所以才会重用阿兄和邵敬霆等人。   可这条路走起来太漫长,他如今中了毒,已经没那么多时间徐徐图之,只能借住可与陈鼎对抗的乔国公势力,尽快解决陈家。   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难道是那毒当真便没有希望了?   她突然有些慌乱,转过身来望着他:“阿兄怎么说的,他不是一直在给你配药吗?”   她怔怔望着他,眸中夹杂一丝迫切:“会有救得,对不对?” 第71章 怜惜 。。。   楚子谦说过, 他的蛊毒因为在体内沉睡太久,被宁罗香唤醒后迅速滋长,危害比寻常的蛊毒更加厉害, 救治起来并不乐观, 如今不过是用药暂且压制毒性的侵袭, 却无法做到根除。   可对上皇后迫切的眼神,顺熙帝心上一痛,到底没忍心说实话:“你阿兄医术不错,如今又潜心钻研西域蛊毒,还有三年的时间让他配置解药, 假以时日总还是能想到办法呢。”   皇后不知他所言真假, 但仔细想想却也有几分道理的。还有三年的时间供阿兄寻找解药, 没准儿便能解了这蛊毒呢   她略定了定心神, 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一双秋水眼瞳望着他:“那陛下可还要在此用午膳?臣妾听闻乔国公兴修河道回来了,陛下还封其孙女做了郡主。”   皇后的言外之意顺熙帝自然听出来了,这个时候他的确应该陪在德妃身边。   顺熙帝凝视着她, 眸中渐有笑意:“阿媛, 事已至此,德妃之事你也是时候知道了。”   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默了须臾, 又隐隐觉得似乎猜到了什么。   不等他答,她先反问:“德妃未曾怀孕,陛下知道的吧?”   顺熙帝听罢很是诧异, 细细打量着她:“你怎会晓得?”   皇后道:“臣妾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乔德妃装的再像,细细观察之下也总会有破绽。孕妇的一举一动都会下意识护着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德妃虽然也十分刻意小心,但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才三个月而已,她的动作有些浮夸了。当然,有的妃子为了炫耀的确可能这般,但乔晗章入宫多年,并非这样的性子。”   其实最初皇后只是隐隐有此猜想,并不敢断定。不过看到方才陛下的神情,她也就确定了几分。   皇后素来是个聪明的,顺熙帝对于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并无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她还是个姑娘家,虽有自己揣摩过,却到底没多少经验,确实有些不大严谨,既如此还得你多教教她才是。”   听到此话,皇后一时间心情复杂:“姑娘家?”纵然她想得到乔德妃并未有孕,也未曾想到她竟然还是个姑娘家。   陛下既然要借助乔家势力,又怎可如此冷落人家如珠似玉的女儿?同为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恩宠她人是苦,夫君碰也不碰自己也是苦……   魏淑妃和刘贤妃二人当初进宫时,皆是被临幸过的。虽说自打有了孩子陛下便未曾再去过她们俩那儿,可到底给她们留了念想和依靠的。   不碰乔德妃,又是为何?   “陛下担心乔德妃有了孩子,会成为第二个陈月迎吗?”毕竟乔国公在朝中势力不输陈鼎,人处在高位久了,总会有野心和欲望的。   顺熙帝道:“在这件事上,德妃跟朕是一样的心思,她自己也并不想有什么子嗣。”   皇后眸中困惑更深了些,这个乔德妃似乎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乔德妃她……”   顺熙帝揽过她的腰肢,重新回到座位:“此事说来话长,朕慢慢告诉你。”   ——   乔晗章回了承乾殿,径自便往自己的西厢房走去。到了门口,还未入殿内,便听身后一声急呼:“德妃娘娘!”   声音清脆中透着柔婉,如乳莺娇啼,又因她语气中有些疏离,倒是少了几分绵软。尽管如此,却也是难得的一把好嗓音。   乔晗章回头去望,却见一位少女身着杏色绣着蔷薇花图案的交领束腰广袖襦裙,发髻间斜插一支海棠花簪子,映着皓白如玉的肌肤,一张脸活色生香。那是令女子见了都不由感叹一番的相貌。   长安城里似乎永远都不乏貌美的姑娘家,且只有更美,没有最美。   不管是当年名满长安的陈贵妃,亦或曾被赞誉为长安城第一姝女的她乔晗章,在这正如娇花一般的姑娘面前,都黯淡些许。一双眼睛干干净净,是不掺然任何凡尘的纯粹。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纯净无暇,让人看了总会心生些许羡慕。毕竟时光不再,她已经找不回这个年龄的自己了。   不知是不是听陛下谈得多了的缘故,乔晗章第一眼见到她便是喜欢的,如今见她来找自己,她笑意盈盈:“安福郡主怎么来了,快屋里坐吧。”   漪宁原是因为看岑伯母近日里都不大高兴,岑伯父也不常往椒房殿里去,在落樱阁一番思虑才决定来找乔德妃谈话的。或者,可以算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不傻,岑伯父宠爱乔晗章宠爱的有些过了头,这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岑伯父。漪宁始终觉得岑伯父和乔晗章之间有什么交易,思来想去,便决定来质问一番。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乔晗章这般温柔地冲自己笑,漪宁倒也不好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来。   她上前两步,对着乔晗章屈膝行礼:“德妃娘娘万福。”俨然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乔晗章岂会不知她心中并不喜自己,不过想到她一心念着皇后,倒也不觉得什么。亲自弯腰搀扶她起来:“郡主快里面坐吧。”   进了寝殿,星儿亲自沏了茶水。乔晗章看漪宁欲言又止,便屏退了星儿,只留她们二人在殿内。   她坐在坐榻上悠悠然品着清茶,余光望向对面坐着的漪宁:“安福郡主是有话要说?”   漪宁莞尔一笑,倒也落落大方:“仔细算起来,娘娘也大不了阿宁几岁,岑伯父说的极是,咱们素日里也可时常走动。”   “郡主如若不弃,本宫也乐得与郡主相交。”虽然知道她是随口说的,乔晗章却是答得一脸真诚。   漪宁望着她,心绪一阵复杂。其实回宫这么久了,这位乔德妃一直平易近人,宫中上下也无不说上一句好的,自己对她也并无太大的抵触,只是想到岑伯母,便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尤其,当年是她主动献舞引起了岑伯父注意,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她自己想进宫做皇妃却是真的。   漪宁不明白,当初长安城里的第一姝女,名媛闺秀,多少才子俊郎的梦中神女。她本有更幸福的生活,怎会愿意入宫呢?   “娘娘,您喜欢岑伯父吗?”她逡巡良久,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乔晗章喝茶的动作微滞,旋即不急不缓地把茶盏放下,这才笑道:“郡主是想问我,为何愿意进宫来吧?”   漪宁抿了抿唇,静静看着她,似等她回答。   乔晗章目光移向窗外,看娇嫩的梨花在枝头绽放,恰有两只黄莺飞落枝头,使得那纤细的纸条颤巍巍抖动着。   “当初我本属意长浚伯府的次子邵恪之,无奈人家看不上,拒了亲事。我到底有些心高气傲,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儿,只觉得落了脸面,活着再没什么趣味儿。父亲看我心情低落,便让我去庄子里静养,散心。   在庄子的那些日子,远离尘世间的烦扰,我倒是心静下来了许多。庄子后面有一处温泉,平日里到了下午,我和星儿闲来无事便会去那里泡温泉。原是相安无事的,直到那一日……”   乔晗章的眼瞳渐渐收紧,眸中似有挣扎,那里面情绪复杂,有恐慌,还有恨意……   “那日我们主仆二人正在温泉水中嬉戏,却不知何时过来一锦衣华服的男子,这人我原是见过的,陈丞相家的嫡子,陈贵妃亲弟,陈彦升。”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陈彦升此人我原是见过的,早些年曾向我表达过爱意,还着陈丞相去我家提亲。可因为此人在长安城里风评不好,沉迷于花街柳巷,我并未答应。此后上街出门时,倒是被他堵在巷子里质问过几次,可碍于我父亲的身份到底不敢把我怎样,我也便未曾将他放在眼里。可谁又能想到……”   她突然沉默下来,神色有了变化,似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她下意识伸手去拿榻几上的茶盏,不料茶盏握在手里,却是抖动的厉害,最后又无力的放下了。   陈彦升,这个名字漪宁其实是不陌生的。他原是大皇子的伴读之一,不过因为她素来不喜与大皇子打交道,是以虽知其人,却并不了解。   这次回宫,她倒是听到了一个消息,说陈丞相最喜爱的儿子陈彦升死了,且是被人害死的,不明不白,凶手至今没有下落。   如今听到乔晗章的话,再细瞧她的表情,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乔晗章抓紧了手里的帕子,双唇微微翕动着,脸色略有些发白,整个人似乎陷入了当时的记忆中一样。   她双目含泪,突然望向漪宁:“郡主也是姑娘家,必然能够想得到那样的危险。那日,我和星儿两个泡在温泉水里,看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眼底的贪婪让人毛骨悚然。我们拼命的往后退,他却步步紧逼。”   “星儿将我护在身后,却被他一脚踢开,我的手腕被他攥住,寸丝未缕的由他拖上岸,拿绳索绑在了树上。我方才知道,原来从我来庄子静养,他便一直暗中盯着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更是因为知道我每日那个时候会去后面泡温泉,故而来寻,只为报他被我拒婚之仇。”   “恰好我阿兄听到声音赶来,看到这一幕自然愤恨,脱下外衣为我披上后,当场执剑杀了陈彦升。我虽保住了清白,但到底再无颜面苟活于世,本欲寻死,却被阿兄劝下,只说我若走了,阿爹阿娘必然伤心欲绝。陈彦升已死,世上再不会有第四人知晓。”   “或许我到底是惜命胆小的,却也没再寻死。只自那以后,每每晚上噩梦连连,梦里全是那日的场景,自此以后我便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嫁人。”   “阿兄处理了陈彦升的尸体,将其扔在城外的荒野之中,等陈丞相发现时禀明陛下,陛下下令着大理寺调查,却并无所获,只说是遇上了仇家。可陈丞相自然是不信的,又听闻陈彦升临死前经常往临山去,而临山上只有我们乔家一处庄子,便对我们家起了怀疑,继续暗中调查此事,而在朝中也开始与我父亲作对。。”   “阿兄知道陈丞相的手段,为免连累全族,向阿爹认了错,只说是因为起争执失手杀了人。我们乔家素来远离权术,方得数百年太平,却不料阿兄竟得罪了陈丞相,阿爹骂他不懂事,却又不忍儿子就此入了牢狱,一时痛苦难当。”   “阿兄为救我杀人,又在阿爹阿娘面前为了我的颜面决口不提此事,我到底过意不去,思索再三,也只能先下手为强铲除陈丞相势力。他借着女儿是当朝贵妃,为非作歹了这么些年,也该有些报应了。”   “当今世上,想扳倒陈家的非陛下莫属。于是我在太后寿宴上献舞吸引陛下注意,后来又大胆在御花园拦截了圣驾,与陛下做了这场交易。”   听到这里,漪宁算是明白了,再看向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不觉生了几分怜惜。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明明什么错也没有犯,却生受了那样的苦楚。   她一时间心情也颇为沉重,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隐秘的事情,她如今却毫无防备的告诉自己,着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默了须臾,她总算开了口,勉强算是宽慰:“交易也好,真心也罢,岑伯父待娘娘这般恩宠,日子总会好的。”   乔晗章望着她,神色里带着认真:“安福郡主,我入宫只是希望助陛下扳倒陈家,还我乔家太平,真的不是为了博宠,还请你相信。”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日就这么把埋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就连陛下,她都没讲的这样详细。   或许是第一眼便觉得投缘,觉得这个姑娘无害。又或者,自己想在这寂寞深宫之中寻一知己,不再孤苦一生吧。   在这深宫之中,她真的太孤单了。 第72章 幽禁 。。。   两人隔着榻几, 漪宁主动上前握住了乔晗章的手:“娘娘的话,阿宁自然是相信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便莫要再放心上, 反而为自己徒增伤感。”   乔晗章反握她的手, 无声地笑笑。   “不管怎么说, 娘娘现在有了腹中的骨肉,岑伯父也待你不错,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漪宁又劝慰了一句,心情却是越发复杂。她同情乔德妃,但想到岑伯母, 一时也是心上挣扎。   纵然岑伯父是为了扳倒陈丞相而册立乔晗章为德妃, 可到底是伤了岑伯母的心。   乔晗章却摇了摇头:“郡主自幼养在宫里, 想必是了解陛下的脾性的。他既然忌惮陈氏一族, 又岂会为了扳倒陈家而让乔国公府日后成为陈氏第二,再次成为自己的心头大患?”   这个问题,漪宁自然是想过的。看乔晗章大着肚子,她甚至思考过岑伯父究竟会不会让这孩子安然降生。   毕竟, 乔晗章如果诞下龙子, 依着她在后宫的恩宠和乔国公的权势,岑伯父届时一定很难控制。刚钳制猛虎又给自己招惹个大狮子, 这不该是岑伯父素来的手段。   她尚在狐疑, 乔晗章道:“我当初入宫之前与陛下做了约定,今生今世永不承宠,只要制造受宠的假象给旁人看即可。是以, 我至今尚未侍寝过。”   漪宁蓦然放大了一双杏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你,你……”   乔晗章笑了笑,解开衣带褪去外裳和中衣给她看。   漪宁定定望着,却见她的小腹上此刻竟缚着一只小小的圆枕。   原来,竟是假的。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乔晗章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衣裙,端庄优雅地坐在那儿。   “为何娘娘突然告诉我这个?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漪宁看着她,目光里似有打量。这乔德妃突然对她推心置腹的,让她十分的不适应。   乔晗章笑了笑:“陛下这会儿应该正在椒房殿与皇后解释此事,郡主一心向着皇后毋庸置疑,我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二则,陛下高高在上的,对我一直疏远淡薄,我独自一人有些事心里憋得久了到底难受,今日也是水到渠成,聊着聊着便全都说了。没准儿,是天意使然呢。”   漪宁凝视着她,突然发觉乔晗章也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她,也是个可怜人……   “娘娘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与旁人说的。今后娘娘心里孤寂了,只管让星儿去寻我,我也乐得陪娘娘说说话儿。”   在承乾殿西厢房同乔德妃说了会儿话,漪宁回到椒房殿时,却得到了一个震撼的消息:皇后与陛下起了争执,陛下愤而离去,皇后则是去了南苑。   漪宁情急之下原本是想去找顺熙帝询问情况的,可又想到乔德妃的话,觉得陛下和皇后起争执一事实在蹊跷,犹豫再三先行去了南苑见皇后。   自打漪宁幼时跟着岑伯父来南苑接岑伯母一次之后,这里便再不曾来过。   如今再看到这个与皇宫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的宅院,却显得破败了许多。门前长满了杂草,青砖铺就的路面上生了一层绿色的苔藓,秋日里枯叶尚未被掩埋,落了满院子,看上去十分萧条。   皇后此刻正指挥着金嬷嬷和银嬷嬷清理院中杂草,一抬头瞧见漪宁,她眸中一如既往的温婉,淡笑着冲她伸了手:“阿宁怎么过来了?”   漪宁疾步上前拉住了皇后的胳膊:“岑伯母,我怎么听闻你与岑伯父吵架了,怎么回事,竟还跑到南苑来了?”   说完,不等皇后回答,她又道:“我方才去了德妃娘娘那里,她与陛下的事我全都知道了,岑伯父心里是念着您的,如果哪里做的不好,您就莫要与他计较了。您贵为皇后,住在这南苑里怎么成呢?南苑久无人居住,总得好一阵子清扫呢。”   皇后却是一愣:“你去见德妃了?”   漪宁点了点头,大致说了两人的谈话,见皇后不语,她急道:“岑伯母,岑伯父没有宠爱乔德妃,一切都是假象,他这么做是为了岑伯母和太子哥哥啊。”是啊,岑伯父一心铲除陈氏佞臣,其实是为了给太子铺平道路。   他是一个好父亲的。   见漪宁全程没说陛下中毒一事,皇后便知德妃是个有分寸的,这件事没跟她提。她松了口气,拉着她进屋坐下。   皇后来南苑有一会儿,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已经麻利地将屋内收拾干净。此时桌上还摆了茶水,用具虽然普通,却是崭新的。   皇后亲自倒了杯茶给她:“瞧你着急忙慌跑过来,满头大汗的,喝点水。”   漪宁下意识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竟然真的有汗。她不好意思接过岑伯母递来的茶水喝上一口,讪讪笑着:“我刚见了乔德妃回到椒房殿,便听说这样的事,自然是着急的。”   皇后悉心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都是大姑娘了,遇事该冷静才是,怎么还能跟小时候一样莽莽撞撞的?”   “我,我就是太着急了。岑伯母,您和岑伯父究竟怎么吵架了?我听德妃娘娘说岑伯父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您了……”她说着,似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惊道,“岑伯母,您不会是和岑伯父演戏给外人看的吧?”   皇后没想到漪宁这丫头会突然如此说,倒也十分意外:“阿宁怎么看的?”   看到皇后的表情,漪宁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思索着道:“贵妃城府颇深,做事不留痕迹,这些年一直让人抓不到错处来,岑伯父只能逼她就范。阿宁听闻今日乔国公主持兴修河道回来,陛下封了他的孙女儿乔筝为郡主。这个时候,乔德妃自然风头正盛,陛下很可能偏爱她几分。而皇后娘娘此时与陛下置气来了南苑,想必外人看来会觉得与德妃之事有关。   德妃受宠,危及皇后,陈贵妃想必也该掂量掂量德妃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了。为了大皇子,她也该慢慢筹谋些什么才是。只要她出手对付乔德妃,到时落个谋害龙子的罪名,便入了陛下的拳套。”   皇后望着漪宁,眸中满是赞赏:“阿宁真的长大了,分析起局势来头头是道。”   其实皇后心里并没什么底,陈月迎是聪明人,想挑她的错处很难,还是不能有半分松懈。   ——   皇后自请幽禁南苑的事很快在阖宫上下传开了,朝中亦是有人议论纷纷。但到底是皇帝的家务事,吏部侍郎楚子谦乃皇后兄长都不敢说什么,其他大臣们自然无人敢插嘴。   太子岑璋知道此事后却是气得够呛,想跑去找陛下求情,被漪宁提前给拦下了,更是将大致真相说与太子听。   岑璋是一朝储君,岑伯父为了替他铺平道路这般费心费力,阿宁觉得他应该知道,也应该从这其中有所感悟。   岑璋得知后自然惊诧不已,但冷静下来后便也慢慢理清了原委。知道父皇和母后只是在做戏,他也就配合着把此事给做足了。   当日,他独自一人跪在御书房外面为皇后求情,跪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黑了陛下也未曾召见他。   后来淋了雨,直接便病倒了。   陛下知道太子生病却也只是生气,根本不曾有任何心疼,甚至未曾去看他,只对有孕的乔德妃呵护有加。   太后在长乐宫得知此事后倒是狠狠训斥了顺熙帝,只说让他把皇后从南苑接回来,因着以前的情谊也不该如此给皇后没脸。   顺熙帝没听进去,恰又德妃突然腹痛,他便辞别太后匆匆走了。   太后气得肝儿疼,可想到德妃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亲孙,倒也忍下了。只是心里到底不舒服,索性自己去了南苑看望皇后。   太后和皇后二人是布衣时便做的婆媳,皇后虽出身书香门第,嫁了他儿子却丝毫不娇气,任劳任怨地做家务,帮她做活儿。太后心里是向着这个儿媳的,如今过来自然少不了一番慰问。   顺熙帝的计划,为免知道的人太多暴露,皇后没敢跟太后提,不过看太后一心向着自己,到底也觉得宽慰。   太后原还想留在南苑陪着皇后的,皇后自然不会同意,只劝慰说与陛下只是拌了两句嘴,过些日子便会好。   太后也知道,夫妻之间没有不吵架的,以前自己也是天天吵。又看皇后态度雍容闲适,倒也慢慢放下了心,这才被劝回了长乐宫。   清池宫内   陈贵妃慵懒地倚在坐榻上,背靠着两只湖绿色绣着白莲花图案的迎枕。她如今三十有六,比早些年平添几分韵致,又素来注重保养,圆润光滑的肌肤白里泛着红润,娇嫩的好似吹弹可破,眉目如画,螓首桃鳃。   听着贴身宫女采薇的禀报,她一双桃花目自然闭着,睫毛微微颤动几下,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但仔细去看,却会发现她原本随意搭在大腿一侧的左手在不知不觉间收紧了几分。   采薇帮她捶着腿,下意识望了眼贵妃收紧的那只手,一时忍不住道:“德妃这个狐媚子,亦不知对陛下施了什么手段,对皇后和太子都不顾了,连太后娘娘的话也不听。”   陈贵妃缓缓坐直了身子,双目睁开时带着潋滟的波澜:“倒不愧为长安城里的第一姝女,没想到乔国公府还能出这样一个人儿。”   当初她入宫承宠之时,陛下虽然疼宠,却也敬重皇后,丝毫不忍冷落了皇后和太子。她一直以为,陛下和皇后是糟糠之妻,纵然不喜欢了,起码有往日的情分在,这辈子都会互相敬重。却没想到,会有乔晗章这样一个人出现,把陛下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她其实知道陛下一直忌惮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册立乔晗章也是为了拉拢乔国公,以此在朝中形成乔陈二氏互相制衡的局面。   只是没想到,乔晗章的恩宠居然如此之盛。   她近日里不免有些怀疑,莫非陛下当真对乔晗章动了真心?   “娘娘,德妃如此得宠,还怀有身孕,这对咱们大皇子是极为不利的。咱们是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采薇附在陈贵妃耳边低声说着。   陈贵妃静默着,摇了摇头:“再等等,莫要轻举妄动引火上身才是上策,德妃肚子尚不过三月,离出世还早呢。几年前皇后去南苑,没多久还不是被陛下给接回来了?这次会如何,咱们不妨先看看。”   采薇知道自家娘娘素来谨慎,闻此倒也没说什么,只低低应是。   ——   陈贵妃并无任何动作,这在陛下和皇后的预料之中。   此人心细如发,总得慢慢消磨掉她的芥蒂,是以大家也都并未着急。   皇后一如既往住在南苑里,阿宁为了陪着她,也住在了南苑。   这期间陛下一直住在承乾殿,对乔德妃恩宠有加,似乎当真忘了皇后尚住在南苑的事。   时间一如既往平静地过着,很快迎来了邵稀的生辰。   佟迎选了好几套衣服拿来给她瞧:“郡主,今日邵姑娘生辰,您穿哪件衣裳呢?”   漪宁正在窗前的书案处练字,闻此略微抬起头,细细瞧了瞧,指着哪件蜜合色绣着紫薇花图案的素净衫子:“就这件吧。”现如今外人看来岑伯父和岑伯母正闹不快,她打扮的花枝招展难免惹人起疑。   佟迎是个懂事的,也不多问,只笑应着:“这件也好,素净,姑娘的身段儿好,穿上去仙仙的。”说着,亲自给漪宁换衣梳洗。   因着之前与二公主岑锦瑶约定好了要一起去长浚伯府给邵稀庆生,漪宁收拾妥当之后便去了岑锦瑶那里。   岑锦瑶知道皇后如今受冷落之事,担心漪宁为此伤心,本是不愿去的,到底还是应下了,只想着陪陪这丫头也好。   岑锦瑶出宫的行头不多,索性仍穿了宫装,鹅黄色的襦裙穿在她身上,袅袅中透着曼妙多姿,她素来清冷,举手投足间亦是尊贵,有些让人望而却步。   “二姐姐真好看,如神妃仙子下了凡尘。”出了宫,两人坐在马车里,漪宁由衷地赞道。   岑锦瑶望她一眼,却也没说话。   一路上马车内安安静静的,漪宁也很少说话了。岑锦瑶只当她是又想起了皇后幽禁南苑的事忧心,倒是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她的宽慰,漪宁温婉地冲她笑笑,心上发虚。她与二姐姐关系还算好的,可二姐姐到底是陈贵妃之女,她不敢在她跟前太过放松。   岑伯父一心除掉陈家,不知道二姐姐日后会怎么样。她素来是个看起来冷情之人,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漪宁知道,很多人和事她其实是在乎的,只是不善于表达。   她心中叹了口气,不管陈家日后如何,大皇子和陈贵妃又是何下场,她必然是要护住二姐姐的。   不觉间二人已经到了长浚伯府,邵稀听闻后亲自出来迎接,一见到漪宁一把便抱住了:“总算又见到郡主了,可还好?”   漪宁知道,皇后的事她必然也已经听说了。   中间出了这样的变故,她今日来给邵稀庆生,便不仅仅是庆生这样简单了。她还得多留心眼儿,莫要让人瞧出破绽才是。   她勉强笑着,握住了邵稀的手:“我无碍的,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我画了一支玉钗命内务府打造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说着,她让佟迎把一个精美的长方盒子递了上去。   邵稀笑着接过,打开却见里面是一支梨花钗,上面嵌着和田玉,玉心里嵌着一朵红梅,这可不是寻常工匠能达到的手艺,当真可谓是别具匠心了。   邵稀眼前一亮,拉着漪宁致谢。   漪宁笑着取出梨花钗给她簪于发间,邵稀本就生的娇俏动人,在这玉钗的点缀之下越发多了几分清纯与靓丽,她笑着点头:“这梨花钗配你。”   安福郡主亲手绘制,宫中内务府打造的,自然是少有的珍品,大家无不羡慕着。其她姑娘们为了巴结也好,真心也罢,倒是个个夸赞着好看。   岑锦瑶也送了礼物,不过因为相交不深,礼物自是没有漪宁的用心。不过,宫中珍品多,随便送一样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邵稀领着两人去了后花园,不少的姑娘们都在,大家一起围坐在凉亭里,吃着点心说说话儿,上面还摆着果子酒。   姑娘家在一起,自是说说笑笑的,聊些哪个点心铺子出了新糕点,亦或者哪家衣铺出了新款式,再者便是对着花园中的美景写诗填词。   邵稀人缘儿好,结交的也大都是好性子的姑娘,只偶尔有几个不大好相与的,当着二公主和漪宁的面儿也不敢造次。是以,大家倒是聊得开。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不悦的女声:“二姐姐怎的也不叫我一声便先自己来了,害我还去你宫里寻你呢。”   大家闻声望过去,纷纷起来行礼。   三公主岑锦玉穿了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簪着金海棠镂空嵌珍珠的钗子,雍容华贵,傲气逼人,端的是尊贵无比。可她年纪到底还小,有些撑不起这样的衣服首饰,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二公主看她一眼,也不说话。   岑锦玉不敢得罪岑锦瑶,便瞪向了漪宁。   漪宁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岂会怕她,只当看不见,自顾自地坐下来吃着点心。   岑锦玉嗤笑一声,低低道了一句:“皇后都不受宠了,看你还能笑到几时!”   岑锦玉声音不大,有的人听到了,有的人没有。漪宁却是脸色突然一变,起身走了过来。   漪宁比岑锦玉小一岁,个头却比她还要高挑些,此时望着她时眸中带着怒意,素来和善的语气变得清冷,比二公主也不逊色:“三公主方才说什么,敢不敢大声再说一次?公主金枝玉叶,一言一行代表着皇家,还是莫让陛下和皇族蒙羞才是。”   “萧漪宁,你!”岑锦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这几年萧漪宁越来越横,还总堵得她没话说,心里实在是憋屈,却又什么也不能干。   她知道,皇后不管怎样,父皇对萧漪宁的宠爱依旧,她方才那话传入父皇耳中,仍是免不了被训斥。一时倒也不再说什么,只冲她冷哼一声:“我是来给邵姑娘过生辰的,没工夫跟你拌嘴。”说着,自己去了凉亭。   邵稀心里不喜欢岑锦玉,但今日自己做东,到底还是要和睦相待的,又见岑锦玉献上了礼物,便笑道:“多谢三公主。”   岑锦玉挑衅地瞥了眼漪宁,对着邵稀雍容大度地笑道:“咱们在宫里也时常见到的,不必如此客气。”   原本和睦的氛围因为岑锦玉突然的来访,以及安福郡主和岑锦玉之间的微妙关系,突然间变得有些不自在。大家坐在那儿,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不知说些什么了。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音响起:“今儿个人多,咱们来玩儿成语接龙吧,后面人说出的成语第一个字要与她前面之人的最后一个字相同,说不出来的罚酒一杯,如何?”   这女子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生的十分甜美,一双眼眸亮晶晶的,也极有气质。   漪宁还在狐疑此人是谁,便听邵稀道:“乔筝郡主的主意甚好,我这种不怎么念书的人,作诗是不可能了,不过成语还是可以玩一玩的。”   漪宁了然,原来这便是乔筝了。陛下封她做了郡主,不过因为并未如自己这般赐予封号,是以大家都称她乔筝郡主。   乔筝似乎是个和气之人,姑母如今又是最得宠的德妃娘娘,她一出口,大家自然跟着拍手赞好,一时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热闹了起来。   漪宁跟她们玩了一会儿,觉得人太多闷闷的,瞧见前面的秋千架便自己过去了,一边随意荡着秋千,时不时接过佟迎手里的果子酒喝上一盅。   记得小时候喝醉过一次,此后岑伯母便不让她碰酒了。后来在宫外三年,自然是没有机会的,方才尝了一口,便又勾起了她的馋虫,忍不住便想多喝些。   那边的邵稀和穆妧瞧见她喝酒,只当是为了皇后的事发愁,便一起过来陪她。   邵稀笑着道:“郡主可是词穷了,居然躲在这里。”   漪宁笑笑:“你这丫头倒是揶揄我,自己还没多少斤两呢。我就是觉得你们府上的果子酒好喝,玩儿游戏没我喝酒的份儿,这才寻个僻静处喝个够。”   穆妧听了无奈嗔道:“瞧瞧,郡主这是觉得自己不会输呢,玩儿个游戏竟是喝酒的机会都没了。”   邵稀上前拉着漪宁的手道:“对了,我二哥前两日跟我说今日他让乳娘做了琼花软糖糕,等结束了,郡主和阿妧跟我一起去我二哥的阅郎轩坐坐,咱们一起吃点心。”   穆妧却摇头:“我还是罢了,你们知道我素来不爱吃甜的,还是你和郡主去吧。”   邵稀却是不依:“去嘛去嘛,纵然不吃点心,去我二哥那儿坐坐喝个茶也是好的。阿妧,你都十四了,婚嫁之事总得考虑吧?你琢磨着我二哥怎么样?”   虽然前段时间她撮合二哥和穆妧不成,但还是不想放弃。阿妧这么好的姑娘,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   谁知,穆妧脸色先是一红,旋即便有些愠恼了:“稀儿莫要胡说,传出去岂不毁了名声?邵侍郎年少有为,自是求亲之人趋之若鹜,阿妧不敢高攀。”   邵稀没想到素来脾气最温和的穆妧居然生气了,一时间有些愣愣的。   穆妧缓和了脸色,又道:“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怎么能放着那么多客人不管呢,该回去了。”说着,她自己转身走了,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邵稀迷糊着挠了挠后脑:“我怎么就惹着她了,好端端居然生气了。我二哥那么好,她不会瞧不上吧?”   漪宁凝视着穆妧的背影思索片刻,若有所思:“阿妧该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邵稀一愣,下意识回头望着漪宁:“郡主说什么?”   漪宁看她一眼:“你呀,以后少乱点鸳鸯,阿妧可是个有主意的。”   “哦。”邵稀乖乖应着,“那晚点儿咱们俩去阅郎轩好了,郡主也爱吃琼花软糖糕的。”   漪宁笑着点头:“也好,你先去陪其她人吧,我自己在这儿坐会儿。”   邵稀小心翼翼问她:“郡主,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皇后娘娘的事我听说了……”   漪宁原本只是想独自一人喝果子酒,没料到她是这样想的,无奈摇摇头,却也没纠正,只是道:“你们先去玩儿吧,晚点儿咱们去吃琼花软糖糕。”   邵稀走后,没人看着,漪宁反倒自在,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酒喝了好一会儿,仍不见那边的欢声笑语散去。   漪宁突然很想念琼花软糖糕的味道,犹豫了片刻,决定自己还是不等邵稀了,去邵哥哥那里讨些才好。 第73章 脚丫 。。。   漪宁把酒盏递给佟迎, 自己欲从秋千架上站起来,熟料身子虚晃了一下又坐回去了。   佟迎见此忙将酒盏搁在地上,搀扶住她:“郡主喝多了, 奴婢扶您去歇会儿吧。”方才见郡主喝了那么多酒, 她原是想拦的, 可又想到皇后娘娘的事惹郡主烦心,便思索着郡主此刻必然心里愁苦着,喝些酒醉一醉也好,便没曾拦着。   眼见着此刻郡主双颊红润,双目虚浮, 她却是再不敢让她喝了。   漪宁却只摆了摆手:“我没事。”她觉得自己并没喝多少的。   双手抓着秋千两端的绳子, 缓缓站起来, 虽有些吃力, 但还是站得住。   她没理佟迎,摇摇晃晃地往邵恪之的阅郎轩走去,因头重脚轻,走起路来蹀里蹀躞, 深一脚浅一脚, 仿佛下一刻便会一个跟斗跌在地上。   “郡主,您去哪儿啊?”佟迎问着, 急急忙忙跟在她后头搀扶着, 生怕她真的会摔倒在地。   此时快到正午,头顶的阳光十分热烈,照的漪宁有些晕头转向, 身上也出了些细汗,很不舒服。   佟迎看到前面的连廊,搀扶着她道:“郡主,那边廊下能休息一下,咱们过去坐坐吧?”   漪宁稀里糊涂地由佟迎扶着去了连廊下,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一时间倒是又忘了要去找邵恪之吃琼花软糖糕的事儿了。   廊下很是清凉,不时有清风吹拂着,旁边是平静的湖水。她坐在连廊下的长凳上,趴在栏杆上静望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嘟了嘟嘴,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嘴里还咕哝着跟水中的倒影说话,傻里傻气的,却又显得娇俏可爱。   佟迎见了无奈笑笑,郡主真的是又喝醉了。   早知道,不该让她喝那么多酒的,只怕酒醒了要难受。   她想了想轻声问:“郡主口渴吗,奴婢让人煮醒酒茶给你喝?”   漪宁一张脸儿红扑扑的,听到此话双目里透着迷茫,默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点头:“也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的确觉得有点渴。   佟迎看了看周围,此处是长浚伯府,阖府上下都知道今儿个来了不少客人,纵然不知道郡主身份,想必也不敢得罪,便也稍稍放了心,思索着道:“那郡主在此稍后,奴婢去去就回,你一个人莫要乱跑。”   漪宁冲她摆了摆手:“你且去吧,我好困,歪一会儿。”说着,整个人侧躺在了长凳上。   佟迎应着离开,想着快去快回,步子都快了几分。   长凳虽然能躺,却是硌得人很难受。漪宁又生的身娇体软,躺这一会儿浑身酸痛,她颇为不悦地蹙紧了秀眉,无奈只能又坐了起来。   她不经意间望了眼前方,却见湖中央有一座小桥,桥那边不远处是一处跨院。   漪宁虽然酒喝多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跨院她自然是知道,那是邵哥哥的阅郎轩。   眼见佟迎还不回来,她便决定先去邵哥哥那里寻个睡觉的地方,顺便讨些琼花软糖糕吃。   思及此,她也便不在这连廊下久留,虚浮着站起身,跌跌撞撞着穿过小桥,向着邵恪之的阅郎轩而去。   ——   邵恪之今日从礼部回来,因为下午不必当值,又想到前些日子说了今日让邵稀带着安福郡主一起过来吃点心的事,他思索着觉得此刻大家应该会在御花园的凉亭下一起用午膳,等她们过来必然已经是下午了。   索性他也不急,让赵源为自己准备了热水打算沐浴。   他刚在内室换下官服,只着了身月白色中衣准备去净室,外面传来赵源的声音:“公子,安福郡主来了。”   他神色微动,从衣架上取了绛紫色外袍穿上,亲自迎了出来。   一位身着密合色裙衫的女子此时刚跨进院门,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和以往的曼妙婀娜判若两人。她双颊绯红,眼皮沉重的似乎要睁不起来,强撑着睁开眼,看见青石阶上站着的邵恪之时,她双眸含了一丝亮光,步子也跟着快了几分。   “邵哥哥,我……哎呦!”她走路十分不稳,看到邵恪之后又太欢喜,脚下的步子一时间错乱,话刚出口便不慎踩着自己的裙裾,整个人登时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邵恪之站的位置离她太远,瞧见情况不对欲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   许是真的喝醉了,漪宁这一跤摔下去竟也不觉得很痛,只隐隐有些疼,倒还能忍得住。不过,自己摔跤的姿势实在有些丢人了,她又羞又恼,下意识扬起了自己的下巴,可怜巴巴望着他,目光里氤氲着水汽,撇着嘴可人怜地糯糯开口:“邵哥哥……”   看着趴在地上泪眼汪汪抬头望自己的姑娘,邵恪之面色青红交替,阔步走上前去,弯腰将人搀扶起来,闻到她身上的酒香,他蹙紧了眉头:“邵稀怎么让你喝了那么多酒?”   “是我自己要喝的,邵哥哥家的果子酒好好喝,是樱桃味儿的。”   她被邵恪之扶起后,整个人借力在他身上,浑身似没了支撑一般,直接瘫软在他怀里,脑袋倚着他的胸膛,小嘴儿一张一合间有淡淡的香气传来,邵恪之双颊一热,心上某处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痒痒的,有些难受。   他下意识收紧了怀中妙人儿的小蛮腰,迫使她娇软的身躯更贴近自己几分,语气有些粗沉:“郡主喝醉了。”   漪宁点了点头:“好像……是有些醉,邵哥哥,我想睡会儿。”她娇娇地看着他,一脸无辜。   邵恪之被她看的心上一片柔软,侧目看到呆愣愣站在一旁的赵源,他淡淡道:“去告知姑娘一声,便说郡主喝了酒,如今在我这儿歇着,醉成这样怕也不能用午膳了,不妨等结束了再来接人。”   赵源应着离开,院中再无旁人,邵恪之这才将人拦腰抱起进了屋。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真睡在自己卧房却也是不便的,传出去也免不了让人说闲话。邵恪之犹豫再三,只将人放在了外室的坐榻上,取了迎枕给她枕着,又拿毯子为她略微盖了盖以防着凉。   小姑娘一粘上榻便沉沉睡了过去,鼻端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长长的睫毛浓密弯曲着,在鼻翼两端落下阴影,微微颤动着,虽然睡着,却透着若有若无的俏皮可爱。   邵恪之在边缘坐着,看她这般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睫毛。   她似乎很不乐意一般,哼唧一声吵他挥了下手,又翻个身继续睡了去。   邵恪之收了手,面色柔和,眸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和暖意。   坐了须臾,他起身去了书案前,随意拿了书册翻看着。   旁边有青铜香炉袅袅升腾着薄烟,整间屋子似有薄荷的味道,还夹杂着竹子的清新怡人,榻上的姑娘睡得酣甜。   ——   今日是邵稀寿辰,因请了诸多姐妹,眼看着午膳时间到了,长浚伯夫人让人为大家传了膳食,姑娘们聚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用膳。   那边佟迎去膳房找人煮了醒酒汤返回去,却不见了漪宁的影子,这下急坏了,只得折回来找邵稀帮忙。   该用膳时邵稀去秋千架前喊漪宁,没曾想秋千上早没了人,此时正让人四处找寻郡主的下落,心上也是急的。   安福郡主与她关系好不说,还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心头宝,若在她们长浚伯府出个什么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在这时,赵源过来传话说安福郡主喝醉了酒,此刻正在阅郎轩呢。   佟迎听了自然想要过去照顾,却被邵稀给拦下了:“既然是在我二哥那里,便也无须你操心了,去跟其她人一起用膳便是。我和郡主早说好了晚点要一起过去的,郡主和我二哥幼年相识,如亲兄妹一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佟迎闻此自然不好说什么,加上自家郡主的确与邵侍郎关系亲近,想来也没什么危险,倒也放下心来,任由邵稀推着自己坐在了另一边其余姑娘们的贴身婢女桌上。   ——   阅郎轩   邵恪之打开书册翻来覆去,却根本是看不进的。   一双眼睛总时不时看向不远处坐榻上躺着的姑娘,心中甚是无奈。这丫头也是心大,喝成这样居然跑来这里,今日是他这里也便罢了,若是遇上歹徒岂不危险?   他正兀自想着,那妙人儿却突然蹬掉了他帮她盖着的锦被,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见她醒了,邵恪之走近她,在坐榻的边缘坐下:“郡主还难受吗?”   漪宁呆呆看了看四周,又望了眼邵恪之:“邵哥哥?我怎么在这儿啊?”   “……郡主自己过来的,不记得了?”   漪宁想了想,轻轻点头,眼皮却沉重的没怎么抬起来:“想起来了,我来吃琼花软糖糕。”   邵恪之道:“郡主喝醉了,现在不能吃点心,我方才让人帮你煮了醒酒的羹汤,待会儿给郡主喝下,想必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听到不让自己吃点心,漪宁明显有些不大乐意,楚楚可怜的模样。   邵恪之叹了口气,不经意看到她裙裾下露出来的脚趾,白白嫩嫩,好似上好的白瓷。   起先这双脚一直被裙裾盖着,邵恪之竟是没有注意,如今不免问了句:“郡主的鞋呢?”   漪宁听了扯着自己的裙裾看了看,却见并拢放在坐榻上的一双脚,左脚上套着鹅黄色镶珍珠的绣花锦鞋,而右脚上的鞋子却不翼而飞了。不仅如此,连丝绸的袜子都不见了……   她右脚丫子动了动,尚有些懵,醉意未消地看着邵恪之,一脸无辜:“邵哥哥,我的鞋怎么没了?” 第74章 酒醉 。。。   邵恪之握住她的脚踝看了看脚心, 却见上面沾染着黄土,还隐隐泛着红,明显是被地面的坚硬给硌得了。   他无奈看着她, 语气倒是十分温和:“赤着脚跑过来, 脚疼不疼?”   漪宁依旧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过经邵恪之这样一问,她似乎也隐隐感觉到了脚底有些微疼痛,委屈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星光:“疼。”   说着,她脚丫子又动了几下, 看着脚底的黄土十分嫌弃:“邵哥哥, 好脏啊, 怎么办?”   姑娘家自然是爱干净的, 此刻瞧见自己脚底上染了土,她也是一脸嫌弃的样子。   邵恪之瞧她这样只觉得可爱,无奈叹了口气拿帕子帮她擦拭。   漪宁还没被人抓着脚擦过呢,只觉得有些不适, 又不自觉晃动了几下自己的脚丫子。   被她一晃, 邵恪之不由注意起自己手中握着的纤纤玉足来。   大夏朝并无女子裹脚的风俗,漪宁的脚是那种天生的小巧纤细, 又肌肤白嫩, 看上去晶莹通透的,好似一块上好的美玉。   除了脚趾和后跟上的灰尘之外,脚背上肌肤光滑细腻, 指甲修得干净整齐,上面还镶了细碎的红宝石,泛着光泽,形状秀美。   姑娘家的足握在手里的触感是柔弱无骨的,教人不敢使力,生怕会弄疼了她。   邵恪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般握着一个姑娘家的玉足,呆愣之余心跳不觉快了几分。   姑娘家的双足是不能给男子看的,更不可能给人触摸。如今攥着这双纤小的脚丫,他突然越发打定了注意。   这个姑娘,他势必是要娶回来的!   “邵哥哥,我好像想起来鞋子去哪儿了。”她突然又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嗯?”邵恪之抬头看她,眼底的宠溺更甚,“去哪儿了?”   漪宁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我记得我来的时候要越过一座小桥,从桥上走时瞧见湖里的鱼跳来跳去的,我害怕它们吃我,所以就脱鞋砸了它们一下。后来它们还不走,我就把袜子也给脱了。”   邵恪之:“……”   他竟是不知,这丫头喝醉了酒居然是这般模样。   漪宁倒是并无所觉,只依旧纠结着自己的脚,因为醉酒而显得粉嫩的双颊嘟起着,十分苦恼的样子:“鞋子扔河里了,脚又那么脏,这可怎么办啊。”   说完一低头又看到自己身上也沾着土,是方才在院子里跑得太急留下的。再加上在外面太阳下走了不远的路,身上还出了些汗,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难受的。   邵恪之想了想,进去内室拿了睡鞋准备给她换上,谁知他还没出去,她却自己进来了。   漪宁来过阅郎轩几次,但每次都是待在外室,从未入他就寝的内室。此刻进来了,倒又把鞋子的事抛诸脑后,十分好奇地观察着四周:“邵哥哥,你就寝的地方真干净,还很雅致呢。”   她这话绝对是真心的,虽然醉的晕乎乎的,但欣赏美的心她还是有的。   邵恪之弯腰把睡鞋放在她脚边:“把这个穿上吧,虽然大了些,但总比赤着脚好。”   “哦。”漪宁应着,把另一只脚上的锦鞋也脱掉,穿上了他的睡鞋。   邵恪之的脚比漪宁大了不是一点,漪宁一双小巧的玉足套进去,后面多出来很大的空隙,可到底不用赤着脚走路了,她也就不嫌弃。   只身上还有些不打舒服,还有些闷闷的,下意识扯了扯领口,瞧见卧房另一边有扇门,她眼前一亮:“邵哥哥,那里是净室吗?那我进去洗个澡好了。”   “……”邵恪之见她真的往里面进,忙上前拉住她,“郡主!”   突然被叫住,漪宁无辜地抬头望他:“邵哥哥,怎么了?”   望着她娇俏妩媚的那张脸,邵恪之吼结动了动,在想到这丫头居然说要在自己这里沐浴,他心上顿时如万千涟漪漾起。   一时气血上涌,他握着她的手腕将人逼至墙角,双手扣住了她的腰肢,眼睛泛着红晕,那神情似乎下一刻便能将她吞入腹中。   漪宁莫名奇妙被他抵在墙壁上,后背与墙紧密贴合,眼前是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还有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庞。   她痴痴地望着,呆愣愣的,也不说话,整个人还懵懵的,明显还没回过神儿来。   因为方才扯领口的动作,她此刻皓白的颈子大片裸露在外,为了抬头看他,尖尖的下巴微微上扬几分,越发显得那颈子肤如凝脂,纤弱楚楚。   顺着颈子往上,那半开半阖的樱唇吐纳着酒香。闻着那幽香,邵恪之觉得自己似乎也要同她一起醉了。   最后的理智被消磨,他直接反手扣住她的后脑,顺势附在了那娇软的唇上,撬开贝齿横扫掠夺着。丁香小舌丝滑柔软,吮着时有酸酸甜甜的蜜汁,竟是比秋日里的果实还要诱人几分。   好一会儿,他勉强压下将人生吞活剥的冲动,到底没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只喘着气望着她,目光有些浑浊:“萧漪宁,你知道今日自己在做什么吗?”   漪宁却似乎还在回忆着方才那微妙的感觉,下意识舔了舔红唇,抬头看着他:“邵哥哥,你刚给我吃的什么?好好吃。”   “……”邵恪之面上一阵红润,如今他是真拿这个姑娘没办法了。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却见她竟学着自己的样子,抬手扣着自己的后脑,踮起脚尖来吻他的唇,含糊不清地说着:“还有吗,我还要吃。”   这姑娘的反应让邵恪之大脑一阵空白,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感觉有伶俐的牙齿在自己唇间啃咬,他方才唤回些理智,原本被压下的火再次被她勾了起来。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终究是忍不了心上之人这般主动的。   他热烈回应着她的吻,突然一个冲动,将人打横抱起去了榻上,欺身压了上来,手不自觉的在她身上摸索。   院里传来赵源的声音:“郡主喝了酒,不知怎的便跑到这儿来了,我家公子安置她在里面睡下了。”   岑锦瑶在他前面走着,闻此淡淡道:“嗯,如今时候不早,我来接她一起回宫,若是再晚些唯恐陛下着急。”   这位二公主气度尊贵,赵源不敢怠慢,自是恭恭敬敬的:“公主,郡主就在里面,可要小的先去禀报公子一声?”   二公主抬手:“不必了,咱们直接进去便是。”她说着,示意佟迎去开门。   佟迎刚抬起手,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邵恪之,一袭绛紫色袍子,身材颀长,器宇轩昂的。看到二公主,他彬彬有礼地作揖:“二公主。”   岑锦瑶点了点头,下意识看了看里面,复又看向邵恪之:“有劳邵侍郎照顾小妹,我来带她回去。”   邵恪之侧了侧身子,为二公主让路:“郡主酒醉未醒,此刻在坐榻上休息,二公主请。”   岑锦瑶走进去,却见漪宁果真在坐榻上睡得酣甜,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倒是被照顾的极好。   岑锦瑶放下心来,出门喊了狄青进去。   自打太后把狄青给了漪宁,狄青便一直近身侍奉在漪宁身侧。今儿个因为是来的长浚伯府,她没让狄青跟着出宫。方才皇后见漪宁还没回去,这才派了狄青过来看看。   此刻漪宁烂醉如泥,也就只有让狄青背着去往门口坐马车了。   待狄青将睡得沉沉的漪宁背起来,岑锦瑶才发现她此刻竟是赤着脚的,不由扭头看向邵恪之。   邵恪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看到二公主投来的目光,他不急不缓地回道:“郡主是赤足跑来的,并不知鞋子丢在何处了。”   岑锦瑶眉头蹙了蹙,目光落在漪宁身上时带了些许无奈,心道一声:冒冒失失的丫头。   喝醉了酒,哪还知道鞋子会丢在何处,岑锦瑶一时也顾不上这个,只让狄青将人背着离开,自己也与邵恪之道谢辞别。   邵恪之站在台阶上,静望着趴在狄青背上的姑娘渐行渐远,再想到方才里面的情景,面色不觉便泛了丝红润。   回到房里,他去内室将小丫头的锦鞋捡起,想到那只鞋被她扔在了湖里,他犹豫片刻,出了阅郎轩向着湖边而去。   ——   漪宁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在南苑自己的卧房里躺着,揉了揉沉重的脑仁儿坐起来,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佟迎听到声音端了热水进来,喜道:“郡主醒了?”说完又自责地低下头,“都好几年没见您醉成这样了,昨日回来金嬷嬷把奴婢狠狠教训了一顿,的确是奴婢的不是,该拦着姑娘才是的。”   漪宁揉了揉太阳穴:“也不怪你,昨日的果子酒好喝,我一时贪杯才多喝了些。”她说着,略想了想,“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怎么觉得似乎不太记得了?莫不是酒喝得太多,脑子又不够使了?   佟迎狐疑地看着她:“昨日郡主喝醉了酒,自己跑去邵侍郎的阅郎轩,还在那儿睡了一觉。后来二公主去把您给接回来的。郡主忘了?”   经佟迎这么一提醒,漪宁脑海里似乎冒出了些许模模糊糊的片段,都是关于她和邵恪之的。   亦不知那些画面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只隐隐约约有些影子。   她仔细地回想着那些画面的细节,面上渐渐泛起一丝潮红,羞赧的无以自处:“我好像,记得,那么一点点……” 第75章 丢人 。。。   漪宁仔细回想着自己昨日酒醉后发生的事, 只隐隐约约有些片段在脑海中回荡着。   她记得,自己好像独自一人跑着去了邵恪之的阅郎轩,再后来好像鞋子不见了, 脚上因为沾了土被邵恪之拿帕子擦……   漪宁打了个激灵, 双颊一阵阵发烫, 心也跳的飞快,下意识将被子里的双腿蜷缩起来,双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低低道了一句:“可恶!”   姑娘家的脚,哪能随随便便被人摸?若是传出去便是清白有损, 是要嫁给他的!   佟迎尚有些不明所以, 困惑不解地看着她:“郡主, 你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 如今这一问,又让漪宁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人瞧见了一般,越发惶恐不安,一张脸也从双颊红到了耳根后面, 似能滴出血来。   “没, 没什么,昨晚上做了个梦, 我先不洗漱了, 你出去吧。”她佯装镇定地说着,对着佟迎挥挥手。   佟迎觉得自家郡主今日奇奇怪怪的,可看样子自己又不好多问, 只得低低应了声“是”,默默端着水盆出了卧房,顺便关上房门。   漪宁揉了揉自己发烫的双颊,复又扯着被子躺在榻上,侧躺着仔细回想昨日的事。   好像,除了被邵恪之摸脚,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呢,她怎么觉得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用拳头敲了几下自己的眉心,很拼命地回想着。   宽广的衣袖随着她这个动作从腕部滑落,露出细白娇嫩的玉臂来。她突然楞了一下,抓住自己的手肘仔细看了看,却见上面有淡淡的淤青。   好端端的,怎么身上还有淤青了?   她忙又坐起来检查另一条胳膊,也有一块儿。   这时,感觉到双膝似乎也隐隐作痛,忙又撩开亵裤看了看自己的膝盖,也各有一块不小的青痕。   漪宁一脸懵地坐在那儿:……她什么时候摔跤了吗?会不会还当着邵恪之的面儿?   在他跟前摔得这么惨,简直丢死人了!   她生无可恋地仰倒在榻上,看着头顶淡黄色的轻纱幔帐,眼里的神情似十分痛苦。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果子酒也不喝!   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佟迎的扣门声:“郡主,您还不舒服吗?皇后娘娘唤您用早膳了。”   漪宁想说不饿,可到底醉了一宿怕皇后担心,犹豫一番还是唤了佟迎进来为自己洗漱。   她穿了件素净的软烟罗裙,墨发随意绾着,看上去清爽很多,再配上那张娇俏动人的脸蛋儿,宛若出水芙蓉一般。   皇后在膳桌前坐着,瞧见她进来笑着招手:“快坐下来用膳,昨晚上什么都没吃,只怕胃里空的难受。”   漪宁对着皇后行礼后坐下,看到桌上的膳食也的确是饿了,眼睛都跟着放光。   皇后盛了一碗鸡丝粥给她:“你昨日喝了酒,今儿个莫吃什么油腻的东西,喝点粥养胃。”   “谢谢岑伯母。”她说着乖乖端了粥来喝。   这时,金嬷嬷禀报说太子殿下过来了。   岑璋进来时还穿着暗玄色的蟒袍,头戴金冠,明显是刚刚下朝便来了这里。   漪宁看见他搁下碗筷冲他喊了声:“太子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太子下了早朝一般都是在东宫用早膳的,随后还要帮陛下处理要务,只偶尔才有空过来南苑向皇后问个安。是以,如今看到岑璋,漪宁十分意外。   岑璋给皇后请了安,走过来抚摸几下漪宁头上的发髻,面色柔和:“听闻你昨儿个在长浚伯府喝的烂醉,过来看看还耍酒疯否。”   漪宁嗔他一眼:“你胡说,我才不会耍酒疯呢。”   “是吗?”岑璋在她旁边坐下,接过金嬷嬷递上来的碗箸,揶揄她道,“也不知是谁,昨日回来后一个劲儿哭着要吃什么琼花软糖糕,怎么哄都哄不住。”   漪宁脸刷的一下便红了。   她昨日喝醉了酒居然那么闹腾?那在邵恪之的阅郎轩会不会更过分?   她脸上一红,双颊跟着粉嫩嫩的,像抹了胭脂一般,岑璋看向皇后:“母后快瞧瞧她,这会儿还知道害羞了。”   皇后笑着道:“行了,别取笑阿宁了,姑娘家脸皮薄着呢。”   岑璋却又道了一句:“且看她以后可还贪杯不了。”   漪宁冲他哼了哼鼻子,默默低了头喝着碗里的粥。   哼,她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   她一边用力往嘴里扒着饭,一边还不忘对着岑璋翻白眼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倒使得岑璋表情一僵,旋即怔怔望着她娇俏的样子,眼底浮上一丝暖意,心头有什么被撞了一下,面颊一热,掩饰性地低了头去。   皇后将儿子的表情看在眼里,倒也默不作声,只低头用着自己碗里的早膳。   早膳过后,众人漱了口围坐在屏风前面的长案前,皇后坐在主位,太子和漪宁分坐两侧。   待金嬷嬷和银嬷嬷将膳食撤走,屋里便余下他们三人说话,倒像是一家人合合乐乐的样子。   “后日乃是一年一度的三月三上巳节,早先阿宁年纪小,后来又离宫三载,倒是不曾见过长安城这日的繁华。今年不如便让你太子哥哥带着你一起出宫走走,相约几个相熟的人踏青游玩。”皇后喝了口茶水,这般说道。   三月三乃是轩辕黄帝寿诞,有的地方会大肆举行兰汤辟邪的祭祀活动,不过延续千百年来,以往的习俗慢慢淡化,倒成了才子佳人踏青赏春的佳期。   这一日,青年才俊们曲水流觞,填词作诗,貌美如花的姑娘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裙衫,在河边的草地上扑碟斗草嬉戏。   除此以外,素来鲜少交集的男男女女若是暗中倾慕对方,在这一日赠以兰草或者荷包鞶带,那也是习俗平常之事,不会被人觉得不知礼数。   漪宁一直对这样的节日挺好奇的,在外面的三年虽然也拉着佟迎悄悄去过,但那种小地方才子少之又少,倒是少了几分文雅的味道。不过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名流聚集,必然会是不一样的。   “好啊好啊。”漪宁欢欢喜喜地应着,又看向太子,“太子哥哥若是忙的话,我自己带佟迎去玩儿也好。”   岑璋是明白皇后的意思的,哪里会傻到让这丫头自己去了,忙道:“怎么会忙,三月三朝中休沐,我并无甚要事,带你出去转转也是无妨。”   太子哥哥能跟自己一起去漪宁心里还是高兴的,点头道:“也好,说不定太子哥哥去了还能结交不少能人之士,便也不虚此行。”   她说着又想了想:“既然要出去玩儿,那我就把穆妧邵稀她们也叫上,大家人多才热闹。”   岑璋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温声道:“你喜欢便好。”   岑璋和漪宁离开后,皇后拿着书翻阅着打发时间,一旁的金嬷嬷问道:“娘娘让太子带郡主出宫,可是想通了打算给两人牵线?”   皇后略顿了顿,神色望向外面,默了好一会儿方道:“记得当年我和陛下第一次相见,也是在上巳节。那一年,我如阿宁现在的年纪,十三岁。”   她悠悠然说着,仿佛当年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清楚的挥之不去。   过了好半晌,她却摇了摇头:“阿宁和璋儿的事我还没想好,那丫头如今还未开窍,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呢。其实我拿阿宁女儿似的待,唯恐她将来嫁的不好。璋儿是储君,今后免不了三宫六院,他们俩未必就真的合适。不过璋儿毕竟是我生的,他在意阿宁我瞧得出来,如今不妨给他个机会,成不成的也是他们俩的造化。”   金嬷嬷劝道:“娘娘也不必操之过急,郡主和太子殿下自幼一同长大,若当真两情相悦,殿下日后无论如何都会宠着郡主的。何况,不是还有娘娘在吗,难道殿下还真敢苛待了郡主?”   皇后笑了笑,却也没说话。   其实站在她自己的角度来说,嫁给岑禹,她是从未后悔过的。不管以前两人之间发生怎样的矛盾,她伤心也好,失望也罢,却从未想过一个悔字。   或许她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吧,有些事认准了,这辈子总是不会再回头的。她爱上了这么一个男人,是甜是苦,她还是承受得起的。   至于若有下辈子她会作何选择,那便是另外的问题了。   不过宁姝不一样,她性子烈些,既认准了便要一心一意,不能有丝毫的背叛。   阿宁是宁姝的孩子,对待感情的问题是什么态度,目前来看还很难说。   ——   生辰过后,邵稀又回到了无聊烦闷的日子,索性闲来无视便跑到阅郎轩烦一烦邵恪之。   邵恪之难得有空看一看书,被她搅得头疼,只得训斥她两句。又罚她举着几本书册去椅子上站着,不准出声。   邵稀遭到了嫌弃,也不敢说什么,乖乖把书顶在头顶上,委屈哒哒地站着,眼巴巴看着书案前认真看书的二哥。   邵恪之仿若没看见一般,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书。   站在椅子上空间太小,她动也不敢动,不多时便累的不行。举着书本的双臂发酸不说,两条腿也开始酸软地颤抖起来。她可怜兮兮地小声嘟囔着:“二哥,你什么时候放我下来啊,我错了,我不打扰你看书了,我回房去好不好,明日我和郡主约了出游的,再站一会儿我明天就不用走路了。”   邵恪之万年不变的脸上有了变化:“你方才说什么,跟谁出游?”   终于听到她二哥说话了,邵稀把举着的书本放下来,自己也从椅子上跳下:“安福郡主啊,明日是三月三上巳节,皇后准许太子殿下带她出宫,她约了我和穆妧去未央湖畔踏青,听说那里每年的上巳节都会聚集很多名流才俊、姝女佳人,届时肯定很热闹。”   “跟太子一起出宫的?”邵恪之眉头几不可见地拧紧了几分。   邵稀点头:“安福郡主派人传话时是这么说的。”   邵恪之有些无心看书了,把书本合上,转而看向自己的妹妹:“你过来。”   邵稀狐疑着上前几步,不知所以:“二哥,有事吗?”   邵恪之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明日,你帮我个忙。” 第76章 对诗 。。。   “找我帮忙?”邵稀有些不敢相信, 她素来无所不能的二哥居然有找她帮忙的一天?   不过,能找到自己的价值,邵稀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好啊好啊, 二哥你要我帮什么忙?”   邵恪之附耳低喃几句。   邵稀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张口欲问什么却被邵恪之堵了话:“什么也不准问。”   说罢看她一脸懵懵的, 便又补充一句:“明日朝中休沐,我约了三皇子去未央湖畔散心。你和安福郡主不是也去那里,兴许还能遇上。”   听到三皇子,邵稀的凤目闪着亮光,倒是不急着问心里的疑团了, 喜滋滋看着自家兄长:“二哥你放心吧, 我明日按照你说的做。”   “嗯。”邵恪之淡淡地应着, “时候不早了, 你回去休息吧。   “哦。”她虽然对明日二哥让他做的事心中起疑,可想到明日能看见三皇子,便也不十分放在心上了,欢喜应着出了阅郎轩。   邵恪之依旧坐在书案前, 从宽广的袖带里取出那小巧精致的锦鞋, 锦鞋已经被洗刷干净,上面缀着的珍珠闪闪亮亮。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粉色的珍珠, 他又想到了她先前酒醉时的模样, 以及那魂牵梦萦的吻。心上一软,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   三月三上巳节,城郊的未央湖畔此时热闹纷菲, 花朵一样的姑娘们或三五成群地结伴嬉戏,或相对坐在草地上时不时望上一眼不远处的男子们,之后跟自己的好姊妹窃窃私语些什么。   太子和漪宁乘马车出宫来了未央湖畔,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湖水宁静无波,周遭的绿草青嫩,头顶是蔚蓝的天际和棉花一样的云彩,穿着五颜六色裙衫的姑娘们玩闹在青青草原之上,好似那竞相争艳的百花。   漪宁雀跃着从马车上下来,心情也是大好。   今日出游,知道大家都会打扮的光鲜亮丽,漪宁也少不得一番打扮。她着了件金丝银纹兰花雨丝锦裙,外罩云霏妆花缎织的墨兰半袖上裳,腰间系着豆绿色丝带,显现出不赢一握的腰肢。头上插了一支白玉雕琢的兰花钗,映着颈间皓白的肌肤,美不胜收。   她身材高挑,再配着这样的穿着打扮,看上去影影绰绰,风姿万千。   太子跟在她后面下了马车。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语气温和:“你不是约了好姊妹吗,她们可有过来?”   漪宁摇头:“还不清楚呢,不过应该已经来了吧。”她说着四处张望,很快便瞧见了邵稀和穆妧的身影,欢喜着冲她们招手。   邵稀和穆妧闻此向她走来,前者一身海棠红的挑线裙子,走起路来裙摆摇曳着,带着蒸蒸日上的青春活力;后者则是乳白色齐胸瑞锦襦裙,外搭鹅黄色绣着碟戏水仙图案的软烟罗上裳,举手投足间皆是婉约。   两人一个艳丽,一个素雅,自是不一样的气度。   及至跟前,两人看到岑璋先向他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岑璋淡淡瞥她们一眼,只“嗯”了一声再无旁的,目光落在漪宁身上:“你们打算玩儿什么?”   漪宁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看向点子多的邵稀。却突然眼前一亮,看向邵稀腰间挂着的小荷包:“你这荷包好是精致。”   “这个吗?”邵稀取下来给她看,“是阿妧绣的,里面放的兰草,今日不是上巳节吗,带上这个可以辟邪的。”   她话音刚落,穆妧已经从袖带里取了一个给漪宁,笑道:“这个是给郡主的。”   漪宁接过来看了看,跟邵稀的一模一样,放在鼻端轻嗅,还带着股子淡香,不由夸赞道:“阿妧有心了。”   穆妧其实只绣了三个,原就是她们三姊妹一人一个的。不过却没想到今日会碰到太子,她下意识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却见他仿若不在意般,并没怎么看那荷包。   犹豫片刻,她将自己的那个取下双手奉上:“太子殿下,这个送给你吧。”   岑璋似乎没料到自己也有一份儿,自是觉得意外,目光顺着那双白皙纤细的手缓缓上移,落在她微微垂着的螓首上:“这……只怕不妥。”   穆妧双手仍微微往前举着:“兰草辟邪,殿下乃人中龙凤,还是戴在身上吧。”   漪宁也帮着说话:“太子哥哥,阿妧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吧,这种香味不是很浓,你戴在身上准合适。”   岑璋无奈,只得伸手接下:“既如此,多谢穆姑娘好意。”   穆妧自始至终颔着首,并未再抬头看他,倒是极注意分寸。   太子今日出来,除了陪漪宁之外,也的确是想结交一些能人异士,又见自己在此三位姑娘玩得也不痛快,便提出来说要去那边瞧瞧,只让他们自己去玩。   岑璋离开后,三个姑娘相伴去了湖边,不少其她的名媛闺秀都在,如今瞧见安福郡主,自然少不得过来巴结奉承。   人家跟自己说话,漪宁也不好摆什么谱儿,只得笑应着,疏远中不失端庄。   穆妧瞧出了她的不自在,便道:“今儿个姊妹们人多,既然如此热闹,咱们来对诗可好?”   邵稀一听却是不乐意了,赶忙拒绝:“这可不成,我又哪里会作什么诗,如此岂不是要吃亏?”   穆妧无奈笑她:“不会作诗没关系,古人大作总还是背过的吧,咱们今日就来对古人诗作,如何?”   唐诗晋诗邵稀还是在她二哥的逼迫下背过不少的,听穆妧如此说自是松了口气,便也不反对了。   其她的姑娘家为了跟安福郡主一处热闹,自是不会驳了穆妧的面子,也纷纷应声说好。   漪宁想了想:“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咱们如何起头呢?”   穆妧看了看四周,温婉笑道:“三月春景美如画,咱们就以【花】为题,诗句中带有花字者皆可。”   邵稀听了眼前一亮:“花啊,这个简单,我前些日子背过很多的,我先来。”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吟诵道:“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言罢,她十分得意地看向穆妧:“如何?”   一旁的乔筝掩嘴笑道:“邵姐姐这诗可是违规了,方才穆姐姐说了诗作中要有花字的。”   邵稀却不服:“我这也有花啊,这是唐代杜牧《紫薇花》中的两句,这两句就是说紫薇花的,里面还有桃花和李花,怎么就不算了?”   另一个绿衣姑娘与邵稀有些交情,闻此笑道:“自然是不算的,方才穆姑娘说得清楚,诗句里可是要带花字的,你这虽是言花却并无花字,稀儿你快再想一个,否则可是要受罚的。”   “罚什么?”邵稀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方才阿妧可没说不对的要受罚。”   穆妧闻此便道:“那便再补上一句,不罚岂不没有趣味儿?罚什么呢……”她摸着下巴想了想,目光在邵稀身上打转,“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再说不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把你按地上挠痒痒如何?”   “咦,这主意好。”漪宁在草地上坐着,手里随意摘了狗尾巴草把玩着,听了此话禁不住揶揄她。   “啊?”邵稀吓得慌忙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这次是真的怕被罚了,毕竟她很怕很怕痒的。   可是,带花的诗句还有什么呢,她一紧张怎么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花……花心大萝卜?花言巧语?不对不对,这不是诗句,哎呀,我想到了!”她突然喜得直接从草地上跳起来。   漪宁笑看她:“真想到了,再说不对可要挠痒痒了。”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说出这句诗时,邵稀无比得意。诗仙李白如此有名的大作她怎么给忘了,还好脑子反应够快。   穆妧笑道:“这次对了,下一个谁接,稀儿可以指定一个人,至于诗句中要带花字还是其他,你说了算。”   “这样啊,那花字太简单了,我得换一个。”她说着得意洋洋重新坐回草地上,思索着带个什么字好。突然灵机一动,“稀字吧,我的名字,阿妧你来。”   漪宁在她旁边坐着,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蛋儿:“稀儿会耍心眼儿了,带有稀字的一时半会儿可不好找。”   邵稀十分得意:“花鸟山水什么的对你们来说小菜一碟儿,当然得换个有难度的。”   穆妧沉思着,眉眼间渐渐漾开笑意:“有了,白居易曾写过这么一句,我来念给你们听,‘稀稀疏疏绕篱竹,窄窄狭狭向阳屋。’”   周遭姑娘们连连拍手叫好。   “穆姐姐不愧为穆太傅之女,果然博学多才,方才我还在想到底有那些诗句有这么个字呢,你倒是已经说出来了。”说话的是乔筝。她一出口,旁人自然也跟着奉承起来。   随后大家又热热闹闹的继续对诗,穆妧又选了“屋”字让漪宁来。   这对漪宁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只拿了杜甫的“屋前太古玄都坛,青石漠漠常风寒”来作答。   后又随便指了个“寒”字。   姑娘们不觉间便玩得越发有了兴致,一时间嘻嘻哈哈的,倒也十分热闹。   渐渐的漪宁却发现,穆妧虽然也在玩儿,实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时不时望向桥那头曲水流觞的文人墨客,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她尚在狐疑,却见那边岑璋一袭紫衣华袍向这边走来,跟在他旁边的还有三皇子岑琰和礼部侍郎邵恪之。   这三人皆是少有的玉面郎君,儒雅矜贵,这厢走过来时,倒吸引了不少姑娘家的目光。   看到邵恪之,漪宁不由想到了那日邵稀生辰,她酒醉在阅郎轩里还被他摸过脚的事,面颊一阵红润,心跳也不觉加快几分,羞的无地自容。   眼瞧着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只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突然有些不打舒服,去找个茅房。”她低声对穆妧说着,起身便要逃离这里。   不料,她刚一转身,后面传来邵稀的声音:“郡主,你去哪儿?”   漪宁回头欲跟她解释,那边太子等三人却已经及至跟前了。   太子看她神色匆匆,便问:“怎么了?不舒服?” 第77章 茶渍 。。。   “没什么,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漪宁勉强笑着应话,目光根本不敢往邵恪之那里看,可一张脸却烫的她难受。   “肚子不舒服?”岑璋十分关切地上前几步, “莫不是生病了, 可要回宫宣了御医瞧瞧?”   见岑璋如此小题大做, 漪宁愈发觉得尴尬心虚起来,忙摇头:“不,不是生病了,我只是……”   她话未说完岑璋却是懂了,他环顾四周, 思索着这未央湖畔似乎并没有可以方便的茅房吧。   这时, 便听后面的邵恪之开了口:“太子殿下, 臣听闻前面的街上新开了家酒楼, 环境十分优雅。”   岑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阿宁肚子不舒服,酒楼都是有茅房的,便又问道:“离此处远吗?”   邵恪之回道:“不远, 就在前面。”   岑璋闻此放了心, 低头对着阿宁小声道:“你先忍一忍,等去了酒楼便好了。”   漪宁双颊绯红, 耳根子也热的发烫, 心里后悔极了。   她编什么理由不好,偏偏编了这么个破借口,这下好了, 大家都以为她要去茅房。   到底是姑娘家,这种事情……实在是丢人极了!   ——   那家酒楼果真如邵恪之所说,离这湖畔很近,几人步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   酒楼建造风格独特,足有五层来高,每往上一层面积逐渐减小,到了最顶上的五层,便只正中央容得下一个雅间,整座酒楼便像个塔的形状。   长安城的建筑多为二层,三层者本已是少数,这五层的酒楼便显得尤为突出。   众人站在酒楼下面,抬头仰望最高处,只觉得设计十分精妙,竟似要冲天一般。   漪宁看着这酒楼惊叹一声,又不免惋惜:“最顶端那层的雅间只怕得提前预定吧,咱们想来没什么机会了。”   岑璋闻此点头,虽然他是太子,却也不能以身份压人,今日若在这酒楼里用膳,想去顶楼怕是不行了。   不过见漪宁似乎十分可惜的样子,他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没关系,你若喜欢,咱们提前预定一日,届时我带你出宫来玩儿。”   “真的吗?”漪宁闻此十分的兴高采烈,眼睛里带着期待。   其实宫里有瑶台和其他楼阁,比这酒楼高的不少,但想必在酒楼上面品尝美食却是另一番景象。   她正兀自期待着过几日同太子哥哥再一道儿出宫过来,便听耳畔响起温润的嗓音:“郡主若想去顶楼却也不难,今日臣和三皇子相约出来,早在几日前便预定好了位置。”   漪宁起初因为那日喝醉酒的事面对邵恪之格外不自在,不过后来因为这一路上他都嫌少说话,她便渐渐放下了戒备,权当他不存在。如今骤然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瞥他一眼,却见他正望向自己,目光柔和。   她心上微微一跳,匆忙避开他的目光,想到自己双足被他碰过的事,心虚的没敢再抬头,一张脸红的滴血。   岑璋听罢却似乎很高兴:“如此倒是巧了。”说着看向阿宁,“邵侍郎既然预定了顶楼的雅间,咱们倒是不用多跑一趟。”   “正是呢。”漪宁笑应着,心上却并无多少高兴。   邵恪之也没将目光在她身上多加停留,依旧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和三皇子一起随着太子等人入内。   因着身份,太子拉漪宁走在前面,其他人则是在后面。   由小二领着上楼时,太子轻声问道:“对了,你不是肚子不舒服吗,可要离开一会儿?”   方才漪宁只是为了躲避邵恪之随意扯的谎,不料岑璋竟还记得,她无奈笑笑:“这会儿突然又没觉得不舒服了。”   岑璋于是放了心,只又提醒一句:“爬五楼还是很累的,当心脚下。”她今日穿的衣服裙摆偏长,若不小心只怕踩到衣摆是会滑到的。   “嗯。”漪宁低低应了声,硬着头皮往上走。可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后面的邵恪之在时不时盯着自己的背影,让她整个人极其的不自在,如芒刺在背一般。   好在,坚持到最后总算是爬上了顶楼。   进了雅间,漪宁刻意忽略邵恪之的存在,迫不及待参观周遭的一切。   里面空间不小,布置的十分雅致,还摆着不少的名人字画,玉瓷珍玩。地上是灰色的长绒毯子,脚踩上去时软软的,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桌椅是上好的黑楠木,正中央摆着玉瓷插瓶,里面的鲜花看上去十分艺术。众人落了座,店小二将花瓶移至旁边的横架,请大家点菜。   这等事自然是太子先选,岑璋却又把机会给了漪宁。   漪宁毫不客气地听着店小二如数家珍的禀报,摇头晃脑地心中盘算着,待店小二介绍完毕,她一口气点了十二道菜,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邵稀听得目瞪口呆,小声道:“郡主,这么多名字你听一次就全记住了?”方才店小二可就只介绍了一遍啊,以前在晋江阁范女先生总夸她聪明,却也不知道能过耳不忘的。   漪宁冲她挑眉:“旁的听一次未必记得,不过这吃的嘛我向来记得很清楚的。”   岑璋无奈笑嗔她:“你呀,可真不会委屈了这一张嘴。”   漪宁嘿嘿笑着,又问:“你们大家可还有什么要点的?”   其实方才店小二大力推荐的几道菜都已经被漪宁给点过了,已经有了十二道菜,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需要的,只象征性的又选上几样罢了。   等着上菜的功夫,岑璋和岑琰、邵恪之在谈论方才曲水流觞的那些文人墨客,漪宁则是和邵稀、穆妧姐妹三个去了窗边向下眺望。   因为处的高,此时能看到极远的景象,就连方才她们嬉戏的河畔也能看得清楚。却见此时尚有不少姑娘们在那边玩乐,穿着花红柳绿的裙衫,从她们的视觉望过去,就像草地上开出的花朵一般。   还有清风顺着窗子的缝隙飞进来,拂过面颊,比下面要猛烈些,却吹得人心情舒畅。   这家酒楼上菜的速度还是极快的,没等多久便端了上来,摆放有序。   漪宁闻着香味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看着桌上色泽诱人的饭菜,馋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岑璋见她这般只觉得想笑:“几乎全是你点的,想先吃哪个?吃块酱鸭舌怎么样,看上去卖相很不错。”说着已经用箸子帮她夹了块放进碗里。   “谢谢太子哥哥。”她笑应一声,亟不可待地尝了尝味道,连连点头,“哇,这酱鸭舌比宫里的好吃,太子哥哥你也尝尝。”语毕,自己用筷子给太子夹了一块。   在宫里两人自小便有互相夹菜的习惯,漪宁对此是没有多想的,不过太子却觉得十分舒心,看着碗里漪宁亲手夹给自己的酱鸭舌,胃口都跟着变好了。   那边邵稀听到漪宁的话也道了一句:“酱鸭舌很好吃吗?那三皇子你也尝尝。”慌忙给三皇子夹了一筷子。   三皇子神色微怔,无奈道:“没关系,我自己来,你吃吧。”   邵稀却不听他的话:“三皇子别客气,我难得给你夹一次菜呢。”说着又夹了烧茄子给他。   邵恪之淡淡瞥了眼那边分外和谐的太子和漪宁,又将目光投向满心都是三皇子的邵稀。   邵稀嘴里刚叼了根青菜,对上她二哥的眼神恍然大悟。   哎呀,昨日二哥说今日要她帮忙来着,她一见着三皇子居然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慢条斯理咽下嘴里的菜,眯着眼睛冲她二哥笑笑,算是告诉他她这边没问题的意思了。   邵恪之淡淡扫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低着头优雅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那道菜。因为想着待会儿要做的事,对于现今的美味,他有些食不知味。   这时,赵源突然从外面找了来,对着太子和三皇子行了礼,这才在邵恪之跟前低声禀报:“公子,伯爷请您回府呢,说有要事。”   邵恪之闻此略微拧了拧眉,沉声问:“可有说是何事?”   赵源摇头:“小的不知。”   邵恪之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太子和三皇子作揖道:“两位殿下,家父有事寻找,恕臣不能相陪了。今日的酒菜,便当是臣请了。”   岑璋刚给漪宁夹了菜,闻此抬起头来:“令尊相寻许是有要事,邵侍郎便先回吧,咱们改日再聚不迟。”   得了太子的首肯,邵恪之向众人作揖施礼后随赵源离开了。   他一走,漪宁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舒坦的,整个人完全的放松下来了。   她十分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这个人总算是走了,有他在总觉得哪哪儿不太自在。   谁知一瞥眼,却瞧见刚走到门口的邵恪之突然顿住步子往这边瞧了一眼。四目相对,她顿时一噎,险些岔了气儿,猛地咳嗽了几声。   岑璋见此忙帮她拍着脊背问道:“好端端怎么咳嗽起来了?”   漪宁红着脸摆手:“……没事,呛着了。”   邵稀在她旁边坐着,眼见邵恪之出去,心知机会来了,便道:“郡主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说罢亲自为她斟了茶水递过去。   漪宁下意识伸手去接,不料那茶盅刚触碰到自己的指尖,还未来得及握住,它竟滑溜溜往下落,咣当掉翻在自己腿上,衣裙登时染上了茶渍。   “哎呀,都是我不小心,郡主恕罪!”邵稀十分懊恼地说着,赶忙拿帕子去擦。不过这泡了茶叶的水染上去,岂是用帕子能擦干的,根本无济于事。   岑璋脸色阴沉沉瞪向邵稀:“你也太毛手毛脚了!”   呵斥完邵稀,转而柔声问漪宁:“你怎么样,有没有烫着?”   漪宁笑着摇头:“没事,茶是温的,不过染了些茶渍而已,我去换一套衣服便好。”出门在外避免出现意外,她特意让佟迎多备了套衣裳的。   漪宁站起身后,佟迎正要随她出去换衣服,却被邵稀拦下:“郡主!”   邵稀快步走上来:“还是我陪你去吧,方才是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裙,权当郡主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漪宁也担心自己不在岑璋再训斥邵稀,便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跟我一起去。”   因为衣服在马车里,邵稀和漪宁两个人一起下了酒楼,又去后院停放着的马车内换干净的衣物,邵稀则是在马车外面守着,来来回回踱步,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漪宁换好衣服下了马车,邵稀忙迎上去,夸赞道:“郡主这身衣服比刚刚那套还要好看。”   “是吗?”漪宁低头瞧了瞧,“我觉得这两件差不多吧,就是颜色不大一样,这个是羽黄色的,看上去更鲜艳些。”   邵稀笑道:“郡主肌肤白嫩,自然穿什么衣服都漂亮。”   漪宁听了狐疑地打量她:“你今儿个怎么了,嘴巴这么甜?”邵稀自己就是个美人,从她嘴里听到夸别人漂亮,那可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邵稀抿唇扣着手里的绢帕,欲言又止道:“郡主,方才我不是故意把茶水洒在你衣服上的……不不不,我是故意的……额,我是说……”   漪宁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见她神色古怪,便停下来细细审视着:“你到底怎么了?”   邵稀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望着漪宁直言不讳道:   “郡主,我二哥要见你,说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第78章 难题 。。。   “你二哥?”漪宁原本平淡的脸上霎时间有了变化, 心通通通地跳着,小声问,“他, 他找我做什么?”   邵稀笑笑:“这个我也不知, 郡主去了便晓得了。诺, 我二哥就在那边的林子里。”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竹林。   漪宁本是不愿去的,可想到那日酒醉一事,她又有些犹豫不决。毕竟事情发生了,她总得跟邵恪之解释清楚,两人达成一致才好。否则传出去, 于名声到底是不利的。   这般想着, 她点了点头, 独自一人向着小竹林走去。   小竹林在酒楼的后面, 此时大家都在雅间用膳,周遭倒是一个人也没有。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竹林,约莫走了一半路途后,便瞧见前方正中央摆着一副白石砌成的桌凳。   她站在桌凳前四处张望, 突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回头一看,正是邵恪之。   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杭绸广袖直缀, 腰间扎着白色玉带, 墨发被银冠束在头顶,有一部分披散下来,在微风之下青丝飞扬, 带着几分飘逸之美。   那张脸本就美轮美奂,在看向漪宁时眸中似有万千情绪涌动,竟让人不自觉的脸红心跳。   漪宁下意识后退两步,说话有些结巴起来:“邵,邵哥哥,稀儿说你找我有话说。”   邵恪之走近她,因为身高的原因,凝视她时略微颔着首,语气温和:“莫非郡主没什么话想说?”   漪宁被他问得心跳漏了几拍,这人果真来跟自己说那日酒醉一事的。   “……邵哥哥,那日我喝醉了,之后醒来听佟迎说是在你的阅郎轩睡着的,我,我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吧?这些我都不太记得了,如果真的做了什么,邵哥哥就把他们全忘掉吧,就,就当没有发生过。”   她废了好大劲儿才说出这样一番话,心里却仍泛着嘀咕,也不知道邵恪之心里如何做想的。   但不管怎样,事到如今,关乎自己的名节,她只能装作不记得了。   邵恪之上前一步,眉头微微动了几下:“今日见面,郡主处处避着我,我只当郡主是什么都记得呢。”   “没,没有!”漪宁赶紧否认,本想抬头与他对视,却在迎上他的目光后,又十分没底气的匆匆避开了,讪讪笑着,“喝醉了酒不记事也是很正常的,邵哥哥你说对吗?”   邵恪之定定望着她,突然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凝重,倒让漪宁唬了一跳,小心翼翼问:“邵哥哥,你怎么了?”   邵恪之望着她那张脸,默了须臾,缓缓道:“郡主喝醉了酒,到臣的阅郎轩时只穿了一只绣鞋,另一只脚在地上踩得很脏,是我拿帕子为郡主擦拭的。”   漪宁一张脸红的低血,方才过来见他时她其实心里存了一丝希望的,想着说不定真是自己酒醉做梦被他握住脚踝的。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是,是吗?”她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只觉得羞都要羞死了,面上却强自笑着,“邵哥哥一直都对阿宁很好我知道的,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兄妹嘛,这,这没什么的。”   “那后面发生的事呢?”邵恪之望着她低垂的小脑袋,以及那因为不自在而下意识搅动着的绢帕。   “后面?”漪宁下意识抬起头来看他,目光里满是惊疑。   他们俩……后面还有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吗?   “我,我不记得……”她话未说完,唇瓣被他噙住,柔软中带着令人颤栗的酥麻,陌生中又透着熟悉的触感一点点在她的大脑中漾开,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   她还来不及细思那份微妙的熟悉感,他却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眸中似有浑浊被他敛去,静望着她:“这个,郡主记得吗?”   漪宁呆愣愣站在那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被他吻过的樱唇,来不及顾忌那份莫名被轻薄的愠恼,只是傻了一般地立在那儿,脑海中似乎有似曾相识的画面渐渐显现,双颊愈发红润起来。   她,她记起来了。   那日她跑到邵恪之的卧房非要沐浴,后来被他抵在墙角……再后来好像是她自己主动搂着他的脖子亲上去的……   漪宁双手捧着自己发烫的双颊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她安福郡主怎么会做这等“强抢民男”之事来?   邵恪之眉眼间带了几分笑意:“郡主想起来了?”虽是在问,眼神里却是万分的笃定。   漪宁下意识双手抱环后退两步,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邵哥哥,你,你不会是来求我负责的吧?”   “难道郡主不该对臣的清白负责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情中带着揶揄的意味。   漪宁不服:“是你先亲我的,我是喝醉了才会做那种事的,你可没喝酒,分明是你先轻薄了我。”   她可是女孩子,若说吃亏,那肯定也是她自己吃亏啊。她不让他负责也便罢了,怎么还能对他负什么责任?   漪宁这般一想,又理直气壮了几分。   “看来郡主还是记得不太清楚,这件事,分明是你引诱我在先,如今岂可不认账?”   漪宁抽了抽唇角,她知道邵恪之在指自己当日非要去人家净室沐浴这件事。   自己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吵着要去人家的净室沐浴的确有些微妙。可,可她不是喝醉了吗,也算情有可原吧?   邵恪之望她一眼,兀自去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背对着她。   漪宁凝视他的背影,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人究竟什么心思。   邵哥哥这么大了尚未娶妻,想来心性高不忍屈就,如今来找自己会不会是害怕自己因为那日之事缠上他?   这么一想,漪宁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儿。   不过,她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在他旁边坐下小声道了一句:“邵哥哥,那件事我发誓不会让第三人知道的,这样就不会有损你的清白了。日后你有了心仪之人,我也不会拿那日之事来破坏你们,你可以放心。”   说着,她还有模有样地举起右手,做出起誓的样子。   邵恪之突然侧目看她,眼底带了几分不悦,语气倒还算温和:“如果,我心仪之人是你,又当如何?”   漪宁举着的右手放了下来,整个人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笑道:“邵哥哥,你怎么跟我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嘴上这般说着,心上却一下子乱了。   这个人素来都很正经的,方才那话其实不是在开玩笑的吧。   见他不说话,漪宁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为什么是我?”   “郡主曾问我,为何这个年纪了还不成亲,可是患了什么隐疾。”他苦笑一声,“我想了想,或许当真算得上是隐疾,不可与外人道的相思疾。”   他注视着她,里面有脉脉情意涌动。   “我当时随口说着玩儿的,不知道邵哥哥你……”她突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邵哥哥,你吓着我了。”   她才十三,虚岁不过十四,岑伯母虽然也提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她总觉得还小,还不想去思考这些。如今骤然听到这样的告白,她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   邵恪之看着她:“我原不想如此唐突吓着你,只是你与太子朝夕相对,我若现在再不说,只怕以后再无机会了。”   “这关太子哥哥什么事?”漪宁低着头,小声嘟囔一句。   邵恪之却笑了:“你当真不明白,还是在逃避什么?皇宫乃至长安城到处都有流言,岂会入不得你的耳中?”   漪宁被他问得一阵心虚。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意思,所有人都觉得她以后会嫁给岑璋的。   可是她想着只要岑伯父和岑伯母不吐口,这件事就未成定局,流言也只是流言而已。   其实,佟迎私下里曾找她谈过,跟她细数长安城里的青年才俊,后来便只余下太子,三皇子和邵恪之三人。   邵稀打小喜欢三皇子她知道的,自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除此之外,便余下自己最熟悉的岑璋和邵恪之。   其实,在夜静无人之时,她不是没有问过自己,这两个人她更喜欢哪一个。   不过,似乎一直没得到准确的答案。   将来究竟想嫁给什么样的人,连她自己都还没想好,所以一直不愿提及这些。   却没料到,邵恪之今日却硬逼着她去面临这道难题。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低垂着脑袋,十分苦恼地道了一句。   见她这般眉头紧蹙的样子,邵恪之到底是不忍心逼她的,便柔声笑道:“不急,你慢慢想,什么时候给我答复都好。”   漪宁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让她丝毫没了刚刚压迫感,心里的负担松弛几许,她忍不住多嘴问一句:“什么时候都好?十年八年呢?”   邵恪之挑眉,笑望着她:“莫非你是觉得自己貌丑,十年八年也嫁不出去?” 第79章 癖好 。。。   漪宁听闻此话, 一张脸立马黑了下来:“你才十年八年的嫁不出去!”   她气呼呼瞪着他,腮帮子鼓鼓的,煞是可爱。   邵恪之不免失笑, 他这辈子都不会嫁出去的。   漪宁似乎也渐渐回过味儿来, 狠狠剜他一眼, 径自站起身:“时辰不早,再晚太子哥哥该寻我了。”   邵恪之随之起身,快步赶在她前面拦下她,面色认真:“方才唐突郡主,是恪之的不是, 但绝对情真意切, 无丝毫的虚情假意。只要郡主愿意, 我便向圣上提亲, 以最盛大的聘礼娶你做妻。”   漪宁以前跟他在一起,他都像个兄长一样高高在上,如今突然含情脉脉跟自己说这些,还要娶自己, 她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面露羞赧:“这太突然了, 我, 我还要再想想。”   那边沉默了好久,他缓缓道了一句:“也好,关乎你的终身大事, 你多加考量也是应当的。”   说着,他将袖袋里方帕包裹的绣鞋递给她:“那日郡主遗落的绣鞋,已经洗干净了。”   漪宁咬着唇,双颊滚烫,瞥见绣鞋也没抬头看他,接过后步履匆匆的便走了。   邵恪之双手负立站在原地,静望着她渐行渐远的翩翩身姿,长长唏嘘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突然对她说这些是对是错,只是觉得有些话如若现在不说,待陛下和皇后当真将她许配太子,自己可能就再无机会了。   ——   漪宁出了竹林,邵稀疾步迎上来,脸上挂着急切:“郡主,我二哥找你做什么,可是向你求亲了,你答应了不曾?”   漪宁一张脸通红通红的,气呼呼瞪向她:“好啊,原来是你们兄妹俩设计好的?”   看漪宁这表情邵稀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成是对了,她就说嘛,二哥无缘无故约安福郡主能说什么话。   原来真的看上安福郡主啊!   “不不不,郡主你别误会。”看她生气,邵稀赶忙解释,“我二哥只跟我说今日让我想法子约你出来,他有话要说,我当真不知他找你究竟是说什么话,刚刚不过是瞎猜的。”   说罢,见漪宁脸色似乎有所缓和,便又小声加了一句:“郡主,其实我二哥……也挺好的。”   漪宁望她一眼,心上乱如团麻,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绣鞋:“你还小,哪里懂这些?”   邵稀听了这话却不服气:“我也不过比郡主小一岁罢了,怎么就不懂了。我还知道自己最喜欢三皇子,长大了要嫁给他,郡主知道自己心里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吗?”   邵稀这话问得漪宁有些无言以对,其实她说的没错,自己根本不知道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邵稀比自己强多了。   “咦,郡主这绣鞋是……”邵稀这才看到她手里还捧着一双绣鞋,虽然用帕子包裹着,但依旧能看得出里面是一双姑娘家的锦鞋。   漪宁低着头道:“上次你生辰,我喝醉酒落在你二哥那里了。”   “我二哥还真贴心。”她笑嘻嘻说道,话里有话。   漪宁没接她的话,只是道:“不早了,你还去不去用膳了?如若不去我可就走了。”说着自己往前走。   邵稀慌忙跟在后面:“去去去,当然去了,三皇子还在呢。”   两人一起去往酒楼顶层时,漪宁一直沉默着,满脑子都是方才邵恪之说的话,心神不宁的。   邵稀默默跟着,眼瞧着快到雅间了,她突然挽上漪宁的胳膊:“郡主,当今长安城里,除了三皇子以外,我觉得能配得上你的也就太子和我二哥了。”   漪宁听了心上虽然颤了颤,面上却笑道:“哦?为何要除了三皇子?”   邵稀眨巴着眼睛,下意识往后退,漪宁见此忙拉住她:“这是台阶上,你小心些。”   邵稀扶着栏杆让自己站稳,小心翼翼看着漪宁:“郡主,你没有答应我二哥,不会是真的看上三皇子了吧?”   漪宁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越发起了捉弄的心思,只勾唇道:“有何不可吗?我在宫中长大,诸位皇子大都熟识,我觉得三哥哥挺好,文质彬彬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邵稀又上了个台阶挽着漪宁的胳膊,“郡主,我跟你说,三皇子这个人表面上挺文雅的,但背地里其实一点都不好,他,他有很多癖好的。”   “是吗?”漪宁眉眼带笑,看了眼上方男子的身影,笑看着她,“比如什么癖好?”   邵稀掰着指头有模有样地数着:“什么磨牙啊,抠鼻孔啊,臭脚啊,一个月不洗澡啊……”   她还在很努力地编着,耳边传来漪宁的笑声:“三哥哥,稀儿怎么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邵稀整个人一呆,下意识往上看,却见前面楼梯的拐角处,三皇子岑琰翩然而立,本是丰神俊朗的模样,此刻那张脸却有些阴沉沉,黑的吓人。   她双腿一软,赶忙扶住了后面的栏杆,以防自己被他吓得掉下去,只讪讪笑着:“三,三皇子……”   漪宁轻笑着上了台阶,走至三皇子身旁时调侃道:“三哥哥,好好教训,别客气,我先进去用膳了。”   邵稀可怜巴巴望着冲自己灿然一笑去了雅间的漪宁,心道一句郡主真小气,分明是因为方才自己帮二哥约她见面,现在找自己秋后算账的嘛。   三皇子还在拐角处的空地上站着,俯视着下面的邵稀,见她死死抓着栏杆,他淡淡道:“你上来。”   邵稀委屈哒哒望着他,眸中潋滟着春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腿,腿软,上不动了。”   三皇子无奈,缓步下了台阶走向她。   邵稀抓着栏杆想后退,却当真腿软的迈不开步子了。眼瞧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涨的双颊通红:“三皇子,我,我刚刚闹着玩儿的。”   三皇子站在她跟前,扶着栏杆用双臂将她圈了起来,脸色依旧阴沉着:“磨牙?”   “我是说我磨牙。”   “抠鼻孔?”   “是我抠鼻孔,你听错了。”   “臭脚?”   “我臭脚我臭脚,我天天晚上不洗脚的。”   “一个月不洗澡?”   “还是说我的,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澡呢。”邵稀一阵恶寒,脸上却笑的谄媚,“三皇子俊逸无双,貌比潘安,刚刚那些话真的不是用来形容你的。”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邵稀能清晰感受到他鼻间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额头,痒痒的,让她整个人有些娇软无力。   这时,她瞧见有只白皙修长的手向自己靠近,她瑟缩一下闭上了眼睛:“三皇子,你不要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说你的,我,我怕郡主会喜欢你嘛。刚刚那些话都是违心的,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话语刚落,便感觉有温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随后将她鬓前散落的碎发夹在耳后,动作温柔小心,像呵护什么宝贝一般。   她下意识睁开眼,岑琰正面色柔和地望着她。   她水蒙蒙的凤眼眨巴几下:“三皇子,你不生气了?”   岑琰没理她,只从胸前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前几日你生辰我没去,这个是生辰之礼。”   邵稀狐疑着接过来,却见那玉上雕琢的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嘴里还啃着胡萝卜,十分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玉的背面,还刻着她的名字“稀”。   她是属兔的,如今看到这小兔子分外开心:“三皇子,这是你自己刻的吗?”   “嗯。”他淡淡应着,“喜欢吗?”   邵稀点头如捣蒜:“太喜欢了,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最喜欢的礼物。”   “饿了吗?”方才可是没怎么用膳就陪着阿宁去换衣服了。   “饿。”她如实回答道。   “回去用膳吧。”他说着,率先上了台阶,邵稀忙紧步跟在他后面,又故意比他低了一个台阶,望着他的背影时一脸的崇拜和欢喜。   漪宁在雅间用膳,太子岑璋为她布了满满一碗的菜,不过因为方才见邵恪之的事让她心事重重,对于眼前的美味却并无什么兴趣。   见邵稀进来时,她下意识看过去,却见那丫头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狐疑着打量她片刻,却见她腰间系了块玉佩,方才明明是没有的。   她顺势望了眼三皇子岑琰,却见对方神情一直淡淡的,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望着他们,她突然有些羡慕。   其实,像三哥哥和邵稀这样的也挺好。   只是,她对邵哥哥和对太子哥哥的感觉,哪个才像稀儿对三皇子那般呢?   这可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岑璋见她心事重重的,关切询问:“你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就怪怪的。” 第80章 东宫 。。。   “没, 没什么。”漪宁胡乱应着,默默低头扒着饭。为了不让太子起疑,她还是强迫自己把碗里的菜用了一半儿才放下箸子。   这时, 其他人也都用的差不多了。因先前邵恪之已经付过饭钱, 大家略坐了坐便一起出了酒楼。   穆妧有些心事重重, 一出酒楼便与所有人道别,先行乘了马车回府。   三皇子和太子本不是一道儿出来的,如今便也分开了,三皇子先送邵稀回长浚伯府,岑璋则是和漪宁一起乘马车回宫。   回宫的一路上, 漪宁没了出来时的欢快, 话少的可怜。   岑璋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你方才出去换衣服,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漪宁缓过神儿来, 忙摇头:“当真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想自己也回来时日不短,却至今未曾去晋江阁念书,等回了宫无所事事的, 便还是去念书的好。”   “真的在想这些?”岑璋狐疑地问她。   “自然是真的。”漪宁慌忙应着, 随手拎起旁边的水壶给自己斟了茶水来喝。   岑璋不经意间瞥向她的身后,突然问:“你今日出门不是只带了件备用的衣物, 未曾带鞋子吗?”   漪宁下意识看过去, 却见岑璋指的正是方才见邵恪之时他还给自己的那双鞋。刚刚她回酒楼之前随意将那双鞋扔在了马车里,倒是忘了收起来。   “这个啊。”她淡淡笑着,“那日邵稀生辰, 我因为醉酒不知把鞋子落在何处了,不想邵稀倒是帮我找了回来。”   岑璋看着她目光里的躲闪,默了须臾,温声笑道:“原来如此。”   他坐在她不远的位置,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捻动着衣袖的一脚,似乎陷入了沉思。   今日邵稀那身衣裳窄袖束身,可藏不得什么绣鞋,且她今日未曾带丫鬟出门,又如何把这绣鞋还给阿宁的?   岑璋想到了邵恪之离开后不久,邵稀将茶水打翻在阿宁身上的事,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静静望着阿宁心事重重的样子,下意识收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   回到宫里,岑璋和漪宁先去长乐宫给太后娘娘报平安。   太后这几年不如先前身强体壮,出宫跋山涉水到处跑是不行的了,不过身子倒还算硬朗。   前段时间,她在长乐宫后面开垦出了一块田地,种了些瓜果蔬菜,日子瞧着倒也舒心。   两人进去时,太后正蹲在田里除草,玉嬷嬷领着宫人们也在做,个个儿头上包着汗巾,灰头土脸的。   漪宁瞧见了也拉着太子过去帮忙,太后怕弄脏了他们的衣裳,便给拦了下来,只祖孙三人在石凳上坐着说了会儿话,便遣了他们出来。   出了长乐宫,漪宁脸上挂着笑:“皇祖母的长乐宫和岑伯母住的南苑自成一景致,倒是难以想象同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宫殿结合在一起。不过这样也挺好,日子过得舒心才重要。”   岑璋闻此笑道:“你如果喜欢,将来在椒房殿后面也开垦一块地,种些花花草草的。对了,你不是喜欢琼花吗,就在那里全部种成琼花,花开之际必然是极美的。御书房后面有个潮汐阁,后门一开也是所院子,咱们把空地上全部种成琼花。这样,你不仅晚上住在椒房殿能闻到琼花的香味儿,白日里去御书房,累了待在潮汐阁就跟你的椒房殿一样。”   说完,他自己竟是比她还期待几分:“阿宁,你觉得这样可好?”   漪宁噗嗤便笑了:“太子哥哥说什么胡话呢,椒房殿是皇后娘娘的宫殿,哪能种我喜欢的琼花啊。还有,我天天闲着没事去御书房做什么,更不会歇在潮汐阁啊。”   岑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没等到他的回答,漪宁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头一跳,莫名的尴尬袭来。   “阿宁……”   “太子哥哥!”她笑语嫣然地打断他要出口的话,“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要先回东宫换下衣物,随后再去南苑给皇后问安吗?既如此,我便不等你了,咱们就在此地分开吧。”   说着,她对着太子施了礼,一脸淡定地转身离开。   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她闭着眼睛长舒一口气,心道:好险,总算把他的话给拦下来了的。若他再说什么跟邵恪之一样的话,她只怕自己就该疯掉了。   这般想着,她步履匆匆,一刻也不愿与岑璋多待。   岑璋凝视着她的背影,想到她方才的反应,心上一阵受伤。   其实,她并不是对他的情意一无所知吧,可是,她为什么就不愿意接受呢?   因为邵恪之吗……今日,邵恪之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脸色一片阴沉。   回到东宫,他依旧冷肃着一张脸,周遭寒气逼人。   庆茹迎出来时,瞧见他的模样略有些怵,小心翼翼地屈膝行礼:“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庆茹原是侍奉在他身边的贴身宫女,生的娇俏动人,模样可算得上乘。又因为陪伴他五六年有余,算得上是心腹。只前段日子他酒醉之后临幸了她,念着她这些年的劳苦功高,便抬她做了侍妾。   男人一旦开了荤,自控力便有所下降,再加上阖宫上下只她一个侍妾,便时常召她侍寝。   好在她乖巧体贴,又善解人意,是个知冷知热的,这段日子以来也未曾恃宠而骄,这让岑璋对她格外满意。   看到她,岑璋淡淡“嗯”了一声,脸色却依旧是阴沉的。   进了大殿,他在主位上坐下,庆茹体贴地奉了茶水,见他肯接过来喝茶,这才柔声问道:“殿下今日跟安福郡主一起出宫时还好好的,怎的回来便心情欠佳的样子,莫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见岑璋饮了茶水,她双手接过来搁在桌上,又站在他身后体贴地为他捏肩。   有她尽心竭力的侍奉着,岑璋心底的不悦散了些许,只还是有些气儿不顺:“长浚伯府的二公子邵恪之,如今的礼部侍郎,你也是见过的,你觉得此人如何?”   庆茹没料到太子会突然间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小心翼翼回道:“邵侍郎少年得志,学富五车,又样貌出众,深得陛下赏识,自然是少有的有能之士。”   她惯会是个察言观色的,说完这话眼见岑璋脸色越发阴沉,便又补充道:“不过,臣子到底是臣子,将来还不是要为殿下所用?殿下重用他,他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殿下若是不喜他,他为官也未必能做出什么名堂来。”   庆茹后面的话倒是顺了岑璋的心意:“你说的没错,他纵然再出众到底是个臣子,凭着皇恩浩荡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跟孤争阿宁? ”   庆茹心上颤了颤,勉强笑着:“邵侍郎跟安福郡主?不会吧,郡主明明与殿下最为亲近的,殿下不是还说等郡主长大了会娶她做太子妃的吗?”   岑璋看她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这时,庆茹脸色渐渐白了几分,突然拧紧眉头掩唇干呕几声。   岑璋蹙眉望向她:“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庆茹笑着摇头:“无碍,许是吃坏了肚子吧。”   “那便着御医瞧瞧,莫要拖着,反而损了身子。”他淡淡道。   “是。”庆茹面颊红润,乖巧应着话。   岑璋点了点头,径自起了身:“你不舒服便好生休息,我去承乾殿找父皇谈些事情,晚膳在南苑陪母后用,晚上不必等我。”   “是。”她敛眉颔首,低声回话。   ——   承乾殿   “你想娶阿宁?”顺熙帝坐在龙位上,目光看向站在正中央的儿子,默了须臾,他道,“阿宁才十三,虚岁不过十四,你怎的如此着急?朕的确一直都有将阿宁许给你的打算,但怎么也要再等上两三年,等她再大些才好。”   岑璋颔首恭谨回道:“父皇,儿臣不急着娶亲,只是觉得早早定下来,儿臣也心安些。”   顺熙帝挑眉:“怎么,你害怕有人胆敢肖想我皇家的儿媳不成?”   岑璋垂着头不言语。   顺熙帝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不过阿宁是你母后带大的,朕一人做不得住,等得空朕同你母后商议过后在做决定。”   在岑璋看来,母后必然是向着自己的,父皇这意思约莫已经是答应了,慌忙谢恩。   “不过,”顺熙帝站起身走过来,“朕听闻你宫里有个侍妾,这本没什么,不过得注意分寸,皇家的嫡长孙得出自太子妃腹中,你可明白?”   太子知道,父皇这是担心再重蹈陈贵妃的覆辙,忙应着:“父皇的提醒,孩儿谨记于心。”   顺熙帝看他一眼:“你也老大不小了,身为储君岂可只想着儿女私情?昨日朕收到奏折,说河北之地发生地震,伤亡严重,你觉得此次抚慰灾民该由谁负责合适?”   岑璋想了想道:“回父皇,儿臣以为邵侍郎堪当重任。” 第81章 犹豫 。。。   “邵敬霆?”顺熙帝拧紧了眉头, “他是礼部侍郎,这事轮不到他吧。何况,地震过后兴许还会有余震, 到底不甚安全。他年轻有为, 朕留着他还有旁的用处。”   岑璋道:“正是因为父皇器重邵恪之, 儿臣以为这赈灾抚慰灾民一事,非邵侍郎莫属。”   顺熙帝面露不解:“你此话何意?”   岑璋回禀道:“父皇也说了,邵恪之年轻有为,这赈灾一事交给他办理想来也绝非难事,他若立下大功, 日后父皇再委以重任百官也会更加信服。”   顺熙帝沉思片刻, 兀自点头:“你这么说也确有几分道理。”   ——   南苑   皇后和漪宁用晚膳时岑璋也过来了, 三人合合乐乐用罢了膳食, 漪宁因为今日出宫的事觉得困倦,早早地回去休息,岑璋则是留下来陪皇后说话。   平日里阿宁离开后不久,岑璋也便回自己东宫去了, 今儿个却不知怎的, 竟一直在皇后身旁伴着,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皇后在灯下练字, 他便十分体贴地在一旁研磨。   写了一会儿, 皇后把笔放下,白皙纤细的双手在金嬷嬷端来的水盆里清洗后,岑璋递了干净的帕子过来。   皇后一边擦着手一边打量他, 随后将帕子扔在盆里对着金嬷嬷挥了挥手,自己去桌边的杌子上坐下,这才看向欲言又止的儿子:“怎么了,有话要跟母后说?”   岑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回道:“母后,儿臣今日去承乾殿见父皇,提了想娶阿宁为妻之事。”   皇后刚端起茶盏,听闻此话手上微微一滞,旋即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悠悠然放下来:“是吗,你父皇怎么说?”   “父皇一直很宠爱阿宁,自是有意把她许配给儿臣的。不过,父皇说这件事总还要问过母后的意见。”   皇后随意转动着桌上的茶盏,素来沉静端庄的她此刻却有些犹疑不决,沉默了好半晌才悠悠启唇:“阿宁还小,对于感情之事尚未开窍,此事不急。”   “母后……”岑璋情急之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后抬手制止,她柔声道:“母后知道你对阿宁的心意,但也无须操之过急,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   “是。”岑璋应着,对着皇后行了礼,缓缓告退。   皇后起身去妆奁前坐下,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上前来帮她卸下头饰。见皇后有些愁眉不展,金嬷嬷问道:“原本皇后今日让太子殿下带郡主出宫不就是为了撮合他们二人吗,可如今太子主动提出来,怎么瞧着皇后娘娘似乎又犹豫了?”   皇后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突然又透过镜子里的影像看向后面的金嬷嬷和银嬷嬷:“你们觉得,陛下待我如何?”   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是皇后的心腹,关于陛下和乔德妃的关系两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听闻此话,银嬷嬷道:   “皇后娘娘必然是想听真话的吧,奴婢觉得,陛下对皇后的情意已是千古罕见的了。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万千?后庭内院素来就是个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伤心地。可咱们陛下待娘娘的心意,却是始终如一的。虽有贵淑德贤四妃,可娘娘心里清楚,那是为了朝纲和社稷的安稳。这些年,那些个娘娘们除了乔德妃顶着宠妃的名头,陛下又何曾宠幸过旁人?在陛下心里,他只念着娘娘一人的。”   皇后笑而不语,默了须臾又看向金嬷嬷:“阿金也这样看?”   金嬷嬷想了想颔首道:“奴婢还记得皇后第一次跟陛下赌气来南苑,陛下为了哄娘娘开心顶着大日头去湖里捕鱼,奴婢从来不知道,素来高高在上、威严尊贵无比的帝王,居然还有这般柔情的一面。若说陛下是少有的痴情人或许还不够,毕竟外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寻常夫妻比比皆是。可作为一个帝王,陛下对娘娘的情意的确堪称少见了。”   皇后听罢金嬷嬷的话,沉思着,突然叹了口气:“是啊,作为一个帝王,他已经算是好的了。”   其实顺熙帝究竟待自己如何,皇后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记得当初在宫外时,他模样生得好,包子铺里自是引来不少大胆的女子对他挤眉弄眼,当中也不乏容貌出众的丽人。不过那时候,他整颗心都扑在自己身上,对于那些女人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那时的他,当真是一个守得住本心的男人。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做皇帝,而是和她一起继续卖包子为生,兴许真的会呵护疼宠她一辈子吧。   可生逢乱世,他有远大的志向,又是文睿太子嫡孙,便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永远的默默无闻做一对寻常夫妻。   他是半道儿夺来的皇位,虽读过些书却未曾入仕,对官场并不了解,初登大宝的那几年确实挺不容易的。他能坐稳皇位,平衡朝堂,重用能臣,救万民于水火,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称赞他为一代圣君,已是十分的难得了。   那时候纳妃,也确实是逼不得已的。其实如果换一个人面对他当时的处境,也未必就比他做的更好些。   她和皇帝是患难夫妻,到底是曾携手走过那么一段的,彼此心照不宣,情意自然与旁的妃子有所不同。她也清楚地知道,在他心里有那么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一直是留给自己的。   可璋儿和他不一样。   这孩子养尊处优,从小到大虽受到极好的教育,却也是这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另外的一种性格。   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他身为储君,未来的帝王,日后也免不得三宫六院。   是以,他其实根本不懂得何谓真情,更不知何谓长情。   嘴上说的喜欢阿宁,可这份喜欢有多深,又能持续多久呢?只怕这孩子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璋儿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想竭尽全力给他最好的。可阿宁自由孤苦,是她亲自养大的,自然也是当女儿似的待,又哪里肯她将来嫁人后受一丁半点儿的委屈?   面对皇帝后宫里的其她妃嫔,她虽然端的温婉贤淑,可到底心里是存了芥蒂的。   她和陛下有那么深的情意尚且如此,阿宁和璋儿日后若真在一起了,会幸福吗?   若是将来的日子不幸福,届时苦的可是他们两个人。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这俩孩子若一直做对儿兄妹,说不定会比成了夫妻情意更加长久。   因着儿女们的婚事,皇后一直心事重重的,直到被金嬷嬷和银嬷嬷伺候着梳洗后睡下,她躺在榻上却也是愁的难以入眠。   就在辗转反侧之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屋子里此时未点蜡烛,初三的也晚又格外深沉,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来人进来时未曾掌灯,皇后心知不是金嬷嬷和银嬷嬷,她下意识从榻上坐起,隔着床幔警戒地听着脚步声。   熟悉的气息让她心上一颤,神色柔和许多,话语中带着惊讶:“陛下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说话间顺熙帝已经走至榻前,撩开床幔在边缘坐下,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怎么没睡?”   “睡不着。”皇后说着顺势要起来,“臣妾去掌灯。”   顺熙帝拦下她:“不必,我今夜来此无人知晓,穿的方德宣的衣裳,还是不惊动外人的好。”   皇后瞬间了然,如今外面都在传她失宠的事,这个时候陈贵妃若知道他来了南苑,必然会起疑。   见他褪去外裳,她往里面挪了挪,腾出空地来让他躺下。他将人拉至怀里,闻着独属于她的味道,闭目道:“今夜不知怎的,总也睡不着,突然就很想很想你,一时冲动便过来了。”   皇后倚在他怀中,犹豫着道:“璋儿今日找你了?”   “嗯。”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宽阔厚实的大掌攥着她的柔夷,轻轻揉捏着,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这般着急。朕说阿宁还小,可以暂缓两年,他却执意让早早定下。莫非,还真怕阿宁被人抢了不成?”   皇后闻此想了想:“莫不是今日出宫发生了什么事?我瞧阿宁晚膳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是吗?”顺熙帝倒是一愣,“这丫头今儿个回宫没去承乾殿,朕还没见到她人呢。不如,明日你宣了狄青和佟迎问问?”   皇后摇头:“孩子大了,阿宁自个儿不说,咱们问这些怕也不好。”   顺熙帝闻此倒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想了想又问:“阿宁同璋儿的关系一直不错,如今璋儿既然有了心思,不如近日便将他们的事定下来?” 第82章 温情 。。。   皇后听到顺熙帝的话, 沉默着没有出声。   顺熙帝觉得奇怪,不由低头看她:“怎么了,你不赞成这门亲事?”   皇后倚在他怀里, 略微动了动:“还没想清楚, 再缓缓吧。”   顺熙帝笑道:“你是怕璋儿让阿宁受委屈吧, 朕倒觉得他一心一意想着阿宁,将来阿宁嫁给他比旁人还放心些。”   “会吗?”皇后看着他,心中满是困惑。   “自然是会的,他们二人的感情不是一直挺好吗,璋儿平日里也总能照顾到阿宁, 我瞧着俩人倒是不错。你若还是犹豫不决, 倒不如明日得了空你找阿宁旁敲侧击的问问, 看看她什么态度?”其实顺熙帝觉得, 阿宁这孩子打小与太子关系好,若把她许给太子,两人永远在一起,她八成是愿意的。   皇后闻此点了点头:“我明儿个问问她, 阿宁至今还未开窍, 是该点拨她一番了。”   “既然如此,如今便莫要为此事忧虑了。”顺熙帝说着翻身压过来, 亲了亲她的唇, 话语中带着喑哑,“阿媛,我好想你。”   深沉的夜色中, 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那语气和强烈的心跳她感受得到,一颗心不觉间便软了下来。她环上他的脖子,低低应了声:“臣妾也是……”   ——   久旱逢甘霖,顺熙帝自是心满意足,当夜佳人在怀,一夜好梦。   一觉醒来时,天还未亮,顺熙帝略动了动皇后便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间往他怀里缩了缩。   顺熙帝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天快亮了,阿媛,朕该走了。”   她听到此话清醒了些,突然苦笑着看他:“陛下有没有觉得自己像在偷?”   顺熙帝听了此话却也不恼,只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子,话语里透着宠溺:“那也是为了你和璋儿的将来。”   顺熙初年,朝局不稳,百姓生活潦倒,朝中大权握在陈鼎手中,陛下想用人以治天下,陈鼎自然是动不得的。   如今天下安定,若再不出手,等陈贵妃母子得势,她和璋儿想必就该身首异处了。   皇后自然知道他话中之意,脸上的笑意淡了淡:“陛下对臣妾的心意臣妾明白。只是,你身上的毒……”   “放心吧,楚子谦一直在帮朕调理,如今还活的好好的。”   其实这人在自己跟前必然是报喜不报忧的,皇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便也没再多说,只是道:“听璋儿说你近日朝政繁忙,但还是要多加休息,你既然重用了乔国公、楚子谦和邵敬霆等人,还有璋儿帮你处理政务,凡事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   知道她担心自己,顺熙帝心上软软的,只低声应着:“好,朕听你的。”   “臣妾帮陛下更衣。”她说着撑着手肘欲起身,却被顺熙帝压下来一番耳鬓厮磨,惹得皇后面露娇色,身子软的再起不了身来。   “你也累坏了,今日多歇会儿,朕自己走起来便好。”他说着帮她掖了掖被褥,兀自起身来穿衣。   皇后倚在榻上,看他身上的内监服饰有些想笑。   顺熙帝个头偏高,方德宣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的确不大合身,还有些不伦不类的,再配上他那处处高人一等的气度,怎么也不像个太监。   “赶明儿让司衣司比着陛下的尺寸再做一套,倒是以后用得着。”   皇后这话原本是调侃他的,不料顺熙帝看过来,眉梢一挑:“看来皇后是想让朕穿着这身行头夜夜来此与你私会?若你诚心相邀,朕倒是可以考虑着司衣司做套新的。”   皇后脸上笑意微僵,娇俏的脸上带了些嗔怒,也不说话,自个儿翻了个身背过去不再看他。   顺熙帝笑望她一眼,理好衣襟上前在榻沿看了看她,语气温和:“朕走了,你再睡会儿。”   皇后转过身来看他,神色认真了很多:“陈鼎久居官场,老谋深算,又有不少朝中大臣是他的门生,陈贵妃也不是泛泛之辈,陛下万事还得小心谨慎。”   “放心吧,朕心中有数。”他这般说着,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离开南苑。   顺熙帝走后,皇后独自躺在空荡荡的榻上,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来南苑有些时日了,乔德妃日益得宠,陈贵妃倒是很能沉得住气。这个陈月迎,从她初入后宫开始她便知道,是个难对付的。后来她入了宫,端的是温婉贤淑,又惯会笼络人心,攻于心计,处处威胁她的后位,自是越发成了她的大敌。   皇后闭了闭眼,想到那些勾心斗角便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悠悠叹了口气,只盼着如今这一切都能尽快解决才好。   因天色还早,皇后在榻上又躺了会儿,却是再未曾睡着,直到听到外面有了动静,知道金嬷嬷和银嬷嬷起了,她这才起身唤人。   平日里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醒来后要先收拾一下院子,等时辰差不多了才会进来唤皇后起,不想今儿个皇后起的却早。   金嬷嬷端了热水进去时,皇后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在妆奁前坐着了。   “娘娘今儿个怎么起这样早?”金嬷嬷说着将洗脸盆搁在架子上,拿帕子沾了温水拧巴干了递上去。   见皇后接过来擦拭,她则是去了榻前铺床,却在看到榻上凌乱的床单后略微怔了怔。   皇后睡相很好,一夜之后头发都未必有多凌乱,就莫要说身下的床褥了。而如今这样的情景,金嬷嬷记得似乎只有……   皇后擦拭过脸颊瞥了眼那边的金嬷嬷,想到昨晚上的激烈画面,她脸上涌现一抹潮红,话语倒是一如既往地平淡:“昨儿个陛下来了。”   金嬷嬷本已不动声色地弯腰开始整理着床铺,听闻此话面上挂了笑:“陛下这是念着皇后娘娘呢。”   皇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拿了梳子梳理着披散下来的三千青丝。   金嬷嬷动作麻利,很快将床铺整理好,过去净了手为皇后绾发。   “阿银呢?”皇后问道。   金嬷嬷回话:“在小厨房呢,方才尚食局送了食材过来,她说要大显身手呢。”   皇后身在南苑,虽然失了宠,不过太后总还是隔三差五来慰问,太子又稳坐东宫,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每日里的吃穿用度也还如往常一样。   “阿宁醒了不曾?”皇后又问,那丫头昨日睡得早,这会儿想必该醒了。   “方才奴婢进来时瞧见佟迎端了热水去郡主的卧房,想来是醒了的。”   皇后点了点头,倒没再说什么,只暗自思索关于璋儿的事该如何跟阿宁开口。   由金嬷嬷侍奉着洗漱过后,皇后刚开门出去打算透透气,那边漪宁也出来了。   她今日穿了件秋瑰色羽缎刻丝的襦裙,高挑的身材纤细婀娜,向这边走来时裙摆起伏,头上的红珊瑚番莲花的钗子煜煜生辉,映着洁白如玉的肌肤,自是说不出的高贵大方,美不胜收。   “给岑伯母请安。”她上前来乖巧行礼,双眸自然垂下,长长的睫毛往上翘着,眉梢平添几分娇媚动人。再配上那一把甜软的好嗓音,自是世间少有的妙人儿。   当初的宁姝便是个美人胚,这阿宁如今倒是丝毫不比其母逊色,甚至还略胜一筹。   皇后笑望着她:“阿宁昨晚上睡得可好?”   提到昨晚上,漪宁神色微微一僵,想到夜里无故梦到邵恪之的事,勉强笑了笑:“挺好的。”说着抬头看向皇后,“岑伯母气色也很好。”   皇后温婉一笑,同她一起去院里的石凳前坐着说话。   金嬷嬷和银嬷嬷在小厨房里忙活,狄青在外面守着,佟迎在漪宁的房中收拾,因此这院中便只有皇后和漪宁二人。   “你昨日有心事?”皇后突然问了一句。   漪宁微怔,赶忙摇头:“没有啊,岑伯母怎么这么问?”   见她不说,皇后也不多问,只是笑道:“你没心事,你太子哥哥却心事重重。”   皇后的话让漪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哥哥怎么了?”他有心事自己昨儿个怎么没有发现?莫非昨晚上她睡下后太子跟岑伯母说了什么?   佟迎见两人在院中说话,便从厨房端了两碗花露羹过来。   皇后拿汤匙搅拌着碗中的汤羹,想了想问:“阿宁可曾想过,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漪宁闻此心上一阵惊惧,隐约已经猜到昨日太子跟岑伯母说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双眸低垂,面颊一阵红润,小声道:“阿宁还小,未曾想过。”阿宁此刻心跳飞快,生怕皇后接下来谈起她和太子的事情来。   不过,该说的话皇后到底还是出了口:“你与璋儿自幼一起长大,彼此的秉性应当也是了解的。你岑伯父有意让你嫁到这宫里来,阿宁觉得如何?” 第83章 奖励 。。。   “我……”漪宁张了张口,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皇后看她犹豫不决,便又道:“你自幼长在宫中,这里便如同你的家一样, 若嫁给太子阖宫上下也必然对你分外敬重。岑伯母这个婆婆总比外面的夫人们好些, 有岑伯母护着你, 璋儿想来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漪宁被皇后说的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只低垂着头盯着桌上那碗羹汤,什么话也不语。   皇后自是瞧出了她的犹豫, 拉住她的手柔声笑道:“岑伯母如今只是跟你说说闲话, 并非当真就订了下来, 你若有旁的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便是, 岑伯母不会怪你的。”   漪宁是想说什么的,可是她也的的确确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儿个邵哥哥的事她还没想通透呢,这会儿又有了新的难题。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双颊憋得红红的, 终于抬起头来:“岑伯母, 我觉得二公主三公主尚未婚配,阿宁的亲事……不必如此着急。”   皇后瞧出了她的推脱, 倒也当真没再逼问。她今日虽然开口问了阿宁的意思, 却并未想过让她答应。到底是终身大事,还是得自己好好思索一番才好。   “汤凉了,尝尝味道如何。”皇后笑看向她。   漪宁见皇后没再追问, 也跟着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端起石桌上的羹汤,用汤匙喝了一口,笑着道:“很甜呢。”   皇后无奈嗔她一眼:“你呀,长这么大了还是爱吃甜食。”   漪宁轻笑着没反驳,只继续低头喝着羹汤。   皇后也端起喝了两口,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二丫头和三丫头也年纪不小了,是时候为她们操持婚事了。说起来,二公主的亲事我倒是琢磨过,她性子虽然清冷些,但本性极好,又文采卓著,自是非寻常男儿配得上的。”   听到皇后说及二姐姐的亲事,漪宁倒是十分的感兴趣,忙接话道:“二姐姐高贵大方,自然是极为出众的,岑伯母觉得什么样的人可与之相配呢?”   皇后笑了笑:“以前倒是跟陛下聊过此事,这思来想去的,似乎唯有礼部侍郎邵敬霆比较合适。”   漪宁原本问完话是在喝汤的,突然听到邵恪之的名字顿时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佟迎听到动静忙过来帮她顺着气儿,皇后也是忙关切给她递了帕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还呛着了?”   漪宁一时间心虚加窘迫,红着脸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惭愧道:“应是方才喝得太急了些。”   “你呀,这么大个姑娘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皇后虽然在嗔怪,却并无半点怨责的语气。   漪宁听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方才皇后的话,抬眸问道:“岑伯母当真有意把二姐姐指给邵侍郎?”   皇后想了想道:“是有这个想法,你岑伯父似乎也挺满意。他们二人相差四岁,又都是爱读书的,想来日后在一起红。袖。添香也是极好。我看那邵敬霆至今未娶,一心扑在仕途上,二公主嫁过去说不定会过得好。”   漪宁喝着碗里的羹汤,莫名觉得没有之前好喝了,她把碗搁在桌上轻声道:“岑伯母这么说自然是有些道理,不过,那邵侍郎都十九岁了还未娶妻,说不定是有中意之人呢?若是如此,二姐姐嫁过去了反而不好。二姐姐那么好,自然该有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男子与之相配。何况,男女之事还是得两心相映日子才能过得好。”   她这话一出口,竟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二公主着想,还是为了她自己。   皇后笑望着她:“提起你二姐姐的亲事你倒是旁观者清了,怎么自个儿的事情却还迷迷糊糊的?”   听到这话,漪宁的心头一阵狂跳,竟是害怕皇后瞧出自己的心事一般,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再去瞧皇后的目光。   “怎么,阿宁害羞了?”   漪宁脸颊红扑扑的,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大正常,一时间不好再谈这样的话题,只是又道:“岑伯母,我回宫也有一段日子了,至今还未跟着二姐姐她们去晋江阁就读,如今在宫中无甚要事,还想继续去念书。”   见她转移了话题,皇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这件事我也有想过,天天待在宫里不念书也闷得慌,你还小,是该多做些学问。既然要重新做学问,便还把之前的两个伴读传入宫来,也是个伴儿。”   漪宁闻此自然是开心的,这样她就又可以和穆妧、邵稀天天待在一起了,忙起身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金嬷嬷和银嬷嬷做好了早膳,两人这才一起进了屋。   ——   邵恪之在朝堂上接到了陛下的委派,被封为河北抚慰大使前往灾区,次日上任。   回到阅郎轩,他着赵源收拾东西,长浚伯过来看他。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长浚伯语重心长道:“灾区虽然危险,但既是圣命便不可违背,你去了那边自己要多加小心,好生办差,安抚灾民,既是为圣上分忧,也是为社稷谋福。”   邵恪之颔首应着:“父亲放心,孩儿自会将此事办妥的。”   长浚伯道:“你这些年一直久居朝堂,民情方面未必有多少了解。地震必然带来无数家庭妻离子散,百姓们生活无望,情绪激动,总会惹出不少乱子,聚众闹事也是常有的。凡事,你尽量以安福百姓情绪为先,他们经历这场灾难已是令人同情,遇事切忌动用武力而激发民怨,你可明白?”   邵恪之恭敬回话:“父亲的嘱咐,孩儿谨记在心。”   长浚伯欣慰地点头,站起身来郑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为父相信,这差事你定能办好,等你归来,我摆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邵恪之也随之起身,对着长浚伯拱手:“孩儿定不让父亲失望,平安归来。”   长浚伯走后,邵恪之重新坐在石凳上,心绪有些沉重。   今日早朝时,陛下亲口说派遣他去河北是太子的主意,其实这差事虽然重大,但于他而言自是不在话下,也是立功的好机会。若换作旁人举荐,他兴许会觉得当真是为了他的前途考虑,可如今太子举荐,他心里莫名觉得不安。   那种感觉,就好像太子故意要将他支开长安一般。   总不至于……是阿宁对他说了什么?   但很快他便否决了这个念头,阿宁的性子他了解,自然不会把昨日之事说与太子听。不过,太子也非泛泛之辈,若自己猜出个大概,想来也是不难。   兴许,是太子想阻了他求娶阿宁的路吧。   其实该说的话已经让阿宁知道,邵恪之并没想逼着她做决定,也是想给她考虑的时间的,此时去河北赈灾倒也是好。   只是,此次跟随他赈灾的还有一个太子近臣,户部员外郎付明善,也是太子举荐之人。   这个付明善同他平日里鲜少有交集,此次赈灾,只盼望着两人政见莫要背道而驰,届时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是。   他正兀自想着,那边邵稀却得到消息跑着过来了:“二哥,我听父亲说你要去河北赈灾,要去多久啊?”   她人还没站稳便急急地向他问话,一张脸儿白里泛着红润,气喘吁吁,鼻头上还冒着汗,明显是一口气跑着过来的。   邵恪之神色淡淡,递了帕子过去:“这么大了,平日里也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邵稀接过来胡乱擦着,在他旁边坐下:“二哥,你要去多久啊,我岂不是要很久都见不着你了?”   “少说也要三四个月吧,若是事态严重,五六个月也说不准。”他道。   “啊?要那么久啊……”邵稀有些蔫蔫儿的,似乎瞬间没了兴致。   邵恪之看她一眼,语气还算温和:“你在家要听父亲的话,不可任性妄为惹父亲生气。”   邵稀闻此笑着摆摆手:“这个自然不会了,安福郡主要去晋江阁念书了,我和阿妧依旧入宫做伴读,以后在宫里玩儿,我会乖乖的啦。”   邵恪之闻此却是微微一惊:“何时入宫?”   “今日午膳过后便去,郡主下午便要就学了。”   邵恪之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道了一句:“我此去河北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下午会入宫跟三皇子道别,进宫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邵稀自然听出了他二哥话里的‘醉翁之意’,凤眼不由得眯了起来:“我懂了,二哥也想顺便跟郡主道别对吗,你放心吧,今日下午我帮你约郡主见面。”   邵恪之脸上挂了点笑意,对着赵源使了个眼色,赵源会意地去屋里端了琼花软糖糕过来。邵恪之把碟子推给她:“算作给你的奖励。”   邵稀看到点心两眼放光,她好几天都没吃过了呢。拿起一块美滋滋地吃着,笑看向面前的兄长:“二哥,以后这样的忙你可以多请我帮几次,我很乐意的。”   邵恪之却又把点心收起来了:“这点心只有一块是赏给你的,你已经吃过了,余下的这些是下午要给阿宁的。” 第84章 校场 。。。   “二哥, 你怎么这样啊?”眼见邵恪之把自己的点心给推走了,邵稀扁着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二哥也真是的,每次都让乳娘做这一点点, 都不够吃的。”   邵恪之看向她:“吃多了伤牙, 这点心我让赵源装起来, 下午入宫时你带着,足够你们二人吃的了。”   听到这是给她和郡主两个人准备的,邵稀心里又乐了,自然开开心心答应。   她双手托腮看着如谪仙一般出尘脱俗,俊美无双的兄长, 突然十分好奇地往他那边凑了凑:“二哥, 你到底什么时候瞧上安福郡主的, 真有眼光!”   虽然以前她执着于撮合二哥跟阿妧, 不过既然襄王无心,神女也无意,她自然也不会做那等乱点鸳鸯谱之事。现如今仔细想想,她反而觉得二哥跟郡主更登对儿些。   她二哥这种清心寡欲之人如今倒是开了窍, 只是尚不知郡主是个什么心思。何况, 大家都说郡主将来会嫁给太子,日后贵为皇后母仪天下, 二哥跟太子争也是很勇敢的了。   就是, 也不知他和阿宁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结果。   谁知,邵恪之却根本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只静静坐在那儿呷着清茶, 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吧,她就知道这种事问她二哥肯定问不出个结果来。   ——   漪宁晌午午睡了片刻,不到未时穆妧和邵稀两个人便已经入宫来了。邵稀带来了琼花软糖糕,吃到自己许久未曾尝过的美味,漪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吃着吃着,她便又想起了邵恪之来,一时倒是心情怪怪的,便也有些坐不住了,想早些去上课。   就在三人正要说说笑笑去晋江阁时,佟迎才突然道:“郡主,有件事儿奴婢倒是才想起来,下午晋江阁是不进学的,二公主和三公主以及诸位皇子们都在晋江阁后面的校场练习骑射。”   金嬷嬷这般一提醒漪宁也想起来了,随着皇子公主们长大,顺熙帝给请了武教先生,上午大家在晋江阁就读,下午便都是练习骑射。   “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去校场吧。”漪宁说着带穆妧和邵稀离开南苑去上课。   路上,漪宁问道:“对了,岑伯父请的武教先生是何许人?”   佟迎回道:“是霍大将军的同胞弟弟,叫霍行胤,听闻此人自幼生长在军营,武艺高强,力大无穷,十七岁领兵四万打退过六万蛮夷军,十八岁楚国来犯,也是他和兄长霍行度两人率军御敌,最后攻破楚国皇城,将楚国土地尽归我大夏。”   漪宁闻此,虽未见到那位武教先生,心上却是对他生了几分敬畏:“霍氏兄弟保家卫国,是我们大夏的支柱呢。”   邵稀却摇了摇头:“郡主有所不知,长安城里关于这位霍行胤的传闻大多都不是好的。”   “是吗?”漪宁狐疑地看向她,“外面的人怎么说?”   邵稀嘘了嘘,小声道:“听闻此人相貌凶残,因为久居沙场杀人如麻,心肠也硬如铁石。外面人还说他豹头环眼,吮血劘牙,暴戾恣睢,能止小儿哭啼呢。”   漪宁却是不信,只笑她:“你呀,少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乱说,世间哪有那等凶神恶煞之辈?那霍行胤如今不过二十三四,尚不到而立之年,再凶狠也到不了哪儿去。”   邵稀却是一本正经:“郡主还别不信,外面的人都是这么传的,所谓无风不起浪,总不是无缘无故的。”   漪宁见她说的信誓旦旦,心上也存了疑窦,转而看向穆妧:“阿妧怎么看?”   穆妧道:“这位霍将军曾经有过两位未婚妻,都是在成亲前的一个月突然死了,有人说是他不喜欢暗中杀害了,也有人说是他克妻,关于这位霍将军不好的传言由此而来。不过,外面的传言真真假假的,自是不好评判,兴许说的过火了。至于这位霍将军相貌是否如传言那般凶神恶煞,咱们待会儿过去想必也就一目了然了。”   听穆妧如此说,漪宁也觉得有些道理,突然对待会儿要见到的武教先生生了几分好奇。   一行人到达校场时天色尚早,大皇子和伴读们在草地上玩儿蹴鞠,二公主则是独自一人在认真练习射箭。   漪宁记得小时候岑锦瑶就喜欢一个人在这儿练习射箭,不过那时候力气不够,又没有先生教她,射的歪歪斜斜,却也是比她强上太多。如今几年不见,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进步。   一身淡紫色的骑装将她窈窕纤细的身材衬得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一头墨发随意绾起在头顶,左侧一缕青丝自然垂下,在清风的吹拂下显得飘逸,很有股侠女之风。   她站在远处,拉弓射箭的动作堪称完美,随着箭矢的飞驰,最后直挺挺扎在了箭靶正红心的位置。   漪宁瞧了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拍手叫好。   岑锦瑶闻声望过来,看到漪宁清冷的脸色有了缓和,语气倒是淡淡的:“你怎么来了?”   漪宁笑着上前拉住了岑锦瑶的胳膊:“我以后要继续跟着二姐姐做功课,听闻下午是骑射,所以我就来了。”   两人刚说了两句,岑锦瑶的目光突然看向漪宁身后,面上挂了一丝淡笑:“先生来了。”   岑锦瑶平日里很少笑的,纵然与阿宁关系算好的,漪宁也甚少见她笑过。如今虽然只是唇角上扬几分,漪宁也觉得新鲜,下意识回头望去。   但见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阔步走了过来,身上穿着一件墨色束身的骑装,皮肤呈古铜色,身材魁梧高大,每走一步都极有气势。此人的相貌算不上英俊,但也是五官端正的,不过因为他下颌弧线紧绷,脸上又带着肃杀之气,那双如鹰的双目纵然不看着你,都让人望而生畏。   看到他,漪宁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还是生了几分怯意的。   这武教先生霍行胤虽然没有传闻中那般长得凶神恶煞,但看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应该……比范女先生要严厉千倍百倍吧?   她后面的穆妧和邵稀两个人也小心翼翼的,邵稀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在漪宁后面小心翼翼道:“郡主,以后的骑射课咱,咱们不上了吧?”   漪宁理了理情绪,面色平静:“陛下选择霍行胤做武教先生,想必他自有过人之处,又不是老虎,怕什么?”她说着,已经撞着胆子走了上前。   那边岑锦瑶与霍行胤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漪宁上前后恭谨地行了礼:“先生。”   霍行胤将目光移向漪宁,话语淡淡:“皇后已提前招呼过了。”   说完打量漪宁片刻:“能吃苦吗?”   漪宁愣了愣,很坚定地点了头:“能。”   霍行胤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突然转身从侍卫手里取了弯弓递给她:“拉给我看看。”   漪宁硬着头皮接过来,却没想到那弯弓的重量着实不小,她勉勉强强一只手才能将弓给拿起,就莫要说拉弓弦了。   一时间,她脸蛋儿涨的红润,觉得分外尴尬。   霍行胤倒是没说什么,吩咐宫人取了个轻的送过来。   这次漪宁倒是能拿得动了,也照着霍行胤的吩咐拉弓给他看。   霍行胤依然什么意见也没提,只看了眼她身上那仙气飘飘的衣裙,淡淡吩咐:“骑马涉猎,郡主下次记得换骑装。”   漪宁恭谨应是,这人自始至终绷着一张脸,她也是一句多余的话未敢多言。   霍行胤原本是顺熙帝指派给皇子们的武教先生,如今也只是顺便教习公主们骑射基本功。只二公主韧性强些,又能吃苦,他也才教的尽心些。   三公主是个娇气的,什么都做不了,他也懒得理会,平日里来此都未曾管过。   如今既然吩咐了漪宁下次换骑装,也就是会认真教习的意思了。   因为是第一天,霍行胤并未教她什么,只是让她先在一旁看着,自己则是去教大皇子和二公主他们。   漪宁在一边看着,突然反应过来,寻了一旁的侍卫问道:“三皇子怎的没来?”   侍卫回道:“回郡主,三皇子今日告了假,似乎是邵侍郎入宫了。”   漪宁狐疑了一瞬:“邵侍郎怎么这时候入宫来了?”说着,看向了旁边的邵稀。   邵稀道:“我二哥被圣上派去河北赈灾,明日一早就走,应该……是找三皇子说话的吧。”说着,她看向漪宁,意有所指。   她三皇子几个字咬得极重,可那神情却一直落在漪宁身上,漪宁瞬间了然,怪不得今儿个带了琼花软糖糕过来呢,他是想见她吧。   可是,那日的问题她还没想好呢,如果见了他怎么回答?若不然,还是躲着吧。   打定了主意,她只当没听懂邵稀的话,继续全神贯注看着校场上练习的大皇子和二公主。后来,霍行胤又过来教了漪宁、穆妧三人几个小动作让她们练习,三人倒也听话,当真十分认真地练着。   大家练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三公主岑锦玉才姗姗来迟。   霍行胤不管她,她就自己坐在阴凉处吃点心,倒是十分悠闲自得的样子。放课之后,她也是最早离开的那个。   漪宁是新来的,又留到最后听先生叮嘱两句,这才带着两个伴读离开。   出了校场,穆妧先行出宫回家,邵稀却没走。两人并肩走着,邵稀挽着她的胳膊:“郡主,咱们去三皇子那儿坐坐可好?”   漪宁知道她的小心思,全当看不到,揉了揉肩膀道:“今儿个挺累的,你如果想见三皇子,咱们改日也可以。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家了。”   见她不上钩,邵稀十分无奈,只得直话直说。在她耳边小声道:“郡主,二哥去河北赈灾,说不定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呢。而且听说那里地震死了很多人,容易发生暴/乱不说,说不定还会有余震,二哥能不能好好回来都难说呢。你,你真的不想见见吗?” 第85章 顾虑 。。。   漪宁到底还是被邵稀给说动, 最后同她一起去了三皇子的洛云殿。   到了洛云殿,邵恪之和岑琰两人在对弈,尚且未分出胜负。两人进去后, 宫人们奉上了点心和茶水, 漪宁和邵稀却没喝, 只一起过去观望。   漪宁倒是看得认真,不过邵稀明显没那个性子,很不乐意地提醒道:“二哥,你们怎么还没结束啊,这都要到明天去了。”   邵恪之往这边看上一眼, 目光却是落在漪宁身上的, 语气温和:“就快结束了。”   那神情, 倒好像漪宁急着等他一般。   漪宁抽了抽唇角, 莫名的一阵不自在,面上却笑的灿烂:“邵哥哥和三哥哥棋逢对手,咱们就别在这里打扰了,不如去外面说话吧。”说着, 她不等邵稀反应, 硬扯着她就往外面去。   直到出了院子,邵稀这才发觉她的变化:“咦, 郡主, 你的脸怎么红了?”   “……可能是热的了。”   “是吗?”邵稀笑嘻嘻冲她挤眉弄眼,“我看是方才见到我二哥害羞了吧?”   “你别胡说!”漪宁一阵愠恼,她与邵哥哥自幼相识, 又不是刚认识的人,害哪门子的羞?   当,当然了,自从那次莫名被他说了一番那样的话,她如今见到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不大自在。   邵稀看她越掩饰那张脸就越红,她笑的更甜了。   漪宁心里此刻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邵稀还说那人是想见她来着,可她都来了一会儿了,怎就瞧不出来有半点儿着急见自己的意思?   “我看时候也不早,今儿个在校场也累坏了,我还是先回南苑吧。”漪宁说着径自就要离开,心上闷闷的,似乎被什么给堵了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邵稀正要拦她,那边三皇子和邵恪之两人却一起出来了。   “阿宁怎么刚来就要走了?”说话的是三皇子,他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漪宁回过头来笑看她:“原是想来找三哥哥说话的,不过这会儿觉得乏了,还是改日吧。”   “却也不急。”三皇子又上前两步走近她,“我前两日新得了几本游记,想着你会感兴趣,特意留给你的。”   漪宁的确对游记类的书籍很感兴趣,听闻此话当真又停了下来。   三皇子见此笑了:“既是要走,便把那几本书册一起带走吧。在我书房的长案上放着,”   “我自己去拿。”漪宁脸上挂着兴奋,不等他说下文自己迫不及待去了三皇子的书房。   三皇子转而看向邵恪之,言语认真:“你想迎娶阿宁,只怕道阻且长。”   邵恪之笑笑,神情淡然:“于我而言,除了阿宁的心,其他问题都不重要。”   ——   漪宁进了书房,见里面的长案上果真摞着几本游记,她眼前一亮上前随意翻阅着,心上很是欢喜。   她进来时未曾关门,此时门口的方向却突然暗了下来,她下意识回头,却见邵恪之在门口处站着,一袭绯色的团纹袍子,长身玉立,天人之姿,仪表堂堂。   见漪宁望过来,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那摞书上:“这些书,应该够你闲暇时看上几个月了。”他嗓音温柔,目光柔和,眼底似乎有股宠溺的味道。   漪宁心跳加速,小心翼翼站在原地,好半晌回过味儿来,诧异地抬头:“这书……是邵哥哥拿进宫来的?”   “嗯。”他坦然回答,“记得你小时候爱看这些。”   漪宁低着头没说话。她小时候是挺喜欢游记一类的书籍的,不过宫里面少见,她每回想看了都是他从宫外带给她。   记得很小的时候还看过一本画册,是他亲手画的,上面记录着邵稀小时候的一些事迹,她总是闲暇时捧着看得不亦乐乎。后来她跟皇后娘娘说起来,皇后才说让她长大了给自己当伴读。   想到以前的那些事,漪宁的心情渐渐好了些,也没有了方才的尴尬,想到他即将要去赈灾之事,她抬头望向他:“邵哥哥何时回来?”   迎上她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目,他心上涌起一股暖意,神色柔和:“我会尽快回来的。”   “……”她只是随口问问,可没别的什么意思。   好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因为他那一句话,漪宁又觉得颇有些难捱,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纤细的手指捻起衣角晃动两下,尖尖的绣鞋乍隐乍现。   很恰巧,她今日脚上穿的正是那日遗落在长浚伯府,后来被邵恪之还给自己的那双。   盯着那鞋子,她又想到了那日她喝醉酒在阅郎轩撒酒疯的事,很多事模模糊糊了,不过那个吻却分外清晰,仔细回忆起来,似乎还能回味到那令人酥麻颤栗的触感。   她抿了抿娇软的樱唇,突然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   害怕被他瞧出端倪,她转过身去抱起长案上摞着的几本游记,螓首垂着:“邵哥哥,时辰不早,我该回了。谢谢你的书,我看完了让稀儿还给你。”   “那书是送你的,不用还,以前给你的那些不也都一直在你那里。”   “……那谢谢邵哥哥了。”她说着,鼓起勇气去看他,“我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她羞都羞死了,以前在他跟前她觉得很轻松,可如今却觉得好不自在。   邵恪之上前几步来到她跟前,巨大的身影顿时将她笼罩,漪宁瑟缩了一下,便听他道:“那日我跟你说的话……”   “我还没想好呢!”漪宁不等他把话说完,抢先道。   邵恪之却突然笑了:“我是想说,你如果真的很烦恼,就莫要放在心上,咱们可以还跟以前一样,你把我当成原来的邵哥哥。”   “真的吗?”她脸上挂了笑望着他,却在对上他那张风流倜傥的面庞时,笑意渐渐僵了僵,随后叹了口气。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们俩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呢。   何况,现如今这难题也不是邵哥哥一个人带给她的,今儿个岑伯母还跟她提起太子哥哥呢。   其实她觉得自己是挺喜欢邵哥哥的,如果以后真的嫁给他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喜欢太子哥哥也是真的,以后跟他永远住在宫里,与岑伯父岑伯母相伴,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唉,这个真的好难选。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他突然这般说道,随后又故作轻松,“不过接下来我要去冀州,应该会有半年的时间,或许等我回来你就把此事给忘了。”   提到这事,漪宁暂且将心里的烦躁搁在一边,仰着脑袋看他:“那地方很危险的,邵哥哥只是礼部侍郎,陛下怎么会派你去呢?”   邵恪之笑笑:“河北地震,无辜百姓受难,我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何况,我觉得这也是立功的机会。如果我办成差事得陛下赏识,而你也心悦于我,我就可以向陛下讨封赏时提出与你的婚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陛下会答应的。”   说完,他又顿了顿:“当然,此事须先征得你同意,你若不愿,我自是不会勉强的。”   听着这话,漪宁诧异地抬头看他。原来他去河北赈灾,存的还有这样的心思吗?   有一个人愿意把娶她为妻当成目标,她觉得受宠若惊。一时间,心上莫名涌上一股暖流,甜甜的,软软的。   “邵哥哥,你去了冀州要万事小心。”她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邵恪之接过她手里抱着的一摞书重新放回长案上,又转过身来,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阿宁,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吗?”   漪宁被他问得有些不知所以,当场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问道:“邵,邵哥哥,你说什么?”   邵恪之沉默须臾,叹了口气:“感情的事,你心里一定有杆秤,不可能是两相平衡的。至于倾向哪边,我虽不知,但你自己必然很清楚,你犹豫不决是在逃避什么吗?你怕拒绝我让我伤心?亦或者,害怕接受我拒绝太子对不起陛下和皇后娘娘对你的养育之恩?”   邵恪之突然的话让她一瞬间脸色惨白,她躲闪着推开他,心跳快得连她自己都能听到那剧烈的“砰砰”之声。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平日里温润如玉,一声不吭的,话一出口,却能将人心琢磨的如此透彻。听到他如此直白的问话,她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顾虑和纠结,再次涌了上来。   她莫名觉得心虚,竟偏过头去有些不敢看他。   她是有自己的顾虑,不过这些日子一直被她刻意忽略,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太子哥哥和邵哥哥在她心上是一样的,自欺欺人的连她自己都已经相信了,却没想到他突然一句话却将她打回了原形。   见她不说话,素来淡定的他突然有些着急了,话语间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   “阿宁,你心里面中意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第86章 心事 。。。   漪宁被他问得呆愣愣站在那儿, 目光瞪得老大,一眨不眨的,小嘴儿微张, 好似被吓到了一般。   好半晌, 她躲闪着避开了他的目光:“邵哥哥何以见得, 我是真的还没想好。”   邵恪之眼底渐渐涌起一抹失望,但很快被他敛去,他笑了笑:“没关系,不着急,别把自己逼得太急了。”   漪宁低着头没说话。   看着她紧皱的眉头, 他十分的不忍心, 抬了抬手想摸摸她的脸, 却在未触及到时又顿住了, 默默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漪宁憋红了脸没说话,听他松了口,她急急的就要往外面跑, 却又被他攥住了手腕。   她下意识抬头, 他却依旧神色如常,无奈笑笑:“你的书忘记带了。”   漪宁缓过神儿来, 应了声过去把那些书抱起来继续往外面走。等到了门口, 她想了想顿住步子,回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抿唇默了一会儿, 突然道:“邵哥哥,你要早点回来,而且要平平安安的,否则的话……就听不到我的答案了。”   邵恪之听到这话眸中有惊喜一闪而逝,猛然间回头,那娇俏的姑娘去早已飞奔离开,连个背影也未曾留下。   他愣愣站在原地琢磨她方才的那番话,眉宇间松弛几许,唇角上扬几分,眼底似有暖暖的情意荡漾开来。   ——   漪宁抱着书小跑着离开书房,到了院子里邵稀唤她也没答应,一口气跑离洛云殿老远才停了下来。   她背部靠着宫墙,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儿,一张粉嫩的小脸儿涨得通红,心通通通地跳着。   想到她方才一时冲动对邵恪之说了那样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她现在想来却突然有些后悔了。这不就是默认会选择他的意思了吗?   她跑得太快,佟迎这会儿才赶上来,喘着气儿道:“郡主怎么了,是不是邵侍郎欺负你了?”   跟在漪宁身边伺候,佟迎也不是完全瞧不出她和邵侍郎的那些事儿的,方才又见两人一起在三皇子书房待了很久,佟迎自然是着急的。   漪宁忙摇摇头:“不是,他没有欺负我。我只是……”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佟迎见她不说便也没问,只是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说着,将她手里的书接过来,“郡主也不说把书给奴婢再跑,肯定累坏了吧?这么几本书着实不轻呢。”   漪宁双手突然一空,原本没什么感觉,如今听到佟迎的话方才觉得双臂此刻有些发酸。是挺沉的,这些书足够她闲暇时看上半年了。   等回到南苑,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太子正在同皇后说话,看到她笑着起身:“阿宁可算回来了,校场不是早就放课了吗?”   漪宁道:“我去三哥哥那里坐了坐,他新得了几本游记,我顺便带回来看看。”   “我听闻今儿个邵侍郎入宫与三皇子辞别,他应该也在洛云殿吧?”岑璋问得云淡风轻,目光却在打量漪宁的神色。   漪宁笑笑,故作大方地回答:“是啊,邵哥哥也在。”   岑璋倒也没说什么,只笑着道:“你赶快去洗把脸,该用膳了。”   漪宁应着,转身出去了。   岑璋坐在桌边,眉头深锁,皇后见了看向他:“你怎么了,有心事?”   岑璋笑了笑:“没,没什么。”   皇后仔细打量他片刻,恰好阿宁进来了,她笑着招呼阿宁,这才没有多问。   晚膳过后,漪宁出了南苑站在湖边消食,岑璋也走了出来。只见那身材高挑纤瘦的妙龄少女立足于湖畔,身上的衣裙和披散在后背的墨发随风飘摇,几欲乘风归去的模样,飘飘渺渺,宛若神妃仙子下了凡尘。   岑璋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不觉间便有些痴了。   佟迎看到他对着湖边的漪宁小声提醒,漪宁下意识回头,撞上痴望着自己的岑璋,她神情一顿,旋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太子哥哥,你怎么不在里边陪皇后娘娘?”   岑璋回神,笑着走过来:“怎么站在这儿,天色晚了,这里风大。”   “刚刚吃多了,站这里消化一下,也不觉得多冷。”她平淡应着,脸上是莞尔甜美的笑意。   佟迎见两人说话,便默默回了漪宁房里为她整理床铺。   岑璋走过来,与漪宁并肩而立,双手负在背后,衣袂随湖边吹起的温风翻飞,发丝轻飏。   两人久久都沉默着,谁也没说什么话。   站了一会儿,漪宁舒了口气,侧目看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冷了,太子哥哥,时候不早,你也该回东宫了。”   此时天色依然暗淡,西边的晚霞由原本绚烂的橘色演变成灰色,只有些许亮光,远方湖面的另一边已经燃起了宫灯,星星煜煜的光亮,远远望过去像挂在天际的颗颗星辰。   “是该回去了。”岑璋说着,目光温和地望向她,却没有要走的打算,“阿宁,你会永远留在这宫里吗?”   漪宁略微怔了怔,突然便笑了:“太子哥哥问得好生奇怪,我若不在这宫里,能去哪儿呢?”   “我是说以后,阿宁,聪慧如你,当知晓我话中之意。”   漪宁没说话,只搓了搓胳膊:“哎呀,越来越冷了,太子哥哥,你若不回东宫,我自己可得先回房间了。”   她说着,不等岑璋答话,步履匆匆的走了。   进了屋,佟迎已经帮她整理好床铺了,看到她笑着回头:“郡主回来了,下午在校场累坏了吧,奴婢去打了热水伺候你沐浴,好好泡一泡身子也好解乏。”   漪宁坐在方桌前的杌子上只字未语,算是默认了。   自从搬来南苑,皇后娘娘喜欢清净,侍卫们都在湖的另一边守着,原本顺熙帝不同意,可后来皇后执意如此也便应下了。好在若想来南苑必须要过湖,湖的另一边只要有人守着,皇后和阿宁的安全便是有保障的。   是以这南苑只有金嬷嬷、银嬷嬷和佟迎侍奉以外,便只有贴身跟着漪宁的狄青了。   佟迎出来去小厨房提热水时看到大门口站着狄青,便唤了他过来帮忙。   小厨房里,狄青肃着一张脸不多话,只默默将灶台上的热水一点点用葫芦瓢舀进木桶里。   佟迎在一旁站着,不觉间叹了口气:“郡主这几日心事重重的,一边是邵侍郎,一边是太子殿下,郡主也是挺为难的。”   狄青舀着水的动作略微顿了顿,默不作声地继续干活。   佟迎突然看向他:“狄青,要说你也是跟在郡主身边好几年了的,你觉得郡主心里更偏重于哪个?”   见狄青不说话,佟迎自顾自地道:“如果我说,郡主和太子殿下朝夕相对,打小关系就好,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日后必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肯定比嫁给邵侍郎做个邵夫人强上很多。若郡主成了皇后,我就是掌事宫女,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呢。”   佟迎话语刚落,狄青手里刚舀了一瓢的热水哗啦倒进了水桶里,因为动作太猛,溅出来些许,佟迎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狄青!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这么滚烫的水你想烫死我啊。”   狄青黑着脸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提起木桶去了浴室。   佟迎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只呆呆站在原地,心中低骂一句:“这个木头今儿个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狄青动作还算麻利,在漪宁沐浴的大木桶里倒了两桶热水后,又提了井水将沐浴的水调成温热,顺便搁了一桶热的在大浴桶旁边,以备待会儿水凉了再加热水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出来告知佟迎一声,又面无表情地在大门口站着,身材魁梧,立如青松,像个门神一般。   佟迎虽觉得他奇怪,却也没再多想,只扶着漪宁去了浴室帮她沐浴。   漪宁话不多,只坐在木桶里由佟迎帮她搓背,神情懒懒的,目光迷离。   今日在洛云殿,邵恪之的那番话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回响。他说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喜欢的是谁,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有旁的顾虑。   这个问题,她迟迟不敢面对,可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想着,似乎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样。   她喜欢邵哥哥,从小就很喜欢。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与太子天天都能见到,早已经成了习惯,便不甚在意。她只记得,每天都会期待邵哥哥入宫,除了想吃他带的琼花软糖糕以外,还想见他那个人。   他小小年纪便成了案首,后来更是在殿试中拔得头筹,成为状元郎。对于这样一个相貌英俊,又才华横溢的少年,她的确是有倾慕在的。   女儿家到了她这个年纪,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将来嫁的夫婿会是什么样的。她有时候就会想,等长大了一定要嫁给邵哥哥那样又有才又有貌的男子。   当然,她却是从来没想过会嫁给他的。   毕竟,在她看来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有些大,他长她六岁,她心中虽有崇拜,却仍是拿哥哥一样待的。   不过,那日他那翻情真意切的告白,若说她一丁点的想法和心动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呢?她到底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何况那般柔情蜜语跟自己说那些话的人,还是她自幼崇拜到心坎儿里的邵哥哥。   可即便如此,这种心动和情感却不足以让自己答应他。   邵恪之说的没错,她有顾虑,有旁的想法。   从小身边就有人说过,她将来肯定是会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那时候她年幼,尚且不知这话意味着什么,只是想着,或许自己一辈子都会待在这皇宫里吧。   刚入宫时她对于这件事是有些排斥的,她无父无母,在这里便像是寄人篱下一般,她要很努力的讨好岑伯父和岑伯母才能让自己在这皇宫之内得一席之地,表面上无忧无虑,过得是令人艳羡的生活,但实则小小年纪便已藏了许多心事。   那时候她并不想永远都住在这皇宫里,不仅被三公主嫌弃,旁人也会觉得她是个外人,她曾想过有一天离开这里,有一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家。   直到后来一天天长大,她也渐渐懂得了岑伯父和岑伯母对自己的疼爱,心里自然也是把这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她知道岑伯父和岑伯母是真心希望她嫁给太子,而事实上太子哥哥打小也待自己极好,虽然他更喜欢邵哥哥,但仔细考量起来,比起日后嫁给邵哥哥去一个新的环境,她永远待在这宫里,与岑伯父和岑伯母为伴似乎是更加不错的选择。   正因如此,她虽然心里明知道自己喜欢邵哥哥多些,却仍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实她原本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打算再次见到邵哥哥时拒绝他的,毕竟,她觉得自己将来很有可能会选择太子。   可今日不知怎的,看到他时她却怎么也吐不了口拒绝,最后居然还在临走前对他说了那样一句话。   现在再仔细想来,其实漪宁是有些后悔的。   她让邵哥哥平安回来听她的答复,岂不是变相的给了他期待吗?   或者,她的内心里其实还是偏重于邵哥哥的吧,只是若是如此,叫她怎么好意思对岑伯母开口呢?   她心底里叹了口气,双手捧着浴桶里漂着的红色花瓣,神情幽幽。   ——   阅郎轩   明日一早便要离京去,原本这个时辰邵恪之早该睡下了,可今夜躺在榻上却是辗转难眠,他索性只着了身月白色中衣站在床边望着外面的月色。上弦月挂在天边,泛着柔和的光线流泻而下。   他长舒一口气,脑海中不知怎的便浮现出今日皇宫里见到的那个女子,想到了二人的对话。   ——“邵哥哥,你要早点回来,而且要平平安安的,否则的话……就听不到我的答案了。”   想到她离开前的那句话,他面上挂了一丝轻笑。话中之意如此明显,他想自己再没有猜错,在她心里果真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那么,她犹犹豫豫不肯答应自己又是为什么呢?其实已经再明显不过,她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陛下和皇后吧。   其实阿宁的心情他能够理解,陛下和皇后虽然待她好,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对他们是心存感恩的,自然希望能够报答一二。   而太子又一直对她十分照顾,两人情谊自然也是深厚的,她或许便会觉得如果将来真的嫁给太子,似乎也不会是什么坏的结果。   知道她为何如此犹豫,邵恪之反而放下心来。不管怎样,至少他现如今明白她心里其实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如此,也就够了。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因为那丫头对自己的感情还不够深,所以才会这般左右徘徊,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的信念。如今对他而言,只要知道她心中有他,他日后自会慢慢将她的人和心一点点笼络到自己这里。   他这般想着,突然对去河北赈灾又多了一份期待。他这次去冀州认真办差,尽快回来,或许就能说动她,然后向陛下提婚事了。   他想了想,见这会儿天色尚早,赵源也还没睡下,便喊他去传了乳娘过来。   邵恪之出生后没多久长浚伯夫人便又有了身孕,把他丢给乳娘李氏抚养。李氏是个面容普通,脸上永远挂着慈祥笑意的妇人。   在邵恪之幼年的记忆里,最亲近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这个奶大自己的乳娘。   早些年大同皇帝在位时,朝廷迂腐,贪图享乐,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也全都被朝廷给征收了,生活苦不堪言,李氏的丈夫便是被活活给饿死的。   李氏原本是带着刚出生的儿子来长安投奔远亲的,不过半途中儿子也染病没了,最后便剩下她孤苦一人。   那时候恰逢长浚伯府里招乳娘,她被安排进来做了自己的乳娘。因为刚经历过一场丧子之痛,她见到几个月大的邵恪之时,把对自己儿子满满的爱和思念都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李氏出身乡野,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照顾邵恪之却是无微不至的,简直是把他当亲儿子来养的。   邵恪之长大后也一直对她敬重有嘉,在他看来,李氏这个乳母比亲生母亲还要亲近几分。   李氏进来后,对邵恪之恭敬行礼:“二公子。”这也是邵恪之一直对她分外敬重的原因,养育自己多年,在这府里头却一直十分低调,从不倚老卖老。   此时邵恪之已经穿好了衣服,见李氏进来恭敬道:“嬷嬷请坐吧。”   李氏应着在外室的桌边坐下,邵恪之给倒了茶水。   “老奴听闻公子这一去怕是要许久,心想着去年的衣裳都小了,便抽空做了套夏衣,还没完工,不过今日再加上几针,明日应当能赶得上让公子带着。”她说话温和中透着慈祥,让人听了心中十分舒服。   邵恪之心上感动,却也不忍心:“嬷嬷辛苦了,你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康健,还是莫要熬夜劳累才好。衣服的事,等换了季我自会再买。”   李氏却道:“老奴是乡下来的,哪能不知道河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刚发生过地震,怕是什么都没了,又去哪儿买得了衣服呢?公子还是得上点儿心,在路上买两套也好,把秋天的衣服也带上几套,没得到时候冷了没衣服可买。”   邵恪之点头应着:“嬷嬷放心吧,我记下了,会让赵源去买的。”   “哎。”李氏应着,心下安了,只眼睛里盛满了不舍,里面似乎还有泪光。   邵恪之不忍看她这样,只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么晚找嬷嬷过来,是有件事想跟嬷嬷交代一下。你做的琼花软糖糕是安福郡主最喜欢的,我虽然走了,但还要劳烦嬷嬷隔段日子做些给稀儿送过去,她与郡主情同姐妹,自会带了点心进宫的。”   提到安福郡主,李氏的眼神亮了亮,忙应着:“哎,老奴记下了,还依着公子之前的吩咐,一个月做五次,一次一碟子,吃多了对牙口不好。”   说着,她暗自笑了笑:“常听公子提起宫里的安福郡主,老奴倒是还没机会见上一见。”她平日里没事都待在后院儿,没有召唤不往前院儿去,十分规矩。听闻安福郡主来过府上几回,不过她倒是真没见过。   邵恪之闻此轻道:“这个不急,以后还有机会的。”   “是啊,会有机会的。”李氏也跟着应话。她家公子至今未娶,她心里明白,那是因为有了安福郡主,不肯娶旁人。   听闻安福郡主住在宫里头,有可能会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不过她对她家公子有信心,公子聪慧过人,又那样好,一定能如愿以偿娶到安福郡主的。   ——   南苑   漪宁今晚也心事重重的有些睡不着,索性皮了外衣从房中出来。   今日皇后睡得早,金嬷嬷和银嬷嬷也已经歇下,周遭都是暗淡的,唯有她的房间此刻还亮着灯。   因为周围很黑,她胆子不大,便也没往远处去,只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前的青石阶上,双手托腮,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她正兀自出神,突然感觉前方似乎有人影闪过,她下意识抬头去看,朦胧的夜色中只隐约一个黑影。   “狄青?”她不确信地问了一句。   “郡主。”回话的正是狄青的声音。   漪宁松了一口气,见他走近,她问道:“你怎么还未睡下?”   “属下睡得晚。”他淡淡应着。这些年他跟随在她身侧,早习惯了等她睡下后自己才回去休息,今日见她房里的灯一直亮着,他便也在外面站着。   漪宁倒是没在意这些,只是道:“这南苑十分安全,不会有歹人过来的,你快去睡吧。”   狄青依旧站在那儿没动。   “郡主在为太子和邵侍郎的事忧心?”他是她的侍卫,有时为了方便会隐藏暗处,佟迎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漪宁看他一眼,心中有些狐疑,这个人从来都不多话,今日也不知怎的,突然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   这时,又听狄青道:“郡主,属下不知道邵侍郎如何,只是太子殿下……他是有侍妾夜夜承宠的。” 第87章 拒绝 。。。   这样的消息于漪宁而言无疑是十分震惊的, 她诧异地抬头:“你方才说什么?”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狄青又道:“郡主,太子殿下身边有个贴身侍奉的宫女,早先因太子酒醉临幸了她, 后来便抬为了侍妾, 便是庆姬, 如今还颇为受宠。”   “你怎么知道的?”漪宁狐疑着看向狄青,这个人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她都不知道的事,狄青又是如何得知?   狄青道:“东宫有个侍卫是属下的同乡。”   那也就是说,狄青这话都是真的了?   漪宁坐在台阶上,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知怎的, 太子有侍妾的这个消息似乎没有让她心上那么的不舒服, 甚至还觉得浑身上下徒然一阵轻松。   她突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岑璋是太子,日后必然会君临天下成为一代帝王。   而帝王,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她如果嫁给岑璋,日后岂不是也会如岑伯母一样, 跟其他妃嫔共有自己的夫君?   岑伯父对岑伯母那样情深都尚且如此, 岑璋对自己呢?   她还没嫁给他,他身便已经有旁人了呢……   ——   太子东宫   岑璋从书房回来后, 原本是要回自己房里的, 路过庆姬房中时见里面灯还亮着,想到昨日她身子不适的事,便临时改了主意去看她。   门口的宫女们看见他正欲行礼, 却被他给拦了下来,只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宫女们离开,他正欲推门而入,却听得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   “夫人有了身孕,怎的也不跟太子殿下说呢,这可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的皇长孙呢,夫人立下如此大功,殿下和陛下一定都很高兴。”她的宫女简桃这般说道。   简桃觉得前头有陈贵妃先于皇后诞下大皇子,如今她家夫人有了身孕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这是在皇家,谁又能肯定她家夫人以后不会飞黄腾达成为六宫之主呢?   就如汉代的王政君,一开始只是个家人子,可后来不也坐上了皇后凤位统领后宫,甚至还成了皇太后。卫子夫更是出身歌女,最后还不是同样凤冠加身,母仪天下。   皇宫这样的地方,身份地位哪比得上高位者的恩宠来得重要?   她家夫人如若诞下皇长孙,这今后在宫里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了。   简桃正为她家主子幻想着一条光明大道,一低头,却见庆姬脸上并无什么笑意,她满是不解地问道:“夫人怎么了?”   庆茹笑了笑,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没什么,我只是不清楚殿下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究竟会是什么反应。”她隐隐还有些担心,殿下还未娶到安福郡主,真的会让她诞下这个孩子吗?   她正兀自想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下意识抬头,便见太子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身着绛紫色蟒袍,头戴紫金冠,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她看见他神色微滞,随后笑语嫣然地起身来迎:“殿下,你何时来得,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岑璋由她搀扶着进去,话语淡淡:“来了有一会儿了。”   庆茹搀扶着他胳膊的手明显有一瞬的僵硬,旋即笑的明媚动人:“天色已晚,夜里凉,殿下该早些进来的。”   岑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也坐吧。”   庆茹应着在他旁边坐下,简桃为二人斟了茶水。   岑璋看了眼那茶水,却是未喝:“我方才听见你和简桃的话,你有了身孕?”   庆茹闻此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认真,好看的峰眉此刻微微皱着,漆黑的双目里丝毫不见初为人父的欣喜。   她的心兀自一凉,心中苦笑。果不其然,他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出世。   见她抿唇不语,他却又道:“庆茹,你当知道孤心悦阿宁,一心想娶她为太子妃,她若知道你有了身孕,只怕会对我心生埋怨。而且父皇也有言在先,皇长孙必须得是嫡出。”   庆茹一颗心又沉了几分,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强忍着内心的酸涩温柔浅笑着:“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岑璋看着她颇有些不忍,她贴身伺候自己多年,这份感情自然也十分深厚,他也不愿意如此伤害她。可为了能娶阿宁,他必须得这么做:“孤方才让人去熬了落胎药。”   庆茹脸色瞬间惨白,双唇轻颤着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语,他缓和了语气道:“庆茹,你一直都是最体贴懂事的,该懂得孤的苦衷。”   庆茹眼眶一阵温热,仰脸将眼泪逼回眼眶:“妾身明白。”   说话间,有人端了一碗熬好的汤汁送来。   岑璋亲自双手接过,细心帮她吹了吹,推至她跟前。   庆茹看着搁在自己眼前的那碗药,双手隐隐在颤抖,好几次举起来又缩了回去。   几番挣扎,她似乎是下了什么大的决心一般,深吸口气,闭目将汤药一口饮下。她把碗口朝下,笑对着他:“如此,殿下可放心了?”   岑璋内心也有挣扎,颇有些不忍地道:“庆茹,自今日起你便是孤的正七品昭训,孤会补偿你的。”   庆茹却只笑着没有应,只是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请回吧,妾身想静一静。”   岑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句:“那你好生休息。”说完又嘱咐简桃好生照顾着,这才起身阔步离开。   他一走,庆茹整个人险些瘫软在地上,幸好被简桃给搀扶起来,看她一脸痛苦她急的要哭出来了:“夫人,夫人您怎么样了?殿下也太狠心了些,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庆茹脸色煞白,感觉腹部隐隐有疼痛传来,她突然挣脱简桃跑至花盆前,单手塞进吼间致使自己有恶心的感觉,突然身子往前一倾,黑色的药汁被她逼吐了出来。   简桃被她的举动吓坏了,正不知所措,便听庆茹励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太医!”   这个孩子不能流掉,绝对不能。   这时候她若再没了孩子,或许这辈子就完了。   简桃闻此回过神来,忙转身欲出去,却又被庆茹唤住:“小心行事,莫要让太子的人瞧见。”   ——   因着狄青的话,漪宁也留了心,翌日便着佟迎去打听。   晌午晋江阁放课之时,在回南苑的路上,佟迎对她禀报:“郡主,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太子身边的确有个宫女被抬为了侍妾,名字叫庆茹,昨晚上不知怎的又升为了正七品的昭训。”   漪宁心里早信了狄青的话,此时再听到佟迎的禀报也就愈发平静了,仿佛心里压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般,浑身都是轻松的。   太子已经有了得宠的侍妾,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做第二个岑伯母的。如此,先前纠结的问题便都不是问题了。   当日晚上,大家一起在南苑用过午膳之后,漪宁出来时太子也随着从屋里走出。   两人并肩走出院子,沿着湖边随意走着。   因为心里早已做好了决定,这次漪宁便也没再逃避,见他欲言又止的,她抢先道:“太子哥哥,听闻你宫里有个昭训很是得宠,她年纪应当比我大不了几岁吧,若是得空让她过来找我玩儿,左右我在这宫里面也没什么人为伴。”   岑璋闻此,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停下步子,十分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庆茹平日里都待在东宫并不外出,他也从不让人在阿宁面前乱说什么,父皇和母后更不会多言,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件事阿宁究竟如何得知。   漪宁却不以为然地笑了:“我作为妹妹关心一下太子哥哥的生活状况又有何不可?”   她说完这话,见岑璋站在那儿欲言又止的,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自己继续沿着湖边走着。   岑璋盯着她的背影抿唇凝视片刻,突然追了上去:“阿宁!”   漪宁回过头来,一脸纯真地看着他:“太子哥哥,怎么了?”   岑璋默了须臾,犹豫着向她解释:“阿宁,庆茹的事是我当初喝醉酒一时惑了心智才临幸了的,她只是一个姬妾,并不会影响什么的。阿宁,你当知道,我心里面最在意的那个人是你,我一直想娶的人也是你。”   岑璋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她袒露心扉,说出来的话也是相当的露骨了。这样的话若搁在前两天,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心态,但如今却平静了很多。   她抬头看向他,神色淡然无波地与他对视:“太子哥哥,岑伯父和岑伯母说我已经长大,再过两年便该嫁人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在想自己将来究竟想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道:“我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想法自然也和其她姑娘家大同小异。先前所想的也无非是找个喜欢自己,把自己呵护在掌心,最好未来的婆婆和小姑子也是那等好相与的。”   太子闻此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上前抓住了她的双手:“阿宁,你说的这些我都刚好合适不是吗?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对你好不好你当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还有父皇母后,他们难道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公婆吗?”   他因为情绪激动,将漪宁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漪宁被他抓的有些疼,下意识拧紧了眉头挣扎着:“太子殿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漪宁第一次对他称太子殿下,疏离的称呼让岑璋微微一愣,握着她的手徒然松开了,面露愧色:“阿宁,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疼你的,我方才只是一世情急。对了,你刚刚说有话还没说完,我不打断你,你还想说什么我会好好听着的。”   漪宁后退一步,平复了心情才淡然道:“我前段日子想得的确是方才说的那些,不过这两日突然又改了主意,我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你还想要什么,天上的月亮我都愿意为你摘下来。”他信誓旦旦地道,似乎不管阿宁接下来会说什么,他都不介意。只要她选择跟自己一起,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谓的。   漪宁却笑了:“太子哥哥,我不要月亮,我要未来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一夫一妻,一生一世,永远心心相印,不离不弃,更不会纳妾或者收养外室。”   漪宁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岑璋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仿佛被石化了一般,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漪宁没看他,只自己一个人在前面湖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目光静静凝视着那片湖面。   此时天色依然暗淡,上弦月在湖面落下明亮的影子,微风过处时湖面有波纹漾起,形成圈圈涟漪,闪着粼粼波光。   她静静望着,幽幽道:“我从四岁起便被接入皇宫,对于爹娘的事早已不大记得,只知道他们感情很好,阿爹心里也只有阿娘一个人。阿爹走后,阿娘抛下我而去,我对她一直心有怨言,但不得不承认,嫁给阿爹这样的夫君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再这深宫之中,我被皇后娘娘养在膝下,也亲眼目睹过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情深似海,可任凭他们关系再好,陛下纳了别的妃嫔是事实,与旁的女人诞下子嗣也是事实。”   “皇后娘娘表面上雍容大度,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但我也是名女子,我了解她心上的苦。陈贵妃初入宫时,夜夜承宠,你说皇后娘娘独守着椒房殿时是何等滋味儿?后来刘贤妃和魏淑妃相继入宫,且都诞下子嗣,皇后娘娘又是怎样的心情?”   “你是她的儿子,可是你能体会到皇后娘娘这些年的辛酸与委屈吗?”她突然望向他,那语气似乎是在质问,随即又无奈笑笑,“在太子哥哥看来,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天理伦常,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当然不懂得那份苦楚和眼泪。”   “岑伯父与岑伯母当初那般情深,一入宫门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太子哥哥,你敢肯定自己做的比岑伯父好吗?”她仰面看着他,目光平静。   岑璋站在不远处,抿唇望着天上的星辰,竟是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他缓缓将目光移向石头上坐着的那名女子身上,月光下的她肌肤白皙的宛若成了透明一般,黛眉弯弯,樱桃小嘴儿轻抿着,微风吹起她的衣裙,随意翻飞着,姿容绝色,美不胜收。   岑璋身为太子,什么样的貌美女子没有见过,宫里面更是美女如云,但在他看来,再没有哪个人的容貌能与阿宁相比。当时名动一时的陈贵妃、乔德妃如何绝色,可与他的阿宁相比,还是逊色很多。   他的阿宁,于他而言是世间仅此一件的稀世珍宝。   他痴望良久,突然走向她,在她跟前蹲下身子单膝着地,直起上半身与她平视:“阿宁,我对你的感情绝不会比父皇对母后少上分毫的,父皇纳妃是逼不得已,最后使得母后伤心。但我不会的,我以后都以你的喜怒哀乐为先,争取做的比父皇还要好,你觉得可好?”   漪宁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是啊,岑伯父纳妃是逼不得已,可太子哥哥纳了庆昭训却是自己喜欢的。”   岑璋被她堵得抽了抽唇角,好半晌才道:“阿宁,我当时真的是因为喝醉了酒……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都离她远远儿的,我将她逐出宫去都没关系。我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满意呢?”   漪宁被他吓得站起身来,接连后退几步:“太子哥哥,庆昭训没有做错什么,她也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你方才那些话让我心中何安?”   “太子哥哥,你我自幼相识,感情一直深厚,我也一直拿你当兄长一般,咱们一直做兄妹不是很好吗?又为什么偏偏执着于此呢?”   岑璋缓缓起身看着她,年幼之时自己的确也拿她当妹妹待的。可这次她从老家回来,未见到她人时宫中上下便在传,说她到了议嫁之龄,依着父皇和母后的态度日后必然是要将她许配给自己做太子妃的。   因为宫里的这些传闻,再加上她回来后他第一次见到时被那国色天香的容颜所惊艳,他的心自然也随之变了。这样一个好姑娘,他又岂会忍心她日后嫁了旁人?她阖该便是他的妻子,也只有他的高贵身份,才堪与之相配。   这种事,心里一旦有了些许影子便会迅速滋长。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日思夜念,又如何会随随便便的就放弃?   “阿宁,我岑璋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既答应了会对你好,便绝对不会食言,你该相信我的。”他面上有了一丝痛苦,语气软和下来,似乎带了一丝恳求。   见她不答,他又道:“世道如此,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的一心一意?纵然不是我,你且看看朝中官员大臣们,又有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以前我不知你有如此忌讳,宠幸庆茹是我不对。我现在可以答应你,自此以后再也不碰别人,也不会再纳妃立姬,如此还不够吗?”   看着他眼底的受伤,漪宁的心渐渐软了下来。处在他这样的位子上,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确已经十分难得,她听了也不忍为之动容。   但她今天已经想了一天,什么都思考明白了,便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会再因为岑璋这番话有什么旁的犹豫。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太子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觉得咱们一直做兄妹更好些。”   说完这话,她也不在此停留,越过他便往南苑里进。   背后突然传来岑璋的声音:“你不相信我能做得到,那你便相信邵恪之能做得到吗?”   见她停下来,他缓步上前来:“阿宁,你前些日子为何心事重重,是邵恪之对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漪宁面色一惊,下意识回头,正欲问他因何会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了片刻,她轻声道:“太子哥哥,我方才跟你说的话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只是突然想通了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故而今晚跟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来回绝他,但这的确跟邵哥哥没什么关系。   哪怕没有前几日邵哥哥找她告白一事,她得知岑璋已然纳了姬妾,也绝对不会同意嫁给他的。   深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苦命的,她不想成为她们当中的一个。   见岑璋没再言语,她默默转身,回了自己房里。   佟迎跟在她后面随她进了卧房,见她在妆奁前坐着,便小心翼翼过去帮她梳理秀发。   方才太子与她家郡主两人谈话时离自己较远,她并没有听见多少,但似乎瞧出来二人好像吵起来了,再加上今日郡主让她打听太子姬妾一事,她心下对他们二人谈的话题已是了然。   她跟在郡主身边此后多年,多少能摸得透郡主的脾性。太子未娶妻之前便有了宠姬,郡主心高气傲,怕是不能忍下此事再同意两人的亲事的。   只是……   “郡主,您如果不想嫁给太子,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边又当如何交代呢?”   佟迎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略想了想,轻声道:“岑伯母会明白我的想法的,我想,她不会勉强我。”   “其实,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太子对郡主已经算好的了。郡主想找一心一意待自己之人,这天下间又到哪儿去寻呢?莫非……郡主真的中意邵侍郎?”   听到邵侍郎,漪宁神色有了些变化:“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一辈子只娶我一个人。不过,他这些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想来也是个洁身自好的,没准儿真的会是我所期待的那般呢?他的父亲长浚伯还不是这辈子只娶了长浚伯夫人一个?”虽然,长浚伯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想到那个比较奇葩的长浚伯夫人,漪宁略微蹙了蹙眉头,但很快又疏散开来。凡事总有两面性,那个长浚伯夫人的确不是什么好性子,不过到底是她生出了邵哥哥这样的人呢。   想到邵哥哥,漪宁突然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前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云雾和忧虑也瞬间烟消云散,眉眼间漾开一抹浅笑。 第88章 动心 。。。   接下来的日子突然间变得很快, 自那晚之后,岑璋再没有去过南苑,只对皇后推脱说政务繁忙。皇后也隐约瞧出了漪宁和岑璋之间的不对劲, 却只是默默看着, 什么也没问。   孩子们大了, 有自己的主意,她这个做长辈的无须什么事都横插一脚。   只当晚顺熙帝过来时,突然问起了这事。   这晚皇后早早地睡下,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她凭直觉知道是顺熙帝来了, 便躺在榻上没动。   不多时, 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随后便感觉到有人在床榻的外侧躺下, 顺势搂住了他。   熟悉的怀抱让皇后整颗心觉得暖暖的,她睁开双目扭过头来看他,隔着夜色她瞧不清他的面容,但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味道却让她很是安心, 说话时也不免软软的, 酥到骨子里:“陛下怎么过来了?”   顺熙帝低头捉住她的唇恋恋不舍地啄了几下,鼻尖与她的相对, 又亲了亲她的唇角:“想你了。”   皇后闻此轻轻笑了笑, 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贴着她胸前的柔软,顺熙帝一阵心神荡漾, 身体里血脉翻涌如猛浪波涛。他低头吻了吻那犹如白雪般剔透晶莹的松软沟壑,那由内而外散发的馨香在他鼻端萦绕,他再也忍不住地一把将人从榻上翻抱而起,使之整个人俯趴在了自己身上,随之去解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睡裙……   轻薄的纱衣被他用力过猛而撕碎,咔嚓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十八的月儿尚且是又圆又大的,皎洁的光辉挥洒着大地,在这不大的卧房里落下满地银光。   衣裳自床幔内被人粗鲁的抛了出来,似乎因为力道太大,白色的裹胸落在离床榻稍远些的方桌上,撞击着上面的青瓷茶盅,发出一声清脆的低鸣。   幔帐之内的夫妻对外面的一切置若罔闻,只随着床榻的吱吖作响,有女子抽抽搭搭的哭泣伴着男子粗重的喘息阵阵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缠绵缱绻,不绝于耳。   那天上的明月似乎瞧见了什么羞人的事情,竟是突然间躲到云层里去了,再不肯出来,只天上稀稀疏疏的几颗星子泛着微弱的光。   及至最后,星儿也羞惭着不见了踪影。   外面渐渐起了风,伴着几声闷闷的春雷,淅淅沥沥的春雨如牛旄般倾斜着落下来。   榻上的女子刚经过一番春雨的浇灌与呵护,此刻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乌压压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有些紧贴在那出了汗的双肩上,眼角眉梢都透着妩媚,万种风情。   顺熙帝亲自去烧了热水,一番准备后抱她自小门进了里面的净室擦洗干净,这才又将人打横抱起,重新回到榻上。   皇后浑身软的好似没了骨头一般,倚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想动。顺熙帝带了厚茧的大掌轻抚着她的脊背,因为动作轻柔呵护,她并不觉得疼痛,反而那粗粝的触感让人觉得分外舒服。   顺熙帝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听闻璋儿好几日没到南苑这边来了,是不是跟阿宁二人起了什么冲突?”   皇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两人什么也没说我便没问。”   “也罢,他们也都不小了,凡事总不能都让你操心,有事情就该自己解决才是。”   皇后没说话,只是静静埋在他的臂弯里,闭了眼睛假寐。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他:“你身上的蛊毒,怎么样了?”   顺熙帝脸上神色微微一滞,旋即笑道:“你阿兄的药尚且还能压制住,并无什么大碍。”   “那也就是说,解药还没配制出来……”她低喃着,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顺熙帝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听说话的语气自然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宽慰道:“还有三年呢,不急。”   伤心的话题皇后也不愿多谈,便随口又问:“朝中的事怎么样了?”   问及这个,顺熙帝神色凝重不少:“陈鼎在朝中门生众多,一时之间自然不可能全部根除,但这段日子逐步瓦解了几个他得力的左右手,乔国公在朝中又素有威望,想必假以时日,陈鼎手上的那些人都会换成我们自己的。”   皇后叹了口气,关切地提醒着:“陈鼎此人老谋深算,他不可能瞧不出陛下的意图,为免此人狗急跳墙,还是小心为妙。还有陈贵妃,她倒是颇能沉得住气,竟是至今都不见什么动静。”   提起这些,顺熙帝眯了眯眼,再没说什么,只柔声道:“没关系,一切有我,只要你安全地住在南苑,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解决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皇后似乎是困倦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顺熙帝难得来一次,此时却舍不得如此睡去,只十分爱怜地将怀中的美人儿揽着,静静享受这份让自己魂牵梦萦的温存。   及至天快亮时,他方才依依不舍地吻别自己心尖儿上的美人,缓缓起身离开南苑。   顺熙帝回到承乾殿时,侧目看到西厢房的烛火此时竟还亮着,他犹豫片刻打算过去看看。到了那里,却见乔晗章独自一人在院中的梨树下站着。   今夜刚下过一场雨,此时外面凉飕飕的,她却穿得十分淡薄,纤瘦的有几分楚楚可怜。   顺熙帝走过来,纳闷儿地看着她:“怎么没睡?”   乔晗章原本是背对着他的,此刻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身来,恭谨行礼。   顺熙帝双手负立,没有去扶她,语气却十分缓和:“不必多礼,这里风大,当心冻坏了身子。”   乔晗章笑笑:“倒也没觉得冷。”说着,看到他身上的內监服饰,轻声问,“陛下是去见皇后娘娘了吧?”   听她问及此事,想到皇后顺熙帝目光柔和很多,没有回答,却也是默认了。   “南苑条件艰苦,不比椒房殿里舒适奢华,皇后娘娘过得可还好?”她柔声问着。   “还好,皇后性子恬静温婉,以前跟着朕在宫外讨生活也无怨无悔,她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南苑虽然荒芜了些,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又有阿宁陪着,她过得还不错。”   “那便好。”她笑应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副温婉恭顺的模样。   顺熙帝看她一眼:“外面凉,你快回屋去吧。”   “是。”她屈膝应了声,又柔声关怀,“陛下也回去歇会儿吧,待会儿还要早朝,没有精力怎么好。”   “嗯。”顺熙帝应着,又嘱咐她照顾好自己,方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乔晗章愣愣站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心上某处似乎被什么给堵住了,压得她有些难受。   丫头星儿拿了猩红氅衣出来,披在她肩上:“娘娘,从陛下半夜离开您便一直在这儿站着,都几个时辰了,方才下了雨打着伞都不肯进屋,如今陛下回来了,您也回去歇着吧。”   乔晗章拢了拢身上的氅衣,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转身进了寝殿。   外面寒凉,一入屋子明显暖和了很多,但她似乎对温度的变化浑然不在意,进了屋便独自倚在湘妃榻上发呆。   星儿怕她受了凉,方才去小膳房煮了姜茶,此刻约莫着已经好了,便去膳房里端了过来:“娘娘,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喝一点儿暖暖身子吧。”   乔晗章回过神来,缓缓从湘妃榻上起了身,接过星儿递上来的姜茶,拿汤匙有以下没一下地搅拌着。   姜茶的热气氤氲而上,在她那双极好看的眸子上铺了细腻的薄雾,长长的睫毛被热气打湿,愈发显得浓密。   星儿在一旁看着很是心疼:“姑娘当初进宫时说过,永远都不会对陛下动情的。”   听到这话,乔晗章捏着汤匙的手僵硬片刻,旋即悠悠然将那碗姜茶搁在一旁的方几上。   是啊,她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动情的,而她也一直这么认为。   入宫这么久了,陛下一直与她关系平淡疏远,他们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情爱。她也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分得清轻重,能够掌控自己的心。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那么沦陷进去了呢?   她看向星儿,拉着星儿的手:“你知道吗,在入宫以前,我一直以为陛下是个贪恋美色,被丞相陈鼎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昏庸无能之辈。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而我自己还不到双十年华,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上他。”   “可进了宫以后我却发现一切都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他仪表堂堂,英俊威武,又是个正人君子。一心为民,励精图治,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帝。他有一腔抱负,也有雄霸天下,排除异己的野心和王者之气。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他对皇后娘娘的那份深情。”   “他身中蛊毒无药可医,却依然将皇后保护得很好,他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努力和辛劳,全是为了在自己离开之前铲除陈鼎这等佞臣及其党/羽,好给皇后和太子留下一片大好的河山。我敬佩他,崇拜他。”   “以前他为了不让皇后发觉自己中毒之事,一直远离皇后,日日陪在他身边的便只有我一人,我对他暗生情意却不自知。直到最近他与皇后和好如初,我看着高高在上的他每晚穿着太监的衣饰前往南苑与皇后相伴,我的心突然很痛,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动了情。”   星儿一脸疼惜地跪了下来,握着乔晗章的双手:“姑娘,您喜欢陛下为何不跟陛下说明呢?您被陛下纳入宫中,却一直有名无实,如果您告诉陛下自己的心意,没准儿陛下会与你成为真正的夫妻呢?”   乔晗章笑着摇了摇头:“星儿,你不懂。我喜欢的正是他对皇后娘娘的情深意切,那些个后妃们尚且不能在他心中存一席之地,又何况是我?何况,陛下若真与我一起伤了皇后的心,那还是我心里喜欢着,崇拜着的那个陛下吗?”   星儿哭着摇头:“这太复杂了,奴婢听不懂,奴婢只知道陛下一心念着皇后娘娘,姑娘你很伤心很难过。”   乔晗章无奈笑笑:“当初入宫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人逼迫,何来难过一说?你知道吗,心里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牵肠挂肚,其实是一件很开心很幸福的事情,真的。”   “那,那邵侍郎呢?姑娘还喜欢邵侍郎吗?”   “邵侍郎……”乔晗章呢喃了一句,脑海中不免又浮现了多年前,太后寿宴上她一眼便看上的那个少年。   她神情迷离,目光顶着案台上跳跃的烛火,好一会儿才道:“那是我少女时代一份最初的悸动,或许当时乔绍两家真的联了姻,我和他也会生活的很幸福吧?不过,他拒绝了亲事,后来又遭逢那样的变故,我和他已经物是人非,到如今那份心动的感觉我早已找寻不到了。我只知道,入宫陪伴在陛下身边,我并不后悔。”   至少在初入皇宫的那两年,陪在他身边,听他诉说心事的那个人,是她。   “看来姑娘是真的彻底爱上陛下了……”星儿眼眶红红的,并不为她家主子对陛下动心而感到有丝毫的高兴。   她家姑娘已经那样命苦了,偏又得不到幸福。   乔晗章突然认真看向她:“星儿,皇后失宠被幽禁南苑,我如今如此得宠,却仍无法逼迫陈贵妃出手,陛下心里肯定也是急的。我想帮帮他。”   星儿不解地道:“娘娘不是一直都在帮助陛下吗?”   乔晗章摇头,突然附耳对她低喃了几句:“你帮我……”   星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退后几下,摇头拒绝:“娘娘不可以,您不可以这么对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您这么做了,陈贵妃依然无动于衷,那就是把你自己给毁了?”   乔晗章面上有了笑意,十分笃定地道:“我在这宫里待了两年了,陈贵妃的性子也了解到一些,她只是十分谨慎罢了,绝非善类。如果此事做成了,稍稍露出马脚给她,她会上钩的。”   “可是,拿娘娘您自己为诱饵,值得吗?”   乔晗章脸上的暖意消失了,只淡淡吩咐:“你只需照我的吩咐办事便可。”   ——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翌日却又放晴了,太阳早早自东方升起,竟是比前几日更加明媚许多。   漪宁今日去晋江阁之前过来承乾殿给顺熙帝请安,随后想到好几日不见乔德妃,便去了西厢房探望。   乔晗章昨夜在屋里站了几个时辰,姜茶又喝得不及时,直接便病倒了。   漪宁过去时,她脸色十分不好,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力的,此时正倚在床头拿帕子掩了唇咳嗽着。   自打顺熙帝和皇后的心结打开,乔德妃又告诉了漪宁事情的真相,这段日子以来两人的关系随之亲近了不少。她知道乔晗章在这宫里没什么知心人,便偶尔会过来陪她说说话。   乔晗章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漪宁也自有满腹学识,两人聊着聊着便也交了心,皆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当然,每回见了乔晗章出来,她又总装成一副很生气,与她势不两立的模样,只为不让陈贵妃起疑。   此时看她面容憔悴,漪宁疾步上前去:“娘娘这是怎么了?”   乔晗章看见她强撑着坐直了身子,又被漪宁按回靠枕上。   她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昨晚上我起初觉得闷热,所以便让星儿把窗户给打开了,谁知后来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便染了风寒。御医给开过药了,说不要紧的。”   “如今还是早春,晚上睡觉哪能开窗呢?星儿也是的,昨晚上雷声那么大,我都被惊醒了,她也没起来瞧瞧你这屋里门窗关好了没。”   乔晗章知道她关心自己,拍拍她的手:“好了,你就莫要再埋怨她了,原是我让开的窗子,方才陛下过来还数落了她一通呢,那丫头自幼跟着我,也是个爱面子的,你若再说她又觉得委屈了。”   漪宁倒是真的没再说什么,只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烫呢,娘娘该多休息。”   “歇了有一会儿了,就是方才躺的头疼,这才起来坐坐。”说着,她抬头看向漪宁,“郡主今儿怎么过来了,前几日看你愁眉苦脸的,今日瞧着倒像是心结打开了的模样,可是烦心事得到了解决?”   漪宁笑笑:“前几日是有些事颇为忧心,不过现在也想通了,娘娘便不必记挂我了,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   乔晗章道:“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也没什么要紧的,跟你谈谈心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若我猜,你前些日子那样心事重重,是因为太子的事吧?”   漪宁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陛下和皇后想把你许给太子,这不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吗?我知道也不足为奇。”   见漪宁不说话,她笑问道:“如今看你眉宇间都疏散开了,想必此事也得到了解决,却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应呢?”   漪宁摇摇头:“我没应。”   乔晗章闻此倒是有些意外的,安福郡主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好的自是没话说,她以为……她必然是会答应的。   “为什么?”   漪宁想了想:“可能,我不想嫁给未来的天子吧,如果能嫁入寻常人家总比待在这深宫内院来的轻松惬意。”   “这倒是,后宫之中向来便是藏污纳垢之地,阴谋陷害无处不在,所有人笑里藏刀,这样的环境呆久了是会觉得身心俱疲的。只是,你既然没有答应太子,又究竟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乔晗章看着她问。   问起这个,漪宁的小脸儿红了红,又幽幽叹了口气:“我的目标太奢侈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呢。”   “奢侈?”乔晗章似乎没明白她话中之意。   漪宁解释道:“我想找一个这辈子都会一心一意待我,不会纳妾或者再对别的女子动情的人做夫君。”说完见乔晗章没说话,她扭头看她,“娘娘,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奢侈?”   乔晗章初听到这话是有些震惊的,但随后却只是笑笑:“却也未必,世间求一心人白头偕老的还是有的,帝王之家少见,但寻常百姓之家一夫一妻的还不是多得是?何况,谁娶了你这样什么都好的姑娘家能不可劲儿宠着?”   漪宁被她说得双颊绯红,耳根子热的垂下头去:“我认真跟你说话呢,娘娘何必取笑于我?”   “不是取笑你,是真的觉得没准儿能拥有这样的幸福呢?”说着,她扭过头来认真看她。   漪宁搓着手,抿着唇没说话。   “怎么了,有心事?”乔晗章不解地问。   漪宁犹豫着道:“其实我今日来,的确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是,是关于邵恪之的。”漪宁说得小心翼翼,她知道乔德妃当初有意邵哥哥,还被邵哥哥拒绝过,此时提起这个也不知是否合时宜。   乔晗章脸上神色却并无多少变化:“邵侍郎?”   “我听稀儿说过你和邵哥哥的事,我知道不应该找你来问这个,可这宫里又不知道该问谁,所以就……”   看她一脸纠结,乔晗章无奈笑她:“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瞧你还一副欲言又止的,倒怕我会伤心似的。”   漪宁倒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张了张口正欲说什么,却又被她拦下来:“你先让我猜猜,邵恪之莫不是对你表明心意了?”   漪宁吓了一跳,佩服之余又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乔晗章笑道:“邵侍郎至今未娶,除了你安福郡主之外我倒是没听过他与旁的女子关系亲近,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猜想,邵恪之先前拒绝我怕是因为心里有人了。其实我以前也曾暗自猜想过,或许他心里面的那个人是你。而前段日子你又犹豫不决,好似左右为难,想来让你纠结的不止太子殿下一人。方才我问你时,你说自己拒绝了太子,如今却又问我邵恪之的事,这便让我愈加证明了这一点。”   “娘娘蕙质兰心,玲珑剔透,阿宁佩服。”她莞尔一笑,眼角透着抹娇俏,身份认真地恭维道。   乔晗章嗔她一眼:“你呀就别净说好话了,想问我什么便问吧。” 第89章 信鸽 。。。   漪宁面露羞赧, 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就是想知道……娘娘当初因何想要嫁给邵哥哥呢,娘娘是心思通透之人, 当初真觉得他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吗?”   她说完又搓着自己的衣角:“其实我左思右想, 觉得这样的问题不应该来问娘娘的, 可我和邵哥哥自幼相识,一直都是拿对待兄长的眼光来看他,他突然间对我说那些话,我心里面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心事该跟谁说。”   乔晗章看着她若有所思:“我猜, 你是不确定邵侍郎会不会如你心中所想, 成为那个愿对你一心一意的男子吧?”   漪宁被她问得一阵羞涩, 又十分的难以置信:“娘娘总是最能懂我的心思, 我话说一半你就知道我想说什么。”   其实也正是因为在这宫里她觉得与乔晗章相识虽短,却又最合得来,年龄也相差不大,才会想着把心事说与她听。   在这深宫之中, 能找到一个倾心的知己也是不容易的。她对于乔晗章, 便是当作最好的知己的。   乔晗章笑道:“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哪能不懂呢。不过我那时候幻想自己的婚姻时没你想得那样长远, 只是想着能嫁一个自己喜欢的, 也喜欢自己的,两个人琴瑟和谐,白头到老。不过, 我当时对邵恪之此人虽有倾慕,但却是没什么深情的,你这个问题我也不好回答。”   她说罢见漪宁心事重重的,拉着她的手道:“其实这种事大可不必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头猜来猜去的,到最后也猜不出个什么结果来,倒不如当着他的面儿问个明白呢?邵恪之是个正人君子,若她真能当着你的面儿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想来也不会食言的。”   漪宁若有所思着想了想,轻轻点头:“娘娘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胡思乱想,还是等邵哥哥回来当着他的面儿问个明白的好。   “说起邵恪之,我倒是想起件事来。”乔晗章又道,“今儿个陛下来看我,我听他说冀州前几日又发生了一起地震,亦不知邵侍郎到了冀州不曾。”   “又地震了?”漪宁几乎下意识的便从榻沿站了起来,面色惶恐,眼底的关怀和担忧再明显不过,“这可怎么好啊,算算时间邵哥哥应该早到冀州了,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漪宁越想越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神情飘忽不定。   乔晗章握住了她的手:“别担心,邵侍郎吉人自有天相,兴许没什么危险。”   漪宁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只有些在这里坐不住,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星儿端了药进来时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又见安福郡主心神不定的离开,她十分不解地一边把汤药搁在桌上,一边过来给乔晗章的背后垫靠囊:“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跟郡主说这个事,奴婢瞧着郡主似乎很担心的样子。”   乔晗章笑笑:“阿宁对感情之事一知半解,我告诉她这件事虽会惹得她心里难安,却也能让她彻底看清楚自己对邵恪之是什么感觉。”说着,她抬头看向星儿,“难道你不觉得其实邵恪之和阿宁挺般配吗?”   星儿倒是有些惊讶:“奴婢还以为安福郡主跟你说邵侍郎的事,娘娘多少会有些不舒服的。”   乔晗章淡笑着摇头:“这段日子我与阿宁倾心相待,自是不希望她瞒我什么,她能把这件事坦然相告反而说明她是真心拿我当朋友的,我觉得挺好。何况,我如今的心思你还能不明白?”   “对了,我吩咐你做的事办的如何了?”乔晗章又问。   星儿低着头:“奴婢还没办……”   乔晗章看她一眼,心知这丫头是在担心自己,神色缓和不少:“抓紧时间办吧,陈贵妃的事还是早解决的好,这样我们乔国公府不仅除去了大敌,陛下的心情也会变好。”   “是。”星儿垂首应着,端了汤药给她,“娘娘昨晚上着了凉,快把药喝了吧。”   ——   离开承乾殿后漪宁去往晋江阁,恰好穆妧和邵稀二人也已经到了。   邵稀似乎心情也不大好的样子,再联系到乔德妃方才说冀州又地震的事,漪宁心上愈发焦虑起来。   邵稀看到她小跑着过来拉住了她的手:“郡主,你有没有收到我二哥的书信啊,二哥养了一只鸽子一直跟我飞鸽传书,平日里不过是说说你的情况。可是这几日不知怎的,信鸽送去冀州几日了,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方才我听到父亲说冀州又地震了,你说我二哥会不会也……”   漪宁原本就心乱如麻,邵稀又总把事情往外坏处想,她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你别瞎说,邵哥哥那么聪明,肯定会没事的。”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邵稀,倒不如说是在安慰她自己。   邵稀眼眶红红的,可怜巴巴望着漪宁:“郡主说得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漪宁梳理了自己的情绪,轻笑着道。   她的话似乎有魔力一般,倒真的让邵稀心里安定了许多,她点点头:“郡主说得对,我二哥肯定会没事的,他还说从冀州回来要向陛下提亲呢,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漪宁听到这话一颗心颤了颤,面上   一热,轻声道:“要上课了,再不进学堂当心范女先生罚站。”说着,自己匆匆往着晋江阁学堂而去。   坐在座位上,漪宁今日却十分的心不在焉,范女先生讲了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邵恪之的那张脸。   她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他画了头戴花冠,坐在秋千架上的自己;想到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自己带最爱吃的琼花软糖糕;想到有一次她钻进他的马车出了宫,被他带去长浚伯府;想到他胸前挂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想到她为了撷桃花翻墙爬树,结果玉佩掉落在他园中;想到自己为祖母守孝归来,他作为礼部侍郎带着白鹭车和仪仗前来迎接,那般风度翩翩,俊逸挺秀;想到那日酒醉,在阅郎轩里与他……   其实邵哥哥这个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冀州又发生地震,他如今是否安全尚且不知,方才虽说安慰到了邵稀,漪宁自己的心却无法得到安定。   她还在愣神,自己的课桌却被人拿戒尺用力地敲了几下,漪宁下意识回神,抬头迎上范女先生威严的神色。   她顿时回过神来,规规矩矩站了起来:“先生……”   范女先生道:“看来郡主这几年在宫外学了不少东西,在下的课郡主是瞧不上了。”   “阿宁不敢。”她羞惭地垂下头去,十分恭谨柔顺。   对于二公主和安福郡主这样的学生,范女先生一直都是格外欣赏的,此刻又见她态度诚恳,范女先生气消了一些,但态度却仍淡淡的:“郡主知错吗?”   “学生知错。”   “那就罚郡主今日放课后打扫学堂,郡主身份尊贵,不知在下如此责罚郡主可服气?”   坐在她前面的岑锦玉难得见到范女先生找漪宁的麻烦,此时心情大好,十分惬意地扭着头看热闹。范女先生每次罚她顶多就是抄抄书,或者背几篇课文,却没想到第一次罚萧漪宁却是让她打扫学堂,这也太丢面子了。   岑锦玉越想越觉得心里舒坦,冲她得意一笑,扭过头去。   漪宁倒是没想那么多,心知自己有错,便也乖巧应是:“学生遵命。”   范女先生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讲课。   放课以后,二公主离开后,三公主岑锦玉和她的两个伴读却没走,只看着漪宁带穆妧和邵稀一起打扫学堂。   “萧漪宁,先生罚你打扫学堂,你可得仔细着些,打扫的若是不干净,我明日可是要向先生告状的。”她一身孔雀纹挑金线的裙子,趾高气昂地道。   漪宁看也没看岑锦玉一眼,只默默拿了帕子擦着桌子,神情淡淡的。   岑锦玉自讨没趣儿,便也没再多留,带着自己的两个伴读离开了。   岑锦玉的两个伴读,一个乃户部尚书之女郭依柔,人如其名,是个柔顺温婉,对谁都百依百顺的性子,才情学识也是极好的,乃皇后亲自挑选。不过此人有些呆板,并不怎么讨岑锦玉喜欢。   而另一个伴读则是她的舅家表姊,叫魏倩语,活泼爱闹,又鬼点子多,最能跟岑锦玉处在一起。   因此三人每每走在一起时,总是岑锦玉挽着魏倩语的胳膊说说笑笑,郭依柔默默跟在后面,明显是被排挤的一个。   岑锦玉和魏倩语二人说着说着,不知怎的便聊到了出任河北抚慰大使的邵恪之身上,岑锦玉面上一惊:“你说什么,河北冀州又发生地震了?那邵二哥呢,他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呢?”   提到邵恪之,岑锦玉十分的关心。她打小便拿定主意将来要招邵恪之为驸马的,自然是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虽然邵恪之已经许多年不跟自己亲近了,不过自己可是堂堂一国公主,她觉得只要自己想嫁,绝对是父皇一句话的事。   魏倩语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公主,你说今儿个安福郡主心不在焉的,会不会也是在担心邵侍郎?毕竟,她与邵侍郎关系亲近大家都知道的。”   岑锦玉撇撇嘴:“管她因为什么心不在焉呢,今儿个被范女先生罚了我就高兴。再者说了,她即便真对邵二哥存了什么心思又如何,父皇想让她嫁给太子谁人不知?圣意难违,她才没资格跟我抢邵二哥呢。”   魏倩语笑着附和:“郡主说的是呢,邵侍郎那样的青年才俊,也就二公主您配得上了。”   岑锦玉听了十分得意:“那是,等邵二哥回来,我要去求母妃跟父皇提一提我的亲事,还是早早跟邵二哥把亲事定下来的好。”她这般说着,心里已经在幻想日后嫁给邵二哥的美好情景了。   能嫁给邵二哥那样的人度过余生   ,岑锦玉想想就觉得自己以后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   眨眼间又过去三日,冀州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回来,朝中也在议论纷纷,有人说只怕邵侍郎已经遭遇什么不测,建议陛下重新派人前去赈灾。   漪宁一颗心越发凌乱了。   这日晚上,她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后来好容易睡着了去,不想却做了噩梦。   她梦到邵恪之被塌陷的房屋压住了身子,浑身都是血,看到她时伸着胳膊想让自己救她,一声一声唤着自己阿宁。她见此情形急急忙忙的过去用力搬着那一片废墟,想把他从里面解救出来。   就在这时,周遭又是一阵山崩地裂,地上突然蜿蜒开一条裂缝,邵恪之就那么掉进缝隙里,身影一点点变小。   周遭是他的尖叫声,一声盖过一声。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来,看了看四周,这才反应过来一切都只是梦。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看向外面,此时仍是深夜,周遭静悄悄的,大家似乎都已经睡熟了。   经此一梦,漪宁却实在是有些睡不着了,索性披了外衣开门出来。   皎洁的月光将南苑的一切都照的十分亮堂,她独自一人自南苑出来,湖边设有宫灯,倒也并不黑暗,她便缓缓走过去,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今夜无风,湖面平静的好似一面镜子。   望着湖面,她突然看到有黑影朝着自己缓缓靠近,整个人身形一滞,下意识回头,却是愣住:“狄青?”   狄青对着她拱了拱手:“属下听到外面有动静,故而出来看看,原来是郡主。更深露珠,郡主因何一个人坐在这儿?”   看到是他漪宁放下心来,又转过身去望着湖面:“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狄青凝视着她娇小的背影,没有说话。   看他不走,漪宁道:“我在这儿没事,你去睡吧。”   狄青却执意站在那儿,神色平静:“保护郡主,是属下的职责。何况如此深夜,有属下在身边郡主也会安心些。”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漪宁索性又转过身来,仰脸看着他。   他在一顶宫灯前站着,身材高大,一身侍卫服装,平平的五官因为那不苟言笑的表情而多了一份别样的气质,竟也格外赏心悦目。   他对着漪宁颔首:“郡主想说什么?”   漪宁倒是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哦,那你比邵哥哥长了两岁呢。”话一出口,漪宁自己都愣住了。问个狄青的年纪,怎还想到邵恪之了呢?   她一时间心情怪怪的,竟是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狄青看向她:“冀州地震,郡主在担心邵侍郎吗?”   漪宁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应。到底还是姑娘家,她脸皮还是比较薄的,何况狄青素来不多话,当着他的面说这等事,她就愈发觉得不自在了。   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佯装十分自然地笑道:“是啊,我与邵哥哥自幼一起长大,他也一直待我极好,自然是不希望他出什么事的。何况,他若是出事了,邵稀得多伤心啊。”   狄青想了想,突然道:“冀州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郡主若实在放心不下,属下可以代替郡主去冀州走一遭。”   漪宁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十分惊诧地看着他:“这怎么行呢?”   “属下被太后赐给郡主,贴身保护郡主安全,也自当为郡主分忧。”他说话似乎从来不带什么感情,但不知怎的,却让漪宁觉得暖暖的。   这个侍卫,没想到对自己竟然如此忠心。   只是……   “冀州离长安路途遥远,还是不必去了,何况你再去也不安全,更无法向岑伯父和岑伯母交代。”一番深思熟虑,漪宁这般说道。   她虽然真的很想知道邵哥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但还是不要再惹出什么麻烦比较好。   狄青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抬头看向天空,神色警惕。   漪宁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瞧见头顶有什么东西往这边飞过来,仔细定睛一看,漪宁惊诧道:“是鸽子!”   鸽子扑闪着翅膀,最后落在了漪宁的肩头。   “是信鸽。”狄青道。   信鸽?漪宁侧首看着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鸽子,仔细一瞧,还真在它的腿上看到了书信。   她没养过鸽子,这鸽子怎么会找到自己呢?   她还在困惑,又听狄青道:“鸽子认人,想必这书信是写给郡主的。”   “给我?”漪宁有些不敢相信,谁会千里迢迢给她飞鸽传书呢?   恍惚间,她似乎想起了邵稀之前说的话。她说一直跟邵恪之通过鸽子有书信往来,可这几日却一直没收到书信。   莫非……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那信鸽,取下上面的书信展开来看,当真是邵哥哥的字迹:   “冀州灾情严重,恐一时不得回京,好生照顾自己。这信鸽乃我所养,曾让稀儿暗中带它认过宫里的路,恐你挂念,便让信鸽传了书信于你,勿牵勿挂,一切安好。(恪之字)”   读完了书信,漪宁盘绕在心田的云雾和担忧总算是一扫而光,又想到他竟第一时间想到给自己传消息,心上也是一甜。   “邵哥哥说他没事。”她迫切地想跟别人分享这份喜悦,这般对着狄青说道。   狄青道:“邵侍郎吉人自有天相,必然逢凶化吉。”   漪宁笑着点头:“一定会的。”   总算有了邵恪之的消息,漪宁心情终于变好了,她回到房里躺在榻上,心里觉得格外踏实。   鸽子的速度比马要快些,今晚自己有了邵哥哥的消息,想必这两日冀州的公文也会递上来,岑伯父到时候也就知道了。她觉得自己还是莫要多嘴去跟岑伯父禀报了,以免到时候被岑伯父追问,她也不好解释。   不过,明日见了邵稀她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免得她担忧才是。   心情好了,她方才有心情回想着自己这几日的心情波动。   或许,她对邵哥哥的在意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些。   如今知道他安然无恙,她居然还十分期待他能够快些从冀州回来,尽管他回来后可能又要逼着自己问比较让人头疼的问题。   其实乔德妃说得没错,与其自己瞎猜邵哥哥能不能对自己一心一意,倒不如等他会来了自己亲口问她。   她想,如果邵哥哥肯答应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她应该是会答应跟他在一起的吧。毕竟,在这长安城里,除了邵哥哥,她再没觉得有哪个人这般令她牵肠挂肚了。   或许,这种复杂的心情便是喜欢吧……   ——   次日下午,邵恪之正主持着拯救压在废墟里的百姓,突然鸽子落在了自己肩上。   看到自己的鸽子回来,他略挑了挑眉,点了点它的鼻子:“信送到了吗?”   鸽子静静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把鸽子从肩上拿下来,看了看鸽子腿,自己绑在上面的书信已经不见了,不过,却也没有新的带回来。   他叹了口气,原本轻松的心情又有了些许郁闷,眉头紧紧蹙着。   那丫头,看过书信都不知道要给自己回信的吗? 第90章 城府 。。。   邵恪之叹了口气, 用食指点了点鸽子尖尖的嘴巴:“你先去吧,等得了空我再写信回去。”   鸽子倒也很听话,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这时, 又有个人被将士们从废墟里挖了出来, 邵恪之闻讯匆匆赶过去。   那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 地震来时他当是用自己的身躯将妻儿护在了身下,此刻妻子和尚不过五六岁的女儿只是受了些轻伤,那男子却早已断了气。   “爹,你醒醒啊,你醒醒啊。”有些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摇晃着地上的父亲, 一声声地呼唤着, 却任由自己怎么哭怎么喊, 都无济于事。   小姑娘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顾不得脸上的泥泞,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妇人:“娘,爹怎么了,他怎么突然不跟我说话了。方才我们一起在下面压着的时候, 爹还跟我讲故事呢。故事才讲了一半儿, 我还要继续听,娘, 你把爹爹叫起来好不好?我不要他睡, 让他醒过来吧。”   她越说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奔涌而下,哭的伤心欲绝。   妇人将女儿抱在怀里, 目光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丈夫身上,下意识将女儿收紧了些:“大丫乖,你爹他方才给我们讲故事讲的太累了,他想休息一下,咱们不要打扰他。”   “那他睡一觉还会醒过来吗?”小姑娘扭头望着自己的母亲,小嘴儿一扁一扁的,楚楚可怜。   “会的。”妇人将女儿收紧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有救援的将士将男人的尸体抬走了,妇人坐在地上哄着怀里的女儿,很快,女儿被她哄睡了,她自己也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把她们母女安置在营帐内,着郎中给她们瞧瞧。”邵恪之吩咐着道。   一连两场地震下来,大家的住房全都坍塌的不再完整,此时都住在临时搭建在空旷之地的营帐内。   赵源忙完了手头上的事过来寻他,好半天才从人群中找到自家主子的身影。   此刻的邵恪之穿着与百姓一般无二的粗布麻衫,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凌乱,竟是和那些受难的灾民并无二致。   他疾步跑了过来:“大人,您该休息一下,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邵恪之眼眶里血丝遍布,一脸疲态,他却没回答赵源的话,只是又问:“灾民们营救的如何了?”   赵源道:“大家伙儿早就在前几日便搬去营帐内住着,此次地震伤亡不严重,差不多人已经全都找到了。”   “嗯。”邵恪之点了点头,“粮草和物资押运过来没有?”   说起这个赵源就来气:“真不知道太子怎么举荐那个付明善跟大人一起,大人派他押运粮草物资,竟是到现在也没个人影。大人抢救灾民,忙得不可开交,可他的呢?还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快活了呢。要我看啊,他才不是来跟你打副手的,分明便是拖后腿的。”   邵恪之脸色阴沉几许,却是没说什么话。   这时,有士兵突然急急赶来禀报:“大人不好了,方才救出来的那妇人上吊了,幸好送药的兄弟看见,给救了下来。可那妇人就跟疯了一般,仍闹着寻死呢,您快去看看吧。”   邵恪之闻此未敢多加停留,阔步向着营帐的方向而去。   到了账外尚未入内,便听得里面吵闹声不断,似乎有乡邻们在劝慰着,可那妇人却一心求死,什么话也听不进,哭闹着夫君去了,她也要随着走。   邵恪之撇眼间,看到方才那位小姑娘在地上蹲着,手里拿了枝树杈胡乱地写写画画些什么。   想到刚刚一家三口被救出来时的画面,邵恪之心上一软,上前来蹲下问她:“大丫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大丫抬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眸里含着泪,却倔强的没有哭:“我在画画,我要画一副爹娘和大丫的画给娘看,这样娘就会很开心,就不会寻死了。”   她尚且不知道寻死是什么,只是听着里面的大人们劝慰时,约莫有一种预感,人如果死了就永远看不见了。   邵恪之摸摸她的头,突然牵起她的手:“大丫,你跟我一起进去。”   大丫不知道这个大哥哥想做什么,但下意识把树杈丢在地上,起身跟着他进了营帐。   营帐里原本闹哄哄的,那妇人好似发了疯一般,此刻被人强行按在床上,可她却拼命挣扎,只嘴里喊着:“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随着邵恪之的入内,百姓们将目光移了过来,纷纷行礼。   这段日子以来,邵大人与大家同甘共苦,他的辛劳和付出大家自然是看得到的,对他也便十分敬重。   邵恪之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床上疯疯癫癫的妇人身上,对死命按着她的其她人道:“你们不必拦着,她若一心求死你们是拦不住的,倒不如成全了她的一片痴心。”   百姓们诧异地看着邵恪之,却又因为他面容冷峻,个个儿吓得不敢出声,默默把按着那妇人的手收了回来。   邵恪之从身后赵源手里的托盘里斟了一杯酒,亲自走过去递给她:“这酒里加了断肠草的汁液,你只要把这酒喝下去,就能去与你的夫君见面了。”   妇人盯着邵恪之手里的那盏酒,犹豫着伸出手来。   “大丫她娘,莫做傻事啊,她爹已然去了,你若再走了,大丫怎么办?”   后面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   妇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儿身上,大丫此刻正攥着邵恪之的小拇指,怯生生躲在他身后,只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一语不发。   妇人心上咯噔了一下,涌起一丝不舍来。   可那份不舍很快又被丈夫的死掩盖下去。   她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父亲是员外,她自幼也是锦衣玉食,琴棋书画。   十六岁那年,她与姊妹们泛舟赏荷,跌入湖水中险些丢了命,被一个卖油郎救下,自此一见钟情,誓要嫁他为妻。   只是两家地位悬殊,爹娘自是不肯答应,父亲又是个好面子的,只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看上个卖油郎让她失了脸面,更是将她关在闺阁当中不肯让她外出。   她为此寻死觅活,不吃不喝,险些便真丢了命。   爹娘最终拗不过她,只得将她嫁了人,却也自此跟她断绝了关系。她在这世上再没了娘家可以依靠,所有的指望便只剩下丈夫了。   后来他们来到这冀州城安家落户,成亲生子,日子倒也过得美满幸福。夜深人静之时,也曾依偎在一起说过同生共死的话。   孰料天不遂人愿,他们的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却不过昙花一现,就此没了幸福。   没了丈夫,她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没了什么趣味儿。   她疼惜女儿,心中自然是不舍,可女儿在这世上至少还有好心人照看,丈夫却是独自一个人,无人相伴。   她犹犹豫豫,还是决定选择跟随丈夫而去。   缓缓接过邵恪之手里的那杯毒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盏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女儿睁大的目光。她死死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可眼神里的怨恨是那样明显。   “大丫,对不起……”她对着女儿伸出手去,想在临死之前再摸一摸女儿的脸。   可女儿却只是躲在邵大人身后,一句话也不说,更不肯过来亲近自己。   这时,营帐里进来个唇角长着黑痣的女人,一进来目光便落在了大丫的身上:“邵大人,您刚说的是这丫头吧,春华楼倒了,如今拿这丫头东山再起,我看没什么问题。”   这女人乃是春华楼里的鸨母,春华楼名扬整个冀州城,大家自然是认得的。   那妇人一听这话自是从榻上滚了下来,扯住鸨母的衣摆:“你做什么,不准伤害我女儿!”春华楼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大丫如果被卖去那里,这辈子就全毁了。   鸨母不屑地瞥她一眼:“你都服毒自尽了,难道让你女儿做个乞丐不成?去我的春华楼,我供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你该谢谢我才是。”   说着,鸨母从邵恪之身后把大丫扯了过来,又对着邵恪之谄媚地笑:“大人,这大丫奴家便领走了。”   妇人却突然发了疯一般,用力推了鸨母一把,鸨母整个人顿时坐在了地上,疼的“哎呦”叫了几声。   妇人却只将女儿护在自己怀里,死死瞪着邵恪之:“大人,我敬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们冀州百姓的付出和贡献,原以为你是个为百姓谋福的好官,却没料到你也这般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邵恪之淡淡望着她:“她无父无母,亦无亲戚朋友可以依靠,去春华楼是最好的归宿。”   “大丫不是你的女儿,你当然这么说,春华楼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女儿怎能去那样的腌臜之地?”   邵恪之嗤笑:“她是你的女儿,你却抛弃了她,又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如何发派大丫?”   妇人怔怔地坐在地上,恍惚间似乎回过什么味儿来。   邵恪之却没再看她,默默转身出了营帐。   赵源在他后面跟着,只觉得自家主子似乎对这件事的反应有些过了:“大人想救那妇人,多劝说几句想必她也是能听进去的,又何必搞这么一出呢?”   “有些劝解之言听得进一时却听不进一世,让她看清楚自己死后大丫的命运,她才知道自己真正该怎么做。”邵恪之站在草地上,抬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神色复杂,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赵源道:“大人想安福郡主了吧?”   邵恪之缄默。   看到大丫,的确会让他想到小时候的漪宁。   还记得她初入宫时,每每想到爹娘便独自缩在角落里流眼泪,天天儿地盼着有一日爹娘能够回来,接她出宫。   后来长大了,他便很少再听她提起爹娘了。   他知道,萧国公夫人自尽一事早已深刻埋在她心底,成为挥之不去的烙印。   他想,如果阿宁此刻在这里,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劝说那妇人吧。   这时,大丫拉着她娘小跑着过来:“大人!大人!”   邵恪之闻声回头,静望着她们。   大丫跑过来扯着邵恪之的衣摆:“大人,你救救我娘好不好,她不想寻死了,可是她已经喝了毒酒怎么办?”   邵恪之笑着抚了抚大丫的头:“酒里没毒,你娘不会死的。”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骤然间晶晶亮亮的,好似听到了什么最好的消息一般。   妇人过来跪在了邵恪之跟前:“感谢大人救命之恩,民妇没齿难忘。”   邵恪之淡淡看她一眼:“想通了便好。”他淡淡说罢,再没在此停留,转身向着远处而去。   ——   因为知道了邵恪之无碍,漪宁和邵稀脸上的愁容都消散了。   这日下午,三人在校场练习骑射,后来觉得累了便席地坐在草坪上休息。   邵稀带来了李氏做的琼花软糖糕,就着香喷喷的茶水,和漪宁两个人吃的津津有味。穆妧不爱吃甜,便只是坐在那儿喝着茶水,倒也十分惬意。   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什么自天而降,落在了三人跟前,吓得三位姑娘花容失色。   好一会儿,漪宁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大雁不知被谁给射了下来。   大雁被一箭封喉,此时跌落在地上,气息全无。   邵稀眨巴几下眼睛,目光里露出几分惊叹:“哇,谁的箭法这样好,一箭封喉啊。”   后面传来阵阵脚步声,三人齐齐向后看去,却见岑璋身着玄色骑装,手执弯弓向这边走来。   有侍卫过来拎起地上的大雁交付上去:“太子殿下好箭法,这雁已经没命了。”   岑璋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脸上并无什么变化,只目光缓缓落在漪宁身上,一语未发。   这校场是皇子公主们练习骑射之地,但因为岑璋是太子,事务繁忙,平日里很少到这里来。听说他的东宫就有一片可以练习骑马射箭的场地,即便得了空闲也都是在东宫练习。   可今儿个不知怎的,他竟是来了此处。   邵稀和穆妧忙起身对着他屈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漪宁愣神了好一会儿,也站起身来,犹豫片刻对他施了礼,却没开口。   岑璋缓缓朝她走近:“听闻你最近跟着霍先生学习射箭,可有什么进展?”他对她的态度一入往常那般,温和的仿佛两人从未发生过什么,他还是以前那个处处维护她的太子哥哥。   两人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面了,如今瞧见太子的态度,倒让漪宁有了些许狐疑,莫非他这是想通了?   他不提那晚的事,漪宁索性也刻意忽略掉,只笑着摇了摇头:“许是我太笨了,还没什么进展。”   岑璋闻此倒是不意外:“姑娘家学习这个的确不容易,霍先生要教习那么多人,怕也未必全都顾得过来。倒不如,我来教你?”   漪宁诧异抬头,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时又垂下眸子,想了想摇头:“太子哥哥政务繁忙,还是不麻烦了,我有霍先生教习便好。”   他走近她几分,垂眸看着她:“阿宁,你可是还为庆茹的事与我生气?”   漪宁微惊,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子哥哥何出此言,我怎会因为庆茹生气。”她虽然因为庆昭训的事拒绝了太子哥哥对她的情意,可若说生气却是犯不着的,顶多就是通过太子哥哥和庆昭训的事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岑璋张了张口,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后面有女子柔软的嗓音传来:“太子殿下。”   漪宁和岑璋循声而望,却是一名身着宫装的少妇在丫鬟的跟随下向这边走来,面色虽不算绝色,却也是上乘之姿,又姿态婀娜,步伐端庄,为她平添几分气质。   看到她,岑璋的脸色顿时便阴沉了下来,上前两步:“你怎么来了?”漪宁尚且因为庆茹的事跟他置气,她这时候却还跑过来碍漪宁的眼,这让岑璋对她十分的不满。   庆茹却是柔婉一笑:“今日妾身自己做了些点心,原是想让太子殿下尝尝的,谁知听闻太子来了此处,又怕点心凉了不好吃,便给您送过来了。”   她说话软声细语的,娇俏中透着贤淑,又满目都是情意,岑璋虽然对她不满,却又无从发火。   这时,庆茹将目光投向了漪宁:“安福郡主,妾身带来的点心不少,郡主可要尝尝?”   漪宁早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此刻见到庆茹便也没什么波澜,虽未必对此人有什么好感,可若是拒绝了恐又让太子误以为自己吃醋,她两厢权衡之下,笑着道:“如此甚好,刚巧我也觉得饿了钗。”   说完又看向旁边的穆妧和邵稀:“你们二人也一起尝尝新鲜吧。”   众人重新坐回草地上,庆茹的贴身宫女简桃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出,但见那点心做的十分精巧细致,捏成各种花儿的形样,单只看着便让人很有食欲。   “春日里百花正艳,妾身便撷取御花园里的十二种花做了这十二样点心,又捏成十二种花的形状,倒也只是雕虫小技,图个新鲜罢了。”庆茹说着,一一介绍着里面的点心,“这是杏花栗粉糕,这是糖蒸紫薇糕,还有这个是蔷薇杏仁酥……”   她一道道地解释着,只听着便觉得好吃。   邵稀突然狐疑地问道:“咦,为何这点心每一样只有两块儿呢?”   庆茹笑道:“原本是想一种做一个的,后来觉得双双对对的比较吉利,便都多做了一样。”   听上去倒像是随口解释的,仿若没什么不妥之处,但弦外之音漪宁却是听出来了。   她与太子双双对对的才吉利,她若是再插足进去,反倒落了个不吉利的名头。   漪宁想想竟觉得有几分可笑,莫说她对太子妃之位没什么兴趣,也无心去破坏她什么。尽管是有,她一个小小的侍妾还想给她树什么威风不成?   她勾了勾唇,倒也不戳破什么,只看着碟子里的点心满含深意地道了一句:“庆昭训这话说得是呢,我也觉得世间万物一双一对儿的才是最好。”   庆茹的话原本没让岑璋多想什么,如今听到漪宁这话,他不免想到那日夜里她对自己说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心上某处似乎被堵了一般,莫名难受。   漪宁说完这话却只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随手捻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庆昭训好手艺,难怪得太子哥哥另眼相待,不像佟迎手笨着呢,连点心都不会做。”   佟迎在一旁站着,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郡主怎么还扯上她了?但随即一想却也明白了,她家郡主可不是吃素的,庆昭训当着她家郡主的面给太子献殷勤,好像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与太子情意绵绵似的,殊不知她不过是从个小小的宫女爬上来的,给郡主提鞋都不配。   她又看向庆昭训,果真见那人原本笑语嫣然的一张脸当即变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婉动人的模样。   “如今点心送到了,妾身便不多留了,郡主和殿下还请慢用。”她柔声说着,起身对着众人行了礼,缓缓离开。   岑璋因为她方才的表现也十分不满,此时起身跟着追了上去想质问一番。   见他们走了,漪宁也没什么胃口,只将那点心扔回盘子里,盯着庆昭训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原只当这只是个小小宫女,偶然得太子哥哥宠幸才有了如今之地位。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到底是偶然受宠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设计,怕也只有那位庆昭训自己心里清楚明白。   思及这个,她不免一声轻叹,也不知太子哥哥什么眼光,居然看中了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   不过,她也不是那等多管闲事之人,他们俩之间的事,她自是不会插足进去。便也只是无奈叹息一声,转而见邵稀吃点心吃的津津有味,她不由笑她:“怎么样,点心好吃吗?” 第91章 感情 。。。   出了校场, 岑璋疾走两步上前来攥住了庆茹的胳膊。   庆茹被他抓的有些吃痛,缓缓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笑语温声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   岑璋用力一扯, 将她整个人拉至一旁, 原本就犀利深沉的眸中含了一丝警告:“您今日来校场, 究竟意欲何为?”   他握着她腕子的力道大了几分,想到方才的事,丝毫没了怜香惜玉之心。任何人想对阿宁有什么不利,他是绝对不会容许的。哪怕是他的侍妾,也不可以!   庆茹强忍着疼痛, 努力表现出柔婉温和的一面, 全当听不懂他的话:“殿下这是何意, 妾身只是为了给殿下送点心罢了, 莫非殿下觉得妾身今日做的点心不合口味?那妾身回头再琢磨一番,想必总能做出殿下喜欢的味道。”   “庆茹,聪明如你,当知道孤究竟在问你什么。”他如鹰的双目睨着她, 她娇柔的关节被捏的咔嚓作响, 明显是怒了。   庆茹疼的脸色白了几分,笑意却是未减, 双唇颤了颤, 话语却是轻柔温和的:“殿下以为妾身是来做什么的,给安福郡主找不痛快?”   “你自己怎么想的,自己心里当清楚明白。”他甩开她的手, 话语清冷,再没了以往的温和与暖意。想到她当着阿宁的面说什么双双对对的,他便整个人都觉得不痛快。她以为自己是谁,有资格这么跟阿宁说话?   他方才没有发作,不代表他真的没听出里面的意思。   望着他,庆茹心里也不由得苦笑。这个男人,纵然平日里对她多么柔情蜜意,怜惜关怀,可一旦涉及到安福郡主,他就变了。   变得冷傲,变得无情。   她心上某处似乎被扯得痛了一下,一双狭长的丹凤目氤氲着水汽,眼泪欲落未落:“妾身心里想什么?又能想什么?殿下自那晚喂妾身喝下堕胎药,便再不曾往妾身的房中去过,妾身多日不得见殿下的面,不过是因为心中想念,又想着殿下许久不曾吃过妾身亲手做的点心,故而做了几样来校场寻您。”   她解释完见岑璋望着自己一语不发,她一双水眸直视着他,楚楚可怜,欲语还休的模样:“妾身服侍殿下多年,是什么样的性子殿下难道还不了解吗?”   岑璋脸上的清冷和怒火消散了几分,想到她腹中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儿,于她到底还是心中有些愧疚的。那□□她喝下那碗药,他其实又于心何忍呢?   可为了娶阿宁,他不得不这么做。   原本那夜之后他也想过会好好补偿她的,只是后来被阿宁拒绝,他心情低落,便将她抛诸脑后了。说起来,她这些日子未曾见过自己的面儿,跑校场来训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方才校场中她的那些话却叫他仍旧感到心中有些不舒服。   “庆茹,你素来是个知冷知热的,也温顺体贴叫人欢喜,平日里安安分分的孤也愿意护着你几分,可你若想仗着这份宠爱对阿宁怎样,孤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阿宁是萧国公之女,也是孤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将来我势必要娶她为太子妃的,她若容得下你,你便仍是七品昭训,日后晋位也不无可能。可她若是看你不惯,那么东宫便绝无你容身之地。你,可记住了?”   庆茹痴痴望着他,仿若已感觉不到方才手腕处被他抓伤的疼痛,只苦笑着看他:“殿下就这般信不过庆茹吗?安福郡主身份尊贵,妾身便是那般不懂事之人?”   她眼眶里含着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岑璋见她如此,语气缓和不少:“孤知道你素来是个懂事的,今日这话也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孩子的事孤虽然对不住你,但嫡庶有别,你当明白这个中利害。”他缓缓抬起手来,大拇指腹扫过她柔嫩的面颊,拂去她眼眶中滑落的泪水,语气温和很多,“这件事你无须放在心上,等日后孤娶了太子妃,诞下嫡长子,你想生多少子嗣都没关系。”   庆茹听罢心中却不由得冷笑,若殿下当真娶了安福郡主,还会记得她这个旧人吗?   她这个孩子若是没保住,日后他一门心思扑在郡主身上,她这辈子也不过是老死宫中的结局。   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她却仍笑的柔婉动人:“殿下的话妾身记下了。妾身知道,殿下一心想娶安福郡主为妻,妾身的存在便是个累赘,妾身不想拖累殿下,自请搬去东宫西边的跨院儿里去,那里僻静,妾身去了这一年半载的便不再出来惹郡主忧心了。”   “那跨院儿许久无人打扫,本是荒芜之地,你去了那里岂不委屈了?”岑璋这般说着,脸上挂着几分不忍。   庆茹善解人意地道:“正因为那里地方荒凉,妾身住过去殿下才好向安福郡主交代不是吗?”   她一心为自己着想,这让岑璋觉得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庆茹,你总是那么体贴细心。”   庆茹莞尔一笑,缓缓倚在他的怀里,闭目道:“只要能为殿下分忧,妾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岑璋缓缓伸开手扶住她的肩膀:“你对孤的心意孤会记着的。”   她默了须臾,从他怀中起身,又抬头瞧了瞧天色,轻声道:“不早了,妾身便先回了,不打扰殿下射箭。”   岑璋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那你且先回去吧。”   庆茹对着岑璋屈膝行礼,随后缓缓向着太子东宫而去。   简桃紧跟上去,两人离开老远才忍不住多嘴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就自请住在跨院儿,那里荒凉偏僻,如此岂不受了委屈?”   庆茹淡笑着摇头:“你不懂,太子殿下如今一颗心都扑在了安福郡主身上,我无论做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若他求安福郡主不得说不准还会怪罪到我的身上,此刻我提议住在跨院儿实数明哲保身。   方才在校场,我听安福郡主那口气,未必就愿意跟太子殿下成亲,咱们此时回避不去掺和此事,日后太子如若求娶不成,也不能怪罪我们什么,反而还给太子留下一个为他着想的好印象呢。二则,”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深沉复杂的眸子含了一抹暖意,“好容易保住了这孩子,等过几个月肚子越来越大,想瞒住殿下只怕很难。咱们去跨院儿里住着与殿下见不着,我才可以安心养胎把这孩子生下来。”   说到这儿,她眸中隐隐有精光浮动:“殿下现在不肯让我生下孩子,等我十月怀胎诞下皇长孙,殿下还能活生生害死自己已经出世的骨肉不成?届时,陛下和皇后娘娘应也不会忍心。只要我日后有皇长孙可以倚仗,还怕在这宫里没有立足之地?”   简桃若有所思了片刻,眸中染上几分钦佩:“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您若日后诞下皇长子,储君之位立嫡立长,咱们还有机会争一争呢。”   庆茹瞥她一眼,脸上的笑意敛去:“有些话自己心里明白便是,说出来便是杀身之祸。”   简桃恍然大悟,忙捂了嘴,只又跟随庆昭训走了片刻,突然犹豫着道:“只是,夫人如果诞下的是个小郡主怎么办?”   庆茹停下步子,冷冽的目光朝她摄过来。   简桃哆嗦了一下,忙匍匐跪地,后背上冷汗直冒:“奴婢失言,奴婢该死!”她脸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   庆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略扯了扯唇角:“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是该早做准备,九个月之后我诞下的只能是个小世子。”   庆昭训的话简桃听明白了,忙点头应是:“夫人放心,奴婢会尽力帮夫人料理此事,您将来生下的必定是个小世子。”   “起来吧。”庆茹亲自弯腰搀扶她起来,语气缓和很多,“简桃,我把你从掖庭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解救出来,让你做了我的掌事宫女,你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你可不要……背叛我才是。”   简桃忙颔首应着:“夫人大恩奴婢没齿难忘,这辈子都唯夫人之命是从,不敢存有丝毫反叛之心。”   庆昭训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忠心耿耿跟着我,我若有出头之日,自然也是你的出头之日。”   “是,奴婢谨记。”她敛眉颔首,乖顺地应着。   庆茹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收拾东西吧。”   简桃也是如蒙大赦,长长舒了一口气,缓步跟随着庆昭训而去。   ——   岑璋又折回校场时,漪宁已经站起来练习射箭了。   她经过这几日的练习总还是有些长进的,不过动作却仍是不怎么规范。但看她十分认真的模样,倒也颇有几分可爱。   他缓步过去,忍不住提醒她:“腰要直,肩要平,注意力要集中,眼睛里只能看到靶子,忽略掉周围的一切……”   漪宁下意识听着他的指示调整自己的动作,随着他“放箭”一声令下,手里的箭随之往前飞跃,直击前方的靶子。   不过因为她力道不够,箭头插得不深,摇晃几下又落在了地上。   虽然是如此,不过漪宁已经很开心了。练习这么多天,这还是她第一次射中呢。   “多谢太子哥哥。”她转而看向岑璋,一脸开心地笑着,双颊有梨涡浅放,美不胜收。   望着她甜美纯真的笑意,岑璋只觉得心上一片柔软。他真希望能永远守护这份笑容,更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只对自己一个人笑。   “阿宁……”他望着她呢喃了一句,下意识对她伸出手想握住她的胳膊。   漪宁本能地后退一步躲过了他的触碰,脸上的笑意随之消失了:“太子哥哥,我还打算再练会儿。”   说罢,她没再理他,而是自己重新从箭筒里拿起一支箭继续对着靶子练习。   有他在身旁,漪宁根本无法全神贯注,这一箭射出去蔫蔫儿的,擦过靶子的边缘静静平躺在了地上。   出于骨子里那份倔劲儿,她默默又拿了一支,继续往前射。   岑璋出手拦住她:“你这样练习是没什么效果的。”说着接过她手里的弓感受了一下,“这弓是霍先生以锦瑶的标准给你配置的,你力气小,这个用着还是太吃力了,赶明儿我亲自做一个适合你的出来。”   “没关系,我觉得这个用顺手了也还好。”她这般说着,却没再抬头看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漪宁便不想再节外生枝。   岑璋却只当庆茹的出现让她生气了,犹豫着道:“阿宁,我也不知庆茹怎么就来了校场,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满口胡言乱语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哪些话?”漪宁面露不解地看着他。   被她这样的目光一盯,岑璋顿时被搞得哑口无言,竟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太子哥哥,我的心意那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会再有什么更改。方才我瞧那庆昭训对你挺上心的,她又温婉贤淑,当是个知冷知热的,有她在身边相伴不是很好吗?”   岑璋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布满了红丝的双目望着她,里面有脉脉深情涌动:“阿宁,在我心中没有谁比得过你。”   “我真的该练习了。”她皱了皱眉头,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看着腕上红色的印痕,她面上已有了几分不悦。   “阿宁,你当知道,在父皇和母后心里,你是孤未来的太子妃,是他们的儿媳妇。”   岑璋的话让漪宁心上微微一颤,旋即不动声色道:“皇后娘娘会明白我的。”   “那我的心意呢,你当真不明白?”他质问道,脸上似乎有痛苦和挣扎。   漪宁偏过头去,没有答话。   岑璋绕到她面前,继续看着她:“阿宁,你我自幼相识,感情一直都那么好,为何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妾室而对我生了偏见?”   他不明白,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罢了,她若是当真不喜欢,大可以告诉他,想怎么发落他都愿意听她的,却又为何这般绝情呢?   莫非,她真的对邵恪之动了情,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那日上巳节,邵恪之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漪宁此时心里也十分挣扎,她与岑璋之间自然是有感情的,在这皇宫之中,他打小便处处护着她,凡事想着她,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   可那份感情与其说是男女情爱,倒不如说是兄妹之宜,她也愿意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兄长一样敬重和爱护。   只是为什么,他偏生要如此执着呢?   她从未想过伤他,更不想说什么狠绝的话,可他却让自己好生为难。   她到底该怎样拒绝他,他才能明白她的心思呢?漪宁觉得颇有几分头疼。   这时,小太监过来禀报,说陛下召见太子去御书房。   漪宁只觉得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太子哥哥,岑伯父找你许是有要事,还是莫要耽搁了才是。”她实在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明明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明白了,再这般纠缠下去也没什么用处。   岑璋却站在原地没动,静静望着她,心里默道:阿宁,你心里有别人也好,没有别人也罢,我都会想法子把你留在皇宫的,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岑璋的女人。至于邵恪之,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又岂能配得上你高贵的身份?依他的身份,甚至连与孤争夺你的资格都没有。   他握了握拳头,关节咔嚓作响。   漪宁见他一直站在自己跟前没走,又听到手指关节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对上的便是他那双深沉复杂的眸子。双目犀利如鹰,里面好似蕴含了强大的力量一般,让人瞧了不自觉呆住,莫名的生出些许寒意来。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岑璋有些陌生。   “……太子哥哥,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岑璋缓缓回过神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什么,你若当真不喜欢,我便不让你为难了,咱们还如往常一样,你见了我也不必觉得不自在。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那个最疼你的太子哥哥不是?”   “太子哥哥当真这样想吗?”他的转变太快,漪宁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尤其想到他方才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岑璋却只是很温和地冲她笑笑,抬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端,语气里满是宠溺:“自然是真的,太子哥哥的话你还不信?好了,父皇召见不能耽搁,我就先走了。”   说完,笑着转身离开,仿若早把之前两人的对话抛在脑后一般。   漪宁默默盯着他的背影凝神片刻,一时间也没了射箭的兴致,只随手将方才岑璋递还给自己的弯弓扔在一旁,重新寻了块空地坐在草地上,又瞧见旁边摆着的茶水,自斟一杯缓缓饮着,平复心情。   邵稀和穆妧见她停下来,便也携手走了过来:“郡主怎么不练了?”说话的是邵稀。   她说完在漪宁旁边坐下,也斟了杯茶水,又往漪宁那边凑了凑:“郡主,方才太子殿下跟你说什么呢?”方才太子过来,穆妧和邵稀二人自觉避远了,故而并没听到两人的谈话。   不过她小心观察了两人的表情,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二哥不在,她得帮二哥看着点儿才是。   邵稀问起这个漪宁只觉得一阵不自在,撇过头去把玩着手里的青瓷盏:“问这个做什么,不过随意聊了几句。”   邵稀眯着眼睛笑了笑:“郡主不说我也猜得到,方才太子殿下柔情蜜意的表情那么明显,任谁瞧不出来?不过,我看殿下后来神情又有些不太对,郡主是不是说了什么拒绝的话?”   漪宁瞥眼看她,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你何时脑袋瓜子会分析问题了?”   邵稀颇有些不服气:“郡主这是什么话,我聪明着呢,阿妧你说是不是?”说罢,她转而问旁边的穆妧。   阿妧默默在旁边坐着,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骤然被邵稀扛了扛肩膀,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困惑地问:“怎么了?”   漪宁看她有些心不在焉,打量她片刻:“怎么了,你有心事?”穆妧一直是那种文静贤淑的姑娘,平日里话不多,因为生活环境简单的原因,心思单纯,其实也是有些藏不住事儿的,但凡有什么心事总挂在脸上。   穆妧被漪宁问得颇有几分心虚,她顿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在想你的终身大事究竟是如何考量的。你与太子也算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也对你颇为关照和疼惜,你当真不想嫁给他吗?”   说到这个事漪宁沉思片刻,轻轻摇摇头:“太子哥哥的确对我挺好的,不过我倒觉得如果我们俩一直做兄妹感情才会一直这么好。否则,他日后有佳丽三千,我和他之间的那份情意早晚会被消磨殆尽的。”   邵稀和穆妧都是她的知心好友,对她们说这些漪宁也觉得无所顾忌,心里怎么想也就怎么说出来了。   穆妧看着她,略想了想:“或许吧……”   邵稀忙插嘴:“我也觉得挺好的,这样我二哥才有机会嘛。对了郡主,我二哥上次不是飞鸽传书给你了吗,你可有给他回信?”   “回信?”漪宁摇了摇头,她看了信还需要回信给他吗?她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收到书信后直接就把鸽子放走了。   说起这个她倒是想起来了,她初将鸽子放走之时那信鸽还围着她转悠了好久,当初她有些纳闷儿,如今再想来兴许便是那信鸽等自己回信呢。不过后来她当真没有要回信的打算,鸽子也就自己飞走了。   邵稀却是吃了一惊:“不会吧,郡主没有回信给我二哥?信鸽千里迢迢飞这一个来回,只送这一封信多辛苦啊。”   “……我不知道写什么好。”漪宁默默捧着茶水,低头说着。不知怎的,如今想到自己没回信给他,竟莫名觉得有几分心虚。   “郡主,你的脸怎么红了?”邵稀突然冲漪宁伸出手来,又表情十分夸张的尖叫一声,“啊呀,还很烫呢。”   “别闹。”漪宁十分不自在地打掉邵稀的手,心里也是纳闷儿,好端端的想到邵恪之,她怎么还脸红起来了。以前也甚少这个样子的。   邵稀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对着漪宁满含深意地笑着:“郡主还不承认呢,比起太子,你明明就是更喜欢我二哥嘛。”   漪宁灌了自己一杯凉水,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这话虽是在反驳她,可漪宁心里也是存了疑窦的。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莫非就像自己现在一样,想到邵哥哥会不自觉的脸红心跳?   可是这感情怎么来的莫名其妙,以前也没觉得什么啊。似乎自从他飞鸽传书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邵稀却不知道她的那点子心思,仰脸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我当然是知道的。就像我对三皇子一样,一天看不到他就觉得想念,看到了就觉得很开心很幸福。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比吃了蜜枣还要甜。有一次听说他生病了,我还食欲不振了好久好久呢。”   她这般说着,目光却看向了远处马背上的俊美男子。   邵稀现在最喜欢下午的骑射课了,因为霍先生不仅教二公主和安福郡主,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是由他教习的,大家同处在校场上,她可以时时刻刻看到他。   这种感觉真好。   她正这般想着,马背上的男子突然回了头,阳光斜打在他白皙的脸上,英俊挺拔,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矜贵,让人心上欢喜。   漪宁瞧她这花痴的模样,无奈摇摇头。又见穆妧一直不言语,如今听到邵稀的话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问她:“阿妧呢,阿妧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第92章 感动 。。。   穆妧没料到漪宁居然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默了好一会儿,目光顶着眼前青绿的草坪,缓缓道:“有他在时, 你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他而去, 他无意识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你的心魂, 让你牵肠挂肚,胡思乱想。他若是没在,你会在寂静无人时默默想起,然后很满足的微笑。”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好一会儿, 悠悠然继续说:“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要天长地久, 只要每天看着他开开心心, 无忧无虑的, 便觉得是一种幸福。”   漪宁早觉得穆妧心里藏了个人,如今又见她说话时如此语气神态,似乎每一句都意有所指,不由得莞尔一笑:“却不知……阿妧口里那个让你牵肠挂肚, 牵动着心魂的人又是谁呢?”   穆妧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却没料到漪宁突然问自己这么一句,她神情略微怔住, 扭头看她时, 却见安福郡主此刻正笑意盈盈打量着自己。   一股莫名的心虚涌上来,她双颊染上一片粉色,躲闪着避开她的目光:“哪有什么牵肠挂肚之人, 郡主莫要取笑我,也有损姑娘家清誉。”   “这有什么要紧的?”漪宁看了看周围,“此刻便只有你我三人,无论说了什么话也不过你我三人晓得,自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邵稀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摇晃着穆妧的胳膊:“穆姐姐心里的人究竟是谁,就跟我们两个说说呗,咱们是什么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当真是没什么人的,你休得瞎说。”她双颊滚烫,随口嗔了邵稀一句,却没敢去看漪宁的目光。   漪宁只默默望着她,细想着她平日里那些细微的变化,只觉得恍惚间自己似乎猜测到了什么,却又一时间不敢相信。   见她不肯言说,漪宁也不好再问,转而看向远处的二公主岑锦瑶。   她今日穿了件橘色的束身骑装,聘婷绰约,风华万千,此时拿了弯弓骑在马背上,颇有几分英气。   不过,她此时却并未专心练习骑射,而是目光落在不远处认真擦拭着一把长剑的霍先生身上。因为隔得远,漪宁瞧不见岑锦瑶此刻脸上的表情,但隐约能猜得出什么。   刹那间她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已经长大了,再不是曾经懵懵懂懂,纯粹天真的年纪。   ——   南苑   因着岑璋和漪宁最近几日怪异的变化,皇后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暗地里还是让金嬷嬷去打探了一下。   如今听说庆昭训去校场的事,皇后略蹙了蹙眉头:“好端端的,她去校场做什么?”校场是皇子公主们的习武之地,可不是她一个七品的小小昭训该去的地方。   金嬷嬷在一旁回着话:“具体的奴婢不知,只听闻带了一盒子点心过去,只是没一会儿便从校场出来了。不知是否惹了太子殿下生气,庆昭训从校场回到东宫后,便着人将一切东西收拾后搬去西边儿的跨院儿里住着了。”   “跨院儿?”   金嬷嬷回禀道:“东宫西面有座跨院儿,因就无人居住早已荒芜,是个清凉之地。太子殿下让庆昭训搬去那里居住,想必是因为她在校场上惹了安福郡主不快吧?”   皇后想了想,倒是没再问什么,只无奈叹了口气:“原只是个侍妾,前几日无端端抬为七品昭训,如今还没多久呢又被遣送至那样的地方,也不知璋儿是如何想得。”   银嬷嬷在一旁擦洗着桌椅,闻此忍不住接话:“说不定是太子殿下为了郡主,故意把庆昭训给遣走了呢?若是如此,倒也足见殿下待郡主的心意了。”   皇后听着银嬷嬷这话,若有所思,缄默未语。   时间差不多时,金嬷嬷和银嬷嬷一起去了小厨房做晚膳,皇后在屋里看了会儿书,忽听到轻快的脚步声,笑着把书放下:“走起路来跟跑得一样,也没个端庄的样子。”   这话虽然是在责怪,但还是宠溺的味道更浓些。   漪宁进了屋,对着皇后行礼后跑过去蹲在她身边,挽上她的胳膊,侧脸贴在她的臂膀上:“这是急着回来见岑伯母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矜持。对了,岑伯母今儿个在南苑做了些什么?”   皇后抚了抚她后背披散下来的青丝,柔声笑道:“能做什么,不过缝些衣服,看看书册子罢了。”她如今住在南苑,后宫诸事被顺熙帝交由乔德妃打理,平日不出南苑,自然是清闲得很,所做的那些事全然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我听闻今儿个下午你太子哥哥也去了校场,庆昭训也去了?”   漪宁诧异抬头,巴掌大的小脸儿看着皇后,十分的不敢相信:“岑伯母,你如今住在南苑怎么还什么都知道?”   皇后笑着拉她起来,让她在自己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这才道:“你岑伯母到底还是皇后,金嬷嬷和银嬷嬷在宫中多年想知道这些事岂会困难?我听闻庆昭训被罚去了荒芜之地居住,莫不是今日在校场上得罪了你?”   漪宁闻此倒是有些诧异,庆昭训居然被罚了?太子下得令吗?   若说得罪……其实也无非就是多了几句嘴,说上些意味莫名的话,若因此被罚了倒也不至于吧?   她兀自想着,只笑着摇了摇头:“我与庆昭训不熟,她自也没有得罪我什么,太子哥哥处罚她,许是因为旁的原因吧。”   皇后拉着她的手,想了想叹道::“璋儿是太子,自幼便住在东宫,平日里虽会去椒房殿里请安,但因为一直有太傅太师他们教导,我倒是鲜少教育他什么。他是储君,自是众星捧月,养尊处优惯了。说句心里话,这孩子平日里究竟想些什么,我这做母亲的也未必就摸得透彻。倒不比你,是真真实实在椒房殿里由我带大的。”   皇后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太子为一国储君,身上背负着江山社稷的责任,顺熙帝又素来严苛,早年里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东宫跟随太傅念书的。后来年长些,他还要跟着顺熙帝学习料理政务,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在漪宁的记忆里,小时候他虽然总会跑椒房殿里寻她玩,但总待不了多久。若仔细计较起来,还是她这个外姓人承欢皇后娘娘膝下的日子久些。   只是,却不知岑伯母今日因何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她尚在困惑,又听皇后道:“他身处高位,自然有处于高位的孤独和寂寞,这是旁人无可替代的,也是他自己应该承受的。正因如此,他宠幸身边的宫女一事,我虽然知道,却并未对此多加管束。毕竟,我不能在他身边时时照看,有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到底是好的。”   听皇后娘娘这语气似乎是想说什么,漪宁便认真听着,没有说话。   “庆茹那丫头我见过几回,表面上看着柔婉可人,倒像个心细的。不过,那姑娘一届小小宫女既能让璋儿待她与众不同,必然也不是个心思单纯的。我之所以容她在东宫立足,不过是看她一颗心当真在璋儿身上,便且随了她去。”皇后这般说着,又看向漪宁,“只是,她未必是个安分的,今后好自为之也便罢了,如若因为你与璋儿之事对你不利,我也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漪宁听得心上一阵感动,鼻头传来阵阵酸涩之感,面上却只是笑笑:“怎么会,我与她又不牵扯什么利益。”   皇后凝视她片刻,突然道:“前些日子你与璋儿不怎么说话,可是因为感情之事?”   漪宁垂下头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太子哥哥,可面对疼惜自己的皇后娘娘,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后看出了她的挣扎,其实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也是从姑娘家走过来的,阿宁的小女儿心思她约莫也能猜出个大概,便也没再逼问,只是笑着拍拍她的手:“其实你还小,婚姻之事本不必如此着急,璋儿虽是太子,却也未必便是最好的,阿宁这么优秀,总得再挑挑看看。”   漪宁看着这个处处为自己考虑的岑伯母,眼眶红红的,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与她而言,处在这深宫之中,能遇到皇后娘娘这样的人照顾着,她觉得也是一种福分。   看她这般似是要哭了的模样,皇后无奈笑她:“怎么还哭上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待会儿金嬷嬷和银嬷嬷怕是就要做好晚膳了,你下午练习骑射必然出了不少汗,去沐浴一番,待会儿刚好用膳。”   漪宁乖巧点头,起身对着皇后娘娘行了礼,默默退出屋子。 第93章 愤怒 。。。   浴室里蒸腾着热气, 袅袅氤氲着薄雾,鹅黄色的轻纱幔帐被染上几丝湿潮,水印子自上而下蔓延, 随着越来越多的雾气凝结, 最后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子, “滴答”一声落在湿潮的地面上。   水滴的声音极小,伴随着浴桶内的哗啦声,它越发显得微不足道,整个浴室内并无人注意到这声脆响。   佟迎用半葫芦瓢从旁边的桶里舀了一瓢温水,缓缓顺着漪宁雪白娇嫩的玉肩流泻而下, 温热的水划过肌肤, 带来舒适的触感。最后落在浴桶的水面上, 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漪宁坐在浴桶里, 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愣愣地坐在,热水淹没整个身子,只双肩往上裸。露在外, 皓白如玉的脖颈纤细得不盈一握。那张娇美动人的脸蛋儿上因为热气的蒸腾此刻也生出些许薄汗来, 挂在鼻端,好似缀了一颗颗晶莹通透的琉璃珠子。   看她一直不说话, 佟迎不免问道:“郡主怎么了?在想什么?”   漪宁回过神来, 目光望着前方那湿潮的鹅黄色幔帐,轻摇了摇头:“也没什么。”   佟迎帮她擦洗着背部,瞧她这般微微一笑:“奴婢猜……郡主是想念邵侍郎了吧?”   漪宁双颊粉粉嫩嫩的, 只嗔了她一眼:“你倒也学会多嘴多舌的了。”   佟迎笑道:“不是奴婢多嘴多舌,只是郡主表现的也太明显了些。仔细算起来,邵侍郎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呢,也不知冀州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她幽幽地说着,目光落在自家主子身上,神情暧昧莫名。   漪宁被她看得心里怪怪的,胡乱撩了水洗着身子,默了好半晌突然问道:“佟迎,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喜欢的感觉?”最近总是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想到他,想着想着就希望他能赶快回来。   她觉得自己八成是魔怔了,这感情来得又些莫名其妙,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佟迎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可不知道,如果郡主觉得是,那没准儿便是了。”   漪宁睨她一眼:“就你会贫嘴,说了跟没说一样。”   泡了这一会儿也洗得差不多了,漪宁从浴桶里站起来,佟迎搀扶着她从桶沿跨过来,又忙拿了白色的浴巾毯子将她整个人裹起来,细细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子。   “郡主,以前在奴婢心里一直觉得您与太子殿下长处在一起,关系更为亲近些,邵侍郎自从不做三皇子伴读,已经鲜少入宫,有时成年数月的不曾见过面,必然是比不得太子殿下在郡主心中的位置呢。但如今想来,到是奴婢自个儿想当然了。”   “或许正是因为太子殿下时常见到,郡主便把他拿兄长似的待,而邵侍郎不长预见,每次见了都有极大的变化,郡主的心态也便不一样了。”   佟迎这番话到是说到漪宁心里去了,仔细想想,似乎也确实是如此。   其实小时候的漪宁看来,邵哥哥和太子哥哥与自己而言的确是没什么不一样的,他们就像自己的亲兄长一样,给予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呵护。   后来邵哥哥不再给三哥哥做伴读,她在宫里几乎就再也遇不到他了。曾有过一段时间,她甚是怀念邵哥哥带来的琼花软糖糕的味道。也在夜静无人时忍不住地想,不知道此时的邵哥哥是何等模样。   后来五年后再次于大街上预见,他高中状元,骑着高头大马,被所有人众星捧月般围着,那样的丰神俊朗,飘逸宁人。她还曾感叹过,觉得邵哥哥是她见过的所有人当中,相貌最最出众的那一个。看着他那样优秀,在外面美名传扬,她心上也会涌起一份骄傲。   再后来,她回家乡安葬祖母回来,岑伯父派遣邵哥哥迎接。那时的预见,邵哥哥成熟稳重了很多,她也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片子。看他年纪轻轻坐上礼部侍郎这个位子,她崇拜有之,钦佩有之。   记得当时佟迎无意间说邵哥哥这个年纪兴许已经有了妻室,她听罢后还为此莫名其妙难受了一下。   其实有些变化早在一次又一次的久别重逢里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邵哥哥戳破,她可能没那个意识,日后再寻了合适的人成亲,倒也是一世太平。可如今戳破了,他竟为了等自己多年未娶,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一个,她仔细想来,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甜蜜的感觉的。   邵哥哥这个人,各方面都很好,她的确是很喜欢的。   或许,这便是心动的感觉了吧?   她胡思乱想之际,佟迎已经帮她穿好衣物,扶着她回到卧房的妆奁前坐着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回了头,言语间带着娇羞:“佟迎,邵哥哥说如若她此次赈灾回来,岑伯父问他封赏时,他便跟岑伯父提亲。”   说完这话,她双颊染上一片霞色,眉眼间皆是女儿家的羞态。   佟迎那巾帕帮她擦拭着头发,听到这话不免笑了:“看郡主这态度,似乎真决定嫁给邵侍郎了?”   漪宁捋着胸前一缕青丝,敛眉轻道:“其实我还小,也不急着嫁人,只是邵哥哥却是不小了的,他想把亲事订下来……”   佟迎观察着漪宁的表情,面带笑意:“前些日子郡主提及此事还是发愁的,如今反倒是另一幅模样了。以前奴婢总觉得太子殿下是日后的帝王,郡主身份尊贵,阖该便是母仪天下的。不过如今瞧郡主提起邵侍郎时的模样,或许……心里面喜欢的那个才是最好的。”   漪宁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倒是没再说话。   门外,太子原是来找漪宁说话的,又见她房里的灯亮着,便直接过来了。   谁知到了跟前却听到她跟佟迎二人在说话,隐约间似乎提到了自己,便耐不住好奇站在外面静静听着。待听到漪宁提及邵恪之时的语气,他心上某一处被刺痛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抬手本欲敲门,犹豫片刻却忍下了,默默转身出了南苑。   金嬷嬷端了水盆从皇后房中出来时瞧见了,本欲张口唤人,却见太子殿下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犹豫片刻,她迅速将水盆搁置在一旁,复又回了卧房找皇后禀报。   皇后约莫已经感觉到阿宁对璋儿无意了,如今又听到金嬷嬷的禀告,虽然对自己的儿子有些心疼,却也不想逼迫阿宁什么,只听了听,倒是什么也没说。   太子回到东宫,满脑子还是方才听到的那番话。   阿宁说邵恪之赈灾回来,便会向父皇提亲。听阿宁那口气……她似乎是极为愿意的。   果然,那个邵恪之当真背着自己哄骗了阿宁什么,这个小人!   “来人!”他突然对着外面大喝一声。   外面有侍卫推门进来,对着他弓腰行礼:“太子殿下。”此人是岑璋的贴身近卫,名唤高义。   看到他,岑璋沉声道:“冀州那边什么情况,付明善可曾来信?”   高义回禀道:“付大人今日来了信,还未来得及向殿下禀报。”说着,将一封书信递了上来。   岑璋展开书信细看,上面的大致内容是,他谨遵太子殿下之命,尽量拖住邵恪之,不让他尽快抚慰灾民,回到长安。前几日邵恪之让他去押送粮草物资,他也故意拖延着至今还未送达,相信半年之内冀州赈灾一事不会尽快解决。还让岑璋只管放心。   “蠢货!”岑璋气得将书信扔在地上,咬牙切齿,“枉他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做出这等事情来。冀州地震,粮草和物资对百姓来说刻不容缓,孤让他拖延时间,该有千百种法子,岂能拿冀州百姓的生命当儿戏!这个付明善,怎如此的没有脑子!”   他说着,突然抬头对着高义道:“你亲自去一趟冀州,马不停蹄地前去。告诉付明善,孤改主意了,此次赈灾一定要让他好生操办,而且要办得漂亮,让冀州百姓尽快得以安抚,莫要最后让邵恪之得了首功。”   “是!”   高义领命离开后,岑璋仍是气得脑壳都觉得疼。付明善那个猪脑子,居然敢延误物资押运,这若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不仅他性命难保,还要治他这个当朝太子一个举荐不利的罪名。   简直气死他了!   他揉了揉脑仁儿,努力平复着心里的那团怒火。只盼望着,付明善能够将功折罪,莫要再给他出了什么乱子。   他只要接下来好生做事,将邵恪之的功劳抢过来一半,父皇也就不至于对邵恪之另眼相待。届时,他纵然想提跟阿宁的亲事,父皇也未必肯给他这个机会了。   付明善这个没脑子的,只盼望着这回可别再给他出岔子。 第94章 。抢功 。。。   河北冀州   经过一连几日的抢救, 大多数灾民们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却也免不了有些人就此离了这世间,亲人们哭天喊地, 呜咽婆娑。   但斯人已逝, 留下的仍要在这世间好生活着。   由于邵恪之一番苦口婆心的安慰, 这几日大家的心情也跟着有所好转。他又亲力亲为地帮百姓们搭建房屋,开棚施粥,百姓们对他自然是感恩戴德,尊敬万分。   这日傍晚,又到了晚饭时间, 灾民们排了长长的队伍等着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白粥, 以抵御夜里的风寒和饥饿。邵恪之过来巡查时看到这样的画面, 便也拿了勺子亲自为灾民盛饭。   有他带头, 冀州知府蔡鸣自是也不敢懈怠,殷勤地为他递碗。   邵恪之一边接过碗来盛饭,一边问他:“付明善去押运粮食,多少天了竟还未回来?”   蔡鸣颔首回着:“禀大人, 已经十二日了。”   邵恪之皱了皱眉头, 不过六七日的路途,他竟走了十二日还未回来, 这个付明善, 分明是故意给他添麻烦的。   他抬头看了眼前方长长的队伍,又瞥了眼锅里的粥,问:“余下的口粮还能撑多久?”   蔡鸣略思忖了片刻回道:“冀州因地震而塌陷, 所有的吃食都埋在地底下了,如今灾民众多,应该……只剩下一天的口粮了。”   他说罢,小心翼翼端详着邵恪之的表情,生怕他突然间雷霆大怒,祸及自身。   对于邵恪之这个钦差大臣,蔡鸣心里是敬重的。这个钦差虽然不过跟他儿子一般的年纪,但幼年便才名远扬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还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尤其这几日看他安抚灾民很有一套,百姓们也对他十分依赖,这让他这个当地的知府不得不钦佩。   除却面对百姓时的那份宽厚,邵恪之此人平日里不多话,面上也很少带笑,这让蔡鸣一时也摸不透他的脾性,这些日子一直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他。   毕竟这钦差大人代表的可是陛下,得罪钦差,日后他回了西京长安再禀明圣上,可就没自己什么好果子吃了。   蔡鸣提心吊胆着,邵恪之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继续一碗一碗给百姓们盛饭,并面色和缓地递上前。   等百姓们全都有了一碗饭吃,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赵源递了帕子过来给邵恪之擦手,蔡鸣盛了最后一碗粥弓着腰上前道:“大人自早上用了一碗粥后便未曾再进食,如今天色已晚,再不用膳只怕身子也吃不消,还是用些吧。”   邵恪之刚接了帕子来擦手,看到那粥却并未去接。   赵源见蔡鸣看向自己使眼色,便也跟着道:“大人,蔡知府说的是,不管怎样总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莫非大人忘了临行前是怎么跟郡……姑娘保证的,不是说好了要照顾好自己吗?”他情急之下郡主二字险些出口,幸好反应快倒是没让蔡鸣听出什么端倪来,只邵恪之却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宁是有嘱咐他好生照顾自己的,不过,今夜他的确是没什么胃口。   “搁那儿吧,我暂时还不饿。”他淡淡说着,转而对蔡鸣道,“你派人送信给付明善,限他明日抵达冀州,若再延迟半日,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纵然他背后有太子撑腰我邵敬霆也是不怕的。”   “是。”蔡鸣不敢多言,颔首应着。   邵恪之这才面无表情地阔步离开。   今夜月淡星疏,只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尚有光亮打过来,将周围笼罩的十分亮堂。   邵恪之在河边一处大石头上坐着,抬头看了眼头顶那被云层遮挡,只隐约瞧得见形样的月儿,突然取了腰间的玉箫吹奏着。   箫声悠扬婉转,宛如天籁,又夹杂着绵绵无尽的情思和想念,听了只让人一颗心都随之变得柔软起来。   信鸽忽闪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他宽阔平坦的肩头,似乎沉浸在这柔婉的箫声中一般,静静地,一动不动。   一曲奏罢,他回头看了眼肩上那只白色的小鸽子,拿玉箫轻轻敲两下它的脑袋:“怎么,在此地待的无聊了?”   鸽子乖顺地站在原地,仍是未动。   邵恪之默了须臾,突然道:“回去看看阿宁,她如果还不肯送信给我就去长浚伯府找稀儿,她会写信回来的。”   得了任务鸽子似乎很高兴一般,当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他抬头望着空中盘旋几圈飞向远处的鸽子,心上突然升起一丝羡慕。这个时候,如果他是只小鸟就好了,就可以回去看看她此时此刻再做些什么。   不过,那丫头平日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想来还是老样子吧。   正兀自想着,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赵源过来了。   “大人,付大人回来了。”   邵恪之收回手里的玉箫,略勾了勾唇:“他这会儿倒是回来的够快。”说着,从石头上站起身,径自向着府衙而去。   冀州府府衙根基牢固,此次地震不过轻轻晃动几下,倒是并未坍塌,此时仍是办公之地。   回到府衙,付明善已经在大堂候着了,看到邵恪之虽上前来迎,面上却无多少敬意:“大人,下官已经把物资押运回来,想必这些能撑到今年秋收。”   邵恪之瞥他一眼,自己去主位上坐着,这才看向付明善:“付大人倒是神算,明日灾民就该断粮了,你这续接的很及时嘛。”   付明善对邵恪之的冷嘲热讽十分不屑。当初他被太子殿下派遣来冀州赈灾时,太子殿下明确授意过自己,要尽量拖住这边的局势,让邵恪之不能尽快回京。   为此他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的确浪费了不少时日。原本在他的计划里,还要再等个七八日再回来,也给邵恪之制造些麻烦出来。   只是后来太子殿下又改了主意,他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他是太子殿下近臣,邵恪之不过一个礼部侍郎他才不会放在眼里。不过,这表面上的和气总还是要保持的。   付明善对着邵恪之拱手施礼,讪讪笑着:“山路崎岖,又总有大石堆挡路,搬运石头开辟道路自然是需要时辰的,好在下官心系百姓安危,命人彻夜不休地赶路,这才总算不辱使命,赶在断粮之前押运了这些物资回来。”   “付大人一路辛苦。”邵恪之淡淡望着他,眼底里俱是冷意。   “不敢当。”付明善权当没看见邵恪之阴沉的表情,想了想又道,“邵大人,下官这一路上思忖再三,冀州灾民众多,全权交由大人来打理怕也是力不从心的,当初陛下派遣你我二人一同前来,下官自然也想为灾民出一份力。你看这样如何,咱们把冀州一分为二,北方的交由大人治理,南边儿的归下官治理,如此也好节约时间,尽快回去向陛下复命不是?”   邵恪之抿唇未语,只仔细打量着付明善的神情,好半晌才笑道:“本官竟是不知,付大人如此为百姓着想。既然付大人有心,我自是不好阻拦,冀州南边便交由你来打理,只盼望着大人以百姓为先,不负圣恩才是。”他话语里带了严重的警告。   付明善笑着颔首:“那是自然,下官自当尽心竭力,不让陛下和太子失望。”   “时候不早了,付大人一路辛苦,早些休息吧。”邵恪之说罢,从位子上起身,径自离去。   赵源跟在他后面,十分的不能理解:“这付明善一看便是个专耍滑头的,大人把南边交给他打理,他能做好吗?”   邵恪之脚下步子未停:“他方才所言句句在理,我若拒绝反倒显得我抢他功劳了。押运物资一事他虽然迟了,可到底未曾误了事,自然是不好治罪的,如今他又由此提议,不答应又能如何?何况,我与他政见不同,不在一处倒也省心。”   说到这儿,邵恪之又停了下来:“我只是尚有些没想明白,他既然延迟粮草物资的押运,必然是想给我制造麻烦的,阖该再晚上三五日,怎么今晚就抵达了冀州?莫非……是太子殿下给了他什么命令?”   赵源有些没太明白:“大人说什么?”   “没事。”邵恪之随口应着,继续往前走,只脑中还在反复思索着这事。   付明善一回来便提议要将冀州一分为二,分明是怕最后自己得了头功,他一无所获。只是,他初来时尚不是如此态度,因何突然间会有如此转变呢?   莫非……   他抬头去看天上灰暗的苍穹,有一只明亮的星子高高而挂。   望着那星子,他眯了眯眼,一语未发便回了房中。 第95章 赠弓 。。。   宫里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 漪宁上午去晋江阁跟随范女先生念书做学问,下午则是在校场里由霍先生教习骑射,一连多日下来, 都是这般平平无奇。   许是朝中政务繁忙, 她一连好几日倒是没再瞧见过岑璋。不过, 这于漪宁来说反倒是松了口气。   这日,她想到好些时候不曾去长乐宫见太后了,一时心中想念,下午从校场放课后便先行去往长乐宫。   路过御花园时,不料却看到了太子岑璋。   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菖蒲纹交领直缀, 腰间束着墨色玉带, 左侧悬挂着一块晶莹通透的和田玉, 和田玉下面是明黄色流苏, 随着他转身看过来时,那流苏轻轻摇曳,随风飘摇。   顺熙帝和皇后娘娘皆是相貌出众之人,岑璋是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是不俗, 修眉凤目, 鼻若悬胆,身材也是颀长挺拔, 宽肩窄腰, 再配上今日这套极为修身的服饰,越发趁得他俊美不凡。   漪宁只看了一眼,目光缓缓落在他腰间悬着的和田玉上。   其实这玉佩是她刚回宫时送给岑璋的见面礼, 当时是一心把他当兄长待的,不过如今再看他将自己送的玉佩挂在腰间,感觉到底是不一样了。   如果没有先前的事,她和岑璋直接或许可以永远做兄妹,如此多好啊。不想如今竟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见他人在前面的长亭下站着,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漪宁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打招呼了。于是直接略过他,径自往着前方的小路而去。   谁知,她还未走几步,身后传来岑璋的声音:“阿宁!”   漪宁眼见躲不过,只好停了下来,缓缓转身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太子哥哥,好巧啊,你竟也在此。”   岑璋大步走过来,低头看着她:“我在等你呢,你倒好,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   漪宁不自在地揪了几下耳朵:“……我一心想着去长乐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呢,方才没太注意。”   “是吗?”岑璋挑了挑眉,“我看你是故意躲着我才是真的。”   “怎么会?”漪宁笑笑,面上染了几分尴尬,小脑袋垂得很低。   岑璋对她的反应十分无奈,单手放在她的左肩,叹了口气:“阿宁,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还跟以前一样。难道你无心嫁我,我便不是你的太子哥哥了吗?”   漪宁被他问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硬着头皮抬起头来,默了片刻方道:“太子哥哥永远都是太子哥哥,是阿宁的兄长。”   岑璋冲她灿然一笑:“这才对嘛。”   说着,他把一直背在后面的另一只手伸出来:“这个给你。”   漪宁垂眸一看,面上不免惊讶:“这是……”   “那日不是说了要做一个适合你的弓吗,喏,这可是太子哥哥亲手做的,你试试怎么样。”太子把手里那把弓递给她,好看的凤目里满是宠溺。   漪宁呆愣愣望着那弯弓,心里一阵纠结,亦不知自己该不该接。   “怎么,如今连太子哥哥给的东西都不想要了?方才是谁说还会把我当哥哥的?”岑璋说着这话,把弓又往她这边递了递。   漪宁硬着头皮接过来:“多谢太子哥哥。”这把弓做工精致,手感和重量也是刚刚好,漪宁一握在手里便微微惊讶了一瞬。   “练习射箭还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弓,箭才能射的远,你以后就用这个练,必然会突飞猛进的。”他笑着对她道,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虽然这般,但漪宁心里却很清楚,岑璋这个人不是个轻易放手的性子。如今他这般,不过是因为自己态度强硬,他想稳住她罢了。   不过,他既然嘴上不说,她也就权当不知道,冲他甜甜一笑:“太子哥哥有心了。对了,我还要去长乐宫给皇祖母请安呢,就不陪你了。”   “刚好我也许久没去长乐宫了,既然如此,便一同前去吧。”岑璋提议道。   漪宁不好拒绝,又刚得了他送的弓,只得轻轻点了点头,转而继续往前走,岑璋则并肩走在她左侧。   此处离长乐宫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一直走着不说话,漪宁也觉得颇有些不自在,便只得努力寻找着话题:“好几日没看到太子哥哥了,可是朝中政务繁忙?”   岑璋笑了笑:“倒也没有,弓倒是好做,但上好的材料自然难寻,这几日都在忙活这个。”   漪宁闻此倒是一愣,下意识低头看着手里那把弓。   岑璋道:“春秋战国时的《考工记》里有这样的记载,‘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也’。你可知,这六材是为哪六材?”   漪宁轻轻摇头,她虽然书也念过不少,但这个还当真不知情。   岑璋又解释道:“分别为干、角、筋、胶、丝、漆。拓木为干,中青牛角贴于弓臂内侧,牛筋贴于弓臂外侧,再以黄鱼鳔制得的鱼胶粘合,择上等丝线缠绕,再刷上金漆,便是如今你手里的这把弯弓了。”   “听上去似乎很麻烦。”漪宁突然觉得手里这弓似有千金之重,岑璋对她的好她自然是感受得到的,可自己既然做出了选择,如今再承受这样的宠爱,实在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岑璋却笑了:“不麻烦,你喜欢便好。”   漪宁抿了抿唇:“其实原不必如此费事的,我技艺不精,反而糟蹋这好弓,还是太子哥哥你自己留着吧。”说罢,她将那弓又奉上给他。   “怎么,你不喜欢了?”岑璋脸上笑意淡了几分,静静望着她。   漪宁道:“也不是,只是这弓实在太过贵重,我……”   她话还未说完,岑璋又将这弓推还给她:“既然给你做的你便留着,你若不要,此弓太轻也不适合我,可就要被扔在一边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漪宁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   眼瞧着长乐宫还未到,她不免又加快了步子。   岑璋望着她娇俏的背影,眸中尽是依恋,他握了握拳,继续如沐春风地笑着,也信步跟了上去。   ——   到了长乐宫,漪宁和太子进去时却看到太后娘娘正在主位上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吩咐玉嬷嬷收拾着包袱。   漪宁见此快步上前,也顾不得行礼,直接蹲在太后身边挽了她的胳膊道:“皇祖母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又要出宫去?”   太后看到漪宁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久没出去了,这段日子觉得宫里带着闷,出去转转,权当是散散心了。”说着又看到岑璋,“你们俩今儿个倒是一起过来了,若等到明日再来,可就见不到我这个祖母了。”   漪宁却还未从这个意外里回过神儿:“皇祖母要出宫,也不提前让阿宁知道,阿宁也想去呢。”   太后道:“你最近不是跟那个霍行胤先生学习骑射吗,跟我这老婆子出宫做什么,叫你岑伯父知道了,又说祖母拉着你到处跑,误了功课。”   “怎么会。”漪宁靠在太后肩头撒娇,“阿宁就想陪着皇祖母,阿宁前些年不在宫里,都还没好好陪伴祖母在身边呢。”   太后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真想去?”   漪宁赶紧点头。这几日因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心里颇有些烦闷,每日里面对岑璋也不知该是何种态度,却又避不过去。如今有机会出宫,她自然是很乐意的。   岑璋脸色却变了:“阿宁,你二月份才刚回来,怎么还想着跟皇祖母出去?该歇一歇才是。”邵恪之在外面,他怎么能容许阿宁此刻跟随太后出宫呢?虽然外面天大地大的,他们未必就能遇上。可岑璋就是有一种预感,阿宁如果跟着太后出宫了,说不准真的会去找他。   这丫头,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漪宁却没岑璋想得那么远,她现在所想不过是跟着太后出去散散心,顺便也避免了见到太子尴尬。不过,她倒是没料到太子居然会拒绝。   “可是宫里很闷的,骑射学起来也颇为吃力,我就想陪着皇祖母出去走走。”她说着,整个人往太后怀里钻。她知道,只要太后愿意带她出宫,便没有人会反对。   太后这回出宫,原本是没打算带人的,不过如今漪宁说想跟自己一起出去,她心里自然也是乐意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有儿孙们陪着承欢膝下,还能游山玩水,这于她而言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这般想着,倒也当真起了带阿宁一起出宫的心思。   只是还未开口,突然门口处传来顺熙帝的声音:“今儿个长乐宫倒是热闹,阿宁怎么也跑来了?” 第96章 。幸福 。。。   看到顺熙帝, 漪宁和太子忙上前行礼。   顺熙帝给太后问了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这才看向漪宁:“方才朕看到你在你皇祖母跟前撒娇, 莫不是有求于你皇祖母?”   “岑伯父这话说的, 倒像是阿宁犯了什么错似的。不过是太后想出宫, 我也想跟着去罢了。”漪宁说着,亲自过去给顺熙帝斟茶。   顺熙帝接过她递来的茶水,闻此却是微微一惊:“你不是才回来,怎就又想着出宫了?”   “这不是觉得在宫里面太闷嘛。”眼瞧着岑伯父不好说话,漪宁原本想退至一旁的步子又折了回来, 继而站在顺熙帝身后, “岑伯父政务繁忙, 怎么还有时间到长乐宫里坐坐, 阿宁给你捏捏肩可好?”   顺熙帝挑眉,又见漪宁当真有模有样给自己捏肩,他一张脸笑眯眯的,十分享受的样子:“还是阿宁贴心, 知道心疼你岑伯父。”   漪宁十分嘴甜地道:“那岑伯父允许阿宁跟皇祖母一起出宫可好, 等回来了我天天给你捏肩。”   顺熙帝听得颇为无奈:“你呀,我看是在外面那几年性子野了, 竟是在这宫里闲不住。”   对于漪宁来说, 岑伯父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准许自己出宫就成,便继续软磨硬泡:“岑伯父, 方才皇祖母可是已经答应了,您不会拒绝皇祖母的意思吧?”   太后听了不由笑她:“你这丫头,我何时答应了你来着?”   漪宁甜甜一笑,厚着脸皮道:“您心里应了,阿宁与皇祖母心有灵犀,可是听见了呢。”   “你这丫头,嘴巴倒是乖巧。”太后被她搞得哭笑不得。   站在一旁的岑璋眼瞧着父皇也快要被阿宁给说动,抢先一步道:“阿宁,你留在南苑还能与母后做个伴儿,如若跟着太后出了宫,倒是余下母后一人了,只怕不好。”   岑璋这话对顺熙帝很管用,原本想松口的,想到皇后一人在南苑,到底还是又把话咽了下去。   顺熙帝体内蛊毒尚未找到解药,担心自己命不久矣,这段日子一直早晚来长乐宫请安,只想着老人家这辈子不容易,如今他能多陪陪她便陪陪她。前些日子皇后搬去南苑,太后为此生了气,顺熙帝无奈,便也将实情告知于她。   当然,关于他中毒一事,除了皇后对旁人仍是只字未提。   太后知道皇后如今住在南苑是做样子给陈贵妃看得,如今又听了太子的话,只觉得十分有理,便道:“你太子哥哥说的是,你岑伯母如今一人住在南苑,阿宁还是留在宫里陪着你岑伯母吧。”   如若是旁的漪宁还会出言拒绝,但陪伴岑伯母一事,阿宁自然不好说什么。何况,经太子这般一提醒,她自己也觉得岑伯母一个人呆在南苑,她如今不是出宫的时候。   左右她也不过是想出去散散心,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闻此也便乖巧应下了:“也好,那皇祖母等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给阿宁带些新鲜的玩意儿回来。”   “好,一定给你带。”太后宠溺地道。   见阿宁当真断了此时出宫的念头,岑璋也跟着松了口气,又恐她心情不好,安慰道:“阿宁也不必心急,日后总还会有出宫的机会的。”   “这倒是,等什么时候得了闲,让你太子哥哥带你出宫玩儿。”顺熙帝还一心想让阿宁做自己的儿媳妇,也想着日后该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漪宁听了这话只是莞尔一笑也未应声。如若跟着太子哥哥出去,依着二人如今尴尬的处境,她到觉得还是算了吧。   回到南苑,漪宁想到不能出宫心上虽有遗憾,感情却不浓烈,面对皇后时也依然有说有笑的,仿若没这回事。   皇后待她不错,阿宁觉得不出宫留在南苑陪着岑伯母也还好。   皇后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太子和漪宁都在,三人围坐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不过,尚未开饭顺熙帝却也过来了。   “一进院子便闻到股子饭香,看来今日朕留着肚子过来倒是来对了。”顺熙帝站在屋门口,对着里面围坐在一起的三人笑道。   他平日里唯有夜半无人时才会过来,如今瞧见他皇后也十分意外,亲自迎了上去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顺熙帝握着她的手拉她起来,眉眼温润:“在承乾殿用膳没什么胃口,突然便想过来尝尝南苑的膳食。”他说着将身上那套太监服饰脱掉,里面是他惯常穿的玄色便衣龙袍。   皇后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递给金嬷嬷,自个儿搀扶着他去桌边坐下:“尚食局的饭陛下若都觉得不合口味,只怕南苑这粗茶淡饭陛下就更吃不惯了。”   顺熙帝看向她满含深意地笑了笑:“却也未必,用膳不仅要看手艺,还要有氛围。”   皇后嗔他一眼,接过银嬷嬷递上来的碗筷搁在他跟前,又见方才顺熙帝进来时岑璋和漪宁二人站起来,此时还未过来坐,便笑着道:“难得一家人凑在一起,别拘礼了,你们俩过来。”   岑璋和漪宁听话的重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顺熙帝率先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目光看向皇后:“你的手艺,朕今日有口福了。”   皇后笑道:“也是凑巧,今儿个下午闲来无事,索性便在厨房里做几样小菜,倒是没想到陛下会来。否则,倒是可以多做几样陛下爱吃的。”   “无碍,只要是皇后做的,朕都爱吃。”   听岑伯父和岑伯母之间旁若无人的亲密,漪宁清了清嗓子:“咳,咳。”   顺熙帝撇她一眼:“嗓子不舒服?”   “没有没有,很舒服。”漪宁乖乖低头扒饭。   岑璋见了夹菜给她:“你怎么只吃米不吃菜啊,母后做的菜可是难得吃上一次,来,多吃些。”   漪宁本来是闹着玩儿的,如今又见岑璋这般体贴给自己夹菜,她一时没忍住,直接被米粒给呛着了。   金嬷嬷忙倒了茶水送过来,好一会儿才算缓和了,只一张小脸儿却囧的通红。   接下来漪宁便很乖了,自己默默吃饭夹菜,偶尔跟岑伯父和岑伯母说上两句话,大家其乐融融的模样。   晚膳过后,太子要离开去东宫,顺熙帝不言而喻,必然是要留下来的。岑伯父和岑伯母难得待在一处,漪宁也不掺和,早早地退了出来。   只是出了院子才发现,岑璋居然还没走。   见她走过来,他笑看向她:“吃好了吗?”   漪宁点头:“岑伯母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我都吃撑了呢。”她尽量想找回二人之前的感觉。   岑璋却突然道:“阿宁,你觉得父皇和母后关系好吗?”   漪宁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抿着唇一语未发。   岑璋突然拉了她的手:“你看,他们其实也很幸福的是不是?阿宁,父皇能给母后的我都可以给你的,甚至以后会比父皇做得更好。”   漪宁挣扎着将手抽离,抬头看他:“太子哥哥不是说好了,永远都是我的兄长吗?你白天刚说过的话,怎么到了晚上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岑璋自知理亏,可到底是放不下,他道:“阿宁,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的,我们……”   “太子殿下!”漪宁打断他,“你只看到了他们现在的幸福,可陛下宠幸陈贵妃时,宠幸魏淑妃时,你可曾看到过皇后娘娘的难过?”   岑璋怔愣在那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漪宁也没给他机会,直接越过他回了自己房里,并重重关上了房门。   靠在门后面,她长长吐了口气,侧目看向旁边的佟迎:“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心了?”   佟迎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太子殿下也挺好的,奴婢看得出来,他对郡主是真心实意的。”   漪宁心里一团乱,岑璋这个人,其实对她的确很不错,只是庆茹的事……她闭了闭眼,什么也没再说。   ——   夜深人静之时,皇后房内的烛火却仍旧亮着。   两人刚行过鱼水之欢,皇后倚在顺熙帝怀里,难得静静躺在一起说说话儿。   皇后道:“听闻母后明日出宫,阿宁原也想去的?”   顺熙帝点头:“那丫头性子野了,总不喜欢待在宫里头,不过后来说让她在南苑陪你,她也就应下了。”说着,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阿宁那孩子喜欢粘着你,有她在南苑陪着你,你也不会无聊。”   皇后无奈笑笑:“我天天不过就是这个样子,陪不陪的也没什么,我看她最近心情欠佳,让她跟母后出去转转也好。”   “你真这样想?”   皇后轻轻点头。   顺熙帝思索片刻,缓声道:“也好,你若无聊,朕多抽空过来陪你。母后明日出宫,阿宁若想去便让她去吧。” 第97章 出宫 。。。   顺熙帝说完这话, 想了想又道:“不如让璋儿跟着去,我看他们俩之间最近似乎怪怪的,出去两个月散散心也好。”   皇后听罢微微一怔:“璋儿留在宫里还能帮你料理国事, 他若走了你不免要辛苦些, 还是让阿宁跟着母后去吧。”   “朕是怕他们二人之间真的生了什么嫌隙, 日后如若成了亲也影响感情。”   皇后抬眸看着他:“陛下当真打定了主意让阿宁嫁给璋儿,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顺熙帝闻此十分不解:“阿媛这话是何意?阿宁和璋儿的事不是咱们从一开始便默认的吗,何况……阿宁背后还有景旗当年的旧部,关乎着朝中大局,她只能嫁给璋儿。”   皇后一时缄默。   当初阿宁被接入皇宫, 封为郡主, 陛下又对她颇为怜爱, 皇后其实心里清楚, 除了因为阿宁是景旗的女儿以外,还因为这丫头背后的萧国公旧部。   他是天子,每一步都要为国家的社稷考量,这本无可厚非, 她也不是不懂。可对于她来说, 阿宁便只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像亲生女儿一样。   她不想她日后过得不幸福。   璋儿和阿宁这段日子确有古怪, 她也约莫能猜出个大概。阿宁这孩子恐是随了她娘的心性, 知道璋儿宫里有了人,八成是不愿再嫁他的。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一生,皇后觉得, 阿宁的心思她还是懂的,也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作为一个女人,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待自己一心一意呢?这于寻常人家里或许还有些许希望,可身在帝王家,便成了奢望。   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一朝入了这深宫,这辈子也不过守着奢华富丽的宫殿了。表面上看是光鲜亮丽,幸福无比,可实际上呢,便像个金丝雀一般,没有自由。   在她的记忆深处,最最怀念的还是宫外的那段日子。她不是那等吃不得苦的人,那时候跟着婆婆一起做活卖包子,和宁姝一起料理家务,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阿禹和景旗回来。   那样的日子,快乐而美好,甜蜜而幸福。   只是时过境迁,光阴不在,一切都回不到当初了。   好在,他对自己的心意未改。这于如今的她而言,该是莫大的安慰了吧。   “怎么不说话了?”顺熙帝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又见她双目迷离,他怔了怔,“有心事?”   皇后一双秋水剪瞳痴痴望着他,白皙纤细的双手捧着他的面颊,指腹划过他的眉眼,轻抚着他额头的细纹。   不知不觉间儿女们都长大成人,他和她也都不再年轻。他平日里晚上深夜才来,是以她才未曾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似乎也比以前更瘦了些。   不过,他一切的一切在她眼里,依旧还如当初那般美好。   “陛下,如果阿宁心里有自己喜欢的,而那个人并不是璋儿,就随了她吧。”她突然这般说道。   顺熙帝原本看她方才的表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今听她是在担心孩子们的婚事,不由笑了:“朕怎么觉得,你待阿宁比自己的亲儿子还要疼宠些?方才你这话如若让璋儿听见了,怕以为不是你亲生的。”   皇后嗔他一眼:“臣妾跟你认真说话呢,陛下怎的来取笑我?陛下还不是一样,每日见到璋儿都绷着一张脸,对阿宁就慈祥多了。”   顺熙帝笑道:“阿宁是个娇姑娘家,我若绷着个脸还不吓着她?至于璋儿,他是大夏日后的帝王,有些是他该承受的。”   “陛下为何不回答臣妾?”她方才问的话被他忽略,皇后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顺熙帝握着她柔弱无骨的一只手,随意把玩着,深沉的目光望着头顶的幔帐,深邃而幽远:“阿宁还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璋儿是你我的亲生儿子,你还担心他不能带给阿宁幸福吗?朕一直中意他们二人的亲事,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笼络萧国公旧部,可同样也是为阿宁考虑,她嫁入宫中知根知底儿的,日后贵为皇后母仪天下难道便不是好的结局?”   皇后心绪有些复杂,只默默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离,兀自翻了个身:“时候不早了,陛下睡会儿吧,明日还得早朝呢。”   顺熙帝盯着她的背影,一动未动。   好一会儿,他缓缓伸了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往这边凑了凑:“阿媛,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皇后没说话。   顺熙帝叹了口气:“阿媛你知道吗,朕这辈子从一个无人问津的穷小子走到今天,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全都有了,还娶到了心心念念之人,如今又有儿女承欢膝下,其实也活够本儿了。这段日子朕一直在想,如若体内的毒当真无药可解,了此残生也是无憾的。只是,到底放不下你们。如今朝中奸佞当道,局势动荡,一切都还不稳定,朕想在有生之年给你和璋儿留下一个太平天下。”   皇后的眼角湿润了,却仍旧侧躺着没动。   “景旗在沙场上征战多年,多少兄弟与他历经生死,他们对景旗的忠心绝不会亚于朕这个皇帝。景旗走后,他们留在边塞保家卫国,多年来也有了根基,势力不可小觑。璋儿娶了阿宁,他们才会永远为我大夏尽忠。否则,日后时间久了,只怕那边会出什么乱子。其实有件事朕一直没跟你说,阿宁和璋儿的事,是当初景旗临终前亲口提出来的。”   皇后心上一惊,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着他:“陛下方才说什么?”让阿宁嫁给璋儿,是萧景旗的意思?   顺熙帝抓住了她的手,轻轻道:“塞北大将军霍行度你有印象吗?”   皇后点头:“他曾是景旗手下一员副将,景旗走后,塞北大小事宜皆由他掌管,手中可谓是大权在握。他的弟弟霍行胤被陛下任以武教先生留在长安,便是怕霍行度在那边行谋逆之事吧?”   “但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顺熙帝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皇后也随之起身,又听他继续道,“霍家和陈家本是世交,霍行度和陈月迎也是青梅竹马,听闻当年口头上还许过婚约。不过朕即位后陈鼎把她女儿送进了宫,陈月迎和霍家口头上的婚约便一直被压制着无人知晓。这些年来,陈月迎入宫做了贵妃,霍行度却至今未娶。”   突然得知的消息让皇后有些震惊,恍惚间竟像是在做梦一般。   听闻大将军霍行度骁勇善战,曾是萧国公的左膀右臂,却没料到他和陈贵妃竟还有这么一出。如若他们真心相爱,陈月迎为何会抛下一切进了宫呢?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皇权富贵吗?   霍行度如果因为陈贵妃至今未娶,情谊只怕非比寻常,陛下想对付陈家,有他横在中间就又增加了难度。   顺熙帝又道:“景旗临走前曾说过,霍行度此人刚正大义,骁勇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但对陈月迎也是用情至深,日后难免为情所困,迷失自己,故而既要用之更要防之。霍行度威望不如景旗,部下虽然听从于他,但实则暗地里是有嫌隙的。景旗说,若他因为陈月迎起了反叛之心,想收他兵权只能从阿宁身上着手。”   顺熙帝的话皇后懂了,顺熙初年,塞北战事不断,萧景旗带兵镇守塞北,一待便是八年之久。八年里,他带领将士们浴血奋战,那是患难生死的交情,那里地方偏僻,又远离朝廷,将士们虽然名义上是保卫大夏,实际上则是奉他为主。   景旗如今不在了,将士们对于他的那份忠义自然便转移在了他唯一的女儿阿宁身上。   其实关于这件事陛下一直是知道的,还有朝臣当年曾进言说萧国公拥兵在外,恐对社稷不利。   她记得当时陛下曾跟她说,景旗是他的亲弟弟,当初不顾生死随他起义,他如今在边关深受拥护都是他应得的。他也相信,景旗纵然拥兵在外,也永远不会背叛他。   是啊,当年的萧景旗自然不会背叛他,背叛大夏。   可如今的霍行度呢,谁又敢断定陛下铲除陈家之时,他不会因为陈贵妃而起反叛之心?   但只要阿宁嫁入了皇家,纵然霍行度想反叛,他手底下的将士们念着景旗当年的旧情,也未必肯答应。   原来,景旗当年已经把事情想得如此长远。   只是阿宁还小,还有一辈子的年华,肩上本不该背负这些的。   ——   翌日,初升的朝阳红彤彤的,周遭染着丝丝缕缕的云霞,有大雁成群结队掠过,在天空划下美妙的倩影。   漪宁还未睁眼便听到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她揉了揉眼睛,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一睁眼却隔着轻纱幔帐隐约看到佟迎在收拾东西,她不免十分诧异:“这是在做什么?”因为刚睡醒,她说话时还带着惺忪的睡意。   佟迎笑道:“郡主醒了,方才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准备郡主平日里换洗的衣物,说让您跟着太后娘娘一起出宫呢。”   这话一出漪宁立马便精神了,她掀开帘子从榻上跑下来,鞋子也顾不得穿:“你方才说什么,岑伯母让我跟太后一起出宫?你没有听错吗?”   “自然是错不了的。”门口传来皇后的声音,紧接着金嬷嬷把房门推开了。   漪宁顺势望过去,便见皇后穿戴整齐地走进来,瞧见她赤着脚丫子不免嗔了一句:“不像话,怎么就这样便跑下来了,如若出了宫还这样,可就不许你出门了。”   漪宁吓得哪里敢还嘴,慌忙跑回去把鞋子穿上,这才过来挽着皇后的胳膊:“岑伯母,你真的让我跟皇祖母一起出宫啊?”   “是啊,你皇祖母年纪大了,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和你岑伯父也放心。刚好我看你最近有心事,出去散散心也好。”说着拍了拍她的手,“快让金嬷嬷给你梳洗,迟了你皇祖母可就不等你了。”   漪宁乖乖坐在妆奁前,由着金嬷嬷给梳妆。   皇后在一旁看着,面带笑意。   阿宁的头发又黑又亮,这些年又长了不少,像墨色的锦缎一样。经过金嬷嬷一双巧手丝丝缕缕的缠绕起来,美的不像话。   看她因为能出宫开心地眉飞色舞,皇后也为她开心。   昨夜顺熙帝走后,她独自一人又想了很多。不管日后怎么样,当下她希望阿宁能够开开心心。她才不到十四岁,日后谁又知道会出什么变数呢?未雨绸缪固然没错,却也没必要现在就将这孩子禁锢在牢笼之中。   制衡霍行度,或许会有别的办法,未必就一定要把这丫头永远困在宫里,趁着有太后带着,让她多出去看看见见世面也好。   当初如若不是宁姝拉着她去踏青,她也不会跟陛下遇见,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这段缘分。阿宁也是一样,如果是上天注定,这次出去她也必然会有收获的。   在这深墙大院里,每日见到的是一样的人,做得是反反复复同样的事,一辈子似乎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她自己的一生本是如此了,或许阿宁该得到更好的。   无论怎样,她想再给这丫头一次机会。   找寻过了,便不再后悔。   ——   次日傍晚,邵恪之正亲力亲为地帮灾民们修建房屋,突然鸽子落在了自己肩上。   取下书信看了上面的内容,他眉头拧了拧:“这丫头怎么突然出宫了?” 第98章 闹事 。。。   出了皇宫, 漪宁觉得海阔天空,似乎一切都变得新奇而美好。   太后年纪虽然大了,但体力倒是还不输旁人, 带着漪宁跋山涉水的, 丝毫不在话下。   两人出了长安, 在潼关待了三五日,吃喝游玩,倒也十分的逍遥自在。离开时大家坐在马车里,透过窗牖看着远处的山水淼淼,漪宁突然问:“皇祖母,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太后出宫偶尔是有计划的, 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顺其自然。这次也是一样, 出宫好多日了, 她还真没想过去哪里玩。   如今听见漪宁发问,太后想了想:“江南的好山好水虽然钟灵毓秀,但也去过好几回了,倒不如咱们换几个较为新鲜的去处。”说着太后看向玉嬷嬷, “你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玉嬷嬷道:“太后不想去江南, 那咱们就去北边好了。”   漪宁道:“北面多有蛮夷出没,战争四起, 怕是不大安全。河北前些日子发生了地震, 灾民如今尚未尽数得以安抚,想来也不合适,如此来看……”   她正冥思苦相着, 太后却道:“对了,阿宁不说我倒是忘了,冀州之地刚发生了地震,也不知百姓们生活如何了,不如咱们去那里看看?”   “这恐怕不妥吧。”玉嬷嬷犹豫着道。太后娘娘是出来游玩的,河北如今怕是一片狼藉,又如何会有好心情呢。   太后却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不妥的,我身为太后,去慰问一下大夏的子民有何不可?再者说了,我出宫不过是因为觉得皇宫里头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如若还能给百姓们一点儿帮助,也算是造福社稷不是?”   “可是,”玉嬷嬷还想劝阻,旁边的漪宁抢先道,“我也觉得去冀州好,祖母身为当朝太后,如果去安抚百姓,他们必然会对我大夏感恩戴德的,这于江山社稷自然是极为有利的,玉嬷嬷你就听祖母的吧。”   太后和安福郡主都这么说,玉嬷嬷哪里还好再多言什么,只得对着外面的马夫吩咐一声:“咱们去冀州。”   ——   经过这段时间的房屋搭建,百姓们又重新有了住处,只是依旧百废待兴,还有不少需要解决的问题。   马上便是收麦子的时节了,一场地震,有的庄稼直接掩埋在地下,余下的不过尔尔,赋税自然是交不上了。好在圣上体恤,免除冀州百姓三年赋税,日子紧巴巴的倒仍能凑合着过。   百姓们感激邵大人亲力亲为帮他们做得一切,每日跟他一处做活用饭,不觉间便把灾难带来的痛苦心情消了大半。   当然,这只局限于冀州北部的百姓。   当初付明善执意要管辖冀州南边的灾民,邵恪之自然不好拒绝,只得将冀州一分为二,也是想看看他究竟想搞出什么名堂来。   是以这段日子南面到底什么情况,他还当真是一无所知。   这日,他随乡亲们一起去田里看麦子,眼瞧着这金黄色的麦子再过段日子便可以收割回来,马上便有新的口粮吃了,他的心情跟百姓一样高兴。   他出生在长浚伯府,虽然自幼没有母亲陪伴,但过得却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如何而来,不过是在书上见过,如今亲眼瞧见了自然是另一番感悟。   冀州知府蔡鸣折了一穗麦子放在掌心捻了捻,递给邵恪之看:“大人请看,今年的麦粒仍是可观的,虽不比往年饱满硕大,但于百姓而言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邵恪之瞧见那麦粒,捻起一颗尝了尝,轻轻点头。   放眼望去,远处的一片狼藉还未恢复,只跟前稀稀疏疏的庄稼尚且完好,他道:“这麦子难得能够保留下来,过些日子大伙儿一起把这些粮食收割回去,按人口平分给每家每户,等大家熬过了这段时日,田地恢复,以后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这……”蔡鸣犹豫着道,“大人,这田里的麦子都是有主儿的,如若是平分给大家,这田里的主人心里怕是不平衡。”   邵恪之道:“一场天灾防不胜防,百姓们历经磨难,如今相互扶持方才有了今日的安稳。大家伙儿如今只有同心协力共渡难关,才有日后的好日子。如果只想着自己,置其余百姓于不顾,日后这冀州城中还剩下几人?朝廷为冀州减免三年赋税,还抵不得这小小的一片口粮吗?蔡大人不是冀州百姓,还是不要替百姓们发话的好。这些日子我看大家也都十分和睦,他们必然是愿意的。”   原本跟在后面的百姓听到这话上前来,有个年过六旬的老汉对着邵恪之躬身行礼:“大人说得对,地震把山路都给堵了,粮食和物资押运困难,待日后天冷了下上几场大雪,就更难了。乡亲们衣食无着,此时正是我们患难与共的时候。大人,眼前的这二亩地是我家的,我愿意把粮食平分给其他乡亲们。”   有他开头,另一个人也道:“那边有六十几亩地,全是我家的,其他乡亲们的庄稼都毁了,我家的安然无恙实数运气,也是上苍的保佑,大人,我也愿意把那十几亩粮食平分给其他乡亲们。”   “大人,我也愿意,我家还有一亩七分地是完好的。”   “大人,我家六亩三分地的粮食,也愿意分给大家,咱们一起把眼前这个坎儿度过去!”   “……”   百姓们的慷慨和热血让邵恪之十分感动,也着实感到欣慰。其余断了粮食的百姓自然也是激动万分,纷纷跪在地上磕头谢恩,又不忘对着方才的那些人连连道谢。   蔡鸣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目瞪口呆,方才说把六十几亩地的麦子分出去的郭老汉,那可是平日里出了名的铁公鸡,若是搁在往常谁敢用他家一升米一斗面,那都是要跟人拼命的。不料在邵大人的感染下,此人居然能这般慷慨。   一场灾难,虽然闹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却也在患难中令人瞧到了情谊的难能可贵。   这得多亏了邵大人呐!   看着眼前的一片和谐,蔡鸣不免想到了此时冀州南面的另一番景象,禁不住叹了口气。   邵恪之看他似有心事,便问:“怎么了?”   蔡鸣道:“冀州以北由邵大人抚慰百姓,亲力亲为,自然是一派祥和。只是那南面……”   邵恪之眉心拧了拧,语气沉了几分:“那边出事了?”   “目前倒是称不上大事,但长此以往下去就难说了。”   看他吞吞吐吐的,邵恪之已经没耐心了:“究竟是何事?”   蔡鸣道:“付大人上任后实行奖罚政策,无论是房屋搭建,还是纺纱织布,做得越快伙食越丰盛,有些年纪大动作慢的,索性根本就吃不饱。长此以往下来,百姓们个个儿只想着自己,凡事都相互较着劲儿,平日里也是憋着股闷气的。   前两日南边的庄稼得到丰收,付大人也未行分配,只说这等小事让大家自行商议。那些个有田的便把庄稼收到家里,高价售卖,一斗麦子便是五两银子。百姓们哪儿有那么些个银两啊,有的都饿了好几天的肚子了,此时那边正闹作一团呢。”   邵恪之面色越发阴沉:“出了这等事,你怎会这时候才来禀报?”说着,已经急急往南边去了。   蔡鸣忙小跑着跟在后面:“是付大人不让禀报来着,下官也便想着兴许他能解决。付大人是户部侍郎,又是太子近臣……”   邵恪之停下来瞪着他:“他是户部侍郎,又是太子近臣,所以你就不敢得罪了?”   “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想着他或许能有解决的办法。”蔡鸣低着头小心翼翼回禀着。   邵恪之面上染了一丝愠恼:“你可知这样闹下去会出现什么后果?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蔡鸣一张脸瞬时白了几分:“不,不会这么严重吧?”   邵恪之懒得理他,自行阔步离开。   南边的暑衙,百姓们聚众闹事,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儿拿着家里的锄头铲子誓要讨个说法。   搭建房屋,押运粮草,他们哪一个怠慢了还是偷懒了?可就因为没旁人做的快,就得忍饥挨饿,家里的老人和小孩有的多日没吃什么东西,躺在炕上头晕眼花的,动都动不得。   前两日好容易有了丰收,那些奸商居然抬出那么高的价格,现在都家破人亡了,谁又有那个钱去买粮食?   百姓们越想越气,将暑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付明善原本还想好言好语劝慰几番,后来见那些刁民油盐不进,顿时也没了耐性,只得吩咐了衙役将人驱逐,抗拒者直接打板子了事。   好容易衙门清净了,他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儿,外面的人禀报说邵大人到了。 第99章 叛乱 。。。   “他怎么来了?”付明善对于邵恪之的突然造访表现的极为不悦, 前面刚发生了乱子,他这时候过来,若是传出去, 再捅到圣上的耳朵里, 那他可就有大麻烦了。   付明善越想越觉得还是躲着比较好, 忙对着下人摆手:“就说本官去视察了,不在,叫他回吧。”   他话音刚落,邵恪之已经阔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身上虽然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袍子, 可走进来时却颇具气势, 举手投足间自是与生俱来的儒雅于矜贵。   “付大人不想见本官也不必如此敷衍吧, 我可听闻付大人管辖冀州南部, 平日里鲜少出府,悠闲自在的很呢。”他笑意盈盈地走进来,说话时格外气定神闲,但目光落在主位上倚着的付明善时, 又透着股冷意, 让人瞧见了心底为之一颤。   付明善官阶本来就比邵恪之低了一级,来此赈灾自己又是个副手, 此时眼看着人已经进来了, 他纵然十分的不待见,还是得起身笑脸相迎:“什么风儿把邵大人给吹来了,下官这厢有礼。”   付明善今年刚过而立之年, 比邵恪之大了整整一轮,本就不服被他这样的毛头小子压制,心上自然更是生不出什么敬意来。   邵恪之知道他的心思,却也不放在眼里,只扯了扯唇角:“付大人好生悠闲自在。”   付明善笑道:“是百姓们省心,冀州南部的民众们生活都已好转,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回西京长安向陛下复命了。”说着又打量邵恪之,“邵大人今日看来也十分清闲嘛,居然想到来这里坐坐。”   邵恪之也不跟他绕弯子,深沉如鹰的双目直视着他:“听闻这边有百姓闹事,本官身为钦差大臣,自当过来看看情况。付大人,你可是太子殿下特地举荐之人,可别让太子殿下失望才是。”   提到民众闹事,付明善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旋即一脸轻松地道:“冀州刚发生过一场灾难,有百姓一时难以接受也是难免,偶尔发生暴/乱再正常不过。但大人不必担忧,小事一桩,下官已经遏制住了,想来那些个刁民们接下来会安分下来的。”   “刁民?”邵恪之冷冷看着他,“为官者如若以身作则,爱戴百姓,又何来刁民?若说灾情之后聚众闹事在所难免,怎的前几个月未曾发现此等霍乱,这冀州南部交给你付明善,就引发了暴/乱呢?”   付明善有些气不过了:“邵大人这话何意,如今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并未酿成大的后果,大人又何苦在此咄咄逼人?”   “解决?试问你是如何平复方才的动乱的?让你的衙役将百姓们打的遍体鳞伤,驱逐他们出冀州城便是你的手段吗?”邵恪之脸上带了几分冷厉,“付明善,你竟还不知错吗!”   他的声音徒然提高,倒真唬得付明善身躯微微一颤,脸色也随之变了。   邵恪之继续道:“百姓们遭受天灾已是苦难,还要因为你的奖罚政策搞得填不饱肚子,养成了自私自利的心性。如今小麦成熟,你更是任由他们私下售卖,一斗麦子五两银子,你这不是将这些苦难的百姓往绝路上逼吗?他们不闹事,那才叫稀罕!”   付明善哆嗦着没说话。底下买卖小麦的事他的确是知道却没插手的,只因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不少珠宝过来,投了他的喜好,他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才百姓们闹事是因为这个没错,可他觉得也没有邵恪之说的这样严重啊。赈灾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了,不少人都会从中得些小利,再正常不过的了。左右天高皇帝远的,没人会把他们怎么样。也只有邵恪之这等第一次揽这等差事的傻子,才会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   虽然说官为民生,但朝廷上的那些个官员,又有哪个是真心实意为了百姓的生计着想。大家心里计较的,不过是自己的官路和利益。   他也算是有经验的,那些个刁民根本捅不出什么大的篓子,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回去向圣上交差复命也就完事了。邵恪之这个书呆子,当真是有些不解风情了。   不过,看他涉世未深的样子,付明善也懒得跟他计较,左右冀州南部归他管,他先把他糊弄走也就是了。   “大人说的是,的确是下官考虑不周了,大人请放心,接下来下官必定认真督办,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他哈着腰,十分谦卑的样子。   邵恪之岂会瞧不出他心里那点子小九九,冷目瞪着他:“付明善,你想在我这里蒙混过关,日后出了事,我倒要看你怎么向陛下和太子交代。”   付明善不屑地翻翻白眼儿,真没见识,能出多大的事儿啊?   这时,外面有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人,不,不好了,不好了 !”   付明善心里正烦躁呢,又见这衙役如此没有眼力见儿,一股火窜上来,抬脚踹了他一下:“大惊小怪,什么事?”   衙役被踹的小腿疼痛,却强忍着禀报道:“大人,反了,方才的那帮人反了。为首的一个叫牛晋的,带着一帮子人打伤了好多衙役,还扬言说朝廷不给他们活路,他们自己去找活路。”   付明善心里咯噔一下:“他,他们能去哪儿找活路?甭理他们,要走便走,他们走了还给朝廷省下口粮了呢。”   衙役皱巴着苦瓜脸,小心翼翼禀报:“可是,他们打伤了郑员外和郭员外他们,把粮食也给抢走了,占了戚连山的山头,做了土匪了。”   付明善哆嗦着去看邵恪之的神情,在他目光望向自己时又忙缩了回来,问衙役:“抢走了多少粮食?”   “全抢走了,他们人多,所有的百姓们加起来足足有上千人呢。”   付明善此时是欲哭无泪了,好端端的,怎还出了这样的事。   上千人聚众闹事,这,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邵恪之再没了方才的敷衍:“大人,下官知罪,还请大人出手相助啊。”   邵恪之淡淡看他一眼:“今日我来,冀州南部自然会重新打理,却不是帮你。你自己做的事,我也会一一禀明圣上。”这话说完,再没看付明善一眼,径自转身走了。   付明善跌坐在地上,胸上一阵发闷,整个人再没了气定神闲,嘴里轻轻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   ——   邵恪之出了暑衙先行去了方才闹事抢粮的地方,几个衣着华丽的员外们坐在门口的地上,看上去蔫蔫儿的。地上是方才打斗过的痕迹,簸箕、框子打翻了满地,还有着些许麦粒洒落在地上,似乎还残留着斑斑血迹。门窗坏了,屋子里的桌椅也是断的断,翻得翻。   看上去方才这里的战争还很激烈。   邵恪之脸色阴沉沉的,一语不发,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赵源跟在他屁股后面,看他神情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陛下派遣大人来此赈灾,成千百姓却聚众反了,这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纵然是付明善引起的,他家公子身为钦差也难逃罪责。   邵恪之此时却没心思想自己的事,只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去查一查,那些人为何突然便反了。”任何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突然之间一群人揭竿而起,方才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源应着离开,其他人看到邵恪之来了,纷纷都跑过来跪了一地。   看着这些个身材消瘦,一看便是许久未曾进食的百姓,邵恪之对着蔡鸣吩咐:“先去命人做饭,填饱肚子要紧。”   蔡鸣道:“大人,他们有的是造反那些人的家眷亲属,对于反叛朝廷的贼子,如何还能让他们吃朝廷的口粮?”   邵恪之瞪他一眼:“让你去你便去!”   蔡鸣一噎,再不敢多话,连连应着退下。   邵恪之这才看向众多百姓,大声道:“乡亲们,我相信你们的家人聚众谋反乃是逼不得已,这不是他们的初衷,付明善枉为父母官,逼迫你们衣食无着,本官自当禀明圣上,依法办事,给你们讨回公道。你们不必忧虑,他人谋反与你们无关,这冀州只要有我邵敬霆在,便必然会护着你们,让你们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潦倒。”   百姓们心中感激,纷纷下跪叩首谢恩。   ——   夜里时,赵源总算是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些日子,付明善实行奖罚政策,让不少弱小填不饱肚子,有时甚至还会被罚睡在外面,身子每况愈下,其中便有牛晋年迈的父母。   他拼命干活,挣得一个人的口粮分给年迈的父母。可一个人的饭哪里够的上三个人呢,他舍下自己的一份儿才勉强能给二老裹腹。   因为这项政策,有的人活在天堂,有的人如坠深渊,大家自然心里不平衡,心里也就憋着气儿。   好容易等到粮食大丰收,那些个奸商们把所有的粮食收进自己的仓里,高价售卖,更是绝了多少寒门的活路。   牛晋是个大孝子,眼瞧着二老吃不上饭,都要挨不住了,便撺掇了人一起去暑衙闹事。   原本百姓们闹事不过是想讨个公道,天灾已是无情,朝廷又怎能如此对待他们。只是谁又料到,付明善收了那些人的礼,根本不管此事,更是让衙役用武力驱逐他们。   牛晋的父亲过来拉扯,被衙役重伤,抬回去不到一刻钟便断气了。牛晋娘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又不忍给儿子添麻烦,跟着了结了性命,跟随他爹走了。   爹娘的死给牛晋带了不小的冲击,他当场便红了眼,抄了家伙要找衙役拼命。后来被乡亲们给拦下,大家伙一商议,这才决定抢了粮食去戚连山占山为寇的。   听完赵源的禀报,邵恪之白皙的脸上染着怒意,眸中幽若深潭:“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官逼民反呢!”   “大人,那这件事……咱们当如何处置?”   邵恪之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先安置好冀州南部其余的百姓,至于牛晋等人,他们如若做出什么杀人害命之事来,也只有带兵围剿了。”   ——   几日后   夜幕降临,暮色下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亮,只前方山脚下的一处客栈尚且烛火摇曳,还开门做着生意。   客栈二楼最东面一间房里,漪宁此刻正开了窗子往外看。   此处乃戚连山下,前段日子冀州刚发生过地震,那里百废待兴,过往的行人也少得可怜,是以这个时辰前来这客栈住店的实在不多。   里面佟迎让店小二送了热水进来,瞧见自家主子在窗口站着,她道:“姑娘,窗口风大,进来洗漱一下早早睡吧。看这样子,太后和玉嬷嬷她们只怕要过两日才能到这儿呢。”   离这客栈几百里外的小镇上有家茶馆儿,那里有个说书的讲故事绘声绘色,前日路过那里时太后被说书人的故事给吸引了,想多留两日。阿宁对这个没多大兴趣,眼瞧着冀州就在眼前了,她很想早些看到邵哥哥,就跟太后商议自己提前继续往前走,等过两日与太后在冀州会合。   太后身边有武艺高强的侍卫贴身保护着,阿宁也有狄青,太后也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便同意了。   其实漪宁今日早上便到了这家客栈,听说沿着戚连山脚下的那条路一直走就到达冀州城了。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踌躇不决,心想着如若真见到了邵哥哥不知该如何跟他交待,保不齐还让他觉得自己时念着他了。   阿宁左思右想觉得抹不开脸让他猜想自己的心,索性又在这客栈住了一天,决定等等太后,到时候跟太后一起去冀州,也好有个说辞。   只是,亦不知明日太后能不能到这家客栈。   听到佟迎的话,她关了窗户走至洗脸架前,挽了袖子洗脸。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   “谁呀?”佟迎说着过去开门,却见是狄青手里拿了几个小果子,见里面的漪宁望过来,他道,“姑娘,属下在山脚下发现的野果子,方才尝了尝,味道很不错,带回来给姑娘尝尝鲜。”   佟迎接过来一瞧,笑道:“姑娘,是无花果呢。咦,无花果不是要过段日子才成熟的吗,这里的果子居然熟的这样早。”说着捧着那几个果子走进来。   漪宁刚净了手,闻此走过来:“无花果?”她只在书上看到过,却未曾吃过。   佟迎道:“这种果子奴婢小时候老家有很多呢,吃上去松软甜糯,很美味的。”说完看了看那果子,又看向狄青,“不过狄侍卫选的这几个有的还没熟呢,这种果子要泛紫才好吃,又软又甜的。”   她说完,仔细挑了一个亲自剥开了给漪宁递过去:“姑娘尝尝好不好吃。”   漪宁接过来,却见这果子剥下一层薄薄的皮后里面是个乳白色的小球儿,顶端裂开几条缝隙,从裂缝处能看到里面像沙子大小的籽,不免又抬头看向佟迎:“直接可以吃吗。”   佟迎点头:“里面的小籽很细软,能吃的。”   漪宁听罢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将果子送入口中。   果肉松软,内芯香甜如蜜,那细小的籽在口中也颇有些嚼劲,倒真是种好东西。   看漪宁的反应佟迎笑了:“好吃吗?这无花果还叫天仙果,不仅能直接吃,还能泡酒呢。”   漪宁把玩着桌上的果子,笑着点头:“这无花果小巧玲珑的,味道也不错,倒是新鲜,皇宫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呢。”   说着又看向狄青:“你在哪儿找到的这果子,离客栈远吗?”   狄青回道:“不算太远,就在后面的山脚下。”   漪宁想了想,对着佟迎道:“左右此时也睡不着,咱们去找掌柜的要个小竹筐,多摘些回来,这些个哪儿够吃啊。”   狄青道:“外面天色已晚,此时入了夏,蚊虫又多,郡主若想吃属下再去摘了就是,您只管在此等着。”   佟迎也道:“狄青说的是呢,这等事哪能让郡主动手,奴婢跟狄青一块儿去,专挑熟的回来。”   漪宁原本也是想去瞧瞧那果子树长什么样的,可听他们说的在理,也不好让他们顾着自己安慰,便道:“如此也好,那你们二人便一同前去吧。”   佟迎和狄青找客栈掌柜要了个小竹筐,一起去山脚下摘无花果。狄青话不多,一直走在前面,因为腿长步子大,佟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   后来实在跑累了,她终于忍不住道:“喂,你能不能慢一点,大热天的,这么跑下去我浑身都是汗了!”   狄青撇她一眼,脚下步子没停:“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佟迎不屑地撇撇嘴:“平日跟在郡主后面你不是也挺慢的,跟我走在一起就这般嫌弃,跟谁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一样。”   狄青总算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抱着竹筐的佟迎,接过来背在自己后面,继续往前走:“你休得胡言!”   佟迎却不恼,只小跑两步跟上来,笑眯眯看着他:“喂,现在又没外人,咱们也算相识多年了,你也无需瞒着我不是?说吧,你是不是对郡主有非分之想?”   别看这个人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似乎没什么存在感。实际她看得真真儿的,每回目光都忍不住盯着郡主在瞧。   不过也是,郡主本就天姿国色,且性子好,待下人们体贴,狄青会心仪郡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狄青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但到底一句话也没说。   他这样子,就是默认了吧?佟迎这般想着,心里有些想笑。   其实这个侍卫还是挺可爱的。   “到了。”他突然冷冷说了一句。   佟迎应声抬头去看,果真看到了好大一棵无花果树,暂且将盘问狄青的事放在一边,对他道:“我方才说的话你记住,果皮泛紫的才是熟的。”   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天太暗了看不清楚,那你就拿手捏一捏,如果捏上去比较软的,一般就是熟的了。”   佟迎说完去摘果子了,狄青站在原地却没动,他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佟迎的话。   他是喜欢郡主,默默的喜欢着,很卑微的喜欢着。但他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想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如果不是佟迎说起,他自己都没发觉,原来一直以来他表现的这般明显吗?   太子的事已经够让郡主烦心的了,看来他日后是得收敛着些,莫要让郡主瞧出什么端倪才是。   只要郡主不知道,永远把他当做一个侍卫,他愿意一直这么相处下去。   他自己觉得这样挺好。   可有朝一日郡主如若知道了,或许他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无所顾忌的守护她了。   “喂,狄青,你愣什么呢,干活了!”佟迎在那边喊。   狄青回过神来,默默走过去,一边摘着果子一边对着佟迎道:“方才的话,你莫要在郡主跟前瞎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佟迎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好半晌才笑眯眯看向他:“放心吧,要说我早说了,哪会等到现在?”   狄青抿着唇默默摘果子,没再多话。   佟迎一时间觉得没趣,又多嘴了一句:“你这种人啊,就是个木头!”   狄青摘果子的手微微一滞,继续干活。   佟迎在树干上坐着,一边摘果子一边随意往远处看着,却突然大喝一声:“呀,你快看,客栈那边怎么突然那么亮,好像是好多人举着火把。”   狄青顺势望过去,静静听了听:“有马蹄声。”   “大晚上的,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听说前两日冀州有民众叛乱,后来在这戚连山落草为寇,不,不会到客栈里来抢劫的吧……喂,狄青,你等等我啊!”   佟迎瞧着被狄青扔了满地的果子,还有那疾奔而去的身影,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匆忙从树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往客栈方向跑。 第100章 被抓 。。。   狄青和佟迎赶回去时, 那些举着火把的土匪强盗已然离开了。狄青火急火燎的要去追,佟迎赶紧拦下他:“先去看看姑娘有没有事。”   狄青这才反应过来,进了客栈, 里面一片狼藉, 店小二在桌子下面躲着, 浑身直打哆嗦。   他顾不得观察周遭的一切,着急忙慌先上了二楼,径直推开漪宁卧房的门,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桌边的一张杌子倒落在地上, 明显是发生了什么。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狄青又折回楼下去, 将桌子下面的店小二一把拎了出来, 急急问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家姑娘呢?方才来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店小二被狄青这似要吃人的模样给吓着了,本就惊魂未定,此时更是白眼儿一番,直接便晕倒在了地上。   狄青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将店小二扔在地上, 也等不及再盘问什么,作势便要出门。   佟迎拉住他:“你别冲动好不好, 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搞明白呢。”   “有什么需要搞明白的, 一定是方才那群人把姑娘抓走了,你我在此干等着不成?”素来不多话的狄青突然对着佟迎这般吼道,倒是唬得佟迎怔愣了一下。   “那也不能冲动啊, 我知道你心急,姑娘没了我也跟你一样着急,但你总得先冷静一下才是啊。方才那些人人多势众的,以你一人之力如何对付他们救出姑娘?更何况,你连他们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呢,一个人贸然追出去真的能把姑娘找回来吗?”   佟迎话音刚落,看到柜台后面缓缓钻出来一个脑袋。   “掌柜的!”她喊了一句,也顾不得狄青,直接跑到那人跟前。   这间客栈的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八字胡,膀大腰圆的,平日看上去倒是十分有气势,但今儿个明显被方才的情景吓怕了,浑身抖如筛糠。   眼看狄青又冲了过来,佟迎害怕他将掌柜的再吓晕过去,推搡他两下,自己问道:“掌柜的,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掌柜的捂着头哆嗦着道:“强盗,那伙儿强盗,他们砸了我的店,抢走了银子,那可是我这么多年的积蓄啊……”   掌柜的说着,竟痛哭流涕起来。   “只抢了银子吗,那其他人呢?”佟迎急忙问道。如果那伙人是冲着银子来得,那姑娘兴许没事?   客栈的各个角落里,陆续有人哆嗦着钻了出来,有的方才吓坏了,甚至整个人泡在了酒坛子里,出来时带了一身的酒味儿,浑身湿漉漉的,好似有些醉了。   狄青和佟迎搜寻着各个角落,却始终未曾看到漪宁的身影。   “姑娘,姑娘!”始终看不到郡主的身影,佟迎这会儿也十分着急了,大声喊着,可仍是无人应答。她实在是不明白,不过是摘个果子的功夫,客栈里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早知如此,方才郡主说一起摘果子,她和狄青就不该拦着,该将郡主就在身边才是。   这时,掌柜的从自己丢银子的痛苦中缓过劲儿来,闭了闭眼:“别喊了,店里好看的姑娘家都被带走了,说是要带回去做压寨夫人。”   “你说什么!”狄青一拳砸在柜子上,咔嚓一声,碎了一个大窟窿。   其余人原本刚定下心神,此时又被狄青这厮唬了一跳,个个儿重新钻回原来的地方去了。   狄青和佟迎两个从客栈里出来,周遭漆黑一片,方才那伙人早已不知去向。   “都是你,方才若不拦着我,一定能救下郡主!”狄青越想越生气   佟迎被他的气势吓到,说话细若蚊丝,自己也心虚:“刚才摸不清楚状况,我不是想着兴许郡主没事吗?再者说了,咱们回来时那些人都离开老远了,你怎么可能追得上。纵然追上了,也未必就能打得过他们,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怎么从长计议,你没听刚刚掌柜的怎么说吗,他们要抓郡主做压寨夫人。此时夜色已深,郡主被他们带回去会发生什么你想过吗?”素来冷静寡言好似对什么都满不在意的狄青,今晚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佟迎见他凶自己也急得快要哭了:“现在郡主不见了,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先前跟太后分开始我们俩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要照顾好郡主的安全,如今倒好,居然让山上的土匪给抓走了。你说如果郡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俩该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怎么跟陛下和皇后交代的……”   她越说,哭得越欢了,眼泪吧嗒嗒地掉。   狄青无奈看她一眼,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现在哭有什么用,想想解决的办法才是要紧的。”   “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啊,我听说戚连山上的土匪是前段日子刚从冀州过来的,似乎跟钦差发生了什么冲突,足足上千号人呢,你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   佟迎说着,突然擦了擦眼泪看向狄青:“不如咱们回去找太后吧,她一定有办法救郡主的。”   狄青摇头:“太后身边除了玉嬷嬷,也不过带了两个贴身侍卫,哪里是那些土匪的对手。”   “那怎么办?郡主被带走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狄青本就心烦意乱,又听佟迎说这些,不免愈发觉得恐慌。郡主被土匪带走,那里尽是男子,郡主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兀自想着,他侧目看到不远处拴在一棵树上的一匹马,飞奔过去,抽刀砍了绳索,夹腹而去。   佟迎呆愣愣的一时没缓过神儿来,好半晌才跑着追他:“喂,你去哪儿?”   “去冀州,找邵大人发兵!”他速度未停,远远地回了一句。   佟迎一拍脑门儿,是啊,冀州之地屯有兵马,且离此处最近,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有邵大人出马,郡主一定会没事的。   欢喜之余,她突然回过味儿来,再看向前面时,哪里还有狄青的身影。   “喂,你怎么一个人走了,我呢,我怎么办?狄青——”   ——   冀州   邵恪之坐在暑衙的主位上看着各郡县呈上来的公函,底下冀州知府蔡鸣正奏报着近日里的情况。   “这些日子冀州南部的其余百姓大都已经稳定了,跟北部的百姓们生活条件一般无二,他们都对大人十分感恩。此时正是农忙,百姓们收麦子也很卖力气,这都亏了邵大人呐。”   邵恪之听罢只“嗯”了一声,并未多做旁的言论。   不经意抬眸,却看到蔡鸣欲言又止的,似乎是有话要说。   蔡鸣道:“大人,牛晋等人占山为寇已经好些时候了,臣听闻他们如今抢夺山下百姓的财物据为己有,和寻常的盗匪流寇一般无二。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他们连草菅人命的事情也干得出来。虽说他们被逼为寇事出有因,可反叛谋乱便是死罪,咱们如若不派兵围剿,是不是不大妥当。”   邵恪之将公文放下,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我原有想过,只是那上千号人原都只是平民百姓,若非被逼无奈,谁不愿好生过日子呢?与其用武力解决,倒不如安抚人心,能够不费一兵一卒才是上策。”   “可是……”   邵恪之抬了抬手:“那些人落草为寇,但仍有亲眷在冀州城,他们必然是会回来寻的。如若从这些亲眷身上着手,晓之以利弊,想来会有兵不血刃的法子。”   “只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他们依旧没有回来,只怕是不敢回来,咱们也不能这么干耗着啊。”   邵恪之右手握着茶盏,大拇指腹在茶盏的外围摩挲,漆黑的双目幽远难测,静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缓缓抬目:“再等两日,如若他们还不回冀州,到时我自有应对的法子。”   “是。”蔡鸣应着,缓缓退了出去。   不多时,有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人自称是安福郡主的贴身侍卫狄青,说有要紧事要面见大人。”   “狄青?”邵恪之神色徒然一变,来不及细思,对着衙役道,“让他进来。”   狄青进来后,对着邵恪之行礼:“大人。”   狄青此时来见,邵恪之心知应有大事,也顾不得许多,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会在此,郡主呢?”   狄青禀报道:“郡主随太后娘娘出宫后来了冀州,今日一早到达冀州城外戚连山下的客栈。今晚上属下发现了一棵无花果树,因郡主爱吃,属下便和佟迎去摘果子。后来发现客栈情形不对,急忙折回去,郡主却已经被戚连山上的土匪带走了。听客栈掌柜的说,他们要抓郡主回去做压寨夫人。”   “大人,听闻山上土匪众多,足有上千人之中,还望您能想办法救救郡主。”见邵恪之不说话,狄青又道,“毕竟,郡主来冀州城也是为了找您的。”   邵恪之一双眼早在听到狄青说阿宁被土匪抓取山上时便已跟外冷冽,如今听到最后一句话,他面色稍稍有了缓和,但想到那丫头如今不知何等情况,到底有些坐不住了。   他径自出门去,对着外面守着的赵源道:“把牛晋等人的家眷召集起来,本官有话要说。”吩咐完又对一旁的另一个守卫道,“去找蔡大人点兵,本官今夜就要攻山。” 第101章 是我 。。。   如今天色已晚, 蔡鸣向邵恪之禀报了公务后便回了自己的府邸。谁知刚宽衣打算睡下,就有人过来禀报说邵大人今晚要攻山了。   蔡鸣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方才他主动请求攻山时大人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如今怎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邵大人的脾性, 这几个月了他仍是有些捉摸不透。   不过如今也不是该琢磨这个的时候, 他急忙穿戴整齐去点了兵,向邵恪之复命。   邵恪之早在暑衙门前召集了牛晋等人的家眷,大家对于马上要攻打山寨一事表现的十分惶恐,毕竟山寨上的那些人都是自己的儿子丈夫兄弟,哪个会忍心呢。   见邵大人将大家聚集在一起却不说话, 终于有个老汉走上前, 对着邵恪之双膝跪地乞求:“大人, 我那傻儿子没见识, 做事情又容易冲动,一时脑热跟着大伙儿做了盗匪,他们并非有意与朝廷为敌,还恳请大人您能饶了他一命啊。”   “是啊大人, 您就饶了他们的性命吧。”人群中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 跟着跪在了地上。   有人带头,所有人纷纷下跪求饶:“恳请大人饶恕他们吧。”   望着匍匐了一地的百姓, 邵恪之心绪颇有几分复杂。他原本迟迟未曾下令攻山, 就是因为这些百姓。可如今他们居然抓了阿宁,他便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时,蔡鸣点了兵过来复命:“大人, 臣带来了三千将士,听凭大人发落。”   邵恪之看他一眼,又望了眼远处排列整齐的士兵,淡淡道:“无须那么多,五百足以。”   蔡鸣难以置信:“大人,那戚连山上的土匪足有千余人,五百人敌众我寡,戚连山地势又十分险要,易守难攻,只怕……”   邵恪之抬手制止他:“那些土匪不过是冀州灾民临时组织的队伍,皆不是骁勇善战之辈,我冀州将士以一抵五不在话下。何况,我们虽然攻山,但乃是智取,不可强攻。”   智取?蔡鸣看着邵恪之,心中寻思着,莫不是大人已经想到什么方略了。   邵恪之转而将目光落在仍旧跪在地上的诸位百姓,朗声道:“乡亲们,本官知道,你们的家人是被逼无奈才做了盗匪。虽情有可原,但他们如今掠夺他人财物、强抢民女却是国法难容,本官身为钦差更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今夜,便是攻上戚连山将那些人绳之以法的时候。你们如若愿意配合本官,届时本官定会上奏圣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百姓们一听自然激动,连连应着说必然唯邵大人马首是瞻。   邵恪之点了点头,对着蔡鸣道:“从中挑选几个德高望重之人,跟随我们一去出城。”   ——   戚连山当初大同帝在位时便是个土匪聚集的山寨,后来顺熙帝登基,天下日渐祥和,原来的土匪被朝廷攻下后也就各自安家落户,过上了寻常百姓的日子。   只是这山寨如今倒是还保留着,牛晋等人上了戚连山,也恰好有个不错的住处。   漪宁和其余几个客栈里抓来的姑娘一起关在一间屋子里,房门反锁,外面还有人把守,她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能够逃出去的法子,一时左右徘徊着,十分焦灼。   今晚上她让狄青和佟迎二人去摘果子,没曾想那二人刚走便来了一伙土匪,她听到动静闭门不出,谁曾想却有个人公然闯进她的卧房,抢了她的金银盘缠不说,人也被他打昏带走了。   她至今仍记得被打昏前那人看自己的眼神,色眯眯的,像一头多日未曾进食的饕餮,让她厌恶之余还忍不住心上发颤。   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就处在这间屋子里,跟自己在一起的还有七个容貌清秀的姑娘家,经过方才的询问,这些姑娘也都是被那些人从客栈里带来的。   方才外面一阵嘈杂,她听到门口守着的人说她们几个是要分给几个未成家的男子做妻的。   漪宁想到此事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跟着太后出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大夏地界里还是十分安全的,却未曾料到眼瞅着要到冀州了,却发生这样的事。   听闻这些土匪原都是冀州百姓,被朝廷逼得无可奈何才落草为寇的。漪宁对此至今还有些不大明白,邵哥哥必然是个好官的,怎么可能将百姓逼迫至如此田地呢。   她觉得,这里面必然还有其它隐情,绝对不是邵哥哥所为。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进来三个男人,一个虎背熊腰,十分彪悍,另外两个则是瘦骨嶙峋的,仿若一阵风能将人吹倒似的。   漪宁发现这戚连山上的土匪大都十分消瘦,看上去好似许久未曾吃饭的模样,倒也更信了几分这些人乃是冀州灾民的传言。   那彪悍之人家里原是个铁匠,叫牛蒋,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看上去十分结实有力,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人瞧见了不由得身体打颤。   这三人的突然闯入吓得屋里的姑娘们尖叫一声,抱成一团,面色恐慌地看着来人。   牛蒋看了眼屋里的姑娘,却对身后的两个瘦高个儿怒道:“抢粮食就抢粮食,你们下一趟上还虏了人回来作甚?”听这语气,此人的心肠倒是与他凶悍的外表并不相符。   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笑道:“大伙儿如今住在这山上,日子也不好挨啊,老大说了,给还没有娶亲的人全都配个媳妇儿。”   牛蒋看着屋子里面色惨白的女子们,又问:“山上那么多弟兄,这几个姑娘是要嫁给谁?”   那人目光扫向屋里的姑娘,突然指了指漪宁:“那个最漂亮的是老大看上的,其余的姑娘老大们说了,让她们自己挑,看中哪个兄弟便嫁给哪个兄弟。”   他口中的老大正是此次反叛的发起者牛晋,跟牛蒋一样是牛家村的人。这牛晋平日里是个泼皮无赖,但为人仗义,又十分的孝顺,平日里不少兄弟跟着他混。也正因如此,当初他一呼应便有那么多弟兄们跟随着。   不过此人有个大家都知道的毛病,贪酒好色。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毛病,因为此人相貌堂堂,之前也有不少风尘女子愿意与之为伍。可如今强抢良家妇女,牛蒋便有些无法忍受了。   “把这些人全都放了!”他突然大喝一声。   此人打铁为生,自然也是力大无穷的,且早些年从过军,会些拳脚功夫。自打进了这山寨,牛晋把他扶为二当家,弟兄们也都喊他一声二哥。   对于牛蒋这个人,大伙儿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不过,这些姑娘到底是大哥让抓回来的,其中一个还是大哥看中的大嫂,那两人面面相觑,却是一动未动。   “让你们把人放了,没有听见?”牛蒋又道了句。   一人赔笑道:“二哥,弟兄们知道你心善,只是……这到底是大哥交代下来的,咱们如果放了也不好交差不是?”   牛蒋不卑不亢,说话却十分有气势:“大哥那边自有我去交代,你们只管放人!”   “这……”那二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了这些姑娘,却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进来的那人身高七尺,体态匀称,五官算得上端正,一双桃花眼颇有些勾人,为他那张脸增加几分俊逸。   看到这个男人,漪宁双腿一阵发软。先前就是他闯入客栈,把她打昏带了此处的。   看着此人的气势,再望向屋子里的人对他的态度,她心里约莫知晓了大概。这人想必就是这山寨的寨主了,似乎是叫牛晋。   方才那个瘦子说,这个人要娶她做妻?   她脸色一白,胃里阵阵作呕。   “今夜收获颇丰,我正寻了二弟去喝酒,谁曾想你竟跑到这儿了。”牛晋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倒好像没听到方才屋子里的对话一般,目光看着牛蒋,又一点点移至屋子里的其余女子,“这些姑娘二弟瞧着如何,喜欢哪个随你挑。”   说着,又特地指了漪宁:“那可是个绝顶的美人儿,兄弟你若是喜欢,大哥我让给你如何?”   牛蒋目光投向牛晋:“听说这是大哥心仪之人,莫非你真能割爱?”   “哎呀,还真是看中这个美人儿了?”牛晋脸上是看透一切的笑意,拍拍他的肩膀,“你若真喜欢,让给你又何妨。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是我兄弟,我让你自然是应该的。”   不得不说,牛晋此人对待弟兄们向来便是十分阔绰的。或许,这便是他能够将这刚成立起来的山寨团结一致的原因吧。   不过,漪宁心里就无法做到平静了。   她好好的一个人,居然被这两个臭男人让来让去,把她当成玩偶吗?   这时,牛蒋又道:“既然如此,二弟以为将这些女子统统放了才更为妥当,大哥肯否听兄弟的建议?”   牛晋脸上的笑意僵住,好一会儿才悠悠笑道:“二弟这是何意?”   牛蒋道:“我们虽逼不得已占据山寨,但强抢民女之事还是不做为好。”   “莫非二弟还对朝廷抱有什么幻想不成?咱们从做了土匪开始,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本就是与朝廷为敌,做什么不做什么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牛蒋义正言辞地道,“不说大夏律法如此,朝廷派了付明善这等狗官是他们瞎了眼,但与这些人并无干系,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咱们何苦为难她们?”   说罢,他弯腰对着牛晋拱手:“大哥,还请放了她们。兄弟跟随大哥上了山寨,那是因为大哥为人仗义,朝廷不给我们口粮,兄弟们跟着大哥还能混口饭吃。可是,如若大哥执意留下这些女子,那只能说咱们道不同不相与谋,兄弟我连夜便下山去。”   牛晋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屋子里突然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大家都以为牛晋会大发雷霆之时,他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今儿晚上兄长我便听从了二弟的建议,这些个女子你说放,咱们放了便是。”   说着,对着另外两人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姑娘们全放了!”   “多谢大哥。”牛蒋拱手道。   牛晋握住他的手:“你我兄弟还客气什么?何况,为兄我就喜欢你这份浩然正气。”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走,咱们兄弟喝酒去!”   ——   漪宁没想到那牛晋居然真的说话算话,让人将她们几个给放了出来。   然而,就在出山寨的那一刻,后面却有人策马赶过来:“大哥有令,其余姑娘可以放走,橙衣服的留下!”   漪宁看看身边的女子,再看看自己——   今儿个穿橙色衣服的似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惊觉事情不对,作势要逃,一把刀却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一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其余女子吓坏了,尖叫着四下逃窜,跑出了山寨。   那人对着漪宁弯了弯唇角:“姑娘,我家大哥看上了你,那可是你的福分,跟我走吧。”   漪宁眸中染上一丝薄怒,握拳咒骂:“卑鄙,小人!”亏她方才还觉得牛晋那个人并不十分可恶,没想到竟是这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无耻之徒。   漪宁复又被带了回去,不过这次却并不是原来的房间,而是另外一间布置的十分干净利索的屋子。听送她进来的人说,这是牛晋的卧房,也是他们二人今晚的洞房。   漪宁闻此颇有些反胃,可房门再次被反锁,她只能一个人干耗着。   从窗户处逡巡四周,这山寨上的土匪着实不少,到处都有人出没,她若想逃出去怕是没有希望了。   她有些焦灼地坐在桌边,无意识手指敲击着桌面。   听方才那些人的谈话,他们被逼做盗匪都是付明善干的,那也就是跟邵哥哥没什么关系。   她已经被抓上山寨好几个时辰了,佟迎和狄青如若发现她被带走,应该会去离客栈最近的冀州城找邵恪之求救吧?   邵哥哥知道后必然心急,想来今晚便会有所动作的。   她思来想去,或许自己只要能拖住时间,一定能等到邵哥哥来的。   她正兀自想着,房门被人十分不温柔的一脚跺开了。   进来的是牛晋,现在的他和方才的衣冠楚楚不大相同。他明显是喝了不少酒的,走路时脚步有些虚浮,色眯眯的目光看向漪宁时泛着光亮,双手不自觉地互相揉搓着。   “妙,实在是妙,我牛晋自认阅女无数,还未曾见过如此美人儿。”他轻浮地说着,已一点点朝漪宁接近。   漪宁心里顿时有些发慌,面上却佯装镇定:“听闻你们是被付明善逼迫才做了山贼的,这戚连山上千号人唯你之命是从,我还当是什么样了不得的大人物,却不料根本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无耻小人。方才你明明答应了那个大胡子要放我们走,如今却又将我半道儿截回,你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她突然对着牛晋破口大骂,牛晋的步子突然顿住了,笑看向她:“倒是个伶牙俐齿的。”   漪宁看他不接近自己了,心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继续道:“不知道你的那些个兄弟们若是知道你的真实面目,该是何等的痛心疾首。真不知道像你这等泼皮无赖,他们怎么会听从于你。”   牛晋突然笑了,自顾自在桌边坐下。   漪宁唬了一跳,连连退后几步,站在离他较远的安全位置。   牛晋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坐在那儿未动:“小姑娘,听过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故事吗,想当初他不也只是个混混儿无赖吗,可人家到底打败项羽坐拥天下。我牛晋虽然是混混,却也不是一般的混混,我的兄弟们愿意跟随我,自然便说明我有我的过人之处。怎么,敢不敢跟我打赌?”   漪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赌什么?”   牛晋站起身来,一点点朝她靠近,漪宁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背靠在墙壁上再无路可走,突然大喝一声,“你停下来!不准靠近我!”   牛晋面上带笑,当真停了下来,继续道:“就赌我日后会不会永远是个混混。你日后跟着我,我让你亲眼看看我牛晋是怎么让更多的人听从于我的。我不仅能征服男人,还能征服所有的女人,在冀城里头,想嫁我牛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你,敢赌吗?”   他虽然是在笑,但漪宁却只觉得瘆得慌,面色惨白几分,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他继续向她走近。   “牛晋!”情急之下,漪宁大喊一声,见他停下来,她继续道,“你方才自比汉高祖刘邦,看来也是读过书的人。我这里也有个赌约,你敢应吗?”   牛晋没想到这姑娘不仅脸蛋儿生的国色天香,倒还是个有趣的,越发来了兴致。他双手抱环笑看着她:“姑娘想跟我赌什么?”   “赌我自己,也赌你。”漪宁定了定神,毫不畏惧地抬眸看他,“牛晋,如若我说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汗毛,他日我定让你戚连山的上千号弟兄付出代价,你信吗?”   牛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一动未动。   他牛晋在此之前本就是混混,平日里也是阅人无数。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格外有气势,还有那眉宇之间的高贵与冷厉之气,还真不是寻常姑娘家该有的。   莫非,是官家小姐?   只是,什么样的官儿,才能教养出如此气度的人来?   漪宁见他打量自己,倒也并不怯懦,只坦然地任由他瞧着,心上渐渐有了底气。这个牛晋能在一夕之间率领上千人占领山头,并且让人赤诚相待,必然不是平庸之辈,想来却有过人之处。   他方才敢自比汉高祖刘邦,再配上他对待兄弟们的手段和态度,倒也不是空口说白话之人,想来心里也是有些道道儿的。她就不信,她拿出气势来他还敢嚣张。   在漪宁看来,有脑子的人可比无知莽汉好对付多了,至少,这种人还是能听进去些道理的。   她默了须臾,又道:“我看这山寨里似乎只有男子,不知你们的家眷尚在何处,冀州吧?”   牛晋扯了扯唇角,眼底也泛了寒意:“家眷?我阿爹阿娘早让那昏官给害死了!”   漪宁心中了然,或许这便是牛晋带着众人造反的原因吧。   “那你的其他兄弟呢,他们还是有家眷的吧?”漪宁继续道,“他们嘴上不说,可你又怎知他们心里不会日思夜念?冀州城里留下的妻儿老小血肉至亲,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你带着这些弟兄占领山头,抢夺他人财物,可有为冀州城中其他亲人们想过?你不是最念及兄弟情谊的吗,此等行为可有半分顾忌你的那些兄弟们?”   牛晋双眸阴沉,突然直视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你抓上山的人。”她也冷冷回话。   牛晋眯了眯眼,眼底对她的兴趣更浓了些。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说话:“大哥,冀州城的家人来了。”   家人?牛晋似乎对此事格外意料,一时倒也没再搭理漪宁,转而出了屋子,还不忘再次落了锁。   漪宁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双腿阵阵发软,双唇颤抖着,整个人扶着墙壁一点点抱膝蹲下,默默闭了眼。   牛晋出了屋子,他看向传话的一个兄弟:“什么人来了?”   “二哥、三哥、四哥的娘子,还有波婶儿,秦嫂子她们,有好几十个呢。”   波婶儿原住在牛晋家隔壁,因为是在城里开茶馆儿的,收入颇丰,平日里对牛晋一家子没少照拂。此次牛晋带着众人上戚连山,波婶儿的儿子明革也在,听说她也来了,牛晋没再耽搁,急忙过去相迎。   到了大厅,果真看到了多日不见的亲人。   波婶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目慈善,一看便是个温和的人。看到牛晋,她最先起身迎了上来:“晋子,你跑哪儿去了,倒让我们好等。”   牛晋对此人十分尊敬,和颜悦色道:“这么晚了,婶子怎么过来了?”说着又看向屋子里的其她女眷,都是面熟的。   波婶儿回道:“你们这一去不回的,留下我们几个妇道人家在外面,我们自然也是放心不下的。如今城里邵大人和付大人政见不合,每做一件事都争吵个没完,也无人顾忌我们,我们便悄悄溜出来了。”   牛晋为人还算细致,又多问了句:“此时城门早已关闭,你们是如何出城的?”   波婶儿笑道:“你忘了,牛蒋媳妇儿的娘家哥哥是守门的将士,有他帮忙,放我们几个出城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原来如此。”牛晋总算放了心,“婶子一路上山,想必还未用晚饭吧,待会儿让人做了给你们吃。”   波婶儿却道:“我们既然来了,做饭这等差事自然是交给我们女人家的。你们这一大号子人,想必这时候也还未用晚饭吧?都是大男人家,哪个会做饭啊,也不知你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今儿个你们都歇着,我们去做,也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   波婶儿一说,后面的妇人们也跟着附和。   山上的人的确都不会做饭,这些日子纯粹是在凑合着过日子,偶尔会去山下买来吃,可今晚上却是没买。如今又听波婶儿这么说,牛晋觉得有理,便也应下了:“既如此,便劳烦各位了,我命人去给你们收拾屋子,你们今晚起便在这儿住下来。”   “哎!”波婶儿应着,拍了拍牛晋的肩膀,带着其余妇人出去了。   这日晚上,一众妇人的到来给这山寨增添了不少温暖的气息,大家伙儿吃吃喝喝的,倒是难得的热闹。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漪宁此刻却仍焦灼难耐,她晚上早已用过晚膳,此时倒也不饿,只是找不到逃出去的法子到底让人无法定神。   不知不觉间到了后半夜,却仍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状况,邵哥哥的人也迟迟不来。   她后来无奈之下缩在房中的一个角落里,原是等着待会儿如若牛晋开门进来她就拼死逃出去,谁知在墙角蹲的久了双腿发麻,整个人也疲乏困倦起来。   最后耐性被消磨得差不多,竟是忍不住闭目睡了过去。   她刚睡得迷迷糊糊间,只觉有人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想到自己如今还在牛晋的卧房,她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一睁眼屋子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居然燃尽了,此时眼前竟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   她霎时间后背冷汗直冒,急的拼命挣扎,又见那双臂膀十分有力,根本挣脱不开,她气得破口大骂:“牛晋这个小人,你放开我,你放开!”   那人将她整个收紧了些,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宁别动,是我。” 第102章 想你 。。。   听到熟悉的声音, 漪宁眼圈一红,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邵哥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说着搂紧了他的脖子, 面颊贴着他的侧脸,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邵哥哥你都不知道, 我在这里吓都吓死了。”   听着她低低的抽泣声,邵恪之心上一疼,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柔声哄着:“阿宁不怕,有邵哥哥在这里, 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嗯。”她倚在他怀里点着头, 又突然照着他的胸口捶了几拳, 又委屈又可怜的, “邵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天都快亮了你才找到我,万一我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我, 我……”   她粉嫩的拳头渐渐停了下来,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细若蚊丝的, 如若不努力去听根本听不到她说的什么。   好在邵恪之耳力极好,还是十分清楚的听到了她后面的话。漆黑的屋子里,两人双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他透过眼前的黑暗望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姑娘,眉梢渐渐上挑,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欢喜:“阿宁,你刚刚说什么?”   漪宁身子微微一怔,渐渐回过神儿来,面上顿时有些囧,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双脚一落地忙把头扭向一侧:“没,没说什么。”   邵恪之伸手将她拉回来,双手禁锢着她的腰肢,迫使她娇软的身躯贴近自己的胸膛,语气变得浑浊而低沉:“什么没有,我方才听得真真儿的,你说……你很想我。”   漪宁顿时有些慌了,她,她怎会说出这般不矜持的话来呢,肯定是方才一时情急忘了分寸……   她双颊一阵发烫,心跳也随之快了。   不过庆幸的是,如今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娇羞,这让漪宁找回了些许底气。   “邵哥哥肯定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是,是想着你快些来救我。你看我是郡主,如今到了冀州的地界,如若出了问题岑伯父肯定拿你是问,我唔……”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编完,突然有柔软的两瓣唇贴上了自己的。   漪宁原本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感到惊惧和无措的,最后却沦陷在那绵绵无尽的呵护与吮及中,原本挺直的脊背在不知不觉中软懒下来,整个人像团棉花一般娇软无力。   渐渐的,她伸出玉臂勾着他的脖颈,借着他双手撑起自己后腰的力道,脚尖不自觉轻踮而起,双目微阖,羽睫颤动,静静感受着这份奇妙又让她略有些醉意的温存。   夜幕笼罩之下,有男女相拥热吻着,唇舌缱绻,肆意摩挲。   如寒冬腊月天时的熊熊烈火,又好似暑热六伏天里的一场及时雨。   周遭静悄悄的,外面和里面皆是漆黑一片,似乎没有人窥视到此时的美好。   漪宁的心由原本的慌乱渐渐安定了下来,一心回应着他的吻,如痴如醉,忘乎所以。他口中清凉中带着丝丝甘甜,好似上好的薄荷甘露,让她喜欢得不得了,拼命的索取着。   这时,她感觉有双大掌顺着她的腰际游走摩挲,掌心的灼热隔着薄衫清晰地传过来,还带着些许力度,蜿蜒而上,最后竟是附在了……   漪宁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轻阖着的双目骤然睁开。   她吓得用力推开他,整个人直往后退。   因为她突然的抗拒邵恪之也清醒了,望着黑暗中她的身影一时颇有些自责:“阿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原本只是想亲亲她抱抱她,只是没想到对于她的回应自己居然有些谢招架不住,一时没控制好自己这才轻薄了她。   漪宁抿了抿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邵恪之这才忆起如今还在山寨里,他尚有正事要做。   “阿宁,时候不早了,我带你离开这儿。”他说着主动牵起了她的手。她掌心柔软纤细,娇弱无骨,像最需要呵护的花瓣一般,让他不敢用力。   漪宁仍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想把手抽离,却被他抓得更紧了:“外面危险。”   听到这话,漪宁乖乖的不敢动弹了,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开门出去。   漪宁这才反应过来,扭头去看那门:“锁怎么开了?”原本守在这儿的土匪也不见了。   “我撬开的。”他这般说着,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又多嘱咐一句,“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跟在我后面,别怕。”   漪宁乖乖应着。   她一边跟随邵恪之走着,一边忍不住去逡巡四周,却发现四周都静悄悄的,十分安静。两人走了一路,竟是连一个拦截的土匪也没瞧见。   这,似乎有些不正常。   她两只手同时抓住了邵恪之的大掌,紧紧跟着他,小声道:“邵哥哥,这山寨今晚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感受到她嗓音里的恐慌,他停下来扶着她的肩膀安慰:“别害怕,那些人都睡了,你看那儿。”他指了指前方。   漪宁顺势望过去,果真看到灯架旁有几个人倚在一起,睡得很沉。   好端端的,怎么会都睡了呢?莫非……   她还来不及细想,身后突然亮堂起来,下意识回头却见一伙人举着火把正向这边赶来。   “邵哥哥,他们追过来了,咱们快跑吧。”   漪宁话音刚落,前面那几个原本睡着的人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持大刀向他们二人靠近。   如此一来,前后道路皆是被堵,竟是再无可逃脱的地方。   邵恪之握着她手的力道大了几分,无声的安慰着她。   漪宁抬头,定定地望着他:“邵哥哥,我不怕的。”有他在,她突然觉得很安心。   望着这丫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邵恪之眼底有了笑意,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傻丫头。”   随着那群人的靠近,邵恪之目光缓缓移了过去,宠溺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鹰般睿智而犀利的目光。   他坦然地站在那儿,将阿宁小心护在自己身后,面容淡淡,浑身上下的气度却高贵的让人无法忽视。   举着火把走来的人群中传来牛晋的大笑声:“哈哈哈哈,邵大人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不过,大人既然来了,何苦急着走呢?”   邵恪之坦然一笑:“既然来了,自然是不急着走的。”   牛晋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漪宁身上,眼底笑意更浓了:“大人竟然也是怜香惜玉之辈,不过,今日你怕是‘英雄救美’不成了。”   “是吗?”邵恪之笑意敛去,冷冽的目光直射向他。   牛晋却也不惧,缓缓走上前来:“今晚上波婶儿她们突然上山我便心中起疑,也好在我多了个心眼儿,否则岂不是着了邵大人的道儿?”他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包药粉来,“这个,大人想必不陌生吧?”   邵恪之望着他,面无表情。   牛晋继续道:“这是你让波婶儿带上山来的吧,不过大人肯定没想到,我们戚连山上千号人里面其实有一个是女子,她是我的红颜知己,以前芳华楼里的头牌姑娘,叫红药。”说着,他将自己身旁一个女扮男装的人推了出来。   那人虽然穿着男装,带着帽子,但火光下肌肤娇嫩白皙,容貌清秀中带着媚意,分明不是个男人。从身形和个头来看,也晓得那是个姑娘家。   红药笑看向邵恪之:“波婶儿等人大晚上突然来投奔,其实是大人暗中授意,真正目的是想给我们所有人下。药的吧?不过波婶儿在后厨做饭之时不小心打翻了酒坛子,衣裳湿了。是我带她去换的衣裳,顺便把她身上的这包药粉换成了普通的面粉。”   波婶儿和一众女眷也在人群中,闻此脸色皆是一变。   波婶儿更是惊诧。   方才吃过饭这些人明明都睡去了,不料方才突然间都醒了过来,波婶儿还没缓过劲儿便被这些人驱赶着来了此处,见到了邵大人。   她方才还在困惑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如今才知道,原来邵大人给自己的那包药粉居然被掉了包。   波婶儿深觉惭愧,邵大人一心为民,给大家好的生活,先前还答应了留大家一条命,没想到最后反而因为她的失误被坑害了。   “大人,是民妇的错,民妇有负大人所托。”她说着,跪在了地上。   牛晋回头看她,眼底皆是心痛:“婶子,我素来敬重你,你怎可为了这么一个人坑害侄儿?”   波婶儿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晋子,大人给我的药不是毒。药,那只是迷药,大人不会害你们的啊。”   “我呸!”牛晋啐了口唾沫,“当官儿的一个鼻孔出气,没哪个是好东西!”   说着,他看向邵恪之,面上皆是得意:“不管怎么说,邵大人今儿个落在了我的手上,只怕是下不了山了。”   牛晋继续朗声大笑:“哈哈哈哈,朝廷派来的钦差也不过如此嘛,听闻邵大人还是圣上跟前儿的红人,啧啧啧,恕小的实在不敢恭维。”   听着他话里的嘲讽漪宁心上窜起一股怒火,抬头去看邵恪之,夜色下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对面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双眸子深沉中透着寒芒,又淡然的让人不可思议。   突然间,邵恪之松开漪宁的手径直走向牛晋,不顾他眼底的讥嘲,把他手里的药粉拿了过来,转而回到漪宁跟前,缓缓拆开,目光柔和:“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漪宁有些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不相信邵哥哥?”他宠溺地看她。   漪宁只是对他的行为觉得有些奇怪,心里自然是最信他的。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当真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包东西,望着里面的粉末低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品味一番后惊讶地抬头:“好甜啊,这是……糖粉?”   “邵恪之,你究竟在搞什么鬼!”牛晋望着这边,突然一颗心悬了起来,这个人似乎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邵恪之却没理他,看着不一会儿快把糖粉吃完的漪宁,他无奈笑笑,把它收起来,柔声道:“这个太干了,少吃些。”   漪宁咂了咂嘴,虽然有些不大乐意,却也没坚持。   他从胸前取了一方帕子,细心帮她擦拭着嘴角残留的粉屑,话语清冷却是说给牛晋听得:“药粉的事不过是个幌子,你就没发现自己的兄弟少了一半儿有余吗?你猜他们现在何处?” 第103章 娇羞 。。。   经邵恪之一提醒, 牛晋不免回头去看自己的兄弟,当真少了很多人。   不仅他发现了,其余兄弟们也发现了。戚连山原本有上千个弟兄, 如今不过剩下五六百人, 其余的早已没了踪迹。   牛晋心里有些慌了, 面上却还算淡定:“去看看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他对着身后的人喊道。   那些土匪应着正要去寻,却有厮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多时便有士兵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牛晋心知进了邵恪之的套儿,一时间怒从心来,突然想到邵恪之还在自己手里, 好似寻到了希望一般。却在扭头间发现原本站在包围圈里的邵恪之早已不知去向。   “牛晋, 你又迟了一步。”邵恪之站在将士们跟前, 清冷的目光望着他。   牛晋气急, 面颊憋得通红,眼眶里似能喷出火来。   他自认不是泛泛之辈,却不想今日聪明反被聪明误,居然被邵恪之摆了一道, 简直可恶!   “兄弟们, 咱们跟他死扛到底!”牛晋说着拔出腰间佩刀,对着身后的弟兄们喊道。   其余人似乎也受到了鼓舞, 大喊一声, 纷纷拔刀对向士兵。   邵恪之挥了挥手,士兵们纷纷向两边散开,留下一条路来。   土匪们顺着缝隙往前看, 却见方才寻不到踪迹的那五百个弟兄此时居然被五花大绑着,周围全是举着长矛的士兵,把他们团团围住。   牛晋面色顿时黯淡下来,其余人更是面面相觑,畏缩着不敢上前。   邵恪之望着牛晋,朗声道:“牛晋,本官听闻你素来仗义,视弟兄如手足。莫非你还打算顽强抵抗,置这五百个兄弟们的生死于不顾?本官倒是不介意与你们对抗,我五百个将士皆是身经百战的,对付你们实在是绰绰有余。但本官不想看到大家尸横山野,手足相残,你们皆是大夏的子民,又何苦与朝廷为敌呢?”   说罢,他又看向一众土匪:“乡亲们,你们原不过是冀州城中的百姓,因付明善管辖不利,逼迫你们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本官很能理解。本官在此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缴械投降,跟我回城,本官必然上奏圣上,免去你们的死罪!”   波婶儿也带着二十多个女眷们劝慰着:“大家相信邵大人的话吧,他是个好官,和付明善那厮不是一路的。付明善已经被邵大人关起来了,如今冀州南部都是邵大人在管理,大家也都有饭吃了,咱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们可别一时冲动走错了路。”   波婶儿说着看向自己的儿子明革:“明革啊,你赶快劝劝晋子吧,不要跟朝廷对抗,就你们这几个人能死扛到几时?邵大人说话算话,他一定会饶你们一命的。”   明给被波婶儿说的有些动容,人群中上前几步小声对着牛晋道:“大哥,咱们这么多人都被他抓了,如果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得赔上多少弟兄们的命啊,咱们……投降吧。”   “是啊大哥,咱们投降吧。”那些被自己的媳妇儿、妹妹劝慰过的人,也跟着劝道。   牛晋面色犹豫,他被邵恪之这般玩弄,此时心里自然是十分的不畅,很想拼个你死我活。可是面对这么多跟随自己的兄弟,他又于心何忍呢?   手里的大刀握得紧了紧,他抬头看向邵恪之:“我们可以投降,只牛晋尚有一事不明,还望邵大人解惑。”   邵恪之从容不迫地看他:“你想问你的这些弟兄究竟如何落入了本官的手里?”   “是。”他低头应着,“还请邵大人解惑。”他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但不听他当面说清楚,仍是觉得有股气十分不畅。   邵恪之道:“你牛晋不过是一个混混,却能让这么多人为你效命,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若是旁人直接下了迷药兴许便能了事,但本官知道你牛晋是个聪明人,不会那么容易上套,所以便想得深了些。”   “波婶儿带了那么多人深夜来寻,此时城门早已大关,纵然她解释的再合情合理也难消你心中疑窦。何况,你如今可是刀尖儿上讨生活的人,半点马虎不得。故而,你对波婶儿必然会有所警惕,而我要的就是你这份警惕心。”   “你很聪明,也自以为很聪明,当你发现波婶儿如你所料身上带有药粉之时,你会怎么想?你会轻敌。你自以为换了药包,接下来的一切都会由你掌控,所以便得意忘形,想来个将计就计。晚饭后所有弟兄在你的命令下都装睡了过去,我才得以行动自如的进了山寨。”   “你自以为在给我下套,却不知我的五百将士早已在你们用晚饭时上了山,趁着混乱掳走了你五百个弟兄。你的人皆是平头百姓,我身经百战的将士们以一对一自然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你满脑子都在想着待会儿怎么要我好看,再加上今夜月黑风高,也便没能发现这些变化。”   牛晋突然笑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邵大人很聪明。”   “你也很聪明,可惜太自以为是。”邵恪之淡淡地望着他,话语听不出情绪。   牛晋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对着邵恪之道:“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定要保我这些兄弟们一条命,他们走投无路了才跟着我干的,希望朝廷不要开罪。”   邵恪之点头:“你们尚未酿成大错,朝廷自然会网开一面的。只要你们今晚投降,本官可以向你们保证。”   “咣当”一声,牛晋手里的大刀落在了地上,他自己也缓缓跪了下来。   有他带头,其余人纷纷缴械投降,跪倒在地。   漪宁站在邵恪之后面,呆呆望着这一切,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邵恪之下令下山时,她才缓过神儿来,整个人仍被他牵着手走出山寨。   然而,当所有人都往山下走时,邵恪之却拉着她没下山。   “怎么了?”漪宁狐疑地看着他。   邵恪之抓着她的柔夷,目抬头看向东方:“太阳快出来了。”   漪宁这才惊觉,天色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亮了。东方已隐隐显现出红霞的影子,头顶的天空开始变得碧蓝,变得明亮,远处是红彤彤的云线,鸟儿排成一排优雅地掠过,在空中划下一抹靓丽的倩影。   邵恪之拉着她继续往上走,两人并肩立在最高处,一起静等着太阳的升起。   耳畔是叽叽喳喳的鸟鸣,还有那湍急的瀑布,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的静谧而美好。   通红的太阳好似染了色般,缓缓地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顶端冒出尖尖的一角,旁边的云被它照得通红发亮。   那朵云彩好似一个身着长裙的红衣少女,姿态优雅,舞步蹁跹。少女围绕着缓缓升起的太阳翩然而舞,舞着舞着渐渐消失在朝霞之中,突然间又好似抛出一条宽大的锦缎,再次在太阳的周围环绕。   那华丽的锦缎越来越纤薄,越来越渺小,朝阳却自山峰后面完完全全的展露出来。   一瞬间,天地亮了,金黄金黄的,照着山林,映着大地,洒在小姑娘娇俏可人的脸上,本就通透白皙的肌肤越发有了光泽。   漪宁惊叹于眼前看到的美好,高兴的咧开嘴笑了,樱唇在日光下泛着红润,像刚摘取的樱桃。皓白的贝齿随着淡淡的笑意露出几颗来,整齐精致,像极了精心雕琢的工艺品。   双颊有梨涡浅放着,甜美的笑容好似能将人的一颗心都软化掉,让人爱不释手。   邵恪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觉此时的她竟是比初升的朝阳更加绚烂夺目,光彩照人。   太阳只能照人,而她映照的却是他的心。   “阿宁……”他握着她的手,低低唤了一句,声音温润中透着些许粗哑。   漪宁循声缓缓将目光移向他,对上那深邃而又温柔的眸子,她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双颊蹭的便热了起来,面露羞赧。   她心虚地把手从他掌中抽离,回过头去望着远处的朝阳,金灿灿的阳光流泻而下,山间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只是,她突然间无心欣赏了,反而觉得有些紧张。尤其知道有那么一双比阳光还要灼热的目光望着自己,她手心里直冒汗,双唇紧抿着,突然有些无措。   一阵风吹来,她发丝轻扬,衣袂翻飞。   一缕青丝飘摇着划过邵恪之的面颊,痒痒的,带来丝丝别样的颤栗,他下意识伸手抓住。   她的发质很好,又黑又亮,阳光下更是光泽照人,柔软绵长,还沁着骨子琼花的芬芳。   抬手帮她拢了拢背上被风吹乱的散发,动作轻柔小心的好似在呵护世间无上的至宝。   漪宁身形微微僵硬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并未抗拒他的抚弄,只眼底的娇羞更浓了些。   两个人默契的都没说话。 第104章 投怀 。。。   从戚连山上下来, 冀州知府蔡鸣带着将士们在下面等着,看到邵恪之下来急忙领人上前:“大人可算是下山来了,倒让下官好等,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邵恪之道:“不是让你在冀州城内等着吗, 怎么出城来了。”   蔡鸣道:“牛晋等人回城了, 下官一直没看到大人,有些心急便过来看看。”说着,他目光落在了邵恪之旁边站着的漪宁身上,“这位是……”   “这是萧国公之女,安福郡主。”邵恪之说罢, 又指着蔡鸣给漪宁介绍, 语气明显温和了很多, “这是冀州知府蔡大人。”   安福郡主被圣上养在宫里的事大夏如今已是无人不知的, 蔡鸣闻此倒是一惊,旋即匆忙行礼:“微臣冀州知府蔡鸣拜见郡主,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还望郡主赎罪。”   “蔡大人免礼吧。”漪宁忽略那份在邵恪之温情款款注视下尚未消退的娇羞, 说话倒也十分得体,“本郡主随太后出宫体察民情, 想到冀州这边地震之后灾情严重, 尚未得到改善,便过来瞧瞧。”   蔡鸣这下更是吓出一身冷汗:“太后娘娘凤驾也至了?是微臣的不是,怠慢了太后和郡主。”说着, 他低头四下看了看,却并未瞧见太后的影子,可一颗心到底还是悬着的。太后莅临,这可是冀州城无上的荣耀,他却一直不知道这事,实在是失职了。   漪宁看出了他的紧张,只是笑了笑:“太后还在路上,我被土匪所劫,故而才会出现在此。”   “原来如此。”蔡鸣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对着漪宁弓腰行礼,“那郡主请先随下官回城吧,至于太后臣这便派人准备仪仗前去相迎。”   漪宁却摇头:“不必了,太后与本郡主微服出宫,还是不要太过铺张奢华的好,何况太后娘娘也素来不喜如此。”   “这……微臣遵旨。”蔡鸣诚惶诚恐地应着。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声:“郡主!”   漪宁应声看过去,却是佟迎从远处跑过来,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急忙迎过去,瞧她这般十分惊诧:“你这是怎么了,怎会搞成这幅模样?”   佟迎眼眶红红的,却只摇了摇头:“奴婢没事儿,郡主安然无恙便好,你一晚上没下山,担心死奴婢了。”   漪宁拿帕子递给她:“没事了,别担心,快擦擦脸,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狄青呢?”   佟迎接过来一边擦着脸一边回道:“昨晚上郡主被土匪抓走,狄青去冀州给邵大人送信留奴婢一个人在客栈里,奴婢担心郡主安慰,自己一个人上山想找郡主,可山寨里人太多了奴婢进不去,就一直在山脚下等着。”   漪宁听罢吃了一惊:“你在山下等了一夜?”说着抓住了她的手,倒也十分担心,“冻坏了吧,看你双手冰凉的。”这丫头也是的,该先回客栈才是的。   佟迎笑着摇头:“郡主没事,奴婢也没事。”   漪宁安抚她几句,转而看向邵恪之:“狄青去找你了,他人呢?”   邵恪之还未答话,狄青已经从山上飞奔而下,站在漪宁跟前拱手抱拳:“郡主!”   漪宁愣了一下,缓缓反应过来,再看山上冒着青烟顿时恍然大悟:“你,你把山寨烧了?”   狄青没说话,邵恪之道:“是我吩咐他做的。山寨留着只会迎来下一波土匪强盗,还是毁了比较好。”   “可是……”漪宁看着山上的青烟,面露纠结,“这样一把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火势蔓延了会殃及山下的百姓的。”   狄青道:“郡主放心吧,山寨周围全是石头,刚好阻挡了下面的树木,不会危及整座山的,属下查探清楚后才放的火。”   “那便好。”漪宁松了口气。   邵恪之对着漪宁道:“时候不早了,郡主一晚上没睡,先回城吧。”在外人面前他依然恭恭敬敬唤她郡主。   蔡鸣也道:“是啊,郡主奔波劳碌,又遭受如此变故,该回城后休息一下。”   因为是来攻山的,大家都是骑马而来,自是未曾准备轿撵。邵恪之又看向漪宁:“会骑马吗?”   漪宁前段日子一直跟随霍先生学骑射,骑马射箭都有练习,马术虽然不精,但也是会的。不过,邵恪之问她时不知怎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不会。”   佟迎闻此目瞪口呆。   郡主在宫里时不是骑得很好吗,如今怎么说不会了?   邵恪之倒是没想太多,只是道:“那我带你。”   漪宁心里甜甜的,乖乖点头。又生怕佟迎露出什么破绽,狠狠瞪她一眼。   佟迎好似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呆呆站在那儿,无辜眨巴着眼睛。   佟迎也不会骑马,被漪宁扔给了狄青,狄青脸色十分阴沉,勉勉强强允许她坐在了自己后面。佟迎因为他昨晚上丢下自己的事也憋着气,此时哪里愿意理他,于是两个人一路上气氛都十分冷凝,谁也不说什么话。   倒是坐在邵恪之怀里的萧漪宁十分开心,摇摇晃晃的,身子老是动来动去。   邵恪之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肢,附在她耳畔低声道:“许久不见,郡主现在说谎话脸都不会红了。”   漪宁脸上的笑意一僵,抿了抿唇,心虚地往前挪了挪,好让自己坐得离他远一些,两人不至于贴的太近:“邵哥哥说什么,我听不懂。”   看着她泛红的耳根,邵恪之勾唇:“当真不知?稀儿经常写信给我,说你跟着霍先生学骑射很用功的,阿宁那么聪明,连个骑马都没学会?”   被一语道破,漪宁顿时羞得恨不能一头从马背上栽下去,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了!   她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回话,好半晌才道:“自,自然是会骑的,就是这里的路不好走,我,我一个晚上都没睡觉,很累的……”她声音越来越小,明显知道自己这个解释十分苍白。   耳畔突然传来邵恪之的低笑:“哦,原来如此,那倒是臣错怪郡主了 。”   他说得一本正经,倒是惹得漪宁心里一阵愠恼,她都已经够羞惭的了,如今他居然还这么笑话自己。   她越想越气,突然大喊一声:“我要下去!”   邵恪之楞了一下,见她扭着腰肢挣扎害怕她真的掉下去,忙将她抱紧了:“别闹,掉下去可是会摔断腿的。”   这话对漪宁很管用,想到摔断腿真的不敢动了。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嘟囔:“谁闹了,你既说我撒谎,我自己下去再找一匹马便是了。”那语气,竟是带着十二分的委屈,听得邵恪之一颗心柔软的好似要化掉。   他结实的臂膀搂着她,轻声道:“你又怎知我不喜欢你这般?阿宁,这次见到你我很开心。”这丫头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躲着他,避着他,甚至还会主动亲近他了。   他喜欢她这样的改变,恨不得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的。   漪宁听罢心里好受些了,甜甜地笑着,脸上的娇羞愈发明显。   望着怀里的妙人儿,他胳膊收紧了些,在她耳边低声喃喃着:“阿宁害羞的样子真美,比抹了胭脂还好看。”   他故意说得很轻,漪宁要贴着他的唇才能听得到。温润的话传入耳畔,夹杂着说话时喷洒的热气,痒痒的,麻麻的,再领悟着他话中的意思,漪宁双颊越发红润起来,一颗心也随之砰砰跳动。   她被他逗得有些羞恼,扭动着身子打算再往前挪一挪离他远些,不料他早有防备,一只臂膀把她紧紧箍再自己怀里,根本不让她逃离半分。   漪宁力气太小,任凭怎么动都无济于事。   她愠恼着道:“你快松开我,被人看到了不好。”   邵恪之却没松手:“你是郡主,谁敢正眼往你这边看?何况,你自己不动便没人发觉。”   “……”漪宁颇有些泄气,最后无奈的任由他抱着自己。   他故意将马骑得很慢,她稳稳坐在他怀里,眼前是晨曦中美好的风景,背后倚着的是他宽阔的胸膛,她突然觉得格外安心。昨晚上的恐慌和不安在遇上他之后,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困意袭来,她樱唇一张打了个哈欠。   “困了?”他柔声问她。   她低低应着,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像个小懒猫儿一样,嘴里哼唧两声算是回应。   她的信任和依恋让邵恪之有些受宠若惊,他将她挪了个舒服的位置,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酣睡。   小姑娘许是真的疲乏了,不多时便睡着了去。樱桃小嘴儿一张一合的,轻轻吐纳着芬芳。   看着那诱人的唇,邵恪之不免又想到了昨晚上那个深深的吻,一时间颇有些口干舌燥。   漪宁却是并无所觉,睡得正香甜。突然间,她砸了咂嘴,双手抱住了他搂着她腰肢的那只臂膀,小脸儿蹭了蹭,含糊不清地呓语着:“邵哥哥,终于见到你了……”   她的话像三月里的春雨,滋润甘甜,让邵恪之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   他就知道,她突然跟随太后出宫,必是想找他的。   这丫头的心,他比她自己看得还明白。   他眉梢轻扬,亲了亲她的额头,将人抱紧了些:“这回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我必不会再容你逃开。” 第105章 丢人 。。。   。。回到冀州暑衙, 漪宁还正睡得酣甜,邵恪之不忍心叫醒她,索性便抱着她下了马。   蔡鸣虽然心里惊诧, 可到底不敢评判什么, 只恭谨道:“大人, 下官这便着人为郡主收拾卧房。”   邵恪之淡淡嗯了一声,抱着阿宁去了府衙后面。   蔡鸣收拾卧房还需要时间,这丫头又正睡得香,他只好先将人抱至他如今所住的卧房里,把她放在榻上, 细心盖了薄衾。   那丫头睡得很沉, 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一张脸点儿粉嫩嫩的, 樱桃小嘴儿微微嘟起着, 亦不知做了什么样的美梦,突然间唇角上扬几分,翻了个身侧过来,面对着榻沿前蹲着的邵恪之。   看着她恬静的睡眼, 邵恪之心上一片柔软, 缓缓抬起食指想去点她的鼻尖,却又害怕扰了她的清梦, 悬在半空僵持片刻, 又默默收了回来。   不料,漪宁去好似捕捉到了什么一般,抬手抓住了他宽广的衣袖。   袖子被她抓起来在下巴处蹭了蹭, 随后双臂一交叠,被她压在了怀里,像个小花猫儿一样。   邵恪之无奈,悄悄扯了两下自己的衣袖,漪宁被他扯得很不乐意,皱着眉头哼唧两声:“小鸽子别飞……”   她梦到了邵恪之先前送信给她的那只信鸽,梦里她站在一处山清水秀的空旷之地,将小白鸽抱在怀里轻抚着它雪色的羽毛,本来画面很美好的。谁知突然不知怎的,小鸽子扑棱着翅膀打算飞走,幸好被她紧紧抓住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教训一句:“不能那么淘气!”   而现实中,邵恪之刚伸了手打算把她胳膊拉开扯回自己的袖子,骤然听到这句不明所以的话,整个人都愣了。   淘气?这……应该不是在说他的吧,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没大没小了?   他正想着,自己被她抱在怀里的袖子被拽的更紧了,那丫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再跑我就烤鸽子肉吃。”   邵恪之:“……”   漪宁这会儿梦里只怕正香甜着呢,他也不好打搅,索性便就那么蹲着,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袖抱得紧紧的,听她偶尔跟“鸽子”说话。   佟迎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家郡主躺在榻上睡得酣醉,一袭墨蓝色长袍的邵侍郎在榻沿前蹲着,望着她家郡主时目光柔和,眼睛里是满满的宠溺。他唇角微微上扬着,修眉斜飞入鬓,风姿奇秀,飘逸宁人。   佟迎今日才猛然发现,她家郡主和邵侍郎处在一起,竟是如此的相配。   一个是玉质天成,柳亸花娇,一个是芝兰玉树,龙驹凤雏。如此的两个人,阖该便是令人称羡的一对佳偶。   最要紧的,是郡主自己心里喜欢。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前她虽然觉得太子更好些,不过如今再看,邵侍郎也是不错的。年纪轻轻便颇有作为,日后必然也是无可限量的。何况,远离深宫之中的复杂纷扰,未必便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长浚伯府的那位伯夫人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不过,郡主如果嫁入长浚伯府便算是低嫁,又有陛下和皇后撑腰,谅那妇人也不敢对郡主怎么样。   她倒是越想越远了,回过神来时,见蹲在榻沿的邵侍郎略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腿脚麻了。这床榻颇为低矮,邵侍郎又生的人高马大,如此蹲在那儿,的确会有些不大舒服。   她犹豫着走上前,低声道:“大人昨日也未休息,还是让奴婢来照顾郡主吧。”   邵恪之看到她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目光瞥了眼仍旧被阿宁拽得紧紧的袖子,轻声道:“无碍,你去让膳房熬些粥,郡主醒来怕是要饿。”   “是。”佟迎说着,瞥眼看到旁边一个小杌子,搬了过来给他,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等漪宁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此时外面日头正毒,照的屋子里也有些闷闷的。   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衾早被邵恪之帮她揭了下来,却仍怕她热,他还拿了紫竹团扇为她扇着风。   漪宁睁眼醒来时,但见邵恪之在榻沿坐着,一只手搭在榻上,头侧枕其上闭目睡了过去,衣袖则是被她牢牢抓着。另一只手里拿着把竹扇,轻轻晃动着。   她缓过神儿来,忙松开了他的袖子,顺势把他手里摇摇晃晃的扇子也取了下来。   她动作很轻,但邵恪之睡得也浅,到底还是被她弄醒了。   “醒了?”他睁开眼看她,神色温和,眉眼间俱是宠溺,只说话的声音透着股子刚睡醒时的低沉。   漪宁抿了抿唇,颔着首没有答话。   邵恪之倒也没介意,只笑着道:“我让佟迎吩咐人熬了粥,这会儿应该早熬好了,你且在此等着,我去端来给你。”说着他兀自站起身来。   谁知,虽然在杌子上坐着,可那杌子到底太矮,他又半晌没动弹了,此时双腿早已麻木,刚一起身便有些站不住脚,下意识往床榻的方向倾去。   漪宁醒来后原是在榻沿坐着的,没料到他会突然倾倒过来,整个人瞬时呆愣在那儿,一双杏目瞪得大大的,惊得忘记了躲闪。   邵恪之顺势用两只手撑住床榻,勉强让自己站稳了脚跟,身体却依旧向前倾着,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与阿宁的脸蛋儿贴得很近,能清晰感受到她鼻端细微的喘息,喷洒在他高挺的鼻头,痒痒的,酥酥的,还有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馥郁芳香,令人不自觉心跳加快。   两人都是刚睡醒的样子,皆颇有些迟钝,一时间都愣愣地僵持在那儿,四目相撞,眼波流盼,姿/势颇为暧昧。   还是漪宁最先回过神来,双颊蹭的一红,整张脸侧过去身子慌忙往后挪动几许,一双杏目圆溜溜瞪着他,颇为无辜的样子。   邵恪之被她这般可爱的样子逗得哑然失笑,随即缓缓站直了身子,解释道:“方才腿脚有些麻了。”   漪宁蜷着腿,撇着脸也不说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见她不语,邵恪之倒也没再说什么,自己出门去了。   他一走,漪宁呆愣愣的一张脸总算有了变化,想到方才那羞人的画面,她羞赧的重新躺回榻上去,猛地一翻身趴在榻上,顺便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好一顿捶床,两条腿也是不断地上下扑腾着。   以前竟是没发现,这个人怎么如此会撩,他方才离自己那样近,她自己差点儿把持不住就,就主动亲他了。   萧漪宁啊萧漪宁,你真是太不知矜持为何物了!明明先前还因为他和岑璋二人纠结的死去活来,怎么如今一见了面就彻底变了个人?   不过还好,方才自己到底还是理智的,想亲他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总算是被自己压制住了。如若不然,肯定会被他笑话死的。   漪宁越想越觉得羞愧到无地自容,一时间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等等,这被子上的味道怎的这般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一般。   骤然想到这是邵恪之的床榻和被褥,漪宁顿时一个激灵,小脑袋蹭的从被子里钻出来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原还有些惊魂未定,待一扭头,却看到邵恪之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此时正往她的方向看着,芝兰玉树,风流倜傥的,眉梢松弛,唇角勾着一抹浅笑。这本是儒雅俊俏至极的模样,此时看在漪宁眼里心虚得竟感觉那笑容有些……高深莫测。   她小嘴儿微张着,整个人瞬间石化了。   一张精致的小脸儿憋得愈发红润,竟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那红润越来越多,范围约越来越大,直接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心也突突突跳的更快了。   这个人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瞧他如今这幅样子,方才自己在他榻上做得事肯定被他瞧了个干净。   好尴尬好生气哦,不过还是要保持微笑:“邵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儿?”   那笑容甜的似要化掉,与方才趴在榻上抱着被子捶胸顿足的小丫头简直判若两人,邵恪之见了恍惚间倒怀疑是自己方才产生了错觉。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可要让佟迎准备了热水伺候你沐浴?”   漪宁依旧保持端庄优雅地笑着:“也好。”   邵恪之点了点头:“那没什么事了,郡主先好生休息,臣告退。”   漪宁颔首。   “对了。”就在她脸上绷着的笑意刚有些松弛,他又再次折了来。   漪宁压着心里的火气,勉强笑着,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邵大人还有何事?”他这次肯定是故意的,简直太可恶了!   邵恪之只当看不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径直走进来,移至床榻边缘,略弯着腰附耳轻道:“郡主,虽然臣并无什么大的洁癖,不过,这薄衾如若方才沾了郡主的口水,或许还是得洗一下的。”   漪宁的脸,登时黑了。 第106章 美味 。。。   蔡鸣为漪宁重新安排了卧房, 住在邵恪之的卧房对面,两人一西一东,中间隔着一片花坛, 此时入了夏, 红色的刺玫花开得正艳, 美不胜收。。   漪宁由佟迎伺候着沐浴时,心里憋着的气还没消,一张脸蛋儿气鼓鼓的,眉头也皱巴巴,瞧上去十分的不开心。   并不知原委的佟迎不解地问她:“郡主怎么了?看上去倒像跟谁置气似的。”   漪宁抬手拍了下浴桶里的水, 温热的水滴一跃而起, 溅洒了出来, 扑在脸上, 有些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她抹了把脸,自顾自玩着水上飘洒着的花瓣,嘟着嘴也不说话。   佟迎很少瞧她这般,也不敢招惹, 只默默帮她撩着水洗身子。   漪宁却突然扭过头来, 很不开心的样子:“佟迎,我好像被人嫌弃了。”   佟迎被自家主子这模棱两可的话搞得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怔愣愣的, 好一会儿才笑着道:“郡主可是金枝玉叶,谁敢嫌弃你啊。”   “就是有人嫌弃我。”漪宁委屈哒哒的。   佟迎看她情绪怪怪的,不由问她:“郡主说的是……”   “还能是谁, 除了邵恪之会有旁人吗?我不过把脸埋在他的被褥里,他就嫌我把他被子弄脏了,说要洗。”漪宁想想就很生气,她哪有弄口水再上面啊。   再者说了,即便弄上去了又怎么样,他,他昨晚上亲她的时候怎么不嫌弃。   她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心里颇憋了一阵子闷气。突然抬手又在水面上拍打了几下,水花四溅,浴室的地面上落下片片潮湿。   “邵大人当真这么说的?”佟迎有些不信。   漪宁哼哼鼻子:“不是他还有谁啊,他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佟迎难得看她家郡主这般模样,竟觉得有些想笑,不过她知道自己此时发笑必然不合时宜,便斟酌着道:“邵侍郎待郡主那么好,没准儿是逗您玩儿呢,怎么还当真了?”   “你怎知他待我好了?”漪宁玩着浴桶里的水,没好气地道。   佟迎道:“奴婢怎么就不知道了,方才奴婢听外面的人说,邵大人原本是没打算这两日攻戚连山的,昨晚上狄青突然来找,说郡主出了事,大人这才忙不迭地召集了人马往山上去的。还有今日,郡主睡着时扯着邵侍郎的衣服不肯松开,邵侍郎怕吵醒你,便蹲在榻沿守着你,一直蹲了许久呢。后来奴婢瞧见了,这才搬了杌子给他。”   漪宁挥着水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心上某一处软软的,似有涟漪淌过,双颊也泛着红:“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奴婢还能为着个不相干的人编着瞎话欺骗郡主不成?”佟迎这般说道。   漪宁唇角勾了勾,原来方才他真的是腿麻了,她还以为他是故意逗弄自己呢。   不过,那厮嫌弃她弄脏了他的寝被可是真的。虽然可能是说着玩儿的,可任哪个姑娘家听了也觉得不舒服吧。   她一时间心里各种念头滑过,咬了咬唇,却也不说话,不过倒是没再似方才那般自个儿生闷气了。   佟迎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一边在她肩头撩着水花,一边轻声问着:“郡主倒像是动了凡心,莫不是真觉得邵侍郎可托付了?”   漪宁愣了一瞬,旋即便笑了,略有些羞涩地道:“其实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次再见到他我很开心。”若非佟迎提醒,她自己都忘了男婚女嫁这一茬了。   恍惚间,她似乎对男女之情有了新的领悟。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吧,没有任何前提的亲近一个人,只是单纯的喜欢他,依赖他,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很安心。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想日后他万一妻妾成群会怎么样。   不过佟迎如今把话题说到这儿,倒是也给她提了个醒。   无论她对邵哥哥是什么样的感觉,关乎到以后的终身大事,她还是要坚守自己的原则的。   这个问题,或许有机会她得找邵哥哥谈一谈。   沐浴过后,漪宁的头发湿漉漉的,佟迎要拿帕子帮她绞干。阿宁嫌慢,索性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了卧房。   正午的阳光十分热烈,照得整个院子好似洒满了金子似的,绚烂夺目。   漪宁怕晒,也不敢在太阳底下多待,而是去了树底下的阴凉地儿,让佟迎搬了出来。她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了碗粥喝着,后面佟迎给她扇着扇子,宁静淡雅,美如画卷。   外面温度高,她头发倒也干得快,那些黏在一起的缕缕墨发很快便轻柔起来,佟迎便站在后面拿梳子帮她绾发。   邵恪之忙完了正事回来时,瞧见椅子上的翩然少女,阔步走了过来。因为有佟迎在,狄青也在不远处候着,他倒是很规矩的行了礼:“郡主。”   看见她,漪宁想到之前尴尬的画面,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原是随意在椅子上倚着的,如今匆忙坐直了身子,面容端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睛却恶狠狠的,分明先前的气还没尽消。   邵恪之先前不过是觉得她可爱,随口逗弄了几句,没想到这丫头脾气倒挺大,便一脸赔罪的模样:“郡主只喝了白粥只怕不够,前面臣着人为郡主另做了可口的饭食,还请郡主移步去前厅。”   漪宁不屑地哼哼鼻子,这是想贿赂她吗?她才不吃这一套呢!   见她没反应,邵恪之又道:“冀州刚发生地震,茶饭粗劣,比不得别处的珍馐,不过蔡大人府上倒是有位糕点师傅,今日特地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孝敬郡主,虽不如琼花软糖糕美味,却也未曾差到哪儿去。”   漪宁方才喝了粥倒是没觉得多饿,不过那粥是白的,里面什么味道也没有,此刻正想吃些旁的,如今再一听点心便有些动容了。   她不动声色地缓缓从椅子上起来:“既如此,便烦劳邵侍郎替我谢谢蔡大人了。”说罢,自己径直望着前厅去了。   邵恪之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想笑,强自忍着,默默跟了上去。   去了前厅,蔡鸣也在那儿候着,点心早已摆在桌上了,数量不多,但贵在精致,瞧着便让人颇有食欲。   阿宁知道,此时冀州这样的地方百姓们吃饭不易,蔡鸣能拿出这样的点心招待自己已经十分不易,便也领了他这份情:“蔡大人有心了,不过下次不必再这样了,此地百姓生活艰难,我与大家吃一样的便好。”   蔡鸣道:“郡主一心为民自是好事,不过这些点心是邵大人吩咐的,皆是由面粉和白糖蒸制而成,且是郡主一个人的量,除了制作过程麻烦些,倒也没用多少粮食。”   蔡鸣话音刚落,邵恪之已经尾随着阿宁走了进来。   看着这些让人十分有食欲的点心,漪宁再看邵恪之时气也全消了,自顾自坐下来,捻起点心旁若无人的吃着。软糯香甜,松软可口,倒是许久未曾吃过的美味了。   吃了几口,这才惊觉蔡鸣和邵恪之两人都在呢,便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们候着了,下去吧。”   “是。”蔡鸣老实,闻此应着默默退了下去。   倒是邵恪之站在那儿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   狄青和佟迎跟过来后一直在门外守着,一时间屋内便只有他们两个。   漪宁秀气地吃着点心,缄默未语。   邵恪之自己走过来,为她斟了茶水:“当心噎着。”   漪宁乖乖捧了茶来喝,还忍不住夸赞道:“这家厨子的手艺真好,比外面一些点心铺子里卖的还好吃。”   邵恪之拿帕子帮她擦着唇角残留的粉屑,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喜欢吃就多吃些。”   漪宁被他目光盯得有些不大自在,便接了他手里的帕子讪讪笑笑:“邵哥哥,我自己来就好。”这气性当真是一遇上点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胡乱的擦了几下,继续吃着点心,津津有味的,一双眸子清清亮亮,乐此不疲。如今有美味在口,她对邵恪之的态度也客气多了:“邵哥哥,等我吃完了点心,你带我去外面转转可好?”一来到冀州便先睡了大半日,说是来看百姓看灾情的,她这着实有些不大像话。   邵恪之道:“等再晚些吧,此时外面太阳正毒,你姑娘家皮肤娇嫩,晒伤了不好。”他语句温和,处处都在为她考虑。   漪宁心上甜甜的,便也没再反驳,只微微颔着螓首:“也好,那就晚些再去,刚好邵哥哥昨晚上一宿没睡,今日又在外面忙活,待会儿该休憩片刻才是。”   正说着,外面突然一阵吵吵嚷嚷的,亦不知是谁:“我要见郡主,放我进去,我要见郡主!”   “谁呀?”漪宁惊诧地看向外面,这声音她并不熟悉,怎么吵着要见她呢?   邵恪之深色冷冽几分,话语淡淡:“付明善。” 第107章 觊觎 。。。   付明善自管辖冀州南部出现民众暴/乱, 便被邵恪之幽禁在了院中,只等着解决了戚连山上的盗匪后上奏陛下,等待圣裁。   他自知有罪, 这段日子倒也安分, 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熟料阿宁刚来, 他这耳朵倒是够尖,这么快便跑来了。   前厅,漪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邵恪之讲着付明善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胸中怒气郁结, 看着盘子里的点心再没了食欲, 眉头紧皱着, 明显十分的不悦。   而外面, 付明善的吵嚷声依旧一声盖过一声:“放开本官,本官要见郡主,你们谁敢拦着,放开!”   外面有衙役拦着, 死活不让付明善入内, 他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知道,自己致使百姓暴/乱罪名不轻, 如若传到圣上耳中, 不死也要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可于他而言,不做官便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他又哪里甘心,为今之计便只能寄希望于太子殿下的身上了。   今日他听闻安福郡主来了,安福郡主和太子殿下是什么交情,他又是太子近臣,郡主说不定会愿意替他在太子面前说说好话的。旁人的话太子未必肯听,可安福郡主却不一样,谁人不知,这安福郡主日后可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   可谁料到,他在这儿吆喝了半天衙役们死活不放行,简直气死他了。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本官如今还没被罢黜呢,你们便敢这么对老子,等有朝一日老子重新得势,必不会放过你们!”   他说得极有气势,倒真把那些个衙役们给唬住了。   不管怎么说,付大人还未被定罪,他们的确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里面的郡主和邵大人一直没出声,他们也很为难。   这时,付明善看到了从后面厅堂走过来的狄青,这是安福郡主的贴身侍卫,他自然是认得的,高兴得忙挥着手:“狄护卫,可是郡主要召见我了?”   衙役们看到他,拉扯着付明善的手齐齐松开了。   狄青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话语淡淡:“郡主召见,付大人请吧。”   一听果然是郡主召见,付明善整个人顿时得意了,不屑地扫了那些人一眼,倒像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狄青懒得看他,自己率先转身走了。   付明善着急忙慌地进了厅堂,瞧见桌边坐着的郡主,慌忙过去叩拜:“罪臣付明善给安福郡主请安。”原本依着他的品阶自然是无需向郡主下跪的,可今非昔比,自己有罪在身,自当表现的谦卑一些。   他自认为这样就能引得郡主好感,殊不知漪宁看都懒得看他,甚至也不开口让他起来。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声。   付明善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下意识抬起眼皮,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看去。   郡主一直低着头,对他置若罔闻,旁边还坐着邵恪之。   看到邵恪之,付明善的火登时便蹿了起来。郡主居然不理他,看来肯定是邵恪之这个卑鄙小人在郡主跟前说了他的坏话,此等落井下石的行径简直无耻下流!   付明善在心里将邵恪之骂了数遍,顺便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这时,一直缄默着的漪宁总算开口了:“付大人,陛下派你来赈济灾民,委以重任,你却将事情搞到如此地步,可知罪吗?”   付明善哆嗦了一下,忙俯首认罪:“臣知罪。”   “既然知罪,你还来此找我做什么?”漪宁正眼都不肯瞧他。如果不是他逼得百姓占山为寇,她也不至于被人掳上戚连山,险些失了清白。不说旁的,单这件事传到岑伯父和太子耳中,他们都未必会轻饶了他,他如今倒好,居然还敢来找自己。   莫非,他还指望着她会替他说话不成?   付明善倒是颇为自责的样子,与方才的嚣张判如两人,一个劲儿地磕头赔罪:“郡主说的是,臣知罪,是微臣办事不力酿成今日之果。只是,臣并非有意为之,更没想到那帮刁民如此……臣是说没料到那些百姓居然会生反叛之心,甘愿去做盗寇。郡主仁善,还望郡主能给微臣一个机会,臣接下来一定好生督办,抚慰灾民,赈济百姓,以功抵过。”   他觉得这是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了,如今天高皇帝远的,只要郡主肯给他这个机会,他功过相抵,回到长安城顶多被降职,却不止于丢了头顶这顶乌纱帽。   何况,如果此时郡主肯为他出面,日后太子念着郡主今日的帮助,必然也会对他宽容几分的。   然而,漪宁却根本没有要给他机会的打算,只冷冷一笑:“以功抵过,难不成继续将冀州南部交给你,然后再引出民众造反的事情来?”   “请郡主相信,臣这次一定好生办事,处处以百姓为重,再不敢招惹是非。”   付明善表现的十分虔诚,见郡主不答话,他又搬出了太子来,“郡主,太子殿下信任微臣,推荐臣来了冀州,委以重任,臣自知愧对殿下,这般回去自己被罢官免职的不要紧,如若再连累殿下被圣上责怪,自是无言面对殿下恩情。还望郡主能够开恩,让微臣将功赎罪,以慰殿下之德。”   付明善是太子举荐之人,这般回去被陛下处置了,太子殿下也面上无光,搞不好还会被陛下训斥举荐不力。而安福郡主与太子青梅竹马,外面又传言日后必然会嫁给太子,此时自该为着太子考虑,暂且将此时个压制下去。   他这一番话自是打的好算盘,不过,到底还是失算了。   漪宁闻此勾了勾唇:“你这般回去会惹得陛下训斥太子却是不假,不过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必然也是公正严明之人,自不会徇私枉法。先前冀州百姓被你逼得家破人亡,你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条人命自己当心中有数。我只是个郡主,自然无权过问这些,还是要交由邵大人裁度的。”   她说着,目光看向邵恪之:“邵大人觉得,付明善该如何处置?”   邵恪之对着漪宁作揖,缓声道:“回禀郡主,付明善罪责不小,还是押送回京交由圣上定夺较为妥当。先前因为戚连山的盗寇尚未收复,这才暂且将他圈进在了院中,如今也是时候递奏折上书禀明圣上了。”   付明善听了恼羞成怒:“邵恪之,你这是公报私仇,分明是见不得我受太子殿下倚重!邵恪之,冀州之事你是钦差,我不过是你的副手,上报陛下,你自己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邵恪之淡淡看着他:“奏明圣上我自是难辞其咎,但你若受到惩处,才好给冀州南部的百姓一个交代。你自己种下的恶果,如今所得也是你咎由自取。”   说罢,他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呐,将付明善押回京师,听凭圣上发落!”   他一声令下,外面有衙役进来将付明善直接拖了出去。   付明善却仍在破口大骂着:“邵恪之,我乃太子近臣,你不给我面子便是不给太子殿下面子,我纵然当真被处置了,日后面对太子你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何况,你觊觎安福郡主,太子殿下更不会放过你的!”   邵恪之听罢蹙了蹙眉头:“把他嘴堵上!”   付明善被拖走,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漪宁却面色有些不大好:“方才付明善说……”   他居然说邵哥哥觊觎自己,虽然如今她的确愿意跟邵哥哥在一起,可到底男未婚女未嫁,这样的风如若传出去,对他们两个谁都不好。何况,她和邵哥哥的事付明善是如何知道的?   看到她面上的担心,邵恪之安慰道:“他狗急跳墙,故意给我安插个罪名罢了,你还真信?”   漪宁楞了一下,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她和邵哥哥的事,除了佟迎和狄青以外,恐怕并无人知晓。这付明善方才那么说,分明是想威胁邵哥哥的,无凭无据的,他回去后必然不敢在岑伯父跟前瞎说。   否则,失了皇家颜面他也担当不起。   不过,他会不会在岑璋跟前乱语这些,而岑璋会不会当真那就另说了。   但仔细想想,她如今人都到了冀州了,纵然付明善回去后不会在岑璋跟前乱说什么,岑璋就不会对邵哥哥有所怨恨了吗?其实,从她拒绝岑璋如今又来到冀州开始,有些事便是注定会发生的。   岑伯父还一心想让自己做他儿媳妇呢,太子殿下又紧追不放,等日后回了宫,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的。   这般一想,她竟觉得颇有几分惆怅。   其实阿宁心里的那些想法邵恪之又岂会想不到,见她愁眉不展的,他柔声道:“别想那么多,难得出宫,等傍晚凉快些我带你四处转转。”   听到他的话,漪宁的心安了些,乖乖点头。 第108章 割麦 。。。   晌午邵恪之午憩片刻便又出去忙了, 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说要带了漪宁四处转转。   漪宁上午睡了半日,下午不困, 待在屋里半天着实有些憋闷, 如今一听他要带自己出去, 自然十分乐意,慌忙换了套行动方便的衣物便出门去了。   冀州虽然比先前大有起色,但依旧百废待兴,尚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走在街上,道路两旁先前塌陷的房屋虽有在建, 但至今还未修葺完毕, 此时冀州将士和百姓们正齐心协力的修建家园。   大家看到邵大人, 都十分热络的打招呼, 脸上皆是尊敬。   后来听说邵大人身边的乃是安福郡主,百姓们惊讶之余也是纷纷上前来问安行礼,漪宁自然少不得对着大家一番慰问,百姓们见她平易近人, 便也有说有笑地跟她讲一些邵大人对大家的付出。   离开时, 漪宁想着大家的话,不免笑了:“看冀州百姓对邵哥哥如此感恩戴德, 敬佩万分, 可想而知邵哥哥对冀州百姓也是用了心的。”百姓们脸上的感激之情做不得假,岂是做做表面功夫便能成的,怎么着也要以心换心。   邵恪之道:“临行前父亲曾跟我说过, 冀州地震,百姓们妻离子散,必然悲悯万分。我身为钦差大臣对他们必要以诚相待,凡事以百姓为先,如此才可避免暴/乱的发生。父亲的嘱咐我一直记得,原也是将冀州百姓放在心上的。只付明善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的过错。”   漪宁也听说先前百姓闹事被付明善打死了好几个,如今又见邵恪之一脸惭愧,自然明白他心里的郁结。想了想道:“这也不能怪邵哥哥,他背后有太子,当初提出管理冀州南部,你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这都是付明善惹出来的,等将其押解回京,岑伯父一定饶不了他。至于邵哥哥,你把冀州打理的井井有条,岑伯父会赏你也说不定呢。”   邵恪之听到她的安慰,笑了笑,又道:“想不想去麦田看看?”   漪宁点头。   此时正是麦芒时节,麦田里金灿灿的,在夕阳的余晖下绚烂夺目。风吹起时,金黄色的麦田掀起层层浪潮,好似一副世间绝美的图画。   此时有不少百姓们正弯着腰拿镰刀在田里割麦子,他们汗涔涔的,背部在阳光下晕染出片片湿潮,明显是出了不少的汗。但百姓们似乎并无所觉,面上皆挂着开心的笑意,暖融融的。   漪宁在一旁看着,都要被他们洋溢着的幸福所感染,整个身心似乎都得到了释放。   麦田里,一个小姑娘原是在田里站着,远远的看到他们,开开心心地跑过来:“邵大人!”   来到跟前儿,又颇有些拘谨地望向漪宁。   漪宁也望向她,五六岁的小姑娘,衣服虽然破旧,却洗的干干净净。她模样生的十分精致,皮肤洗白,一双丹凤眼尾部上翘,笑起来时格外甜美,倒是个惹人怜的模样。   “她叫大丫,当初地震父亲将她和母亲护在身下自己送了命,现在只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邵恪之简短地跟她介绍着,却没提当初大丫的娘企图随她爹而去,就此抛下大丫的事,唯恐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漪宁听了这姑娘的身世,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怜悯,她抬手抚摸几下她的头:“大丫长得真好看。”   “姐姐也很好看,像个天仙。”见漪宁好接触,她仰着头一脸羡慕地夸赞着。   漪宁倒是一愣,旋即便笑了,转而看向邵恪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倒是嘴甜。”   邵恪之笑望着她:“我倒觉得,大丫说的是实话。”   漪宁面上一红,抿着唇不好说什么了。   “大丫,不是让你去拿水壶吗,怎么跑那儿了!”远处突然有妇人唤她。   大丫听见了冲妇人招手:“阿娘,邵大人来了!”   大丫娘往这边看时也瞧见了邵大人,也忙赶了过来:“这里热,大人怎么来了此处。”说着,很规矩地行礼。   当初丈夫为护着她们娘儿俩自己丢了命,她受不了打击一心求死,若非邵大人相劝,她可能早不在这世上了。如今再想当初的事,只觉得自己愚蠢又无情,险些便丢下自己的女儿孤身一人。   她现在自是格外珍惜自己的性命,只愿与女儿两个人好好的。是以对邵大人当初的劝慰十分感激,心里至今还记挂着这份情谊。   邵恪之道:“这是安福郡主,本官带她过来看看。”   大丫娘早就看到了大人旁边的女子,只觉得气度非凡,该是个身份高贵的,便也不敢多问,如今晓得竟是郡主,自是惶恐至极,慌忙便要下跪。   漪宁快速拉起她:“姐姐不必如此多礼,听闻大家在收麦子,我便过来看看。”   说着,她看到大丫娘手里的镰刀,缓声问道:“我可以试试吗?”   “这……”大丫娘犹豫着看向邵大人,见邵大人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将镰刀奉了上去。   漪宁接过镰刀,来到麦田,接着方才大丫娘站的地方弯腰割麦子。   她自幼在宫里娇生惯养的,哪曾干过这样的活儿,如今拿着镰刀到了跟前,自然是不会的。   瞥眼看到旁边一位农夫左手抓一把麦秆,右手拿镰刀熟料地割下来,便也有样学样,割是割下来了,但却十分的吃力,连着割了几把下来便颇有些腰酸背痛之感。   大丫娘见此走过来告诉她:“郡主不知,做这些也是要技巧的。”说着,又拿了把镰刀替她做示范,“要这样,用镰刀的刀刃自秸秆的根部倾斜往上,刀头往自己的左后方使力,这样就会轻松许多。”   漪宁见此便也学着她的样子照做,开始尚有些不大习惯,到了后来便有些顺手了,反而乐在其中。   邵恪之怕她累着,劝她休息,她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反而做得更卖力了。   邵恪之无奈,便也拿了镰刀同她一起割麦子。一直跟着的狄青和佟迎二人见此又岂有干看着的道理,少不得也加入进来。   有郡主和邵大人亲自帮忙,这于百姓们而言自然是莫大的鼓励,大家劳累一天原本早就倦了,此时却又有了干劲儿,甚至比先前的速度更快了些。   天色暗沉下来时,大家帮割好的麦子押运回去,等着过几日用石磙去碾。   临走时,漪宁看到邵恪之在麦田里寻了几颗麦子握在手里,不免有些诧异:“这几棵麦子瞧上去有些泛青,应该还没熟透吧,你是做什么?”   邵恪之笑道:“这样的麦子尚且娇嫩,用火烤熟了之后别有一番风味。”   “真的吗?”听到吃的,漪宁一双杏目跟着发光起来。今日割麦子消耗了不少体力,她的确饿得不轻呢。   邵恪之道:“我也是听大丫说的,自己没尝过,等回去烤给你吃。”   说完,似又想到什么,对她道:“你的手让我看看。”   提到自己的手,漪宁脸上神情微滞,匆忙背在了后面,摇着头不给他看:“邵哥哥,我的手好好的你干嘛非要看?”   邵恪之伸着手却不放弃:“既然好好的,为何不肯给我看。”   漪宁抿着唇不说话。   她不动,他便自己捉了她的胳膊迫使她把手伸出来。   到底是娇宠着长大的,她的一双手皓白纤细,自然是金贵无比的,平日里哪曾干过这样的粗活。如今不过割了小半日的麦子,那双手便颇有些惨状了。   阿宁没经验,虽然大丫娘教了她几句,但没做过仍是吃力的,再加上她双臂力气不够,握镰刀久了手上泛着红,手指以下掌心以上的部位还有些泛白的小疙瘩,明显是磨久了的缘故,再做的时间长些怕是要起泡。   左手就更不好了,被麦穗划了几道,虽然未流血,却留了一条条红印子。   瞧她这般,邵恪之自然是心疼不已的,沉声道:“回去擦点儿药,明日不许再到田里来。”   被他握着手反复查看,漪宁有些不大好意思,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小声道:“其实真的没很大问题的,我没有觉得很疼。你看我和百姓们一起干活他们多开心啊,干活都起劲儿了呢。”   “那明日也不许再来。”他的口吻明显是不容置喙的。   漪宁嘟了嘟嘴,最后只乖乖应了一声:“哦。”虽然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明白他的关怀,自己心里到底还是甜的。   见她听话,邵恪之语气也软了下来:“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漪宁刚应了声,那边赵源骑着快马赶过来,禀报道:“郡主,大人,太后娘娘到了。” 第109章 落马 。。。   “皇祖母来了?”漪宁闻此十分兴奋, 拉着邵恪之道,“那咱们赶快回去吧。”   赵源看了眼他家主子,出主意道:“此处离府衙还远着呢, 郡主和大人徒步回去只怕天色已晚, 不如大人乘小的这匹马载郡主先回吧。”   邵恪之瞥眼看向主动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双纤手, 不等询问阿宁的意思,自作主张地应道:“也好。”   漪宁原是有些别扭的,不过为今之计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便也没吭声。同乘一骑马有什么,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   邵恪之带着漪宁策马回城, 赵源和佟迎、狄青三人则是徒步向前。   此时天色已然黯淡, 百姓们抄近路回的城, 邵恪之带着阿宁走在大路上竟是安安静静的, 什么人也没有。   “邵哥哥,你骑快点,让太后等久了只怕不妥。”见他故意骑得很慢,她这般说到。   她今日中午刚沐浴过, 发间仍有花露的清香, 此刻恰好传入后面的邵恪之鼻端。他下意识收紧怀中人的腰肢,勾了勾唇:“我还以为, 这样你会很喜欢。”   漪宁略有些囧, 缓缓问道:“为什么?”   邵恪之觉得好笑:“你忘了,今日早上从戚连山回冀州时,你可是主动坐我了马的。”   “那, 那是情况特殊。”漪宁忍着脸上的红晕,口是心非地道。   “现在也是情况特殊。”邵恪之如是说道。   漪宁抿了抿唇,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感觉到那只臂膀将自己的腰肢收紧了些,后背紧贴着的是他宽阔而又结实胸膛,夏日衣裳单薄,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竟是格外发烫。   这时,马蹄不知踩到了什么,突然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嘶鸣了一声。   马背上的两人因为马儿的这个动作,顿时坐得有些不安稳起来,再加上马儿摇摇晃晃,直接便从马背滚落在地。   邵恪之眼疾手快,将漪宁稳稳护在自己怀里,落地后连滚几圈才停了下来。   邵恪之躺在地上,漪宁俯爬在他的胸膛,两人贴得很近,她甚至能清楚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你怎么样,摔着了不曾?”他着急地坐起身来,拉过她的胳膊四处看着,十分担心的样子。   方才他把她保护得严实,自然是一点儿伤也没有的,如今见他着急,她慌忙摇头:“我没事,邵哥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他只顾着保护她了,自己肯定摔得不轻。   邵恪之却只笑笑:“我也无碍。”   那边马儿的嘶鸣声还在继续,前蹄看上去似乎不敢着地的样子,最后直接侧倒在地上不肯起来了。漪宁觉得不大对劲,问道:“马儿这是怎么了?”   邵恪之仔细看着,缓缓起身走过去:“看上去应当是前蹄被什么给伤着了。”说着,已蹲在马蹄前仔细检查,当真见马儿的左前蹄上此时流着血,不知被什么利器给扎到了,伤口瞧上去不浅。   漪宁有些骇然,忙跑过去检查着方才马儿突然嘶鸣的地方,赫然一惊:“哎呀,这地上怎么埋了颗钉子?”   邵恪之撕扯下身上的碎布帮马儿包扎,闻声忙起身过去看,果真见地面上埋着颗钉子,尖处处朝上,还沾染着些许血迹。   很明显,马儿就是踩了这颗钉子才受得伤。   邵恪之惊疑之下顺着那颗钉子往下扒着土,不料底下似乎有些深,用手怎么也挖不到头的样子,漪宁见了一时好奇便也蹲下来帮忙。   就在这时,后面的狄青、佟迎、赵源三人跟上来了,瞧见他们狄青最先上前来:“郡主怎么了?”   “马儿被钉子踩伤了。”漪宁简单说了句,抬头看到赵源手里的镰刀,忙冲他挥手,“把镰刀拿来。”   赵源应声递了上去。   “郡主,让属下来吧。”狄青说着,□□自己腰间的佩剑。   这剑明显比镰刀好使,漪宁想了想点头:“也好。”说着和邵恪之一起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   狄青弯腰在一旁挖着,其余人则是站在一旁围观。   不多时,下面已经可以瞧见物体了,似乎是块木头,钉子便是在上面钉着的。   再往下挖,发现居然是一个盖子,盖子下面是一个木制盒子。   盖子是反着的,故而钉子的尖锐部分才会朝上。盖子四个角原都是有钉子的,其余三个角上的都被人撬弯了,唯有那个角的钉子是直竖着的。马儿一时不察,这才受了伤。   取开盖子,盒子里放着的却是一本书。   “郡主。”狄青将书取出,递给了漪宁。   漪宁顺势接过,却见那书竟是没有书皮的,打开来看,里面是方方正正的楷体字,约莫小拇指甲盖大小,因为此时天色已晚,根本看不清楚书上写的是什么,入目只知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好似蚊子一般。   “这字真小,不像是大夏之物呢。”漪宁满是疑惑地道了一句。   大夏的书实行的是雕版印刷,即将字反刻在木板上,再在板上刷墨,将白纸附在其上,再拿刷子均匀轻刷纸的背部,如此一番后将白纸取下来,字也就印在上面了。   大夏书坊里出的书怎么着也要比这字要大一倍,这样小的字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狄青检查了那盒子,又道:“这东西应当是前段日子冀州发生地震,这才被埋在了地底下,如今主人怕是难寻了。”   邵恪之道:“既如此,便先带回去吧,前面便是冀州城了,兴许是哪家百姓的,到时候打听打听。”   漪宁闻此点头:“这样也好。”   因为马儿受了伤,人自然是不好骑的,于是一行人便牵着马徒步回城。   等回到府衙时,冀州知府蔡鸣正在外面张望,瞧见他们匆忙迎上前:“郡主和邵大人总算回来了。”   “太后呢?”漪宁急急忙忙往府衙进着,一边问道。   蔡鸣跟在她后面回着话:“太后娘娘到冀州城后郡主还未回来,臣便带她四处看了看,此时刚回来,在房里歇着呢。”   漪宁点了点头,想到自己割麦子把衣服弄脏了,便道:“我先去回房换件衣服,你去告诉太后,说我随后便到。”   蔡鸣应着离开,漪宁则是先回了房。麻溜儿地换好衣物,这才匆忙去找太后。   太后卧房门口守着的侍卫远远看到了漪宁的身影,进去禀报,很快玉嬷嬷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她,漪宁笑着跑了过去:“玉嬷嬷,皇祖母呢?”   “在房里,此时正等着郡主进去呢,太后奔波了一天早就累了,方才奴婢劝她睡下,太后却是不肯,非要等郡主回来不可。”玉嬷嬷给漪宁行了礼,这般回道。   漪宁提起裙摆快步进了屋,太后正在榻几前坐着,单手执头,昏昏欲睡的样子。   “皇祖母!”漪宁跑着过去,一把抱住了太后。   太后刚打了个盹儿,听到漪宁的声音立马便醒了,脸上挂着慈祥的笑:“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这么晚了还未回来。”   漪宁道:“今日邵侍郎带我去田里看,我一时手痒便跟着百姓们一起割麦子,这才回来晚了。”   一听这个,太后忙拉了她的手看,瞧见左手上划伤的印子顿时心疼,忙吩咐玉嬷嬷:“去取药膏来。”   玉嬷嬷忙取了平日出宫随身带的创伤药膏,漪宁过去由着玉嬷嬷给上药,又对着太后道:“祖母一路走过来必然也辛苦,这么晚了怎不先睡着,阿宁明日一早在给您请安也是一样的,平白让祖母等这么久,阿宁倒是过意不去了。”   太后嗔她一眼:“还说呢,这一路上我听说了不少戚连山上盗匪的事,到了冀州还听闻你也被人带上山了,没把我这老婆子吓死,你说这若是不见到你人安然无恙的,倒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此时玉嬷嬷已经帮漪宁上好了药,因为夏日天热,倒也没包扎。漪宁害怕自己手上的药沾染在太后身上,坐在她身边后没敢用手去碰,而是将脑袋歪在了太后的肩上:“我这不是没事吗,让祖母担心了。”   太后抚了抚她的发丝,叹息一声:“你呀,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可是吓了个半死。好在听说邵敬霆连夜把你救了出来,应该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漪宁点头:“多亏了有邵哥哥呢,祖母你不知道,当时戚连山上的土匪有上千人,邵哥哥带了五百人上山不费一兵一卒的便将那些人给全收复了,很厉害呢。”漪宁这时候还不忘给邵恪之说说好话。   毕竟,日后自己的终身大事,太后的意见也是蛮重要的。   太后闻此果真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早听你岑伯父老夸他年少有为,看来这孩子倒真是个人才。不过也是,他小时候就聪明呢,长大了自然更聪明。”   漪宁忙也跟着附和:“正是呢,阿宁也这么觉得,邵□□后必然是国之栋梁。”   这边祖孙俩正说着话,外面的侍卫传话说邵大人在外面求见。   太后闻此不由笑了:“瞧瞧,咱们正说着,他便来了。”   漪宁道:“太后来了冀州,他自当来拜见的。今日下午邵哥哥跟我一起帮百姓们割麦子,肯定是回来后收拾妥当才敢来见皇祖母的。”   漪宁的解释更是让太后对邵恪之十分满意,她笑着点头:“那孩子是个懂事的。”说着,对侍卫道:“传他进来吧。”   邵恪之进来后,对着太后恭谨行礼:“臣参见太后娘娘。”说完又对着旁边的以您作揖,“见过郡主。”目光不经意瞥过她时,神色十分柔和。   方才在门口等着太后传召只是,分明听见这丫头在替他在太后跟前说好话呢。   对上他的目光,漪宁莫名一囧,坐在太后旁边没开口。 第110章 羞耻 。。。   倒是太后乐呵呵笑着:“平身吧, 你救了阿宁,哀家该谢你才是。等回了长安,哀家必是会禀明圣上, 赏赐于你。”   邵恪之惶恐道:“救郡主是臣的本分, 何况, 戚连山上的土匪皆是冀州百姓被逼迫所致,说到底,也是臣的罪责。”   太后摆了摆手:“是付明善办事不力,蔡大人已经都跟哀家禀报过了,倒也算不得是你的过错。”   邵恪之在一旁候着, 没有应话。   太后又道:“今日来到冀州以后, 蔡大人带着哀家四处转了转, 百姓们的生活瞧着倒是有所改善, 这是你的功劳。陛下说的果然不错,你是个会办事的。”   “太后娘娘谬赞。”邵恪之谦逊回着。   邵恪之面见太后本就是遵个礼节,自然是说不上几句话的,又慰问两句便告辞了, 倒是阿宁仍留下来陪着太后。   因为阿宁还未用膳, 膳房直接送了晚膳至太后房里。饭菜虽比不得宫里的珍馐美味,但在冀州如今的境况下已是难得的丰盛了, 味道也是香郁可口。   她吃得津津有味, 太后则是在一旁看着,后面玉嬷嬷和佟迎二人扇着扇子。   看她吃得急,太后生怕她噎着, 忙嘱咐道:“你这丫头,饿坏了吧,慢点儿吃。”   玉嬷嬷又盛了一碗金丝鸡蛋汤给她:“郡主喝点儿汤,当心噎着。”   漪宁接过来,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里面放了蜂蜜,口感甘甜,入口滑嫩,又不住点头:“真好喝。”   太后闻此笑她:“你呀,真是饿坏了。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等体力活儿呢。”说罢看向后面扇扇子的佟迎,“待会儿回去给你家主子捏捏腰部和肩膀,否则明儿个一早醒来该浑身酸痛了。”   “是。”佟迎忙应着。   漪宁却道:“怎就那般娇气了,以前皇祖母教我练腰练腿的,我一直都有坚持练习,现在身体很灵活的。”   “那不一样。”太后道,“还是让佟迎给你捏捏的好。”   “哦。”漪宁乖乖应着,继续低头吃饭。   ——   用膳过后,天色已经不早了,为了让太后早些歇着,漪宁便也先回去了。   因为下午割麦子出了不少汗,回去后又少不得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浴,浑身也跟着轻便了不少。   佟迎记着太后的嘱咐,要给她捏身子,漪宁便也没拦着,坐在榻几前由她先帮自己捏捏腰。干了小半日的农活,着实有些腰酸背痛。   佟迎伺候漪宁多年,手法自然不错,倒是捏的漪宁十分舒服。   她想到今儿晚上回来半路捡到的那本书,便让佟迎寻了来,一边任由她给自己捏腰,一边自顾自地翻开了书册来看。   这书没有书封,但除此之外倒是完整的。从右侧掀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第一列竖着写道:“第一章 初回公府。”   随便扫了几眼,约莫是讲故事的,跟她平日里看得杂记有些类似,但似乎又不大一样。   再看那书册的右上角,有七四个字,漪宁习惯性自右往左念道:“香花梨中帐蓉芙。”   品了品,她便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这行字好生奇怪,竟是自左往右念的,该是‘芙蓉帐中梨花香’才对吧。”   佟迎闻声直起身子,一边给阿宁捏肩,一边往书册上看去:“郡主,这本书好生奇怪,不似我们大夏之物。”   漪宁沉吟着点头:“的确不是大夏之物。”大夏的书册除了正中心的内容以外,上面并没有这样的字,而且纵然是有,也该是自左往右来念的。   “芙蓉帐中梨花香,这是书的名字吗?郡主,怎么瞧着似乎有些不大正经?”佟迎小声道。   不止佟迎这么认为,漪宁也有所怀疑,应该是写男女情爱的,在大夏如今的世道里,算不得什么正经书册。   漪宁把书册合上,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你快去睡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郡主的腰和背也不酸困了吗?”佟迎不放心地问。   漪宁点头:“本就没那么严重,现如今更是无碍了,你且去吧,我也觉得有些困了。”   佟迎闻此这才放了心,搀扶漪宁去榻上歇下,正欲吹灯,漪宁忙拦下她:“今儿个灯烛不用灭了。”   佟迎觉得奇怪,倒也乖乖听话,并未熄灯:“那郡主早些歇着,奴婢告退。”说罢对着漪宁行了礼,退出房去。   漪宁原本已经躺了下来,听到佟迎关门的声音,这才又从榻上坐下来,瞥眼看到榻几上摆着的那本书册,压不下心中好奇,自己偷偷下了床,捧着书看了起来。   谁知,这一看居然入了迷,怎么也收不住了。   这书里的内容跟漪宁寻常看得那些个游记杂谈的确差别挺大的,里面讲的是一个叫沈梨的女孩原是国公府里的嫡出姑娘,母亲生她时难产故去,算命先生说她命硬克亲,被父亲沈国公送去庄子里养着,与乳母韩氏相依为命。后来其父沈国公另娶新人,诞下一子一女,其女名唤沈棠,长大后因姿容国色,才学俱佳,颇有盛名在外。   沈国公早年将沈棠许配给了故交好友晋阳侯之子孙祺,孰料晋阳侯在一次与敌国作战时因轻敌大意,害得五万将士枉死。圣上大怒,将其砍头以慰亡灵,其子孙祺也被流放偏远之地。   沈国公是个注重信誉之人,晋阳侯府遭此变故,却仍想把女儿下嫁给孙祺,只觉得那孙祺虽然年少,但聪慧过人,如今虽然遭此变故,但只要能够扛过去,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但沈棠心高气傲,又一心想嫁当朝太子,成为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此时哪会对孙祺有半分看得入眼,自然是不从的。为此,便伙同其母张氏给父亲沈国公出主意,说把庄子里养着的长姐沈梨嫁给孙祺。   最后沈国公被说动,当真把长女沈梨嫁入了孙家。大婚第二日,沈梨便陪同夫君孙祺一起去了封地。   沈梨容貌秀丽,性子温婉,又颇能吃苦,跟着孙祺从无任何怨言,孙祺对她自然心存感激,两人的情谊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深厚。孙祺更是疼惜沈梨自幼被家人抛弃的遭遇,对她格外疼宠,夫妻生活虽然艰苦却也美满。   后来沈梨知道孙祺之父晋阳侯其实是因为政见与太子不合,遭到太子坑害,这才使得五万将士枉死,也是十分气愤,对夫君的报仇心切感同身受,发誓要永远追随于他,无论做什么都全力支持。   沈梨和孙祺夫妻二人同心协力,一起在荒凉萧瑟之地上东山再起,招兵买马,求贤纳士,逐步扩张,慢慢发展壮大,短短七年便有了相当不可小觑的雄厚实力。   当时皇帝已经步入晚年,沉迷丹药无心朝政,朝野渐渐变得乌烟瘴气。孙祺和沈梨夫妻二人顺势起兵,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便攻入帝都。   彼时宫中刚发生过一场变动,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为帝,朝野正是不稳,孙祺趁势带兵入了皇城,逼迫新帝为其父晋阳侯正名,道出当年五万将士无辜惨死的真相。   真相大白于天下,新帝被迫退位,先帝仅仅六岁的嫡幺子登基为帝。   当初战功赫赫的晋阳侯恢复清白,其子孙祺被百官拥立为辅政大臣,当朝首辅,一时间权倾朝野,叱咤庙堂,呼风唤雨。   而当初那个不被沈国公府看在眼里的大姑娘沈梨,顺理成章便成了超一品的诰命夫人。   沈棠当初一心想嫁太子,最后凭着自己的美貌和才华如愿以偿成了太子妃,谁知皇后没做几日夫君被逼退位,自己也再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反观庄子里养大的沈梨,被首辅大人孙祺捧在掌心,纵然不是皇后,竟是比皇后还要高贵几分。   沈棠为此心中妒忌,想到当初应该嫁给孙祺的是自己,该享受今日一切荣耀的也是自己,对沈梨更是怀恨在心,便起了勾搭孙祺之心。   某日夜里,她趁着孙祺和沈梨回国公府省亲之际,打扮的花枝招展将孙祺堵在后花园中,企图勾引。   她自恃貌美,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却未曾料到,孙祺连正眼都不肯瞧她,骂她无耻荡。妇,连沈梨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彼时,沈梨躲在假山后面,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自是心中温暖。   当日夜里,她蜷缩在夫君怀里,问了一直想问的话:“当初你原可以黄袍加身,自立为帝,却又为何放弃?”   孙祺将妻子拥在怀里,这般说道:“皇宫是个囚禁人的金丝牢笼,你与我在宫外自由惯了,又哪里受得了那等苦?我生平不过两个愿望,其一,为父亲伸冤,报仇雪恨;其二,执你之手,看遍这世间所有梨花盛开。”   一本书看完,漪宁的眼角有些湿润,怅然几许,落寞几许。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居然亮了,而案台上染着的蜡烛,也即将燃尽。   想着书中内容,她竟是久久无法回神。   若说以前她对男女情爱一知半解,到如今,仿佛又有了心的感悟。   孙祺带给沈梨的幸福,或许便是当下女孩子心中最渴望和最期待的吧。   她这般想着,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觉得一夜未眠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便开门走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外面的下人们早早起来做活儿,洒扫院子,佟迎也早早的起了,刚去厨房让人烧热水,回来时看到漪宁不免惊讶:“郡主怎么这么早便起了?”   说着人已来到跟前,瞧见漪宁如今的样子不免唬了一跳:“郡主眼睛里有血丝,莫不是昨晚上没睡好?”   见她关切,漪宁想到自己看了一夜的书有些心虚,笑了笑:“不知怎的,昨晚上有些睡不着,便早早起了。你放心吧,我精神着呢。”   佟迎看她眼睛熬得红成那样怎能放心,忙搀扶着她:“那郡主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漪宁摇头:“不必了,我睡不着特地出来走走,并不觉得困。”   “那奴婢去给你梳头。”   见佟迎这么说,漪宁倒是没反对,由她搀扶自己进去挽了发髻,随后热水烧好了,便洗了把脸,整个人就更精神了。   佟迎瞥眼间看到了榻几上翻看着的书,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问:“郡主昨晚上莫不是熬夜看书了?”   提到那书漪宁颇有些不自在,里面皆是些情情爱爱的,到底不好与外人道的。她拿帕子在脸上擦了几下,悠悠道:“昨晚上睡不着,随便翻了几页。”   到底是睡不着才看得书,还是看书看得睡不着,其实她表现的再明显不过了。佟迎面上带笑,却也不戳破。   “郡主,那书好看吗?”她目光落在那书上,倒也真有几分好奇。什么样的书能让她家郡主一个晚上都不睡觉的,平日看那些个游记画本子的,也鲜少会见主子痴迷到如此程度。   佟迎一问,漪宁不由得想到了里面一波三折,此起彼伏的故事情节,她顿了顿,轻轻点头:“还好。”   “讲的是什么呀?”佟迎又问。   漪宁正要给她讲,后又发现不大对劲,嗔她一眼:“套我的话不是?这书我是看完了,但你不许在外面乱讲,若是想看自拿去看了便是。”   看她家郡主居然脸红了,佟迎生怕惹恼了她,自是不敢再多问,只低低应了声是,目光投向榻几上的那本书册,也越发起了好奇心。   洗漱过后,漪宁从房间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邵恪之从外面回来正欲回房,两个人卧房又是对着的,此时恰好在院里撞上。   邵恪之看到她,脚下的步子顿住,等她走向自己。   “邵哥哥好早。”漪宁笑说着过来打了招呼。   邵恪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没回答她的话,只静静望着她那一双青眼窝发呆。漪宁的肌肤白皙红润,此时双眼明显黯淡了一圈,倒是十分明显。   漪宁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偏过头去:“大庭广众之下,邵哥哥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怕也不妥吧。”   看着她脸上那抹娇羞,邵恪之语气温和很多:“看来那本书很好看,合了你的胃口。”   “嗯?”漪宁有些没反应过来,呆愣愣抬头看着他。   邵恪之面上却渐渐有了笑意:“难道除了看书,还有旁的事会让你一夜无眠?昨晚上你房里的灯烛可是亮了一夜。”   “你连这都知道啊?”漪宁眨巴着眼睛看他,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怎么知道自己房里的灯亮了一夜的?   邵恪之无奈看着她:“我昨晚上回房时你房里的灯便亮着,今早上起来时仍然是亮着的,如今一双眼红得跟个兔子似的,难道还不是看了一夜的书?”   漪宁被他问的颇有些心虚,低头攥着衣裳的一角,也不说话了。   “什么样的书,这般入迷?”邵恪之眯着眼睛看她,倒也是真的好奇。   想到那书册里偶尔一些鸳鸯账内颠鸾倒凤的画面,漪宁的脸蛋儿倏然间便红了:“没,没什么,就是讲故事的而已。”她一颗心砰砰砰跳个没完。   这时,佟迎从房内出来,怀里抱着那本昨夜漪宁看过的书册。   方才郡主说如若她想看就让她自己哪会房里看来着,她这会儿正准备把书拿回房。   谁知半道儿上被邵恪之看见,唤了过来。   邵大人伸手说要看,佟迎自然不能不给,又看看自家郡主那红润的面颊,规规矩矩把书递了上去。   邵恪之随手翻开一页,却是一段男女之间关于情爱的对话,还有亲吻的场景,他身形一滞,目光再次落在漪宁身上。   漪宁一颗心都跟着悬了起来,寻思着他莫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比如说孙祺和沈梨在草原上躺着看星星看月亮,后来两个人宽衣解带,鱼水交融的那一段?又或者是新婚之夜,鸳鸯红帐里的缱绻缠绵?   漪宁仔细回想着那些画面,又努力宽慰着自己。书册里这样的情节不是很多,而且描写的也不详细,应该……不会那么巧的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羞愧的无地自容之时,却听见邵恪之对着佟迎道:“你先去吧,这书尚未寻到其主,暂且先放我这儿。”   佟迎虽然惊讶,可哪里敢拒绝,只能规规矩矩应是。后又觉得邵大人和她家郡主之间气氛有些诡异,自是不敢多待引火上身,匆忙退了下去。   邵恪之则是拿着那本书继续翻阅着,眉头紧锁,双目微微眯着,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漪宁被他这神情搞得莫名觉得有些羞耻,又见他迟迟不说话,她抬手将他手里的书夺过来,笑眯眯道:“邵哥哥,这书暂且先放我这里吧,等你找到主人了我一定归还。”说完还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的样子。   邵恪之挑了挑眉,却也不答她的话,只是道:“阿宁让我刮目相看了。”   漪宁莫名有些羞恼,气呼呼反驳他:“这书讲的真是故事,没有很多非礼勿视的东西的,你方才看到的都是巧合。”有时候感情到了那一步,两人又成了亲,一些事自然是水到渠成的嘛。她昨晚上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美好呢,当然,有一点害羞也是真的。   看她耳根子都红润起来,娇俏又可爱的模样,实在颇有些让人爱不释手。邵恪之逼近她一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比如,有哪些非礼勿视的场面呢?这一页的算不算?”他指了指她手里抱着的,此时恰好打开的那一页。   漪宁低头去看,正是男女主洞房花烛的那一段描述,这样的情节在大夏本来就是严禁之物,如今被他这般问出来,漪宁自然是心虚的。   她抿着唇,好一会儿壮着胆子顶撞他:“那怎么了,总比你看那,那种书要强!”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她跟着太后在他阅朗轩的隔壁住过一阵子,那段时间没少去他那里看书,有次在他的书架上就看到了很厚一本□□,上面还有男男女女寸丝未着的画面呢。   她还记得当初他让赵源跟她解释说是什么武功心法,她以前小自然容易被骗,现在她才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呢。   她这话一处,邵恪之倒是愣住了。   那次被她从书架上翻到□□的事,自然是记忆犹新的。   不过那次当真是赵源放上去的,他可是一页都没看过。当,当然,这两年有看过那么一点点。   可这丫头居然比自己还不害臊,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说。   邵恪之服输了,他抬起拳头在唇边咳了两声:“郡主,时候不早,你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没想到方才一心想挑逗自己的男人这会儿居然害羞起来,漪宁倒觉得有些新鲜。邵哥哥脸红,那可是难得能遇上一遭的。   不过,这种事难免尴尬,他不提了她自然也松了口气,跟着笑了笑,权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邵哥哥说的是呢,我正要去给皇祖母请安。”   她说着正欲走,邵恪之却又拉住了她的胳膊。漪宁狐疑着抬头,怀里抱着的书却已经被他又取走了。   他又低头看了两眼,淡淡道:“这书不像我们大夏之物,我让人打探一下,也好尽快找到失主。另外,郡主拿着这书去见太后,怕也不大妥当。”说着,书册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合,自个儿拿着往房里去了。   漪宁看着被他冠冕堂皇拿走的那本书,气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脚。 第111章 温泉 。。。   漪宁给太后请安过后, 祖孙两个一起用了早膳。   既然来了冀州,太后自是要去巡查百姓的状况的,又见漪宁面有倦色, 以为是昨日割麦子累坏了, 早膳后便让她好生回房休息, 自己由蔡知府带着四处看看。   到了这一会儿,漪宁也着实觉得有些困倦,便没再推辞,自个儿乖乖回房睡觉。   躺在榻上,她又想到了那本书, 最后的话记忆犹新。   其实孙祺说的不错, 皇宫的确是个金丝牢笼, 表面上光鲜亮丽, 富丽堂皇,实际上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寂寥和龌龊?   她感谢岑伯父和岑伯母收养她,将她养在宫中锦衣华服,无忧无虑。可皇宫那样的地方, 她的确不想待一辈子。   想着书里的情节, 她突然有些羡慕那个沈梨,羡慕她最后拥有那么优秀的孙祺, 拥有那样美好的幸福。   其实, 在看那本书她自动带入沈梨角色的同时,对于孙祺也是下意识想象成邵恪之那张脸的。还别说,根据书中的描述, 跟她的邵哥哥简直完美契合在一起。   也不对,漪宁觉得邵哥哥比孙祺要再优秀一点。毕竟,邵哥哥可是十五岁就被岑伯父钦点为头名状元呢,孙祺可没这么厉害。   漪宁越想越觉得邵哥哥挺好的,至少他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   不过,这段日子两人虽然有所进展,但到底有层窗户纸没有戳破,有些话还是得单独找机会两人说说清楚比较好。   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去……   这一睡,大白天的她却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不知怎的又回到了长安,一切都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张罗着成婚了。   婚事是岑伯父安排的,她和太子岑璋。   红色的灯笼剪纸挂得皇宫里四处都是,耳边是所有人的艳羡和祝福,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那个黄昏,岑伯父和岑伯母笑坐在高堂之上,下面是数不尽的文武大臣,她头顶着盖头与岑璋行完大礼,听下面的人恭贺圣上,恭贺太子,口口声声地喊她太子妃。   乱糟糟的大殿之上,突然有把洪亮的嗓音响起,清冷异常,又字字咬得清楚:“恭喜太子殿下喜得良缘,恭喜安福郡主永驻牢笼。”   这是邵哥哥的声音!   她不顾一切的掀开盖头,看到他同样穿着鲜艳的红色新郎袍,定定地望着她,唇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再后来,他的身后莫名其妙多出了很多千军万马,跟她看书时自行想象出来的孙祺带兵攻入皇城的画面一般无二。   漪宁唬了一跳,倏然睁开眼,却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她从榻上坐起来,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大口喘着粗气,明显还未从方才的状况中回过神儿来。   好端端的,她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邵哥哥还说了那样一句话。   漪宁自个儿起来倒了杯水喝下,精神渐渐缓和了过来。她怕是看那本书看魔怔了,居然会做这样的梦。   不过,想到自己嫁的人居然是岑璋,再想想那个庆昭训,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她得去找邵哥哥。   这般想着,她匆匆整理好衣物发饰,出门去了对面的邵恪之房里。   敲了敲门,里面并无人应答,漪宁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此时快到正午了,邵恪之似乎没在。   房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在这炎炎夏日里颇有些清凉的感觉。   见他没在,漪宁正要关门出去,侧目却看到了榻几上放着的那本书册,正是早上被他拿走的那本。   犹豫了片刻,她缓缓走向榻几,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书册是打开的状态,页面是最后的尾声。   漪宁蹙了蹙眉头,他这是随便翻到这一页的还是看完了?   还来不及多想,突然有阴影遮住了门口的亮光,屋子里瞬间黯淡了许多。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邵恪之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逆着阳光,那满头墨发好似散发着光晕,周身都是些金灿灿的。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圆领长衫,衣服上绣着祥云的图案,腰间系着玉色鞶带,宽肩窄腰,颀长的身姿站在那儿玉树临风的,那张面容精致绝伦,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尾上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恍惚间宛如从天而降的谪仙一般,美好的有些不太真实。   漪宁怔愣几许,心虚地把书背在后面,面上挂着笑:“邵哥哥去哪儿了?”   邵恪之走过来,没回答她的话,一双凤目中流放着一丝异彩:“郡主到我房里来,不会是为了偷书吧?”   漪宁把书搁回榻上,笑得纯真无害:“怎么会,只是想来问问邵哥哥寻到这书的主人了不曾。”   “还没有。”邵恪之瞥了眼那书,又重新看向漪宁。她精神瞧着比早上见到时明显好了很多,双颊肌肤圆润,白里泛着红,竟像是剥了壳的荔枝,水润润的,让人很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   他走近她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鼻端能清晰闻道她头顶的发香,清新撩人。   漪宁原本找他是说正经事的,可突然不知怎的,话梗在后头不知从何说起,双颊也一点点红润起来,抿着唇有些犹豫。   当初明明是他向自己表明心迹的,如今她都跑到冀州找他了,可这人也不知怎的,对当日问自己的话绝口不提。   她到底也是个姑娘家,难道真的要自己开口跟他说这些?   想想这个,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怎么了?”见她似乎有心事的样子,邵恪之轻声问她,语带关切。   漪宁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我先回了。”她低声说罢,径自越过邵恪之要走。   谁知,刚走两步却被他抬手抓住了手腕。   她的腕子纤细的不盈一握,邵恪之生怕弄疼了她,力道格外小心。   漪宁诧异抬头,眸中闪过一丝困惑,虽然未语,却有寻问他的意思。   邵恪之也看向她,神情难得十分认真:“阿宁,我想和你谈谈。”   漪宁楞了一下,还未回答,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邵恪之刚从外面回来,此时应该是赵源给他端洗漱的水了,他缓缓松开了漪宁的手腕。   漪宁也觉察到了,虽然难得听他主动想跟自己说些什么,但此时分明不太恰当,便点了点头:“邵哥哥在外面累了半日,等改天再说吧。”   语罢她匆匆转身出去,迎面对上端着盆子走过来的赵源,看到漪宁从自家主子的房里出来十分意外:“郡主?”   漪宁懒得跟他解释,只淡淡“嗯”了一声,面色如常地回房去了。   她急着从邵恪之房里出来也有旁的原因,方才突然感觉小腹隐隐作痛,算算日子,这几天正是来癸水的日子,未免弄在身上尴尬,她这才急着往回赶。   而事实也果然不出漪宁所料,去净房一看,的确是见了红。   原本没发觉时也不觉得多疼,待一瞧见亵裤上的红渍,阵阵腹痛袭身,在这炎炎夏日里十分难熬。   佟迎伺候她换了干净的衣裳,用上棉带,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旁的了,趴在榻上动都不愿意动。   先前在宫外没注意身子,落下了每月腹痛难忍的病根儿,不过回宫后由御医调理着,她的身子明显已有所改善,如今倒是没先前疼得那样难受了。可到底没好完全,此时又是夏天,身上黏腻腻的颇为难受,心情便也有些急躁。   到了晚上,邵恪之忙完手头上的事,还记着白日里的话,正想找漪宁谈谈,却听闻她身体不适在房内休养。   姑娘家身子不适,又不请大夫,他当即也是了然,知道此刻自己过去不合适,便由佟迎将先前他拿走的那本书给她送了过去。   那本书他已经看过了,倒也没什么太过分的情节,这个时候给她拿过去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拿到书的漪宁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想到此人居然如此贴心细致,心里舒畅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那本书的陪伴,漪宁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这书虽然已经看完,可到底是喜欢得紧,反反复复看着,每次都能读出不一样的味道。   六日过后,漪宁的身子完全大好了,那本书也被她翻来覆去的不知看了多少遍。   这日晚上,她依旧坐在榻几上随意翻着那本书册,佟迎推门进来:“郡主,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听到这个,漪宁吐了口气,悠悠道:“此时如若在宫里就好了。”宫里的浴桶都比现在这个要大上很多,除此以外还有一处很大的浴池,她喜欢在里面泡澡的时候游来游去,温热的水轻抚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会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变好了很多。   仔细算来,她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大的浴池里沐浴过了,还真有些想念。   不过如今身在冀州,便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随口说完也没想这么多,把书搁置下来,起身准备去净室。   佟迎在她后面跟着,想到她方才的话,笑着道:“看来果真是狄护卫懂郡主的心思。”   漪宁楞了一下:“狄青怎么了?”   佟迎道:“他说在北面的山下有一处温泉,是前些日子发现的,他已经观察好久了,每天晚上那里都没人。如果郡主想去的话,咱们过去瞧瞧?”   “温泉?”漪宁眼前亮了亮,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热了?”她记得这个冬天比较适合。   佟迎笑着摇头:“怎么会,温泉一年四季都可以泡,夏天泡了毛孔打开排除汗液,还能降温呢。而且狄青说了,那里的温泉水是温温的,这个季节正合适。”   漪宁听了有些跃跃欲试,寻思片刻道:“既如此,就让狄青带咱们去瞧瞧。”狄青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愣头青似的,鲜少说话,不过办事素来都是很靠谱的。   于是夜幕之下,狄青带着两个姑娘家偷偷溜出府衙,去了北面山下的温泉。   那里环境十分幽静,月色下温泉水飘飘渺渺,淡淡薄雾氤氲,周遭是绿草红花,倒是片难得的人间仙境。   两个姑娘家泡温泉,狄青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好近身的,便自个儿寻了个稍远的位置守着,以免郡主发生意外。   漪宁对这片环境十分满意,低头解着裙衫打算下去好好泡一泡。   刚接下裙带,她却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佟迎:“大晚上的,这衣服上全是汗,待会儿必然是不想穿的,咱们倒是忘记拿干净的衣裳了。”   佟迎知道自家郡主不喜欢穿黏腻的衣裳,想了想道:“不如郡主且先在此泡着,奴婢回去取衣裳来,有狄青在那边候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她们来的时候是乘马车来的,车夫还在前面候着,想来很快便能赶回来。   漪宁本来觉得麻烦,可想到如果不去取待会儿就得穿身上这脏衣服,还是点了头:“也好,那你快去快回。”   佟迎应着又嘱咐一句:“那奴婢去交待狄青一声,郡主自己小心些,如若有什么事记得喊狄青。”   漪宁点头,有狄青在那边守着,她自然是放心的。   佟迎走后,她自行解下衣衫下了温泉,泉水当真如佟迎所说是温热的,这大夏天的泡在里面倒也不会觉得难受。难得有这样一片好地方,她自然是欢欣异常,如鱼得水一般在泉水中游来游去,整个身心都好似得到了释放一般。   而泉水的另一边,此刻邵恪之正端坐在边缘的石头上,泉水埋过胸膛,静静抬头望着天边几颗零零散散的星子,以及那算不上多皎洁的月光。   这个泉水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一连几晚都会来此泡上一泡,觉得能解除劳碌一天带来的疲倦,第二日忙正事也会觉得给外有体力。   他已经连着来过好几日了,一直都没发现过什么人,想来是此温泉阴雨林木灌丛之后无人知晓的缘故。   但今夜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泉水的那一头似乎有什么动静,似是有什么人一般,下意识静耳倾听。 第112章 烤麦 。。。   就在邵恪之心怀警戒之时, 他觉得那边的动静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隐隐似是有人过来。   他下意识屏紧了呼吸。   大晚上的,冀州城在他的治理之下治安应该不错, 何况这里前些日子经历了地震, 应该不会招惹外地的贼人。如此来看, 此时出没在此地的该是冀州城中的百姓。   这般想着,他静坐在原位上没动。   邵恪之到底也是高门子弟,素日里沐浴这等事从不假手于人,纵使是赵源他都不愿意被看到,如今这里有人他自然也是有几分紧张的, 一时间身体有些僵硬, 心口突突跳着, 犹豫自己要不要先躲一躲, 或者赶快上岸。不管这里面的是男是女,被撞到他都觉得有些尴尬。   就在他犹犹豫豫尚未作出决定之时,明显感觉有人向这边游了过来。那人身子悉数浸泡在温泉水内,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满头墨发高高绾起, 隐约似乎是名女子。   邵恪之一时间心跳得更快了些。   他正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前面突然扑腾几下, 少女从水中站起了身子, 泉水淹没她的胸口,她抬手抹了把脸,似乎因为很热的缘故, 此刻正大口喘着粗气。   月色下,那少女肌肤好似泛着圆润的光泽,晶莹通透的,美好的有些不太真实。   邵恪之也渐渐看清了她的那张脸,身形不由一滞:怎么是阿宁?   他尚未有旁的动作,站在不远处的漪宁也瞧见了这边的人影,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尖叫一声整个人重新淹没在水里,双手将自己紧紧抱住,话语里带有颤音:“谁?”   远处的狄青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向这边靠近:“郡主,你没事吧?”   此时漪宁也早已认清了对面的人,尴尬之余却不敢让狄青知道。大晚上的出了这等事,传出去到底有损自己的声誉。   “没事,方才不小心崴到脚了,并无大碍,你去前面守着。”她语气尽量保持平和,不让狄青瞧出破绽。   远处的狄青沉默须臾,又确认一遍:“郡主当真无碍?”   “无碍。”她语气也渐渐淡了。   狄青松了口气,应声离去。   漪宁心里一阵发窘,虽然知道躲在水里对方看不见,却还是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你,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传来邵恪之的低笑声:“这话该我问你,姑娘家大晚上跑这儿来了,也亏得是我。”   漪宁红着脸没应他的话,只催促道:“你还不走?”两个人共浴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还得等佟迎拿衣裳回来的,还是他走比较好。何况,她还是女孩子。   这样的遇见彼此都难免尴尬,邵恪之也是从未和哪个女子这般接触过,的确有些微不适,便也当真没再逗她,见她背对着自己,他默默爬上岸穿好衣物离开。   听着那边逐渐没了动静,漪宁小心翼翼转过身来看,方才坐在边缘的男子早已不知去向,她抚着胸口总算放心下来。再想到方才的事,一时间羞愤难当,伸手拍打着水面,任由水花溅洒在自己脸上。   温泉水里十分闷热,起初还觉得舒服,泡的久了便觉得气儿有些不顺,头昏脑涨的,再加上刚刚遇上邵恪之的事,漪宁是半点好心情也没了。等佟迎寻了衣物回来,她半刻都不想在此地多待,急急忙忙便传好了衣裳。   看她急着出来,佟迎一边给她整理着裙衫,一边还十分纳闷儿地问着:“郡主怎么了,也不多泡一会儿。”   漪宁有些心虚,默了会儿才道:“大夏天的,里面太热了。”   说着,她故作轻松地抻了抻懒腰:“不过现在的确觉得十分解乏,整个人都是精神的。”   佟迎看了看天色:“既然郡主不泡了,那咱们就回去吧,这个时辰天色也不早了。”   ——   回到马车旁时,车夫忙从上面跳下来:“郡主。”   漪宁点了点头,正要上车,侧目看到不远处翩然而立,玉树临风的男子。   寻常的竹青色袍子穿在他身上却有着旁人没有的金贵气度,,风吹来时衣袂轻飞,发丝摇曳,月光打在那俊逸的脸上,丰神之姿,飘逸宁人赫。   想到方才的事,漪宁面上染起一抹尴尬,虽不愿上前说话,可既然遇见了,又岂有一走了之的道理。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正想着,邵恪之已缓步向她走近。   “好巧,在此也能遇到郡主。”他这语气颇为惊讶,倒好像方才在那泉水中并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漪宁礼貌地回以微笑:“邵大人怎会在此?”   邵恪之对着漪宁拱了拱手,恭谨回话:“家中闷热,出来走走,顺便检查一下周遭的安全问题。”   漪宁对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表示敬佩,略微颔首:“邵大人如此尽心,等回了长安我必当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   “郡主谬赞。”他说完略顿了顿,又道,“那日说要烧麦子给郡主尝尝,后来太后莅临倒是忘了此事,不知今晚臣是否有这个荣幸。”   漪宁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握着几穗青麦子。   这么长时间了,两人是该坐下来好好聊聊,漪宁笑着颔首:“有劳邵大人了。”说罢对着佟迎和狄青他们使了使眼色,他们自觉退后避开,不再跟上前去。   两人并肩在草地上走着,这地方十分辽阔,头顶的天空都好似比暑衙那边大上许多。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蝉鸣,还有阵阵蛙啼,一切都那么自然。   方才在泉水里撞上的事他们两个彼此心里多少让有些别扭,此时虽然一起走着,倒是谁也没开口说话,静悄悄的,气氛略微有些僵硬。   邵恪之指了指前方的空地:“去那里烤吧,这边都是草,万一起了火便不好了。”   漪宁点头算是默许。   到了树下的空地,漪宁乖乖坐着,邵恪之取寻了干柴生火。   夏日太热,火势一起漪宁脸蛋儿都觉得烫了,不由得往后面多挪了几分,让自己离那火远上一些。不过还是有些人,她略微不悦地嘟嘟小嘴儿,眉头微微皱着。   邵恪之将她俏皮可爱的模样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他拿着青麦在火上烤着,侧目看到她不停挠着自己的胳膊,一会儿再隔着衣服挠挠双腿。他默了须臾,将腰间系着的宝蓝色香囊递给她:“拿着这个。”   漪宁狐疑着接下,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是什么,好奇怪的香味。”   邵恪之低头烤着麦子,闻声回道:“我自己配置的,蚊虫怕这个,带在身上它们便不敢近身了。”   漪宁捧着香囊,倒是十分意外:“邵哥哥还懂香料?”   邵恪之笑笑:“无聊时随便看看。”   漪宁抿着唇,没再说话。   邵恪之将烤好的麦子放在掌心捻开,吹走麦壳,将麦粒一颗颗挑拣出来,递给她:“尝尝怎么样。”   漪宁双手捧着接过来,闻到一股麦子特有的清香,一时间倒也好奇,捻起几粒放入口中,清香、软糯、甘甜……种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却真真是另一种从未尝过的美味。   她赞叹地点着头:“没想到这麦子除了磨成粉做糕点满头意外,还可以这么吃,乡下的孩子们太有口福了。”   “你这会儿倒是羡慕起她们来了,熟不知她们倒更像过咱们那样的生活。”   漪宁闻此笑了:“也对,人嘛总是肖想和羡慕自己得不到的,其实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做人还是要知足常乐嘛。”   她说完只顾低头吃着麦粒,边吃边赞叹一声好吃。   邵恪之原就只是想让她尝尝味道,根本没寻到多少青麦,不多时便被她给吃完了。   漪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见邵恪之递了帕子过来,她接过来擦了擦嘴巴和手。   看她没吃尽兴,他轻声道:“今晚上只有这么多了,你若喜欢,明日再让人多寻些青麦烤熟了给你送过去。”   漪宁笑了笑:“没关系,邵哥哥,你不是说有事想跟我谈吗。”她觉得还是说正事比较要紧,两人一直睡也绝口不提的,再过段日子就要回长安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邵恪之凝神看着她,渐渐沉默下来。   周遭突然变得十分安静,连风都好似止住了一般。   漪宁双颊有些热,羞赧着低下头去:“邵哥哥怎么不说话,只看着我做什么?”   “阿宁,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从宫里出来又一路来了冀州,是不是因为我。我想问却一直没敢问,是因为害怕你推脱说这都是太后的意思。阿宁,有些事总要自己面对的,我当初离开时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想通了,心里有答案了,是也不是?”   漪宁没想到他居然一开口就如此直白,倒是一时间搞得她自己哑然失色了。   见她不答,他也不催促,只静静望着,似乎在等她思考。   漪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从石头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只有这样,接下来的那些话才能说得出口。   “邵恪之,我是心悦你的,不过,这不代表我就一定会嫁给你。”   邵恪之眉心拧了拧,抬头看她。月光打在她白皙精致的脸上,花容月色,人比花娇。   她尖尖的下巴高高抬起,杏眸里带了几分高傲。垂下来的双拳紧紧握着,但似乎隐隐在颤抖,暴露出她此时的紧张。   邵恪之凤目里染了份笑意,静待下文。 第113章 定情 。。。   漪宁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邵哥哥, 当初你那么直白的跟我说那些话时我的确被吓到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自己对你是何心思。但现如今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也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说着, 她颔首看着依旧坐在石头上的邵恪之, 两只手扣在一起,似乎仍有些紧张:“邵哥哥,先前我在你和太子哥哥之间摇摆不定,你可知我是因何想通的吗?”   邵恪之抬头看着她,目光深邃而迷人。   她敛着眉继续道:“因为太子有了一个侍妾, 如今被提为昭训了。”   邵恪之神情略微一滞, 缓缓站起身来, 静静望着她。   漪宁笑了笑:“我虽然自幼无父无母, 可岑伯父和岑伯母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我是在他们的爱里长大的,说是娇生惯养也不为过。从小到大,我似乎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发愁过, 也自不会去想未来的自己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嫁什么样的男子。可看到庆昭训,我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她抬起头, 杏目里泛着一丝微光:“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接受什么。”   邵恪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娇俏的面容,眸中似有疼惜,突然有微风吹拂, 她左侧一缕发丝飞扬而起,看上去有些凌乱。他抬起手想帮她将那缕发丝夹在耳后,一抬手她却后退了几步,定定看着他:“邵哥哥,聪明如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邵恪之似乎对她的躲避有些不悦,眉间略微一蹙,用温和又不容抗拒的语气道:“你过来。”   漪宁怔愣几息,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站在了他跟前,却心情忐忑的不敢抬头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说实话,对于邵恪之她心里是没底的,纵然他待她好,可在这个三妻四妾的年代里,她的要求显得十分无理,说不准有些人还会觉得是个天大笑话。   可又有谁知道,她这辈子想要的,不过就仅此而已。什么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比不得有个人一心一意对自己来的重要。   见他一直沉默,漪宁心里有些疼痛,好似有谁拿针尖一下又一下的刺着,好疼好疼。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来了这里,也后悔没在见到邵恪之后立马把这件事说清楚,偏偏选在自己动了心,决定把自己托付给他之后才提这些要求。   心已经在他那里了,她也以为这样的条件他会答应的。可现在她却有些慌,如若他不应,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一股从未有过的卑微从骨子里涌了出来,鼻头渐渐变得酸涩,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模糊不清。   有双手突然捧起了她的双颊,迫使她抬首。   迎面对上的是邵恪之那张雅人深致的脸,还有那幽深到看不见尽头的漆黑双目。   看到她眸中的泪光,他突然有些心疼,抬起拇指抚了抚她的眼角,神色十分认真:“阿宁,我不是一个轻易许诺的人。但是,当我决定了要娶你,便从未有过日后会娶旁人的念头,当初拒绝乔晗章是因为你,这些年拒绝父亲往我院里塞通房丫头也是因为你,我的心意你当明白。”   漪宁的心里总算好受些了,却又别扭的拉下他的手,兀自转了身:“可是,一辈子那么长,你现在这么说,万一以后变心了怎么办?”   邵恪之从后面抱住她,整张脸埋在她的侧颈,亲了亲她娇嫩的肌肤,缓缓抓着她一只手,将自己的一缕发丝放在她掌心,轻轻握住:“如若我变心了,就任由你把我的头发一根一根的拔下来,从此以后当个和尚。”   漪宁有些呆呆的握住了那缕青丝,想了想道:“你头发这么多,一根一根拔下来的话,说不定你会疼死的。”   邵恪之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阿宁,这就是我对你的许诺,你接受吗?”   漪宁攥着那青丝,心上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淌过,整个人都跟着软了。   这样的许诺,似乎比虚无缥缈的一句“永不纳妾”更有分量,也更加让她安心。   她缓缓转过身来,抬头看他:“这可是你说的,如若有一日你负了我,我真的会把你头发揪掉的。你可是正人君子,不能反悔。”说着,把握着他发梢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小辫子,以后只能我一个人攥着。”   他笑着亲了亲她的小拳头,轻轻道一声“好”。   漪宁亮晶晶的杏眸转了转,突然将那缕发丝扯了几下,见他眉头蹙起,看着她时面带困惑。她仰脸看着他,理直气壮道:“我先扯两下,让你知道疼,长长记性。”   话语刚罢,见他沉寂着一张脸望着自己,她莫名有些心虚,垂下头去:“我,我没有很用力的,你不会这么小气……”   话未说完,腰部突然被他大掌握住,稍一用力,她整个人便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子硬邦邦的,撞得她晕乎乎,不觉间蹙起了眉头。   他单手抚上她的侧脸,眉梢渐渐上挑,唇角勾勒一抹浅笑:“你这么早便行使邵夫人的权力了,我是不是也该讨些什么?”   “我……”漪宁一阵心虚,眼神滴溜溜看向别处。她不过就是轻轻揪了一下他的头发,也不算行使什么权力吧。   他带着薄茧的大掌轻轻扫过她侧脸上滑嫩的肌肤,给她整个身体带来一次又一次的颤栗,双颊不觉间便红润起来。   他却并未停手,反而用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颚,把她偏过去的脸拨正回来,低头含住了那张滟滟红唇,一时间唇舌交织,缠绵缱绻……   漪宁被她吻得晕头转向,整个身子也好似变成了柔软的棉花,再没了什么力道,整个人依附在他的身上,双臂攀附在他的颈项。   夏日里衣衫单薄,她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烫,恍惚间似乎有什么抵在了自己的小腹,带来一丝陌生的不适感,使得她忍不住想要后退,然而却被他抱得跟紧了。而他原本扶在自己腰际的大掌,也不安分的四处游走,蜿蜒而上,隔着衣衫握住了那颗水润娇嫩的水蜜桃子。精致小巧的不盈一握,却又娇软的比这世间任何珍宝都让人爱不释手。   从未有过的触感让漪宁浑身打了个寒颤,原本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下意识推开他,连连后退几步,大口喘着粗气,双颊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两个人的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尴尬。   邵恪之也清醒了,抬了抬手想拉住她,却又在半空停留片刻,缓缓收了回去:“是我太急了。”   漪宁不好跟他谈这个,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无边的苍穹,突然惊喜道:“这会子天上的星星好像变多了。”   “那是因为它们在为我们祝福。”   漪宁被他厚脸皮的解释搞得一阵发笑,心间漾起一丝甜蜜,倒是将方才的尴尬消退了不少。   邵恪之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漪宁狐疑:“做什么?”   “看星星。”他拉着她往前走。   黑夜的天空一望无际,溶溶的月光挂在天际,忽明忽暗的,而周遭的星子却比先前更加绚烂几分,光彩夺目。   碧绿的草地上,一男一女执手并躺着,静望天上繁星璀璨。   偶有流星划过,少女激动地大喊两声:“哇,真的有流星诶,快许愿!”说着,自己双手合十置于心口,默念些什么。   许过愿望,侧目却看邵恪之正静静望着自己。她眨巴几下眼睛:“邵哥哥,你怎么不许愿啊?书上说流星划过的时候许下愿望,上天就会帮我们实现了,很灵的。”   邵恪之侧枕在胳膊上,笑看着她:“《芙蓉帐中梨花香》那本书里看到的?”   漪宁点头,书中有一节是沈梨和孙祺在院中等流星,沈梨说给孙祺听的。   “咦,邵哥哥,那本书你也看了?”   “嗯。”他轻轻应着,平躺着静望天上繁星,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漪宁缓缓坐起来:“邵哥哥,你知道我方才许的什么愿望吗?”   邵恪之抓着她一只手揉捏着,没有回答。   漪宁道:“我希望咱们回长安以后,能够顺顺利利的在一起。希望祖母、岑伯父、岑伯母还有,还有太子哥哥,他们都能够祝福我们。”   “会的。”他亲了亲她的手,那语气似是在安她的心。   看他这么笃定,漪宁心里却有些没底:“邵哥哥,如若陛下坚持要我嫁给太子,你会怎么做?”   邵恪之没回答,只是正色着看她:“阿宁,太子亲近付明善这等奸佞之辈,你觉得他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第114章 姜茶 。。。   漪宁被邵恪之突然间的问话给吓着了, 呆愣好半晌才小心翼翼看向他:“邵哥哥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邵恪之似乎害怕吓着她,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无事,随口问问, 你别多想。”   说罢, 他从草地上坐起来, 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站起身后,他对坐在草地上的漪宁伸了手,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来。”   漪宁看着月光下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却没将自己的手交付上去, 而是自己从草地上站起来:“邵哥哥, 都说男人一旦有了雄才伟略, 野心也会越来越大。那你呢, 你会不会也是这样?”   邵恪之平静地看向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认真, 生气了?”   漪宁垂着首咬几下唇瓣, 轻轻摇头:“也不是生气,就是突然有点慌, 心里很乱。”   邵恪之叹息一声将她扯进怀里, 吻了吻她的发顶,轻抚着她的脊背哄道:“我知道,在你心里陛下和皇后是亲人, 你怕他们受到伤害。我方才真的只是突然想到了随口一问,你莫多想,若说我真有什么野心,也不过是想娶你而已。”   漪宁搂着他的腰,侧脸贴在他胸口,闭着眼睛没说话。   邵恪之的性子她了解,他素来稳重,什么话都不会是随口说说的。他既然说了,就说明真的想过。而一个人脑子里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邵恪之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头看她。   漪宁抬眸:“邵哥哥,你知道吗,我纵然表现的对什么都不关心,可有些事我心里清楚着呢。我父亲走后还留下诸多部下领兵在外,他们对父亲忠心耿耿,此时必然也对我敬重几分。岑伯父想要我做他的儿媳,必然是有这一层的原因在的。”   邵恪之神色沉沉,却未多话,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脸庞,面上的神情复杂难测。   她又道:“可岑伯母不一样,她是实实在在的疼我,把我当女儿似的宠着的。就像这次,其实我一直在想,岑伯母心里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故意放了我出宫的。她是个好皇后,也是个慈祥的母亲,是不是?”   “阿宁,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捧着她的双颊,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跟她说了那些。其实刚刚的话,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才说出来的。   从小到大,父亲教他忠君爱国,教他仁义礼智信,他也一心想步入官途,为百姓谋福,为社稷尽忠。   或许是看了那本书,从孙祺身上看到了同样身为男人的野心,也唤醒了他那股不愿输于旁人的傲骨。   方才又谈到回京后要面临的种种,一时间便脱口而出了。   阿宁说的没错,陛下想把她嫁给太子不单单因为喜欢她,更多的因素来源于朝堂政治。   这个因素,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能够与之抗衡的。而拥立三皇子,扳倒太子,或许是最干脆利落的办法。而作为岑琰的朋友,他的确更愿意看到岑琰将来坐上帝王的宝座。   不过想到那个素来慈善和蔼的皇后,再看看阿宁,他又动摇了。   “你说得对,太子未必就知道付明善的本性,或许经过此事,身为储君的他会对自己有所反思的。”而他自己,想让陛下答应将阿宁嫁给他,还有很多种办法,未必就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天色突然间变得暗沉下来,乌云爬上头顶,遮住了原本璀璨华美的繁星,就连那溶溶的月色此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原就不十分明亮的夜晚,一下子悉数黯淡了下来。   狂风骤起,树枝乱颤,衣袂肆意翻飞。   邵恪之将漪宁抱紧了些:“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去。”   话语刚落,雨已经哗啦啦落了下来。   邵恪之一边抬手用袖子帮她挡着,一边拉着她往马车所在的方向敢。   ——   回到暑衙,漪宁由佟迎伺候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整个人这才觉得舒服了很多。   “郡主淋了雨,奴婢去煮碗姜茶给您和,免得明日如若身体受了寒,可是要受罪的。”   外面哗啦啦的雨还在下着,漪宁觉得有些冷,自己缩在被子里,听到这话点点头,又吩咐道:“多煮一碗吧,给邵哥哥也送去一碗,他淋的雨比我多。”方才多亏了他用袖子给自己挡着,她倒是没淋多少,而邵哥哥衣服都湿透了。   佟迎面上挂着一幅早已察觉一切的笑意,点头:“是,那奴婢便多煮一碗。”   。   对面,邵恪之一切收拾妥当,正准备睡下,外面有人敲门。   “谁?”   赵源道:“大人,郡主吩咐佟迎给您送了一碗姜茶,说是驱寒的。”   邵恪之披了外袍从榻上下来:“进来吧。”   赵源推门进来,一边把姜茶搁在桌边一边道:“今儿的雨说下就下,大人晚上去哪里了,怎么跟郡主一起回来的?”   邵恪之只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姜茶,没有应话。   看他一动不动的,赵源又犹豫着问:“公子,这姜茶您喝吗?如若喝不了,不如小的去请个郎中给你看看?”   邵恪之没理他,捧着碗喝了一口,淡淡道:“味道还好。”   赵源目瞪口呆,他家公子自幼便不吃姜的,姜茶就更不可能入口了。方才佟迎送过来时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送进来,没想到他家公子居然,居然真的喝了?   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里,邵恪之一口一口将姜茶喝了个干净。   不经意抬眸,却见赵源瞪着一双大眼珠子站在那儿,嘴巴微微张着,下巴似乎都要掉了。   邵恪之取了帕子擦嘴,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   赵源在一旁站着,渐渐回神,笑着问道:“公子,你,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姜的味道吗?”   果然,还是郡主让人送来的姜茶与众不同。   得不到邵恪之的回答,赵源也不敢造次,默默把那碗端起来,强忍着笑意从房里走出去,十分淡定地关了房门。   屋里,邵恪之仍坐在桌边回味着方才的味道,这么多年没吃过姜了,不过今晚一尝,似乎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难喝。反而,还有着丝丝甘甜。   姜茶入腹,体内一阵阵想要发汗,他从椅子上起来,径自回到榻上躺下歇息。   冀州的事再过段日子差不多就可以告一段落,他也可以回长安复命了。   想到回去后如若想娶阿宁会面临的种种,他眉心拧紧了几分。   或许,日后还是免不了有场仗要打。   不过还好,那丫头的心此时是在他这儿的,既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会做起事来格外有干劲才是。   ——   大雨一连下了几日,淅淅沥沥的,好似没有要消停的迹象。   因为这雨,太后也不在外面巡视,便由阿宁陪着待在房里,为了怕老人家闷,漪宁变着法儿的讲故事说笑话哄老人开心,言语之间倒也不忘寻了机会夸上几句邵恪之的好。   正如现在,她刚讲完了一个故事被太后夸赞,漪宁便道:“这些都是邵侍郎讲给我听的,他博学多才,看得书也很多,而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呢。皇祖母,若说邵侍郎读过的书比我吃过的盐还多,我肯定是信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趴在榻几上吃着一碟子金桔果子。果子酸酸甜甜的,还颇有些嚼劲儿,倒是很不错。   太后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什么事没见过,有些事早看破了,不过是一直没说罢了。   不过这几日看这丫头在她跟前献殷勤如此勤快,她笑呵呵道:“你岑伯父总说阿宁大了,再过两年便该嫁人了。以前祖母总觉得你小,不过今日再看,阿宁确实长大了,这心里头都有了自个儿的主意了。”   漪宁正嚼着一颗金桔果子,骤然听到这话差点噎着,双颊红红的:“皇祖母说什么呢,阿宁听不懂。”她是觉得自己和邵哥哥的事情上或许太后能帮上大忙,故而才多在她跟前说了些邵哥哥的好,不过看太后这语气,莫不是已经瞧出来了……   太后笑了:“你这丫头,自以为藏着掖着的,实际上把心思全都暴露在外了。这几日我听你邵侍郎长邵侍郎短的,耳朵都快出茧子来了。看来那邵侍郎,很称我们阿宁的心意嘛。”   漪宁心虚,低头揉搓着一角:“皇祖母,你怎么取笑孙儿。”   太后道:“怎么,祖母说错了?你倒是跟祖母说说,前几日晚上你去了何处,怎么还同邵侍郎一起从外面回来的?” 第115章 谈心 。。。   “哪, 哪个晚上?”漪宁的耳根子都跟着红了,一双手有些手足无措,似乎放在哪儿都觉得别别扭扭。   太后眨巴眨巴眼睛, 眼底透着洞悉一切的笑:“跟祖母装傻充楞呢?你说哪个晚上, 自然是前几日突然下雨, 你们回来衣裳都淋湿的那个晚上。”   漪宁吃了一惊:“祖母,那么晚了您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啊?”   太后道:“我是睡了,不过玉嬷嬷没睡,碰巧看见次日便跟我说了,我倒一直想问你来着。”   漪宁绞着手里的帕子, 双颊充斥着血色, 下唇被她咬得有些泛白:“其实那晚也没什么事, 狄青说他发现了一处温泉, 我心血来潮就拉着佟迎一起去泡温泉,后来便遇上了邵侍郎。”   “什么?”太后的声音徒然抬高,目光里满是惊疑,“你们泡温泉时撞上的?他也去了?”太后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了好大一出戏, 都是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 如若是在那样的地方撞上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事儿漪宁哪里敢说实话, 忙道:“不, 不是祖母想得那样,我是出了温泉之后遇上邵侍郎的,他出来巡查, 就,就遇上了,随后便一起回来了。当时狄青和佟迎两人都在的,如若祖母不信,自去问了他们两个便是。”   “仅此而已?”太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漪宁忙不迭点头:“仅此而已。”却心虚的没敢直视太后的眼睛。   太后倒是松了口气,脸上的惊吓渐渐消失,笑着摇头:“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呢,如此倒也没什么。”   说罢,又侧目看向漪宁:“阿宁,你跟祖母说实话,你对邵侍郎是什么心思?”   漪宁刚平静下心绪,骤然听到这样的问话,心又提了起来,一时间把头垂得更低了:“祖母说什么?”   太后叹了口气道:“哀家看得出来,邵恪之那孩子是个好的,模样人品也都是没得挑,倒也是个值得托付的。豪门贵族之间规矩多,礼节重,讲求什么男女大防,婚姻之事皆有父母做主,但实则民间就没那么严格。虽说也是父母之命,但小年轻们私底下送个香囊递个玉佩互通情谊的,甚至拉拉小手的也都比比皆是,有的父母开明些,也便成全了那些痴男怨女们,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就如你岑伯父,当初三月三上巳节一眼看中了你岑伯母,不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是。”漪宁低低应着,不知太后想说什么,便认真聆听。   但听太后又道:“其实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啊,正是对情爱懵懵懂懂的年纪,对未来夫婿充满幻想,充满期待。祖母是过来人,也年轻过,哪有不懂姑娘家那点子心思的。说你们幼稚吧,也不尽然,这时候的感情是纯粹的,看上一个人,想嫁给他,那便是单单纯纯的喜欢,再往深了说,想嫁给他一辈子长相厮守,不离不弃,那也是有的。男婚女嫁,天理伦常,都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漪宁红着脸,把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儿状:“好端端的,祖母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太后看着她:“阿宁,陛下和皇后想把你许给太子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文武百官们私下里也都有些数,可祖母知道,你心里是个有主意的,我瞧着……你倒更中意邵恪之一些。祖母说的可对?”   漪宁心跳漏了几下,慌慌的,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难怪今日她陪着皇祖母说话时,祖母遣散了伺候的下人,连玉嬷嬷也被遣退了,原来祖母是早就想跟她说这些了。   是啊,祖母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的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呢?其实,她倒也并未真的想隐瞒什么,也一直希望日后祖母能为自己和邵哥哥说话来着。不过如今突然被戳破了心事,她是女孩子,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她低垂着头不说话,太后却也不急,只默默端起茶盅喝着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漪宁总算鼓足了勇气:“皇祖母,阿宁自幼养在宫中,说起来倒也没见过几个男子,只因邵哥哥先前是三哥哥的伴读,这才有过些许往来。祖母还记得吧,阿宁小时候喜欢吃琼花软糖糕,就是邵哥哥经常带进宫来给我的那种点心。”   太后笑着点头,看她提起邵恪之时眉眼间舒缓的神色,又岂有不明白的。   “后来长大了,总听人提及自己的亲事,阿宁也曾有过困惑,不知以后想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正如祖母说说,懵懵懂懂的,有些迷茫。所有人都说我会嫁给太子,成为未来的太子妃,我也曾想过,能永远跟祖母、岑伯父、岑伯母在一起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可后来看到了太子身边的庆昭训,我就想到了岑伯母。皇祖母,你说作为一个女人,岑伯母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太后经常带漪宁出宫,却是难得像现在这般跟她谈心的,如今听她说起此事,也不免有些动容。陛下和皇后是她的儿子儿媳,她亲眼看着他们一路走到今天。想想宫外的日子,再想想现在,倒也颇有些感慨。   “祖母懂了。”太后握住她的手,又不免嗔怪几句,“你这孩子,平日里什么话也不说,把心事都闷在肚子里。不过呀,你岑伯父有他的无可奈何,你岑伯母心里未必就怨他,那是他们自己的日子,是苦是甜不过如人饮水罢了。倒是璋儿,我看那些王孙子弟没有通房丫头的倒是也不少,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你如若介意,祖母也能理解你的心思。”   “倒是那个邵恪之,哀家也正十分好奇呢,算起来他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至今还未成家,莫非当真是对你……”太后说着抬眸看她,却见漪宁耳根子红的像匣子里的胭脂一般,却也笑了,“若你们两心相印的,倒也是一件好事,你与璋儿的婚事也未昭告天下,所有人不过猜度圣意罢了,一切都好商量。”   “祖母真这么想?”漪宁抬头,想到回宫后要面对的,到底还是没多少底气。   太后笑握住她的手:“女孩子家的,你担心什么,何不将此事作为对邵恪之的一种考量呢?他是个有能力的,若真想娶你,还怕没办法说服你岑伯父?”   漪宁眼前一亮,从自己的位子上起来,屈膝蹲在太后身侧,难以置信地反握住她的手太后:“皇祖母,你的意思是支持我和邵哥哥在一起吗?”   太后突然笑了,用食指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你呀可真是性子随了你娘,竟也不知羞的。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当初还是你娘追的你爹呢。”   提到父母,漪宁微微一怔,恍惚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是吗?”她都已经记不起来阿爹阿娘长什么样了呢。   “自然是真的,那年的上巳节,你岑伯父看上了你岑伯母,而你娘则看中了你爹。你娘性子活泼,率真可爱,总到我的包子铺里吃包子,一坐便是一个下午,单等着你爹从武学馆回来。有一次你爹在店里帮忙,你娘又去了铺子里吃包子,吃完要走了却说没带钱,就把一枚玉佩拿来抵债。结果你猜怎么着,几日后宁家便差了媒人到家里提亲,说你爹收了宁家姑娘的定情信物,不能赖账。后来这亲事也就那么成了,你爹娶了你娘,宝贝似的宠着,再后来便有了你。”   提起以前的事,太后眼底尽是笑意,回过神来时见漪宁神色复杂,也不说话,她叹了口气:“好孩子,你阿爹阿娘走得早,你以后能幸福快乐,是对他们莫大的安慰。”   当日,太后又拉着漪宁的手说了很多话,等回房去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想到皇祖母居然会这么容易的支持自己,她觉得有些开心,前几日忧虑也便随之散去,整个人难得松了口气。   或许祖母说得对,既然选择了邵哥哥,她就该相信他能解决未来的麻烦。邵哥哥那么厉害,为什么不信任呢?   ——   翌日醒来,佟迎端了热水伺候她洗漱,一边禀报道:“郡主,今日雨停了,太后跟玉嬷嬷她们离开冀州了。”   漪宁吃了一惊:“怎么走了,何时走的?”   “天没亮便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冀州老远了,至于去哪儿便不知道了,太后这些年喜欢四处走动,下面的人也不敢多问。太后说你前段日子被人掳上山寨,如今还心有余悸,再跟着她只怕陛下和皇后也不放心,便先将你安置在冀州,等邵大人回长安时护送你一起回去,如此她老人家也放心。而且太后已经将此事写于信中,送去长安了。”   漪宁眨巴着眼睛,好半晌回过味儿来。   祖母这是……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就这么把她丢给邵恪之了? 第116章 认错 。。。   御书房   太子岑璋颤巍巍在大殿里跪着, 面对上方龙颜大怒的顺熙帝,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   “父皇,儿臣当真不知付明善竟会做出此等事情来, 父皇一直教导儿臣以民为本, 要爱护百姓, 儿臣也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忘记,自是晓得‘官舟民水’的道理。付明善办事不力,鱼肉百姓,致使冀州灾民对朝廷心怀怨愤, 引发暴/乱, 他自是死有余辜, 儿臣举荐不力也难辞其咎, 甘愿受罚。”说着,他额头触地,一副恭谨模样。   看他认错的态度倒是诚恳,顺熙帝脸上阴沉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些许, 但说出的话依旧威严无比:“你举荐不力, 自是难辞其咎。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与付明善关系亲厚, 此次举荐他去冀州赈灾, 看得也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你们二人的交情。”   太子诚恳认错:“父皇教训的是,那付明善为人圆滑, 平日里说话做事总能投儿臣心之所好,这才哄得儿臣对他偏重几分,先前未曾摸清此人的品行,是儿臣失职。”   “的确是你失职。”顺熙帝冷哼一声:“逼得百姓造反不说,还险些致使阿宁受害,凭着这条他的命都不够赔的!说他圆滑世故,专会哄你开心,那也是你耳根子软的缘故,身为储君,竟然没个主心骨,被个奸佞小人哄得团团转,日后怎么让朕把这偌大的江山交付在你手上?”   “儿臣知罪!”岑璋伏在地上,一脸虔诚。   顺熙帝虽然心里有气,可这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儿子,说到底心里还是爱护的,却也并没打算真的罚他什么,只是又嘱咐一句:“付明善之事朕自会交由刑部处置,至于你,虽然识人不清,却也全然怪不得你头上,只希望你引以为戒,以后学会任贤举能才是。便如那邵恪之,也是你举荐去的冀州,听闻冀州被他整顿的十分不错,的确是个人才,日后堪当大用。”   “是,儿臣明白。”   顺熙帝怒火消了些,也不愿再多说,只挥了挥手:“去吧。”   岑璋叩了首,起身正欲告退,却又突然顿住,对着龙位上的男人福了福身:“父皇。”   “还有何事?”顺熙帝神色淡淡的,面容肃穆。   岑璋道:“昨日接到飞鸽传书说皇祖母已离开冀州,却把阿宁留下了,儿臣觉得如此是否不妥?那里尚未完全得到整治,只怕再出什么乱子伤了她,父皇可要派人先接阿宁回来?”   说到此事,顺熙帝神色沉重,略想了想道:“你皇祖母既然把阿宁留在冀州,想来如今的冀州在邵恪之整治之下是安全的。前日里朕接到冀州奏报,说那边已经整顿的差不多了,邵恪之这个月底便会回京,既如此阿宁留着倒也无妨,只让她过些日子随邵恪之一起回来便可。”   说完顿了顿又道:“朕虽然属意把阿宁嫁给你,但你是太子,还是该以国事为重,不该整日想着儿女私情。阿宁晚些回来也好,你自己也该收收心,反思己过,争取让朕和你母后满意才是。你当知道,你母后对你寄予厚望,朕想你应当也不会想惹你母后心烦吧?”   岑璋虽然想到漪宁要跟邵恪之一道儿回京心里不畅,可付明善之事尚未解决,父皇又说了这样的话,他自然不敢再多言什么,只得连忙应是。   顺熙帝点头:“无事多去南苑坐坐,阿宁不在,朕又不方便,你多陪你母后说说话儿,免得她孤寂。”   “是。”   ——   太后离开后,漪宁在冀州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冀州的差事邵恪之办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正在收尾,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平日里自然无暇顾及她,她便自个儿四处走走,或者在屋子里一睡便是一下午。   外面天气炎热,她也就比平日里贪睡许多。   这日,她午憩醒来,眼见外面起了风,难得凉爽些,便将窗户打开,站在窗前的案台上练字。   佟迎在一旁坐着做刺绣,被外面的风吹得耳坠都在晃荡,不由道:“瞧着这风,怕是又要下雨了。”   漪宁笑:“下雨好啊,也凉爽些。”前几日闷热的厉害,她正想来点儿雨呢。   佟迎却道:“郡主不是盼着下雨,是盼着晚些回京吧。奴婢听说邵大人手上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原是说这两日就回长安的,如若下场雨,可不就得再耽搁几天吗。”   漪宁回过头来嗔她一眼:“这几日你胆子倒是大了,拿此事来取笑我。如今在此处你我二人也便罢了,等回了宫这些话却万万说不得的。”   佟迎闻此神色立马庄重起来:“郡主教训的是,奴婢谨记。”   漪宁倒没再说什么,只继续低头写字。   不经意抬头,却见邵恪之不知何时站在了窗外不远处的位置,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微风过处时恰有树上的花瓣落下,清风袅袅间,别有一番风味。   “邵哥哥怎么站在外面?”她面上挂着浅笑,唇角有梨涡绽放,恰似春日花蕊初绽,娇俏盈盈,袅娜可爱。   两人隔着打开的窗子,相对而立。   邵恪之道:“原是来找郡主的,但见郡主写字认真,不好打扰。”   漪宁将手里的笔搁下,转身自窗前消失,很快从房门内走了出来。   看着外面的凉风阵阵,她道:“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雨,邵哥哥打算何时回长安?”   邵恪之道:“这两日估摸着便可以了,郡主想走水路还是陆路?”   “水路?”漪宁十分惊诧,此处不是江南,如何走水路?   邵恪之解释道:“此处是河北。”   对哦,河北可以走一段黄河的。   漪宁想了想:“那陆路比较快些还是水路比较快。”   邵恪之顿了顿:“夏天雨水多,水路不好说,或许还是陆路快些。”   “还是水路吧,还能顺便看一看黄河呢,坐马车太颠簸了,很辛苦的。”她立马下定了主意。   “好。”邵恪之淡淡一笑。   漪宁心虚,一张脸不自觉地红了。   邵恪之又道:“离开之前,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漪宁惊奇:“什么地方?”   “还记得前几日捡到的那本书吗,有家书铺,里面倒是有很多。不过地震之后好多书都被埋在了地底下,铺子的主人也不知所踪。”   “书铺?”漪宁又惊又喜,那岂不是还有好多那样的书册?她正愁回宫之后没什么能打发时间呢,一时间也待不住了,扯着邵恪之的袖子就往外面走,“既然如此,那你快带我到书铺里瞧一瞧吧。”   她说完欲走,邵恪之却站着未动。下意识回头,却见他面色柔和,目光落在她攥着他袖子的那只纤手上,眼底带了一丝戏谑。   漪宁心上微惊,忙松了手,双颊染上一抹霞色,不觉垂下眼帘:“不是要去书铺吗,怎么不走?”   邵恪之笑笑,率先向前:“走吧。”   漪宁也笑逐颜开,小跑着跟上去。   ——   邵恪之所说的书铺建在冀州城最东面的闹市,因为宅子的主人没了踪迹,此处现如今被旁人租赁下来,开了个茶楼。   经过这段日子的整顿,冀州百姓的生活已经大好,茶楼里此时也有客人光顾。为了不引人注意,邵恪之直接带着阿宁从偏门去了后院。   “这院子前些日子全部塌陷,不过现如今已经修补完整,和之前一样了。”邵恪之道。   漪宁站在院中望着周遭的环境,布局格外清新雅致,可见其主的品味超凡。   “书在何处?”漪宁问道。   邵恪之指了指对面那座房子:“暂且搁置在里面了,却也不多,不过余下十数本而已。其余的在地底下埋得太久,已经毁了。”   两人推门进去,却见一个红木匣子里摆着几本书册,上前翻开来看,倒是和她先前看得那本《芙蓉帐中梨花香》异曲同工。   “大夏怎么会有这样的书册呢?”漪宁抚着那书,十分好奇。   邵恪之想了想道:“或许这书铺的东家原不是我们大夏之人吧,地震之后他下落不明,倒是无从查起。”   “那这些书册呢,怎么处置?”漪宁问。   邵恪之道:“按理说没了主人自然是要充公的,不过我与蔡大人打过招呼了,这些书不登记在册,全都给你。”   “给我?”漪宁吃了一惊,“这样会不会不好?”她原本是打算出银子买的。   “书铺的东家不见了,这些书册自然是无主的,给你也没什么不可,想必圣山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漪宁如获至宝一般,珍惜地把书抱在怀里:“原来还想出银子的,如此倒是省了。既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第117章 宏愿 。。。   那日下午去书铺里取了书之后, 回暑衙的半路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雨一下便是三日,大雨初霁,却又是一番蓝天白云, 灿阳高照的天气。   黄河两岸时有船只往来, 通行倒也格外便利。   邵恪之与漪宁离开冀州之时, 引得全城百姓亲自相送,城外的民众们更是不辞千里的赶过来,此番情谊漪宁看在眼里,也不觉得眼眶微热。   邵哥哥,当真是个好官呢。   上了船, 漪宁被邵恪之安排在二楼最好的房间, 一开窗便能看到浩渺长河, 出门左转是一片空旷处, 摆着桌椅茶盏,也是欣赏黄河之上美景的绝佳之地。   船只浩荡而行,河风肆意狂飞,周遭山脉纵横, 烟波浩渺, 气势磅礴。   漪宁倚在栏杆前望着漫无边际的澹澹黄河,心情也格外舒畅, 脸上笑容灿若昭华, 自是美不胜收。   邵恪之在旁边阴凉的桌边坐着喝茶,举手投足间皆是矜雅气度。   看她站了许久还不过来,便道:“那边太阳毒, 当心晒伤了皮肤,少站一会儿为宜。”   漪宁闻声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邵恪之亲自为她斟了茶水,她接过来一口饮尽,又长舒一口气:“若说起来,我平日里也的确怕晒的,不过在这船上,看着万里江河,突然便觉得晒一晒也是值得的。”   邵恪之笑笑:“你平日不是没少陪着太后出去,自己也在外面待过两年,如今这样子倒似是没出过远门一般。”   漪宁摇头:“那怎么能一样,江南水乡是温婉缱绻之美,像少女一般,不比黄河,是另外一种豪迈,令人想到的也是巍峨雄壮的英雄气概。何况,”   她略顿了顿,低下头去,声音小了许多,“陪在身边的人不一样,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声音虽小,邵恪之耳力却是极好,闻此淡然一笑,眸中似有戏谑:“郡主的性情与寻常女儿家不同。”   漪宁抬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邵哥哥是说我不懂女儿家的矜持吗?”   她楚楚可怜地瞪着他,双目滚圆,里面氤氲着一汪春水,别有一番动人滋味。   邵恪之微怔:“没有,如此甚好。”不觉间,他双颊倒也觉得有些热了。   漪宁却是没注意这个,只还回想着方才的话,觉得他认为自己不矜持,有些郁闷地单手执头,另一只手拨弄着茶盏的盖子,突然转首:“其实我还是很少跟男子接触的,邵哥哥与我自幼相识,我在你身边的感觉确与旁人不同些。说起来,除了宫里的侍卫太监,我是真没见过多少男子,同龄的更不必说。邵哥哥不知道,我在外面待的那三年,也从不跟男子说话的。”   邵恪之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内心有些想笑,面上倒只是温和点头:“嗯,我知道。”   “嗯。”她也应了声,双手捧起茶盏要喝,置于嘴边才发现里面竟是空的。   是了,她方才过来时一口气给喝干净了,无奈之下又将茶盏放下。   邵恪之见了,又重新为她斟了一杯。   其实方才喝茶是想掩饰尴尬的,倒不是真的口渴,如今见他又倒了一杯,漪宁却也没接,只是又转头看着周遭的山水:“虽然出宫多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黄河呢。”   太阳不知何时躲到云层中去了,邵恪之见那边没了日头,起身邀漪宁一起去了栏杆处站着。   “黄河两岸时有战争发生,古往今来,也有不少的边塞诗人借黄河描绘那些金戈铁马,‘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漪宁转首看他:“我知道这诗,柳中庸的《征人怨》。”   邵恪之静静凝视着万里江河,默了好一会儿才指着一处道:“黄河那边是塞北之地,时有蛮夷侵袭骚扰,多少男儿胸怀壮志,保家卫国,或许一辈子的光阴都埋在了那里。”   漪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江河浩渺,滚滚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尽头。   原来那里,便是父亲常年驻扎之地。   当初蛮夷侵袭边塞,以不可挡之势占据我大夏数座城池,岑伯父为了鼓舞边塞将士的士气,御驾亲征。父亲和岑伯父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二人联手自然大破蛮夷大军。不过,在最后一战时他们轻敌中了敌军埋伏,父亲为救岑伯父,被万箭穿心而死。   “古来征战几人回?”她双唇翕动,渐渐沉默下来,一股无以言说的沉痛在心间蔓延。   “阿宁……”邵恪之张了张口,终究只是沉默。他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在她面前提这些的。   漪宁只静静望着远处滚滚波涛:“北夷部落数百年来皆是我中原心腹大患,前朝皇室延绵四百年,也时常受到他们的骚扰,纵然和亲,仍不过换来短短几十年的太平。我大夏从高。祖至今,也已达二百余年,与北夷之间还是僵持不下,战争泛滥。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局面何年何月才会被打破……”   “北夷强悍,叱咤近千年屹立不倒,若想除之恐怕需要几代人的辛劳。不过,驱除掳达,收复河山,这一日总会来的。”他双手负立,衣袂翻飞,双目浑浊中燃烧着欲望之火,令人望而生畏。   漪宁看着他:“先前在邵哥哥的阅朗轩看到过不少兵书,邵哥哥也有这般雄心壮志吗?”   邵恪之垂首,迎上她的目光后淡然一笑,转而去看远处此起彼伏的山脉:“与蛮夷来一场正面的较量,的确是我此生宏愿。纵我一人之力不能将其彻底歼灭,也想消一消他们的气焰。”   想到父亲的死,漪宁心头有些复杂,无数话哽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男儿当如是。”   怪不得他身为文官却自幼习武,还存留那么多兵法韬略。   两人静静站立,缄默无言,气氛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邵恪之见此笑着道:“其实,说起这黄河里的句子来,却也不单单只有战争。”   “是吗。”漪宁有些心不在焉。   邵恪之望她一眼,缓声道:“譬如刘禹锡的‘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便是极好的句子。”   漪宁微微一怔,不免觉得诧异:“邵哥哥既有雄心壮志,不想还会向往牛郎织女那般恬静生活。”   随后又笑了笑:“不过,我也喜欢。”   她模样生的精巧细致,笑起来时也格外甜蜜,邵恪之见了,不由伸了食指出来,轻点她的鼻尖:“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有些事也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去费神的。”   漪宁鼻端被他点的有些痒,抬手揉了揉,轻轻点头。   “我方才问过船家了,说明日正午会到一个镇上,需要停留半日才继续前行,届时带你去逛一逛。听说那个小镇虽然不大,却十分热闹,或许你会喜欢的。”   漪宁闻此眸子顿时晶晶亮:“真的吗,好啊,这船上呆久了却是不好受,可以去镇上走走就更好了。刚好,我还可以买几件衣裳和首饰,邵哥哥不知道,外面的衣饰虽不比宫里的华美高贵,但有时候也能碰见精巧的呢。”   ——   次日正午,船只如约在一座小镇上靠了岸。   漪宁吃船上的膳食早腻了,便拉了邵恪之去镇上的酒楼里用膳。   这座小镇的确如船家所言十分繁华,闹市里更是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从酒楼出来,漪宁看着热闹的街道,倒是很有兴致:“邵哥哥,今日难得太阳温和,咱们多在此地转一转可好。”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才吃得太多,我都撑了。”   “傍晚时分船才开,姑娘多转转也无妨。”外人面前,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恭谨有礼,不过为免暴露身份,便一直以姑娘相称。   漪宁对这些称呼不怎么介意,见他答应便高兴,欢快地往着人群中去了,邵恪之也快步跟上。   后面跟着便衣的随从,佟迎和狄青也在其列。   狄青一直都是冰冷无情的一张脸,只目光落在漪宁的背影上时才会柔和许多。不过他极懂得分寸,目光总在漪宁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去。   佟迎在他身旁并肩走着,突然扛了扛他的肩膀:“你发现没,郡主虽然经常出宫,但这次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之前随着太后出来,郡主虽然也高兴,但却安分守礼很多,不像现在,无所顾忌,脸上的笑意让人看了似能把心都给融化掉。”   狄青沉默着,好一会儿淡淡“嗯”了一声。   佟迎觉得自己有些对牛弹琴,轻骂他一声“木头”,自己加快步子往前面去了。 第118章 嚣张 。。。   漪宁最后在首饰摊位前停了下来, 上面陈列的发钗发簪皆是由树枝雕琢而成的,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因为工匠巧夺天工, 倒也十分精巧。   那小贩在摊位上摆了不少手工雕琢的饰品, 人如今此刻却仍坐在摊位后面, 手里拿着工具认真刻着一支发钗。   她下意识打量那人,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头发上银霜遍布,面上爬满褶皱,但却甚为慈祥, 一双粗粝的大掌更是手法灵活, 做起事来十分麻利, 原本寻常可见的木头在他一双巧手的精雕细琢之下明显已经成了形, 迫切精致。   那老人在椅子上坐着,看漪宁对摆着的商品感兴趣,却并未起身,只笑着招呼:“姑娘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虽然在看着漪宁说话, 但手里的活儿却分毫没落下。   漪宁回以微笑, 细细瞧着上面的物件儿,不由赞道:“老人家好手艺, 我瞧着个个儿都好, 看来是要多挑些带回去给家人做见面礼才是。”   说罢又抬头看向邵恪之,“邵哥哥也帮我挑一挑吧。”   邵恪之拿起一个琼花样式的木钗给她:“这个适合你。”   那木钗被打磨的十分光滑,其上雕琢的琼花花瓣轻薄, 连花蕊都清晰可见,还染了颜色,倒是如真正的花朵一般娇艳。放在鼻端细闻之下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的确让人十分惊叹。   她琢磨片刻,不免诧异:“咦,这不是海黄木吗?”海黄木自身带有淡淡的清香,极为名贵,多为贡品,京中的高门大户里也鲜少有使用的资格,不想这市面上居然会有此物。   老者闻此笑了:“姑娘倒是识货的,不过这不是什么上等料子,皆是他们用来做家具时筛下来的,扔了倒也可惜,我便寻了来做些小玩意儿。”   漪宁了然:“老人家物尽其用,变废为宝,自然是极好不过的。”   说着把那支琼花木钗收起来:“刚好我最喜欢琼花,这个我要了。”   想到宫里的皇后、二公主她们,漪宁便又各自给她们挑了适合自己的发钗,也是图个新鲜。   挑完发钗,又选了几个手钏,付过银子后将买的东西丢给后面的狄青,随后便继续往前面四处转着。   邵恪之突然道:“前面有家衣铺,你不是想买衣服吗,不如进去看看?”   漪宁点头:“好啊。”   “那你先去,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去就来,如若挑好了衣服我还没回来,便和狄青赵源他们先回船上。”邵恪之道。   肚子不舒服需要去那么久吗?漪宁蹙了蹙眉头,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乖乖点头。   邵恪之走后,她自己进了衣铺。   里面客人很多,掌柜的、店小二皆忙得不可开交,漪宁不急,便自己先在一旁坐着歇歇脚。   等客人少了些,她这才起身去看铺子里的衣饰。   这家铺子难怪生意好,衣服款式新颖,做功也十分精细,当真十分难得。   此时邵恪之不在,佟迎便陪伴在她跟前,此时不免赞叹一句:“这家店的衣服真好看。”   漪宁闻此便笑了:“你若喜欢,就给自己也选两件。”   佟迎摇头:“奴婢在宫里有统一的服侍,自然是用不着的,倒是姑娘可以多挑两件,每天换换样子邵大人瞧了也高兴。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也就是如此了。”   漪宁嗔她一眼:“书都读到这些歪门邪道上去了。”随后故作轻松地咳嗽几声,继续打量着店里摆着的衣服。   突然瞧见一件橘色绣着柿子图案的裙衫,眼前似有变化,不觉拿起来细细瞧着。   “姑娘最喜欢橘色,这款衣服更适合你呢。”佟迎在后面道。   漪宁笑而不语,她的确喜欢最喜欢橘色,宫里的衣服也有许多是这样的,盖因她觉得这样的色调柔和,暖融融的,像黄昏时分的夕阳。   不过,平日里她见得衣服上绣的皆是花卉飞禽,在衣服上绣柿子的却是罕见。这件衣服做功精湛,上面每一个柿子都带着一片绿叶,倒像真的一般。而料子则是用上好的软烟罗,柔软丝滑,做工精细。   看漪宁喜欢,佟迎道:“不如姑娘进去试试?”   她话语刚落,手里的衣服已经被谁给抢走了,紧接着便是洪亮的女声:“我瞧着还是这件衣裳好看。”   漪宁转首望过去,却见是个年龄与自己相当的紫衣少女,模样生的倒是不错,明媚动人。不过目光在看向漪宁时,眼睛里似有挑衅。   漪宁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佟迎附在她耳边轻道:“郡主,这个人跟咱们坐一条船,奴婢好几次看见她偷偷拿眼睛看邵大人呢。”说着,还十分不满地瞪了那紫衣女子一眼,心中暗骂一声“狐媚子”。   漪宁了然,却是一语未发,只淡笑着望她。   紫衣少女朝漪宁轻蔑一笑,拿了衣服要去试衣间,佟迎却不服气了,上前拦下她:“这是我家姑娘先看中的。”   紫衣少女挑衅:“不是还没付钱吗,又不是已经买下了。”   “那你也不能用抢的啊,这么多衣服你不要,干嘛非跟我家姑娘抢。”   紫衣少女被佟迎吼得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伸手推她一把:“还没付钱又不算你们的,怎么说就是抢呢?我今日就看上这件了。”说着,招呼道,“掌柜的,给我包起来,这件我要了。”   佟迎见此不依,漪宁拉住她,面上淡若春风:“我方才瞧那衣服腰身紧致,却也不是谁买了都能穿得的,咱们再去瞧别的便是。”   佟迎不由笑了:“姑娘说的正是呢,这衣裳果真不是谁都穿得的,有些人只怕要白白花了银子。”   紫衣少女闻此面上有些愠恼,这不是明摆着说她胖,买了也穿不上吗?   “还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不屑地觑了漪宁一眼,那处她的丫鬟已经付过银子了,主仆两个拿着衣服就准备出去。   谁知到了门口,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拦她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在门口候着的狄青。   这狄青手上有佩剑,不笑时又有着几分凶神恶煞,倒也当真让原本十分嚣张的紫衣少女怯懦几分。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强自镇定下来:“怎么,如今我付了银子便是我的,难道你还想抢不成?”   “拿来!”狄青丝毫不与她废话,只伸了手过去,掌心还放着一锭银子,正是这件衣裳的价格。   紫衣女子却坚决不给:“你想强买强卖不成?”   “拿来!”狄青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语气都冷凝几分。   紫衣少女颤了颤身子,愣是站在那儿未动。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吼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我家姑娘说话,知道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份吗?”   狄青看都不看那丫鬟一眼,目光落在那件衣服上:“管你是谁,不拿出来,你今日别想走出这家衣铺。”   小丫鬟见吼不住他,明显没了多少底气,可还是壮着胆子道:“我家姑娘可是大皇子的表妹,陈贵妃的外甥女,你得罪了我家姑娘便是得罪了大皇子,也如同得罪陈贵妃,得罪陈丞相,你吃罪的起吗?”   周围的人一听这小丫鬟抬出来的身份,突然噤了声,小心翼翼在一旁看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狄青却神色未变,直接抽了剑出来,架在紫衣少女的脖子上:“拿出来!”   利刃眼瞧着要割破她那吹弹可破的颈子,紫衣少女顿时蔫儿了,双腿哆嗦着再不敢说什么,眼眶里含着泪,小声道:“小翠,把衣裳给他。”   小翠哪里还敢多言,只得将衣服递给他。见他伸手接过,拉着她家姑娘便匆匆要往外走。   “等等。”狄青又发了话。   主仆二人身子又是一颤,定在那里,却未敢回头。   狄青上前来,硬是将银子塞给那个小丫鬟,一语未发拿着衣服去了漪宁跟前,恭敬奉上:“姑娘。”   漪宁把衣服接过来,话里带着几分戏谑:“出门带着狄青就是好。”   狄青退至一旁,并不多话。   想到方才那个嚣张的女子,漪宁无奈笑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呢,陈贵妃的外甥女,竟也值得她这般嚣张。   殊不知,大皇子和陈贵妃母子又能高贵到几时呢?   此时天色已是不早,然而邵恪之却仍未回来。想到他先前的话,漪宁便先带着众人上了船。   在船上再次遇上紫衣女子,她明显忌惮狄青,只远远剜了漪宁一眼,不敢近前。   漪宁自不会将她这种色厉内荏之辈放在眼里,看也懒得看她,自己回了房里。转了大半日,倒也觉得有些疲累,很想好好歇歇。   然而,直到日落黄昏,眼瞧着马上要开船了,外面仍没动静,漪宁心里不觉有些慌了。   邵哥哥到底做什么去了,怎的到现在还不回来? 第119章 齐蓁 。。。   漪宁从房里出来, 佟迎恰好也走了过来,面上挂着焦急:“姑娘,邵公子还未回来, 已经要开船了, 这可怎么好?”   漪宁心里也急, 想了想把腕上的玉镯子递给佟迎:“把这个交给船家,让他再等等。”   佟迎应着离开,不多时却又拿着镯子折了回来,面上喜道:“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   话音刚落, 邵恪之已经走了过来, 看到她温润一笑:“等着急了吧?”   漪宁急忙迎上来, 面上仍是担忧:“邵哥哥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邵恪之从宽广的袖子中取出一个木匣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漪宁不解地接过来:“邵哥哥这么久才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先打开看看。”   她乖乖把匣子打开,却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只木偶佳人,那眉眼和穿着, 分明便是她嘛!   “这……”漪宁愣了半晌, 不觉恍然大悟,“是方才卖饰品的老人家雕的?”   邵恪之笑着点头:“我画了幅你的画像, 他便雕出了这个人偶, 看看跟你像吗?”   漪宁仔细看着那人偶,指腹摩挲着人偶的眉眼,又反复看着身上的穿着和花式, 不觉间眉开眼笑:“邵哥哥画技了得,那位老人家雕工也是一流,这人偶做得也太像了。”说着,对着一旁的佟迎招手,“佟迎你快看,像不像我?”   佟迎过来细瞧,也是惊奇:“当真是极像姑娘呢,邵公子真有办法,总能哄得姑娘高兴。”   漪宁双颊飞起两片云霞,低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人偶:“邵哥哥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做这个给我?”   邵恪之道:“难得出宫,留着做个念想也好。而且,我看那位老者下肢尽废倒也可怜,这人偶是我高价请他雕刻的,也算是帮帮他。何况,那老人家雕工如此精湛,确实值得咱们留个纪念。”   漪宁闻此却是吃了一惊:“那位老人家下肢残废?”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先前在摊位前挑首饰时,他一直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着,从来没站起来过。”   她说罢,又将人偶小心翼翼放进匣子,随后抱在怀里:“如此说来,这人偶就更贵重了呢。”   “对了邵哥哥,我方才在衣铺里买了件衣裙。其实原本我没打算真的买的,不过后来出了点儿变故,就买回来了。”   “是吗?”邵恪之语气温和,眼神里似有宠溺。   “嗯。”漪宁点着头,突然抬头看他,“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穿给你看。买回来到现在,我还没试过合不合身呢。”   说罢,她也不等邵恪之回答,自个儿跑回屋里试衣服去了。   邵恪之看她兴奋的像只小麻雀,无奈笑笑,转而去左侧船板上的桌椅前坐下等候。   佟迎为他上了茶水,与狄青二人退后至一旁。   这时,耳边突然有女子娇柔纤细的声音传来:“公子安好。”   邵恪之下意识往右后方瞥了一眼,但见是位姿容蹁跹的紫衣少女,不过,他似乎不记得自己与她相识。   他眉头略蹙,并不言语。   那子女少女又道:“这会儿天气清爽,小女想在此小坐,吹吹风,不知公子会否介意?”   邵恪之看向四周,其余桌子上也都有人坐,唯自己这副桌椅上尚有空位。   他沉默着并未拒绝,却也算是默许了。这桌子不是他家的,自然没有拒绝旁人的理由。   紫衣女子似乎很高兴,过去在邵恪之对面坐下。   一旁的佟迎看得心里来气,很想过去提醒邵大人今儿个这贱人跟她家郡主抢衣服的事,可到底碍于身份,不好上前,只得气呼呼瞪着那个一双媚眼总忘邵大人身上瞟的女子。   那紫衣女子自斟了茶水优雅地饮了一口,见对面的邵恪之目光凝视着周围的山川,宁静如水,淡雅出尘,笑着道:“小女齐蓁,乃是汴州人,不知公子贵姓?”   邵恪之依旧只凝视着远方,似乎未曾听到她的话。   齐蓁因为容貌出众,素来只有男子阿谀奉承她的份儿,不料今日在邵恪之这儿碰了钉子,神色稍显不悦,但转瞬即逝,又笑着颔首:“公子是哪里人,我看公子举止优雅,气度不凡,想必也是非富即贵之人,可是西京长安人?”   邵恪之捏起茶盏饮了一口。   “公子不言想必是小女猜对了,如此也算巧合,小女此行也是去西京投亲的,当朝陈贵妃乃是我姨母,我此次进京正是为了投靠我姨母的。”   邵恪之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当朝丞相陈鼎似乎只有陈贵妃这一个女儿,陈贵妃又哪里来的姊妹?这女子说陈贵妃是她的姨母,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   莫非,是远亲?   “原来是齐姑娘。”邵恪之略微颔首。   难得听邵恪之开了尊口,齐蓁自然欢喜,只当是他听到自己身份有意高攀,一时越发得意起来:“公子客气,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邵哥哥,我衣服换好了,你快来看!”身后传来漪宁欢呼雀跃的声音,邵恪之面上难得有了笑意,下意识侧首去看。   但见漪宁一袭橘色广袖长裙,裙摆和袖子上绣着柿子的图案,领口处用银线勾勒出波纹,领子高高竖起着略微外扩,露出那如凝脂一般的皓白颈子,腰间掐的紧致,用黄色丝带系成漂亮的结,显现出不盈一握的腰身。随着她一边笑着向自己走来,步步生莲,那裙摆微微摇曳,清风吹拂下发丝轻扬,衣袂翻飞,面上浅笑盈盈,如娇花绽放,香艳脱俗,惊鸿绝色。   见邵恪之望过来,她张开胳膊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儿:“邵哥哥,好不好看?”   随着她辗转的动作,裙摆飘扬而起,在半空划开好看的弧度,有清脆的笑声伴着清风响起,如银铃一般悦耳,令人陶醉。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或许便是如此了。   “柿子代表着‘事事如意’,你穿上的确好看。”他宠溺地看着她,语调温和。   佟迎也走了过来:“姑娘穿这衣裳真好看,也亏得姑娘身材纤细匀称,这样的衣服恰好配得上,若是换了人,只怕就穿不出姑娘的韵致了。”   她一边说着,若有若无去看一旁的齐蓁。   漪宁这才发现,邵恪之对面还坐着先前衣铺里遇见的那位紫衣女子。   见她看过来,齐蓁缓缓起身,对着漪宁礼貌颔首:“先前齐蓁不懂事,还望妹妹莫要见怪。妹妹姿容国色,穿着这身衣裙着实显得愈发貌美了。”   这女子突然嘴甜起来,漪宁有些没反应过来,又看看佟迎,见她欲言又止的,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勾了勾唇,面露讥诮:“姑娘是大皇子表妹,身份尊贵,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妹妹。”   邵恪之似乎也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眉头拧紧几分,没有说话。   齐蓁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颇有几分尴尬,低垂着头,楚楚可怜的样子:“看来妹妹是不肯原谅我先前的莽撞了,说来也是我的不是,之前对这衣裳太过喜爱,故而得罪妹妹,这厢给妹妹陪个不是。”说罢又屈膝给漪宁施了一礼。   漪宁却神色冷淡没理她,而是走到邵哥哥跟前:“今日在镇上转了半日,这会儿我都觉得有些饿了?”   “那我陪你去饭堂。”他笑看着她。   漪宁忙不迭点头。   邵恪之起身,没再看齐蓁一眼,随着漪宁去了一楼的饭堂。   齐蓁气得面红耳赤,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漪宁确实觉得饿了,一到饭堂便点了好几样饭菜和点心,有邵恪之陪着,她也吃的津津有味,顺便还把衣铺里的事跟他讲了。   说完见邵恪之不答话,漪宁抬头:“我方才看到邵哥哥跟那个女子坐在一起,你们俩聊得很开心?”她柳眉微蹙,面上带着嗔怪。   “没说两句话,只她说陈贵妃是她姨母是诧异了一下。”   漪宁这才低“哦”了一声,却也跟着有些惊讶,“原来陈贵妃是她姨母,不过,陈贵妃不是陈丞相唯一的女儿吗?”   邵恪之摇头:“不清楚,许是远亲吧。”   漪宁吃着点心没说话,岑伯父正暗中对付陈鼎和陈贵妃父女,这会儿这个齐蓁去投奔,指不定能捞到什么‘好处’呢。   思索过后又全然不再放在心上,只打量邵恪之半晌:“我听佟迎说她原在我隔壁住着,这些日子没少偷偷看你,邵哥哥方才真的没跟她说话?”   邵恪之亲自给她夹菜:“没有。”   漪宁笑着把他夹的菜吞入口中,很满足地吃着。 第120章 发烧 。。。   不觉间天气日渐转凉, 河风吹拂时也带了丝丝清凉,舒爽不已。   在船上走了一月有余,这段日子里漪宁闲来无事便总粘着邵恪之, 亦偶尔独自坐在船板上看书。从冀州带回来的书册被她在这一个月内看完了, 不过因为里面的故事实在让人喜欢, 使得她仍旧不厌其烦地去翻看第二遍,第三遍。   邵恪之偶尔也会陪她一起看书,不过,他看得乃是《六韬》、《尉缭子》、《范子计然》之类,漪宁偶尔拿起来翻看几页, 却又觉得上面的兵法晦涩难懂, 枯燥无味, 便摇头搁下来。   这一日, 两人又一如往常地坐在船板的桌边看书,河风吹得人心里舒服,心情也颇为愉悦。   漪宁看的累了,便双手托腮巴巴地盯着他瞧着。   邵恪之似有所觉, 抬眸看她:“怎么了?”   漪宁揉了揉眼睛:“看久了眼酸, 我休息片刻。”   “嗯。”邵恪之应着,亲自给她斟了茶水递过去, 随后依旧淡定自若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六韬》。   过了一会儿, 他无奈把书放下:“不是说眼酸要休息吗,怎一直盯着我?”   “这样也是休息啊。”她蒲扇着自己蝶翅般的睫毛,杏目里带着几分狡黠, 笑眯眯的,又颇有几分古灵精怪。   “不喝水吗?”邵恪之瞥了眼他方才倒得茶水。   漪宁双手捧起茶盏,轻轻呷着,落在邵恪之身上的目光却未曾移开半分。   过了一会儿,她神色黯淡几分:“邵哥哥,我是担心等回了长安就不能这么看你了。”   邵恪之神情略有变化,随后温雅而笑,如沐春风:“怎会,还是能见到的。”   “可是你我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一处了啊。”漪宁轻轻叹息一声,目光看向远处浩渺的江河,“真希望能一直待在这船上,永远不要停岸。”   佟迎端了荔枝送过来,邵恪之捻起一颗亲手帮她剥了壳递过去:“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呢。”   漪宁接过荔枝吃着,赞道:“这荔枝真好吃。”荔枝是前几日邵恪之趁着船停岸下客人之时在附近买的,一直用冰水镇着,此时吃着还口感冰凉。   她樱桃一样的小嘴儿将荔枝整个包裹其中,左侧脸颊瞬间鼓起一个球儿,她伸出食指在那处戳两下,硬邦邦的,还挺好玩儿。   不过,任何情绪都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又恢复了那份怅然,似乎还有些患得患失。   “邵哥哥,如果岑伯父不让你娶我怎么办?”   邵恪之继续给她剥着荔枝,气定神闲的模样:“会有办法的。”   他的态度渐渐让漪宁安心许多。   是啊,有邵哥哥在,总会有办法的。   ——   乘船及至岸边的城镇之后,离长安尚有不近的一段距离,需要乘马车走陆路。   下了船,邵恪之带着漪宁先在城里转了转,正午将近,邵恪之便遣了赵源去找马车。如今天色尚早,还能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一座城。   漪宁听说要走,突然有些不太开心。   上了岸,离长安城就越来越近了,她不想那么早回宫。   岑伯父能不能答应她和邵哥哥的亲事尚是未知数,她倒宁愿就这么在外面耗着,晚些再回去。两个人就这么相处一天是一天,也觉得很开心。   人群中,她突然伸手拉住了邵恪之的胳膊:“邵哥哥,我,我头有些不太舒服。”   邵恪之眸中闪过担忧:“莫不是这几日天气突然转凉,受了风寒。”说着,又抬手摸了摸漪宁额头。   “……可能是吧。”漪宁心虚地把头垂下来,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邵恪之却眉头蹙了起来:“傻丫头,自己发烧了怎么不知道?”   “咦?”漪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刚刚只是不想那么早赶路所以胡说的,难道真的生病了?   她掌心温度高,自己倒也摸不出什么感觉来,只整个人懵懵的:“发烧了吗,我摸不出来。”   不过仔细想想,她今日一早到现在的确有些不太舒服,吃饭都觉得没先前香了。她只当是想到即将与邵哥哥分开,故而心情欠佳的缘故,没想到竟真的生病了。   邵恪之无奈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居然也没发现,颇有些自责。四周看了看,他道:“那边有家客栈,咱们先住下来,等你病好了再赶路。”   “好。”漪宁表面上很乖巧地应着,心里却觉得这病来的真是时候。   邵恪之捕捉到她眸中那一闪而逝的精光,无奈道:“想晚些回宫咱们就走慢一些,但病要好好治,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待会儿我让人去请郎中过来,如果开了药你要乖乖服下。”   漪宁神色微囧,跟在他后面走着,小声嘟囔一句:“邵哥哥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入了客栈,邵恪之开了房间后,扶着漪宁去楼上休息,狄青早已跑着寻郎中去了。   郎中看过后,只说是吹风着了凉,开几帖药便能好。   狄青拿了药回来给佟迎拿去后院煎煮,漪宁拉着邵恪之的手不肯松开,他便只能在房里陪着她。   方才只是稍微觉得身子不舒服,这会儿漪宁当真觉得十分难受起来,鼻子囊的喘不过气儿,脑袋也沉沉的,双颊涨得红润异常。   她不肯躺下,一直倚在邵恪之怀里,整个人晕乎乎的,只嘴里喃喃着“好难受”。   看她身上一直滚烫,邵恪之将人平放在榻上,却被她抓住手可怜巴巴的嘟囔两句,大意是不让他走。   他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宁乖,你烧得厉害,我去拿帕子帮你敷一敷,一直烧着会伤身子的。”   见她松开,他温柔地将她的手放回被褥里,又仔细掖了掖,转身出房门吩咐人打水。   很快有小厮端了水进来,他亲自挽起袖子将帕子在盆里绞了几下,拧干了拿过来搭在她光洁的额头。   她双颊红润的有些不正常,似乎因为鼻子不畅,小嘴儿微微张着喘息。可如此久了,喉咙处便一阵干涩难受,不悦地皱着眉头要喝水。   因为邵恪之在里面照顾,其余人都退了出去,邵恪之便自己又去倒了茶水过来喂她。   她像只小猫儿一样倚在他怀里,把茶盏里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还喝吗?”他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悉心问着。   漪宁摇摇头,抓着邵恪之的领口似乎担心他再把自己放回床上去。邵恪之无奈,只得用被子将她裹紧,就那么抱在怀里。   彼时,佟迎煎好了药端进来,看到这一幕神色微滞,随后只当看不见,垂着首走进来:“大人,药熬好了,奴婢已拿水并过,此时温温的正好入口。”   邵恪之身子略微动了动,一直抓着他衣襟的手攥紧几分,似乎生怕他逃走一般。   他一时间无奈,只得到:“拿过来吧,我喂她喝。”   佟迎应着把要端过去,见邵恪之接过,便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关上房门,她站在外面直摇头。她家郡主也不是第一次生病,可这次似乎格外粘人,以前从不这样儿的。   面对邵大人时,她家郡主总格外与众不同。   想到方才郡主像只小猫儿一样倚在邵大人怀里的样子,她双颊一热,摇摇头离开了。   房内,邵恪之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见果真可以入口,这才对着怀里闭着眼的漪宁道:“阿宁,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她倒也听话,见有勺子碰到自己唇瓣,下意识张开。   然而喝一口却又十分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摇着头不肯再喝:“好苦。”她一张如花般的娇俏容颜此时眉心蹙起,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悦。   邵恪之温声劝慰着:“良药苦口,喝了药病才能好。”   “可是真的好苦。”她语气里带了哭腔,眼皮沉重的抬也没抬,“邵哥哥,我不吃药也会好的。”   “傻话,你如今这般多难受?你若不听话,我以后可就娶别人不要你了。”   这话对漪宁很管用,奋力把眼睛睁开,微微坐直身子:“我,我听话。”   邵恪之眼底噙了丝笑意,把药碗递给她。   她屏住呼吸,捧着药碗一股气喝了下去。   口中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舌根,连嗓子都是苦的。她眼泪都出来了,难受地摇着头:“好苦,我想吃蜜饯儿。”   “好,我去让赵源到街上给你买。”邵恪之把碗搁在一旁,抚着她的发丝。   “可是那要好久才能吃到,我现在就想吃。等赵源回来,我嘴里苦味都散了。”她委屈哒哒地说着,小脸儿不安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邵恪之亲亲她的额:“现在还苦吗?”   漪宁皱着眉点头:“好苦好苦。”   话语刚落,有柔软的唇瓣附在自己唇上,灵巧的舌尖扫过她的贝齿,辗转入了檀口,找寻着她小巧的粉舌。   恍惚间,似有薄荷一般的清甜口感,她迫切地吮着,企图压下自己口中那堪比胆汁的苦涩。   他舌尖扫噬着她口腔的每一寸角落,像温柔的爱抚般,让她因为苦涩而显得焦躁的心情渐渐得以平静,闭了眼乖乖承受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憋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才抬手推开他,双颊红的似能滴出血来,檀口微张,娇喘微微,眼睫也带着些许湿润。   邵恪之宠溺地抵了抵她的鼻尖:“现在我也尝到了药的味道,这叫同甘共苦。”   漪宁眉头舒展开来,双手搂着他的腰,侧脸贴紧他的胸膛,轻笑着低声呢喃一句:“邵哥哥,我想快些嫁给你。” 第121章 出糗 。。。   邵恪之抱紧了怀中的佳人, 听着她想嫁自己这样的话,心上顿时一片柔软,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语气越发温和起来:“好, 那我一定尽快把你娶回家。”   怀里的人儿听到这话乖乖点着头, 又忍不住皱眉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邵哥哥,我好难受,脑袋晕乎乎的。”   瞧她这般,邵恪之心疼得紧,恨不能代她受这份罪。可面上只能柔声哄着:“不舒服了就躺下来睡一觉, 等再醒来或许便好了。”   漪宁攥着他的衣襟:“那你不要走。”   “好, 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见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 他缓缓将她放回榻上, 盖上衾被,抬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似乎还有些发烫,他便拿了巾帕重新湿了水给她贴上。   漪宁迷迷糊糊躺在榻上, 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鼻端发出难受的吟哦,双颊红扑扑的, 眉头深锁, 眼角不时还有泪水滑落。   邵恪之守在床边看着,疼惜不已。   晚上时,赵源进来端了饭食, 邵恪之将沉睡中的漪宁唤醒,想让她用些东西,她却死活不肯吃,最后无奈只得让赵源端了回去。   阿宁不吃,他也没什么食欲,依旧守在床边悉心照料。   赵源进来劝过两回,最后都被邵恪之给呵斥出去了。之后,便没人再敢进来说什么话。   夜半之时,漪宁突然呢喃着喊冷,邵恪之摸了摸她被褥里的手,冰冰凉凉的,一时大骇,忙出去让人多准备几条棉被进来,然而仍是无济于事。   后来没办法,他只能随她一起躺下,将被窝里缩成一团涩涩发抖的美人儿揽在怀里。   这个举动对邵恪之而言无疑是十分大胆的,想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却是第一次抱着个姑娘家躺在那儿,尤其……怀里的姑娘还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娶回家的人儿。   他原本是因为她喊冷想帮她暖身子的,然而如今二人的身体一接触,纵然隔着衣衫,他却仍觉得分外不适,身子僵硬的像个石雕一样,身上的温度却越发灼烫起来,一时间竟是不敢乱动。   而迷迷糊糊间的漪宁却好似找到了一片温暖之地般,拼命地往他怀里钻,睡梦中感觉自己就像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突然抱住的一只大火炉,爱不释手,怎么也不肯放下,还因为过分依赖侧脸不停在那“火炉”上蹭来蹭去。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身上开始回暖,再不觉得冷了,一时间安心地睡过去,越发香甜。   等她一觉醒来时,觉得自己脑袋似乎枕在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下意识抬头,入目是邵恪之那的一张脸。此刻二人相距不过一拳的距离,她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毛孔,那样紧致,光滑。作为一个男儿,他的肌肤当真是顶好了呢,比一些闺阁少女的肌肤还要好。   他此刻安静地侧躺在自己身边,浓密的剑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轻抿城线的薄唇……她痴痴地看着,一双杏目不时眨巴几下,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她觉得身上有些腰酸背痛,下意识动了动,这才发觉自己是枕在他臂膀上的,怪不得会觉得硬邦邦。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颇有些酸楚。   邵恪之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凤目,眼睛里似有暗沉的星光:“醒了?”他方才应当是睡着了,此时说话时带着些许鼻音。   “嗯。”漪宁轻声应着,睁着眼睛看他,眸中似有不解。   邵恪之解释道:“你夜里喊冷,我便抱了你睡。现在怎么样,可觉得好些了?”   漪宁应着:“头没有那么疼了。”   “那你在这儿好生躺着,我先前让人熬了粥在锅上,让佟迎给你端进来。”他说着正要起身,她却紧紧抱着他没松开,“邵哥哥你别走,你走了我又该冷了。”   她话语里带着撒娇的以为,邵恪之无奈摇头,抬起食指轻点她的鼻尖,又顺势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了。”   “那也冷。”她继续抱着他,身子还不安分地蹭了两下。   邵恪之身形微僵。   漪宁却毫无所觉,只是抱着他闭上眼睛:“邵哥哥我不饿,想再睡一觉,你别走。”   “好。”他僵硬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帮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轻抚着她的脊背,“那就睡吧,明日一早再吃。”   漪宁听了很开心,乖巧地应着,当真又闭了眼睛睡去。   因为知道邵哥哥就在自己身旁,后半夜她睡得格外安心,一夜好梦。   翌日醒来,她闭着眼睛还没睁开,手却抱住了邵恪之的胳膊,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呢喃着问:“邵哥哥,天亮了吗?”   “郡主,天早亮了。”   漪宁身形一滞,赫然抬眸,对上的却是佟迎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你站我床边做什么?”她强自压下心虚,十分淡定地问。   佟迎眸中噙着丝笑:“奴婢进来帮郡主掖被子,不料被郡主拽着胳膊不让走,奴婢只好在此守着了。”   漪宁微惊,下意识目光往下看,却见自己当真紧紧抱着佟迎的胳膊,此时还拿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放着。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匆忙松开手,自己抱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你,你……”她双颊泛红,一时心虚的不知说什么好。   邵哥哥什么时候离开的,居然害她出糗。   佟迎心下也是好奇,她家郡主莫不是昨晚上抱着邵大人的手睡了一夜?   不过看她家主子如今那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神情,她憋着笑,很淡定地问:“郡主可觉得饿了,奴婢去准备吃的给你。”   “嗯,好。”漪宁也很淡定地应着。   直到佟迎应声出去,她才颇为窘迫地拿被子蒙了头,在榻上打起滚儿来。   彼时,房门再次被人打开,听脚步声漪宁便知是谁,哼了哼鼻子,蒙在被子里没动。   她感觉有人伸手来扯自己的被子,慌忙把被子拽的更紧了些。   外面传来邵恪之的叹息声:“不是醒了吗,钻被子里做什么,你病还未好,这样会呼吸困难的。”   漪宁没理他,若不是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出去了,她怎么会做出那样的糗事?还好是佟迎,若是旁人……漪宁鸡皮疙瘩又出了一身。   见她不肯出来,邵恪之只好发挥自己的力量优势,愣是将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出了被窝,漪宁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双颊红不溜秋,比外面的朝阳还要娇艳几分。   “怎么了?”邵恪之看她怪怪的,不由询问道。   “邵哥哥去哪儿了?”她只问道。   邵恪之似乎猜想到了什么,笑着道:“你生了病,咱们只怕要在此耽搁些日子,我自当去写信给陛下禀报。”   “哦。”她淡淡应着,坐在榻上用被子裹着身体,不再言语。   邵恪之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多了。”她渐渐乖顺下来,又摸摸扁扁的肚子,“就是好饿。”   恰好佟迎端了粥进来,漪宁想到方才的事一时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佟迎,只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邵恪之只好自己接过粥碗坐在榻沿一口一口喂她喝,漪宁很高兴,吃起饭来都有味道很多。   ——   漪宁的病又挨了五日才算完全大好,可为了晚些回长安,愣是又在这小镇上多待了六日。   但邵恪之时回京复命的,自不能耽搁太久,纵然再不情愿,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这日一早醒来,漪宁在客栈楼下和邵恪之一起用早膳,赵源去寻了马车回来。   出了客栈,漪宁看看马车再看看前面的几匹马,扭头看向邵恪之:“邵哥哥要骑马吗?”   邵恪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笑着道:“你是郡主,我岂有与你同乘马车的道理?”   “那我也骑马好了。”她虽然马术不精,但在宫里跟着武教先生还是学了马术的。   邵恪之却道:“路途还远着呢,你身子刚好,骑马如何能吃得消?你和佟迎去马车上坐着,如若无聊便看些书打发时间。”   漪宁想了想点头:“也好。”说着,由佟迎搀扶着上了马车。   邵恪之和其余随从们这才跟着翻身上马,队伍缓缓前行。   漪宁坐在马车里,心上不免有些怅然,突然扭头问佟迎:“咱们还有多久能到长安?”   佟迎想了想回道:“听邵大人说,约莫六七日也便到了。”   六七日,好快啊。   她倚在车壁上闭了眼睛假寐,该来的,终究逃不掉。只盼望着回京之后,一切能够如自己期盼的那般才是。 第122章 归朝 。。。   邵恪之和漪宁等人回到长安城时, 已然到了八月。   百草尽枯荣,发黄的夜子挂在树上,在瑟瑟秋风中飘摇, 盘旋而落。   秋天, 是一个伤感的季节。   乘马车回长安城的一路上, 邵恪之策马在外,漪宁由佟迎陪着坐在马车内,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好。   “郡主怎么了,一连好几日都不见你笑了,明明在船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佟迎给她倒了茶水递上前。   漪宁伸手接过, 眼神颇有几分迷离。   马上就要进宫了, 入了宫门, 不知何时才能再出来。而她和邵哥哥, 也就不能再时时相见了。   “停车!”她突然对着马车外面喊了一声。   外面的人闻声停了下来。   她把茶盏复递给佟迎,自个儿弯腰从马车内出来。   邵恪之身着官服端坐在马背上,器宇轩昂,芝兰玉树。见她下来, 他也翻身下马, 恭谨行礼:“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到了长安,他们之间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漪宁心上淌过一抹苦涩, 缓缓走近他, 抿了抿唇小声道:“邵哥哥,等进了宫,你去向岑伯父请求赐婚好不好?”   邵恪之闻此笑了:“好, 我也正有此意。”   “真的?”她骤然抬头看他,杏眸里含着精光,水汪汪的,颇为动人。   “郡主莫不是忘了,我先前就说过的,只要郡主愿意,此次冀州回来便会向陛下求娶你的。”   漪宁神色黯了黯:“可是这能行吗,我怕岑伯父不答应。”   邵恪之岂不知阿宁忧虑,其实他心里此刻也是没底的。君心难测,阿宁与太子的婚事牵扯朝政,他未必就有什么把握,或者还会惹怒龙颜。   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另寻他路的,不过看到眼前心爱之人期盼的眼神,他突然想试一试。   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   万一陛下疼爱阿宁胜过一切,或许他会同意的。   抬手放在漪宁的肩膀上轻轻安抚:“别担心,不管怎样都有我在呢。”   他的话让漪宁觉得无比安心,闻此乖乖点头,终没再说什么。   ——   马车进入皇宫,在通瑞门前停了下来。   漪宁由佟迎搀扶着从马车里走下来,身着暗紫色蟒袍的太子岑璋早带了人来迎接。   “太子殿下。”漪宁屈膝行礼,邵恪之也躬身行了礼。   看着数月不见,与自己颇为疏远的漪宁,岑璋心中一阵疼痛,看向邵恪之时带了一丝妒恨,面上却如沐春风的笑着:“邵大人此次冀州之行做了不少好事,父皇方才还对你夸赞有嘉,此次归朝,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呢。”   “多谢太子殿下赞誉。”邵恪之恭谨说着,不卑不亢。   岑璋望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目光落在漪宁身上,神色缓和:“可算是回来了,一别数月,父皇和母后甚为挂念你呢。对了,皇祖母也已经回宫了,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说你怎么还不回来。走吧,先回宫,父皇让我来接你呢。”   再见岑璋,漪宁心绪有些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便只是乖乖颔首,随他一起前往御书房。而邵恪之办差归朝,自然也是要去觐见的。   御书房内   身穿玄衣龙袍的顺熙帝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看到他们进来,将手里的折子放在一边   众人进殿后自然少不得下跪参拜。   顺熙帝似乎心情很好,语气也颇为祥和:“都起来吧。”说完打量漪宁,笑着道,“数月不见,阿宁看着又长高了。”   漪宁笑着抬头,却见顺熙帝似乎比她出宫时更显消瘦了,不免有些担心:“岑伯父为国事操劳,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平日里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顺熙帝笑着点头:“朕就知道,阿宁最是孝顺。朕听闻你被土匪所掳,可曾受了什么伤?”   漪宁摇头:“多谢岑伯父挂念,阿宁没受伤,多亏了邵侍郎相救。”   “邵爱卿救安福郡主有功,把冀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更是功不可没。朕早就说过,邵家二郎聪慧过人,日后必为朕的左膀右臂,如今来看朕果真没有信错。你比你父亲强多了。”   “圣上谬赞。”他躬身回话。   太子在一旁道:“父皇,邵恪之安抚冀州百姓,为社稷有功,此次回来该好生嘉奖才是。”   顺熙帝点头:“邵爱卿功劳不小,的确应该嘉奖。恰好如今中书省还有个中书侍郎的位置空着,便由爱卿补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当朝丞相陈鼎如今担任中书令一职,现在陛下又升任邵恪之为中书侍郎,位同副中书令。先前中书省的一众官员皆是由陈鼎任派,如今陛下直接派了邵恪之过去,这算是与丞相的战争要转移到明面上了吗?   不过也是,陈鼎在朝中叱咤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收回大权了。   “父皇!”岑璋还是吃惊不小,他万万没想到父皇居然会给邵恪之这样的官职。   顺熙帝却只抬了抬手制止他的话,又见邵恪之站着没动,便道:“怎么,邵爱卿对朕给的官位不满意?”   邵恪之惶恐下跪:“陛下,臣才疏学浅,只怕难当此大任。”   “作为礼部侍郎,冀州赈灾一事原本不该你去的,可如今你不仅去了,而且还将冀州整治的那样好,救抚受灾百姓,同他们一起同甘共苦,深受百姓爱戴,这些朕都是知道的。如今冀州之事已了,封你为中书侍郎也是实至名归。朕说你当得,你便当得。”帝王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邵恪之握了握拳头,犹豫片刻看了眼一旁的漪宁,突然道:“陛下,臣感谢陛下提携之恩,只是臣与安……”   岑璋一直注意着邵恪之和漪宁之间的细微变化,方才邵恪之看漪宁那一眼更是让他心头一跳,仿佛预料到什么,突然上前阻了邵恪之的话:“邵大人,父皇器重你也正说明你有雄才伟略,堪当大任,如今该谢恩领赏才是。”   说罢,又对着顺熙帝道:“父皇,邵大人自冀州风尘仆仆的回来,此时还未归家呢,只怕长浚伯已在家中惦记已久了。”   顺熙帝沉思片刻:“说的正是,邵爱卿便先行回府吧,升职的圣旨朕自会另派人送去伯府。”   话已至此,邵恪之自是不能再言什么,只得应了声是,默默退出大殿。   漪宁在一旁狠狠瞪了岑璋一眼,他却仿若没有看到一般,只笑看向漪宁:“阿宁许久未归,母后早念叨着了,我方才从南苑过来时,还见母后在张罗金嬷嬷和银嬷嬷做你爱吃的点心呢。”   顺熙帝也是眉开眼笑:“皇后的确是最疼阿宁不过,如今难得回来,阿宁先去南苑给你岑伯母问安才是,免得她心里挂记。”   漪宁颔首,对着龙位上的顺熙帝屈膝行礼:“阿宁正有此意,先行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她却没急着去南苑,而是在外面等着岑璋出来。   岑璋不多时也跟着出了御书房,看到她似乎也不意外:“刚好我也要去南苑,阿宁随我一起去吧。”   漪宁看着他,却没动:“你方才故意的!”他故意截了邵哥哥的话,让邵哥哥根本无法向岑伯父提及他们二人的事。   她问得直接,岑璋笑看向她,那笑容却无尽苦涩:“如果我没猜错,邵恪之方才是想求父皇赐婚的吧?若真如此,他该谢谢我。”   漪宁不解地看着他,眉心微蹙,眼底的怒意还未消:“你这话何意?”   岑璋从台阶上走下来,二人离得很近,他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宁,你真的想嫁给邵恪之吗?全然不顾你我之间多年的情分?”   他脸上受伤的神情让漪宁有些不忍直视,偏过头去:“我出宫前已经和太子哥哥讲得很明白了,如若你我一直是兄妹,我心中自然有你的位置。也会永远敬你,重你。”   岑璋扯了扯唇角,眸中的伤痛更甚:“你这次回来看他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在外面发生过什么?难道你就那么确定,他会是你的良人,这辈子不会纳妾,不会有背叛你的那一天?”   她想反驳他,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沉默须臾,她转过身去往前走:“我该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岑璋跟在她后面:“父皇心里一直希望你嫁给我,邵恪之不过是个臣子,他敢与父皇对抗吗?阿宁,你和他没有希望的。”   漪宁脚下的步子没停,神色淡淡:“那我就自己去求岑伯父,他那么疼我,肯定会同意的。”   岑璋突然扯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至一旁无人之地,眸色黯淡,话语沉了几分:“阿宁,好,你心仪邵恪之想嫁给他我不拦着,但有件事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 第123章 噩耗 。。。   漪宁被岑璋抵在汉白玉墙垣上, 第一次看到岑璋露出这样凝重的神情,不觉一颗心跟着悬了起来。她伸手想推开他,无奈力气不够只得作罢, 将头转向一边, 低低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岑璋看着她欲言又止, 神情中似有挣扎,却久久没说出口。   “看来太子哥哥还没想好,既然如此,便改日吧。”她说着,用力推着岑璋的胸膛准备离开, 岑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神色复杂, “阿宁, 你知不知道……”   她腕部被他握得生疼,眼泪几乎都要跟着出来了,刚想开口大骂,一抬头却看到他那纠结逡巡的面容, 她身形微微一滞, 心里也颇有些着急:“你到底想说什么?”   岑璋闭了闭眼,语调刻意压低很多, 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父皇中了蛊毒, 我舅舅说……活不过三年了。”   漪宁的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呆愣愣站在那儿,大脑嗡嗡直响, 恍惚间似乎是在做梦。   她有些发白的双唇颤抖着,鼻头酸涩,眼眶发红,却拼命咬着牙不让泪水滑落,只摇头道:“不会的,太子哥哥如何能与我开这样的玩笑?”   岑璋定定看着她,眸中的痛苦不比她少:“你当知道,这种事开不得玩笑,母后也是知道的,她和父皇刻意瞒着我们,故而你一直未曾知晓此事。阿宁,你以为我会随便诅咒我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成?”   漪宁却仍是不敢相信,倔强地抬头看他:“既如此,如此重大的秘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岑璋道:“那夜梦醒时分突然很想你,我便独自一人去南苑转转,原是想着你纵然不在宫中,在你房门前坐坐也好。谁知到了南苑母后房里的灯烛还亮着,我以为母后未睡下想过去请安,走至窗边却听到了母后与父皇的对话,一时间也是心痛交织。后来我特意去找舅舅楚子谦求证,方才知道,父皇的蛊毒埋在体内十几年,如今早已无药可解。”   漪宁身子趔趄了一下,骤然听到这样大的噩耗,她险些觉得自己要挺不住了。   怪不得,岑伯父如今一日比一日憔悴。   怪不得,他三年前会把乔国公之女乔晗章纳入宫中,给予无限恩宠。   怪不得,岑伯母去了南苑,却对岑伯父无丝毫怨责,反而无数次一个人目光迷离,黯然神伤。   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她倚着背后的墙垣一点点蹲了下来,抱膝痛哭。   瞧她如此,岑璋心上也分外疼惜,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这么做会不会错了。可想到她如今一门心思放在邵恪之份上,拳头渐渐握紧几分,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阿宁你当知道,父皇一直希望你做他的儿媳妇,不仅仅是因为他对你的疼宠,还因塞北那些你父亲遗留的旧部。朝中有奸佞当道,此时塞北将士必须加以安抚,否则日后他们一旦归顺陈鼎,我大夏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受苦受难的,便是黎民百姓了。”   漪宁身形滞了滞,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颇有几分冷冽,唇角挂着一抹讥诮:“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告诉我这个究竟是为了岑伯父,为了大夏,为了黎民百姓,还是为了你自己,你我二人心知肚明!我不怪你告诉我这个真相,可你的目的如若只是逼我嫁给你,那你岑璋便是个无耻小人!”   岑璋握了握拳头,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同邵恪之没有可能,除非你违背父皇最后的心愿,置家国天下于不顾。”   漪宁无力地偏过头去,话语冷淡而疏离:“太子殿下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太子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只眼底似有疼惜。他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狄青和佟迎在候着,见他走来行礼问安,他侧首看了眼那边的漪宁,淡淡道:“照顾好你们家主子,出了问题唯你们是问。”   他说完离开,狄青握着的拳头咔嚓作响。   他现在是很不喜欢这个太子,郡主与邵大人在宫外时何等快活,如今一回来居然被他整哭了。   亦不知太子究竟跟郡主说了什么……   “郡主这是怎么了?”佟迎也是一脸关切,明明从御书房出来时还好好的,怎么跟太子殿下说了几句话郡主便哭成这样了呢?   漪宁抬手擦了擦眼泪,淡淡看向他们二人:“你们先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可是郡主回来还没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呢。”佟迎提醒道,郡主已经回来,此时不去问安只怕皇后会着急的。   这个漪宁自然知道,可她如今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如何好好的去面见太后和皇后呢。   岑璋所说的秘密对她来说太震撼了,她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呆上一会儿。   佟迎和狄青还想再跟,却被漪宁斥退。他们无奈,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干着急。   ——   长浚伯府   邵恪之立功回府,长浚伯自然是提前准备好一切,要给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接风洗尘。   回到阅朗轩,热水早已备下,邵恪之进去沐浴更衣。   出来后邵稀已经亟不可待地跑过来,在他院中的石桌前坐等着了。   看他出来,邵稀急忙奔过去:“二哥,我都想死你了。”   她今日穿了件草绿色软烟罗掐腰长裙,外罩品竹色绣着荷叶纹的上裳,发髻绾起着,左右两侧各插一支雀鸟衔珠的簪子,簪上垂下来的小银珠流苏摇摇曳曳,映衬的她一张脸娇俏明媚,光彩照人。   邵恪之笑着抚了抚她的墨发:“又长高了。”   “那当然,我每天都吃很多很多的。”邵稀十分得意地挽着邵恪之的胳膊,“不过我看二哥好像瘦了,在外面一定很辛苦吧。”   “尚可。”他淡笑着,任由妹妹拉着自己去院里的石桌边坐着,赵源过来奉上茶水。   “对了二哥,郡主是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你们待在冀州那么久,有没有俘获郡主芳心啊?”自打知道二哥心仪安福郡主之后,邵稀对此事是极力支持的,这段日子她也期盼着二哥和安福郡主能修成正果,早早将郡主娶回家来。   邵稀提及此事,倒让邵恪之想到了今日在御书房时,他想跟陛下请求赐婚,却被太子阻拦一事。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或许这次没说出来,下次就更难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本就没指望依着如今的身份地位,陛下会心甘情愿把阿宁嫁给他。   他想娶阿宁,总还得另做一番成就才是,这个他早想好了。   “二哥,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你和郡主究竟在一起了没有啊?”邵稀摇着他的胳膊道。   邵恪之觑她一眼,斟了茶水递给她:“小姑娘家关心这个做什么?你在家可有好好听父亲的话。”   邵稀跟着坐下来:“当然有。不过这几日郡主不在,你也不在,我自己在家里好生无聊的,连入宫的机会都没了。二哥,如今郡主回来了,我是不是又可以进宫给郡主当伴读了?”   邵恪之呷着清茶,眼神瞥见她眼底难以掩饰的期待,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你想进宫给郡主做伴读,还是想去见三皇子?”   邵稀嘻嘻一笑:“如果两个都能一起实现岂不更完美?”   邵恪之无奈摇头:“你呀,姑娘家也不知害臊的。”话语刚落,他不免想到这一路上阿宁粘着自己的事,一时间眸中笑意更浓了些。   这边兄妹俩正说笑,阅朗选门口有人喊道:“二哥!”   邵恪之和邵稀侧目一看,却是邵敬霖。   邵敬霖乃是长浚伯府的三公子,如今十五六岁的年纪,是个十足的书呆子,整个人白净俊美,却也有些弱不禁风之感。因为他不善言辞,平日里跟兄弟几个不怎么亲近,不过邵恪之学识广博,他偶尔会来讨教,是以众兄弟当中唯独跟二哥邵恪之的关系还不错。   看见他邵稀招手道:“三哥,过来坐啊。”   邵敬霖走过来,对着邵恪之作揖道:“二哥,父亲传你去前院用膳呢。”   今日邵恪之刚回来,长浚伯自然是要为其接风洗尘的,邵恪之闻此便也没耽搁,兄妹三人一起前往前院。   制备的乃是家宴,不过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一番,且膳食皆是邵恪之平日里喜欢的。   用膳中途,陛下派方德宣送了任中书侍郎的圣旨过来,从官职来看,竟是已高出其父长浚伯好多。望着年少有为的儿子,长浚伯也是欣慰不已。   长浚伯夫人张氏也难得地在邵恪之跟前殷勤,不停地给他夹菜。   邵恪之面对这个母亲神情一直淡淡的,不喜不怒,惹得张氏颇有些讪讪的,最后便只默默坐在自己位子上,做个隐形人。   家宴过后,天色已然到了黄昏,长浚伯念及儿子一路奔波,便让他先回去休息。   邵恪之起身欲走,外面门房传话说宫里来人了。   来的不是旁人,却是安福郡主身边的宫女佟迎。 第124章 入宫 。。。   看到佟迎, 邵恪之神色微恙,却站在原地未动。   倒是长浚伯率先恭恭敬敬开了口:“不知佟姑娘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佟迎看了眼邵恪之欲言又止, 随后看向一旁的邵稀, 屈了屈膝回话道:“邵姑娘, 我家郡主不见了,在宫中久寻未果,皇后娘娘让奴婢过来问问,郡主可是过来找你了。毕竟郡主与邵姑娘关系好,或许是因为思念姊妹出宫来寻也犹未可知。”   “未曾。”邵恪之深色凝重几分, 抢在邵稀之前答了话。他知道, 佟迎虽然在皇后跟前说阿宁可能来此找邵稀了, 故而来寻, 但实则是来问他的。   只是阿宁才刚回宫,为何会此时出宫,她不见了又是什么意思?明明他从陛下的御书房出来时还好好的,后来莫非又发生了什么?   佟迎闻此不免心中愈发担忧, 郡主当时伤心成那样, 居然真的没有出宫找邵大人吗?   其实陛下已经询问过守门的侍卫了,他们的确说郡主未曾出宫, 可她仍是觉得不放心, 担心郡主乔装打扮瞒过了守门的侍卫。   如今看来,说不定郡主还在宫里呢。   邵稀也着急地拉住佟迎询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啊,郡主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佟迎笑了笑:“许是郡主久不回宮, 一时忘了时辰,既然不在奴婢便回了。”她微微颔首,目光看了眼旁边的邵恪之。   “佟姑娘留步。”邵恪之喊了一声。   佟迎颔首:“邵大人。”   “郡主的书册落在我这里了,烦劳姑娘随我去取一下,一并带回宮去。”邵恪之走过来,这般说到。   佟迎低头应诺,随他一起去往阅朗轩,邵稀见此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到了阅朗轩,赵源关上大门,邵稀这才急忙拉着佟迎问:“你到底是来问我的还是问我二哥的,郡主到底出什么事了?”   佟迎道:“今日从御书房面圣出来,太子殿下不知拉着郡主说了些什么,郡主便哭了,情绪似乎十分低落,奴婢和狄青想上前劝慰,郡主却只说要自己一个人静静,不让奴婢跟随。后来奴婢和狄青没法子便去南苑禀报了皇后,皇后派了侍卫去寻,却迟迟不见郡主下落,最后惊动了圣上,调动宫中所有羽林卫,然仍是没找到。”   她说着,看向邵恪之:“郡主当时情绪消弭,奴婢以为她或许会出宫找邵大人呢。”   邵恪之脸色阴沉沉的:“你是说太子拉着阿宁说了什么,才致使她成现在这样的?”   佟迎点头:“应该是的。”   彼时赵源从屋里拿了几本书册过来,邵恪之道:“这书原是阿宁留给稀儿看的,你先带回去。”既说了是来取书的,总不能空手而归。   佟迎明白他的意思,接过书册对着邵恪之行礼告辞。   邵稀面露担忧地看着他家二哥:“郡主到底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邵恪之沉吟片刻:“我入宫看看。”   “可是现在都已经黄昏了,二哥岂能随随便便入宫?何况,入宫的名目呢?”   邵恪之道:“我刚回来,入宫去见三皇子和刘贤妃自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按照程序,你要先递牌子进去,三皇子收到牌子还要去请示如今执掌后宫的乔德妃,如此才可宣你入宫。这么晚了,再过几个时辰宫门就关了,德妃娘娘可能根本不会宣召的。”   “那也总得试试。”邵恪之说着立刻转身回屋,写了请旨入宫的折子亲自送去宫门口。   宫门口的侍卫带着折子去面见三皇子时,他静静站在外面,神色宁和,倒让人瞧不出他此时的心绪。   三皇子在洛云殿里刚听闻了安福郡主失踪一事,紧接着便收到了邵恪之入宫觐见的折子。   他知道此时耽搁不得,赶忙去往承乾殿找乔德妃。   乔德妃的肚子已经七月大了,平日里鲜少见客,自己呆在承乾殿的西厢房与宫女星儿为伴。   三皇子去觐见之时,星儿并未让他入内,只是道:“听闻三皇子与邵大人关系亲近,邵大人立功归朝,要见三皇子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宫门马上就要关了,不如请邵大人明日再入宫?我家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已经早早睡下了。”   岑琰将折子奉上,恭声道:“恪之的折子上说在回来的路上寻到一幅颜真卿真迹,乃是我钟爱之物,还望星儿姐姐念及我睹物心切,进去向德妃娘娘通传一声才是。”   三皇子素来待人宽厚温和,如今面对星儿说话时也平易近人,星儿忙屈膝行礼:“殿下客气了,既如此,奴婢便进去问问娘娘的意思。”   星儿进了寝殿,乔晗章在榻上歇着,隔着烟霞色的幔帐,隐约瞧出里面的身影来。   乔晗章刚睡了一觉醒来,见她走过来便问:“是谁在外面?”她的声音绵软,带着一丝刚苏醒时的喑哑。   星儿禀道:“是三皇子,邵侍郎自冀州回来,此时要入宫面见三皇子,三皇子等您点头呢。”   乔晗章隔着幔帐看了眼大殿内的烛火:“天色已晚,不如请邵侍郎明日再来?”   “奴婢也是这么回的三皇子,但三皇子执意要见,奴婢心想邵侍郎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娘娘倒不如卖他这个人情?”   乔晗章想了想,便道:“既如此,就拿我的令牌给三皇子,让邵侍郎入宫吧。并嘱咐他,今日天色已晚,只怕待会儿宫门便要关闭,邵侍郎可在三皇子的洛云殿留宿。陛下看中邵恪之,想来如此安排陛下不会有何异议,你且去吧。”   星儿应着出去将令牌交给三皇子,随后进来服侍乔德妃。   乔德妃从榻上下来,坐在妆奁前梳理着自己的自己的墨发:“邵侍郎既然已经回来,那安福郡主可是也回了?”   星儿道:“郡主回宫了,不过……”   乔晗章看她欲言又止,不由凝眉:“不过什么?”   “郡主不见了,陛下正派了羽林卫到处寻呢。”   “不见了?”乔晗章声音陡然提高,“刚回宮怎么就不见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星儿摇头:“这个奴婢不知,这会儿众人都在太后的长乐宫呢,奴婢看您睡着,便没敢惊动您。”   乔晗章从位子上起来:“出了这样大的事,我睡觉又有什么要紧的,你该早些唤醒我才是。”说着,拿起屏风上的衣服穿上便要出去。   星儿拦住她,小声道:“娘娘的肚子!”   乔晗章这才想起此事,接过星儿递来的圆枕头绑在肚皮上,见牢靠了这才重新穿好衣服,披上大氅去往太后的长乐宫。   —   岑琰亲自拿着乔德妃的令牌去宫门口迎了邵恪之,两人却来不及说旁的,只听邵恪之边走边道:“方才佟迎去我府上说阿宁不见了,如今可找寻到了?”   岑琰道:“应该是还没有,那丫头究竟怎么了,刚回宫怎么就失踪了?”   邵恪之脚下速度飞快,神色清冷阴郁:“这恐怕得问问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岑琰微惊:“你是说太子对她做了什么她才失踪的?这才刚回宮,怎么会出事呢?”   邵恪之没说话,此刻他心里也是满腹疑问。太子究竟跟阿宁说了什么,才使得她这般把自己躲藏起来呢?   天都黑了,那丫头胆儿小,此时必然十分害怕,还是要尽快找到她才好。   “她若自己躲起来,如今天色已晚,羽林卫未必瞧得见,。三皇子带我去她常去的地方找找吧,兴许能喊她出来。”邵恪之道。   岑琰点头:“那就先从御花园找起吧。”   ——   御花园某处假山后面,漪宁蜷缩一团躲在灌木丛里,她今日穿了件绿色长裙,此时蹲在草堆儿里被灌木遮挡,整个人十分的不显眼,再加上假山后面光线黯淡,羽林卫一次次从此地经过,却都未曾发现。   御花园里到处都能传来呼唤声,此起彼伏,她知道大家再找她,可是她不想答应,只想就这么把自己给藏起来。   仿佛只要她不出去,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岑伯父会好好的,岑伯母会好好的,她和邵哥哥还有太子哥哥也都好好的。   她至今还记得初入宫时,岑伯父对她的呵护备至,就像个父亲一样,事事依着她,顺着她,宠着她。长大了虽然明白岑伯父对自己的宠爱关乎朝政,可她知道,那份情谊终究是真实的。   至少,她得到的恩宠比宫里的两位公主还要多些。   那是她自幼便敬仰和崇拜的岑伯父啊,如今居然身中蛊毒活不过三年,这样的噩耗让她一时间如何能够接受?   岑伯父如若不在了,岑伯母怎么办?她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吧……   “阿宁!阿宁!”外面不知谁在唤她,听上去十分耳熟,倒像是邵哥哥的声音。 第125章 较劲 。。。   “阿宁!阿宁!”呼喊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又仔细听了听,当真是邵哥哥的声音。   天色已晚,这个时候邵哥哥怎么入宫了?   她往角落里缩了缩, 没有出去。   突然知道这样大一个消息, 她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邵哥哥才好了。明明之前在宫外时两个人还说的好好的, 可如今,她好像真的不能嫁给邵哥哥了。   可是,她该怎么跟邵哥哥说清楚呢?   圣上中毒,这是牵动国本的大事,纵然是邵哥哥她也不能随便说出真相的。   她静静缩在角落里, 眼睁睁看着两抹身影在草丛的另一侧掠过, 向着远处而去, 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们走了, 她自己倚在假山上,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像两个核桃一样,涩涩的, 心上痛闷难当,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这时,方才远去的脚步声又渐渐近了, 最后在离她不远处停了下来。   漪宁紧张的吸了一口凉气, 身子瑟缩了一下。   草丛的另一侧,邵恪之敏锐地发觉了什么,侧目看向假山后面。   “怎么了?”岑琰往里面看了看, 不解地望向邵恪之。   邵恪之没说话,自己跨过草丛往里面走,却见两个假山之间极小的缝隙里,漪宁蜷缩成一团躲在那儿,周遭皆是杂草,居然将她身形完完全全遮住了。   见他走近,她缓缓抬头,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他,泪水啪嗒啪嗒地落着,双手抱膝,一动不动。   邵恪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阿宁,心疼不已,缓缓蹲下身来,冲她伸出手:“躲在这里做什么,夜里寒凉,会生病的。”   他语气温和,对她的躲避丝毫没有责怪,眼神里更多的却是疼惜和自责。   漪宁听得鼻端一阵酸涩,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嘤嘤哭泣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邵恪之身形先是一僵,随后大掌颤抖着抚上她的脊背,轻拍着安抚道:“没事,有我在呢,什么事都会过去。”   安抚了好一会儿,漪宁渐渐止了哭声,邵恪之扶她起来:“天色不早了,我扶你回南苑。”   他刚拉着漪宁的胳膊微微用力,漪宁便“嘶”了一声,重新跌坐回地上。   邵恪之关切询问:“怎么了?”   漪宁眼里含着泪,话语里仍带着哭腔:“腿麻了。”   抬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他道:“那我抱你。”说着,将她两只臂膀搭在自己颈上,一手揽着她的后背,一手托起她的大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漪宁搂着他的脖子,他那张俊美儒雅的脸庞近在咫尺,可突然间又觉得那样遥远。   她目光看向那边:“邵哥哥还记得吗,小时候那里有个秋千,我坐在秋千架上嬉戏,结果便入了邵哥哥的画。”   邵恪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么多年过去,御花园早有了变化,先前的秋千架被移到了南面,此处如今是一处花圃,种满了红色的刺玫。   此时虽已入秋,然刺玫花却开得娇艳,宫灯下泛着荧荧的光泽,红的似血。   “记得。”他蹭了蹭她的额头,“那时候我还在好奇,不只是谁家的小仙童,生的那般娇俏可爱。”   漪宁笑了笑,眼泪还在脸颊上挂着:“突然好想吃琼花软糖糕。”   “下次入宫我带给你吃。”他说着,低头亲了亲她脸上的泪水。   漪宁笑着没应,很快神色黯淡几分,语调渐微:“邵哥哥,我可能不能嫁给你了。”   邵恪之身形一滞,缓缓侧眸看她:“岑璋跟你说了什么?”第一次,他大逆不道的直呼太子名讳,话语里隐着薄怒。   漪宁倚在他的颈肩没说话,只低声呢喃着:“邵哥哥,对不起。”   邵恪之将怀里的人儿收紧几分,眸中一片晦涩:“不用胡思乱想,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先带你回去。”   他抱着漪宁阔步向前走,一路上漪宁仍喋喋不休地说着,无外乎让他日后好好照顾自己,寻一个好姑娘娶回家。   邵恪之突然停下来,定定望着她,表情十分严肃:“你这些话我今日权当没听到,如若再多说一句,我就真生气了。”   漪宁心上苦涩,却当真没再开口。   她不想说的,可如今事已至此,她再拖着他两人也终究不会有结果的。   岑伯父最不放心的便是塞北那些将士,她只有嫁给太子这一条路,邵哥哥如若违抗只怕日后整个长浚伯府都会带来灾难。   何况,岑伯父待她那样好,她又如何能在他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的儿女私情?   若是旁的事,她或许还能告诉邵哥哥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可陛下中毒一事如何能够随意泄露,她终究什么也不能说。   她满腹委屈地看着他,一颗心好似被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磨着,疼的浑身都在难受。   她双目里含着一汪水,影影绰绰的,动人心魄,又颇为让人怜惜。   邵恪之顿时又放软了语气,只轻声问她:“太子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漪宁摇摇头:“没什么,他哪里左右得了我的终身?是我自己这样想的罢了。”   “那你这般究竟是怎么了?”他分明不信她的话。   漪宁缄默。   看她似有难言之隐,邵恪之也没逼问,只是道:“不管太子跟你说了什么,你只记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忘。”   漪宁点点头,认真聆听。   邵恪之道:“你如今不满十四,女儿家拖到十六岁再嫁人不迟,如若陛下有意为你和太子指婚,你不必抗旨惹圣上不悦,却也不必过早答应,只拿自己年龄推拖过去,陛下疼你,只要你坚持,自不会过早就把你许给太子的。至于其他的,交给我来解决,我会让陛下点头的。”   漪宁微微一惊,听他这口气,似乎已经想好了对策。   只是,岑伯父的身子……   见她不答应,他又继续道:“不管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的婚姻幸福不是儿戏,也不该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无论太子跟你说了什么,也无论你自己心里是如何想,我都不准你一时脑热答应圣上赐婚。如今天下人都以为你会是以后的太子妃,纵然不与太子订亲,也可暂时稳住你父亲旧部,这个道理陛下也是懂的,所以你不应这门亲事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先拖两年不会怎么样的。”   他这番话说的,倒让漪宁有些瞠目结舌。虽然她没说岑伯父的事,但邵哥哥这主意的确能解她暂时的困境。拿年龄推脱两年,她自认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突然间她对眼前的邵哥哥越发崇拜起来了,她什么都还没跟他说,但他的主意却已解决了她如今的难题。   “听到没有?”见她呆愣愣看着自己不答话,邵恪之又问了一句,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些不悦。   漪宁缓缓回神儿,品味着他的话,乖乖点头:“记住了。”   不过,拖两年是什么意思?邵哥哥又要在这两年内做什么打算呢?   心里的困惑她终究没问,纵然关于自己的婚事安心了下来,可她如今依旧开心不起来。   想到顺熙帝中毒的事,她鼻子又是一阵泛酸。听岑璋的口气,皇后必然是老早便知道了,那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看她眉毛一直皱着,眸中神色黯淡无光,邵恪之又问了一句:“可还有旁的事?”   这事漪宁不好说,只轻轻摇了摇头。   “那方才我说的话,你可记清楚了?”他很不放心的又问她一次,似乎对她的答应十分的不放心。   漪宁又乖乖点头:“记住了,我不会随便答应岑伯父赐婚的。”   邵恪之总算放下心来,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以后不准再哭得这般伤心,我会心疼的。”   漪宁乖顺地倚在他胸口,心里的憋闷和难受消散了不少。   岑琰一直在后面跟着,对两人间的举动置若罔闻,很努力把自己变成一团空气。   不过,眼见前面有羽林卫过来,他定睛看了看,对着邵恪之道:“恪之,太子带人过来了。”   漪宁微惊,忙挣扎着道:“你放我下来。”如若太子看到邵哥哥抱着她,依着他如今的脾性一定会记恨的,她不希望邵哥哥有危险。   邵恪之抱着她未动,又见她挣扎,不满道:“你乖乖别动,今夜我也想会会太子殿下。”   夜色下,他双眸晦暗,里面一抹寒光乍现,又很快被敛去,面色肃然,丝毫瞧不出胆怯和维诺。   漪宁一时间被他的态度感染到,当真乖乖由他抱着,一动未动。   岑璋听闻御花园里找到了漪宁的下落,带着羽林卫匆匆赶来,不料却看到阿宁被邵恪之稳稳地抱在怀里,他胸上一口怒气上涌,脸色随之变了。突然抬手制止了身后羽林卫前进的步子,声音冰冷异常:“你们退后!”   羽林卫闻声退下,他自己走上前来,立在邵恪之跟前,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杀机暗伏。   岑璋最先开了口:“夜色已深,邵大人居然留在宫中,不知意欲何为?”   三皇子岑琰道:“禀太子殿下,恪之是入宫见臣弟的,且有德妃娘娘诏令,德妃娘娘特意恩准恪之今夜宿在洛云殿。臣弟和恪之听闻郡主失踪,这才出来帮忙相寻。”   “是吗?”岑璋冷笑一声,目光紧紧锁着邵恪之抱着漪宁的那双手,恨不能立马将那双手剁下来去喂狗。   他的眼神冷冽阴鸷的让人不寒而栗,纵然邵恪之不怕,漪宁却是不愿他日后有什么危险的,低声在他耳边道:“放我下来,你不要命了?”   她关心的表情,以及附在他耳边低语的动作,无一不刺激着对面的岑璋,他不觉间握紧双拳,脸上表情越发阴晴难测。   陡然间,周遭的气氛变得格外冷凝。   邵恪之缓缓将挣扎的漪宁放在地上,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这个得天独厚的男人,眼神里没有恭敬,只有敌意。   他护在掌心如珠似宝的姑娘,今夜却因他伤心成那样,他怎能不气,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第一次,他觉得这个太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而岑璋被他挑衅的语气惹得越发恼怒,上前几步,也怒目直视他:“邵恪之,君臣有别,你不过区区一届臣子,凭什么跟孤争?”   邵恪之淡定自若,看了眼旁边的漪宁,神色坦然,话语不卑不亢:“至少,我不会让她像今晚这样。太子殿下高高在上,却未必懂得何谓真情,只会耍些阴谋手段而满足自己的私欲,实在让人不敢高看。”   邵恪之的话让岑璋有些心虚,又见漪宁双眼肿成核桃一般,越发懊悔不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把话顶回去。   “阿宁,父皇母后和皇祖母他们还在等你,跟我回去吧。”他只对着漪宁道。   漪宁抬头看了眼邵恪之,没理岑璋,自顾自地向前走。   岑璋见此,冷冷觑了邵恪之一眼,也随之远去。   岑琰同邵恪之站在原地,望着太子和漪宁离开的背影,叹道:“他是太子,你方才何苦与他较劲,岂不是自找麻烦?”   邵恪之冷笑:“终究是个男人,他还能在陛下面前承认阿宁心仪之人是我,让陛下降罪于我不成?他为着自己的脸面必然不会这么做,也就不会拿太子的身份来压我。至于在朝堂上,他若真想对付我,我却并不怕他!”   想到方才找到阿宁时她蜷缩一团痛苦不堪,他便心中来气。   平日里他连阿宁皱一下眉头都舍不得,岑璋居然耍手段在她身上,如今还摆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当真无耻至极!   他爱的哪里是阿宁,这种自私自利之徒,爱的永远都只是他自己! 第126章 跪下 。。。   去往长乐宫的一路上, 漪宁一直疾步走在前面,岑璋几次试图与她说话,她却并不给他什么好脸色。   眼看着长乐宫将至, 太子突然拉住她:“阿宁, 纵然心中有气, 但你总要整理好情绪才好去见皇祖母和父皇他们。”   漪宁被他抓住手腕,不得已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的冰冷和疏离让岑璋愈发懊悔,一时间面露自责:“阿宁,对不起,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既然话已出口, 太子殿下没什么好自责的, 何况这是实情, 又不是你胡编乱造的。”她说着,眸中闪过一抹哀痛,“只是,这消息太过震撼, 我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岑璋抬手覆在她肩上, 安慰道:“你别担心,我舅舅这些年一直都在研制解药, 听说已经略有成效, 他说过,再给他些时日必然能解了这毒的。”   “真的?”漪宁心上又染起一丝希望,是啊, 还有三年的时间让楚大人研制解药,楚大人医术高明,肯定能找到解药的。   岑璋用力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你放心,父皇一定会没事的。”   漪宁却突然甩开他的手,眸中显现出愠恼:“既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   “我……”岑璋唇角涌起一抹苦涩,神色沉痛,眼见她再没理自己径自去了长乐宫,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不觉又想到了舅舅的话:   “陛下的毒早已深入骨髓,以我之力顶多让毒性暂缓发作两年,若想彻底解除,只怕不可能了。太子殿下,你是陛下和皇后最疼爱的儿子,莫要让陛下日后含恨而终才是。”   他抬起胳膊蹭了蹭酸涩的鼻子,面无表情的跟着阿宁去长乐宫。   佟迎和狄青远远看见她,飞快迎上来。   “可算找到郡主了,急死奴婢了,陛下和太后也急坏了。”佟迎话语里带着哭腔。   漪宁此时情绪已平复下来,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过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怎的哭成这样。对了,我失踪一事你如何跟陛下交代的?”   佟迎道:“奴婢不知郡主与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不敢乱说,只说郡主突然心情不好,想静一静。”   漪宁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岑伯父和岑伯母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以免他们担心。   进了长乐宫,一众人除了“幽禁”南苑的皇后以外都到齐了。   阿宁跪在地上,向顺熙帝请罪:“阿宁许久不回宫,贪恋宫中景色,又有心不让羽林卫发觉,是阿宁的不是,惹皇祖母和陛下担忧,阿宁请罪。”   不等众人问话,她率先给自己之前的举动安了个理由。   顺熙帝坐在太后右边的位子上,神色阴沉:“此话当真?”   漪宁顿了顿,低头应道:“是。”   “放肆!”顺熙帝一手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哐当直响,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你一时兴起,竟搅得阖宫上下不得安宁,甚至连太后都给惊动了,如今岂是你轻描淡写一句请罪便能轻饶的?身为郡主如此不像话,成何体统?你说,此事该怎么罚你?”   顺熙帝脸色阴沉,殿中其余人皆倒抽一口冷气,担忧者有之,得意者有之。   一旁的三公主岑锦玉添油加醋道:“父皇,萧漪宁这等同欺君,罪无可赦,该从重处置。”   二公主岑锦瑶在她旁边站着,听闻此话眉头微蹙,低斥一句:“你闭嘴!”   岑锦玉到底是怕岑锦瑶的,被她一呵斥,哼哼鼻子当真不敢吭声。   此时岑璋也已从殿外进来,随漪宁一起在殿中跪着:“父皇,阿宁只是一时贪玩儿,还望父皇怜惜,莫要追究了。”   “如此肆意妄为,此次若不追究,我看下回她能插着翅膀飞到天上去。”顺熙帝怒火未消,恨得咬牙切齿,偏生她又刚回宫来,不忍心真的责罚。   此时太后倒是笑呵呵开了口:“若我说陛下还是莫要责怪阿宁了,她这几年性子野那都是由我带出宫去给教坏了,原也是我的不是,只当孩子跟你开了个玩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瞧这风尘仆仆的回来,如今狼狈成这般模样,也算受到教训了。陛下就看在我这老婆子的面儿上,莫要怪罪她了。”   太后当初瞥下阿宁与邵恪之待在冀州,想着这一路上二人只怕如胶似漆的,如今骤然回了宫,必然不舍得与之分开,一时间心里难受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也是有的。是以,这个时候她才站出来给阿宁解围。   阿宁自然不知太后心中所想,只听皇祖母替她说话,心下感激。可又想到岑伯父中毒一时,突然心上微痛,抿唇不语。   如若皇祖母日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该是何等残忍之事呢?   其实她知道,方才岑璋说岑伯父的毒一定能解那话必然是哄她的。否则,岑伯母眉宇间就不会总泛着若有若无的愁容了。   “母后总是惯着她。”顺熙帝话语里虽有嗔怪,但并不见真的生气,只看着漪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长途跋涉的回来,想也累坏了,回南苑去吧。”   漪宁叩首谢恩,从殿内出去,太子尾随其后告退。   出了长乐宫,太子唤住她。   漪宁停下步子,却未回头看他,话语冷淡:“太子还有何事?”   岑璋绕至她跟前,顿了顿道:“方才谢谢你。”如让父皇知道他跟阿宁说的事,肯定会比方才更加愤怒,届时必然会重罚他的。   漪宁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关系重大,我自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乱说。若说有心替你隐瞒,那也只是因为不想让岑伯父和岑伯母知道此事对你失望而已,太子如若有心道谢,倒不如放过我,咱们也好万事大吉。”   岑璋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望着她疾步而去的背影,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阿宁,你如今当真那么讨厌我吗?”岑璋紧跟在她后面,一脸受伤。   漪宁只当没听到,自己走自己的路,把他当空气。   到了去往南苑的河边,金嬷嬷已经在船上等候了,看到漪宁的身影远远地伸手招呼。   看到金嬷嬷,漪宁也是一喜,提起裙摆快跑几步:“金嬷嬷怎么在这儿?”   金嬷嬷给漪宁和太子行了礼,这才回道:“听闻郡主失踪,皇后娘娘着急,便让奴婢来这边瞧瞧,郡主快上船吧,娘娘亲自做了很多郡主爱吃的菜。”   漪宁眼眶热热的,连连点头,笑着道:“好。”   漪宁上了船后,岑璋却站在岸边没动,金嬷嬷看他一眼,又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特意嘱咐了,您也要去。”   岑璋原本害怕自己跟阿宁同坐一条船她会不高兴,正在犹豫,不料金嬷嬷发了话,又是母后的旨意,心上自然大喜,应着随之上了船。   漪宁不耐烦看见他,只自顾自地转了个身坐着,抬手撩拨着下面碧绿的湖水。   已经八月,这湖水是越发凉了,瑟瑟秋风下,整个身子都觉得有些冷。   岑璋见她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身上的墨色披风解下给她披上:“夜里凉,你自己身上也被露水打湿了,披上这个当心伤风。”   漪宁眉头一蹙,身子抖两下把他的披风抖落在船板上,语气平淡如常:“我不冷,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岑璋看着落在船板上的披风,神色复杂,却没再去捡。   金嬷嬷在一旁看着两人微妙的关系,倒也没说什么。   船很快在南苑靠了岸,漪宁一上岸便迫不及待地奔向南苑,边跑边喊:“岑伯母,我回来了!”   皇后在屋内听到动静,由银嬷嬷陪着从里面出来,看见她笑着伸了手:“慢点儿跑,大晚上的当心脚下,别摔着。”   漪宁跑过来抓住皇后的手,本欲往她怀里扑,又想到自己在假山后面躲了那么久,身上必然不干净,便只笑笑:“岑伯母,阿宁好想你。”   数月不见,皇后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气度非凡,笑起来时也还是那么温和慈爱。   皇后点点她的额头:“你呀,我只当你忘了岑伯母这个人呢,回来不说先来见岑伯母,一个人躲哪儿去了?”   漪宁脸上笑意淡了淡,垂着头没答话。   皇后目光瞥向后面的太子,随后一语不发地又落回阿宁身上,依旧笑语温声:“饿了吧,去洗手吃饭。”   漪宁应着随金嬷嬷去洗漱,皇后则淡淡看向太子:“你给我进来。”她话语淡淡,比方才面对阿宁时明显威严了不少。   岑璋心上一惊,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袭来,低低道了声是。   随皇后入内,皇后在桌边坐下,看着站在那儿人高马大的儿子,目光凌厉几分:“跪下!” 第127章 责罚 。。。   “母后……”岑璋讶然于皇后的反应, 一时间站在原地没动。   “我让你跪下!”皇后顿时又怒喝一声,桌上的茶盏被她掷在地上,摔成几瓣儿, 那褐色的茶汤也顺着沟壑淌了出来, 很快尽然在地面上, 留下一片深色的阴影。   皇后素来宽厚待人,但如今骤然发怒却也极具威视,连带着那屋洗漱的漪宁都听见了。   “岑伯母怎么生气了?”漪宁十分诧异地问旁边给自己递帕子的金嬷嬷。   金嬷嬷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旋即笑了笑:“奴婢不知,许是太子做了什么惹皇后生气吧。”   “那我去看看。”她说着提起裙摆要出去, 却被金嬷嬷拦下, “郡主的衣裳都脏了, 待会儿陪皇后用膳穿这件只怕不妥, 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漪宁无法,只好听金嬷嬷的。只金嬷嬷伺候自己更衣时,她又竖着耳朵听了听那边的动静,却是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皇后房中, 岑璋许久未曾见母后发这样大的脾气了, 心中自然是怕的,恍惚间似乎料到了什么, 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皇后也渐渐敛了怒意, 神色淡淡地看他:“知道母后为何如此生气吗?”   岑璋一时不好回答,犹豫着道:“儿臣不知。”   皇后秀眉拧着,面露不悦:“事到如今, 你还想瞒我什么?阿宁究竟为何无故失踪,如今眼眶红肿成这般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   “别拿对付你父皇的那一套来哄我!”皇后打断他,“佟迎和狄青都跟我说了,是你对阿宁说了什么她才会成这个样子的。方才在长乐宫里你父皇没怪罪你,只怕是不知道你干的好事,阿宁又离他甚远没让他瞧见那一对儿红眼眶,才会由得你推卸责任胡言乱语!”   岑璋心上一沉,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皇后道:“我方才倒是一直在想,你对阿宁说了什么才会害她成那般模样,思来想去,倒也有了些眉目。这几个月阿宁不在南苑,我听金嬷嬷说见你来过两回。”说到这儿,皇后神色沉了沉,“你父皇的事,你可是知道了?”   南苑四周都有绝顶侍卫把守,但他是太子,以前也没少来此,侍卫们必然对他没有防备,故而纵然来过怕也不会禀报。   以至于,皇后还真不确定他究竟来过几回。金嬷嬷看见过两次,可金嬷嬷没看见的时候呢?   皇后问起,岑璋也没打算隐瞒,只是突然心上一阵发堵,缓缓应了声是,有把那日在窗外听到的简单说了一遍。   “此事关乎朝堂社稷,我与你父皇隐瞒不说一是怕你忧心,二来也是恐走漏消息,惹来朝堂争端,却没料到让你无意间听到,更没料到……你敢拿此事去伤害阿宁!”   说到最后,皇后眸色突然一黯,“岑璋,你身为太子,一朝储君,却连让一个姑娘家心甘情愿嫁给你的本事都没有,还使出如此不光明的手段来,简直让母后寒心,让你父皇失望。把你父皇的身体当做筹码,你简直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岑璋心上微颤,忙俯首叩拜:“母后息怒,儿臣当时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才……儿臣知错,方才见阿宁那般儿臣也是悔不当初。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实非儿臣所愿,还望母后恕罪。”   “恕罪?此事如若捅到你父皇那里,你且看他恕不恕你。小小年纪便如此的不择手段,日后江山社稷交于你手,你又该如何自处?你口口声声说喜欢阿宁,尚且如此待她,那天下万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日后治理天下你又会如何对待他们?”   “儿臣知罪。”岑璋额头贴地,十分诚恳地认着错。   这一次,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在御花园里看见阿宁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他不过是想要把自己珍爱的女孩儿留在身边,熟料竟适得其反,如今使得她对自己心生怨愤,渐行渐远起来。   他知道,他这次是真的错的离谱。   皇后无奈摇头:“你已十七岁,早不是个无知孩童,不想竟做出此等幼稚之事来。你自幼被立太子,依着宫廷规矩自有太傅们管教,我原以为太傅们饱读诗书自比我强些,便对你疏于管教。却未曾想,现今你如此败坏德行,教人失望。君子取之有道,你对阿宁不管是何心意,都不该做出小人行径出来。你说,母后今日训得可对?”   “母后所言甚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他谦卑恭顺地回话。   皇后道:“既然知错,便去院外跪着,今晚不准用膳。”   岑璋不语,缓缓从地上起身,退出卧房去外面跪着,一抬头却见阿宁在墙边站着,后背贴墙,望向他时神色淡然,表情疏离。   他心里知道,或许经此一事,他与阿宁之间的隔阂当真不好再挽回了,不由心间一痛,收回眼神,只定定望着地面出神。   “郡主,快进去吧。”金嬷嬷对一直贴墙站着不说话的阿宁说道。   漪宁回神,提起裙摆入了卧房,看到皇后,原是想冲她笑的,可鼻端酸涩难忍,怎么也笑不出来,只突然扑进她怀里,蹲下来失声痛哭。   皇后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出声安慰。   过了须臾,她哭声渐渐止住,泪眼汪汪地缓缓抬起头来,皇后这才拿帕子给她擦脸:“才刚洗漱过,脸蛋儿又哭花了。”   见她不说话,皇后又笑问了一句:“站门外多久了?”   漪宁没回答这话,只是道:“岑伯母总是对阿宁这般好。”她这话也就表示,方才在外面她全都听见了。   皇后叹了口气,拉她在自己旁边的高腿圆凳上坐下:“你自幼无母,岑伯母拿你当亲生女儿似的待,能不疼你吗?”   说着,她看了眼外面:“不过罚你太子哥哥却不单单是为了你,他身为太子德行有亏,是该罚的。此事是我处置也还算轻的,若让你岑伯父知道,怕就不是罚跪这么轻描淡写了。璋儿到底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若我罚他能让他静思己过,莫在捅到你岑伯父那儿去,便是万幸了。”   漪宁抬手擦了擦眼泪:“阿宁在长乐宫没说出实情,日后也不会再说的。”   皇后将漪宁鬓前散落的发丝夹在耳后,柔声笑道:“岑伯母知道,你虽然心里怪他,却也不想他真的丢掉太子之位的。你没在你岑伯父跟前道出真相,岑伯母该谢谢你。”   漪宁倚在皇后怀里没说话。她的确不喜欢太子,如今甚至算得上讨厌,不过真的没想过让他失去太子之位。不管岑璋这个人怎样,岑伯母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岑璋是岑伯母唯一的儿子,她自然不希望他真的出什么事。   何况,岑伯父的事已经够让岑伯母烦心的了。   “只盼着,他能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日后注意自己的德行才是。”皇后揽着阿宁,感慨一句。   “会的,一定会的。”阿宁低声道。   “咕噜噜~”漪宁一囧,忙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皇后莞尔一笑,对着后面的金嬷嬷使了个眼色,金嬷嬷忙道:“饭菜都热好了,奴婢去上菜。”   金嬷嬷将饭菜端上来,皆是皇后亲手所做,每一样都是漪宁爱吃的。   漪宁看得满心感动,想到外面的岑璋,犹豫着道:“岑伯母当真不让太子哥哥用晚膳了吗?”   皇后神色淡淡:“他做出此等事情来,这样的处罚还算轻的,咱们不必管他。”说着,给阿宁夹了菜到碗里,“多久没吃过岑伯母的手艺了,快尝尝味道可还和以前一样?”   漪宁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赞不绝口:“阿宁倒觉得岑伯母的手艺比先前愈发精金了呢。”   皇后闻此笑着给她夹菜:“喜欢就多吃一些。”   这顿饭用的十分融洽,外面跪着的岑璋却只能闻着味儿,一口也没尝到。   天色越发黯淡下来,一轮明月挂在树梢,周围有繁星作伴,瑟瑟秋风嬉闹着卷来,冷得让人直打寒战。   屋子里,漪宁用过晚膳后便陪着皇后说话,不过是些外面的趣闻乐事,还把她在外面买的木制簪子拿出来给皇后。   “岑伯母,这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胜在那位老人家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发钗倒也别致,偶尔戴着这个在头上也算得上是新鲜。你瞧这个,上面是雀尾缠枝牡丹花,雕琢得十分逼真。牡丹雍容华贵,岑伯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钗子最适合你了。”   皇后拿起她给的木簪子细细瞧着,一双好看的凤眼渐渐眯了起来。   “这发钗倒是别致,记得以前在宫外时,你岑伯父曾亲手为我雕过一支牡丹花的发钗,是用最寻常不过的桃木雕的,说是辟邪。那发钗曾被我戴在发间许多年,只后来你岑伯父成立义军,兵荒马乱的到处奔走,我和你皇祖母也居无定所,那发钗也就丢在了路上,再找不回来。” 第128章 谈心 。。。   提起以前, 皇后眸中神色迷离,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烛光下越发显得雍容典雅起来。   默了片刻, 皇后渐渐回神, 笑着道:“阿宁这礼物岑伯母很喜欢, 宫里金银玉器皆由,唯有这样的一支发钗倒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漪宁不觉间又想到了皇帝中毒一事,突然挽着皇后的袖子撒娇:“岑伯母,阿宁今晚想跟你睡,好不好?”   “好。”皇后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 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意。   金嬷嬷在一旁小心提醒着:“皇后娘娘, 太子殿下都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皇后沉着脸没言语, 太子还在跪着, 这她自然知道。说到底,那是她的儿子,又岂会不心疼的。   却只怕罚的太轻了,他不长记性。   漪宁想了想道:“岑伯母, 如今天色已晚, 咱们也该睡了,不如就让太子哥哥回去吧。”   皇后看看阿宁, 默了会儿起身走出去。   太子一如既往笔直地跪在院中, 外面凉风萧瑟,他的身子早已冻得麻木僵硬,面色也微微有些泛青, 却仍双拳紧握,忍着一语不发,面色也是淡定如常。   看到他的表现,皇后还是有几分满意的。他养尊处优,能有这份忍耐力已实数不错了。   “如今可悔悟了?”皇后站在门前的青石阶上,淡淡看着他问。   岑璋强忍着牙齿打颤,低头道:“儿臣知罪,日后必然谨言慎行,不让母后失望。”   皇后自瞧出了他冻得不轻,便也不打算让他再跪着,只是道:“回去后抄写《道德经》二十遍,继续思过。”   “是。”   皇后这才叹了口气:“天色不早,更深露重的,你回吧。”   岑璋应着要起身,但一双腿却麻木的好似没了知觉一般。   皇后看了眼后面跪着的元寿,淡淡道:“还不快扶你家殿下回东宫?”   元寿应着,膝行至太子跟前,主仆二人互相借力从地上起来,又相扶着离开南苑。   皇后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儿子,心底里叹息一声:“只盼着,你是真的知错才好。”   回到房里,银嬷嬷和金嬷嬷打了热水伺候皇后和漪宁洗漱后,二人便早早歇下了。   漪宁在床里躺着,侧身对着皇后,两个人继续说说话儿,竟也没觉得有什么睡意。   皇后道:“当初看你一颗心不在璋儿身上,我这才同意你随你皇祖母一起出了宫,原也是想让你去找寻自己的幸福的。如今,阿宁可找到了?”   漪宁心跳快了不少,却是一时间哽塞,不知如何作答。   皇后见此笑笑:“对着岑伯母你还不好意思说出来?你与邵恪之的事,你皇祖母回宫后便告诉我了。”   漪宁心上讶然,紧接着便觉得十分羞赧,红着脸抱住皇后,把脸埋在皇后怀里,小声嘟囔一句:“皇祖母怎么什么都说,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岑伯母交代呢。”   皇后爱怜地扶着她披散下来的墨发:“你皇祖母疼你,她是怕我和你岑伯父不答应,这才让我帮忙呢。”   漪宁耳根子也跟着泛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了。   其实她知道,岑伯母自然心里是更希望她能做她的儿媳妇的。可如今,她是不会想要嫁给岑璋了。   “对不起。”她喃喃着道了一句。   皇后却笑了:“阿宁,你知道你岑伯父中意你做太子妃,岑伯母为何还放你出宫找邵恪之吗?”   漪宁仰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皇后悠悠发出一声喟叹:“这皇宫不过是个金丝牢笼,困了岑伯母一辈子。私心里,我想你跟璋儿琴瑟和鸣,日后有你辅佐他必然是好的;可另一面,我又不想你如我这般,把自己囚禁在这牢笼之中,不得自由。”   漪宁听得有些动容,双唇翕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其实于我而言,这一生把一切都给了你岑伯父,如今同他待在这皇宫之中我亦不悔,无怨。但如若可以选择,我却宁愿能和他在一与世隔绝之地,平平淡淡度过此生。”皇后苦笑一声,“可我是皇后,他是皇帝,朝堂不稳,奸佞当道,我和他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在这高墙大院之内忍受一个个寂寞孤独的岁月。”   “但你不一样,你还有旁的选择。我与你岑伯父那般情深,尚且偶尔抵不过那些个难捱的岁月,你若当真心不在璋儿身上,日后在这宫中度日,怕是要比我难捱十倍。与其这样,倒不如嫁出宫去潇洒自在,也算是替岑伯母过了一回我想过的日子。”   “岑伯母……”漪宁眼眶红红的,眸中氤氲着水汽。   皇后嗔她一眼:“今晚你怕是没少哭,不许再哭鼻子。”   漪宁当真吸了吸鼻子不敢哭了。   皇后叹道:“其实恪之那孩子倒也不错,只是他长你六岁,你们二人情投意合却是让我意外。说起来,我起先原还打算把你二姐姐嫁给他呢,如今来看,倒是险些点错了鸳鸯。”   漪宁微惊:“那岑伯母的意思是,你同意我跟邵哥哥在一起?”   皇后想了想道:“我不反对,但如今形式特殊,你岑伯父那边也要慢慢来,短时间内只怕不能让你们成婚。何况你如今不到十四,二丫头和三丫头还未出嫁,你还早着呢,不急于一时。”   皇后的说法倒是和邵哥哥一样,漪宁忙点头:“阿宁知道的,阿宁也不想早早嫁人,我还想多陪岑伯母几年呢。”她说着抱紧了皇后的纤腰,撒娇道,“岑伯母真好,阿宁最喜欢岑伯母了。”   皇后笑笑:“岑伯母愿意你将来嫁出宫,无非是因为你的心当真不在璋儿身上,强求不来。不过,我自幼养到大的儿媳妇没了,日后你出嫁若有了女儿,总还是要赔给我一个孙媳妇儿才是。婚姻之事讲求缘分,你与璋儿是无缘,但日后的事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漪宁听到这话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岑伯母怎这般取笑我,阿宁,阿宁还小呢。”她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岑伯母居然跟她说日后如若生孩子的话,当真是羞死人了。   皇后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会儿知道羞了,瞒着岑伯母与邵恪之私定终身便不是羞?”   漪宁语塞。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提及顺熙帝倒让漪宁又想起他身上的毒来,犹豫片刻,她轻轻道:“岑伯母,你说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呢?”   皇后微微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多少年了,她几乎从不问爹娘的事。   漪宁缓缓道:“皇祖母口中,我阿娘率真随性,活泼动人;岑伯母口中,你与我阿娘姐妹情深,但在阿宁看来,她自私且无情。”   “阿宁。”皇后神色严肃几分,看着她不说话。   漪宁也看着皇后:“阿宁没有说出错,我阿爹为国尽忠,纵然没了也是流芳千古。可我阿娘呢,却未曾顾忌我的感受便追随我阿爹而去,在外人来看他们情深似海,可于我而言,又何其残忍?”她粉嫩的拳头渐渐攥在了一起。   烛光下,漪宁双目里泛着泪光,却逼着自己不让泪水流出:“如若阿爹知道她这么做,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很失望的。”   皇后心疼地抚了抚她的碎发,柔声道:“过去的事,你不喜欢,便不要去想了。”   漪宁点头:“岑伯母的性子外柔内刚,跟我阿娘不一样,阿宁喜欢岑伯母这样的。”   皇后抚着她脊背的手顿了顿,渐渐回过味儿来她话中深意,苦笑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睡吧……”   ——   洛云殿   夜色渐浓,岑琰和邵恪之二人在前殿坐着,都还未睡下。   两个人在烛光下对弈,邵恪之顺便说些宫外的事,岑琰鲜少出宫,静静听着,不觉间便说了足足两个时辰。   想到御花园里邵恪之对漪宁的话,岑琰执黑子落下,突然抬头问道:“你为何让阿宁暂缓两年议亲,莫非是有什么打算?”   邵恪之研究着棋局,落下一子后才道:“陛下坚持想让阿宁嫁给太子,无非是为了边关。如若我能让萧国公旧部为我所用,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你想去边关?”岑琰吃了一惊。他知道邵恪之抱负不小,但如今他既然从了文,却未想到还会有想从武的一天,“若你当真如此做,我倒是相信你有能力收复那些将士。不过,届时你兵权在握,难保不会遭到忌惮。”   邵恪之笑了笑:“那是后话,如今想这些为时尚早。这些年西北没了萧国公,余下的人抵抗蛮夷力不从心,败仗吃了不少,眼下是用人之际,西北乃陛下心头大患,他会同意我去的。何况,阿宁做我的软肋,他应该很乐意。”   见他胸有成竹,岑琰便知这想法怕不是一时半刻想出来的,便也不再劝阻,只是又问道:“那你何时动身?”   邵恪之再次落下一子,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且再等等。” 第129章 出手 。。。   清晨, 柔和的阳光顺着窗牖间的缝隙流泻进来,将屋子照的亮堂。   佟迎将窗幔拉开,光线也随之打在漪宁的脸上。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眉头, 抬起手背搭在眼睛上又翻了个身:“佟迎别叫我, 好困, 我再睡会儿。”昨晚上跟岑伯母聊天到很晚,她现在还没睡够呢。   佟迎无奈道:“郡主,真不能再睡了,陛下宣了你去承乾殿用膳,这会儿陛下马上就要下朝了。”   “可是我真的好困。”她不清不楚地说着, 继续呼呼大睡。满头披散下来的乌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 像黑色的锦缎一般。她抬手挠了挠头皮, 继续睡。   佟迎看她这般也是着急, 如若陛下下了朝她家郡主却还未起,让圣上等可就是犯上了。   犹豫片刻,她清了清嗓子道:“郡主可知今日朝上发生了何事?”   漪宁没理她。   佟迎继续道:“郡主,奴婢听人说今日早朝陛下要晋升邵大人为中书侍郎, 却遭到了陈丞相一派的强烈反对, 说他资质尚浅,难堪当大任。”   漪宁的眼睛突然间睁开了, 似乎一点儿困意也无, 坐起身来看她:“那后来呢?”   佟迎:“……”她好像找到了唤郡主起床的新方法。   “后来……”佟迎挠了挠耳朵,摇头,“奴婢不知道。”   漪宁想了想打量她:“这南苑离朝堂隔那么远, 你如何得知的?说,是不是你胡诌的?”   佟迎赶忙摇头:“也,也不算是胡诌的吧,昨日陛下不就说要封邵大人为中书侍郎吗,但陈丞相可是中书令,肯定不会同意中书省有非自己亲信的人存在吧,那自然就会反对了。”   漪宁眼前亮了亮,揶揄道:“瞧不出来啊,佟迎也会分析起局势来了。”   佟迎挠挠后脑,不好意思道:“奴婢这是跟着郡主久了,言传身教的自然能学着一些。”   “哦对了,郡主你快些起来吧,这时辰只怕马上就该下朝了,陛下还等你去承乾殿用膳呢。”   漪宁挑眉:“不着急,陛下要晋升邵哥哥,陈丞相必然反对,今日朝堂肯定很热闹,不会那么早解散的。”   佟迎呼了口气:“我说郡主今儿个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奴婢怎么叫你都不醒,原来自己心里是有底的,倒害得奴婢瞎操心了。”   漪宁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不过被你这么一搅和,我如今是真不觉得困了,帮我洗漱更衣吧。”   ——   漪宁洗漱过后去往承乾殿时,顺熙帝仍未下朝,她便自己在殿内等候,不多时乔晗章便进来了。   昨晚上长乐宫里阿宁记得她也在,不过当时情况不同,倒是未曾真正瞧她,今日一见却发现她肚子大了很多,不过那张脸却是一如既往的美貌动人,但比之前略有些发福,更显得丰满莹润。   漪宁记得,乔德妃曾跟自己说过她是假孕来着,那这肚子……   乔晗章一进来见漪宁盯着她的肚子瞧,莞尔一笑:“如你所想。”   漪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走过去搀扶她:“德妃娘娘近日可好?”   乔晗章点头:“尚可,不过宫中生活日复一日,倒也没什么不同。你呢,在外面经历了不少趣事儿吧?”   漪宁笑道:“宫外确实有意思些。”   两人在桌边坐下,乔晗章拉着她的手道:“昨晚上我在长乐宫见你时,瞧你眼眶红成那般,怕是为什么事伤心呢,怎会跟你岑伯父说是逗大家玩儿呢?”   漪宁微怔,她没想到乔德妃居然是如此心细之人。   岑伯父中毒之事,德妃必然是知道的,当初没告诉她应也是故意隐瞒,是以漪宁便未说实话:“没什么事,就是一个人躲在御花园里,大晚上的我觉得害怕,故而哭了一场。”   乔晗章不知信了没有,只是笑笑没再追问。   漪宁又看了看乔晗章的肚子:“我记得,娘娘这肚子该有七个月了吧?”   乔晗章点头:“是啊,再有三个月便临盆了。”   “那……”漪宁不免为她着急,这肚子既然是假的,又该如何是好呢?   乔晗章笑而不语,漪宁瞧她淡定自若,便知是早已有了主意,便也放心下来。   乔晗章又坐了会儿,漪宁也送了宫外买的木簪给她,后来顺熙帝下朝回来,看到她们笑道:“听你们说说笑笑的,在聊什么?”   乔晗章起来相迎:“阿宁送了臣妾一支海棠木簪,倒也十分别致,陛下瞧着如何?”   顺熙帝看了看,点头:“不错。”说罢看了眼漪宁,满目慈爱:“饿坏了吧,朕已命人传膳,很快便好。”   这时,乔晗章却是要辞:“陛下与郡主难得相见,臣妾便不叨扰了,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宫。”   顺熙帝应允。   临走前,到了门口她又突然折回来,对着顺熙帝道:“陛下,这几日臣妾总是噩梦连连,听闻长安城里有座福慧寺十分灵验,想去求个平安福,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顺熙帝略微皱眉:“你如今大着肚子,只怕在外面走动不太安全,总是做噩梦可是处理六宫诸事太过劳累所致,不如请了太医给瞧瞧,朕派别人去福慧寺给你请平安福也好。”   乔晗章知道顺熙帝的顾虑,只是道:“臣妾就是觉得今日有些闷,去福慧寺走动也是想散散心,陛下放心,臣妾会谨慎小心地看护腹中之子的。”   顺熙帝想到德妃已经好几月待在自己的寝殿鲜少外出,也知道她该是憋闷的,想了想也便应了:“明日是个好天气,便明日吧,朕去让人安排,不过你要万事小心。”   乔晗章颔首应是。   漪宁望着乔晗章离开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头。   彼时下面的人已经传了膳,顺熙帝夹菜给她:“怎么了,有心事?”   漪宁想了想,还是问出来自己的疑问:“岑伯父,德妃娘娘……真的是假孕吗?”   顺熙帝不解地抬头:“怎么了?”   漪宁低着头没说话,德妃穿得衣服十分宽敞,倒是瞧不出体型,不过肚子却已经很大了。她只是听人说怀了孕的人身体会浮肿,整个人显得发福,方才见德妃竟觉得挺像的。   还有她走路的样子,也确实不轻盈,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体型现如今真的如此。   不过又见顺熙帝一脸的疑惑,她突然怀疑自己或许想多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这般说着,低头吃着菜,没敢再问。   ——   乔晗章回了自己的寝殿,星儿将一碗汤药端进去:“娘娘,该喝安胎药了。”   乔晗章把药接过来,闻到药味儿阵阵作呕,但还是一饮而尽,随后把药碗递过去,自己拿帕子擦了擦嘴:“确定明日大皇子会在福慧寺附近狩猎吗?”   星儿点头:“查清楚了,大皇子这几日每天都去那里狩猎。”自打大皇子娶妻成家之后,便在宫外建了府,是以出入皇宫比未成家的皇子要自由很多。   乔晗章应了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呢喃:“等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其实,乔晗章早在五个月前就已经真的有孕了。   不过,并非龙子。   陈贵妃狡猾,一直让人抓不到把柄,乔晗章心急,便暗地里由星儿安排怀了侍卫的孩子。   当初星儿是拒绝做这个事的,可到底拗不过她的坚持,最终帮她做了这事。   五个月了,陛下只当她还是假孕,实际上……   星儿突然面露纠结:“奴婢仍是很担心,奴婢咨询过御医,以娘娘这般,如若流产很可能会一尸两命的。”   乔晗章道:“我知道,可陈贵妃狡猾,又是个不好对付的,如若不来真的,依着她的聪慧很容易就识破我们的计谋,根本不可能给她沉重的一击。”   这么久了,他们陈氏一族依旧安然无恙。如今,也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   ——   翌日,乔德妃去了福慧寺。   顺熙帝一如既往的批阅奏折,传大臣们商议政务。   这些年,陈丞相手底下的人一步步被他换掉,扶植自己人上位,眼瞧着朝中官员换了一半儿,正是危急存亡之刻,他不能懈怠。   好在他扶植的人也确实个个有真才实学,在朝中屡立功勋,让他欣慰。   议政过后,已经到了晌午,该用午膳的时辰。   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右眼皮总跳,心上也隐隐觉得不安。   突然间,莫名想到昨日漪宁问他乔德妃是否真的假孕一时,想到她这段日子总待在自己的寝殿不外出,他偶尔去看她时星儿总说她在睡觉,还每每吩咐膳房做些酸辣食物。   他原本是觉得她为了不让陈贵妃等人瞧出破绽,故意为之,可如今再想……   恍惚间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他对着外面喊:“李太医,宣李太医来见朕!”德妃有孕一事当初是他让李太医传出去的,后来照顾德妃也是全权交由他处理,此事只怕他最清楚。   很快,李太医被人带了来,顺熙帝屏退众人,目光犀利地看着李太医:“德妃娘娘有孕之事,朕一直交由你来管,你实话告诉朕,如今德妃是有孕还是无孕?”   李太医哆嗦了一下,跪在地上颤巍巍回话:“陛下,七个月前德妃娘娘确实无孕,后来,后来三个月后臣再为德妃娘娘诊脉之时就是真的有孕了。这本是喜事,臣当时想禀报圣上的,但娘娘说她会自己跟陛下说的,臣一直以为陛下是知道的。”   顺熙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还未来得及发作,外面方德宣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禀报:“陛,陛下,不好了,德妃娘娘在福慧寺出了意外,大,大出血了……” 第130章 幽禁 。。。   福慧寺客房门外, 顺熙帝双手负立等在外面,里面不时传来乔德妃的阵阵呼通声,随着那一声声尖叫, 顺熙帝一张脸也愈发阴沉下来。   他震惊, 也更加自责。   德妃已经怀孕五个月, 还与他同住在承乾殿,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从来不知,她居然为自己做到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呼痛声渐渐止住,本是秋风萧瑟的八月, 顺熙帝身上却早出了一身薄汗。   又过了片刻, 李太医从里面出来, 跪在顺熙帝跟前:“陛下, 德妃娘娘诞下死婴,小皇子……没了。”   顺熙帝一张脸阴沉沉看着他:“德妃呢,如何了?”   李太医回禀道:“德妃娘娘损伤了身子,如今尚在昏迷, 有无大碍还需再观察几日。”   “那她何时能够醒来?”   “这……”李太医颤巍巍颔首, “臣尚且不知。”   顺熙帝顿时大怒,喝道:“把宫中所有御医都给朕叫过来, 德妃一日不醒, 便一日不许回宫!还有,把楚子谦也给朕叫过来。”   吩咐过这些,他这才急急往卧房里进。   乔晗章面色惨白地在榻上躺着, 整个人憔悴不堪,连平日红润的唇儿此刻也是泛着白意。   她双目微阖,整个人一动不动,连睫毛都不会颤动一下,好似没了知觉一般。   丫头星儿正趴在床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丝毫没觉察到顺熙帝的到来。   “娘娘怎么这么傻,奴婢劝了你多少回了,你却执意用这样的办法,如今就这么躺在这儿,星儿瞧了好心疼……”她低声呜咽着,泣不成声。   “星儿。”顺熙帝唤了一声。   星儿这才回神,忙转过身来叩首:“陛下,您救救娘娘,一定要让娘娘醒过来啊。”她额头一下下磕在地上,仿若不觉得痛一般。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整个人抽噎不止。   顺熙帝看着榻上的乔晗章,内心沉重不已:“会的,你家娘娘会醒过来的。”   星儿突然想到什么,擦了擦眼泪抬头道:“陛下,是大皇子害得娘娘流产的,娘娘拜佛后觉得疲累,便回客房歇息,熟料大皇子便来了,奴婢们不敢阻拦,只能让他闯了进来。奴婢听到房内有动静要跟进来,房门却被大皇子给反锁了,再后来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得娘娘大叫一声,大皇子从里面慌慌张张的出来,等奴婢带人进来一看娘娘已经浑身是血的晕倒了,当时跟着娘娘来福慧寺的人都瞧见了。”   “陛下,大皇子肯定是担心我们娘娘诞下小皇子,故而谋害娘娘的,还请陛下为我们娘娘和小皇子做主啊。”   这些话,是在当初乔晗章的计划之内的。   大皇子早就对乔晗章有不轨之心,已不是一两日了,他若知道乔晗章在福慧寺,必然会过来相寻。   其实二人在屋里会发生什么根本不言而喻,但乔晗章吩咐星儿只可说是大皇子忌惮她腹中之子心怀杀机,不能直言是大皇子非礼她。皇子觊觎皇妃,关乎皇家声誉,也关乎陛下的脸面。   听了星儿这段话,顺熙帝岂会不明白德妃的良苦用心。   他怒气冲冲出去,直接便回了宫——大皇子闯下大祸,第一时间必然是找陈贵妃求助。   ——   清池宫   陈贵妃听到儿子的描述气得险些没晕过去,直接便给了一个耳光:“你个孽障,我在这宫里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容不得他们抓到我半点错处,可你倒好,居然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大皇子哭着跪在地上:“母妃,儿子没有害她,是那贱人故意害我的,她勾引我入了她的房间,又自己伤了腹中胎儿来害我,乔晗章那个贱人!”他气得咬牙切齿。   大皇子如今也当真是有苦说不出的。   他原本在福慧寺附近打猎,后来听闻乔德妃的仪驾入了福慧寺,一时起了色胆,这才入了福慧寺。   但乔德妃到底是父皇的妃子,而且怀有身孕,他哪敢真的放肆。当时在屋里,她只是好好跟德妃说话来着,虽然言语上有轻薄她,可并没胆子动手的。   起初他不管说什么混账话德妃都但笑不语,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德妃突然就发怒了,抬手要打他。他是皇子,自然容不得旁人打骂,于是就推了她一把。   天知道他根本没怎么用力,她却撞到桌子,重重跌倒在地上了。   大皇子越想越伤心,知道自己这必然是被那贱人给算计了,又是懊悔又是生气:“母后,你快救救儿子吧,救救儿子吧。”   陈贵妃又岂会不知这根本就是德妃的圈套,可恨她的傻儿子居然就真的跳进去了。   德妃还真不简单,她陈月迎也是小瞧了她。她只顾自己在宫中小心谨慎,不被乔晗章抓到把柄,却没料到她居然直接打主意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筹谋。如今他若出了事,那么陈家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好阴毒的手段!   陈贵妃突然想到什么,拉着儿子问:“你看清楚没,她是真的有孕?”   其实她一直对德妃是否有孕心存怀疑的,自打她有了身孕,陛下便将人迁居在了承乾殿,安全地保护起来,除了李太医更是不让任何太医接近。   若是宫中无皇子,乔德妃腹中之子关乎储君之位,这样的保护本无可厚非。   可宫中明明已有三位皇子,太子也早已册立,此时陛下如此保护一个人,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她曾经不知一次地怀疑,乔德妃可能并无身孕,这只是陛下为了对付她的手段。   陛下忌惮她们陈家势力,她心里清楚明白着呢。   大皇子却不明白母妃突然这么一问,愣了下才道:“自然是有孕的,肚子很大,而且倒地之后直接便出了好多血。”   “莫非是我的判断有误……”陈贵妃凝眉思索。   大皇子急道:“母妃,你先别管自己的判断了,你先救救儿子吧,我害了德妃的龙子,父皇知道肯定会开罪的,这怎么办啊?”   “现在知道求救,晚了!”一声凌冽肃然的声音划过大殿,带着些许回音,大皇子身子颤了颤,陈贵妃的脸色也跟着白了。   “陛下……”她自知儿子做了错事,心虚地垂下头去。   顺熙帝冷哼一声,直接去主位上坐着:“你养了个好儿子!”   陈贵妃忙跪了下去:“陛下,此事尚有疑点,皇儿不是那等心狠之人,必然是德妃有心陷害,还望陛下明察。”   “咣当!”一只茶盏从顺熙帝手里飞了出来,从陈贵妃的侧脸擦过,最后落在地板上,摔成几瓣。   陈贵妃哆嗦一下,噤了声。   “德妃陷害?莫非是德妃引诱他去得福慧寺,又引诱他进了房间不成?德妃痛失龙子不说,人如今还昏迷不醒的在榻上躺着呢,能否保全性命还难说,难道贵妃你与德妃有何莫大的恩怨,竟值得她拼了自己的性命来害你?”   “这……”陈贵妃被问得哑口无言。   顺熙帝又看向大皇子:“你去福慧寺,还进了德妃卧房,等你出来德妃便出了事,福慧寺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岂容得你抵赖?”   大皇子冷汗直冒,不住地磕头求饶:“父皇恕罪,儿臣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顺熙帝却不听他这些,直接对外面的禁卫道:“来人,大皇子德行有亏,谋害龙嗣,即日起关押入狱,永不召出!”   眼看着禁卫过来要将自己的儿子拖走,陈贵妃膝行至顺熙帝跟前,扯着他的衣摆乞求:“陛下,玮儿到底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小时候你也抱过他,亲过他,如今怎可这般心狠。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教子无方,甘愿受罚,还望陛下饶过他这一次吧。”   身上的蛊毒突然侵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疼痛袭来,他抬脚将陈贵妃踢开:“若非念及他是你真的儿子,依着他的罪责,朕就不会留他一条命。至于你,你教子无方,你以为朕会放过你?即日起降为婕妤,终身幽禁清凉殿。”   说罢,他未曾在清池宫多待半分,起身阔步而去。   从清池宫出来,顺熙帝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眉头深锁,脸色煞白。   “陛下……”方德宣忙将人扶住,“奴才派人去请太医。”   顺熙帝摇头:“不必。”太医都被他传去福慧寺救德妃了,他自己不过是方才急火攻心致使蛊毒侵袭,并无大碍。   “那奴才扶您去承乾殿歇着。”方德宣又道。   顺熙帝再次摇头,抬头看了看天上不知何时涌来的阴霾,不免又想到德妃的牺牲,突然胸口有些堵闷。   默了好久,他低声道:“去南苑吧。”她此时怕是也在担心着。 第131章 圣怒 。。。   南苑   外面的事情早已传到了这边, 皇后听闻后一直陷入沉思,不言不语的。漪宁见此,便乖乖在屋里陪着。   突然听到有动静, 她下意识回头, 却见顺熙帝从外面进来。   “岑伯父。”漪宁欢喜地叫了一声, 皇后也随之抬了头。   两厢注目,皆是沉默。   漪宁见此,很自觉地默默退了出去。   皇后缓缓起身,脸上是和煦如春风的笑意:“陛下怎么过来了,臣妾听闻乔德妃她……”话未说完, 他将人一把抱住, 紧紧拥在怀里。   “阿媛……”他在她耳边低喃了一声。   皇后倚在他胸膛, 双臂环上他的窄腰, 闭了闭眼:“没关系,都过去了,陛下无需自责,德妃做这一切之时, 必然也不是为了看到陛下是这样的。”   顺熙帝亲吻着她的额头, 深深叹息一声:“对付陈氏一族,本有很多种办法, 这些年朕逐步瓦解陈鼎在朝中势力, 替换自己人上去,过不了多久,朕就可以成功了。”   皇后道:“可德妃的这个办法, 却是最一劳永逸的。大皇子失了势,陈贵妃和陈鼎又能溅出什么水花儿来?经此一事,贵妃怕是也要被陛下降罪吧。”   顺熙帝没否认:“朕降她未婕妤,幽禁清凉殿。”   “是了,如今大皇子和陈贵妃如坠深渊,陈鼎这个皇亲国戚便跟着今非昔比了,没有了筹码和保障,试问曾经那些跟着他的大臣们,还会有多少人真心效劳呢?德妃牺牲很大,但这个法子却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   “朕知道。”顺熙帝面色看上去有些复杂,“只是,朕不知该如何弥补她。阿媛你知道吗,德妃的孩子……”   “我明白。”皇后用指腹堵了他的唇,“福慧寺那边传消息过来时我便猜到了,德妃为陛下牺牲至此,陛下总该为她做些补偿。”   “补偿……”顺熙帝呢喃着,突然苦笑一声,“怕只怕朕怎么补偿都觉得是亏欠。”   皇后拉他去旁边坐下:“德妃对陛下之心与臣妾一样,其实她所做的又何尝是为了得到陛下的弥补呢?她必然不会在意这些的。只要,只要陛下日后待她好好的,想来她也就知足了。”   顺熙帝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大的惊人。皇后眉心微蹙,强忍着并未呼痛。   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他缓缓松开,瞥过脸去:“朕心中对她有愧,但并非你所想那般。”   皇后笑而不语。   “陈贵妃失势,皇后同阿宁搬回椒房殿里吧。”顺熙帝又道。   皇后想了想:“且再等等吧,如今陈家刚出了事,德妃又昏迷未醒,臣妾这时搬出去只怕不妥。”   顺熙帝抬手抚了抚她的侧脸,长满了薄茧的指腹在她滑嫩的肌肤上摩挲,眸中满含情意:“德妃的事你无须多想,朕会处理好的。”   皇后微微点头,轻轻应了句:“好。”   —   德妃迟迟未醒,因为入宫来回颠簸,顺熙帝特意命她在福慧寺敬仰,御医们轮流看护。   而朝中,太子和陈贵妃突然的失势,也的确给了陈鼎一个沉重的打击,直接大病了一场,数日未曾早朝。   就在此时,镇守边塞的大将军霍行度无诏回京,为陈贵妃和大皇子求情。   原本,顺熙帝念及功勋卓著不愿降罪,他却执迷不悟,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三日三夜,闹得宫中不断有风言风语传出,只说他与陈贵妃交情过于深厚,令人生疑。   顺熙帝闻此流言自然大怒,再加上蛮夷人趁其不在边关大举进攻我朝边境,顺熙帝怒上加怒,赏了霍行度一百个板子,要他回边关。   熟料,霍行度为了陈贵妃之事不要命,居然胆敢拿回边塞之事威胁圣上,直言如若不赦免大皇子和陈贵妃,他不出长安。   身为臣子,为了后妃和皇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任凭哪个皇帝也无法容忍。   至此,霍行度被关押入狱。   而北疆战事未平,没了霍行度,朝野上下竟无人敢出战迎敌。   为此顺熙帝一连几日都面容阴鸷,令人望而生畏。   皇后总算从南苑搬回了椒房殿,漪宁回到自己的寝殿,宫人们早已打扫干净,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睡在自己的大床上,第一个晚上她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醒来,陪着皇后用吧早膳,又去长乐宫陪伴太后半日,与太后言谈间说及二公主岑锦瑶。   因为挂念这个素来面冷心热的二姐姐,出了长乐宫,漪宁便去了她宫中看望。   说到底,岑锦瑶是陈贵妃之女,纵然不受陈贵妃喜爱,但血脉至亲到底抹除不掉。如今大皇子入狱,陈贵妃成了陈婕妤,宫人们对于这个二公主也便没了往日的尊敬。   踏入宫殿,里面萧条一片,地上的落叶随风漫舞也无人打扫。   宫苑里寂静无人,一路走来,竟是连个宫女太监都没瞧见。   漪宁见此心中来气,没想到宫里那些个见风使舵之人,居然欺负到二姐姐头上来了。   说到底,二姐姐还是尊贵的公主,岂容得他们作践?   她正欲让佟迎把那些个不长眼的下人们叫出来发难一场,侧目却看到端着碗走过来的连翘。   这连翘,乃是二公主的贴身婢女。   连翘看到漪宁过来似乎很意外,随后欣喜地向她行礼:“郡主。”   “怎么只有你一个,宫里其她人呢?”漪宁问她。   “如今公主没了陈贵妃的庇护,哪些人哪还会敬着我们公主,平日里不是嚼舌根子就是摆脸色给我们看,公主到底也是养尊处优的,哪受得了那等下贱胚子的气,便将其余人统统遣散了,如今便只有奴婢伺候着。”   漪宁难以相信:“纵然陈贵妃失势,二公主也是皇室血脉,那些人哪里来的那样大的胆子?”   连翘道:“刚开始他们自是不敢的,只前几日霍先生向陛下请旨赐婚,欲娶我们公主为妻,结果被陛下呵斥,说霍先生身为武教先生却肖想公主,忘了师徒尊卑,当场驳了他武教先生的头衔,逐出宫去了。随后又将公主传去承乾殿训斥一番,说我们公主不自重。此事过后,那些人眼见公主被圣山厌弃,只一味可了劲儿地作践,公主因为霍先生之事大病了一场,奴婢去御医院轻御医时,都没人愿意来诊治。”   漪宁早看出来二公主和武教先生霍行胤之间有些非比寻常,原本倒也是般配的,不过前几日他哥哥霍行度为了陈贵妃和大皇子把岑伯父气成那样,霍行胤怎么着也该避避风头才是,怎么会那个时候去求旨赐婚呢?   她忍不住抱怨一句:“前几日因为霍行度之事陛下正在气头上,霍行胤怎么此时急着去求婚,陛下能答应才叫奇怪。”   连翘道:“原也不怪霍先生的,陈贵妃和大皇子之事到底对我们公主有所影响,以至于宫里的日子不好过,霍先生也是想着我们公主能早日脱离苦海。不过,他也确实有欠考量了。”   漪宁看了眼她端着的汤药:“二姐姐的病如何了?”   “自打被陛下训斥,又拒了霍先生的求娶,公主的身子便不大好了,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没事便自己坐在窗前发呆。”连翘说着,突然给漪宁跪了下来。   漪宁微惊,忙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连翘道:“郡主,奴婢打小跟着公主,她从不爱说话,似乎对谁都很冷淡,可心却是好的。公主只是一个人孤单久了,又不得陈贵妃疼宠,日渐养成的这般性子。可自打遇上霍先生,奴婢瞧得明白,公主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会一个人莫名其妙的笑,甚至偶尔来了兴致,还会与奴婢调笑两句。奴婢知道,公主她对霍先生是上了心的。”   “公主自幼孤孤单单,总是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如今好容易肯对一个人打开心扉,实属不易。她纵然嘴上不说,但奴婢心里清楚,公主想嫁霍先生,也唯有嫁给霍先生才会幸福。为今之计,奴婢只能恳求郡主帮忙了,您在陛下心中与众不同,烦劳郡主为我家公主说个请,兴许陛下还能听进去。”   其实漪宁小时候听岑伯父说过,他以前很喜欢二姐姐这个女儿的。只是后来二姐姐性情大变,不言不语的,久而久之才疏远了。但其实在岑伯父心里,到底还是疼她的。   此事说到底,还是霍行胤求旨的时机不对。   漪宁想了想,对着连翘道:“你放心吧,我会去找陛下说的。”   说着,她看了看寝殿的方向,到底没进去。   二姐姐心高气傲的,此时必然不愿自己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索性直接调头离开了。   出了菡瑶宫,佟迎问道:“郡主怎么方才没进去,咱们现在去哪儿?”   漪宁道:“去御书房吧。”   ——   到了御书房,方德宣在外面候着,看到漪宁忙笑着迎了上来:“郡主怎么来此了?”   漪宁看了看里面:“陛下在忙吗,我有事求见。”   方德宣回道:“回郡主,邵侍郎在里面呢,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   说着,又小声道了一句:“方才邵侍郎不知说什么触犯了圣怒,陛下把茶盏都给摔了。如今圣上在气头上,郡主莫不如晚些时候再过来?” 第132章 求娶 。。。   “邵侍郎进去多久了?”漪宁问道。邵哥哥素来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 今日怎么会无缘无故惹恼了陛下呢?   方德宣道:“有一会子了。”   “那你可知,邵侍郎来找岑伯父是谈什么的?”漪宁又问。摸清楚他们谈了什么,兴许才知道岑伯父为何突然生气。   方德宣摇头:“奴才不知, 自打邵侍郎进去, 陛下便将奴才给遣退出来了。”   漪宁叹息一声, 犹豫着自己此时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这时,御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邵恪之一身深绯色官袍头戴官帽从里面出来,面色平静如常,倒好像里面没发生什么事一样。   紧接着里面传来陛下传召方德宣的声音, 方德宣没再跟漪宁说话, 急匆匆进去了。   见邵恪之走过来, 漪宁拦在他前面:“听方总管说你把岑伯父惹恼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几天塞北战事不平,陛下心里本就烦躁着呢,霍行度又不识抬举,惹得陛下更是烦上加烦, 邵哥哥怎么会选择在此时惹恼陛下?   邵恪之看着她, 正欲开口,方德宣从里面出来:“郡主, 陛下宣你进去呢。”   陛下传召漪宁自然不能耽搁, 可又有很多话要问他,只能对他道:“你,你先别走, 等着我。”   说着往御书房进,走到半路又折回来提醒两句:“不准走!”   邵恪之无奈一笑,用口型吐了个字:“好。”   漪宁这才放心下来,往御书房里进。   这御书房漪宁不是第一次踏入,但像今日这样的氛围平时却没遇见过,以至于她无不小心翼翼着。到了中央,她很规矩的行礼:“给陛下请安。”   顺熙帝在龙案前坐着,见她进来淡淡瞥了一眼:“听方德宣说你要见朕,何事?”   漪宁张口欲说霍行胤和二姐姐之时,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听着语气,岑伯父只怕心情正不好呢,她此时说这些万一撞到刀口上,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这件事,想来还是得等岑伯父心情好些他再提比较妥当。   是以,她莞尔一笑,轻声道:“也没什么,阿宁和岑伯母搬回椒房殿了,却一直没瞧见岑伯父过去,阿宁想岑伯父了,故而来看看。”   顺熙帝脸色缓和了些:“还算你有些良心。”   漪宁努了努嘴。   “知道邵恪之来找朕做什么吗?”他瞥眼看她。   漪宁心上一惊,好端端的,岑伯父问她做什么,莫非……   她抿着唇,不知说什么才好。   顺熙帝道:“朕方才答应了邵恪之,他此次如若能大破北夷大军,拿到揭燕讯可汗的首级,朕就为你们指婚。”   漪宁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答应了,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不过,大破北夷本就艰难,还要揭燕讯可汗的项上人头,这件事太难了,邵哥哥怎可轻易许下这样的诺言。   顺熙帝从龙位上下来,站在她跟前,面容肃穆,浑身上下散发着王者之气:“如若他做不到,朕砍了他的脑袋。”   他一字一顿,话语中透着震慑人心的魄力,漪宁脸色惨白,不由后退一步,脑袋嗡嗡直响。   这赌注太大了,她突然有些担心。   “岑伯父,邵哥哥他只是一时失言……”两个要求同时达到,这太难了,谁人不知揭燕讯是何等阴险狡诈之辈?   顺熙帝抬手阻了她的话:“他可以一时失言,但是,君无戏言。”   见她面色惨白如纸,顺熙帝语气缓和了些,语重心长道:“阿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未来太子妃的不二人选,他想娶你,便是挑战我皇室的颜面。既然如此,总该拿出诚意来。”   漪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御书房走出来的,只觉得整个人蒙蒙的,好似在做梦。   直到看见邵恪之,她急急忙忙冲过去:“邵哥哥你疯了吗,怎么可以跟岑伯父下这么大的赌注,如果你食言了,依着岑伯父的脾气他真的会砍你的脑袋的。”   邵恪之笑着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你对我如此没信心?”   漪宁没说话,虽然知道他会武,也看过不少兵书。但潜意识里,她还是觉得他只是一介文官啊,如何带兵打仗。   静默良久,漪宁抬头看他:“那邵哥哥有几分把握?”   “八分。”他胸有成竹到底说道。然而,说八分却也不过是宽她的心罢了,这些年他虽有潜心研究北夷的作战手法,说到底却只是纸上谈兵,如今还未正式交手过,他如今实则只有五成的把握。具体如何,还得等与北夷交过手才知道。   可尽管如此,漪宁还是觉得八分太少了,低着头似乎不太高兴,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邵哥哥,你为何非要去塞北。”   邵恪之道:“因为这是让陛下答应你我婚事唯一的办法。如今北夷来犯,霍行度又惹怒圣上,正是边关需要人的时候。”   “那你也不用答应陛下拿揭燕讯的项上人头啊。”其实这些年塞北战事不断,如若能退敌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她不懂邵哥哥为何为自己多添一件麻烦。   邵恪之看着她:“阿宁,你不想我拿揭燕讯的人头祭奠你父亲吗?当初陛下和萧国公被揭燕讯设计陷害,萧国公故去,陛下虽然无碍,可到底是扎在心上的一根刺,必然做梦都想杀了他。我打退北夷他未必会把你嫁给我,可我若能拿到揭燕讯的人头,为萧国公报仇,必然能得到萧国公旧部的支持,届时你我的婚事陛下就一定会答应的。”   “况且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嫁妆。”   揭燕讯这个名字,那是可在漪宁心上的,小时候不懂事,后来长大了,她夜里做梦都想杀了他。   可是,听说这个人很强大,短短八年将一盘散沙的北夷各部落集结在一起,组成势不可挡之势,东征西略,多少国家被他们踏为平地。   “我自然想报仇,却更怕你出事。”她眼眶红红的,里面氤氲着水雾。父亲不在了,邵哥哥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邵恪之将她扯入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不必担心,我答应,一定带着揭燕讯的人头向圣上提亲。”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她贪恋着他怀中的温暖,内心忐忑无比。打退北夷或许还容易些,可杀他们的头领一定很难,尤其这个人还是揭燕讯。   邵恪之抱着她,目光看向远处蔚蓝的天际,缓缓道:“三年,最多三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自幼便有雄心壮志,研究揭燕讯这个人早已不是一朝一夕了,他们虽然素未谋面,但他对此人却已了如指掌。   三年,足够了。   三年对付北夷和揭燕讯很短,可想到他要离开三年,漪宁又觉得很长很长。浓烈的不舍涌上心来,她倚在他怀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他道。   “怎么那么快……”她突然觉得委屈。他突然就跟岑伯父立下那么沉重的赌约,现在又马上要走,居然都没提前跟她打招呼,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邵恪之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不许食言。”她道。   他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言语暧昧:“一定,不回来你就要嫁给旁人了,我舍不得。”   漪宁脸上一阵泛红,低着头略有些羞赧。   邵恪之道:“这里是皇宫,你我不能多待,快回去吧,我还要去洛云殿与三皇子道别。”   ——   近日天凉,三皇子本就体弱,一着不慎又病了一场。   邵恪之去洛云殿时,他正在榻上依着看书,面色有些惨白,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儿。   听邵恪之说了要去塞北之事,岑琰吃了一惊:“你这赌注太大了,莫说阿宁对你没信心,我觉得你自己怕也不是十成十的把握能做到,还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岂不是让阿宁担心吗?”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岑琰没再说话,只掩唇咳了几声。   邵恪之看着他,默了会儿道:“我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好了吗?”   岑琰微怔,旋即苦笑:“我这身子你也看见了,帝王日理万机,我怕是做不来。”   邵恪之皱起了眉头:“这么些年了,你的身子怎么还不见好。”   “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只能用药吊着,怕是好不了了。我这种人,做个闲云野鹤兴许还能多活几十年,如若坐上那个位置,五年都是长的。我是个惜命之人,何况,也玩弄不了那些个权数。”   邵恪之看着他,渐渐沉默。 第133章 冷宫 。。。   邵恪之远赴塞北之后, 宫里的日子依旧平淡地过着。   邵稀和穆妧偶尔会入宫陪她说说话,倒也解了不少乏闷。   漪宁虽然惦记邵哥哥,却还记得霍行胤与二公主之事。因为摸不清岑伯父最近的脾性, 漪宁不敢轻易找他, 便求了皇后帮忙。   事实证明, 她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在求皇后帮助霍行胤和岑锦瑶的第二日,顺熙帝下旨给两人赐了婚。   霍行度尚且关押入狱,此时陛下居然把二公主许给霍行度,倒是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又免不了说圣上贤明宽厚,纵然霍行度犯了错, 却并不连坐他人。   不过, 外面怎么说不要紧, 重要的是二公主岑锦瑶听了此事十分高兴。   她素来不爱笑, 但如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瞥向窗外时眉宇间有着难得一见的笑容,漪宁站在门外看着,只觉得自己都被她那份欢愉给感染到了。   连翘熬了汤药进来时, 看到漪宁不由惊讶:“郡主怎么在这儿站着?”   岑锦瑶听到声音往这边看来, 脸上笑意淡了淡,语气温和:“阿宁来了?”   漪宁提起裙摆走进去, 在软榻前坐着:“二姐姐的病怎么样了, 我来看看你。”   岑锦瑶道:“不是什么大病,劳你记挂了。”   连翘端了药过来,岑锦瑶坐起身接过, 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仰头喝尽了。   漪宁看了不由感叹,她这个二姐姐素来便是个能吃苦的。   她扭头冲后面的佟迎摆了摆手,佟迎将食盒拎过来。   见岑锦瑶诧异,漪宁笑着道:“这几日我闲来无事,跟着皇后学做点心,模样不好,但味道还可以,拿来给二姐姐尝尝。”   说着,她将将食盒里的四碟子点心摆在榻几上。   岑锦瑶看了一眼,那点心的样子的确有些不敢恭维,比得不到尚食局的糕点精致不说,有的还裂了缝,皱巴巴的。   不过漪宁说是她亲手做的,岑锦瑶这会儿倒真的有兴趣尝一尝。捻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味道比她预料中的要好上一些。口感适中,软糯松软,却是还好。   “你怎么有兴趣做这个?”岑锦瑶有些好奇。   漪宁道:“左右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岑锦瑶看了看她,突然神色认真下来:“阿宁,谢谢你。”   漪宁微怔,待明白她的意思后笑着摇头:“二姐姐与我这样生分做什么,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何况,纵然我不说话,皇后也惦记着你的亲事的,皇后娘娘那样好,总会成全你们的。”   说到这个,岑锦瑶眸中闪过一丝迷离:“是啊,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待谁都好。我小的时候,一直幻想自己有一个那样的母亲。”   似乎是想到了陈贵妃,岑锦瑶神色忧郁,眉心一点愁容。   “二姐姐……”漪宁有心想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岑锦瑶苦笑:“其实我早知道她会有那么一天的,曾经我以为如果她真出了事,我会像个旁观人一样漠然,可事实上,她的失势并不能带给我多少轻松,反而心情更郁闷了。”   漪宁握着她的手:“因为二姐姐跟陈婕妤不是一路人。”   陈婕妤,是啊,她已经被贬为婕妤了。   当初她也曾万千宠爱于一身,何等风光,如今一朝跌入地狱,不过弹指一挥间。   突然,她想去清凉殿看看。   漪宁走后,岑锦瑶由连翘侍奉着梳妆打扮,因为这几日病情未好,还特意抹了胭脂来掩盖脸上的那抹憔悴。   随后去了清凉殿。   清凉殿位于皇宫最北面,是一片太阳永远照射不到的,最阴凉湿潮之地。   说的直白些,就是冷宫。   入了秋冬交替的季节,天气越发寒凉,凛冽的北风在空中肆虐,将树上零星的枯叶吹得到处都是。一个不慎,还有可能唰的一下拍在人脸上,登时迷了眼。   白昼日渐短了,不过戌时天便已彻底暗淡下来。头顶一轮惨白的月光,挥洒的整个皇宫都散发着一股冷意。   踏入清凉殿,落叶厚厚堆积在地上,脚踩上去咔嚓作响,像一支忧郁悲伤的曲子。   清凉殿宫墙高耸,遮了大片的月光,周围黑漆漆的颇有些惊悚凉意袭来。远远地,只一点萤火般的烛光在殿内摇曳着,里面房门紧闭,但因为窗子年久失修,被风吹起时哗啦啦作响。   连翘提着灯笼跟在岑锦瑶后面,呼啸的寒风像魔鬼一般,吓得她胆战心惊,说话都颤巍巍起来:“公主,今日天太晚了,不若咱们明日一早在来吧。”   岑锦瑶看了她一眼,驻足望着远处明灭不定的灯火:“连你都觉得害怕,这么久以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等连翘再开口,她提步望着前方的灯火处走去。   半道儿上,有内监拦了下来:“二公主,陛下有旨,陈婕妤幽禁清凉殿,不许任何人探视。”   岑锦瑶看了眼连翘,连翘会意地递了对只镯子过去。   那内监接过镯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瞧了瞧,笑得一连谄媚:“公主快些,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说话,再久奴才可就不能通融了。”   岑锦瑶没理他,径自推门而入。   屋子因为长久湿潮,此刻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令人闻之阵阵作呕。她强压下那股不适,侧目看向硬板床上抱膝而坐,蓬头垢面的陈婕妤。   她如今落魄至此,唯有采薇和翡翠两个丫头还跟着她,此时两人正借着烛光缝补衣物,听到动静齐齐站了起来,言语里似有惊讶:“二公主!”   随即过来相迎:“更深露重的,难为公主还惦记着娘娘。”   “我带了些点心和御寒的衣物。”岑锦瑶说着,连翘已经将肩上的包裹递了上去。   翡翠接过来,见那包裹分量不轻,似乎还有银两,不由感动的眼含泪花:“到底是母女连心,奴婢就知道,二公主不会不管娘娘的。公主,你会想法子救我们娘娘出去的,对不对?”   岑锦瑶没回她,只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翡翠还想说话,被采薇扯了扯袖子,到底不敢再言,只应着随采薇一起出去,连翘随后也退下去,关上了房门。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陈婕妤才缓缓将目光移过来,面无表情:“你若是来看我笑话的,如今你也看到的,回去吧。”   岑锦瑶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走近她几分:“父皇给我指了婚,是霍行胤。”   陈婕妤脸上表情有了变化,难以置信地抬头,瞳孔蓦然放大:“你说谁?”   “霍行胤,霍行度的亲弟弟。”岑锦瑶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以,你不可以嫁给他!”她疯了一般的大吼,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喃喃低语,“谁都可以,霍家的人不行,不行。”   岑锦瑶扯了扯唇,昏暗的烛光下瞧不出是笑和是讥讽:“为什么不可以,莫非你怕我是霍行度血脉,霍行胤是我二叔,乱了天理伦常不成?”   陈婕妤怔住,呆愣愣看着她。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当年你一入宫便圣宠不衰,还先于皇后诞下龙子,可后位不是你的,太子之位也与你的儿子没有关系。你愤怒,不甘,可心里很清楚,单凭着外祖父在朝中的威望,远不足于助你的儿子登上皇位,你需要权力,需要一个军功卓著之人的全力支持。所以,十六年前福慧寺的那个雪夜,母妃这个一朝贵妃做过什么,自己还记得吧?你把青梅竹马的霍行度当成助你儿子登位的筹码,用自己的身子去换取他对你的忠诚。迷欢香,西凤酒,这些不正是你的手笔吗?”   “这些年母妃为何厌弃我这个女儿,因为你在那晚之后怀了身孕,可笑的是连你自己都不确定那孩子会是谁的。你害怕,害怕我不是父皇的女儿,害怕我的存在,会时刻提醒着你曾经有过多么肮脏的过去!”   “别说了,别说了!”陈婕妤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不肯再听。   岑锦瑶却走近她,继续道:“你知道这些事我为何会知道吗,六岁那年,我和大哥玩躲猫猫,藏在母妃寝宫的柜子里,恰巧你与采薇谈及此事,我亲耳听到的。”   陈婕妤一时怔住,恍惚间忆起了什么。   怪不得六岁那年她突然性情大变,疏远了所有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嫁给霍行胤,若是真是霍家血脉,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陈婕妤望着远处摇曳的烛火,低声喃喃,面上染起一丝沉痛。   岑锦瑶嗤笑:“福慧寺那个晚上,母妃真的以为和霍行度有什么吗?那夜之后,霍行度远赴塞北,短短几年的时间便立下卓著功勋,成为你的坚强后盾。他为你做那么多,在母妃看来,只是因为你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   陈婕妤抬头,眼底有震惊一闪而过。   岑锦瑶道:“霍行胤曾跟我说过当年的真相,一年前霍行度凯旋入宫复命,我又亲口问过他当年之事。你们二人清清白白,他从不曾冒犯你分毫。”   “当初他故意制造与你欢好的假象,只是为了让你放心。因为他知道,你不放心他会一辈子对你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他为你远赴边关,为你军权在握,如今更是为了救你不惜被父皇关押入狱,他做这么多,无非是因为他的心里……始终有你。”   陈婕妤突然大笑,眼泪自眼角落下,笑容也渐渐变得尴尬,最后由笑变成无声的抽噎。   岑锦瑶看着她,没有心疼,没有憎恨:“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与你青梅竹马,愿意把自己的整颗心掏出来给你,你却执意入了宫,踏入这是非之地,最后不仅自己落得如此下场,也害惨了他,母妃便当真未曾后悔过?”   闻此,陈婕妤早已泣不成声。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拍打的窗户哗啦作响,屋子里不见半分暖意。   岑锦瑶搓了搓臂膀,默默转身,打算离开。   “瑶瑶。”背后突然一声呼唤,温和的语气中夹杂着说不尽的自责和悔恨。岑锦瑶心上微颤,到底还是顿下了步子。 第134章 恳求 。。。   “母妃还有何事?”她淡漠的语气里透着疏远。   陈婕妤从床上走下来, 兀自来到她跟前:“是我有愧于你,你可还怨我?”   岑锦瑶扯了扯嘴角:“时候不早了,母妃请早些休息。”言罢向门外走去。   “你要幸福!”一把焦急的女声从耳边掠过, 岑锦瑶颤了颤身子, 用唇形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会的。”   随后开门离开。   陈婕妤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眼眶里有赢热的泪水滚过,低声呢喃:“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翡翠和采薇见二公主离开又返回寝殿,瞧见地上的陈婕妤匆忙上前将其扶起:“娘娘怎么坐在地上, 这屋里湿气重, 会伤身子的。”   陈婕妤推开翡翠和采薇的搀扶, 抬手擦干脸上的泪水, 恢复往日那般雍容柔婉的神情:“去请陛下来。”   采薇和翡翠面面相觑,采薇道:“娘娘,天色这么晚了陛下能来吗?”   陈婕妤想了想,去床边将枕下的匣子打开, 把里边的一块羊脂玉佩取出, 走至采薇跟前:“你拿着这个去,他一定会来的。”   ——   半个时辰之后, 采薇推门进来, 语带欣喜:“娘娘,陛下来看您来了。”   话音刚落,身着玄衣便袍的顺熙帝跨过门槛走进来, 侧目看到坐在妆奁前由翡翠服侍梳妆的陈婕妤,他眉心紧蹙,言语间透着不悦:“你如此大费周章唤朕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陈婕妤起身走过来,对着顺熙帝屈膝叩拜。   她今夜着了件妃色流彩暗花云锦裙,外罩宝蓝色蜀锦撒花披帛,领口处银线勾勒的蔷薇花含苞待放,映着颈间雪藕般白皙滑嫩的肌肤,越发显得光彩照人。一头乌发绾作垂云髻,左侧斜插一支宝蓝吐翠孔雀发簪,随着她俯身颔首,那发簪流苏在鬓前摇曳,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当初本就是在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家名媛,被打入冷宫后被这恶劣的环境磋磨的憔悴不堪,如今脸上施了粉黛,倒依稀可见往日风华。   “贵妃你……”顺熙帝渐渐怔愣。   陈婕妤站直身子,抬眸看他,面上是温婉典雅的笑:“陛下还记得臣妾这身衣裙吗?是我十六岁那年与陛下初次相见时穿的,那日我逃出府门上街游玩,恰逢陛下率军入城,有位将军的马儿突然受惊,横冲直撞向我扑来,幸得陛下挺身相救。后来我不顾与霍行度的婚约在前,执意入宫,纵然知晓你早已有了发妻,这些年也不悔初心。”   “初入宫时,陛下也曾与我红/袖添香,琴瑟和鸣,我一直认为纵然我不及皇后与陛下有患难之谊,却也应该在陛下心中有一席之地。时至今日,我却愈发看不透了。敢问陛下,我入宫十八年之久,陛下的心可曾有一瞬在我身上?你对我的宠爱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父亲在朝中的地位?”   顺熙帝看着她,静默良久:“当年朕救你之事不过举手之劳,过后朕早就忘了,若非丞相在朝中颇有势力,朕不会同意他把你送进宫,也不必又册立了魏淑妃和刘贤妃二人来与你抗衡。你初入宫时,朕虽忌惮你父亲,却并未曾想过对你怎样,却没料到你野心勃勃觊觎后位,甚至不惜伤了自己的身子也要生出皇长子来。你这种人与阿媛比,是对她的侮辱。”   陈婕妤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眼中布满盈盈水雾:“我从不知,在陛下心中竟是如此想我,看来陛下必是厌极了我。我嫉妒皇后独占你的心,嫉妒岑璋和岑玮都是你的儿子,你却独独对岑璋寄予厚望。这些年来臣妾的确做了不少错事,可陛下可曾知道,舍霍行度而入宫这个选择,臣妾今生无怨亦不悔。”   顺熙帝凝神看她,渐渐陷入沉思。这些年他一直以为,体内的蛊毒是陈贵妃为了让大皇子早日夺位,暗中下的黑手。如今来看她许是不知情的,那么凶手是谁不言而喻。   陈鼎一心取他性命却隐瞒陈贵妃母子,当真是为了大皇子的前程着想吗?或许他有更大的阴谋,女儿和外孙在他眼中不过是巩固权势和地位的垫脚石。   老匹夫,有朕在便绝不会让你如愿!顺熙帝握了握拳手,指关节咔咔作响,脸上布满阴霾,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幽远难测,杀机暗伏。   “你落到今日地步也非朕冤枉了你,不过你今晚费尽周章让朕过来,想必也不是让朕听你说这些。”说着他将手里的羊脂玉佩递过去,“当初你诞下大皇子生命垂危,朕将此玉佩赠与你,曾许诺实现你一个愿望。现如今你将玉佩还于朕,可是为了大皇子?”   陈婕妤突然双膝跪地:“陛下,阿玮无能难堪重任,如今入了狱对太子构不成威胁,他到底是陛下血脉,虽然做事荒唐,但相信陛下不至于真的要了他的命。臣妾今晚请陛下前来,实则另有所求。”   她俯身叩拜面额贴地,随后缓缓直起上身,言语恳切:“陛下,大将军霍行度这些年镇守塞北,劳苦功高,且抗击北夷立下战功无数,此次惹怒圣上皆是臣妾之过,还望陛下给予宽恕,容他继续随邵大人征战沙场,将功补过。”   顺熙帝静望着她,随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缄默未语。   陈婕妤继续道:“邵大人资历尚浅,初至塞北率领三军恐将士不服,若此时霍行度前往支持,想必会大有助益,还请陛下三思。”说罢她再次颔首,恭谨叩拜。   顺熙帝沉思半晌缓缓开了口:“好,朕答应你,容霍行度回到塞北将功折罪。”   “谢陛下。”她面露感激,言语间带着欢喜。   顺熙帝道:“时候不早,安歇吧。”随后再无留恋,信步离开。   直到屋子里再无一人,陈婕妤仍俯在地面,声声呢喃:“谢陛下……”   ——   当晚从清凉殿回来,岑锦瑶回到自己的菡瑶宫辗转难眠,翌日天没亮就早早起身,坐在妆奁前梳妆。她风寒还未痊愈,烛光下一张脸清瘦而惨白,双唇翕动,眸中似有幽光随烛光跳跃,明灭不定。   卯时三刻,连翘匆匆自外边进来,绕过四扇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案的屏风来到内殿,瞧见妆奁前坐着的岑锦瑶,顿了顿道:“公主,清凉殿那边传消息过来,陈婕妤殁了。”   “啪——”岑锦瑶手里的玉梳滑落在地,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相撞,登时摔作两瓣。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退下吧。”   连翘有些不放心,还欲在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又见她似乎不想听的样子,低声应诺离开。   岑锦瑶从妆奁里又取了一柄玉梳梳理自己的乌发,神色淡定如常,只握着梳子的手隐隐颤抖着。想到临从清凉殿出来时母妃的话,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放心吧,我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   —   陈贵妃被贬婕妤开始,就淡出了大家的视线,她的突然离开,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关注和怀恋。   顺熙帝仍以贵妃之礼将其厚葬,大皇子迁居龙安寺继续幽禁,霍行度被他下令放出监狱,重回边塞。   至此,一切又回归平静。   这段日子对漪宁而言,每日里最大的期许莫过于塞北过来的飞鸽传书。   邵恪之的飞鸽来的十分勤快,约莫六七日便会回来一封,不过对于漪宁而言却仍是间隔太久了,有时只能讲那些书信来来回回反复地读,反复的看。   如此,心中方才觉得有所期待,不至于每天都索然无味。   不过邵恪之每回送来的书信实则并没有几个字,往往也是报喜不报忧,根本没什么可读性。但附带回来的赵源的信就不一样了,他会将邵恪之一天从早到晚的大小事宜悉数回报,有时候甚至每顿饭用了多少,吃了什么他都介绍的十分清楚。   漪宁每每读起来,便觉得好像自己就跟在邵哥哥身边一般。   这还得多亏了邵哥哥临走前,她派了狄青前去相送,顺便让狄青传话给赵源,才得以将邵哥哥的情况知道的这般清楚。   这日,她将那些书信从匣子里取出来翻阅着看了一遍,随后又整整齐齐放回匣子里,心中盘算着离她把鸽子放回去已经五日,明日或者后日就又可以收到塞北的书信了。   邵哥哥应该已经到塞北了吧,不知道那里的将士们会不会服从他,只盼着邵哥哥莫要受到太多阻碍才是。   她正想得出神,佟迎笑着捉了鸽子走进落樱阁:“郡主,塞北的信到了。” 第135章 书信 。。。   “邵哥哥那边来信了?快拿来给我看。”漪宁闻此直接从书案前起身, 小跑至佟迎跟前。   佟迎见自家主子如此迫不及待,眉眼间透着一丝戏谑,把手里的鸽子递过去:“这回不知怎的, 塞北过来的书信竟提前了两日, 奴婢方才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月奉, 回来时便见这鸽子一直在奴婢头顶盘旋,乍瞧见奴婢还不敢确认,后来这小家伙落在奴婢的肩膀上,瞧见它腿上的信件,方知是塞北的书信到了。”   漪宁笑着把小鸽子接过来, 十分喜爱地亲了亲:“小家伙来的正是时候, 我方才还在念叨呢, 算算时日邵哥哥应该已经到塞北了, 不知可还适应那边的环境。”   说着已走到书案前,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细看。   书信一共两份,一份是邵恪之亲笔书写,不过寥寥几笔, 大意是说他在那边一切安好, 让她勿挂,又说让她好生照顾自己注意身体。   漪宁看过之后丢在一旁, 又急忙去看另一封信。这封信较之前那封明显不同, 满满两页纸写的密密麻麻,字体小如绿豆,如此方嫌不够, 又在信纸的背面写了不少。   此时已近黄昏,漪宁看得有些费力,便让佟迎掌了灯细细品读。   书信的内容与邵恪之所写迥然不同,里面除了介绍邵恪之的日常饮食起居外,还说了些别的:“我家大人初至边塞,韩严、冯孝素等人嘲我家大人年幼,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心中十分不服,带着诸将士排挤我们,让我家大人睡最差的营帐,还让他去前方探查敌情。郡主,我家大人才刚到塞北,一切都还没摸清楚呢,他们这分明便是故意刁难。说起来我家大人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征北大将军,韩严、冯孝素等人如此对待大人也太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   读到这儿,漪宁心中不免有些愤懑,忍不住叫骂一句:“可恶,韩严和冯孝素都是当年我父亲麾下虎将,平日里得父亲器重,本也是德高望重的良将,却没料到竟是这般肤浅之辈,胆敢欺负邵哥哥,我可要跟他们记仇!”   佟迎在一旁做绣活儿,闻此望过来:“郡主,可是邵大人受了什么委屈?”   漪宁举了举书信:“我还没看完呢,待会儿一并告诉你。”随后继续认真往下看:   “不过郡主不必担心,我家大人智勇无双,自然能降服得了那些莽汉。昨日练武场比试,我家大人连将十七名自命不凡的高傲之徒打下擂台,引来将士们的掌声。就连那个有‘铁虎头’之称的冯孝素也被我家大人给打败了,险些丧命于大人剑下。冯孝素自此对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祖宗似的供着。”   “冯孝素在军营里那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手底下有精兵六万,有他支持,我家大人在塞北的日子如今好过多了。不过,昨日比赛时我家大人也受了伤,左肩被人砍了一刀,不过郡主不必担心,军医已为其诊治,说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看到这里,漪宁眉头又皱了皱:“邵哥哥受伤了,也不知究竟伤的严不严重,赵源莫不是骗我故意隐瞒实情才是。”   佟迎道:“郡主还不知赵源那家伙的性子,三分的危险到他嘴里能被他夸大其词喊作七分,他如若说没事,想来就是真的没有大碍。”   漪宁想想觉得此言有理,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塞北之人远离朝堂,性子桀骜不驯,他们不会听凭邵哥哥派遣我早就想到了,却没料到邵哥哥竟这么快就收复了冯孝素。冯孝素在军中威望颇深,不亚于霍行度,有他支持,想来邵哥哥接下来在军中的日子就不会孤立无援了。   这般想着,她又让佟迎准备了宣纸准备回信。   信上大致说了自己在宫中的近况,陈贵妃亡故以及大皇子迁居龙安寺等琐事,又说霍行度已被圣上遣回塞北,将全力支持他抗击北夷,请他务必小心行事,顾全自己。   随后又想问他伤势如何,又恐赵源偷偷写信给自己的事暴露,到底没敢细问,只嘱咐他以身体为重,自己等他平安归来。   吹干墨迹由佟迎送出,漪宁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知道邵哥哥在塞北那些将士面前轻松应付,她也着实放下心来,只盼望着邵哥哥的伤势能早些康复才好。   彼时皇后派人传她去椒房殿用膳,去了椒房殿太子也在。   漪宁已经半个月未曾与岑璋照面,此时再见竟觉得他瘦了不少,神情也似比以往沉稳。   听说他如今一心打理朝堂政务,岑伯父委派他的任务也都做得井井有条,得到朝中官员的一致称赞,漪宁不由在想,或许在南院被岑伯母训斥之后他是真的有所悔悟吧。   漪宁面色缓缓对着二人款款行礼:“给岑伯母请安,给太子哥哥请安。”   许久不听不听漪宁唤他太子哥哥,岑璋以为和他之间早已疏远,如今再听闻这熟悉的称呼,岑璋不觉身形一滞眸中绽放出异彩来:“阿宁方才在做什么怎怎这么久才见你过来,我只当我在此你不愿来了呢。”   漪宁笑着过去坐下:“太子哥哥说哪里话,不过是我看话本子入了迷故而来迟,太子哥哥若是生了气,就罚我今晚多吃些曾伯母亲手做的豆渣丸子即可。”说着她指了指那碟豆渣丸子,柳眉微挑,星眸里透着一丝俏皮可爱。   皇后听了嗔她一眼:“知道你不爱吃这个,就别勉强自己了,这豆渣丸子乃是给你岑伯父准备的。”   是了,这豆渣丸子的确乃顺熙帝喜爱之物。   漪宁不由微诧:“岑伯父也要来吗?”   皇后点头:“说是要来的,不过后来又被政务给绊住了,只说让咱们先吃,不必等他。”   说着,亲自给漪宁夹菜。   这顿晚膳只有皇后太子和漪宁三人,却难得吃得其乐融融,十分和谐。   直到大家用罢,顺熙帝才姗姗来迟,皇后只得又让人准备的心的膳食给他,并且亲自为其布膳。   他们二人十分默契,顺熙帝一个眼神一个抬眸,皇后便知他要吃什么菜,稳稳当当夹在他跟前的盘碟之中。而每当此时,顺熙帝总会回以皇后柔和宠溺的目光,两人之间情意绵绵,爱意无限。   漪宁在一旁瞧着,竟觉得这画面无比温馨,不觉间便想到了远在塞北的邵哥哥,心上有几许羡慕,几许期盼。   她和邵哥哥以后的日子,想来也会很幸福很幸福吧。   后来为了不打扰陛下和皇后进膳,漪宁在椒房殿小坐片刻,便借口离开了。   刚出大殿,背后传来岑璋的呼喊:“阿宁。”   漪宁闻此停下来,笑着转身,面色淡定如常:“太子哥哥唤我何事?”她语气平和,仿佛早已不将先前之事放在心上。 第136章 和好 。。。   岑璋走过来, 脸上挂了一抹自嘲:“难得再听你唤我一声太子哥哥,我还以为你就此生了我的气,再不愿与我说话了呢。”   漪宁颔首:“有些事既然过去了, 你我都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 都过去了。”他低喃一句, 抬头看她,“听闻邵恪之去塞北前向父皇求娶你,还以自己的项上人头下了赌约,他对你倒是势在必得。”   漪宁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静静望着他, 一语不发。   岑璋见此不由笑了:“放心吧, 我不会对他如何, 也不会对你如何。你心既不在我身上, 我也不会逼你,如此闹得你我二人皆不愉快,父皇母后也要为我们忧心。阿宁,你喜欢邵恪之, 太子哥哥祝你幸福。”   漪宁微怔, 依旧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他这些话的真假。   岑璋道:“父皇母后说要为我另选太子妃, 我同意了。”   另选太子妃, 这个事她怎么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应该是真的了,漪宁不免松了口气。   “太子哥哥能想通自然是好的,阿宁会一直把你当哥哥敬重的。”她十分认真看着他。   岑璋下意识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 却又在半空顿住,讪讪收回手,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如今朝堂不稳,陈贵妃虽然没了,但丞相陈鼎在朝中的威望还在,父皇仍不能有丝毫懈怠,我既然身在储君之位,自当为父皇分忧,不该只沉浸于儿女私情。”   漪宁松了口气:“太子哥哥能如此想便是最好的了,听闻你最近忙于政务,很多事情都处理的极好,阿宁也替你开心。”   两人又聊了两句,到底回不到当初的情分了,漪宁借口身体困乏,向岑璋请辞。   岑璋也有政务在身,一时间各奔东西。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漪宁在椒房殿都很少见到岑璋的人,只偶尔遇见,他也是匆匆向皇后请了安,略坐片刻便离开了。   皇后看他上进,自是觉得十分欣慰。   转眼间彻底入了寒冬,大雪一场又一场地落下,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的没个冬季都格外寒冷些。   漪宁的落樱阁早早烧起了地龙,屋子里暖烘烘的,她便整日待在自己的寝殿里,鲜少外出。   进了腊月,马上便是年关,阖宫上上下下早已为了筹备年事忙作一团。而就在这个档口,太后素来健朗的身子却突然偶感风寒,一下子病倒了。   太后身子强健,早些年四处奔走,本是鲜少生病的,谁知这一次风寒却是来势汹汹,丝毫不见好的迹象。   漪宁对此十分忧心,便每每得了空便去长乐宫侍疾,二公主和三公主也都在此。   自打岑锦瑶与霍行胤有了婚约,她整个人明显比往日精神多了,平日说话时也总能挂些笑意,虽然浅淡无痕,但总比以往性子冷冷清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些。   不过陈贵妃一走,她身为其女要守孝三年,与霍行胤的婚约倒也不能操之过急,从须过了孝期才好。   霍行胤被顺熙帝罢了武教先生一职,又因这三年不能成亲,便也向顺熙帝讨了旨意,去往塞北打仗去了。   对此漪宁的心里自然是欣慰的,霍家兄弟皆是武将,霍行度早些年便战功赫赫自不必说,霍行胤此人也是智勇双全,武艺高强。如若邵哥哥有这二人的陪伴,想来也是如虎添翼,没准儿能早早的打完胜仗也说不准。   想到这个,她又不免有些担忧,听说这段日子塞北的战事吃紧,邵哥哥许久没写书信给她了,倒让她心上十分挂念,眉宇间总挂着些许愁容。   长乐宫,太后随意倚在软榻的迎枕上,旁边围着三个孙女儿,锦玉不时哄着老人家开开心心地笑,锦瑶本就话不多太后早习惯了,但见漪宁最近也鲜少说话,她倒有些意外,随后也便明白了,不由拍了拍她的手:“塞北大将如云,想来战事总能很快平息的。”   漪宁闻此笑笑:“正是呢,皇祖母的病要快快好起来才是。”   太后拿帕子掩唇咳了几声,神色随之暗淡几分,对着三人摆摆手:“我也乏了,你们姊妹三个跪安吧,容我这老婆子休息片刻。”   漪宁却不想走:“那阿宁在这儿侍奉皇祖母睡下。”   太后却摇了摇头:“不必了,知道你孝顺,我这儿有玉嬷嬷伺候也就行了,外头冷,回去的时候记得把氅衣披上,手炉也捧在掌心。”   漪宁不好拒绝,只得随着岑锦瑶和岑锦玉离开。   出了长乐宫,想到太后惨白的脸色,漪宁叹息一声:“皇祖母这场病来势汹汹,亦不知何时才见好。”   岑锦玉瞪她一眼,话语里带着一股子炮仗味儿:“说什么丧气话,皇祖母素来康健,很快就能大安了。”   漪宁微微一愣,不晓得自己哪里又得罪她了。   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似乎哪哪都让岑锦玉看不顺眼。又念着太后还病着,她只淡淡看了眼岑锦玉,也没多话。   只岑锦瑶看了她们二人一眼,突然道:“雪下得倒是够大,我的菡瑶宫离此处近些,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吧,也尝尝我新烹制的茶。”   “好啊,我正好闲来无事。”岑锦玉在岑锦瑶跟前总是十分乖巧听话的样子。   漪宁想到自己和岑锦玉合不来,待在一处也是闹心,便笑道:“我便不去了吧,突然觉得手痒,想回去练字。”   岑锦瑶走山前,低声道:“去吧,先生刚传了书信回来,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岑锦瑶与霍行胤已经有了婚约,不过她还一直唤他先生。   听闻此话漪宁的脸色不由变了,霍行胤离开长安已经近两月了,算起来该早到达塞北,不知书信里可会提到那边的战事。   想到这么久邵哥哥没寄书信回来,漪宁也是有些着急的,思索着点了点头:“也好。”   因为陈贵妃故去,菡瑶宫布置的比先前还要素净很多,却干净雅致,另有一番韵味,不过地龙却没烧的很旺,比其他宫殿显得清冷一些。   入内后,岑锦玉便忍不住道:“三姐姐宫里怎么这么凉,可是下头的人侍奉不周?我去禀告皇后娘娘为你做主。”   她说着火急火燎的就要出去,岑锦瑶笑着拉住她:“不必如此生气,我自己喜欢这样的,太暖和了容易困倦,我反倒受不了,如今这般不冷不热的我觉着舒适,况且如此我出出进进的也不会生病不是?”   “真的是这样?”岑锦玉不信,又问了一句。   岑锦瑶叹息一声:“如今父皇为我赐了婚,先生又去往沙场建功立业,底下的人谁敢苛待我,我又骗你作甚?”   岑锦玉想想也的确如此,方才作罢。   岑锦瑶遥她们去榻几前坐着,亲自烹茶给她们喝。岑锦玉瞧见榻几上的一支木簪子,一时好奇拿来细看:“这木簪子好别致,上面的梅花也独具匠心,梅花傲雪,倒是与二姐姐相配。”   说着,岑锦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我记得皇后也有支木簪子,上面是雍容大气的牡丹花,乔德妃似乎也有一支,上面是海棠花,与德妃娘娘温和美丽的气质相配。这是内务府做的吗,如此肯花心思,怎么我就没有?”   想到这个,她心里颇有些不舒服,内务府那帮奴才好大的胆子,这分明便是不把她这个三公主放在眼里嘛。   岑锦瑶在烹茶,闻此看了眼一边拿着本书随意翻阅的漪宁,笑着道:“上次阿宁出宫,回来时带的,我瞧着别致,便时常拿来把玩。”   岑锦玉的脸色顿时变了,目光瞥了眼漪宁,换了个姿势重新做好,小声嘟囔一句:“原来是地摊儿货,怪不得做工有些粗糙呢。”   岑锦瑶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漪宁身上。   漪宁知道二公主这是在给她和岑锦玉和好的机会,其实她也不愿二人在这宫里一直僵持下去,目光扫了眼旁边的佟迎,佟迎会意地上前将一方小匣子递了上去。   其实上次买木簪子时,她有想到岑锦玉的,不过回宫后所有人的都送出去了,唯独岑锦玉的她迟迟没送。   她和岑锦玉自幼不睦,其实也都是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的,她并未真的放在心上,不过每回岑锦玉见她就刺刺儿的,她也就从不刻意接近,故而这发簪一支由佟迎保管着,原以为都没机会再送出去了。   如今见二姐姐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漪宁想了想将佟迎递来的匣子接过,又放在榻几上推至岑锦玉跟前:“的确是在地摊儿上买的,跟宫里的自不能相比,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这个是给三姐姐留着的,只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又怕三姐姐不待见。就是不知道,今日三姐姐肯不肯手下了。”   她说罢抬眸去看岑锦玉的表情,她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又一脸的不悦:“你都回宫几个月了,这时候说送我,也不知是拿什么破玩意儿搪塞我的。”   嘴上这么说,一双手却很实诚地打开了匣子,将里面的木簪取出细看。   做工倒是精致,与二姐姐的一般无二,只是……   岑锦玉的脸色突然变了:“萧漪宁,你这分明是瞧不起我,凭什么皇后的是牡丹,德妃的是海棠,二姐姐的是梅花,而我这丑了吧唧的是什么花儿啊,我在宫里从来都没瞧见过。”   岑锦瑶闻此也有些好奇,接过来看了看:“是雏菊,生于山野灌木之间。”她看向漪宁,“此簪何解?”   岑锦玉脸色更难看了,生于山野灌木之间?   见岑锦瑶烹好了茶,漪宁不急不缓地端了茶盅细细品味,随后赞不绝口:“这茶香浓干冽,二姐姐好手艺。”   岑锦玉却急了:“萧漪宁,你还没把话说清楚呢,这簪子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你嘲弄我的不成?”   见她把簪子重重摔在榻几上,漪宁接过来随意把玩,面上挂着笑:“这的确是雏菊,她有一种寓意是天真烂漫,故而还有一个俗称,叫幸福花。这种花有人不喜欢,但它在以自己的方式绽放光彩,泰西国的人将其推崇为国花。”   她说着看向岑锦玉:“雏菊有她独特的魅力,不是吗?”   岑锦玉脸色渐渐有了缓和:“你说的,是真的?”   漪宁转着手里的簪子没看她:“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既然三姐姐不喜欢,我收回来就是了。”   说着就要去拿岑锦玉那边放着的匣子。   岑锦玉一急一手抱紧了匣子,另一只手将那木簪夺过来:“你这人要不要这么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去,也不嫌害臊的。”   说着她还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那簪子,方才她一气之下给摔在榻几上了,也不知道破损了不曾,好心疼啊。   漪宁与岑锦瑶相视一笑。   喝了茶,漪宁还惦记着塞北那边的事,频频给岑锦瑶递眼色。   岑锦瑶却只当看不见,又道:“外面下着雪呢,咱们闲来无事,不如我和阿宁手谈一局如何?”   漪宁有些心不在焉,却又不好推辞,只得点头说好。   连翘拿了棋坛,岑锦瑶和漪宁相对而坐,岑锦玉棋艺不精,便托着腮帮子在一旁观看,偶尔吃些点心,倒是颇为自在。   岑锦玉原本都已经做好持久观战的准备了,结果不到一个时辰,漪宁却败下阵来。   漪宁懒散地将手里的黑子往棋盘上一丢,无奈耸肩:“我输了。”   岑锦瑶笑着将棋子一颗颗捻起来丢回棋坛里,无奈道:“你呀,心不在焉的,能赢就奇怪了,就你这幅样子,玉儿都能赢你。”   漪宁看了眼岑锦玉,笑了笑没说话。她觉得还不至于,岑锦玉平日贪玩儿,棋艺可不是一般的烂,听闻棋品也没好到哪儿去。   岑锦玉被她的眼神给激到了,一时气不过,拉起岑锦瑶自己坐上去:“来啊,咱们比比。”   看她高高扬起下巴的样子,漪宁微微一愣,转而去看岑锦瑶,岑锦瑶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而坐在旁边的软榻上,随后拿起一本书翻看。   她这才知道,是二姐姐故意激她们两个的。   见二公主如此想修复好她和岑锦玉的关系,漪宁便也没拒绝,当真陪岑锦玉下起来。   起先棋局上还十分和谐,后来就……   “不对不对,我上一步走错了,你把你的白子拿回去,我再想想……走这儿,我走这儿……不对不对,你等等,我重新走……这次确定了,就是这儿了……诶,等等!”   漪宁被她气得够呛:“三公主,这才不到一刻钟,你悔棋毁了十二次了,十二次!”她早听闻岑锦玉棋品烂,没想到居然这么赖皮啊。   岑锦玉满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啊,我平时跟身边的伴读下棋,我走三步才准许她走一步的。”   漪宁:“……”   半个时辰之后,看着乱糟糟的棋盘,漪宁频频向二公主求救。   岑锦瑶则继续悠哉游资的看自己的书,仿若被书中内容给吸引了一般,半分眼神不都分给那边焦头烂额的两个人。   又半个时辰之后   岑锦玉高兴的跳脚欢呼:“我赢了,二姐姐你快来看,我真的赢了,我把萧漪宁打败了。”   漪宁:若再不让你赢,我就疯了……   岑锦瑶优雅地将书放下,看向她们二人:“你们饿了吧,吃些点心。”   漪宁实在坐不住了,只得道:“二姐姐,你说的信……”说好了给她看信的,她都在这儿待了大半日了,连半个字都没见着。   岑锦瑶对着连翘使了使眼色,连翘转身去往内殿拿信出来。   漪宁见了迫不及待接过来看,面色由凝重渐渐展露出笑意:“邵哥哥设巧计以两万将士于虿蒼山峡谷击退了北夷十万大军,这可是这一年来咱们大顺朝迎来的第一场胜利呢,如此捷报想必岑伯父也收到了,当真是大快人心。”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骄傲和自豪。   只是,信读着读着却没有了,漪宁觉得奇怪,看向岑锦瑶:“二姐姐,这信好像只有一半?”   岑锦瑶掩唇咳了咳:“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上面写着呢,后面的也就不必看了吧。”   见她作娇羞状,漪宁顿时明了,兴许下面是些霍行胤对二姐姐的体己话,她看了反倒不好。不管怎样,知道邵哥哥没什么事,而且又赢了这么一场漂亮仗,她心里着实高兴,如此也可安安心心过个年了。”   漪宁又在菡瑶宫小坐片刻,见天色不早,便起身离开了,岑锦玉见此也跟着离开。   岑锦瑶捏着书信默不作声。   这封信原是有两张,但她只拿了一张给漪宁看,不是因为另一张有什么不方便的话给她瞧,而是因为……虽然赢了一场漂亮的仗,但邵恪之右臂中了一箭,箭中淬毒,伤势颇为严重。   先生书信上说只是寻常的毒物,军医已经解了毒,伤势也在调养中,并无大碍。但阿宁爱之深,如若知道了必然着急,还是瞒着她比较好。   连翘却道:“郡主,如此大的消息,纵然您瞒着,但陛下必然也是得到了捷报的,郡主能不知道吗?”   岑锦瑶道:“父皇的想法必然如我一样,他不会把邵恪之受伤的事告诉阿宁的。”   ——   出了菡瑶宫,天色已是傍晚,漪宁答应了今日要陪皇后用晚膳,便急匆匆往椒房殿赶。   岑锦玉却在后面叫住了她。   漪宁顿住步子,侧首看过来。   岑锦玉上前,抿了抿唇低下头:“我知道,二姐姐把咱们俩都叫到菡瑶宫是想你我二人和好的。你这人吧,平时是挺讨人厌的,父皇喜欢你,母后喜欢你,皇祖母和二姐姐也亲近你,怎么都叫人看不过眼。不过有时候想想也挺可怜的,四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我还是忍不住的嫉妒你,讨厌你,因为连我最崇拜最敬仰的邵二哥都把心给你了,你自己说你这种人是不是挺招人恨的。”   漪宁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岑锦玉却突然笑了:“不过天天记恨你也挺累的,我每回见着你都想跟你较劲,让你不痛快,你呢平时索性不搭理我,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我每回都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简直要郁闷死,你说是不是挺傻?”   “三公主……”   岑锦玉立马不高兴了:“你方才在菡瑶宫还叫我三姐姐呢,如今又叫我三公主,看来是当着二姐姐的面假意与我和好了?”   “不,不是,我以为叫你三姐姐你会不高兴。” 漪宁赶忙解释。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不高兴?”岑锦玉高傲地仰着下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里面透着一丝狡黠,一丝可爱,随后小声道,“这宫里的兄弟姊妹们一直都是我最小,巴不得有人叫我姐姐呢。”   漪宁闻此笑了:“三姐姐果真不与我置气了?早知如此,我的雏菊簪要早些送才是。”   “谁说我是因为那破簪子不跟你生气了?”岑锦玉一脸不屑,“我那是看你方才下棋的时候被我气得跟哑巴吃了黄连一样,我瞧了高兴才不生气的。”   说到这儿,她往前凑了凑:“你晚上有事吗,我那儿也有一副好棋,今晚我拿着棋去找你继续下好不好?”   想到她的棋品漪宁打了个激灵:“三姐姐,我想起来今晚上还有事呢,就不陪你了,咱们改日吧,我,我先走了。”她说罢,急匆匆带着佟迎落荒而逃。   岑锦玉在后面看着,笑得前胸贴后背的。   见她人走远了,她把那雏菊簪子拿起来细细看了看,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泰西国的人可真有眼光,把这花奉为国花呢,我瞧着也挺好。”   又转而对着身后的宫女西岚道:“你打听打听这花儿什么地方有,给咱们宫里也种些,到了花季肯定好看。”   夕阳下,她眉欢颜笑,恰如春日杏蕊开满枝头,在这凛冽寒冬寂寞深宫处,又多了分难得的温情。 第137章 磨人 。。。   从二公主的菡瑶宫出来, 漪宁又拐去长乐宫瞧了太后的病情,这才回到椒房殿。   晚膳时顺熙帝和太子都没在,便只是皇后和漪宁二人一起共用了膳食。   膳后, 皇后见漪宁情绪不佳, 问道:“怎么了, 还在为你皇祖母之事忧心?”   漪宁看向皇后,想了想道:“岑伯母,我总觉得这次皇祖母的病有些奇怪。皇祖母素来身体康健,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很快便能好, 可如今都卧榻大半个月了, 却仍没什么要好的迹象。而且, 我观皇祖母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眉眼间总泛着愁容,好似藏了什么心事似的。你说她会不会……”   皇后将碟子里剥好的瓜子递给她,喟叹道:“如你所想,你皇祖母的病的确不是简单的风寒。太后患有咳疾, 你当是知道的。”   漪宁点头, 这个她的确早就知晓,平日太后带她出宫, 偶尔也会咳上几声, 她说请御医好好一直,太后总说是老毛病了,治不好。不过太后平日里身体康健, 她便没太将此时放在心上。   皇后道:“当年太后独自一人拉扯大你父亲和陛下兄弟二人,吃了不少苦,咳疾就是那时候患下的。后来你岑伯父称帝,请了不知多少名医为其医治,但早已伤了肺腑,治不好了。好在你皇祖母看得开,平日里游山玩水的,倒也没让病情恶化。”   “那这回是……”漪宁想到了什么,却不敢说。   皇后看她一眼:“你岑伯父的事,太后知道了。”   漪宁脸色顿时变了。   皇后道:“你岑伯父体内的蛊毒日益加重,脸色也比先前憔悴许多,到底是太后的亲儿子,太后岂会瞧不出那细微的变化?后来召了陛下逼问,陛下无奈便都说了。太后一时伤心,这才染了风寒,导致旧疾复发。”   怪不得……   漪宁动了动唇,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大殿之内,静默良久,她缓缓抬眸,一双杏眼里泛着泪花:“岑伯母,岑伯父的毒当真无药可解吗?”   皇后叹了口气,安慰她:“莫想太多,生死皆由天定,他如今尚且好好在你我身边,就当珍惜,何苦为还未发生之事烦扰自己?”   “岑伯母真这样想?”   皇后身子僵了僵,随即莞尔一笑,一如既往的端庄雍容:“是,所以你也要这样想。”   漪宁倚在她怀里,缄默未语。   她知道,自己难受,岑伯母比她更难受。   皇后抚了抚她的头:“好了,想些开心的事。塞北战报,邵恪之打了场漂亮的胜仗,你岑伯父说他果真是可造之材。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与你成婚了,阿宁高兴吗?”   漪宁点头:“高兴,只是邵哥哥好久没写信给我了,既然大了胜仗,他也不亲自跟我说。”   想到邵恪之右臂受伤之事,皇后顿了顿,温和笑道:“刚赢了一场战事,北夷尚未彻底击退,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他应该是在忙,又想着你岑伯父收到捷报会告知于你,这才没跟你传信吧。”   漪宁想了想,觉得约莫是如此,便点了点头:“嗯,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皇后笑着道:“咱们的阿宁长大了。”   漪宁想到什么,突然抬头:“岑伯母,我听太子哥哥说,你和岑伯父要为他选太子妃,可有了人选?”   皇后道:“我与陛下挑中了靖武侯之女穆妧,她原是你的伴读,比你年长一岁,性子沉稳,端庄淑静,日后倒可母仪天下。”   “阿妧?”漪宁吃了一惊,随后声音小了些,“太子哥哥答应了吗?”   皇后点头:“靖武侯原做过太子太傅,也颇受太子尊敬,阿妧是穆太傅之女,他自然是没意见的。靖武侯夫人的意思我也问过了,说阿妧自己也是愿意的,我和陛下商议着这几日便赐婚,年后春上便给二人成婚。太子之后便轮到三皇子了,他与邵稀也算青梅竹马,之前刘贤妃来求过我,说很满意这个儿媳,希望能给他们指婚。依着你岑伯父的意思,过几日便一起赐了婚,老三和邵稀的婚事在明年秋上筹备。”   岑琰和邵稀的事倒是不出所料,只阿妧做太子妃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漪宁沉默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皇家婚事素来都要拖个一年半载好生筹备的,岑伯父却迫不及待让他们明年完婚,莫非是害怕自己一朝去了,他们要守三年国丧?   心上渐渐淌过一抹苦涩。   皇后抚了抚她的肩膀:“她们二人一旦赐了婚就要在家待嫁了,你若是想念,明日我让她们进宫来坐坐,也陪你说说话。”   “谢岑伯母。”漪宁乖巧应着。   —   翌日,早膳过后邵稀和穆妧二人便奉旨入了宫。   邵稀一如既往的活泼,见到漪宁便嘻嘻哈哈说笑个不停,而穆妧,也还是往常那般沉稳娴静。   她不多话,但面色看上去倒还好,似乎并未有任何对这场婚事不满的意思。   漪宁心里一阵感叹,其实她早怀疑阿妧对太子有意,却一直不愿相信此事。阿妧性子软,后宫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她。   可如今岑伯父和岑伯母看中她,这婚事也就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外面下了雪,漪宁带着她们去御花园赏雪,御花园不知谁堆了个雪人儿,邵稀兴致勃勃跑去观看,只漪宁和穆妧二人并肩在石子路上走着。   想了想,漪宁还是问了句:“阿妧,嫁给太子你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穆妧生的端庄秀丽,说话做事也极有教养,原是她们三个里面最稳重的那一个,日后母仪天下她自然担得。但不知怎的,这场婚事她总莫名有些担心。   阿妧没心机,漪宁生怕她日后被人谋算,反倒是害了她。   不过穆妧此时倒没想到这些,只是突然很郑重看向漪宁:“郡主,我与太子……你会不会不高兴?我知道,原本太子妃的人选是你。”   听她这么说漪宁无奈笑了:“你想什么呢,你知道我的心思的,我方才那么问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你自己心里满意这门亲事吗?”   穆妧目光看向上空飘落的雪花,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接下一片,静静看着那雪花在她掌心化作一滴水露。   她默了良久方道:“其实郡主蕙质兰心,我的心思想必瞒不过你。小时候父亲是太子太傅,太子时常去我府上拜见,我与他也算打小相识。虽然他从不与我说话,可我却每每盼着,希望能在府上见到他。后来我入宫做了郡主伴读,方知晓殿下对您的心意。自那以后,我刻意收敛,从不敢在你面前表现分毫,也从无觊觎之心。如今,如今陛下和皇后有意赐婚,于我而言,便是莫大的幸福。”   她说着,缓缓抬眸看向漪宁:“郡主,你与邵大人两情相悦,你会祝福我的对吗?”   漪宁心情有些复杂,拉着她的手道:“你若真心觉得那是你的幸福,我自然是祝福的,阿妧,你和稀儿是我最好的姊妹,我希望咱们都快快乐乐的。只是,只是莫名有些不放心,故而才多问了一句,希望你莫要介怀。”   穆妧闻此笑了:“郡主不必为我担心,我与郡主不同,郡主渴望一心一意的情爱,想和邵大人做一世夫妻,白首到老。但阿妧不同,我只愿守在心爱人身边,每日看着他便觉得是幸福。”   漪宁叹息一声,想了想笑道:“太子哥哥最近一心忙于朝政,想必心境也与先前不同,日后你若嫁他为妻,他会对你好的。”   穆妧脸上染起一抹娇羞,随后侧目望向不远处一树红梅,眸中波光流转,低声应了句:“但愿如此。”   —   几日后,正值过年,圣上突然降下赐婚旨意:靖武侯之女穆妧配太子为妻,婚期定在次年三月初九。三皇子岑琰册封濮阳王,婚配长浚伯之女邵稀,婚期定在次年九月十六。   太子和楚王同时订婚,婚期又都在次年,倒是引来朝野上下一阵轰动。   这段日子顺熙帝神色憔悴不少,似患有疾,朝中大臣自是看在眼里,又见圣上为两位皇子如此匆忙筹备婚事,都怀疑圣上此次病得不轻,倒有料理后事之嫌。   不过,宫里一直没传出什么陛下身染重病的消息,时日久了,大家并无证据,也便作罢。   转眼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也即将迎来太子婚事。   太子娶妻自然非同小可,自赐婚的圣旨下来阖宫便加紧筹备,东宫更是忙得不可开交,皇后也是各宫奔走,时常不在椒房殿里。   漪宁偶尔会帮皇后料理一些庶务,不觉间倒也学到不少东西。   这日忙里偷闲,她难得歪在自己的软榻上休憩片刻,却听佟迎进来禀报:“郡主,三公主来了。”   漪宁打了个激灵,直接从软榻上坐起来,匆匆就往寝殿里躲:“说我不在,出去跟皇后帮忙了。”   这个三公主,自打上回在二公主的菡瑶宫和漪宁两人和好之后,她隔三差五就抱着自己的棋盘来落樱阁,非要拉着漪宁陪她下棋。   就她那烂到家的棋品,漪宁走十步能被她打回去重来十一步,她现在是真的吃不消了,恨不能永远躲着这位小祖宗。   可偏偏这段日子岑锦玉就爱粘着她,用她的话说就是,她最喜欢看见漪宁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的表情。   好气哦!   漪宁躲进寝殿正欲关门,突然一只宝蓝色绣着粉珍珠的绣花鞋迈进来,愣是阻了她关门的动作。   一抬头,岑锦玉得意洋洋看着她,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想躲我,没门儿!”   漪宁面上挂着笑:“我哪会躲三姐姐,就是方才吃茶不小心脏了衣服,故而打算关门换件衣裳。三姐姐难得过来,我不能狼狈见客不是?”   岑锦玉一双眸子圆溜溜地转着上下打量她,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当真?”   “自然是真的。”漪宁脸上堆着的笑意更浓了。   岑锦玉乖乖把脚收回来,很善解人意地道:“那你去换吧,我在外面那等你。”说着举了举手里的棋局,“今日好无聊,等你换完了衣服陪我下棋。”   漪宁欲哭无泪,只能笑着应是,随后关了房门。   岑锦玉在外殿坐着,见佟迎奉了茶,她接过来细细品着,目光瞥向紧闭的内殿房门,她勾了勾唇角,神色中隐现一点灵动。   过了须臾,门内仍不见动静,岑锦玉仰着脖子喊了一声:“萧漪宁,你能不能快着些,我茶都喝了两盏了。”   “就来了,三姐姐再等等。”里面传来漪宁的声音。   岑锦玉想了想,起身走出去。   入了春,整个椒房殿春和景明,繁花似锦,这落樱阁建于椒房殿内,莺啼燕语,绿草如荫,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她仰面深吸一口气,目光瞥向左侧的拐角处,犹豫片刻,脚步一转去了拐角的窗边,及近时变得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拐角的另一面有扇窗,恰好是落樱阁寝殿内的。因为建的有些高,要仰着面方能看得完全。   这时,那窗子里突然抛下一条锦缎扭成的绳子,飘飘摇摇着落在岑锦玉跟前,紧接着一团橘色的身影顺着那绳子像只猴子一样跐溜跐溜爬下来。   岑锦玉贴墙躲在暗处,脸蛋儿气得一鼓一鼓的。   好个萧漪宁,居然敢逃!   那边毫无所觉的漪宁顺着绳子一落地,整个人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土,径自就往前走。   走了两步,她顿觉哪里不对劲,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来,向拐角处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却恰好撞上岑锦玉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她整个人都跟着后退了两步,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三,三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岑锦玉气势汹汹走过来:“去哪儿?”   漪宁心虚地揪几下耳朵,随后笑道:“这身衣服新做的,第一次穿,也不知合不合身,我活动下筋骨看看弹性如何。”说着,还大幅度地甩了甩胳膊。   岑锦玉哼哼鼻子:“你就是不想跟我玩儿,既如此你直说便是,躲我做什么?好了,我以后再不来找你便是。”   见她说完气呼呼就走,漪宁也急了,赶忙追上去:“三姐姐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躲你的,你来找我玩儿我当然开心之至,就是,就是咱能不能换一种玩儿法啊。昨日,我陪你整整三个时辰才下完一盘棋,还有大前日,我又陪着你下了一回,那次从早膳后就开始了,结果都该用晚膳了你那局棋都还没结束呢。你说这走一步悔棋三步的,我,我是真的被你给整怕了……”   岑锦玉停下来,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萧漪宁,你也有今天。”   看她终于笑了,漪宁也跟着松了口气,小心询问:“那三姐姐不生气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前几回我那是故意气你呢,谁让你以前总跟我过不去,我也就跟你下棋时能看到你这般百口莫辩的表情了。”说着,她拉住漪宁的手,“这次我一定好好下,不耍赖了好不好?你再陪我下一回,就一回,我保证,这次一个时辰就能下完一局的。”   见漪宁一脸纠结,她抱着漪宁的胳膊撒娇:“再答应一次嘛,就一次,就一次。”   漪宁受不了她这软磨硬泡的,只能妥协:“那咱们可说好了,这次不准耍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岑锦玉信誓旦旦的保证。   如此,姐妹二人又回到了落樱阁,漪宁吩咐佟迎摆棋。   两个时辰之后……   漪宁看着棋盘上零零散散的二十多颗棋子,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三姐姐,你到底下哪儿,都思考了一刻钟了。”这回倒好,说是不悔棋了,但每走一步都得考虑半天,好郁闷啊。   岑锦玉捻着棋子认真端详着:“别急别急,我再想想。”   漪宁只好拿了茶盏喝茶,结果端起一看,茶水又喝完了,只得吩咐佟迎再去斟茶。   而岑锦玉,丝毫没有要落子的迹象。   漪宁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三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比下棋好玩儿。”   岑锦玉心思还在棋局上,头也没抬,只拧眉一边思索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漪宁道:“之前我出宫时在冀州得了几本书册,里面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你要不要看?”   “好啊,等这局下完。”她一头扎进去,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现在出来的。   漪宁十分郁闷,却也只能陪着,再故意让着她。   好容易一局棋下完,已经是两个半时辰之后了。   漪宁累的不行,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反倒是岑锦玉兴致勃勃,又想起了她先前说的事儿:“对了,你先去不是说有什么书册吗,哪儿呢,让我带回去瞧瞧,可真有你说的那样好看。”   漪宁倚在软榻上,由佟迎去取了书册给她。   岑锦玉抱着书册离开后,竟是一脸好几日再没露过面儿。   漪宁觉得奇怪叫人打听,这才知道,她如今竟是日夜捧着那些书没完没了地看,如痴如醉的,有时候被魏淑妃催促多次才知道用膳。   漪宁听了无奈摇头:“这个岑锦玉性子还真是奇怪,做什么事都跟钻进去了一样。”   佟迎闻此笑道:“三公主性子直率其实也挺好,如今你们二人和好,那也是真真实实的待你好了。”   漪宁点头,这倒是没错的。自打二人和好,她除了下棋这方面挺磨人的,平时也没少送各种小玩意儿过来,的确是真心诚意与自己好好相处的。   这几日她被书册迷了心智也好,也容她清静清静。   如今啊,她是再也不喜欢下棋了。 第138章 皇孙 。。。   捻指间又是数日过去, 很快迎来了三月初九,太子大婚。   太子乃是一朝储君,其婚礼自然非比寻常, 礼仪皆由礼部主持, 规矩冗杂, 处处彰显着高贵。   漪宁随二公主、三公主和邵稀在承庆殿观礼,瞧着那一对璧人,心里也是颇有些感触的。   阿妧出嫁了,再过不久便是稀儿,却不知邵哥哥何时能回来, 亦不知她何时能盼着自己的婚礼。   不知不觉间邵哥哥便已离开半年了, 前段日子迟迟不写信给她, 不过昨日倒是又收到了飞鸽传书, 说前段日子太忙,如今得了空才写信给她。   这回没有附带赵源密密麻麻的信件,想来之前她让赵源把他饮食起居皆以书信告知与她的消息被他发现了,不过这回他自己倒是说了不少话, 简单介绍了自己这几个月的近况, 好说了不少思念的话,却也让漪宁十分满足。   塞北的战事似乎很顺利, 因为前头他设计赢了两场仗, 如今争得了众人的信任,做起事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还说, 如果顺利的话,不出三年他便可以提前取了北夷可汗揭燕讯的首级,然后回来迎娶她。   漪宁正陷入沉思,突然被岑锦玉扛了扛胳膊,顿时吓得回过神来:“怎,怎么了?”   岑锦玉好奇地打量她:“喂,太子大婚,你脸红什么?”   漪宁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一颗心跳的飞快,随后伸手呼扇两下:“可能是太热了吧。”   岑锦玉撇撇嘴:“你这个人,撒起谎来都不心虚的慌。”   漪宁笑笑,竟不知如何辩驳,索性沉默。   等一切繁杂的礼节结束,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太子妃被送去洞房,东宫却还有一场盛大的喜宴。   因为念着穆妧此时只自己一个人,漪宁便自己去了洞房与她相伴。   推门进去,她的陪嫁侍女零露在一旁陪着,瞧见她忙屈膝行礼:“郡主。”   穆妧穿着凤冠霞帔,此时正在鸳鸯榻前坐着,喜帕遮面,瞧不见里面的容貌,却有一把温婉的声音传来:“郡主来了吗?”   漪宁笑着走过去,陪她在榻沿坐下,并握住了她的手:“嫂嫂日后唤我阿宁即可。”她和穆妧虽自□□好,但她极重规矩,从不曾唤过她的闺名。   不过如今不同了,她已是太子妃,地位自然比她高些,唤她阿宁也无不可。   穆妧回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大:“阿,阿宁,我好紧张。”   漪宁不由笑了:“嫂嫂紧张什么,太子哥哥又不会吃人。何况,这是你梦寐以求的,嫂嫂该高兴才是。”   “是啊,我自然是高兴的。”穆妧抿了抿唇,抬手抚上胸口,“但不知怎的,今晚莫名觉得慌乱不安,眼皮也总是跳。阿宁,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总觉得自己福薄,如今轻轻松松嫁了岑璋,成了他的太子妃,竟像是做梦一般,只怕是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   漪宁握紧了她手,低声安慰着:“不怕,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嫂嫂饿不饿,你今日怕是都没来得及用多少东西吧?”   穆妧摇头:“方才我吃了几颗红枣垫腹,如今还好。”   漪宁却微微一惊:“几颗红枣哪能垫腹,我亲自下厨帮嫂嫂做碗阳春面好不好,我跟皇后学的手艺,味道很好的,你等着我。”她说着,急匆匆便出了门。   入了夜,喜宴上的宾客们酒意阑珊,倒是比之前安静了许多。如此寂静的夜晚,但凡有什么声响,也总是显得格外清脆嘹亮。   刚一出门,漪宁便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佟迎:“你可曾听见?”   佟迎指了指方向:“郡主,好像是从那偏院传过来的。”   漪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座院子在灯火通明的太子东宫显得十分幽暗,只泛着萤火之光。那院子,似乎住着人。   佟迎想到了什么,突然惊道:“郡主还记得太子身边的庆昭训吗?她好像自请幽禁于此地。”   “庆昭训?你是说那个叫庆茹的宫女?”漪宁神色凝重几分,“那婴儿的哭声又是怎么回事?莫非……”   这时,零露开门出来,见漪宁还在门外便福了福身子:“郡主,我家姑娘听到婴儿的哭声,让奴婢出来瞧瞧。”   漪宁心上颤了颤,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阿妧已经嫁过来了,木已成舟,这婚事再无改变的可能。只是,若她知道庆昭训产子,该有多痛心……   倒是佟迎反应快些,低声道:“郡主,许是哪位宾客带着孩子来赴宴,故而会有哭声吧。”   漪宁定了定神,神色缓和不少:“想来是了,零露,你进去照顾好你家太子妃,我去为她煮面。”   零露应诺,又回了房里。   因为怕穆妧起疑,漪宁对着佟迎道:“你去厨房煮面,我过去瞧瞧。”   “郡主,”佟迎有些不放心,想拦下她。   漪宁却抬手制止她:“去吧,有狄青跟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佟迎无法,之后去了厨房,漪宁则带着狄青去偏院。   那孩子哭声越来越大,嘹亮之声在这深夜里分外清脆,在整个东宫的上空缭绕,绵绵不绝。   漪宁加快步子去往偏院,到了大门口,却瞧见了同样向这边赶来的太子岑璋。   夜色下,他一张脸阴沉的有些摄人,却在看到漪宁的瞬间缓和了脸色,眸中似有诧异:“阿宁,你怎么来了?”   漪宁瞥了眼那紧闭的大门,话语中带了嗤笑:“孩子的哭声只怕整个东宫的人都听见了,我自然也想来看看,太子殿下究竟是幽禁呢,还是金屋藏娇。”   “阿宁,事情并非如你所想,我并不知庆茹她……”自打庆茹幽禁在偏院,他便再没来看过她,如今听到孩子的啼哭,他也是一头雾水。但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如今都显得无力,只得道,“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推门进去,整个偏院十分幽暗,夜幕下萧条凄清,唯远处一处卧房此时燃着微弱的烛光,在这浓郁的黑色里倒显得格外温暖。   阔步走过去,及至院中央便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乖孩子,你可莫要再哭了,今儿个是你父王大婚,外面宾客众多,如若惊扰了大家便是娘亲的罪过了。”   那女子柔软的声音中带着焦灼,分明便是庆茹的声音。   岑璋匆忙的脚步突然止住,一时间竟是不敢再上前。   父王?娘亲?   这孩子……   漪宁也怒从心来,嘲讽地看着他:“太子殿下如今还有何话说?”今夜是穆妧大婚,东宫太子却突然多出个皇长孙来,何等讽刺?对阿妧,又是怎样的羞辱?   早知如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阿妧嫁给他的!   岑璋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漪宁,他握紧了拳头,手指关节咔嚓作响,突然步履匆匆上前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里的庆昭训只着了件白色中衣,此刻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正耸着肩膀哄着。她的贴身宫女简桃手里拿着拨浪鼓,也正很努力地哄他开心。   然而那孩子却越哭越凶,撕心裂肺的,怎么都止不住。   岑璋的突然闯入,让屋里的人微微一颤,连婴啼都止住了片刻,随后又大声哭叫起来。   庆茹面色大惊,匆匆跪在地上,明显是吓坏了的模样:“殿,殿下……”   岑璋看着她怀里那襁褓中的婴儿,脸色阴沉的有些难看:“究竟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当初得知庆茹有孕时,命她喝下了堕胎药,如今这孩子又如何会出现?   庆茹膝行至他身边,眼睛里泛着泪花,楚楚可怜:“回禀殿下,奴妾也是被幽禁在这偏院之时才知道这孩子仍在自己腹中,妾不忍心,这才瞒着殿下自己生下了孩子。殿下,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瞧瞧他,他都已经三个月了,你看他的眉眼跟殿下何其相似。”   既然真心喝了那碗药,这孩子又如何保得住。心知她当日必然动了手脚,但岑璋看着那白白净净的婴儿,犹豫着,还是伸手将孩子接了过来。   “他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哭。”   庆茹道:“回殿下,宝儿得了风寒,已经两日了,因怕殿下不肯认下这孩子,奴妾一直未敢张扬。只是今夜宝儿又发了高烧,一直哭闹,没想到竟惊了殿下。奴妾知道,今夜是殿下大婚,还请殿下恕罪。”   岑璋抬手试了试孩子的额头,果然十分发烫,不由急吼:“传太医!”   下人们匆匆敢去传御医,漪宁静静站在那儿,目光一直落在庆茹的脸上:“庆昭训,你幽禁偏院,孩子是谁为你接生的?”   庆茹抬手擦了擦眼泪,语气柔若春水:“回禀郡主,奴婢的贴身婢女简桃瞒着太子殿下为奴婢请了宫里一位老嬷嬷,那老嬷嬷是简桃的表姨母,以前给人接过生。多亏了那位嬷嬷,才让这孩子安然出生。”   漪宁依旧面无表情:“我听闻婴儿容易在夜晚啼哭,这孩子既然已经三个月了,为何平素里未曾听到过半点儿哭声,偏偏今夜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他却哭得这样洪亮?”   “奴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孩子素来乖巧,平日里只要一哭奴妾立马便能哄好。这次许是病痛难受,故而一直哭闹,这才惊扰了众人。”她说着,目光看向太子殿下,言语里带着乞求,“殿下,孩子是无辜的,奴妾纵然有错,但这到底是您的骨血,还望殿下您垂怜,救救他吧。”   岑璋抱着襁褓中哭闹的孩子,转而对漪宁道;:“阿宁,你有疑问还是等御医看了孩子再说吧,此时说这些,究竟不大妥当。”   漪宁心里有气,今夜之事分明便是庆茹有意为之,他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甚至这孩子究竟为何生了病都尚未可知。   此时此刻,他可曾有半点想到过身在洞房之内,苦苦等待的阿妧?   “既然太子殿下此处繁忙,我便不多留了。”她冷冷说着,毅然转身离开。 第139章 化险 。。。   东宫之事, 很快传入了顺熙帝和皇后的耳中,方德宣便亲自去往传旨,在椒房殿召见了太子和太子妃。   漪宁原本在洞房之内陪伴穆妧, 闻此也随着穆妧一同前往。   一路上, 岑璋在前, 漪宁伴着穆妧在后,前后拥着的是掌灯的太监宫女。   穆妧很沉默,面上平平静静的,不哭不闹,不喜不悲。   漪宁早已把一切告诉她了, 当得知真相开始, 她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漪宁有心想陪她说说话, 但不论说什么, 她都好似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眼瞧着椒房殿便要到了,漪宁挽着穆妧的胳膊,突然道:“阿妧, 椒房殿离东宫甚远, 待会儿见了陛下和皇后,你去我的落樱阁歇下可好?”   岑璋听到这话顿了顿步子, 往这边看了一眼, 随后什么话也未说,继续往前走。   穆妧盯着岑璋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 她终于对漪宁说了第一句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和,娴静大方:“阿宁,我自有主张的。”   漪宁怔了怔,没再说什么。   进了椒房殿,顺熙帝和皇后二人在主位上坐着,他们皆穿着便衣,与今日参加太子婚宴时的冕服不同,很明显是已然歇下,后听到动静才又起了身的。   顺熙帝越发显瘦的脸上威严肃穆,眸中凛冽着寒光,下颌弧线绷紧,一语不发,气势却冷凝的吓人。   至于皇后,素来雍容慈善的脸上也多了份愠恼和失望,待看向走来的三人时,她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冷冷发了话:“还不跪下!”   太子脊背一凉,慌忙下跪。   穆妧也随之要跪,却被皇后拦下,言语间缓和不少:“给太子妃和郡主看座。”   穆妧却执意跪了下去:“儿臣多谢父皇和母后体谅,但出嫁从夫,岂有夫君下跪儿臣却坐着的道理。”   岑璋听闻此话,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穆妧身上,她仍穿着大红色的凤冠霞帔,凤冠上的流苏垂落在面前,烛光映射之下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阴影。她的侧颜精致小巧,那施了粉黛的脸上,杏面桃腮,颜如渥丹,比先前他去靖武侯时见到的模样少了份淡雅,多了丝娇媚。   他怔怔看着,耳边回荡着她方才不卑不亢的话,一时间竟出了神。   漪宁对岑璋有气,有心想拉阿妧起身,可想了想还是尊重了她的决定,自己去皇后身边站着。   对于穆妧的坚持,顺熙帝和皇后都没说什么,只皇后冷冷开口:“庆昭训之事,你如何解释?”   岑璋自不敢说当初曾逼迫庆茹喝落胎药,接过被她欺瞒,生下这孩子之事。   默了须臾,他道:“回禀父皇,母后,当初庆茹对阿宁不敬,惹了儿臣不悦,顾而将其幽禁在偏院。儿臣亦不知她那时竟已身怀有孕……”   “你不知道?”皇后神色越发凌厉,“偏院再冷清那也是在你的东宫里的,一个东宫能有多大,既然今夜孩子啼哭你听得到,之前的日日夜夜你的耳朵都是聋的?若听不见,你就该想想你的好昭训究竟做了些什么。身为太子,居然如此糊涂!”   “儿臣知罪,儿臣一定查明白!”   “查明白又如何,孩子都生了,还在你新婚之夜凭空的冒出来,喜宴上的文武百官都听见了,你如何对阿妧交代,如何给你的太傅靖武侯一个交代?”太子娶妻之前姬妾生子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先前无声无息,偏偏在大婚之夜多出个婴儿来,这是对太子妃及其母家多大的讽刺?   传出去,也只会说皇家仗着权势目中无人。   这时,方德宣进来禀报:“陛下,娘娘,靖武侯在宫门外请求觐见。”   顺熙帝和皇后神色皆是微怔,靖武侯只得了一子一女,对这个女儿更是如珠似宝的宠着,如今听到消息,岂有不来瞧一瞧的道理。   一直沉默的顺熙帝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宣靖武侯。”   方德宣正要出去,却被穆妧拦下:“陛下,此时天色已晚,家父觐见于理不合,何况只是一桩小事,如此大费周章闹得人尽皆知便不好了。”父亲惜她如命,若冲动起来顶撞了陛下和皇后,只怕这事就更大了,她不能让父亲掺和进来。   顺熙帝对穆妧沉稳的性子有了些赞赏,心中也染起一丝愧疚:“那,依你之见呢?”   穆妧拱手:“父皇,母后,太子的昭训先前因错被拘禁,如今既然诞下皇长孙,自是于社稷有功,理应解了她的禁足,升其位分。儿臣以为,良媛比较合适。”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以诧异的目光看向她。   皇后道:“阿妧,你既已嫁入皇家,有本宫在自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庆昭训今夜整出这等事来,必然不是巧合,本宫和陛下都会为你做主的。你若愿意,去母留子也无不可。”   穆妧俯首叩了一拜:“儿臣感谢父皇和母后垂爱,但如今皇长孙一事百官皆知,庆昭训如若此时毙命,只怕会引来朝野纷争,说儿臣狭隘善妒,反倒污了皇家声誉。”   她说着,目光落在岑璋身上,神色柔和:“何况,儿臣既嫁于太子为妻,便该处处为夫君着想,庆昭训诞下夫君骨血自是有功,岂能轻易处置了?”   皇后看向岑璋:“太子怎么看?”   岑璋将目光从穆妧身上移开,叩首回禀:“父皇母后放心,儿臣必会善待阿妧,不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皇后对着穆妧流露出赞赏和欣慰,此等场合下还能这般沉稳端庄,不愧为大家闺秀。只盼着,她的儿子记得今日所言,莫负了人家才是。   “既然如此,庆昭训升为良媛,迁居东宫芳菊苑。”皇后说着,看向顺熙帝,“陛下,孩子既然生了,可要司天监的人取名?”   顺熙帝揉着眉心想了想,威仪的目光落在底下跪着的太子身上,后又看了眼穆妧,淡淡道:“不必,皇长孙赐名为桁。”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太子妃日后若诞下嫡皇孙,赐名为杨。”   起初大家都只是面色平静,直到顺熙帝后面的话一出,所有人都为之震慑,还未回过神来,主位上的顺熙帝已起身去了内殿:“都退下吧。”   从椒房殿出来,太子与太子妃回了东宫,漪宁则回了自己的落樱阁。   站在书案前,她凝神提笔写了两个字:桁杨。   佟迎打了热水进来,见郡主在写字便将水盆搁在架子上走过来,瞧见那白色宣纸上的两个字不免惊讶:“这不是皇长孙和日后嫡皇孙的名字吗?郡主怎么写这个?”   漪宁深吸一口气:“佟迎,你知道桁是什么意思吗?”   佟迎想了想:“想必都和木头有关吧,咱们晾衣服的不就是桁架吗?”说到这儿,她又小声嘟囔一句,“郡主,皇孙身份尊贵,陛下怎么取个这样的名字?还有陛下说日后嫡皇孙取名为杨,这不是杨树的杨吗?郡主可是写错了?”   漪宁道:“‘桁’的确是你所说的木头,但它和‘杨’配在一起,却另有深意,你可知道?”   佟迎摇头。   “桁杨者,械也。夹脚及颈,皆名桁杨。”漪宁目光看向窗外浓郁的夜色,幽幽道:“那是一种刑具。”   佟迎脸色瞬间变了,双唇颤抖几下:“郡主,陛下怎么起这样名字?”   漪宁道:“无‘杨’桁便只是桁,可若有‘杨’,桁便成了枷锁。岑伯父在告诉所有人,皇长孙只能为嫡皇孙而存在,永远不得僭越。如此,是为了安抚靖武侯和太子妃。”   佟迎了然,想到今夜之事不免叹息一声:“那个庆昭训分明没安什么好心,可怜了太子妃,今晚怎么还替她说话,甚至升了她的位分,太子妃也太好欺负了,如此以来日后岂不要一直被庆昭训压在头上?”   漪宁摇头:“虽然此事委屈了阿妧,但实则她此举才是最明智的。”   佟迎不解:“郡主怎么也这么说,去母留子把皇长孙交给太子妃抚养岂不更好,也省的日后那个庆昭训在太子妃跟前碍眼。对了,如今都成庆良媛了呢。”   漪宁看她一眼,过去洗脸架前亲自拿了帕子沾了水擦脸,又一边道:“你呀,还是想事情太简单。庆茹的儿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偏偏选在太子大婚,你觉得这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靖武侯府难堪这样简单?她敢这么做,就说明她是有底牌的。”   “庆茹生了皇长孙,是岑璋的第一个孩子,你说他能不高兴吗?庆茹曾是他的心腹宫女,在他心里必然是有一席之地的,你觉得他会愿意看着自己曾经真心待过,且还为他生了儿子的人因为太子妃的一时善妒而去死吗?如若庆茹死了,岑璋又会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佟迎思索着,低声道:“只怕是要怨太子妃了。”   “是啊,庆昭训诞下皇长孙之事如今百官皆知,庆茹若此时死了,太子妃就会多个善妒的名声,还会被太子厌弃。如此一来,她所诞下的皇长孙必然得太子厚爱,日后太子继位,立嫡立长,她的儿子会被封为太子也不无可能。以自己一条命换来太子妃失宠,再换来自己儿子的锦绣荣华,步步高升,你说值不值当?”   佟迎吃了一惊:“这个庆昭训怎么如此有心计,简直可恶!”   漪宁道:“好在阿妧沉稳,化险为夷,让庆昭训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夜阿妧为庆茹求情,势必引来岑伯父和岑伯母的亏欠,太子也会感激她的贤惠大度,对她做些弥补和补偿。等岑璋静下心来便会想通庆茹的伎俩,到那时遭到太子厌弃的便会是庆茹了。而穆妧,先前太子娶她或许只是迫于陛下和皇后的压力,对其本人并无感情,可如今出了这等事,出于怜悯和感激,他也势必会好好待她的。”   漪宁叹了口气:“先前我还担心阿妧的性子不适合皇宫,如今来看,她心里清楚明白着呢。只盼望着,她能借机抓住岑璋的心才是。” 第140章 强吻 。。。   岑璋和穆妧一起回东宫, 一路上谁也没说什么,只到了前面的叉路口,直走是太子妃所居的未央殿, 右转乃是庆茹先前所居的偏院。   穆妧突然停了下来, 看向岑璋时目光柔和:“殿下可要把良媛妹妹晋升的好消息亲自告诉她们母子, 想必良缘妹妹和皇长孙瞧见殿下,必会十分高兴。”   岑璋也停下来,凝神看着她。   今夜月亮算不得皎洁,但有周遭宫灯的陪衬,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 本就娇嫩的雪肌玉肤宛若成了透明, 螓首蛾眉, 腮凝新荔, 袅袅春风吹拂起她鬓前垂落的发丝,身上大红色的霞帔轻轻舞动,整个人好似刚从天上下凡而来的神妃仙子一般,竟让人一时间错不开眼去。   他上前主动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纤手, 下意识收紧几分, 使力将她带至自己身旁,一手环上了她的柳腰:“今夜之事, 孤知道你受了委屈, 你放心,日后孤必定好好待你。”   突然间被他拉至怀里,穆妧呼吸一滞, 原本淡定如云的脸上染了一抹霞色,紧张时呼吸也略有些不稳,匆匆撇开了目光没去看他。   夜色下,她微微上翘的睫毛浓密而狭长,在鼻翼两端落下浅浅的影子,翕动间好似刚刚被惊醒的沉睡中的美人。   心狂热地跳动着,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道了一句:“臣妾相信殿下,只是今晚……”   岑璋抬起食指附在她吐了口脂的唇上,阻拦她接下来的话,只仔细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   语罢,他拦腰将她抱起,大步去往未央殿。   突然的变故让穆妧唬了一跳,下意识环上了他的脖子,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领,目光瞥向偏院那微弱的烛光,原本揪着的心渐渐放了下去。   —   持久的云雨之后,岑璋亲自抱她去净室清洗,回来后他许是累坏了,不多时便沉睡下来。   穆妧有些睡不着,瞧瞧爬起来,披了外衣出来。   她的陪嫁丫鬟零露在外面守着,整个人蹲在门槛儿上,脑袋歪着,似乎是睡着了。   不过她睡得浅,穆妧轻声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看见穆妧后顿时清醒了,直接站了起来:“姑……太子妃,您怎么起了。”   穆妧冲她笑笑,兀自门槛儿上坐下,又抬头看她:“睡不着,零露你陪我说说话儿。”   零露点头,又挨着穆妧坐了下来。   零露犹豫着问:“太子妃,殿下他……待你好吗?”   想到方才的事,穆妧脸颊一阵发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零露见她如此,也便放下心来,又长长叹了口气:“姑娘不知道,今儿个庆良媛整这么一出,奴婢都担心死了,生怕,生怕殿下今晚不歇在这里。”   穆妧双手托腮,目光落在院中那浓郁的夜色里,悠悠道:“是啊,那个时候我也在担心,没想到太子宫中居然还有如此攻于心计之人。好在,如今都解决了。”   “太子妃化险为夷,如今又得了太子的心,日后太子肯定会对你多加恩宠的。”   穆妧不置可否,只静静看着那夜色,有些出神。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人皆是一怔,零露先反应过来,忙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穆妧刚要起身,一件氅衣将她包裹住,随后岑璋弯腰将她扶了起来,语带关切:“外面凉,怎么坐在这儿?”   穆妧颔首:“臣妾睡不着,又恐吵了殿下休息,便出来坐坐。”   “睡不着孤陪你说说话,今日是新婚,明日要去给父皇母后请安的,着了凉便不好了。”   岑璋扶她进去,外面的零露将房门关上。   —   翌日,太子和太子妃先去了长乐宫给太后问安,因为太后在病中,便只略坐了坐便离开。   随后去了皇后的椒房殿。   漪宁因为关心阿妧,也早早的在皇后身边候着,等太子和太子妃过来。   但见岑璋和穆妧二人穿着锦衣华服并肩走进来,阿妧面上泛着红光,倒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漪宁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们二人入殿后,依着规矩先给皇后行礼敬茶,随后皇后赠了穆妧一份见面礼,乃是一支赤金的凤尾镯子。   起身后,皇后唤穆妧到近前说话,太子则是略坐了坐便去了承乾殿面圣。   皇后拉着穆妧的手,面上有些惭愧,又有些心疼:“昨夜之事难为你了,原也是我的疏漏。”   穆妧闻此惶恐起身:“母后言重了,此事怎怪得您呢,何况庆良媛诞下皇孙乃是好事,儿臣既是太子妃,阖该为皇嗣的兴旺负责。”   皇后拉她坐下来:“在这椒房殿你不必诚惶诚恐的,只拿我当寻常的婆母对待便可。你是穆太傅的好女儿,贤惠又懂事,但有些话母后还是要提点你一些,你切要谨记。”   穆妧颔首,认真聆听。   皇后继续道:“皇室不比寻常人家,富贵和尊荣之后亦有旁人瞧不见的寂寥。你自幼给阿宁伴读,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母后知道你不是那等贪慕权势富贵之人,当初能同意嫁给璋儿,必然是因为心里有他。如今你们已成夫妻,身处太子妃之位,日后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有旁人所仰望艳羡的无上尊荣,亦有旁人永远无法体会的责任。你先是太子妃,其次才是一个妻子,一个女人。   经过昨夜之事,母后知道你必会做好一个太子妃应尽的本分,也相信你日后可以统率六宫,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只是这高处不胜寒,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也要好生保重你自己,早日诞下嫡皇孙傍身,方为长久之计。”   知道皇后是真的为她着想,穆妧心上一暖,乖巧地颔首应是。   当日早膳,太子见过顺熙帝后,回来和太子妃一同在椒房殿陪皇后共用,之后阿宁拉了穆妧去自己的落樱阁小坐。   虽然开了春,但三月还是有些凉的,漪宁怕冷,屋子里还放了盆火炉,倒是暖烘烘的。   佟迎为二人上了茶,随后侍候在一旁。   穆妧端了茶盏饮上一口,举止优雅,落落大方,漪宁又见她眉宇间带着丝初为新妇的娇媚,总算舒心笑了:“昨晚上我还有些担心你的,不过如今看你这般从容,我便放心了。不过,那庆茹我瞧着倒是心计不浅,你还是要多加留意。”   穆妧点头:“我自然会的。”   漪宁叹了口气:“说到底,昨晚上是你的洞房花烛却出了那等事,你虽面上不显,但心里应还是有些介意的吧。阿妧,让你受委屈了。”   穆妧笑着摇头,将茶盏搁下,主动握了她的手:“阿宁,我不觉得自己委屈。我嫁了太子便是他的正室嫡妻,自然也早做了他日后会三宫六院的准备,庆茹终究是个妾,如若因为她我便觉得委屈,那以后殿下再册立旁人,我又如何自处?”   “难为你想得开。”漪宁瞧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穆妧道:“我出嫁前父亲再三叮嘱,我与太子成婚,便嫁的不止是自己的丈夫那般简单,太子妃的凤冠看上去华丽,却也可能沉重得能让我喘不过气儿来。不过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没什么后悔的。阿宁我跟你不同,我不奢求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情爱,只要那个人心里能有寸缕之地供我栖身,我便心满意足。或许你觉得我卑微,但我觉得这便是幸福。”   漪宁笑着点头,没有说话。人各有志,这是阿妧的决定,她自然是祝福的。   —   自打太子大婚那晚出了状况,宫里突然多出个皇长孙的事也渐渐传开了来,庆茹母子被从偏院迁至芳菊苑居住,表面上看着她母凭子贵,何等风光。   然而,自打大婚那晚太子去偏院看过她们母子二人之后,岑璋却再没去芳菊苑瞧过她们一眼。   岑璋一如既往把心思放在朝政上,顺熙帝日渐体弱,朝中大小事务系数交给他打理,每日丑时睡下,卯正便起了身。偶尔有了闲暇,也只一心陪在太子妃身边,从不提庆茹母子半句,顺熙帝和皇后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无比。   春去夏来秋又至,九月十六乃是濮阳王岑琰与长浚伯府嫡女邵稀的大婚。   若说起来,她们这几个人当中,唯一一帆风顺的应该就数这一对儿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如此顺理成章成了亲。   婚事在宫外新修葺的濮阳王府里举行,比不得当初太子大婚那般冗杂繁琐,却也并不简单。   岑琰心疼邵稀顶着凤冠霞帔难受,还特意减省了许多不必要的礼节,尽管如此,拜堂之时还被盖头下面的邵稀低声抱怨了一通。   这丫头娇气的很,岑琰自然也是知道的,拜天地之后未敢多让她逗留,便让人将其送回了洞房。   一入洞房,邵稀如蒙大赦,自己掀了盖头摆着手让陪嫁丫头粉玉给她把头上那似有千斤重的东西给卸掉。   粉玉吓坏了,哪里敢碰,只小声哄着:“王妃,这盖头自己揭开不吉利的,如若新郎官还未至,您便把头饰也去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啊,合卺酒都没喝呢。”   “哎呀,三哥哥才不会在乎这个的,他心疼我,肯定听我的话。”顶着这么重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脖子都要断了。   漪宁和穆妧约好了来看她,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声音,漪宁无奈摇头:“瞧我说什么来着,她就不是个安分的。”   推门进去,却见那丫头正自个儿把头上的钗环玉翠往下面卸。   “稀儿。”穆妧先叫了一声。   邵稀扭头看见是她们二人,笑着过来招呼:“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东西取下来,难受死我了。”   穆妧把她的手腕从发髻上拉扯下来:“嫁了人,以后都是濮阳王妃了,怎这般没轻没重的。我当初那会儿,头上的凤冠比你这个还重,又是祭天又是各种礼节规矩的,不也忍了下来,后来晚上好容易以为可以取下来了,又发生了庆良媛之事,那晚我可是足足顶着那凤冠直到快天亮呢。你就再忍一忍,待会儿挑喜帕,饮合卺酒,之后便没什么事了。”   邵稀被穆妧堵得嘟了嘟嘴,委屈哒哒的,又不好辩驳。   她素来不喜欢带这么重的头饰的,今儿可真遭罪,禁不住叹息一声:“都说出嫁这日是女孩子最美也是最幸福的一天,我瞧着是最痛苦的一天才是。”   漪宁点点她的额头:“你呀。”   想了想她又看向穆妧:“看她这般遭罪,要不然就把这凤冠取下来吧,三哥哥肯定没意见的。”   邵稀闻此脸上顿时有了光彩:“阿宁说得对,就让我取下来吧,否则真的脖子要断了。”   见穆妧不松口,又扯着穆妧的手撒娇:“穆姐姐,阿妧姐姐,嫂嫂,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嫂了呢……”   穆妧被她闹得没法,只得无奈摇摇头:“你呀,想来濮阳王疼你,应该会免了宫里的嬷嬷进来主持洞房之礼,你若真难受我便帮你取下来吧。”说着,她正要帮她取簪子,突然面色微变,转身干呕两声。   漪宁看她脸色煞白顿时吓坏了,过来扶住她:“阿妧,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是啊,该不会是染了风寒吧,如今九月的天,很容易着凉的。”邵稀也道。   看她们二人着急,穆妧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颊羞的通红,声音也小了几分:“我没生病,就是,是……”   “害喜了?”漪宁抢先问了句,她似乎在书上看到过,有孕容易出现呕吐的症状,又见她红着脸如此难以启齿的样子,想着八成是了。   穆妧点点头:“刚满两个月。”   漪宁拉着她的手,衷心为她高兴:“大喜事呢,太子哥哥可知道?”   穆妧点头:“知道的,只是孩子要三个月以后才稳定,故而不敢贸然禀报父皇母后。”   漪宁却道:“如此好事,自然要早早告知陛下和皇后知道才是呢。”岑伯父的病情愈加严重了,岑伯母平日里都鲜少展露笑颜,如若知道阿妧有孕,他们肯定会高兴坏了的。   —   椒房殿,皇后得知此事自然喜不自胜,拉着穆妧说了好一番话,赏了各种好东西,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把金嬷嬷指派到她跟前贴身伺候着。   穆妧顿时有些惭愧:“早知能让母后高兴,儿臣该提前跟母后说的。”   皇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傻孩子,母后知道你谨慎,也是为了皇嗣的平安考虑。不过头一胎是得好生注意着,每日记得让御医请平安脉,这是第一位嫡皇孙,我和陛下早巴巴地盼着了呢。”   “是,儿臣一定注意。”穆妧有些羞涩地垂着头,眉宇间是初为人母的复杂情绪,有紧张,亦有欣喜。   当晚,顺熙帝来椒房殿时也知晓了此时,面上难得露出几分高兴来。   “这段日子璋儿对阿妧不错,倒也没让我们失望。”   “是啊。”侍奉顺熙帝沐浴过后,皇后亲自搀扶他去榻上歇下,底下的人拉下窗幔,灭了宫灯,乖觉地退出寝殿。   “璋儿最近勤于政务,倒像是突然间长大了。”皇后倚在顺熙帝的胸膛上,伸手环着他的腰,“阿禹,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陪你可好?”   顺熙帝身形一滞,没有答话。   皇后继续道:“以前我还幻想着,有朝一日阿兄能解你身上的毒,你我依旧可以回到当初。可这么久过去了,你身体愈来愈差,我反而想开了,璋儿如今让人放心,阿宁也找到了心仪之人,我毫无挂碍,日后便可以毫无眷恋地随你而去。”   顺熙帝有些怒了:“不许瞎想,更不许胡说。”   皇后却没听他的,只自顾自地道:“当初宁妹妹随萧国公去了,撇下阿宁孤身一人,我虽拿宁姝当姐妹,却从不认同她的做法。阿宁那么小没了父母,如今长大成人,每每念及母亲心里也是有怨的。但我如今跟宁姝当年不一样对不对,璋儿长大了,阿宁也长大了,他们以后没了我也可以好好的,我就可以没有牵挂的和你……唔”   他俯身将她压在身下,密密麻麻的吻阻了她吼间哽着的话,霸道地扯着她的衣襟,粗粝的手掌划过她娇嫩的肌肤,引来她唇齿间浅浅吟。哦。   一次次的撞击与纠缠,让他们难得放下心事,只贪恋这片刻的鱼水之欢,任由海浪冲击,骤雨狂风大作。霎时间,满室旖旎,春。色生香。   直到最后,她疲惫地倒在他的怀里,满足地睡着了去。   顺熙帝像呵护无上的至宝般,将怀里的人儿小心翼翼平放在榻上,又细心为她盖好寖被。   她难得睡得这般安详,这般恬静,像个乖巧的孩子。   顺熙帝静静望着,眸中涌现出浓浓的宠溺,随后那神情又转为复杂。   想到她方才的那番话,他隐隐有些担心。她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实在是有些可怕的,依着她的性子,如今这般说了,日后必然也做得出来。   如此想来,他该在临走前,给她留下些活下去的希望才是。   —   今晚,濮阳王府正值新婚佳期,洞房花烛,自然也是一番云雨,颠鸾倒凤。   小厮们守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濮阳王妃此起彼伏的闹腾与尖叫,后来竟还呜呜咽咽着哭了起来,个个儿臊得脸红,却又面无表情的,只当什么也未曾听到。   鸳鸯帐内,邵稀缩在被窝里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岑琰的胸膛,眼睛里含着泪,楚楚可怜地瞪着他:“你这个骗子,大骗子,说好了轻些不让我疼的,我都叫停好几次了,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甚至还更起劲儿了。你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想看我哭,你这个骗子。我明日要去告诉陛下,告诉皇后,告诉母妃,也告诉阿宁,让大家都知道你欺负我。你以前对我好都是装的,如今我嫁给你了,你就露出真面目来了,我不要嫁给你了,我不做王妃了,我要回家……”   她越哭越伤心,说出的话不清不楚的,竟还隐隐带了哽咽:“等我二哥打仗回来,我也告诉他,让他替我出气!”   邵稀不如意时会撒泼也是有的,但像今日这般哭得伤心的还是头一遭,岑琰也有些被她吓着了,一时间面露自责:“你,你莫生气,我错了……”他平日鲜少花言巧语来哄她,都是她叽叽喳喳像只鸟儿一般围着他转。如今骤然颠倒过来,他一时竟也是嘴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自己都哭成这样了,他却只会说这么一句,邵稀便更伤心了,不停捶打他的胸口:“你这个大骗子,还说娶了我会待我好的,一点儿都不好,我不给你做王妃了,我要回家……”   说着,她作势便要起身穿衣,岑琰赶紧拉住她:“稀儿,我若惹你生气自然任你处置,你又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都嫁过来了,我自不会再让你走掉的。”他说着,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无尽温柔。   知道他不会哄人,邵稀也不能要求太高,又见他这般温柔呵护,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抬手搂着他的脖子,闭目回应着他的吻。   岑琰眸中似有欣喜,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气了?”   邵稀咬着下唇,轻轻点头:“但,但是,你今晚不许再碰我。”她下面又胀又疼的,难受死了。   “好,我也怕你再哭呢。”他乖觉地应着,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嗅着她发间的芬芳。   过了许久,见怀里的佳人没了动静,他低声问道:“稀儿,你睡了吗?”   邵稀迷迷糊糊间摇了摇头:“快了。”   岑琰沉默片刻,犹豫着问:“你想不想,去长安城之外的地方看一看?”   “哪里啊?”她不清不楚地问着。   岑琰道:“父皇封我为濮阳王,周遭三州和下面的郡县皆归我管,咱们……去濮阳好不好?”   邵稀顿时清醒了很多,转过身来看着他:“我听父亲说封王并不一定要去封地的。”   “但我想去。”岑琰道。   见邵稀仰面望着自己,他轻轻道:“大皇子被幽禁,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出来了,如今太子当政,得父皇和百官认可,我本来做个闲散王爷并无不可。只是,日后父皇和母后千秋,谁又知道我与太子会走到哪一步呢?倒不如离开长安,天高皇帝远的,也不会遭他忌惮。”   邵稀道:“二哥说过,太子非仁君,如果你愿意他凯旋之后愿意助你……”   岑琰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神情突然认真几分:“稀儿,皇后的位子,你想做吗?”   邵稀想了想,断然摇头:“我不会跟阿妧争得。”   “那便是了,咱们离开长安,不必参与这些是是非非,过自己的闲散日子岂不更好?咱们把母妃带上,让她远离宫廷,随咱们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邵稀垂着睫毛没有说话。   岑琰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舍得这里?”   邵稀道:“我自幼生在这儿,长在这儿,还从未离开过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这般说着,又敛眉思忖,突然环上他的脖子,“不过,你说我若跟你去了濮阳,是不是我这个濮阳王妃是最大的官儿,在那一方天地里跟皇后差不多,没有谁能奈何的了我?”   见她脑袋瓜子居然想这些,岑琰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自然,我这个濮阳王也听你的,你就是最大的官儿。”   邵稀眉梢一挑,眸中透着古灵精怪的味道:“若是如此,那也着实不错。”   “你这话的意思……可是答应了?”   邵稀点头:“答应了,答应了,我都嫁给你了,自然你在哪儿我就随你在哪儿。”   岑琰听得心上一暖,俯身凝神望着她:“稀儿,能娶到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收获了。”   后来里面不知怎的又折腾了起来,急促的喘息和娇吟交织,随后又是女子的哭闹声:“你这个骗子,说好了今晚上不会再,再……啊……”   屋内,是满室旖旎,屋外,是月色迷人。   —   濮阳王与濮阳王妃成婚没多久,濮阳王向圣上请求带着贤妃和新妇去封地。这在大舜是有先例在的,顺熙帝便没反驳,只说留她们到来年的开春再走。   顺熙二十年三月,岑琰带着贤妃和邵稀奉皇命前往封地,漪宁和岑锦瑶、岑锦玉三人依依不舍地将人送至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处。   那边两位公主围着岑琰和贤妃说话,漪宁则是拉着邵稀的手说些体己话,满怀不舍:“阿妧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产了,行动不便,只能我来送你,去了那边记得经常写信给我们。”   邵稀不舍地抱住她,轻轻点头:“我会的,二哥走了一年半了还未回来,你自己在宫里万事小心。不过你和阿妧还能做伴儿,我也是放心的。”   提到邵恪之,漪宁神色变了变,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稀握住她的手:“等二哥回来了,陛下给你们赐婚之时,我和阿琰一定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漪宁闻此笑了:“自然是必须回来的,否则我可不认你这个姊妹了,不过到时候你肚子肯定就有动静了呢。”   “就算顶着个大肚子,我也一定会回来的。”邵稀信誓旦旦地保证。   看她说的这般笃定,漪宁噗嗤便笑了,随后又觉得苦涩。   阿妧成亲了,马上又要生产,如今稀儿也得偿所愿,有了自己的归宿,反倒是她和邵哥哥,竟不知何时才能有个结果来。   送走岑琰夫妻二人和刘贤妃,回宫的路上漪宁话不多,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马车上,岑锦瑶握住她的手:“想什么呢,其实濮阳离长安不算太远,日后想见还是可以见到的。”   漪宁点头:“是啊,我知道的。”   “不是舍不得,那便是在想邵恪之了?”岑锦瑶打量她。   漪宁低着头,不置可否。   塞北与蛮夷的战事很顺利,按理说邵恪之该回来了,如今迟迟不归,无非是为了揭燕讯的首级。素闻揭燕讯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想取他首级怕是难办。   亦不知,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   顺熙二十年五月,太子妃诞下嫡皇孙,顺熙帝赐名岑杨,封为皇太孙。   邵稀走了,漪宁隔三差五的便往东宫跑,专爱围着岑杨打转。岑杨一天天长大,模样甚是讨人喜爱,漪宁陪着他方可放下沉重的心事,一天天地过着。   那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男婴,刚出生时不显眼,越长竟是越白净漂亮起来。不过也是,岑璋的容貌便算得上乘,穆妧也堪称国色,他们二人的孩子自然非同旁人的。   眨眼间又是一年   顺熙二十一年三月,莺飞草长,百花齐放,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   邵恪之离开长安两年半了,到了今年的九月便足足三载,离他当初的承诺越来越近,余下的日子对漪宁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   她整日整日地念着、盼着,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想,或许明日邵哥哥便回来了,但到了第二日,塞北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日清晨,她刚从沉睡中醒来,感受到外面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困倦地翻了个身,想再眯一会儿。   佟迎推门从外面跑进来,话语里带着迫切:“郡主,郡主,鸽子回来了!”   漪宁倏然间睁开眼,困倦随之消散,直接便坐了起来:“哪儿呢,快抱过来!”   佟迎笑着把鸽子递过去:“奴婢就知道,郡主巴巴地盼着呢。上次郡主问邵大人何时回来,想来这次有回复了吧。”   漪宁也期待着他的回复呢,迫不及待拆了书信打开看,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一双杏目都跟着眯成了一条缝,随后索性直接在床上跳了起来,言语间透着激动:“佟迎,你知道吗,邵哥哥杀了揭燕讯,带着他的首级开始回来了滟。”   激动之余,她眼里竟是泛了泪花,又缓缓坐会榻上去,双手抱膝,声音也低了几分:“邵哥哥终于安全回来了,他终于要回来了。”   看她高兴,佟迎也欣慰:“是啊,邵大人打了胜仗,又拿回了揭燕讯的首级,圣上肯定会给郡主和邵大人赐婚的。真好,郡主总算得偿所愿了。”   因为心情好,这日漪宁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一件石榴红暗花细丝褶缎裙,外罩镜花绫披帛,墨发高绾,左右两侧各斜插一支玉垂扇步摇,发顶正中央是半个巴掌大小的镂空琼花点翠珠钗,眉心处宣着颗宝蓝色水滴形状的晶石,脸上略施粉黛,腮凝新荔,眸含春水桃花面,唇似朱丹俏玉颜。   佟迎站在她后面望着镜子里绝美的佳人,忍不住赞叹:“郡主好久没这样盛装打扮了,真好看。”   漪宁俏皮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眼尾上挑,透着别样风情,自己都满意地笑了:“如今换个妆容,我觉得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呢。”   佟迎忍不住笑她:“郡主这话说的,让奴婢说,哪里是妆容让你脱胎换骨,那千里迢迢而来的鸽子才是一剂绝好的良药呢。”   漪宁被她说的双颊一热,娇嗔着道:“就你贫嘴。”   “不过,塞北离长安有不远的距离,快马加鞭也得一个多月吧,唉……”她双手托腮,又有些怅然。   佟迎宽慰道:“郡主那么久都等了,又何况这一两个月呢?咱们还如以前那般过,一天天的很快就能过去的。对了,郡主前些日子不是给皇太孙绣了双虎头鞋吗,昨天说好了今日送去东宫的。”   佟迎这么一说漪宁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左右如今她也无事,想了想便吩咐佟迎把那双虎头鞋装起来,一起送去东宫。   穆妧住在东宫的未央殿,漪宁过去时岑杨刚睡醒由乳母喂了奶水,此刻正站在软榻上扶着墙壁走来走去。他如今十个月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稍微扶着东西就能很稳当的走路,皇后每回见了都说比他父亲当初聪明许多。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穆妧也觉得无比欣慰。   瞧见漪宁,穆妧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小阿杨,快看看谁来了?”   岑杨扭头看过来,一瞧见阿宁却未向以往那般高高兴兴扑过去,只是呆呆靠着墙壁站着,小嘴儿微微张着,晶莹剔透的哈喇子从嘴角流出来。   穆妧嗔着拿帕子给岑杨擦嘴角,又忍不住揶揄:“你姑母今日打扮的跟个天仙似的,我们阿杨都不敢往怀里扑了呢。”   经穆妧这般一说,漪宁这才想起今日的装扮的确与往日不同,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走过去,弯腰将岑杨抱在怀里,宠溺地点点他的小鼻子:“阿杨现在一天一个样,越发讨人喜欢了,等你长大必然比你的爹娘好看。对了,姑母给你做了双虎头鞋,阿杨看看喜不喜欢。”   佟迎闻此将匣子里的虎头鞋递过去,漪宁拿起一只在岑杨跟前晃了晃:“快看看好不好看。”   岑杨接过来抱住就往嘴里送。   穆妧和漪宁皆是一惊,慌忙从他手里夺过来:“这孩子,只以为什么都是好吃的,生怕委屈了那张嘴儿。”   见自己的东西落了母亲手里,岑杨急得伸手要夺回来,见母亲不给,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小孩子哭声大,惊天动地的,眼泪哗啦啦从眼眶里滚出来,可怜见的。   宫人忙慌忙送了硬果子给他,这才止了哭声,抱着那果子可了劲儿地舔着,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这果子硬他吃不了,偏爱舔外面那层又酸又甜的糖霜。”穆妧揉着儿子的脑袋,眸子里皆是怜爱。   “小孩子嘛,都爱吃甜的。”漪宁笑道。   穆妧看着手里那做工精致的虎头鞋,见上面的虎目竟是用上好的墨玉所做,不由道:“你每回都用极好的物件儿给他做东西,记得这样上乘的墨玉宫里本就没多少,你那里能有几颗呢,小孩子脚长得最快了,只怕浪费了这好东西。”   漪宁亲亲岑杨的脸蛋儿,笑道:“瞎说,阿杨可是岑伯父亲封的皇太孙,地位高贵,就该配这样的好东西呢。何况,等这鞋子笑了,这墨玉还是能取下来的嘛。”   “阿宁,谢谢你。”穆妧突然神色认真了几分。   漪宁嗔她一眼,随后叹了口气:“其实你刚成亲那会儿我还挺担心的,不过如今瞧你过得不错,我也放下心了。太子殿下待你可好?还有那个庆良媛……”   穆妧道:“太子待我极好,只偶尔去庆茹那里坐坐,却未曾留宿,想来也是知道庆茹的伎俩了。”   漪宁放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陪着岑杨玩闹了会儿,他许是饿了,一阵哭闹,穆妧便让乳母带他下去喂养,自个儿拉着漪宁说话。   “对了,前几日吐蕃施允王子来朝,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一直都是由殿下接待的。我听殿下说,他此次前来是为了求娶公主,以求两国交好。如今二公主已订亲,皇室里便只剩下三公主了,魏淑妃为此来求过我好几次了,说不想让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只是,这种事我如何做得了主呢,只跟殿下提了提此事,但殿下什么也没说,我亦不知他是何打算。”   此事漪宁也听过些风声,闻此轻叹了口气,亦不知说什么才好。   穆妧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宁,我反倒不担心三公主,而更担心你几分。”   “我?”漪宁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此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穆妧难道:“你自幼养于宫中,得父皇和母后宠爱,虽是郡主,但其实和真正的公主又差上多少呢?何况外间曾有过你会嫁给太子,日后母仪天下的流言,那你觉得此流言落在施允王子耳中,会生出怎样的想法?”   漪宁一时间倒是愣了,她知道施允王子此次前来是求娶公主的,可因为自己不是公主,故而从未往自己身上想,如今来看阿妧说的不无道理。   二公主和三公主乃是太子异母所出,而她却是皇后养大的,她虽然未曾同太子成婚,但以前的那些流言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施允王子定会然以为她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厚,非比寻常。   太子殿下是日后大舜的新主,两国想长久和睦,共享安宁,施允王子娶她或许比娶一个真正的公主更为稳妥。   想到这一层,她脸色瞬间煞白,手里刚拿起的茶盏抖了两下,险些就要摔落在地。   穆妧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搁在桌上,面上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或许是我想多了,施允王子不会想那么长远也说不定呢?阿宁你先别慌,邵大人不是快回来了吗,只要邵大人回来父皇为你们赐了婚,他自然不敢打主意在你身上。”   “会吗?”漪宁有些没信心了,施允王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下一任的吐蕃王,如何想不到这层关系?他迟迟未曾开口求娶三公主,只怕就是在盘算她这个养在皇后膝下的安福郡主呢。   如果这个时候邵哥哥回来就好了……   ——   出了未央殿,漪宁依旧有些神不守舍的,佟迎方才自然听到了自家主子和太子妃的谈话,心里也是急的。   “郡主,吐蕃王子来朝的事,你说邵大人知不知道呢?”   漪宁没说话,邵哥哥刚写信说要回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到长安,远水如何能解近渴?仔细想来,她惟有这段日子躲在落樱阁内莫出门,让施允王子忽略掉她的存在才是。   这般想着,她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佟迎小跑着紧跟在其后:“郡主,你慢些,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面色却陡然变了,只呆愣愣看着眼前的变故。   方才漪宁心烦意乱,走路时也心不在焉的,一时没留意便在花园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随后被人扶住,耳畔传来一把男声,语气温和中透着调侃:“安福郡主,小王有礼了。”   漪宁看向来人,二十岁上下的模样,不同于中原男儿那般儒雅俊秀,倜傥风流,而是另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英俊模样。他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阴柔,尤其那一双眸子,好似天底下最狡猾的狐狸一般,带着把勾人的利器,多看一眼便能将人泥足深陷。   他方才的语气略显轻浮,漪宁心上有些愠恼,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后退一步:“我与殿下素未谋面,殿下怎认得我?”   施允勾唇:“小王初来东土便听得坊间传闻,说帝后有一养女安福郡主,生的天姿国色,乃大舜朝第一美人,今日小王一见郡主,果然所言不虚。”   因为知道邵哥哥要回来,漪宁今日一高兴打扮的的确过于精致了些,如今瞧见施允不免懊悔,面上却是不显,只屈膝行礼:“殿下谬赞,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言罢,她再未停留,匆匆而去。   施允双手负立站在原地,侧目看着她翩然而去的倩影,双目渐渐眯起。   几日后,东宫书房   “咣当”一声脆响从里面传来,随之有太子含着怒意的话透过窗子飘了出来。   “整个皇城乃至整个大舜,王子无论看上哪个女子随你挑选,只安福不行,孤不同意!”   施允慵懒地倚在罗汉椅上,随意瞥了眼地上的茶盏碎片,面上不以为然:“一个女人而已,太子殿下何必动怒呢?”   岑璋脸色阴沉,看向他时没了先前的谦和:“我大舜女子万千,你挑哪个不好?”   施允笑了笑,突然挑眉:“太子殿下如此动怒,莫不是想纳她为妾?”   “施允王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岑璋咬牙切齿,双目泛着猩红,里面杀机暗伏、   施允转了把手里的玉笛,满含深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小王随口一说。不过,娶安福郡主之事我心意已决,为了你我两国的长久太平,太子殿下还是仔细考虑的好。”   岑璋嗤笑:“王子以为,我大舜怕你们小小的吐蕃吗?来人,送客!”   施允弹了弹袖子,自己起身,临走前又多了句嘴:“当初太子殿下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小王我看上谁都可以,如今若是变了卦,只怕有损你身为太子在百官心中的形象。殿下尚未登大宝,凡事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出了书房,他瞥了眼里面,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来东土之前父王便说了,若是能够求娶安福郡主,顶皇室一百个公主。起初他还不以为然,如今来看,这位安福郡主他还真娶定了。   自打上回在花园里撞上施允王子,漪宁吓得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落樱阁足足半月,心却是一直悬着。   直到这日,狄青从外面打探了消息回来,说施允王子已经向太子提了求娶自己之时,她胸口处好似有什么炸了一般,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佟迎见了有些心疼,很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狄青道:“郡主,你在落樱阁闷了半个月了,事已至此也不必躲着了。御花园里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不妨去看看。”   佟迎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情看什么花儿啊。”   漪宁却倏然起了身:“走走也好。”此时心里堵得慌,透透气兴许还能好些。   说着便往外面走。   佟迎见此想跟着,却被漪宁拦下了:“你们俩都不必跟着,我自己随便走走。”   御花园里,她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说是赏花,可一路走过去,她连周遭开得什么花儿都没注意,只心事重重的,满脑子都是如若太子答应了施允王子的求亲,她该怎么办。   若是她被指给旁人,兴许还能任性抗拒。可若是施允王子,联姻乃两国交好的大事,她一人之力又该如何抉择呢?   正兀自想着,一抬头却看到远处的施允王子正向这边走来,他正跟随从说着话,明显还没瞧见她。   情急之下,她掉转方向躲在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殊不知,假山里居然还藏了个人,她为了躲避施允一时不察,直接便落入了一个怀抱。   她心上一惊,刚抬头欲看来人,有强劲又不失温和的力道迫使她靠在了假山上,随后有柔软的唇瓣突然贴上来,含上了她的唇,炽热的吻席卷而来,霸道而不失温柔,灵巧的舌尖如探囊取物般扫视着她的檀口,抚弄每一处肌肤,好似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一般。   漪宁的脑袋被他单手固定,挣扎不得,腰部也被他收紧,整个人贴紧在他的怀里,缠绵缱绻的吻让她恍惚间有些喘不过气来,熟悉的感觉让她大脑一阵懵眩,一时忘记了挣扎,只呆愣愣站在那儿,任由那人如发了疯一般的在她唇齿间索取…… 第141章 亲事 。。。   长久的唇齿相依之后, 漪宁好容易清醒过来,她伸手推开他,一张小脸儿因为呼吸不畅憋得通红, 粉嫩的好似上好的水蜜桃子, 掐一把便能掐出水儿来。   她樱桃小嘴儿微微张开, 轻轻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而一双雾蒙蒙的杏目则是一眨不眨地落在眼前那张她日思夜念的面庞上。   他身上铠甲尚未来得及换下,墨发风尘仆仆的略显凌乱,却是掩不尽的的雄姿飒爽, 风度翩翩。   近三年未见, 他比当初离开时黑了不少, 人也消瘦了, 五官的棱角却更加分明,更加刚毅。那双总让她禁不住陷进去的凤目里,此时敛了暗芒,幽远的好似一潭永远看不到底的深水, 惊才风逸, 顶天立地。   “邵哥哥……”她眨了几下眼睛,鼻子酸酸的, 整个人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颤抖着向他伸出手, 想抚摸他那刚毅俊美的面庞,却又有些怯懦的不敢去碰,生怕眼前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一场梦。   邵恪之怜惜地望着眼前那似要哭了的姑娘,眸中神色温柔,话语缠绵:“傻姑娘,本是想让你开心的,怎的还哭了?”说着,他那因久握刀剑而爬满厚茧的大掌伸过来,想要捏捏她粉嘟嘟的脸蛋儿,可触碰到她娇嫩的肌肤后,又改作轻抚。   大拇指摩挲着她滑嫩的肌肤,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我回来了,阿宁不开心吗?”   漪宁用力点头,眸子里含着水雾:“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她做梦都盼着他早些回来的。   “是吗?”他勾了勾唇,“原来阿宁比我想象中更加迫不及待,不过好巧,我也是……”   他说着,突然单手附在她的腰间,又将人重新抵靠在假山之上,目光瞥了眼地面上的方匣子:“你可知这是何物?”   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漪宁犹豫着看向他:“莫非是……”   他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神色肯定,一字一句道:“我终究不负所望,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战败北夷,再加上如今这揭燕讯的首级,陛下也到了兑现承诺把你许给我的时候了。”   无以言表的欢喜自心上蔓延,漪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做到了,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邵,邵哥哥……”   他贴近她几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使得她心间传来阵阵颤栗,拇指腹从她的檀唇滑至光洁的颈,细细描摹着每一寸肌肤,嗓音低沉,勾魂摄魄:“阿宁乖,要改口叫夫君了……”   漪宁脸上顿觉冲血,身子都跟着僵硬了几分,整个人羞的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贝齿轻咬下唇,一语不发。   等了许久未曾听见她的应答,他扣紧她的柳腰迫使她越发贴近他的胸膛。漪宁能清楚感受到他下面的异样,一时间心跳加速,又囧又羞,不安分地挣扎起来:“你,你快放开我,这里是御花园。”她本是带了些怒意的,谁知一吐口却是娇软无力,倒更像是在撒娇。   久别重逢,这些年积压在心头的渴望和思念悉数涌上来,如浪潮般汹涌,邵恪之本就是在极力克制,才让自己不去侵犯她的。如今她娇软的身躯在他怀中四处扭动,他紧绷着的身体险些承受不住,抱着她的力道都随之加重了,气息也有些紊乱,却仍不依不饶的威胁道:   “叫夫君,我便放开你。”   在外面的这些日子,他做梦都想听她这么叫上一句。   漪宁挣扎不及,知道他软硬不吃,强忍着羞赧低低唤了声:“夫,夫,夫……君。”   她声音极小,细弱蚊丝,好在是附在他耳畔唤的,邵恪之听得清清楚楚。   娇小的女子就那么倚在他怀里,浅浅低唤,他身形明显一僵,压抑在心上的火竟是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再不忍放开她半分,低头捉住那两瓣唇,拼命的吮吸着。   这次的吻,如狂风暴雨一般,漪宁毫无抵抗之力,只得闭了眼任命的由他索取,不觉间自己也深陷其中,忘乎所以。   直到感觉胸前一股凉意袭来,她打了个激灵,猛然惊觉自己的裙衫不知何时竟被他剥下一半,而他的手此刻正附在那鹅黄色绣着木槿花鸟图案的肚兜上……   眼见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漪宁心跳骤然一紧,照着他的脚趾用力踩去。   疼痛唤回了邵恪之的理智,瞧见她光洁的玉肩露在外面,他面上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眼见她匆忙拢着衣裙,面色不悦,他心虚道:“对不起,是我忘情了。”   漪宁这会儿却佯装镇定,只垂着头:“没,没什么,邵哥哥该去向陛下复命了。”   邵恪之仔细打量着她,眼见她真的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也好,那你可要跟我一同前往?”   “我,我晚些吧。”这会儿她衣衫不整的,心也被他搅乱了,只怕做不到镇定自若地去见岑伯父。   邵恪之倒没说什么,只弯腰提起了地上的匣子,本要离开,却又突然顿住,扭头望过来。   见此漪宁不免诧异,抬头望向他,满是不解。   邵恪之却只冲她笑笑,倏然上前两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里面的肚兜上绣的是鸳鸯鸟,极好看的。”   漪宁又羞又恼,正欲发作,却见眼前有风掠过,人却早不见了踪影。   她气得跺脚,这人在军营里待了这两年,怕是跟那些男人们学坏了,居然对她说这等浑话!   下流!无耻!!   ——————   回到自己的落樱阁,佟迎急忙迎了上来:“郡主怎么回来了,奴婢以为您跟邵大人一起去面圣了呢。”   漪宁脚下步子飞快,躲避着不敢让佟迎看到自己的脸,而是匆匆进了内室关上房门。佟迎正要跟上去,谁知到了跟前门却被里面的漪宁反锁了。   漪宁抚摸着自己滚烫的双颊,回想着方才的心惊肉跳,整个人羞赧不已。   强自镇定着在妆奁前就坐,对着镜子仔细一照,双唇红滟异常,比先前饱满许多,分明是有些微浮肿了。   她气得咬牙,禁不住在心上低骂一句,兀自重新上了妆来掩盖,只眉宇间一点少有的媚意,展现着她此刻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欢愉。   重新施了粉黛,又换上一件粉色石榴花图案的束腰襦裙,仔仔细细比照着镜子瞧了许久,这才又重新开了房门。   “郡主。”瞧见漪宁,佟迎忙又凑过来,下意识偷瞄着自家主子的装扮。粉面含春,千娇百媚,再配上这身石榴裙,倒是难得的精致,不觉间唇角漾起一抹浅笑,“郡主可是要去承乾殿?”   漪宁佯装镇定着,淡淡瞥她一眼:“先去椒房殿。”   语罢,自己率先去了。   落樱阁本是皇后宫中一偏殿,故而离得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入内后,皇后笑拉着漪宁的手:“难得瞧你春光满面的,邵恪之回来一事你怕是也知晓了。”   漪宁轻轻点头,还未开口,双颊陡然间羞得红了。   皇后却叹了口气:“不过这会子,陛下怕不能给你们赐婚。”   漪宁微惊,骤然抬头。   皇后解释道:“吐蕃王子刚求娶了你,为着咱们大舜与番邦长久相交的情意,你岑伯父也不能轻易驳了吐蕃王子的脸面不是?”   “岑伯母的意思是……”漪宁心上一提,面色也白了几分。吐蕃王子要娶她的事不是一日两日了,岑伯父和岑伯母一直不发声,这些时日也从未曾对她表露半分自己的意思,怎么这会儿邵哥哥回来了,岑伯母却提了此事。   莫非,吐蕃王子求娶,她便非得远嫁不成吗?   “当初邵哥哥和岑伯父明明已经约定好了的,君无戏言……”她壮着胆子为自己争取道,这个时候,女儿家的娇羞和矜持她也顾不得了。远嫁吐蕃,她简直不敢想的。   皇后抚上她的鬓发,言语间透着怜爱:“岑伯母知道你中意他,但你岑伯父有你岑伯父的难处。也并非说你定要远嫁吐蕃,只是当下总得吐蕃王子自己肯换人,方才是两全之策。”   让施允王子换人,他肯吗,何况又能换作何人?二公主有婚约在先,如今宫里也只岑锦玉这一个公主了。   换岑锦玉远嫁,漪宁也是不忍心的。   她垂着头,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话。   皇后喟叹一声:“先不想这些了,邵恪之得胜归来,你还没见过吧?先去承乾殿看看你岑伯父怎么说吧。”   漪宁应着,正要起身退下,又被皇后唤住。   皇后走过来,语重心长道:“岑伯母知道你心里的难过,只是你岑伯父身在帝王之位,为着社稷安定着想,他顾忌得多,也自有他的难处。不管他下了怎样的旨意,你和邵恪之二人且先应着,至于旁的,岑伯母想法子帮你们劝说。陛下身子大不如前,你别耍性子跟他杠上,知道吗?”   漪宁乖巧点头:“阿宁知道了,多谢岑伯母叮嘱。”   ————————   承乾殿,漪宁入内后,除了邵恪之,施允王子和太子岑璋也在,看样子议论的正是关于她的亲事。   主位上的顺熙帝比以往的雄姿飒爽相比,愈发显得憔悴了,一张脸瘦的好似只剩下骨头一般,叫人瞧了心疼。   漪宁对着顺熙帝行礼后,什么也没说,只乖觉地去顺熙帝身后站着,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邵恪之的身上。   他面容肃静,不卑不亢的,全然不见方才御花园里那副风流模样,倒是君子了许多。   四目相对时,他清冷俊逸的脸上似乎染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待她细查之事,却是什么也未曾寻到。   却见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年与臣许诺在先,施允王子求娶在后,如今臣不负所托,带揭燕讯首级而归,陛下当遵守约定,为臣和郡主赐婚。”   顺熙帝未开口,施允王子倒是率先开了口:“既然未曾正式下诏赐婚,便算不得数的。小王带着我吐蕃和父王的诚意而来,一心为着□□与吐蕃的和平,也是真心实意求娶安福郡主为妻,还望陛下成全。”   他说完似有意般冲漪宁抛了个媚眼,继而对着顺熙帝行了个番邦礼节。   邵恪之神色微凛,冷笑一声:“既然王子带着真诚前来求和,你们吐蕃嫁公主来我大夏也是一样。”   “自无不可,如若皇帝陛下愿意,我有一小妹待字闺中,倒是可以嫁过来。不过,小王对安福郡主乃是一片赤诚之心,爱慕已久,也望陛下成全。”   “说来可笑,竟不知施允王子几时对安福郡主生了爱慕之心。据我所知,王子与郡主不过一面之缘。”太子岑璋忍不住开了腔。   施允王子却依旧脸皮极厚:“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你们中原有个成语叫‘一见倾心’,小王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足矣。”   说着,他又将目光投向漪宁:“何况安福郡主生的这般天姿国色,任凭那个男人见了不容易动心呢?”   “放肆!”漪宁终于按耐不住开了口,这个狂徒,说话也太过轻浮了些,气死她了!   邵恪之也面露不悦,语带威胁:“王子慎言,否则哪日给你吐蕃招来祸端,怕是你的罪过。”   施允挑眉:“怎么,邵大人刚取了北夷可汗的项上人头回来,如今按耐不住,想对我吐蕃动手了吗?”   邵恪之面色凛然,眸中杀机暗伏:“你当我大夏怕你们一个小小的吐蕃吗?”   “好了!”龙位上的顺熙帝总算开口制止了底下的议论,众人方才噤了声。   顺熙帝道:“阿宁是朕与皇后一手带大的,疼爱不已,自不忍她生受了什么委屈。邵爱卿年少有为,足智多谋,施允王子也是情深义重,一时间倒叫朕为难。既然如此,此事便容后再议吧。”   “陛下……”   邵恪之明显还欲再说什么,却被顺熙帝抬手制止:“邵爱卿击退北夷铁骑,又拿回了揭燕讯的首级,报了萧国公大仇,难能可贵。陈贵妃之事后丞相陈鼎被革职,现今空缺已久,便由你补上吧。再赐建丞相府,以示恩典。”   “父皇!”岑璋猛然一惊,还未说什么,却被顺熙帝抢先,“此事就这么定了,大家先跪安吧。”   施允王子和邵恪之退下后,漪宁也随之离去,唯有岑璋留了下来:“父皇,邵恪之如今才刚刚及冠,怎能胜任丞相之位,统率百官?”   顺熙帝瞥他一眼:“放眼百官,有谁比他更合适吗?前头河北赈灾一事,他便办的极为妥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朝中资历老的人怕也没几个能有这等本事。何况,他如今使得塞北将士团结一心,不仅击退北夷大军,还斩杀了揭燕讯,单这一点,朝野上下也是无人能及。邵恪之为相,百官必然是信服的。”   “只是他才二十出头……”   “为君者,选贤举能不问出身,自然也无关年岁。”说到这儿,顺熙帝语重心长道,“揭燕讯何等人物,当初萧国公和朕都败在他手上,邵恪之年纪轻轻却能取下他的项上人头,足够说明他的能力。当初萧国公故去后,边关战士各怀鬼胎,如今能制胜必然是他使得将士们重振士气,上下一心所致。邵恪之打赢的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还有萧国公旧部的信服,以及他自此在军中树立的威信,你明白吗?”   岑璋默默颔首:“儿臣明白。”   ——————   承乾殿外,邵恪之和施允王子二人依旧上演着唇枪舌战。   “小王初到中原便听说了邵大人的能耐,如今又这么快做了一朝丞相,倒让小王深感佩服。不过,陛下此时拜您为相,或许也有安抚之意吧。看来,小王迎娶安福郡主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邵恪之毫不畏惧地看着他,面色平静:“王子好大的口气,我中原皇帝的圣意可不是你能随意揣摩的。王子如若还想有朝一日继任吐蕃王位,我劝王爷还是莫要生惹事端才是。”   施允王子摊手:“小王求娶安福郡主便是生惹事端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以卵击石罢了,劝王子还是要以你的子民为重,否则……”邵恪之略顿了顿,语气生硬几分,带了些许凌厉,“我手上四十万塞北将士,这会子怕也手痒难耐呢。”   施允却笑了:“没有陛下的圣召,邵丞相敢吗?你们刚击退了北夷,元气大伤,你们的皇帝陛下可不会选择在此时与我们吐蕃为敌。”   “是吗?”邵恪之冷笑,“王子怕是不知道,我北夷诸多将领皆是当年萧国公的生死之交,安福郡主乃萧国公遗孤,你猜他们会看着安福远嫁吐蕃而无动于衷吗?王子如若这般自信,不妨赌赌看?”   施允王子眸色深了几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邵丞相果然是个厉害人物,那咱们且先看着。”语罢,他目光瞥了眼后面的漪宁,信步离去。   见施允走了,漪宁才走上前来,低声道了一句:“邵哥哥……”   邵恪之停下来,见她面露关切,眉眼间皆是忧虑,他温雅浅笑:“你无须担心,陛下不会把你嫁去吐蕃的。”   “你怎么知道?”漪宁抬头问他。岑伯父此时封他为相,难道不是要把她嫁给吐蕃王子,这才对邵哥哥施以安抚吗?   邵恪之笑着摇头:“陛下安抚我不假,却不是为了把你远嫁吐蕃的。你是萧国公唯一的嫡女,塞北刚经历过战事,陛下岂会让萧国公旧部寒了心?”   “可吐蕃王子非要娶我怎么办?”漪宁还是有些担心。   邵恪之神色黯淡几分,默了须臾方道:“我会让他知难而退的。” 第142章 赐婚 。。。   邵恪之回到长浚伯府, 阖府上下早已得了消息,在长浚伯的带领下迎在门口。   邵恪之翻身下马,对着长浚伯行礼:“父亲, 孩儿不负所望, 回来了。”   长浚伯一脸欣慰地点着头, 眼眶里含了水雾,连连称了几个“好”字。之后,又突然对着邵恪之行礼:“丞相大人在上,下官恭候多时了。”   邵恪之忙将人扶起:“你我是父子,孩儿有今日皆因父亲教导有功, 不敢生受父亲大礼。”   “就是就是, 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儿子, 伯爷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在外面二郎是当朝一品丞相, 文武百官之首,可到了家还是你我的儿子不是?”   说话的是长浚伯府人张氏,及至此时,她见到这个昔日素来不喜欢的儿子, 眼里满是洋洋得意与自豪。   算命的说她儿子有出息, 果然是没错的,有这么一个丞相儿子, 日后她在那些个妇人面前就更能抬得起头了。   看见张氏, 邵恪之不过匆匆一瞥便收回了目光,连个母亲也未曾叫一声。   长浚伯将此看在眼里,却也知道儿子的心结, 并不多言,只是道:“你此行一路辛苦,为父早已命人备好了酒菜,为你接风。”   语罢,父子二人相携入内,浑然不在乎旁人。   张氏悻悻地跟在后头,忍不住戳了戳小儿子的脑门儿:“你这孩子,阖该学学你二哥才是,瞧你二哥多出息,再看看你,为娘白疼了你这些年。”   邵敬霄吃痛地捂着被他娘戳过的脑袋,嘴上抱怨:“小时候娘不还说儿子最有出息,如今你倒是嫌弃儿子没本事了,既然如此,你只拿二哥当儿子也就是了。不过,我二哥肯不肯认你这个娘,那就不得而知了。”   眼瞧着儿子说完这话大步而去,张氏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心里喟叹一声:“真是作孽啊!”   酒席过后,邵恪之回了自己的阅郎轩,张氏殷勤的置备了不少的物件儿,大张旗鼓的,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意似的。   邵恪之沐浴过后,赵源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忍不住抱怨:“夫人还真是会看碟下菜,大人如今贵居丞相,什么都不缺了她反倒来送这送那的,想公子早些年……”   话说到一半儿,眼见邵恪之脸色阴沉下来,周身散发一种凛冽,赵源心上一惊,忙噤了声。   邵恪之没理他,只自己低头系上腰带,转而去书案前坐下。   赵源见此,忙奉了茶水上去。   邵恪之接过来却没饮,只吩咐道:“我听闻这几年吐蕃不大平静,施允王子的储君之位不稳,你找人去探探情况。”   提到施允王子,赵源知道主子是挂念着与安福郡主的亲事,自然不敢耽搁,只应着出去办事了。   之后府上的几位兄弟过来坐了坐,无非是祝他官拜丞相之事。   邵恪之不喜张氏,但兄弟几个关系倒还算好,他也仔细招待他们,几个人说了会儿话。   夜色浓郁之时,兄长和弟弟们离开,长浚伯来了阅郎轩。   邵恪之出去两年有余,甫一回来发觉父亲明显身子不如从前了,头上银丝多了一倍,只因此时满面春风的,方才显得颇有些年轻时的朝气。   “听闻父亲最近总是头疼,可有让郎中给医治?”邵恪之一边为其斟茶,一边关切地问。   长浚伯笑笑:“瞧过,陛下厚待,还着了御医来看过,却总不见好。”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父亲早年也带兵打过仗,身上累了不少伤,如今一上年纪大病小病的也就出来了,不妨事的。于为父而言,你能有今日的出息,光耀我邵家门楣,为父心里也是无憾了。”   “只是有一事我总放心不下,你母亲早年糊涂,伤了你的心,可到底是血脉相连……”   听长浚伯提及此事,邵恪之面色淡了淡,低唤一声父亲拦了他要说的话。   长浚伯无奈叹了口气:“罢了,陛下赏了宅院给你,日后等宅子修葺完成,你与你母亲长久见不着的,也便罢了。”   邵恪之垂眸转动着手里的茶盏,默不作声。   ——————————   自打上次承乾殿之后,顺熙帝依旧由皇后照拂着养病,国家大事交由太子处置,长久以来竟是再不曾提及漪宁的亲事。   漪宁对与邵恪之是极为有信心的,索性也不着急,只一如既往的过日子。   白日里陪陪太后、顺熙帝和皇后,偶尔去东宫坐坐,倒也极为娴静舒适。   这日,她照例去长乐宫看望太后,侍奉着太后用了一碗药粥,又哄着老人家高兴,不多时二公主岑锦瑶和三公主岑锦玉也去了。   太后瞧见三姊妹一处围着自个儿,自然是高兴的,精神明显见好了。   “你们三姊妹,小时候瑶瑶寡言,玉儿骄纵,谁跟谁也处不到一起去,不想如今倒是难得和睦了。祖母心里瞧着,着实舒坦了不少。本就是一家人嘛,阖该便是如此的。”   岑锦玉娇娇地倚在太后怀里,闻此笑着道:“以前年幼不知事嘛,索性现在和睦了也不晚。皇祖母可得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日后我们三人还要在你跟前尽孝呢。”   太后笑抚着她的头,一脸欣慰。忽而又拿帕子掩唇咳了几声,漪宁见此忙端了茶水递过去,岑锦瑶则是替太后抚着脊背,面露忧色:“皇祖母咳疾总不见好,怕也是御医无能,该让太子去民间访神医为您治病才是。”   太后嗔她一眼:“宫里头的御医都没法子,外头的也是一样。皇祖母如今都多大年纪了,哪个老年人还没个病症的,我也只是咳嗽罢了,不碍事的,哪就让你们这样烦扰了。”   说到这儿,太后笑看着她们三个:“再者说了,我还没亲眼瞧着你们一个个出嫁呢,自然要长命百岁。”   闻此岑锦玉倒先接话了:“若说出嫁,自然二姐姐为先了。霍行胤此次跟随邵丞相破敌有功,正是让父皇赐婚喜上加喜的好时候呢。”   “岑锦玉!”岑锦瑶面露潮红,嗔怒着瞪了她一眼。   岑锦玉以前是最怕她这个少言寡语的二姐姐的,不过如今却不怕了,只对着太后撒娇:“皇祖母,你说孙儿说的是也不是?”   太后听得乐呵:“正是呢,瑶瑶也到了出嫁之龄,回头我跟皇后说说,让她为你和霍行胤安排婚事才好呢。”   岑锦瑶闻此颔了颔首:“孙儿曾说过要为母妃守孝三年的,如今孝期还未至……”   “胡话,你是公主,哪有为个罪妃守孝三年的说法?你有孝心本是好事,可若为此耽搁了你的亲事,那可就是陈贵妃的罪过了。”   岑锦瑶抿着唇,未再多言。   岑锦玉方才那话或许是玩笑,可太后是真的放在心上了的,待三姊妹离开之后,她便让玉嬷嬷传了皇后来长乐宫,说及岑锦瑶的婚事。   “二丫头的亲事,儿臣与陛下也商议过,这几日正想为她们选个良辰吉日的。毕竟,陛下的身子不如从前了,做最坏的打算,总要让孩子们都成家了才好,否则国丧又是三年,她们只怕就耽搁了。”   太后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孩子们都不小了,一个个该早早成家才是。”   语罢又宽慰皇后:“生死有命,皇帝的事你也莫要想不开,只要是个人,谁没有那个时候呢?”   皇后知道太后心里明明也痛苦,却反过来宽慰自己,鼻头一酸,强笑着应是。   ——————————   几日后,圣上的赐婚圣旨下来,二公主岑锦瑶加封荣乐公主,赐婚霍行胤,婚期订在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佳节。   岑锦瑶的婚事订下来,漪宁为她高兴的同时,不免又想到了自己。   也不知道,她和邵哥哥几时才能修成正果。   邵哥哥近日里似乎总在忙,她在宫里几乎见不着,只凭着鸽子传递消息,却也是只言片语的,难解相思之情。   这日,她一人闲来无事,站在窗边写字,原是想让自己的一颗心静下来的,谁知越写越潦草,索性丢了笔,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佟迎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回来,面露喜色:“郡主,郡主!”   漪宁很少见佟迎这般着急的样子,忙迎了过来,“怎么回事?”   佟迎喘着气儿,眉飞色舞道:“陛下要给您和邵大人赐婚了,方公公正拿着圣旨往这边赶来呢。”   赐婚?漪宁尚有些缓不过劲儿来,怎么说赐婚便赐婚了?   “郡主快别傻站着了,出去跪迎圣旨吧。”佟迎说着,拉了漪宁就往外面跑。   恰好方德宣拿了圣旨过来,瞧见漪宁给她见礼。   漪宁则目光囧囧地盯着那圣旨,好一会儿才道:“方总管,这,这圣旨是……”   方德宣面露喜色:“郡主大喜了,快先接旨吧。”   漪宁呆呆地跪了下去,便听方德宣念道:   “陛下谕,安福郡主于朕膝下承欢数载,德容淑惠,恪敏有嘉,即日起特封为安福公主,赐婚丞相邵敬霆,于葭月初六行成婚大礼,钦哉!”   旨意念完了好一会儿,漪宁尚有些回不过神儿来,佟迎唤了她好几声,方才谢恩领了旨。   起身后,她仍有些不明白,只得问方德宣:“方总管,陛下怎么突然就赐婚了,施允王子呢?”   方德宣笑道:“回禀公主,施允王子向圣上表明,要退了向公主的求婚,另择佳人,陛下允了,这不就惦记着您与邵丞相的亲事了。”   “施允王子怎么突然就不求娶我了?”虽然是好事,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或许公主可以去问邵丞相。对了,赐婚的旨意已下达邵府,想来过会儿邵大人也要来谢恩了。” 第143章 棋品 。。。   漪宁收拾妥当去往承乾殿谢恩之时, 果真遇见了邵恪之。   远远瞧见他,她疾步上前去:“施允王子的事怎么回事,莫非是邵哥哥所为?”   邵恪之淡然一笑, 挑眉看她:“怎么, 你不高兴?”   漪宁面上一红, 避开他的目光:“自,自然不是,我就是好奇。”   邵恪之道:“施允王子并非王后嫡出,完全是凭借着吐蕃王对他的宠爱才坐上了储君之位,但王后家族势力颇厚, 他能否成为未来的吐蕃王还是未知数。故而, 他此次来中原一是求和, 二来, 也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日后也好顺利登上王位。可我若承诺用手上的军权日后助他一臂之力,他也是没理由拒绝的。毕竟,他也不想娶了你之后, 造成与萧国公旧部交恶的局面。”   “就这样他便答应了?”   邵恪之眸色微凛, 语调却十分轻缓:“他只能答应,如果他执意娶你, 我继而支持王后所出的摩允王子, 他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大夏一半的兵权在我之手,他没有别的法子。”   闻此漪宁上前小声问了一句:“你不打算把兵权还给岑伯父啊,你如今已是丞相, 如若还手握兵权,功高震主,岑伯父也便罢了,可日后若成为太子的掣肘他岂会不忌惮?”   她突然想到他以前曾动过拉岑璋下位的念头,不觉心上一紧。三皇子都去了封地了,如今只余下太子一人,邵哥哥应该不会再有此念了吧?   邵恪之看向她,神色认真了许多,眉眼间带着几分缱绻:“阿宁,权力对于我确有诱惑,可那只是因为借助它我或许才能娶到你。归还兵权也不是不可以,可得等你我成婚之后。”   “可岑伯父不是已经赐婚了吗?”   “是赐婚了,可大婚礼还没举行,不是吗?你又焉知不会再有旁的变故?”   邵恪之问得漪宁不知如何回答,虽然她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可邵哥哥所言也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次若非邵哥哥有兵权在手,对施允王子威逼利诱,她与邵哥哥能否在一起还难说呢。   “好吧,我听邵哥哥的就是了。”   她乖顺的样子看在他眼里,只觉得格外娇俏动人,他眉眼温润凝视她少许,面上挂着浅笑:“走吧,先去向圣上谢恩。”   面见顺熙帝,自然另得了一番祝福。不过圣上明显身体欠佳,便也未曾多留他们,便让各自散去。   从承乾殿出来,漪宁原本是该高兴的,却又愁眉不展起来。   “在为陛下烦忧?”虽然是在问,但语气里已是十足的肯定了。   漪宁点点头,自心底长叹了口气。   岑伯父中毒一事她从未对邵恪之说过,不过依着他的聪慧,怕也心里有些想法,索性她也没多说,只是道:“我入宫多年,岑伯父和岑伯母一直待我那样好,如今看岑伯父日渐憔悴,我心里难过。”   她眼眶红红的,里面布了血丝,瞧了让人心疼。   此时是在宫里,大庭广众之下的邵恪之也不好拉了她哄,只柔声宽慰着:“在余下的日子里,让陛下开心才最要紧,凭白苦恼了自己也是无济于事。”   漪宁抿着唇没说话,但明显是听进去他的劝了。是啊,日后她定得多陪陪岑伯父才是。   邵恪之难得入宫,还与她一处,漪宁心有不舍,自然不想那么早便分开。   于是两人特意绕得远了些,不觉间便到了御花园。   迎面撞上出来赏花的岑锦玉,远远的便冲漪宁打招呼。   此时瞧见邵恪之,她坦然多了,眼神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转首与漪宁说话。   如此一来,邵恪之留下自然不便,故而借口出宫去了。   岑锦玉拉着漪宁去凉亭坐下:“二姐姐才刚被赐婚,眼瞧着可就轮到你了。”   说到这儿,岑锦玉叹了口气,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可怜我原是比你大上一岁的,只怕被父皇和母后抛之脑后了。”   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漪宁不由笑了:“岑伯母自然是惦记着你的,哪里就能忘了,只是,我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没成想你竟如此恨嫁。”   岑锦玉冲她翻了个白眼:“你个没良心的,自个儿得了好,便来挖苦我了。嫁了我心心念念的邵二哥,以后你可不许欺负他。”   听岑锦玉说起这话,漪宁就玩笑不起来了,而且还生了几分尴尬和不自在。   岑锦玉打小喜欢邵哥哥,她知道的。   可惜邵哥哥只有一个,不能划开了一分为二的。   瞧她这般,岑锦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瞧你那点儿出息,我跟你说笑呢,谁还能抢了你的未婚夫不成?”   漪宁一囧:“我哪是怕这个,不过是怕你心里难受,我也觉得有些愧对你罢了。”   岑锦玉倒也认真起来:“其实吧,我对邵恪之也就是小时候的那点子崇拜,如今长大了,这几年交集甚少,早不放在心上了。”   漪宁扭头看向她,却见她仰头望着园里繁花似锦,眸色平静中带着些许对未来的憧憬,她突然生了好奇之心:“那你现在对谁放在心上了?”   岑锦玉一惊,脸倏然间红了,眉眼间带着娇羞:“具体的倒是不知道,不过至少得是真心愿意宠着我的吧?”   语罢她顿了顿,忽而望向漪宁:“至少,像邵二哥对你那般的。”   漪宁微惊,随后垂了螓首:“你焉知他便宠着我了。”   岑锦玉笑笑:“感情都在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里了,谁又瞧不出来呢?”   “阿宁,你真幸福。”她由衷地说了一句。   漪宁顿了片刻,也衷心地道了句:“三姐姐也会跟我一样幸福的。”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姐妹俩又闲聊了些别的,忽而瞧见远处有人走过来。岑锦玉定睛一看,语带惊讶:“咦,那不是吐蕃的施允王子吗,他怎么还没走?”   漪宁闻此也看了过去,却见施允王子由岑璋陪同着正往这边走过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倒是很和谐。   这时,岑璋和施允王子也瞧见了这里的漪宁和岑锦玉,径自往这边走来。   看见施允王子,岑锦玉的态度不甚好,哼哼鼻子,扭过头去。这个人当初差点害得漪宁和邵二哥不能在一起,实在可恶。而且如今也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要娶她这个仅剩下的公主,岑锦玉对他十分的有敌意。   漪宁倒是向二人行了礼。   岑璋道:“施允王子近日里突然对围棋颇感兴趣,每天都要让孤陪他在御花园来上几局,没想到今日这样巧,碰上了你们。”   听到这话,岑锦玉倒是来了兴致,十分不屑地笑出声来:“王子会吗?”   施允王子挑眉看向她:“公主可愿与小王试试?”   岑锦玉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她棋艺不精自己是知道的,不过这施允王子才刚接触,对付这样的人必然是绰绰有余吧?   这么一想,她立马给自己增加了信心,高傲地扬起下巴,撸着袖子便坐了下去:“来就来!”   施允王子淡笑着颔了颔首,也随之坐下。   后面的人见势,自然眼疾手快地上来摆棋。   漪宁有些担心,不由小声问岑璋:“这施允王子棋艺如何?”那丫头棋品太差了,她还真有点不放心。   岑璋冲她笑笑,却并未回答。   漪宁心里纳闷儿,便继续在一旁观察。   却见这两人明显都是在胡来,棋子落得乱七八糟。即便是这样,还要吵吵嚷嚷个没完。   “公主,该小王了,你方才已经落过子了。”   岑锦玉捏着下巴,仔细看着棋局不理会他:“你思考那么久,我都快瞌睡了,谁知道你趁我没注意的时候落子了没,反正我想好了我放这儿,现在该你了。”   施允王子:“……”好吧,就当他理亏。他默默执起一子落下。   岑锦玉又不乐意了:“哎哎哎,你怎么走着儿啊,不行,你不能走这儿。”说着,把他方才落下的一颗棋子捻起来硬塞到他手上,有模有样地道,“这个地儿已经被我占了,你去别处落子吧。”   施允王子将信将疑地看向后面的岑璋:“太子殿下,这下棋还能占位置的?”   岑璋还未开口,岑锦玉抢着接话了:“怎么不能,我跟你讲,我们中原的围棋博大精深,这里面的学问还多着呢,你跟着我慢慢学,准没错儿的!”   施允王子:“……那,那好吧。”   漪宁在后面看着,险些没笑出声来。这丫头棋品虽然差,但还没这般横行霸道过,明摆着是故意欺负施允王子的。   瞧见岑锦玉眼底那分不加遮掩的得意,漪宁心里也就更肯定了几分。   然而没过多久,岑锦玉唇角勾着的的弧线渐渐消失了。   原因无他,这施允王子可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徒弟。   “公主,这个位置小王提前占了,您的子落在别处吧。”施允王子笑着给她捡起来,随手一掷,直接落进了她右手边的棋坛里。   岑锦玉:“……”好气哦,可是规矩是她定得,她能怎么办? 第144章 缠绵 。。。   自打御花园里一番对弈, 岑锦玉便好似跟施允王子较上劲儿了一般,每日死缠烂打地让人同他下棋。   而那施允王子,却也是难得的好脾气, 居然真的能跟她一坐便是大半日。   有人陪她下棋, 岑锦玉如今倒是乐呵的, 便也不想着来缠漪宁。这日漪宁闲来无事,想到乔德妃自打落了胎,如今尚在福慧寺静养一事,便去禀了皇后娘娘出宫去探望。   皇后让人准备了不少补品让她一并带着送出去,却只字未提何时接乔德妃回宫的事。   漪宁知道, 皇后不是那等善妒之人, 这般安排必然有她的道理。虽然心下好奇, 但见皇后不说, 她也不便多问,只应着由宫人们准备着乘马车出了皇宫。   已经入五月了,尚不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却也是不好受的。刚至巳时, 太阳便已爬上了头顶, 刺目的光线挥洒下来,照在人身上也是灼灼的。   漪宁坐在马车里有佟迎帮忙扇着扇子倒还好些, 外面驾车的扮作车夫的太监小墩子就没那么好受了, 满头大汗不说,还口干舌燥的,眼瞧着双唇都干裂的崩出口子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 一扬马鞭,使得速度又快了些。   马车最后在福慧寺门口停了下来,立马便有师父在门口相迎。   漪宁对他颔了颔首:“我来看看德妃娘娘,她可有醒来?”   师父见礼道:“公主来得巧,今儿早上德妃娘娘刚刚苏醒。”   漪宁眸色一亮,转而对那马夫吩咐:“你也累了,去里面喝杯水吧。”语罢,自个儿提着裙摆往乔德妃的房中去了。   乔晗章被安置在福慧寺南面一处僻静的独立小院儿里,漪宁进去时,有位侍卫在门口候着,瞧见她拱手行礼:“安福公主。”   这里几时多了个侍卫?漪宁下意识抬头去看那人,年纪不大,跟狄青差不多,五官清朗,面色白净,倒是生的不错。   这时,德妃的贴身丫鬟星儿从里面端着药碗出来,瞧见漪宁倒是一喜:“公主!”   她小跑着过来行礼:“奴婢听闻陛下给您和邵丞相赐婚了,还封您为公主,方才给我家娘娘说这事儿,她还为您高兴呢。”   “乔姐姐身子可好?”   星儿点头:“刚醒,精神还好,只方才还念叨您呢,公主快进去吧,我家娘娘看见您一准儿高兴。”   漪宁应着由星儿的带领下入内。   里面倒是十分清凉,扫过屋里整洁简朴的摆设,漪宁将目光落在里面榻上倚着的乔晗章身上。   乔晗章脸色还十分憔悴,此时正低头不知想些什么,并未发现漪宁的到来。   她缓步过去,低低唤了声:“乔姐姐。”   乔晗章明显一怔,缓缓回头,眉眼间绽出笑意:“阿宁,你怎么过来了。”   漪宁笑着在她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我许久不见你,心想着也不知你如何了,便说过来看看。对了,岑伯母让我带了很多补品呢,你如今醒了,刚好用得上。”   乔晗章语气仍显虚弱:“有劳皇后娘娘记挂,对了,陛下呢,他身子可好?”   乔晗章没想到自己居然昏睡了这么几个月,算着日子,陛下的毒只怕该又严重了,她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眼见她眉宇间皆是忧虑,漪宁想她如今刚醒,身子还弱着,便只笑着道:“岑伯父好着呢,你不必担心,宫里有御医在呢,精神也还不错。”   “真的吗?”乔晗章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漪宁被看得有些心虚,却仍嘴硬着称是。   乔晗章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感叹一声:“我醒来之后便让人去宫里递信儿了,却没什么动静,可能陛下是不打算让我回宫了吧。”   “乔姐姐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德妃,又没做错什么事,难道岑伯父会让你永远待在福慧寺不成?”   乔晗章神情淡了淡,却没应话。   她的直觉很准的,陛下送了姜成过来,哪里还有半分让她回宫的意思?   那个叫姜成的侍卫……陛下必然是查到她当初怀的是他的孩子,故意想成全他们,让他带她走的吧?   可是,她当初借姜成怀孕根本是为了替他扳倒陈贵妃和大皇子,明明是因为他,他却真的要放她出宫吗?   或者,陛下真的病入膏肓了吧。   她闭了闭眼,心上撕扯般地痛着。   ——————————   陪着乔晗章说了会儿话,因念及她刚刚苏醒,漪宁怕累着她,便只小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谁知出了福慧寺,竟撞上了邵恪之。他一袭月白色的竹纹袍子,长身玉立的,头顶的日光洒落在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使得那五官越发明朗,竟是说不出的倜傥风流。   “你怎么在这儿?”想到两人已经订亲,漪宁莫名不自在起来,一双小手随意搅动着手里的帕子,尽显小女儿作态。   邵恪之唇角微扬着,心情似乎不错:“今日天气爽朗,出来走走,不觉间便到了此处。”   漪宁心里嗤笑,谁信他这措辞。他这种人,怎么随便走走也不会在寺庙门前停下来,分明便是知道她在这儿,故意寻来的。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一副自己早已看穿的表情。   邵恪之也丝毫不介意,十分坦然地望着她,倒像再说:即便是又如何?   漪宁面上一红,径自便要上马车:“我该回宫了,那你去寺里随便转。”   谁知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扯着她就往人少的地方走。   漪宁急的打着他那只十分有力的大掌:“你这是做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呢,你我还未成婚,如此行为只怕不妥。”   邵恪之也不理她,只继续往山上走。   渐渐的,漪宁心里那份别扭也便消了,索性任由他牵着自己走。   不多时,两人总算在一片林子的阴凉处停了下来,漪宁觉得累,直接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累吗,喝口水。”邵恪之从腰间取出一个小水囊,递了过去。   天儿太热,漪宁是有些口干,便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递给他后才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邵恪之走近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眉头挑了挑:“想见你,需要理由吗?”   漪宁面上一热,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嘟囔一句:“宫里偶尔还是能见着的。”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他说着,突然伸手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拽起来,他自己顺势坐下。   漪宁在他的力道迫使之下转了半圈儿,随后坐在了他修长的腿上。   漪宁不免便想到了御花园里那日的火热场面,一时情急,忙推拒着要起身:“邵哥哥这是做什么,不,不妥的。”   不料邵恪之反手扣上她的脑袋,不由分说便吻上了那两片唇。   自御花园那日之后,他魂牵梦绕着,夜里做梦都全是她的影儿。偏在宫里遇见她时,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天知道他几乎要发疯了。   唇齿间萦绕着的,是独属于她的芬芳与甘甜。他拼了命的索取着,回味着,欲罢不能……   漪宁到底被他这份突来的火热彻底沦陷了,一时间忘记挣扎,双手换上他的颈,闭了眼回应着,享受着他的爱怜与抚摸。   好在两人到底还是克制的,还未成亲,便也不会多做什么。吻到情深处,邵恪之压抑着放开了她,只紧紧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拥入怀里,极大的力道和那粗喘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的隐忍与克制。   漪宁乖乖由他抱着,耳畔是他胸腔里一声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强烈的好似要蹿跳出来似的。   她抿了抿唇,纤细的胳膊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回抱住他,低喃一声:“邵哥哥……”   她就那么缩在他怀里,柔软的像一滩水,让人爱不释手,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尽量放平缓,只那双灼灼的眸子里却透着满满的深情:“阿宁,你知道吗,自打订了亲,我反倒没一日能睡好觉了。夜长梦多的,真怕这中间会再出什么意外。”   她依赖地贴着他的胸膛,低声道:“怎么会,圣旨都下了,不会有意外的。三个月零零七天,很快很快的,到时候我就是邵哥哥的妻了。”   三个月零七天,她记得清楚,他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数呢。   “是啊,很快的。”他顺着她的话说着,只目光落在远处,眼帘垂了垂,幽远的有些难测。   两人渐渐平静下来,漪宁看了看天色,作势起身道:“咱们俩离开有一会儿了,再久便不好了,邵哥哥,我得回宫了。”   她说着要走,他顺势起身又将她扯了回来:“阿宁……”   “怎么了?”见他似有话说,她诧异地回头,眸中有些困惑。   他沉默片刻,却笑了:“没什么,只是有些舍不得你。”   听着他话语里的依恋,漪宁展颜笑了。这一笑,宛若枝头梨花初绽,绚烂明媚,印在了他的心坎儿里。   “我真得走了。”她晃了晃被他扯着的那只手。   他又攥得紧了紧,随后缓缓放开,目光又恢复往日的淡雅宁和:“去吧,我看着你走。”   “嗯。”她点头应着,垂眸将不舍敛去,转身向着寺庙的方向而去。 第145章 远嫁 。。。   漪宁刚回到宫里时, 便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施允王子选中了三公主岑锦玉为王妃,圣上已然答应,昭告天下, 册封三公主岑锦玉为疏宜公主, 嫁吐蕃王子施允, 以结两国之好,不日启程。   虽然知道近段日子岑锦玉与施允王子走得颇近,漪宁也早有所预感,但这样的消息传来时,她还是被惊到了。刚从福慧寺回来, 顾不得换宫装便先急急忙忙去了岑锦玉宫里。   岑锦玉正在自己的宫殿里将一件奢华名贵的嫁衣霞帔放置身前比对着, 望着镜中的自己神采奕奕, 精神焕发。   瞧见漪宁进来, 她眸色一亮,将嫁衣递给宫婢,笑迎上来,面上挂着兴奋:“阿宁, 你没想到吧, 我这回竟是一下子跑到你和二姐姐的前头去了。半个月后我就要启程去吐蕃了,到时候你和邵二哥可要经常去看我啊。”   “怎么这么急?”漪宁又是一惊, 居然半个月后就要走了。   岑锦玉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么急的, 不过吐蕃王突然病重,听说怕是要……施允总得回去见最后一面吧,何况, 还得等他回去主持大局呢。若是迟了,王位是谁的都说不定呢。”   漪宁由她拉着去坐榻上坐着,有宫人上了茶水。   漪宁呷了一口,面露关切地望着她:“真的决定好了吗?你一个人远嫁吐蕃着实让人不放心,离长安那么远,如果出点什么事我们都未必能及时帮到你?”说到这儿,她略顿了顿,又多问一句,“三姐姐,你真的喜欢施允王子吗,还是因为我……”   岑锦玉笑拉着她的手:“哎呀,你真的想太多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施允王子来求娶公主,你和二姐姐都已名花有主,落到我身上也不稀奇啊,何况经过这段时间跟施允的相处,我觉得他人挺好的。性子好,对我也挺好,我是真心想嫁给他,你不必觉得内疚。”   “可是怎么会呢?你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这事情太过突然,漪宁还是不敢相信。   岑锦玉笑了笑:“是啊,我与他的确相识不久,可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不会因为相处的时间长短而改变什么,不是吗?安宁你知道吗,他跟我说吐蕃可好了,有青青的草原,碧蓝的天,成群结队的牛羊,还有那巍峨雄壮的宫殿,我很想去看看呢。”   说到这儿,她眸色透着闪闪的光亮,里面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与向往。随后,她又轻叹一声:   “你我自幼都生长于宫中,还很少去见见外面的世面呢。这段日子父皇给二姐姐和你赐了婚,我就一直在想,我日后到底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就想嫁施允这样的人。他很幽默,又愿意宠着我,还能带我远离皇宫,去看看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世界。阿宁,你不觉得这很美妙吗?”   漪宁点点头:“是很美好,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我当然是真心祝福你的。只是,吐蕃离长安太远了,我有点舍不得。”   “哎呀,这有什么呢?日后你如果想我了,就让邵二哥带你去吐蕃,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对了,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已经是吐蕃的王后了呢,肯定比公主威风。”她眉头一条,眸色里透着古灵精怪的味道。   看岑锦玉说这些时眼睛里闪烁着微光,明显不是委曲求全的样子,漪宁也便知道她是真的动情了,心上也就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她也就没什么好规劝的了,只盼着她要幸福,一辈子幸福才好。   她目光看向一边的嫁衣,笑着道:“这凤冠霞帔真好看,没想到这么早尚衣局就赶制出来了。”   岑锦玉闻此也说道:“我也正觉得奇怪呢,不止我的,连二姐姐和你的嫁衣其实也已经赶制出来了。就在尚衣局搁着呢,我亲眼看见了,咱们三人的都很漂亮呢。我想这一定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吧,早早的为我们打点好了一切。”   漪宁沉默着点了点头,岑伯母最心细,这嫁衣必然是她命人准备的。   可不知怎的,漪宁又总觉得这事哪里怪怪的,似乎有些不对劲。   ————————   因为过不了多久岑锦玉就要与施允广王子一起前往吐蕃,这段日子漪宁和岑锦瑶姊妹二人有事没事便来陪她,大家说说笑笑的表面看起来愉快,但每每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心底又升起一抹酸楚。   这日,她刚从岑锦玉的宫中出来,恰巧便遇见施允王子向这边走来,他着了件吐蕃特有款式的白色斜襟袍子,几缕辫子垂落在胸前,原也是丰神俊逸之姿,倜傥风流。   其实单看施允王子的外貌,却也是难得的好相貌,岑锦玉那丫头会瞧上,实在不能算太过意外。   思索间施允王子已经来到漪宁身前,漪宁倒也坦然,屈膝行礼,温婉浅道:“施允王子安好。”   施允王子对她躬身行礼:“安福公主安。”   漪宁打量着他,淡然一笑:“王子即将迎娶我三姐姐,自今而后,我便该称您一声姐夫了。”   施允王子淡笑颔首:“公主客气。”   “只是不知,王子迎娶我三姐姐,究竟是因为喜欢她呢,还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可以助您此次回去之后顺利登上王位的宝座?”漪宁开门见山地说道,也不跟他搞什么弯弯绕绕。   岑锦玉单纯,此时被他迷恋看不清楚,她自然得代她问上一问。施允王子真心最好,否则,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施允王子眯了眯眼:“那公主以为呢?”   漪宁冷笑一声,面上略有些愠恼:“怎么,王子不敢直面我的问题吗?”   施允目光扫向别处:“公主跑来兴师问罪,必然是觉得我施允便是那等一心只为了权力之人,既然如此,我如若说是真心对待三公主,那么安福公主相信吗?”   “真的?”漪宁的心略微放了放,可还是警惕地看着他。   这施允王子一看就是心思难测的,她依旧不大放心。当初想娶她便是为了权力,如今选择三姐姐,谁又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施允王子望着她,突然笑了,随意捋着自己两边的发辫:“安福公主的未婚夫官居丞相,又手握数十万兵马,小王焉敢欺负安福公主的好姊妹呢?”   说到这儿,他神色认真几许:“公主放心,小王前来求娶公主是为了更好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假,可如今求娶疏宜公主,也是出自真心的。她很单纯率性,跟你们中原其她温婉的女子不一样。”   眼见他提及岑锦玉时眼底的笑意不像作假,漪宁方才安了心,知道自己或许多虑了,可仍旧嘴硬道:“王子知道便好,我大夏皇帝膝下女儿不多,疏宜公主也是我岑伯父的心头肉,日后你若胆敢对她不好,便等同与我整个大夏为敌。”   “公主的话,小王记下了。”他再次对她弯腰颔首。   瞧见那抹身影离开,他这才入了岑锦玉的宫殿。   岑锦玉瞧见他颇有些意外,亲自迎上来:“你怎么来了?”   施允道:“后日便要出发了,小王来看看公主收拾的如何了。”   岑锦玉俏皮一笑:“放心吧,该装箱的都装箱了,不过我的东西有点多,你可不能嫌弃。”说着,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此一走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她真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过去。   看着她这般模样,施允笑道:“多少都能带走,这个无须你担忧,我随行而来的侍卫有六百人,你父皇必然还会送不少的侍卫宫人作为陪嫁,那么多人呢,还能带不完你的东西不成?”   “也对。”岑锦玉笑说着,又转了转眼珠,琢磨着还有什么要带的。   “对了,方才我瞧见安福公主了,她可是好生威胁了我一次,看来我若日后待你不好,她会亲自跑到吐蕃去跟我算账。”   岑锦玉一听这话便乐了:“那丫头就是这样的,说话老成的狠。你不知道吧,小时候我俩不对付,见了面就互相呛着,也就这两年才和好了。不过我也是和好了才知道,其实她对人挺仗义的,她肯定是怕我受委屈才跟你说那些话的,如果没分寸你可别介意。”   施允王子摇头:“自然不会。不过她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我施允说话算话,日后肯定对你好。”   岑锦玉双颊一红,羞的垂下了头。   ——————   离开岑锦玉的寝宫,漪宁没回自己的落樱阁,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御花园。   岑锦玉后日便要走了,她突然觉得挺伤感的,一时有些闷闷不乐,瞧着园子里的花都好似没什么兴致。   许是她一个人太过愣神儿,竟是路都没仔细看,直到愣愣撞上一个人,鼻子都酸涩起来,这才渐渐回了神儿。   她摸了摸鼻子,一双水灵灵雾蒙蒙的双眸抬起来,眨巴几下,待眼前水雾散去,瞧清楚眼前之人,她微微一怔,随后一句话也没说扑进了那人的怀里,像只猫儿似的,紧紧搂着他的腰,小脸在他胸前蹭着,却也并不说话。   邵恪之今日面见圣上,出宫时特意绕远了来此想看看会不会同她遇见,不料便瞧见她独自一人闷闷不乐的,便在此等她。   谁知这丫头不知在想什么,竟是压根儿没看见,直挺挺撞上了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存在。   他方才正想开口问一问的,熟料她倒是难得主动,居然就这么投怀送抱了。   两人尚未成婚,御花园里如此这般是有些不大妥当的,不过瞧她如此邵恪之也不好推她,索性抛开那些礼节,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他轻抚着她背上披散的发丝,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温和:“这是怎么了,不开心?” 第146章 事出 。。。   漪宁侧脸蹭着他胸前的衣襟, 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语气轻柔中略显无力:“三姐姐要走了,突然很不开心。”   邵恪之笑抚着她的脊背:“舍不得了?没关系, 以后总会见着的。”   漪宁默了须臾:“舍不得是一条, 可除了这个, 似乎还有什么在我心里压着,闷闷的。”   邵恪之怔了怔,随后笑着安慰:“许是因为三公主要离开,你心里难受的缘故,故而多想了。”   “或许是吧。”她抬头看他, “邵哥哥, 那个施允王子会待三姐姐好的吧?吐蕃离长安那么远, 会不会欺负三姐姐?”   邵恪之无奈地点着她略微发红的鼻尖, 嗓音温润,眉宇间透着缱绻:“自然是不会的,三公主以和亲的名义下嫁吐蕃,但凡我们大舜国富民强, 吐蕃对我们有所依靠, 就不敢对我们的公主怎么样。何况,施允王子看似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听邵恪之这么说, 漪宁松了口气:“如若是这样便最好了, 二姐姐嫁霍行胤是两情相悦,你我也是一样,如今三姐姐和施允王子也会是很幸福的一对儿。”   “可不知为什么, 我这心里就是觉得闷闷的,很忐忑的样子,就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她眼帘垂下几分,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上面氤氲着一片湿润。   她略微诧异地抬手擦了擦,不免纳罕:“怎么还突然想哭了,邵哥哥,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邵恪之眸中是一闪而逝的深沉,随后化为无尽的温柔:“许是等两位公主出嫁以后,就轮到你我了,所以你喜极而泣吧。”   漪宁嗔他一眼:“才不是呢!”她才不至于喜极而泣呢。   “阿宁,如果……”他突然认真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漪宁被他这样的表情搞得精神有些紧绷:“邵哥哥,怎么了?”   邵恪之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恨不得立马把你娶回家。”   ————————   岑锦玉和施允王子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之时,漪宁和岑锦瑶二人依依不舍地送至城外的十里长亭,却仍旧不肯就此分别。   邵恪之身为丞相也在送行之列,见此劝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日后还会见面的,两位公主便送到这里吧,如若耽搁太久,王子和三公主只怕就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馆了。”   岑锦玉也道:“是啊,都送这么远了,待会儿你们回宫都还要好长时间的,我看今儿个天气也不大好,兴许是会下雨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避免淋了雨。”   漪宁心里也知道,纵然再送也不可能跟随他们一起去吐蕃,如今已到十里长亭,的确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她又拉着岑锦玉好一番嘱咐:“吐蕃离长安路途遥远,你到了那里自己一个人要好生照顾自己,且要记得隔一段时间给我们写信,让我和二姐姐知道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岑锦瑶也道:“阿宁说的对,到了那里一定别忘了写信给我们报平安。”   岑锦玉笑着应是,又握着漪宁和岑锦玉的手,眼睛里因为不舍而闪烁着泪花:“你们说的我都记下了,等我一到吐蕃就写信给你。此一别咱们三姊妹亦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阿宁和二姐姐也都要好生照顾自己。我这一走便不能吃你们的喜酒了,不过我会在远方默默为你们祝福的。”   三姐妹又互相慰问几句,眼看着今日天气不佳,便也未再多做停留,让她们先行上路,以便早早赶到下一个驿馆。   待岑锦玉和施允王子上了马车,随着车马队伍离开,送行的众人仍在高高的亭子里站着眺望远处,直到那队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化作模糊的点,消失不见……   。   岑锦玉与施允王子离开之后,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七,岑锦瑶和霍行胤的大婚。   漪宁看着他们二人拜堂成亲,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走向未来只属于彼此的生活,想到接下来便会轮到她和邵哥哥,心上不免涌上一丝期待,还有小小的激动。   当日夜里,她早早睡下,及至半夜却又醒了过来,随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多时,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二姐姐出嫁了,三姐姐也远赴吐蕃,如今这宫里竟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漪宁心上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与寂寥,不觉间发出一声低叹。   外面守夜的佟迎听到动静,掌灯推门进来,小声问了一句:“公主怎么了,睡的不安稳吗?”   漪宁抱着被子坐起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才三更天呢。”佟迎说着将寝殿内的烛火点亮,随后掀开了床帐,“公主睡不着吗?”   漪宁叹了口气:“嗯,我觉着有些口干,你帮我倒杯水吧。”   佟迎应着斟了杯茶水奉上来:“还是热的呢。”   见她喝完,佟迎伸手接过来,又问:“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今日二公主出嫁,有些睡不着了?”   漪宁低嗯了一声:“方才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我初入皇宫,与二姐姐三姐姐在一起的情景,醒来后便睡不着了。”   佟迎道:“那时候奴婢还没在公主身边伺候呢,不过二公主性子清冷,三公主又有些骄纵,姑娘以前和她们关系应该不亲近吧?”   “是啊,那时候岑锦玉不喜欢我,二姐姐又冷傲孤僻,我的确跟她们都不大熟悉。那时候谁会想到,我们三人会像如今这般情谊深厚,就像亲姊妹一样。”   佟迎帮她掖了掖被子:“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再过不了多久公主嫁给邵丞相,你也会很幸福的。”   听佟迎提及邵恪之,漪宁双颊染上两片绯红,轻笑了笑:“是啊,我也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人说话的声音,以及匆忙走路的声音。   漪宁所居的落樱阁正是椒房殿的偏殿,如今听到动静,她不免在想会不会是岑伯母寝殿那里出了什么事,便对着佟迎道:“你出去看看,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   佟迎应着出去,很快又折了回来:“公主,是皇后娘娘突然要去南苑,这会子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呢。”   “去南苑?”漪宁本就不困,这会儿愈发觉得清醒了,“这会子天都还未亮,去南苑做什么?”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漪宁越想越急,一时间也待不住了,急急忙忙下了榻,由佟迎侍奉着匆匆穿上衣物便奔了出去。   赶至椒房殿门口时,恰巧见皇后出来。   此时正是深夜,不过宫人们掌着灯,再加上周围灯架上夜里常亮的宫灯,倒也十分亮堂。   皇后着了件素色束腰锦衣,墨发高绾,面色白皙,一如既往的雍容典雅,只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哀愁,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岑伯母。”漪宁小跑着迎上来,屈膝行了礼,又上前拉住皇后的衣袖,“岑伯母这是怎么了,这会子去南苑做什么?” 第147章 中秋 。。。   皇后瞧见她略显诧异:“更深露重的, 你怎么起来了?”随后又叹道,“必然是宫人们动静太大,吵着你了吧?”   漪宁摇头:“是我恰巧醒了, 岑伯母还没回答我此时去南苑做什么呢。岑伯父呢, 你们又吵架了吗?”   皇后轻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怎么会, 方才我与你岑伯父说话,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去,我便想着如今本就是太子监国,便带你岑伯父去南苑住上一段日子。那里清净,兴许对他的身体有益。”   “可是, 那也不用大晚上的就去吧?”漪宁抬眸望着眼前的皇后, 心上骤然一紧, 双唇颤了颤, “岑,岑伯母,岑伯父的身体……”   皇后眸中闪烁着一丝精光,却一句话也没说, 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随后径自离开。   漪宁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岑伯母远去的背影, 心不觉间抽痛了几下。   这段日子她每日都按时去承乾殿向岑伯父请安的, 今儿早上见他时明明气色不错,还能跟她说笑。她还以为……   一时间她觉得胸口好似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似的,又沉又闷, 整个人似乎要喘不过气儿来。   佟迎过来扶她:“公主,外面冷,咱们先回去吧。”   漪宁知道这会儿岑伯父和岑伯母未必想见她,便也只好咬唇点了点头,由佟迎扶着回去。   次日,岑锦瑶和霍行胤夫妻二人入宫请安时,皇后在椒房殿召见了二人,顺熙帝并未露面。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顺熙帝和皇后二人便一直住在南苑,并不允许旁人过去探望。   至于朝堂上,国家大事也全权交给了太子岑璋来打理。   漪宁心里着急,很想去看看岑伯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可没有诏令又不敢擅自闯入南苑,只得自己一个人干着急。   及至此时,她终于明白了这段日子自己心上那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   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太子成婚了,三皇子也与邵稀成婚去往封地,还有她们姊妹三个,也各自有了归宿。   按理说,皇家的皇子公主们大婚不该挤在一处的,岑伯父和岑伯母办的这样匆忙,就好像在赶着什么似的。   或者,岑伯父的身体到底是无法康复了,所以才在有生之年着急为她们几个安排婚事。否则一旦国丧,守孝便是三年。   想着这些,漪宁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泪花在眼眶打转,鼻头也跟着酸涩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将眼底的泪水逼回眼眶,深吸一口气,突然提起裙摆便向着南苑的方向奔去。   佟迎原本在她身后侍奉着,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骤然一惊,也跟着追了过去。   两人到了湖边,有侍卫把守着,并无船只停靠。   “公主殿下。”侍卫们瞧见她纷纷行礼。   漪宁的目光淡淡扫向他们,话语淡淡却不怒自威:“我要过去,你们去找船来。”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站在那儿没动,其中一个回话道:“回禀公主,陛下和皇后有旨,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乘船越湖。公主……还是请回吧。”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漪宁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她吸了口气,又问:“马上便是中秋了,陛下和皇后一直都没回来吗?”   那晚岑伯母与岑伯父去往南苑还是七夕,如今都入了八月了,仔细想想她竟是一个月都没见过岑伯父和岑伯母了。   侍卫回道:“皇后娘娘偶尔会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   漪宁犹豫片刻,转身去了长乐宫。   如今天越来越冷,太后的咳疾依然不见好,平日里便由玉嬷嬷陪着整日待在长乐宫里,连宫门都很少出,更莫要说出宫了。   漪宁进去时,恰巧听到里面传来太后剧烈的咳嗽声,小声问玉嬷嬷:“皇祖母一直便这样吗?”   玉嬷嬷回道:“太后的病是早年在宫外时便积下的,这两年上了岁数,风寒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春上倒是好了些,可如今天又凉了,便没日没夜地咳着。”   说到这儿,玉嬷嬷叹了口气:“太后上了岁数身体本就不好,每每想到陛下的事又伤心,这心疾难医,病情也就更重了。”   漪宁倒没再说什么,只吩咐玉嬷嬷去熬了雪梨羹来,自己则掀开帘子入内了。   太后这会儿披着貂裘,盖着棉被在凤榻上依着,时而掩唇咳上几声,一张脸愈发显得消瘦了。   漪宁将心底的苦涩压下,强自笑着去床边:“皇祖母。”   太后瞧见她神情亮了几分,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你这孩子,外面天儿冷,怎么还总过来请安。”   漪宁笑着回话:“阿宁不觉得冷,二姐姐和三姐姐都出嫁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自己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多来陪陪皇祖母。我方才听皇祖母咳了好几声,莫不是又着凉了?”   太后笑着摆摆手:“昨日在榻上躺的久了,故而起来在院里走了走,不想就咳得厉害了。不过也没什么,祖母这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便一直咳啊咳的,可不也至今没什么大碍吗。”   漪宁知道太后在宽慰自己,便也笑着点头:“正是呢,皇祖母福气大,身子以后还会强健的。”   太后却突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我一个老婆子,活那么久的做什么?如若可以,把我的寿命全都与了陛下便好了。”   漪宁心尖儿颤了颤:“祖母瞎说,你和岑伯父都会好的。”   太后摇摇头,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道:“这段日子看你岑伯父了不曾,他怎么样了?”   漪宁抿了抿唇,摇头叹道:“岑伯父和岑伯母在南苑呢,我想去看,可没有诏令侍卫们不给穿。”   太后拉着漪宁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去也好,这个时候就让他们两人处着吧。你岑伯父这辈子,心里最觉得亏欠的怕也就是你岑伯母了。当初多好的一对夫妻,可得了天下,做了帝王,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其实岑伯母心里一定是理解岑伯父的。”漪宁道。   太后点头:“是啊,你岑伯母是个好儿媳,也是个好妻子。”   ——   接下来的日子,漪宁每日都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一陪便是大半日,却从未遇见皇后过去。   转眼间到了中秋,南苑那边却依旧没个动静。眼瞧着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漪宁越发焦灼。   中秋这晚,她正思量着打算硬闯南苑,却意料之外得了顺熙帝的传召。   顺熙帝不止传了漪宁,太子、太子妃以及皇太孙岑杨都在传召之列,漪宁与他们是在湖边要乘船时遇上的。   因为顺熙帝的病情,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凝重,乘船去南苑的一路上大家也就没心情说笑。倒是岑杨年幼不知事,第一次乘船对着周遭的风景时不时蹦出来几个词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清澈透亮,很是新奇的样子。   漪宁瞧见这小家伙,心情倒是好了些,抱过来亲了亲他那肉嘟嘟的小脸儿:“阿杨说话越来越清楚了,真讨人喜欢。”   岑杨听了她的话,便也回抱住漪宁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嘴里甜甜唤着“萧姑姑”。   原本沉郁的氛围,到底因为这小家伙变得轻松起来,及至船只靠岸,所有人都去往南苑时,面上也是挂着笑的。   到了地方,漪宁将怀里的小岑杨放在地上,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岑杨如今一岁半,不过却比寻常孩童聪明很多。听了漪宁的低语,他咧嘴笑着,迈着小短腿儿便往里面跑,便跑边喊着:“皇祖父,皇祖母,阿杨想你们了呢!”   皇后此时正在小膳房里与金嬷嬷和银嬷嬷一起准备着今晚的膳食,听到动静走出来,恰巧便见自己的孙儿迈着小短腿往这边跑。   皇后笑着冲他招手,岑杨也瞧见了她,一边叫着皇祖母,一边扑了上去,紧紧抱住皇后的一只腿。   岑杨是隔了一辈的人,自然是分外亲切的,皇后一脸宠溺地将他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几下:“阿杨又长高了,也变俊了。”   “母后!”“岑伯母!”   岑璋、穆妧以及漪宁三人也到了跟前,齐声行礼道了句。   皇后应着冲他们点了点头:“今儿晚上是中秋,陛下念着你们几个,便让你们过来一起用个膳。这会儿陛下在屋里呢,你们进去陪陪他吧。”   岑璋将岑杨接过来,带着穆妧和漪宁入了屋里,皇后则是又转身回了膳房。   屋内顺熙帝在一张罗汉椅上坐着,眼睛半眯着,看上去有气无力的。瞧见一众人进来,他这才强打起精神跟大家说话滢。   大家寒暄了两句后,顺熙帝将岑杨抱坐在自己身边,问及岑璋朝堂上的事,漪宁和穆妧不便在场,便一起去了膳房帮皇后。   皇后刚将一屉的月饼放进烤炉里,瞧见她们二人笑道:“到这儿来做什么,烟怪熏人的。”   漪宁挽袖净了手走过来,冲皇后眨巴几下眼睛:“皇后娘娘都不怕,我们两个又怕什么?”   皇后嗔她一眼:“既然如此,你们俩就帮我洗菜吧。”说着,指了指墙角的青菜木耳等物。   漪宁和穆妧倒也听话,当真过去做活儿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不提任何不开心的事,权当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家宴。   穆妧是第一次瞧见皇后在膳房里忙碌的身影,除了惊叹之外,心里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听太子说过,皇后与陛下皆出身布衣,以前就跟平民老百姓没什么分别。可她入宫后见到的皇后和陛下,却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威严十足的,倒真很难与寻常百姓联系在一起。   不想今日竟然能有这样的机会,与皇后这个天下间最特殊的婆婆相处在一起。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皇后温婉雍容的外表下,依旧有那么一颗朴素而真挚的心。   她说不出自己如今是何感觉,只是觉得心上暖暖的,似乎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家的温馨。 第148章 帝崩 。。。   当晚南苑做了一桌膳食, 大家难得合合乐乐地一起用了个团圆膳。   晚膳过后,众人又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说说笑笑的, 一切的氛围都那样祥和。   后来顺熙帝身子不适, 说要休息, 众人这才行礼退下。   然出了南苑,漪宁却又被皇后唤住:“阿宁先留下吧,我有话说。”   漪宁微怔,随后乖巧应是。   待太子等人乘船离开,漪宁与皇后二人并肩在湖边站着。   今夜有些许微风轻拂, 两人裙摆摇曳, 青丝飞扬, 一个单薄, 一个寂寥。   “岑伯母,岑伯父到底怎么样了?”憋了一个晚上,这时候漪宁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溶溶的月华映照在皇后日渐消瘦的面庞上,那双凤眼凝睇着湖中央的粼粼波光, 突然无奈地笑了笑, 话语清凉:“到尽头了。”   她的声音不大,可仍是震慑的漪宁面色微僵, 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到尽头了, 是,是什么意思……   她心上突然涌来无数的情绪,它们交织相融, 弥漫混杂,最后只余下淡淡的苦涩,和一股锥心刺骨般的痛。   “怎,怎么会这样?”漪宁的眼眶湿润了,说话时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几年御医不是已经在医治了吗,还有楚大人,他医术那么好,不是也一直在配置解药吗?   皇后深吸一口气,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将眼底的氤氲敛去,目光落在漪宁身上:“阿宁,我和你岑伯父的意思是,把你和邵恪之的婚事提前。我找钦天监问过了,八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就是急了些,不过你大婚的很多东西我早备下了,不会显得太仓促的。”   漪宁只觉得眼眶中有热泪收不住地滚落下来,又被外面的凉风吹干,面部的肌肤泛着些微疼痛。   她拼命地摇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八月十八就是大后天,为什么这么急……莫名的恐惧涌上来,她神色随之变了。   “不,我不要提前!”她倔强地抬头,眸中的泪花在月光下泛着光,精致的脸蛋儿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阿宁。”背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皇后和漪宁骤然回头,却见是顺熙帝在方德宣的搀扶下走过来。他身形十分单薄,原本十分合身的龙袍,此时穿着却明显大了一整圈儿。   皇后先一步迎上来,挽上了他的胳膊,话语里暗含责怪:“外面风大,陛下出来做什么?”   顺熙帝笑握着皇后的手:“你们在说什么?”   “说阿宁的婚事。”   漪宁也迎了上来,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岑伯父,我不要提前成亲。”   皇后道:“外面凉,去屋里说吧。”   顺熙帝点头应着,由皇后和漪宁一起搀扶着进了屋。   顺熙帝在榻上倚着,皇后为他垫了两个迎枕,随后在床沿坐下。   而漪宁,却是突然跪了下去。   “你这孩子,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皇后说着要起身拉她,却被漪宁拒绝了。   顺熙帝拉着皇后又坐下,这才看向地上的漪宁:“为何不愿提前成亲?你岑伯母必然跟你说过了,朕的身体只怕熬不到那个时候,若是晚了,可是要守丧的。”   大夏国丧,皇室宗亲三年内不得宴乐婚嫁,漪宁自然是知道的。她如今被封公主,也当守此孝。   见她不说话,顺熙帝道:“二丫头三丫头都嫁出去了,你太子哥哥和三哥哥也都已成家,岑伯父不想耽误你。也希望,有生之年看到阿宁幸福。这样,日后朕到了地底下去见你的爹娘,也好向他们二人交代。”   漪宁吸了吸鼻子,还是那句话:“阿宁不要提前成婚。”   顺熙帝无奈叹了口气:“不给朕说说理由吗?”   漪宁贝齿咬着下唇,静默了好一会儿,她骤然抬头,看向顺熙帝:“岑伯父,阿宁的婚期在廿月,很快的,你能等到那个时候的,对不对?”   她仰着下巴,眼泪不争气滚落下来,顺熙帝望着,心上升起一丝怜惜,又有些无奈。   他伸了伸手,示意她过来。   漪宁乖乖膝行着来到床前,抽噎着唤了一声:“岑伯父。”   顺熙帝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帮她擦干眼泪,苦笑道:“哭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的。”   漪宁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哭。   皇后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轻抚着她背上的墨发,柔声道:“阿宁,这是你岑伯父唯一的愿望了,他想在临走之前看着你幸福下去。答应他,好不好?”   漪宁埋头在皇后怀里哭着,听到这话,越发泣不成声,可到底不忍教他们失望,乖乖点了头:“好,我嫁……”   顺熙帝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样便好,你阿爹阿娘在天上看着你能嫁给邵恪之,他们都会为你祝福的。”   。   等漪宁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遣退了金嬷嬷和银嬷嬷,皇后亲自侍奉顺熙帝洗漱后,自己也熄灯躺下来。   外面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下来,在屋子里洒满了冷冷的白光。   皇后帮顺熙帝掖了掖床褥,叹息一声:“阿宁的事解决了,陛下该放心了吧。”   顺熙帝将她白皙纤瘦的柔夷放在自己的胸口,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阿媛,对不起……”   皇后微怔,抬眸看向他:“陛下怎么说这个?”   顺熙帝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夜幕下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眷恋,此外还有着些许亏欠。   “当初你嫁我时,我尚不过一介布衣,记得那时我对你说过,此生都不会负你,只愿牵着你的手,一起白首到老。可后来做了皇帝,君临天下,却在不知不觉间与你疏远了。”   “这几年你虽贵为皇后,但我知道你心里是苦的。你本就不是那等贪慕权势富贵之人,都是因为我,才让这深墙宫苑束缚了你。这几天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你选择了嫁给楚子谦,如今是不是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呢?至少,至少他不会如我这般短命……”   听到这些话,皇后略有些恼了。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从他怀中抽离,兀自转了身背对着他。   月色下,她的身形瘦弱而单薄,让人瞧了不由得心生怜惜。   顺熙帝的手颤了颤,缓缓覆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我只是觉得,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有愧于你……”   皇后回过头来,突然凝目看着他:“陛下觉得,怎么样才算一辈子?”   她突然的问话让顺熙帝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皇后继续道:“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有的人一辈子很长,有的人一辈子很短。”   “阿媛……”   “与陛下走过余生,我不后悔。你是帝王,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这些年我从来不曾打心底里怨怪过什么。阿爹生前说过,我看似温婉,却是个执拗的性子,一件事但凡认定了,就永远不会回头。嫁给陛下,我也从不后悔。”   顺熙帝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眼角突然湿润了:“岳父说得没错,你的确有股子倔劲儿,便如当初还未入关时,有次你我在钎城被敌军包围,眼看着粮草都要尽了,我打算让人秘密送你离开,你却怎么都不肯,还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话。你说你这个样子,叫我走了如何能够安心?”   皇后突然笑了,主动执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这次不会的,这里有你我最宝贵的东西,他会是我余生的依靠。”   顺熙帝一惊,眼底显现出异样的光彩来:“你,你是说……”   皇后含笑点头:“两个多月了,这段日子心思不在这儿,月事竟也给忘了。今儿个去长乐宫给母后请安时,突然觉得头晕,恰巧御医给母后诊脉,也就顺道儿给我瞧了,这才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顺熙帝说着,面上的表情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整个人此时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抚着她的腹部,“有他陪着你,我便放心了。”   皇后倚在他的怀里:“陛下觉得这是女儿还是儿子?”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心中欢喜。”他搂过她,力道大了些,心上又高兴又遗憾。   这孩子,他终究是没福气看着他降生了。   “陛下给他取个名字吧。”皇后突然道。   顺熙帝点头:“嗯,这个事,让朕好好想想,皇子还是公主都得想个名字,好名字……”   听他声音越来越微弱,皇后身子略微动了动:“陛下困了吗,困了就睡吧,这都后半夜了。”   “是不早了,你明日还得筹备阿宁的婚事呢,早些睡吧。”   皇后低声应着,缩在他的怀里,乖乖闭上了眼睛。   。   翌日,当晨曦的光线洒进来时,窗外传来几声杜鹃的啼鸣。   皇后睁开眼看着身旁的男人,他此时睡得正酣,并未察觉旁边的皇后已然醒来。   皇后单手支头静静地看着他,这几年他身受蛊毒的折磨,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十岁,面色不如以前光滑,头发和胡子也白了很多。   可尽管如此,在皇后看来,他的眉眼却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倜傥,矜贵宁人,一如当初她懵懂豆蔻时那不经意的回眸,伟岸的身姿,非凡的气度,举世无双的英俊眉眼,这些都一生一世烙印在了她心里,成为这辈子永久的美好。   她凝视着他的睡颜,倏然间,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伸出略微颤抖的手在他鼻端叹了叹,又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将手缩了回来。   那双绝美的凤目在一瞬间血丝遍布,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缓侧身躺下,用力抱紧了他那渐渐凉去的身子,颤声低喃:“阿宁还未成婚,我们孩子的名儿陛下还没告诉我呢……”   外面静的出奇,金嬷嬷和银嬷嬷在膳房忙活着准备今日的早膳,侍卫们把守在大门外,没有人发现这房里的异样。   顺熙二十一年八月十六,顺熙帝岑禹崩,享年四十二岁,谥为桓帝。 第149章 国丧 。。。   三日后, 太子岑璋继位,并于三个月后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辛元, 次年为辛元元年。   辛元元年三月, 草长莺飞, 绿茵遍地,百花竞放。   长乐宫,紧闭的宫殿门“吱吖”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金嬷嬷激动地跑出来禀报:“生了,生了, 太后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弟!”   漪宁原就焦灼不安地等在外面, 闻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飞奔着入了寝殿。   当日岑伯父崩后, 皇祖母闻此消息直接便吐了血,此后卧床一病不起,愣是没挨过去岁的寒冬,就那么随着岑伯父去了。   如今岑伯母迁居长乐宫, 贵为太后, 却是出乎漪宁意料的淡定,她亲自操持岑伯父和皇祖母的丧仪, 更是仔细调理着自己的身子, 只为腹中之子能够安然降生。   漪宁知道,这孩子,必然是岑伯母如今所有的依靠和精神寄托。如今孩子平安无事, 当是再令人欢喜不过的了。   入了内殿,太后此时虚弱地躺在榻上,银嬷嬷将包好的婴儿给漪宁和穆妧看:“公主,贵妃娘娘,快看看这小王爷,跟咱们陛下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岑璋继位之后,至今尚未册封穆妧为皇后,只给了贵妃的位分。   穆妧将孩子接过来,面上挂着欢喜:“这孩子白白净净的,将来长大了必然如他皇兄一样,是个美男子。”   漪宁也凑过来看着:“这眉眼,还真有些像陛下呢。”语罢又看向银嬷嬷,“通知陛下了不曾,太后为他诞下了个兄弟,他也不来看一下。”   穆妧道:“陛下在议政,不过也惦记着呢,想必过会儿便来了。”   语罢,她抱着孩子去榻前给太后看:“母后辛苦了,可觉得还好,想吃些什么?”   太后将孩子抱在怀里,笑着道:“我无碍,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岑伯母,小弟弟的名儿可想好了?”漪宁问道。   漪宁这话不由让太后想到了那晚她说让先帝给孩子取个名儿的事,神色淡了淡,随后又温婉一笑:“还不曾呢,不如,阿宁给想一个?”   “我?”漪宁面上一红,忙推辞,“这不合规矩,还是岑伯母给取的好。或者,陛下取一个也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元寿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紧接着便见岑璋一袭玄色龙袍从外面走进来。   漪宁和穆妧上前行礼。   岑璋道:“起来吧。”语罢走至太后身边行了礼,太后道,“不是在议政吗,怎么还跑来了?”   岑璋将小婴儿接过来抱着,回道:“这会儿处理的差不多了,孩儿来看看。对了母后,朕为皇帝取名为岑玥,封舜王如何?”   “玥是个好字,想来你也是费了心的。只是,取名便罢了,他才刚出生,如何能封王?”   岑璋却道:“玥儿是先帝遗孤,更是朕血脉相连的兄弟,不同于寻常皇子,自然是身份尊贵的,封为舜王也是理所应当。其实,这封王的诏令朕已经颁布出去了。”   太后微怔,一时有些无奈:“这事儿你倒是急,只是你也登基三个多月了,这封后的事也该准备了。”   太后说着,看向漪宁旁边的穆妧:“如今你做了帝王,国不可一日无后,阿妧是你的正室妻子,又是靖武侯府的姑娘,岂能只做个贵妃?阿杨你既然已封了太子,阿妧自然也是该封后的。”   岑璋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岑玥,默了须臾方道:“父皇和皇祖母丧期未过,此事不急。”   穆妧看了眼岑璋,也忙跟着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正值国丧,封后之事不必着急的。”   太后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母后是怕委屈了你。”   穆妧却笑着摇头:“陛下册封阿杨为太子,已是对儿臣最大的爱护了,儿臣不觉得委屈。”   穆妧说着,想了想又道:“母后还没吃什么东西呢,儿臣去煮些粥送过来,否则身体怕是要吃不消的。”   看她一直惦挂着自己,太后只觉得欣慰,点头应着:“也好。”   穆妧离开后,岑璋又在长乐宫待了片刻,因为尚有政务处理,便起身告退。   到了院里,漪宁却追了出来:“陛下留步!”   岑璋停下步子望过来,漪宁今日穿了件湖绿色银线勾丝襦裙,臂弯处挽着月白色轻纱,轻移莲步间姿态袅娜,风华绝代。   “阿宁可是有事要说?”他看向她,笑容一如往常一样。   漪宁走上前,开门见山地问:“陛下为何不立后?”   “朕不是说了,如今正值国丧……”   “陛下拿先帝和皇祖母的亡故来做借口,可是大大的不孝。”漪宁打断他的话。   见岑璋望着自己不说话,她继续道:“国丧的确不适宜婚嫁,可阿妧是你早就明媒正娶的妻室,此时被册封为后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岑璋看着她,并不答话。   漪宁道:“陛下封邵恪之为右丞相,又设了左丞相之职处处掣肘,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天下,还是为了一己之私?”   “阿宁!”岑璋声音拔高些许,“朕是皇帝,国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何况,你与邵恪之还没成亲呢,不必事事为他考虑。”   当初先帝骤然驾崩,婚事尚未举行,如今又正值国丧。依照大夏律例,她这种未出嫁的公主,是要守孝三年的——尽管,她并非皇室血脉,但自幼长于宫廷,自是和正经的公主没什么不同的。   见岑璋拿这个来说事,漪宁只定定看着他,恍惚间竟觉得有些许陌生。   “臣妹恭送陛下。”她淡淡说罢,头也没回地回了长乐宫。   岑璋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拳头不由得握紧了。   几日后,福慧寺那边突然传了消息过来,说乔德妃所居的卧房夜里突然着火,因为火势太大,寺庙又在山上取水艰难,抢救不及时,德妃娘娘葬身火海了。   漪宁得知此事不敢相信,跑去将此事告知太后时,太后却出奇地安静。   太后着了件素色锦衣,此时正站在窗边修剪着桃花。   漪宁看她神色淡然,心里不免起了怀疑:“岑伯母,莫非,德妃娘娘她……”   太后也没隐瞒她:“那场火只是个幌子,我早让人带她走了。”   “这是为什么?”漪宁突然有些不明白。   太后去软榻前坐着,漪宁也跟了过去,站在一旁为她捏肩。   太后叹了一声:“这是你岑伯父的意思,德妃尚且年轻,与他也并无夫妻之实,不该就此了结这一生。倒不如远离这深宫,从此海阔天空。”   “原来是这样,可是,乔姐姐能去哪儿呢?”   太后道:“这些都安排好了,去江南,那里会有人照应的。”   “这样也好,乔姐姐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   乔晗章醒来时,明显感觉周遭摇摇晃晃的,有些不大正常。她起初还觉得是自己头晕了,可渐渐她便发觉,这是在一艘船上。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福慧寺待着的,因听到陛下驾崩的噩耗,一时激动便昏厥了过去。   后来虽然醒了过来,但身子一直不大好,一天里昏迷的时间总比醒着的时候多。   上次清醒的时候,似乎也是在福慧寺,星儿送了一碗参汤给她,说是补身子的,谁知她一喝竟睡下了。   可是如今,怎么又在这儿?   她揉了揉尚有些沉重的脑袋,掀开被子走下来,瞧见床头衣架上的衣服,便随手取下披在身上,开门出去。   此时姜成正一身墨色束腰便衣守在门外,面容刚毅,英武不凡。   看到她出来,姜成微微一惊,忙拱手施礼:“娘……您醒了。”   “我怎么在船上?星儿呢?”   “星儿在膳房帮您熬药。”姜成回道。   “这是要去哪儿,谁允许你带本宫离开的?”她冷目望着他,面上带着薄怒。   圣上驾崩,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这段日子她一直等着宫里的人能接她回去,可为什么没有……   姜成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是先帝的意思。”   “你说什么?”乔晗章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姜成道:“当初先帝派末将去福慧寺保护您时,曾与末将说过,他时日无多,一旦去了,便让末将带您离开,照顾您一生一世。”   乔晗章只觉得鼻头一酸,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险些摔在地上。   “娘娘!”姜成急呼一声,抬手扶上了她的腰。   他突然的触碰,让乔晗章猛然一惊,倏地一个巴掌挥过来,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那一个耳光甩得极重,姜成那英俊白皙的脸上登时便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来。   乔晗章匆忙收了手,心上升起一分自责,然语气却十分强硬:“你莫要以为当初我找你生子,便是对你有什么想法,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先帝而已。”   “末将知道,娘娘对先帝一往情深,末将不敢造次。如果娘娘愿意,便容许末将留在您身边,哪怕一辈子做个无名小卒也罢。”   他略微颔着首,不卑不亢,字字透着坚定,倒让乔晗章一时间怔愣在那儿。   “为什么?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不走?”   “第一,末将身负先帝所托,此时离开视为不忠;第二,娘娘曾将自己交付于末将,若末将不顾惜娘娘的名节自己离开,视为不义;第三,末将已向家人说明,此番回去必然带着妻子给她们看看,如果独身而归,视为不孝。”他说着,骤然抬头看她,“娘娘是希望末将做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吗?”   “你,你说什么呢?”乔晗章惊诧地避开他的凝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烫。这姜成平日是个闷性子,不言不语的,今儿个是怎么了,竟敢说出这等话来。   姜成眸中有戏谑一闪而过,随后恭谨行礼:“娘娘,外面风大,去里面歇着吧。”   乔晗章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心跳也快得厉害,也不想与他多待,便真的退进房里,关上了房门。   然不多时,她复又开门出来:“我方才听你说什么……回家?咱们去哪儿?\'   “去江南,末将的家乡。”   乔晗章望着他:“我如今是太妃,你带我回去可是死罪。”   姜成颔首:“先帝和太后已经为娘娘安排了新的身份,娘娘无须担心。”   “我若不答应呢?”   “这是先帝和太后的意思,想来娘娘并不想先帝在九泉之下为你挂心吧?”   “啪!”房门再次重重地被人关上。   姜成站在门外静静望着门缝里的影子,眉眼温柔,情意绵绵。   几日后,朝廷颁发诏令,宣布先帝德妃乔氏薨,特追封为皇贵妃。   ——   ***三年后***   腊月隆冬,外面狂风大雪肆虐,凛冽而清冷。   岑伯父驾崩后,皇祖母伤心之余旧疾复发,也撒手人寰,如今岑伯母贵为太后,迁居长乐宫,漪宁也随之住在了长乐宫里。   岑璋在长乐宫修葺了一处阁楼,是照着椒房殿漪宁一直住着的落樱阁来的,几乎一模一样,并装了“落樱阁”三个字的烫金牌匾。   此时,长乐宫落樱阁内,漪宁正坐在火炉边看书,佟迎从外面进来,拍打干净身上的雪,急急忙忙道:“公主,今儿个邵大人进宫来向陛下提你们的婚事了。” 第150章 帝心 。。。   漪宁闻此将书搁下, 急急追问:“是吗,陛下答应了不曾?”   佟迎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缓缓摇头:“陛下把邵大人给骂了一通, 说先帝三年孝期刚过他就惦记着大婚之事, 却不思百姓疾苦……还, 还罚了邵大人半年俸禄。”   漪宁的脸登时便阴沉了下来。   佟迎小声嘟囔:“先帝三年国丧都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怎么能说是刚过呢?陛下这不是故意找事吗……公主,”   佟迎顿了顿,“这几日奴婢一直在琢磨,陛下他该不会还对您……”   “胡说什么?”漪宁打断她, “我与邵哥哥的婚事是先帝在世时便订下的, 何况我现如今已封公主, 和陛下便是兄妹, 再无可能。”   “可是,明明最近朝中无甚大事,陛下却驳了邵大人的求婚,这又是为什么呢?”   漪宁抿着唇, 没说话。   佟迎又道:“陛下把公主所居的落樱阁迁居长乐宫,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未曾改动过半分,这分情意又岂是寻常的兄妹之宜呢?何况, 何况奴婢还听说, 陛下最近一直让人在椒房殿里种琼花,种了很多很多呢……”   “你说什么?”漪宁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陛下在椒房殿种琼花?”   “是啊, 陛下明明知道公主最喜欢琼花的……公主!”眼看着漪宁突然飞奔出去,佟迎也慌忙追了出去。   到了御书房,信任的內监总管元寿在外面候着,看见漪宁忙上前行礼:“给安福公主请安。”   “陛下呢?”漪宁淡淡问他。   “回禀公主,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大好,说是谁也不见。”元寿回答。   心情不好?邵哥哥刚来提赐婚的事,他便心情不好了?   漪宁眉头皱了皱,径自便要往里面进。元寿唬得赶紧拦下来:“公主,陛下真的吩咐了谁都不见。”   漪宁停下来:“那你现在进去禀报,就说我今日一定要见他。”   “这……”元寿正左右为难,里面的岑璋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   他着了件墨蓝色绣着金龙纹的锦衣,外面罩了件墨色貂裘,走过来时,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阿宁怎么来了?”   随后,那笑容一滞,转为淡淡的愠恼:“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他将自己身上的貂裘取下,打算为漪宁披上。   漪宁见状后退两步躲开了,又屈膝行礼:“陛下,臣妹有事要与皇兄商议。”   臣妹与皇兄这两个称呼她咬得极重,面上却是淡然无波。   岑璋将貂裘收回来,眸中涌现一抹阴郁,但很快又转为淡雅的笑:“也好,朕也有话与阿宁说,跟我来吧。”他说着,先行向着远处而去。   漪宁见他不回御书房,反而去向别处,心下虽然不解,却仍疾步跟了上去。   御书房的后面有三间抱厦,其中一间名为“潮汐阁”,岑璋在潮汐阁的宫殿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漪宁在他后面站立,话里依旧没什么表情。   岑璋却对她温雅浅笑:“进去你便知道了。”语罢,他自行推开那嵌着铜钉的红漆木门。   漪宁无奈,只好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进去,却不由怔住。   却见里面种了一大片琼花林,而最令人惊叹的是,此时虽是严冬,那琼花竟是开得正艳,明媚如春。此外,一些花蕊之上,还有七彩蝴蝶挥动着翅膀,妙不可言。   漪宁心下好奇,便兀自走近了去看,这才发现,那些琼花和蝴蝶皆是用布帛制成,后期又熏了花香,乍一看去,倒像是真的春天到了似的。   这片琼花林极大,放眼望去四面皆是,微风吹起时,还有花瓣簌簌而落,漫天飞舞,竟似真的一样。   如此一片花海,只怕比真正的琼花更费功夫。   “这里面一共有九十九棵树,九百九十九只蝴蝶,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琼花,这是朕送你的礼物。”后面的岑璋突然开了口。   漪宁缓缓回头,琼花与雪花交织飞舞,他翩然而立,眉清目朗,温润的眸子望一眼似乎便能叫人弥足身陷。   漪宁心上一滞,匆忙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好端端的,陛下送我这个作甚?”   “朕打算在椒房殿也种下这么一片花海,你觉得可好?”他不答反问。   这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漪宁苦笑:“先帝收我为义女,封为公主,椒房殿又岂是我能居住的?何况,先帝在世时,早已为我赐了婚。”   岑璋走上前来,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邵恪之在你心里,当真便那样好?朕是皇帝,万万人之上,他能给你的,朕都可以。”   漪宁拼命想挣脱,却被他抓的更紧,双肩传来阵阵疼痛。她眉心拧着,倔强地抬头:“多年前我便与你说过,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你当真以为,邵恪之就能与你一生一世。朕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纵然他真娶了你,日后也免不了纳妾,你信吗?”   “那又如何,即便这样,我也选他不选你!”她声音骤然抬高几分,拼尽全力推开他。   她的话让岑璋面色渐渐冷凝,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当真爱上他了?”   漪宁嗤笑:“是,我的心意陛下今日才知道吗?当初岑伯父赐婚之时,你明明没有丝毫反对,为何如今又来阻拦?”   “当时父皇母后要朕娶穆妧,朕如果不答应,执意娶你,父皇和母后必然生气,对朕失望。届时,朕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吗?那个时候,我是逼不得已。可如今情况自然不同,朕是皇帝,朕若执意立你为后,谁敢阻拦?”   看着他几近疯狂的样子,漪宁连连后退。她真是没料到,他当初居然是为了太子之位刻意伪装的。   岑璋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径自出了潮汐阁。   漪宁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身体凉得早已没了知觉觉,方才默默走出去。   外面的佟迎急急忙忙迎上来:“陛下都出来那么久了,公主怎么才出来?”说着,将方才回去取的狐裘给她披上。   可尽管如此,漪宁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眼眶微红,楚楚可怜:“佟迎,我,我好冷……”   “郡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佟迎关切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并未曾发烧。   漪宁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冷。”亦不知是心上的还是身上的,这狐裘竟是怎么也捂不热。   “那奴婢扶郡主回去吧,再传了御医来瞧瞧,这大冷天儿的,冻着了只怕不好。”佟迎道。   漪宁却再次摇头,语气坚定几分:“不,我还有事。”说着,她疾步又去往御书房。   岑璋回到御书房之后,便命元寿关了门,谁也不见。   “公主,这回陛下特意吩咐了,公主也不见,您还是先回去吧。”元寿着急地道。   漪宁却没理他,只目光望着那紧闭的殿门,倏然跪了下去,字字铿锵:“臣妹请皇兄收回成命,否则,愿长跪不起!”   话语刚落,里面传来重重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门外的元寿倒抽一口凉气。   漪宁却跪的笔直,再不曾说过一句话。   天渐渐暗了下来,周遭掌上了宫灯,昏黄的光线挥洒在四周,本是暖暖的色调,可落在漪宁眼里,却冷的刺目……   眼看着主子要支撑不住,里面的陛下仍是没有动静,佟迎情急之下,去了长乐宫禀报太后。   太后赶来后,在殿内与陛下争执了许久,却仍是没个结果。太后气急,给了陛下一个耳光,大骂他不孝。而岑璋仍固执己见,此次非要立漪宁为后不可。   太后从御书房出来时,漪宁已经跪的支撑不住了,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眼帘垂下去,似乎要睁不开似的,面色惨白得吓人。   太后亲自弯腰搀扶她:“陛下执拗,你如此跪着也不是办法,先随我回宫去,明日再说可好?”   漪宁却并未起身,只虚弱地抬头,待瞧见太后那张慈善的面容时,她心上升起浓浓的委屈,哭着扑进了她怀里:“岑伯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无助过,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如若立后的诏书下了,她和邵哥哥就再没机会了。   太后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先别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哀家召了邵恪之进宫再想办法。这大冷天儿的,我听佟迎说你白日里已经跪了一天了,身子如何吃得消,先回去。”   语罢,她示意金嬷嬷和银嬷嬷过来帮忙。   这次漪宁没再拒绝,由二人搀扶着回长乐宫。   到了落樱阁,金嬷嬷煮了姜汤给她喝下,太后又让人多添了几条棉被,生怕她就此损了身子。   可尽管如此,太后仍是不放心:“你跪了那么久,还是得让御医过来瞧瞧才是。”   漪宁却拦下来:“岑伯母,我无碍的,只是觉得有些困,睡一觉便好了。”   太后在床沿坐着,抬手拢了拢她背上的墨发:“怎么会无碍,只是你如今心事重重的没在意,还是让御医诊一下脉才好。”   漪宁摇头,眼里含着水雾:“岑伯母,明日吧,我想静静。”   太后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也罢,我让金嬷嬷留下来侍奉你,你若是不舒服了便叫她。”   “不必了,我有佟迎侍奉着便可,何况外面还有宫人太监们守着,有事我会让他们去禀报的。”她乖巧道。   “也好,那你自己好生休息。”   太后离开后,佟迎侍奉漪宁睡下,自己在外室候着,仔细听了许久,见里面不曾有任何动静,便以为是睡着了,她这才放了心,蜷缩在火炉边睡下。   佟迎不过打了个盹儿,天便已经亮了。   她伸了个拦腰站起来,小心翼翼入了内殿想看看自家主子可醒了。谁知掀开床幔,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佟迎神色一惊,匆忙奔了出去。   而御书房外,漪宁仍笔直地跪在那儿,任凭周遭雪虐风噬,却佁然不动。   御书房内,岑璋在窗边站着,望着外面那瘦弱的身影,他眼底有心疼,有愤怒,也有嫉妒。   突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岑璋阔步走出来:“你昨日跪了一天,夜里也不肯休息,身体如何吃得消?难道为了嫁给他,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全然不顾?”   漪宁笔直地看着前方,连半分目光都不想施舍给他。   岑璋被她的神情刺到,禁不住讽刺道:“你已经跪了一天一夜,邵恪之在做什么?他此刻可有半点为你感到心痛。”   漪宁依旧一语不发。   岑璋一时没了脾气,转身回了御书房。   这时,有一件雪白色的氅衣落在她身上,随之她手上也被塞了一个手炉。   漪宁诧异地回头,却是穆妧。   她着了件杏色袄裙,外罩红色氅衣,墨发高绾,眉目如画,只目光看向漪宁时,沉静中透着几分复杂。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站在那儿时整个人显得有些笨拙,此时由宫人们搀扶着。   “阿宁,回去吧。”她道。   漪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让阿妧嫁给岑璋,或许根本就是害了她。   “对不起……”她突然不知该对穆妧说些什么。   穆妧却笑了:“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对不起我什么呢?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命中注定吗,可她偏不信命!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笔直地跪在那儿。   穆妧则是越过她进了御书房。   岑璋看见她时,面上不见半分波澜,只转身回道龙案前坐下:“你来做什么?”   穆妧站在大殿中央,举目望着他:“陛下对阿宁,当真有情吗?”   岑璋抬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宁跪了一天一夜,陛下的心,痛吗?你执意立她为后,是因为你爱她,还是因为你得不到?”   “贵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岑璋冷冷地目光摄过来,搁在案上的拳头咔嚓作响。   穆妧却突然嗤笑:“陛下愤怒了,是被臣妾说中了吗?”   岑璋骤然起身,举步走过来,一手钳制在她的脖颈,微微用力:“你不要以为如今怀着身孕,朕就不会杀你。”   穆妧倔强地看着他,眼角一颗泪水骤然滑落,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灿烂:“自嫁你至今,你曾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呵护备至。臣妾曾经以为,陛下是这世间最温柔之人。如今看来,或许一切都是臣妾自己以为是的假象。如今你做了皇帝,自然无须再演戏,你想娶谁便娶谁,想杀谁便杀谁,臣妾如何能够阻拦?”   她的那滴眼泪缓缓滑落,滴答淌在岑璋的手腕之上,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岑璋倏然收了手,瞥开眼去:“你若说朕当初待你好是为了在父皇和母后跟前演戏,那么朕登基这三年里,待你不好吗?朕虽封你为贵妃,却让杨儿做了太子,穆妧,朕待你不薄。现如今,朕只是让你让出皇后之位给阿宁,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臣妾从未母仪天下,不过是个贵妃罢了,何谈让出皇后之位?陛下是天子,让谁做皇后自然是你自己的权力,臣妾无权过问。”   “那你来此做什么?”   “陛下不该惹怒邵丞相,你别忘了,他手上可是有军权的。”   “那又怎样,难道他邵恪之能反了不成?”   穆妧定定看着他,突然似乎想到什么,不觉连连后退几步:“陛下为何突然执意要立阿宁为后,你不会借此来逼邵恪之拿兵权来交换吧?你把阿宁当棋子!”   帝王的心,当真是冷酷无情的!   “大胆!”岑璋呵斥一声,字字句句道,“军权是朕的,阿宁,也是朕的!”   穆妧对他大失所望,连连摇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默默转身,出了御书房。   ——   邵丞相府,狄青匆匆忙忙来报信儿时,却听管家说昨日邵恪之自宫里出来后便出远门儿了,至今未归。   狄青又追问去了何处,管家却是再也不知了。   事情紧急,狄青只得焦灼地等在府上,心急如焚。   直到黄昏时分,邵恪之方策马而归。   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倦,似乎也是长久没有休息的样子。狄青却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将宫里的事告知与他。   邵恪之得了信儿,家都没进,又调转方向往宫里去了。   此时的漪宁身体早已有些吃不消,跪在那儿摇摇欲坠的,神志都跟着不清楚了。   隐约间,她感觉有谁突然将自己抱住,暖暖的体温让她止不住想要窝进那人的怀里睡上一会儿,但残存的意识还是让她强打起精神来,抬眸看向来人。   邵恪之单膝跪地,将地上的她拥在怀里,又细心帮她将氅衣裹紧了些,眉宇间流露着疼惜与自责:“你该等我的,怎么自己跪在这儿,损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看见他,漪宁的心总算安了:“昨日一早我听佟迎说你向陛下求婚,结果被拒了,所以便跑来找他,没想到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如果跪在这儿有用的话,陛下早松口了。若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也不会容你从昨日跪到现在。你这是在做傻事。”他语气里带了责怪,但漪宁却看到了素来沉稳的他,此刻眸子里竟闪着泪光。   漪宁心上一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值了。她缓缓抚上他的脸,惨白的双唇轻启:“或许我萧漪宁这辈子就奋不顾身这么一次,为了你。”   “阿宁……”他喉头略有哽塞,突然用力将她抱在了怀里,“不管为了谁,以后都不可以这么对自己。”   他说着,亲自将她扶起来。   漪宁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甫一起身,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在了他的身上。   看她这般,邵恪之越发心疼:“你先回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漪宁抓着他的手不肯松,仍有些担心地问:“他是陛下,你又能奈他如何呢?”   邵恪之眸中暗芒乍现,眼底带了几分阴鸷:“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我不走,我在这儿等着你。”她坚持道。   她太执拗,邵恪之也无奈,只好叹了口气,唤了佟迎过来扶着她,而自己则是整理衣襟入了御书房。   外面的寒风还在怒吼,凛冽刺骨的,任凭漪宁裹紧了衣裳,却仍无济于事,整个人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公主,您身子太虚弱了,再挨下去真的会生病的,咱们先回去等邵大人的消息可好?”佟迎不忍心地劝慰着。   漪宁却一句话也不说,依旧坚强地在风雪里站着。   邵哥哥到底是臣子,如何能与陛下当面对抗?她此刻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又如何能够自己安然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天彻底黑了下来。   御书房的门总算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邵恪之出来时,手里握了一份绣着龙纹图案的圣旨。 第151章 长公主 。。。   “邵哥哥!”漪宁由佟迎搀扶着迎上去, 面上有些难以置信,“这圣旨……”   邵恪之疾步走过去扶住她,又展开了圣旨给她看:“赐婚的旨意, 你很快便是我的新娘了。”   漪宁急急忙忙展开来看, 一个字一个字地默读着, 生怕错了分毫。看完又诧异抬头:“长公主?我非皇室中人,这不合礼法吧?”   这圣旨上,不仅为她和邵恪之赐婚,陛下居然还封她为安福长公主。   古往今来,长公主都是皇室中人, 她毕竟是外姓, 这样的封赐让漪宁有些不敢相信。   邵恪之却坦然:“陛下金口玉言, 谁又敢多说什么?何况, 先帝和太后视你如亲生,为何不能封长公主。规矩是人定的,难道非得按照古人的规矩办事才成吗?”   听他说的理直气壮,漪宁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这长公主的名头, 不会是你的意思吧?”   邵恪之双手捧着她冰凉的没什么温度的面颊, 眉眼温润:“谁的意思不要紧,重要的是咱们马上就能成婚了。”   “可是上面说是明年七月二十八, 还有大半年呢。”她睫毛垂下来, 略有些失望。   邵恪之眉头一挑,一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低喃:“莫非阿宁比我还急, 半年都觉得长?”   漪宁被他问得面上一红,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语塞:“我,我只是……”   她害羞时总是那么可爱,邵恪之忍不住用食指轻点她的鼻端,温和的嗓音中满是柔情:“半年是很长,但婚礼要好生筹备,丞相府还要扩建,总不能太委屈了你。”   漪宁低着头,心上泛起一丝甜蜜,乖巧地“嗯”了一声。   绷着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漪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眼前的景象也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她依偎在邵恪之怀里,闭眼前只轻声低喃一句:“邵哥哥,我好困……”   ——   漪宁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了。   她脑袋又沉又痛的,整个身子都虚弱的难受,便好像生了场大病一样。   佟迎见她坐起来,欢喜地将药碗搁在一旁,亲自跑过来:“长公主可算醒了,太后和邵大人都急坏了呢。”   漪宁揉着头,低声道:“佟迎,我记得陛下赐婚了,不是做的一场梦吧?”   “自然不是,陛下不仅赐了婚,还破格封您为长公主呢。”佟迎语气欢快,明显很为主子高兴。   漪宁攥着被子抿唇笑着,眼底泛了泪花。   “对了,公主肯定饿坏了吧,奴婢去准备吃的给您。”佟迎说着,又急急忙忙出去。   漪宁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这会儿的确饿的够戗。佟迎端来的红枣枸杞粥,她很快喝了个精光,却仍觉得腹中空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佟迎看出来她没喝够,只得愧疚地道:“公主太久没吃东西,御医说了醒来后不能吃太多的,咱们待会儿再吃。”   漪宁轻轻点头,又抚着头皱眉道:“我怎么觉得头有些疼?”   “公主在御书房外面跪了两天一夜,染了风寒,昨晚上发了一夜的高烧呢,是邵大人一直照顾你的。”   “邵哥哥照顾我?”漪宁有些诧异,他们还未成婚,按照规矩他不能入后宫呢。   佟迎解释道:“是太后的意思,特地让邵大人照顾你的。”   “那邵哥哥呢?”漪宁又问。   佟迎道:“早上邵大人去上朝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那他还来吗?”   佟迎想了想:“邵大人走的时候说晚些会来看公主的。”   漪宁松了口气,那便好,她还有好多话想问他呢。   。   傍晚的时候,邵恪之总算来了,佟迎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下,但碍于人言可畏,房门却是敞开着的。   邵恪之在榻沿坐下,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面色缓和很多:“烧总算退了,还难受吗?”   漪宁摇摇头,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让陛下同意婚事的。我听狄青说,他昨日去找你时你并不在府上,去做什么了?”   邵恪之也不隐瞒,坦然道:“调兵。”   “调……”漪宁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大罪。”   邵恪之道:“咱们这个陛下,如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只怕更加为所欲为。如今四十万大军在我手上,一旦兵临城下,皇位和你,他只能选一个。”   漪宁恍然大悟,低声道:“难怪当初你从塞北回来,迟迟未曾交出兵权。”   “先帝身子撑不了多久,我早就看不出来了,还未娶你过门,我自然得留一手。不过我已经答应他了,你我成婚之后,我会把兵权双手奉上。”   看漪宁抿着唇不说话,他不免好奇,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在想什么?”   漪宁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英武不凡,睿智无双的男人,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邵恪之被她看得神情都跟着严肃几分。   漪宁沉默须臾,缓缓道:“既然都兵临城下了,如今怎么得了一道圣旨便放弃了?”   邵恪之突然笑了:“我是臣子,谋逆是要留千古骂名的。”   “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你才不会畏惧那些流言呢。”漪宁不信他的话,明显是借口。   邵恪之笑容敛去,认真凝视着她动人的面庞:“阿宁,如果我带兵逼宫,做了皇帝,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漪宁看着他,毅然摇头。   恨岑璋归恨岑璋,这天下是岑伯父和她阿爹打下来的,阿爹甚至为了守护江山而丧命,她不会容许这天下被旁人夺走,邵恪之也不成。   邵恪之释然一笑:“这便是了,得了江山失了美人,那余生岂不孤独?”   漪宁呆呆看着他,温和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肌肤泛着光泽,俊美的宛若上好的璞玉,让她移不开眼去。   “怎么哭了?”   直到邵恪之抬手帮她擦泪,她方才发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她哭泣的样子让他心疼,邵恪之怜惜地将人儿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宁,天下不是我的,我从未奢望过,今生今世我都只想要你。”   她倚在他的胸前,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她用力点了点头,环手抱住他:“邵哥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很好很好的妻子。”   “是吗,那阿宁觉得怎么样是好妻子?”   漪宁想了想:“我给你做饭。”   “家里有厨娘的,哪里用得着你?”   “那我给你浣衣。”   “有下人做,也不用你。”   “那,那……”   见眼前的美人儿突然把头垂得很低,贝齿轻咬着下唇,耳根子都跟着红了。邵恪之不由挑眉:“那怎么样?”   “我,我给你生孩子,生一堆孩子。”她厚颜说罢,羞的再不敢抬头看他,双手捂着脸,脸颊烫的不行。   邵恪之却听得心上越发柔软,只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好,咱们生一堆孩子。” 第152章 封后 。。。   腊月中旬, 临近年关之时,陛下终于颁布了封后的诏书,贵妃穆氏秉性纯良, 柔婉嘉敏, 特立为中宫皇后, 入住椒房殿。   封后大典上,漪宁随众人一起叩拜陛下和皇后,看着穆妧一袭墨色绣金凤的冕服,雍容典雅,高贵不凡, 心里却再也为她高兴不起来了。   嫁给岑璋这样的帝王, 未必就是阿妧的幸福。   而望着穆妧此时站在高处, 淡然漠视的眼神, 漪宁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或许自今往后,她和穆妧心中都有了疙瘩,再回不到最初那分惺惺相惜的姐妹之情了。   。   夜晚,穆妧褪去冕服, 挺着肚子倚在椒房殿寝殿外面的门框上, 看着院子里的琼华树,静默不语。   岑杨小跑着从外面进来, 拽住了她的衣袖:“娘亲……”语罢略顿了顿, 又后退一步,对着穆妧恭谨行礼,“母后。”   四岁的岑杨已经出落得越发俊俏, 太后每每见了都会说上一句:“阿杨越来越像陛下小时候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穆妧又想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心上似乎被什么扯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不会忘记,这个后位,是萧漪宁不要才落到她的身上的。   她恨阿宁吗?   其实不恨。   阿宁心属邵恪之,她早在几年之前就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对不起自己什么。如果她把这一切归咎于阿宁身上,未免就太没有度量了。   只是,姐妹之情终究是淡了。毕竟她是个普通女子,做不到忘怀一切,谈笑风生。   至于陛下,她恨吗?   他登基为帝后只封她为妃,后宫众人议论纷纷,她承受了多少旁人异样的目光?后来他执意要封阿宁为后,也是从来未曾考虑过她的处境。   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恨过他的。   只不过这段日子下来,却不知怎的,竟是连恨都没了。   毕竟当初成为太子妃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时候她的心境还和今日不同,只以为爱一个人便是毫无怨由的付出,是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看着他幸福。   可嫁给他之后,他给了她绵绵无尽的恩宠。东宫之时,他们也曾举案齐眉,红袖添香,何等缱绻美好。这让她一度认为,他是爱她的。   日子久了,人心难免就贪了,所以在得知一切都是他在先帝和太后跟前做的样子时,才会有锥心刺骨的痛。   早知今日,她宁愿他从来未曾对她付出过。   得到又失去,这太沉痛了。   她不愿恨任何人,只是那颗心却死了。   “母后怎么了?”岑杨扯住了她宽广的衣袖,轻轻摇晃,精致的脸蛋儿微微上扬,眼底透着担忧。   缓缓抚摸着儿子的面庞,穆妧笑了,那样轻松而释然:“没什么,阿杨今晚陪母后睡觉好不好?”   岑杨是太子,平日都是自己住在东宫的。可今晚,穆妧只想儿子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岑杨有些犹豫,“今夜是帝后新婚,父皇来了怎么办?”   穆妧没有回答,只牵着儿子的手入内,又吩咐下人们关宫门。   帝后大婚,今晚陛下必然是要来的,这时候关宫门,岂不是明摆着要把陛下拒之门外?   看他们杵着不动,穆妧言语严厉几分,又吩咐了一遍。   宫人无奈,只得应着去关了宫门。   岑璋来的时候,椒房殿的大门紧闭,门前垂挂的灯笼也熄灭了。   身后的宫女太监提心吊胆地伺候着,无不精神紧绷,生怕眼前这位帝王突然暴怒,拿他们来出气。   岑璋却只双手负立顶着那红漆木门发呆,夜色下背影竟有几分寂寥。   而椒房殿寝殿内,穆妧已亲自帮岑杨洗漱过,两人一起上了榻。   岑杨躺在榻上,看上去有些不大安稳。   父皇对他很严厉,他这时候留在母后宫里,不知道父皇待会儿来了会不会训斥他。   穆妧却温柔地帮他掖了掖被子:“天儿不早了,快睡吧。”   岑杨刚闭上眼,便听到有嬷嬷进来禀报:“皇后娘娘,陛下独自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去清凉殿了。”   清凉殿,先帝在位时,那是陈贵妃的寝宫。不过如今住着的,是庆茹。今日她被册立为后,庆嫔也被晋封为庆妃。   穆妧面上毫无波澜:“退下吧。”   嬷嬷把床帐放下,熄了多余的灯盏,只留下床边那一盏,自己默默退下。   “母后为什么不让父皇进来?”烛光下,岑杨纯真干净的眸子看着穆妧,面上似有困惑。   穆妧在榻上坐着,良久才叹息一声:“母后只是,有些累了。”   “是因为母后肚子里的宝宝吗?”他娇嫩的小手抚上了母亲的肚子。   提到孩子,穆妧的目光柔和很多:“阿杨希望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妹妹我都想要,如果是龙凤胎就好了。”他很贪心地道,说话时眼睛里发着光,似乎在期待着自己多一个弟弟和妹妹,然后自己带着他们玩儿的画面。   穆妧嗔了儿子一眼,用食指轻点他的额头:“你想得倒是多,龙凤胎哪儿是那么容易生的。”   岑杨又想了想:“如果真的只能生一个,那就生个弟弟好了。”   “为什么?”   “妹妹太弱了,还需要人保护,如果生了弟弟,我和弟弟长大后成为男子汉,就可以一起保护母后了。”   穆妧的眼眶湿润了,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慈祥:“快睡吧。”   —   清凉殿   没料到此时陛下会来的庆妃喜出望外,她褪去了身上的锦衣,只着了件玫红色半透的衫子,裸露出颈间大片肌肤,欲语还休的样子。   “陛下这一路走来想必累了,喝口雨前龙井吧,臣妾记得陛下以前最爱这个味道,故而亲手泡的。”   岑璋自踏入清凉殿便心不在焉的,面色阴沉沉瞧不出情绪。   他见庆妃奉了茶水,他随手接过来呷了口,却突然震怒,将杯子摔在地上,任由褐色的茶汤四溅:“你的手艺越来越退步了,自己如果做不好这种活儿便不要插手,想讨好朕也该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庆妃被训斥的当场懵了,陛下这火发的没有缘由,明明这茶曾经他最喜欢的,如今怎么就嫌她手艺不精了呢?   变得是这茶,还是人心呢?   听说,今晚椒房殿里的主子把陛下拒之门外了。他便是为此而心中有火,跑来往她身上撒的吗?   庆妃不觉握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很快又被敛去,惶恐地跪在地上:“是臣妾愚笨,惹了陛下生气,臣妾这就再泡一杯新的来。”   她说着俯身收拾着地上的残渣碎片。   岑璋俯视着他,心里却越发烦躁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大冬天的,他却总觉得浑身燥热,哪哪都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今晚娶得不是阿宁的缘故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清了清嗓子,怒火消散了不少:“不必了,朕不渴。”   语罢,他率先进了内室。   庆妃缓缓站起来,吩咐下人将地上收拾干净,自己也跟着入了内室,打定了主意今夜要想办法留住陛下的心。   然而等她追到内室,岑璋已经躺在榻上闭目开始睡了。   那样子,分明没有半分想与她发生什么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站在那儿默不作声。   —   翌日,皇后和庆妃去长乐宫请安时,表现得极为和睦。   漪宁也在场,因为听到了昨夜侍寝的事,她看着穆妧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离开时,漪宁奉太后之命送穆妧,庆妃也在后面跟着,几次对漪宁言语奉承,漪宁却都没搭理她。   “算算日子,皇后娘娘快生产了吧?”漪宁突然对穆妧道。   方才一直都是庆茹在说话,穆妧自出了太后寝宫便一直没言语,如今听到漪宁的询问,她愣了愣,随后淡笑:“是啊,不足一个月了。”   庆茹笑道:“还是皇后娘娘有福气,如果此次一举得了公主,可就儿女双全了。”   穆妧只当没听见,理都不理她。   漪宁也没理她,只是继续道:“那这几日可得注意些,雪天路滑,皇后娘娘要多在自己寝宫休息,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另外,接生嬷嬷可预备下了?”   穆妧点头:“太后已经都预备妥当了。”   庆茹有些悻悻,面色十分难看,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眼看着前头穆妧和漪宁还在聊得投入,没注意穆妧脚下正踩着一块松动的台阶,庆茹暗自笑笑,也不出言提醒,似乎十分期待接下来的一幕。   漪宁在穆妧身旁走着,突然感觉她身子一个趔趄,顺势就要往下跌。   “阿妧!”她大惊失色,急忙伸手要拉她,却只触碰到一块衣角。   九个月的身子本就是极为笨重,穆妧自然躲避不及,眼看着整个人直往下跌。   一瞬间他,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慌乱。   孩子,她的孩子!   然而,她并没有如预想到的那般跌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鼻端是最熟悉不过的龙涎香。   侧目而望,岑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里面氤氲着情深。   就是这样的一双眸子,曾让她弥足身陷,不能自拔,只觉得自己找到了天底下最幸福的依靠。   到头来才知道,终究繁华梦醒一场空。   她挣扎着从他怀中直起身子,后退一步:“陛下。”   “都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那样不小心。”他声音不高,语气里略带责怪,又隐隐带了些莫名其妙的愠恼。   穆妧淡漠颔首,并不言语。   漪宁随之跟了上来:“皇后娘娘怎么样,可有伤着?”   穆妧轻轻摇头,淡笑着看向漪宁,只是那笑容莫名让人觉得疏远。   “皇后娘娘也真是的,也不小心着些,伤了龙嗣岂不是罪过?”   庆妃在后面看似关怀,实则幸灾乐祸。   岑璋瞪她一眼:“还敢多嘴,你在后面跟着就没注意到皇后脚下的路吗?若真出了事,你也逃不过!”   庆妃被骂的面色一白,胸前气得剧烈喘息,却到底没敢再多嘴。   “还不退下?”岑璋又低斥一声。   庆妃识趣地离开。   一时间周遭除了宫人,便只余下岑璋、穆妧还有漪宁,漪宁自觉多余,正欲离开,熟料穆妧竟率先开了口:“臣妾身子不舒服,先行回宫了。”   语罢,她甚至不等岑璋有回应,自顾自地行了礼,径自由宫人搀扶着远去。   岑璋留在原地,侧目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复杂几许,片刻后又回头看向漪宁。   她今日着了件粉白色的袄裙,外罩银狐裘衣,脸上未施粉黛,却越发显得出尘清丽。   “当真打算永远不跟朕说话了?”他注视着她,语气温和了下来。   自打她在御书房外跪了两天一夜开始,她再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漪宁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想到方才的画面,她勾了勾唇:“陛下的心思,自己真的明白吗?”   岑璋微怔,似乎有些不明白漪宁的意思。然她却没再多加解释,兀自转身,翩然远去。   岑璋在原地呆愣一会儿,缓步上了台阶,又在松动的一块砖地前停下来,默了会儿对元寿:“速速着工匠修补,伤了皇后和龙嗣,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   正月十八,椒房殿正宫皇后诞下一子,圣上取名岑栩,封肃王。   古往今来,皇子成年方有可能封王,先前陛下封先帝遗腹子岑玥为舜王已是破格,如今又破格封岑栩为肃王,可谓是格外的恩宠了。   由此来看,陛下原该是极爱皇后的。   然而众人不解的是,自打肃王殿下一出生,陛下却从未踏足过椒房殿半步,反倒时常去清凉殿看望庆妃。   于是有人不免心中暗自猜想,或许陛下更宠爱庆妃,至于立岑杨为太子,岑栩为肃王一事,或许只是陛下对皇后的一点补偿吧。   这样的谣言不仅宫外有,就连皇宫之内也是时常能够听到,自然而然便由佟迎转述着入了漪宁的耳。 第153章 夜访 。。。   “公主, 陛下不会真的对皇后只有补偿,心里只钟情于庆妃吧?可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想立您为后呢。”   佟迎一边整理着案几一遍道,又忍不住低低抱怨, “那个庆妃有什么好的, 还不是个宫女出身, 比奴婢也没高贵到哪儿去,如今倒是在宫里趾高气昂的。”   漪宁在坐榻上坐着,眼前摆着下了一半儿的棋局,是她自己在跟自己下。   听到这话,她捻着黑子的动作滞了滞, 随后稳稳落下去:“圣心难测,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惹祸上身。”   佟迎没料到漪宁会这么说, 一时怔住, 随后乖乖应是。   “小膳房煮的玫瑰饮好了没,你去看看。”漪宁吩咐道。   见佟迎应诺退下,她才将手里抓着的一把棋子丢回棋坛里,悠悠叹了口气。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其实陛下对她的感觉远不如与穆妧朝夕相对所产生的依赖强烈。   立阿杨为太子,封阿栩为肃王, 这哪里是什么补偿呢?   不过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 岑璋自己明白才更重要。   前几日她那句提醒,亦不知他究竟悟到了几分。   不过看阿妧那态度,或许早已心死。能不能解开这个结旁人帮不上什么, 只有看他们自己的了。   。   接下来的日子,漪宁偶尔会去椒房殿坐坐,穆妧的日子很平静,也很安逸,只是她们姐妹之间却再也做不到无话不谈了。   五月的时候,邵稀随濮阳王岑琰回来了,是为着邵恪之和漪宁一个月后的大婚特地回来的。   当初先帝驾崩时,因为邵稀有孕在身,只岑琰一个人回来参加了国葬。   如今长乐宫里再见邵稀,她整个人圆润了一圈儿,眉眼间透着令人羡慕的幸福味道。   邵稀诞下的是个女儿,取名岑灵雪,虽然只有三岁,但却格外水灵,尤其那一双凤目,圆溜溜明亮亮的,上翘的眼尾简直跟邵恪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说外甥随舅,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两年皇室没少添丁,太后诞下舜王岑玥,陛下又有庆妃所出的大皇子岑桁,皇后嫡出的太子岑杨,以及肃王岑栩,这丫头里岑灵雪却是头一份儿的。   当即,太后便册封岑灵雪为怀乐郡主,陛下也允了。   晚上,大家聚在长乐宫里,吃了一顿团圆饭。   晚膳过后,因为濮阳王府久无人居住,岑琰带着邵稀和岑灵雪回了他以前所居的洛云殿,邵稀却巴巴地想回家,见岑琰不允,她便一直冲他撒娇。   岑琰被她闹得没法子,无奈摇头:“天色已晚,要去岳父家中也该是明日才是,这会儿却没得吓着他们。”   “可是我自跟你去往封地,都好多年没有回来了,我想爹爹,想娘亲,也想哥哥们。”邵稀嘟着嘴儿,委屈的不像样,又低头看看撅着屁股趴在玫瑰椅上玩小老虎的女儿,暗自低喃,“灵雪儿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呢。”   她越说越可怜,倒让岑琰实在不忍心了,随手将一本书放下,起身过来抚上她的肩膀,又问了一句:“真想今晚去啊?”   邵稀抓住他的手,点头如捣蒜:“想,真想!”   岑琰想了想道:“你父亲重规矩,咱们这么去他们毫无准备的,只怕吓着他。你若真想出去,或许可以去丞相府坐坐。”   自丞相府建成之后,邵恪之一直独居在那儿,并未曾与家人一起。听说为了一个月后的大婚,丞相府如今修葺的十分精美。   邵稀眼睛里发着光:“这也成啊,那咱们送一份礼物给我二哥如何?”   “礼物?”岑琰拧了拧眉,似有些不大明白。   邵稀娇嗔他一眼:“自然是阿宁啊,他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的,肯定很长时间见不着面,见着了也不能好好说话,咱们带上阿宁过去,二哥肯定高兴。”   岑琰听了好笑:“那你觉得你二哥更愿意看到你还是阿宁?”   这话问得,邵稀立马没什么自信了,随后又道:“我是阿宁的嫂子嘛,我不跟她吃醋。”   岑琰的笑容变得无奈许多:“她嫁给你二哥,怎么你却成嫂子了?”   邵稀冲他眨眨眼:“我这不是沾了你的光,她叫你一声三哥哥,自然得唤我三嫂嫂了。”   “脑袋瓜子转的倒是快。”岑琰点点她的眉心,话语宠溺,“你想带她也行,不过也得你请得动。”   邵稀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于是,夫妻二人就带着女儿岑灵雪出门了,一个去长乐宫请旨太后,一个则是去了落樱阁。   “出去玩儿?”漪宁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可思议地看着邵稀,“晚上有宵禁的,能去哪儿玩?”   “就,就四处走走呗。”邵稀有些心虚,她是不敢跟漪宁说实话的,说了实话,这大晚上的就算她心里想去,嘴里也会说不的。   漪宁却明显觉得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有猫腻:“真的只是出去玩儿?你不会逗我吧?”   “当然不会,阿宁你说咱们也好多年没见了,我这好不容易邀你出去转转,你不会不愿意吧?”   漪宁无奈:“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不过,这大晚上的外面有什么好转的?”   “没准儿就有呢?去嘛去嘛!”   邵稀是惯会撒娇的,漪宁也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少不得应下来。   换上便服从落樱阁出来,岑琰已经抱着岑灵雪在外面等着了。   漪宁一看见岑灵雪就喜欢得紧,直接跑过去将她抱住,狠狠亲了亲她娇润粉嫩的脸蛋儿。   出宫的马车上,漪宁也抱着岑灵雪不肯撒手,两人倒也有缘,灵雪被她抱着也不哭闹,反而喋喋不休跟她说话。   岑琰在马车外面坐着,此时就她们三个在,邵稀忍不住道:“看你挺喜欢小孩子的,等你跟我二哥成了亲,赶紧早些生一个。”   漪宁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听到此话不免害臊,嗔她一眼,却不说话。   邵稀却笑了:“这有什么害羞的,你看我,都当娘了呢。”   漪宁叹了口气,如果岑伯父还在,她和邵哥哥必然也早在三年前便成亲了,这个时候肯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应该就跟灵雪这般吧。   想到岑伯父,漪宁的鼻子有些泛酸,忙瞥开眼去,掀开了帘子往外看。   却又突然转过头来,略显质疑地望着邵稀:“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邵稀冲她挤眉弄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岑灵雪却嘴快,赶紧道:“姑母,父王和母妃说去看二舅舅。”   二舅舅……   自打她和邵哥哥婚期订下来,他们俩就再没见过了,仔细算起来,约莫得有半年的时间了。如今毫无预兆的要见到,漪宁竟然莫名心跳加速起来。   说起来,她和邵恪之也算是自幼相识,再熟悉不过的人,不想如今要嫁给她了,她竟然也会容易紧张。   “你也是的,怎么不早说。”漪宁攥着帕子,低头嗔怪了一句。   邵稀冲她笑:“我若告诉你了,你还肯出来?”   “不肯。”漪宁答得爽快。都快成婚了,不差这几个月的,这时候见面她觉得怪怪的。何况,也于理不合的。   邵稀不以为然地笑:“贼车都上了,现在你后悔也晚了。”   漪宁抱着岑灵雪,狠狠瞪她一眼。   马车很快在丞相府门口停了下来,马夫去敲门,邵稀正要下去,又见漪宁抱着自己的女儿一动不动,便道:“都来了,你不会打算就待在马车里面吧?”   漪宁抿着唇没说话,只又瞪了她一眼。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如今婚期将至,她的心境也有了很大变化,这会儿只要一想到要见他,她便满脑子都是成亲时要洞房花烛的事,就,就羞的不敢见他。   这边正对峙着,邵恪之已得到消息,亲自迎出来了。   漪宁坐在马车里,听到了他温润的嗓音:“王爷和王妃怎么突然来了,也不事先让人通传一声。”   紧接着是岑琰的声音:“做了丞相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打官腔了,跟我们还说这些虚礼。”   邵恪之无奈一笑,又看向马车上邵稀似要下来,又似不下来的样子,轻道:“稀儿不会许久不见我,不敢认我这个哥哥了吧?”   “你真不出来?”邵稀又小声对着漪宁道了句,见漪宁不理自己,只好自己跳下马车,“怎么会,主要是你外甥女还在里面呢,不肯下来,非等着你亲自过去抱呢。”   “二舅舅,二舅舅,我是灵雪!”马车里岑灵雪适时奶声奶气地喊。   漪宁始料不及,正不知所措之时,马车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俊逸非凡的一张脸,刚毅绝美,轮廓清晰,双眸温润。   看见漪宁他似乎也始料未及,神情又略微的诧异,随后勾了勾唇角,冲里面伸出手:“还不肯下来?”   这话温柔至极,竟不知是对着岑灵雪还是漪宁。 第154章 惊喜 。。。   岑灵雪是不怕生的, 看见帘子被掀开,便用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那人:“你是我二舅舅吗?”   “灵雪儿觉得呢?”邵恪之看着她,笑容宠溺。   “那姑母是不是我二舅母?”   她冷不丁这么问, 倒使得依旧坐在马车里的漪宁越发窘迫, 脸颊火辣辣地灼烧着。   她也是的, 怎么越活越倒回去了,脸皮也越来越薄。   一颗心砰砰跳着,她垂着头也不看他。   邵恪之伸手将灵雪拉过来,一手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道:“很快就是了。”   他的声音虽小, 但漪宁离得近, 又加上他故意的成分, 故而她还是听得清楚, 一时更加窘迫起来。   这大晚上的随邵稀他们来了丞相府,也不知道邵哥哥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求着他们带自己出来的。   这么一想,漪宁赶紧出声给自己辩解:“是,是邵稀骗我出来的。”   邵恪之笑笑, 却不说什么, 只再次冲她伸了手:“进去看看吧,丞相府你第一次来。”   这话使得漪宁有些动容, 这丞相府是她以后的家,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不过她却没将手交给他,只是自己抿着唇起身走了下来。   邵恪之收回手,抱着岑灵雪请众人入内。   五月的天不冷, 是以众人也并未进屋,而是选择在后院儿待着。   今夜月色迷人,院子里景致也颇为赏心悦目。   凉亭下,邵恪之与岑琰两人彼此说着近段时间的状况,时而说些朝政。   邵稀抱着灵雪儿四处看着这园子,兴致勃勃。   漪宁其实也蛮想到处看看的,不过自己这身份……她实在不好意思。邵稀是妹妹,怎么看都无所谓,她却是不一样的。   无奈之下,她只能随邵恪之和岑琰在凉亭下坐着,单手托腮,一手拨着茶杯盖子,十分无聊的样子。   邵恪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笑着道:“王爷第一次来,要不要四处走走?”   岑灵雪被邵稀在耳边嘀咕几句后,突然在后面喊:“父王,我和母妃想去别处看看,你跟我们一起好不好。”   岑琰笑着起身:“来了。”   岑琰过去抱住岑灵雪,邵稀冲这边招手:“二哥不用招呼我们了,我们自己看看就好。”语罢,一家三口就那么走了。   等漪宁反应过来时,亭子下面已经只剩下她和邵恪之两个人了。   邵恪之在她旁边的杌子上坐着,凝神打量着她,却不说话。   漪宁被他看得不自在,躲避着他的目光,只当不觉。   算起来,自打订亲以来,真是整整半年没见过了呢。   “要不要熟悉一下环境。”他率先开了口,语气暧昧莫名。   漪宁耳根发热,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大晚上也没什么可看的。”   邵恪之若有若无地笑:“旁的公主出嫁,一应设施都要自己把关,你倒好,这半年来竟毫不关心。”   漪宁把茶盏放回原位,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的湿润,并不言语。   她这个样子看在邵恪之眼里,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他心上一紧,骤然出手握上了她的胳膊,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拽,她顺势起身,打了个旋儿后在他大腿上坐了下来。   漪宁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正欲提醒他有下人在,一抬头,四周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丞相府的下人还真是人精,方才还一群人候着呢,这会儿竟半个影子都不见了。   她环着他的脖子,心突突突地跳动着。   她心跳的确很快,因为离得近,邵恪之都能清晰听得到,不免勾了勾唇:“半年不见,阿宁怎么学会害羞了?”   “哪有。”她嘴硬地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既然不是,那你深夜前来必然是想我了。”月色下,他那迷人的笑意中带着一丝邪魅,漪宁怔怔看着,险些陷进去。   她侧目看着远处月光下泛着微光的绿叶:“我都说了,是邵稀骗我来的。”   “那便是不想了?”他的语气里似有失望。   漪宁微微一怔,回首时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喉头动了动,又想解释些什么,他却突然抱住她,把脸埋在了她的颈项:“不过我却是真的想你了……”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在漪宁的心上,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犹豫着,她低头用脸颊贴着他的额头,一只手捧上了他的面庞。   “阿宁……”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呢喃着。   “嗯。”她乖巧应着他的呼唤,心渐渐柔软下来,没了先前的紧张,更多的则是依恋。   她的回应给了他明确的态度,邵恪之缓缓直起身子,单手捏着她的下颚,将唇送了上去,轻啄一口。   漪宁闭着眼睛,没有躲避。他仿佛受到了鼓舞,越发与她唇齿交缠起来,一只手也不安分地顺着她的腰部缓缓上移,附在了那抹柔软之上。   漪宁瘫软在他怀里,像一团娇软的棉花,任他肆意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大发善心放开了她,目光里是强压下情欲后残留的浑浊:“阿宁,你快些嫁过来便好了。”   她双唇被他吻得略有些涩,下意识抿了抿,低声道:“快了。”   他捧着她的脸,与她双额相抵,略微蹭了蹭:“听说陛下要赐你公主府,你拒绝了。”   是有这么回事,就在岑璋下旨赐婚后没多久。他说依照惯例,公主出嫁都是有公主府的,她是长公主,更应该有自己的府邸。不过她没接受。   “为什么不要?”他轻啄着她的唇,呢喃着问。   漪宁道:“我是嫁给你,不是尚驸马,含义不一样。何况,我并非皇室中人,有长公主的尊荣也便罢了,岂能奢求更多?”   我是嫁给你,不是你尚公主。这话听在邵恪之耳中,只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情话了。   尚公主和公主下嫁,的确是不大一样的。   “那这段日子丞相府修葺,我差人问你的喜好,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他抱着她,爱不释手。   漪宁笑着躲进他怀里:“因为我相信你啊,相信邵哥哥能给我惊喜。”   她明媚的笑意印在他心上,泛起圈圈涟漪。   “既然如此,现在我就带你看看。”他说着,同她一起起身,执起他的手向前走。   “那边有个秋千架,周围有四季花,以后闲暇时光里你可以在那儿荡秋千,飘荡间扑入鼻端的皆是花香,必然沁人心脾。还有那里,是一片小湖,其上种着荷花,夏天里最适合泛舟湖上了。那边是萃韵堂,咱们以后就住那儿。离萃韵堂不远的地方有片琼花林,里面设了石桌石凳,琼花开时可以在那儿抚琴对弈……”   他边走边对她介绍着,漪宁脑子里不觉也涌现出了一幕幕再美好不过的画面。   先帝赐的宅子占地不小,有长浚伯府两个那么大,每一处地方他都设计的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浪费。   漪宁认真听着,不觉间越发期待婚后的生活,竟也把先前的紧张和羞涩抛诸脑后了。   两人正说着,在琼花林中遇上了邵稀一家三口。   岑灵雪被岑琰抱着,手里拿着一支刚摘的琼花,瞧见这边高兴地挥着手:“二舅舅,二舅母!”   ……漪宁被这称呼惹得面上一黑,过去轻点她的鼻子:“是姑母,再乱叫姑母可就不喜欢你了。”   岑灵雪不知听懂了不曾,并不接漪宁的话茬子。   漪宁嗔她一眼,却不好责怪,只转头对着邵恪之道:“邵哥哥,你有没有觉得灵雪儿的眼睛像你?”   这话倒让邵稀不乐意了:“灵雪儿是我生的,怎么说像我二哥?”   漪宁打量着灵雪,又看看邵恪之和邵稀兄妹,还是觉得更像邵恪之一点。   怎么说呢,他们邵家虽然都是凤目,可还是不大一样的。便如邵恪之那双眼,眼尾自然上翘,就更显得勾人许多。   “邵哥哥觉得呢?”漪宁问他。   邵恪之笑着附耳,用仅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我们的女儿会更像我的。”   漪宁脸上一红,剜他一眼。   他们的女儿以后才不像他呢,肯定像她这个娘啊!   这么一想,漪宁的脸蹭地变红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都还没成亲呢……   岑琰和邵稀看着这边两人的神情,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155章 爱恨 。。。   当晚在丞相府待了许久, 等回去时天都快亮了。   一回到落樱阁,漪宁便困得不行,随便洗漱一下便去睡了。这一睡, 竟是直接睡到了晌午。   午膳漪宁自己在落樱阁随便吃了点儿, 下午时邵稀过来找她, 说一起去看看皇后。   她们三姐妹难得又聚在一起,岑灵雪和岑杨围着小岑栩在玩儿,倒是十分和睦。而大人这边,邵稀话多,总也说不停, 可渐渐地她便发觉出不对劲来。   “阿妧, 阿宁, 我怎么总觉得这次回来你俩不一样了?”   “有吗?”穆妧轻笑着呷了口碧螺春, 低头间茶汤的热气氤氲着,在眸子里铺了层雾气。   漪宁也笑:“我和阿妧挺好的啊,是你想多了。”   邵稀叹了口气:“虽说我这人大大咧咧,但这点子变化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说咱们以前多好的姐妹啊, 什么事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重修旧好呢?”   漪宁正在剥桔子, 闻此掰了一瓣儿塞进她嘴里:“好了, 瞎想什么呢,我们能有什么事?”   从椒房殿出来的时候,邵稀牵着岑灵雪的手与漪宁一道儿, 禁不住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呢?陛下登基之后一直没封阿妧为后,几个月前还说要册封你,我一入京就听到有百姓们在传呢。”   漪宁怔了怔,随即叹道:“你既然知道,怎么方才还提这些?”   “可是你又没勾引陛下,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啊,阿妧也不能怪在你头上。”   漪宁摇摇头:“皇后没有怪我,否则也不会容许我踏入椒房殿了,不过心里有了隔阂,也不是三两日能消除的。其实这事莫说阿妧了,搁在谁心里都会有疙瘩的。”   漪宁这么说邵稀也不反对,仔细想想,如果琰哥哥喜欢阿宁,那她肯定得伤心死的。   如此一想,也就明白阿妧的心思了。   —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热了,寝殿里纵然放了冰桶,可依然让人觉得心浮气躁的,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片沉闷的氛围之中。   这日,几人一同在长乐宫里陪伴太后,大家说着说着便提到了去北边皇家庄园避暑的事儿,大家皆没有什么异议,三日后便启程去了皇家庄园。   近日来政务繁忙,故而圣上并未前往,只太后带着皇后、皇子以及濮阳王一家子去了,当然,漪宁也在其列。   而阖宫之内,除了圣上没去之前,庆妃及其她所出的大皇子也没有陪同。   清凉殿里不时传来瓷器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表示着此时这位庆妃娘娘心里的怒火与不甘。   宫婢简桃奉了参汤进去时,屋子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了。   “娘娘喝口参汤吧,何必气坏了身子?”简桃说着,将参汤搁在榻几上,又搀扶庆妃过去坐。   庆妃却仍有些愤愤:“此次避暑,太后带了所有人,偏偏把本宫和大皇子留在宫里,这是存心跟本宫过不去呢!”   简桃却道:“娘娘何苦这么想,陛下不也没去吗,咱们跟陛下在宫里才正好呢,皇后不在,娘娘可不就宠冠后宫了吗?”   简桃一席话说到了庆妃的心坎儿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也对,皇后没在宫中,她趁此时机笼络住陛下的心,倒也是不吃亏的。   。   皇家庄园建在山上,是去年才建造完成的,因而众人还是头一次去,但见期内建造的峥嵘轩峻,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别具匠心。   当日,所有人都选了自己的住处,漪宁选了明月轩,与太后的宁韵堂离得最近,也方便时时过去探望。   晚上的时候,膳房做了十分丰盛的晚宴,大家一起在太后的宁韵堂宫用了。膳后岑玥、岑杨、岑栩、岑灵雪等小孩子们在金嬷嬷和银嬷嬷的带领下在后堂玩耍,其余人则陪着太后说话。   “近日里总觉得皇后与陛下生分,哀家知道,陛下做事不顾他人,只凭自己个儿的意愿,也着实令人伤心。只是这江山社稷要稳,帝后之间的和谐也尤为重要,否则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只怕对谁都不利。”   太后在主位上坐着,低头拨弄着茶盏中飘着的消食茶叶,缓缓抬眸对着左手边的皇后道。   穆妧心上一惊,微微颔首,低声应了声“是”。   太后看她不情不愿的,也知道是自己儿子让她伤透了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喟叹一声,声音不觉间飘得远了:   “深宫之中,想守住帝王的情爱哪儿那么容易,总要有人先低头的,他是皇帝,高高在上,抹不开面子,皇后身为中宫母仪天下,要拿出自己的气度来。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为着阿杨和阿栩着想,你便不能失了圣宠,陛下的宠爱若是没了,你的皇后之位日后也会岌岌可危。”   。   从宁韵堂出来,穆妧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漪宁和邵稀伴在她身边,面面相觑,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时,邵稀撞了撞漪宁的胳膊,给她递了个眼色。   漪宁犹豫着还是开了口:“皇后娘娘,太后虽言语之间让你向陛下低头,可终究也是为了你考虑。太子和肃王年幼,你若就此失宠了,待他们长大之后也未必保得住自己的位置。这深墙宫苑之内,素来便是如此的。”   月色溶溶,穆妧略微仰着头,面色略显苍白。   渐渐地,她回眸看着一旁乳母带着的岑杨和岑栩,拧眉思索着什么。   ——————————   庄园里清凉舒爽,一扫夏日的沉闷燥热,日子也过得极快。   不觉间大家便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上午在宁韵堂陪伴太后,下午便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倒也安逸。   穆妧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时常一个人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却是一个字也未曾看在眼里,只是一味发呆。   这日晚膳过后,岑杨和岑栩被乳娘带到后面去玩儿,她便独自一人低头做些针线来消磨时光。   这时,朱文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进来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弗兰。   弗兰上前对她福了福身子,低声禀着:“娘娘,陛下来庄子了,这会儿在外面呢。”   弗兰这话使得穆妧略一怔愣,手里的绣花针倏然刺破指腹,她下意识缩手,然到底在那雪白的帕子上落下一滴血珠来。   垂首看那滴血珠在淡粉色的桃花上晕染开来,越发刺目,她的面上却不见什么表情:“我有些乏了,请陛下回吧。”   看她家主子这般,弗兰也有些心疼,禁不住多嘴道:“娘娘,前段日子太后和安福长公主劝您为着太子和肃王考虑,向陛下服软,可如今陛下自己都上门了,您,您当真不见吗?”   穆妧只盯着手里的帕子,并不言语,心里其实是在煎熬着的。她在想,这会儿如若让他进来,他们二人该说些什么。   这么几个月下来,夫妻之间早已疏远,留下的仅有那份尴尬罢了。   弗兰无奈,只得出去回禀。   院子里的岑璋,一袭墨色符文的简易袍子,双手负立于青松之下,面容俊雅,神色清隽。   待听到弗兰的回禀,他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随后淡漠看向那垂下来竹帘,话却是给弗兰说的:“告诉你家主子,她若愿意一辈子都这么待着,朕会成全她的。”   他字字清冷,威严十足,隐隐透着愠怒。   穆妧怔怔坐在屋内,仍旧没什么反应。   直到岑璋决然而去,弗兰进来时却见自家主子兀自落下两行清泪来。   她款款走过去,俯身半跪在她跟前:“皇后娘娘,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如今都亲自来见您了,您有什么样的结不能放下呢?”   穆妧抬眸看她:“弗兰,你爱过一个人吗?你恨过一个人吗?”   弗兰垂首:“奴婢没有。”   穆妧笑笑:“爱之深,恨之切,可如果现在连恨都没了,还能重新来过吗?这个后位我是怎么坐上去的,你应该知道。”   “可娘娘真的心死了吗?如若心死了,此时怎会流泪呢?”   ——   岑璋离开后,心里莫名烦躁,便在院子里命元寿拿了酒过来,一个人自斟自饮。   无边的苍穹之上,月色皎洁,繁星点点,头顶蝉鸣之声不绝于耳,有时甚至伴着几声乌鸦啼鸣。   元寿在亭子里静静守着,望着一代帝王的身影,竟也觉得分外落寞与寂寥。   不觉间酒水饮了三坛,元寿禁不住劝慰:“陛下,您再喝怕要醉倒了。”   岑璋眼前早已虚浮,摇晃着站起身,元寿要扶他,却被他随手甩开。   这亭子建的高,能看到庄园里各处院落的情况。   他陡然指了指前方那灯火通明的院落,随口问:“这是谁的院子,这么晚了还亮着灯?”他喝酒喝了这么久,周遭人早睡了,单这处院子却灯火璀璨。   元寿道:“回禀圣上,这是安福长公主的住处。”   “阿宁……”岑璋呢喃了一句,脑海中不觉间想到了初见时,她用一双雾蒙蒙的杏目望着她,怯生生又娇软糯糯地喊他“太子哥哥。”   还记得当时他第一次带她去御花园里荡秋千……   ——“太子哥哥,这秋千真好玩。”   ——“阿宁若是喜欢,以后我每天都带你来这儿荡秋千可好?”   ——“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太子哥哥,你坐下来,该我推你了。娘亲说要懂得分享大家才会愿意永远跟我玩儿。”   ——“阿宁好乖哦,不过太子哥哥不喜欢坐上面,太子哥哥就喜欢推着阿宁荡秋千。”   ——“可是……你看,太子哥哥你都流汗了。”   笑意渐渐漾开,岑璋眸中隐现出一抹温柔,低声自言自语道:“当初那个小丫头,长大了。”   曾经他以为那是他未来的妻,是要与他携手余生的人,满心欢喜地盼着彼此快快长大,可如今长大了,却早物是人非。   想到她马上就要出嫁,而他们两个却再没好好说过话,犹豫着,他步履摇晃着向那处院子走去。   元寿正要跟着,却被岑璋拦下:“谁都不用过来,朕自己去。”   。   明月轩   佟迎在镜前为漪宁整理着一件青绿色的窄袖束身便装,漪宁兀自低喃:“邵哥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见我,也没提前吱个声,我差点就要睡了呢。”   方才邵稀来告诉她,邵恪之在庄园西面的空地上等她,如今天色这么晚了,亦不知他怎么会选择这时候过来。   佟迎道:“长公主和邵大人的婚期快到了,邵大人必然是很忙的,兴许是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吧。”   漪宁想想也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打算出去。   临出门前对着佟迎吩咐:“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带狄青出去就行,这么晚兴许也没人过来,如若真有人来了,便说我去找邵稀了。”   佟迎应着,目送漪宁离开。   谁知,她家主子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见陛下从外面进来了。   佟迎彼时正在剪着烛花,瞧见他忙上前行礼:“陛下。”   “朕见明月轩的灯敞亮着,便过来看看,长公主呢?”岑璋言语淡淡,目光涣散,周身散发着一股酒气。   佟迎小心回禀着:“长公主去找濮阳王妃说话了,还,还未回来。”   岑璋神色黯了黯,静默须臾打算摇摇晃晃着离开,佟迎见状忙道:“陛下喝多了,不如喝碗醒酒汤再走吧。”   岑璋回眸看着她,随后去一旁的案几前坐下,却道:“有酒吗?”   “这……”佟迎有些犹豫,陛下明显是喝多了,这时候还能再喝吗?   岑璋却不由分说地吩咐道:“去拿酒来。”   ——   漪宁避开下人出了庄园一路向西,果真看到了一片空地,杂草丛生,蛙虫低唱,四周寂静非常,却并无一人。   她心下不解,只当是被邵稀摆了一道儿,心中不免有些愠恼,本想就此离开,却又不大甘心,索性便在此处等着。   这时,有悠扬的萧声自前方传来,缠绵缱绻,如浅吟低诉,勾起人无限情思。   是邵哥哥的萧声!   漪宁心上一喜,循着萧声往前方走去。   素雅的绣鞋踩在草丛上,惊起了无数的萤火虫,它们在她周边盘旋,随萧声起舞,像一只只美好的幽灵一般。   她每走一步,萤火虫就会多出些许,环绕在夜幕之下,宛若璀璨星辰,妙不可言。   伸出纤纤素手,几只萤火虫飞舞着落在它的掌心,小小的一只,轻轻颤动着,那灼灼荧光越发显得夺目。   她驻足望着周遭的景象,唇角溢出浅浅的笑意,如春花绽放枝头,婀娜多彩,明媚可人。   萧声渐渐近了,她眺目而望,便见那万千荧光之下,他吹着萧青衣翩然向她走来,婉转的萧声伴着四周蛙啼蝉鸣,周遭似乎热闹了起来。   随着那一曲作罢,他人已经到了她跟前,清隽秀雅,飘逸宁人,灼灼目光透过来时,带着情意绵绵,令人神往。   “邵哥哥……”她娇声低唤,言语间夹杂几分惊喜,几分娇羞。 第156章 临幸 。。。   自陛下离开之后, 穆妧一直心事重重的,徘徊在是否为了两个儿子与陛下重修旧好之间,左右为难, 弗兰则是一直在劝她。   渐渐地, 她也越发心中徘徊,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找陛下。   她是皇后,本不该拘泥于儿女私情,否则让庆妃彻底得了势,他的两个儿子又该当如何?   这么一想, 她脚下的步子极快, 匆匆去往陛下所居的重华宫。   然而到了那儿, 底下的人却说陛下不在。   听到这个消息, 她不知怎的竟觉得格外轻松,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此时夜已经深了,可她却全无睡意,只由弗兰跟着在这庄园里四处走着, 不觉间便到了漪宁的明月轩。   这段日子以来, 她心里的疙瘩一直解不开,与漪宁也是表面上的和谐, 心底里到底是疏远了。可今夜不知怎的, 突然很想找她说说话,又见里面的灯亮着,寻思着只怕还没睡, 便打算过去瞧瞧。   然而她人刚跨过庭院的门,却见有熟悉的人影自里面慌慌张张地出来,她下意识侧身一躲,进了门后面的阴暗之地,定定看着出来的那人,心却骤然一紧。   那不是旁人,而是岑璋。   他面色略有些异样,甚至还带着些微怒意,步履快的出奇,便好似逃避着什么似的。   “娘娘,这院子静的出奇,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见人走了,弗兰小声道。   穆妧心上起了怀疑,略定了定心神,低声吩咐:“你在外面等着。”语罢,她自行往着室内走去。   掀开帘子入内,里面隐隐传来抽泣声,她循声而望,瞳孔却蓦然放大。   但见佟迎裸着双肩抱着衣裙在地上坐着,发丝凌乱,周遭满是旖旎。   似乎感觉到了屋里的异样,她缓缓抬眸,待看见不知何时入内的皇后之时,她面色顿时一白,神色里透着慌乱:“皇,皇,皇后娘娘……”   穆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看着佟迎身上那残留的红痕,只觉得心上隐隐作痛,又格外恼怒。她握了握拳,强忍着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怎么回事?”   佟迎垂着头,身子微微抖动着:“回,回娘娘,陛下喝多了,把,把奴婢当成了……”   “不用说了!”穆妧突然打断她,平静好一会儿才问,“你家长公主呢?”   “在,在濮阳王妃那里。”   “胡说,濮阳王妃那儿早都睡下了,她怎会在那里?”   佟迎吓得磕头:“娘娘恕罪,奴婢不敢欺瞒娘娘,濮阳王妃先前来找我家公主,说,说邵大人来找,故而便出去了。”   穆妧默默打量着她:“也就是说,阿宁还不知道这事?”   佟迎低着头,泣不成声,却也是默认了。   穆妧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欲走,佟迎急忙在后面喊:“皇后娘娘!”   见穆妧驻足,她抽噎道:“那,那奴婢怎么办?”   穆妧转身,冲她勾了勾唇:“我来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是谁把下人都遣走的?”   “是,是……”佟迎顿时有些心虚,方才陛下过来时说要喝酒,她去拿酒时顺便把侍奉的人都给遣退了。   穆妧垂眸俯视着她:“你这些年心里一直惦记着陛下,你家主子知道吗?亏得她对陛下无心,否则看你今日这般投怀送抱,你说她作何感想?”   佟迎大惊失色,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心上升起一丝懊悔。   这些年她从来不敢表露半分自己的心思,可今晚怎么就糊涂了呢……   “娘娘说得对,是奴婢对不起我家主子,更对不起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她说着,从地上捡起一片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打碎的瓷盏,毫不留情地便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穆妧微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如今这般,便是对得起你家主子,对得起我吗?”   “皇后娘娘……”她早已泣不成声,抬眸看着眼前素来温婉,今晚却格外凌厉的穆妧。   穆妧强势夺去她手里的碎片,淡淡问道:“陛下说这事怎么处置?”   问及这事,佟迎就越发伤心了:“陛下说此事不能让公主知道,要,要奴婢永远烂在肚子里。”   “那你就记住陛下对你的吩咐,做好自己的本分,莫伤了你家主子的心。佟迎,你承了圣宠,本宫该给你位分的,但这是你为婢不忠应得的惩罚,自己做下的孽,苦果也是你该承受的。”   她说着,转身便走,及至门口要多说一句,语气凌厉:“若不想你主子对你失望,就赶紧把这里都收拾干净了!”   出来后,弗兰跟随在侧,忍不住便问:“娘娘,这里面是怎么了?”   穆妧看看她,并不说话。   弗兰也不好多加过问,只犹豫着道:“陛下方才往重华宫的方向去了,娘娘还去找陛下吗?”   穆妧深深叹了口气:“不必了。”   或许,以后都不必了。   没走多远,远远地瞧见漪宁在狄青的跟随下往这边走来,她步子轻快,心情明显是愉悦的。   想到里面的佟迎必然还没收拾妥当,穆妧便笑着迎了上去:“这么晚了,阿宁怎么在这儿?”   漪宁正沉浸在方才见到邵恪之的喜悦与温情之中,听到穆妧的声音骤然抬头,莫名有些心虚,笑容也略显尴尬:“我,我四处走走。”   “娘娘怎么也没睡?”   穆妧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更深露重的,外面蚊虫又多,娘娘还是要早些休息才是。”   见漪宁说着似要走,穆妧又唤了一句:“阿宁,陪我走走吧。”   漪宁觉得她今晚有些奇怪,犹豫着还是点头应了。   两人并肩在花园子里走着,其余跟随的下人自觉拉开一段距离。   今夜皓月当空,繁星点缀,园子里飘着馥郁花香,宁静而祥和。   率先开口的是穆妧:“咱们姐妹俩许久没这么一起说说话了吧,前段日子我心里有结,疏远了你,你莫放在心上才好。”   漪宁微怔,忙道:“皇后娘娘说哪里话,你我永远都是姐妹的。”   穆妧无奈笑笑:“还说什么姐妹呢,近日里你总唤我皇后娘娘,我听着都觉得不甚亲近了。”   漪宁被说的有些心虚,略微晗了首:“怕你心里对我……不觉话语间便敬重了几分。”   穆妧主动拉着她的手:“我不是有心对你疏远的,阿宁,我知道陛下的事不怪你的,你都快要出嫁了,以后必然会很幸福的。”   “那你呢,就打算一直和陛下这么僵着?”   穆妧神色淡了淡,看见前面的亭子,便拉着漪宁过去坐下,低低叹了口气:“我看淡了,只想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守着我的阿杨和阿栩便好。”   “其实,”漪宁咬了咬唇,“陛下对你还是有情义的,还记得当初你嫁给他做太子妃时怎么说的吗?那时你说纵然默默看着他,守着这份幸福也就知足了。可如今为何就……”   穆妧看向她:“人心都是会变得,如今我不想活的那么累了。至于还说情分,他若真心在意我,今晚就不会去……”话说到一半儿,穆妧忙止住,噤了声。   漪宁却极为不解:“今晚怎么了?对了,我听闻陛下来了,他没去找你吗?”   穆妧又想到方才在明月轩看到的那一幕,心间一痛,面上不动声色:“也没什么,不说他了,说说你吧,今晚究竟做什么去了?我方才瞧你走路轻快,眉飞色舞的,是去见邵丞相了吧?”   说到这事,漪宁面色不由红了,却也没瞒着,轻轻点头。   姊妹两个在月色下又说了一会儿话,只觉得这几日的那份疏远渐渐消散,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她和邵稀给漪宁做伴读的日子。   等回到明月轩时,佟迎正在整理床铺,瞧见她笑迎上来:“公主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都深夜了呢。”   她说着,一边为她打着扇子,一边扶她去软榻上坐下,奉上了冰镇雪梨羹:“公主喝些消消暑,待会儿也好睡觉。”   漪宁笑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你倒是有心了,今儿晚上没什么事吧?”   佟迎目光躲闪着,语气平常:“没什么事,都好着呢。”   “那便好。”漪宁应着喝完了羹汤,由佟迎侍奉着入寝。   上了榻,佟迎帮她打着扇子,打算等她入睡自己再离开。   漪宁道:“这事差旁人去做便好了,怎么自己来了?”   佟迎笑道:“奴婢愿意伺候公主。”   漪宁不觉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你七岁跟了我,仔细算算都已经十四年了,等我成了婚,也该给你找个好婆家才是。”   佟迎打着扇子的动作一滞,面露惶恐之色:“奴婢不嫁,要永远侍奉公主。”   漪宁嗔她一眼:“这便是傻话了,其实原本三年前我就打算等与邵哥哥成婚以后就张罗你的事,没成想后来遇上岑伯父驾崩。”   说到这儿,似乎情绪骤然涌上,她神色黯了黯,很快又恢复如常:“如今我都十九岁了,你还长我两岁呢,不能耽搁太久。”   佟迎见漪宁不似玩笑,忙跪了下去:“公主,奴婢真的不嫁,情愿一辈子都侍奉您。”   漪宁微惊,忙坐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今儿晚上也就随便说说,又没立刻要嫁你出去的意思,怎么就拧上了呢?好了,快起来。”   佟迎眼眶红红的,由漪宁拉着起身。   ——   捻指间一个多月过去,漪宁和邵恪之的婚期也至了。   大婚前夜,太后传漪宁去长乐宫拉着嘱咐了好多话,言语间皆是不舍,眼眶也是红红的。   漪宁知道,岑伯母是真心拿她当女儿待得,一时间心上也是分外依恋,乖巧倚在她怀里说了许多贴心的话,还说日后依旧会时常进宫陪陪她,如此两人方才止了哭声,渐渐说笑起来。   到底是嫁给自己心里喜欢的,漪宁开心,太后也为她感到欣慰,又赐了她一对儿赤金鸾鸟嵌珠钗,说是当初嫁给岑伯父时的陪嫁。漪宁受宠若惊,本不愿受的,可又见太后态度坚决,只得乖乖接下。   等回到落樱阁时,狄青一身侍卫服在院子里站着,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漪宁觉得奇怪,便上去一问究竟:“这是怎么了?”   狄青惊诧之余忙行了礼,这才道:“公主,属下……”   看他欲言又止的,漪宁无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到底是什么事?”   狄青道:“明日便是公主的大婚了,邵大人是个好的,公主以后必然会很幸福的。或许公主以后再也不需要属下了,属下想明日看着公主嫁人之后,请辞归乡。”   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漪宁看着他呆愣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问,只道:“想好了吗?”   狄青颔首:“属下想了许久了。”   漪宁点头:“你本是皇祖母身边的,后来跟了我,也没少吃苦受累的,归乡也好,娶一房媳妇儿,好好过日子。”   “谢公主。”狄青应着,犹豫半晌,小心翼翼递了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小匣子上去,“属下身上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公主的,这个护身符是幼年我娘请高僧开过光的,希望日后公主戴着能保一生平安。”   漪宁接过来,打开来看,那护身符是暖玉做的,虽然质地一般,但胜在雕刻精致,黑色的绳子上还串了白色小珍珠,简单古朴,却又不失一份雅致。   当着狄青的面儿,漪宁亲自把那块玉戴在颈上,浅笑抬头:“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会一直戴着的。”   送出去时狄青原还有些忐忑,如今看到她真心的笑,心野顿时安了下来。他对着漪宁拱了拱身子,退了下去。   望着他的背影,漪宁突然有些心事重重的。   这些年狄青话不多,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存在感,但其实不然。他总是默默在她身后守护着,让她无论身在何处都觉得格外心安。   他是个好人,不该这么默默守着自己一辈子的,逍遥归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第157章 大婚 。。。   狄青走后, 漪宁回到自己的寝殿,却没瞧见佟迎的身影,她不免觉得奇怪。   今日她去长乐宫陪伴太后时她便不在, 如今天都黑了, 却仍没个踪影, 这不像是她平日里的作风。   见宫女兰芝奉了安神的羹汤来,她在软榻上坐下,伸手接过,随意问:“佟迎去哪儿了?”   兰芝回道:“佟迎姐姐出去了,具体的奴婢也不知, 只说是有要紧事。”   要紧事?漪宁眉心拧了拧, 思索半天也不知道佟迎会有什么样的要紧事, 居然也没跟她说上一声。   兰芝低声道:“明日是长公主大婚, 要早些歇着才是,若公主乏了奴婢先服侍您就寝吧。”   漪宁琢磨着,正要点头,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佟迎姐姐, 你怎么受伤了?”   受伤了?漪宁闻声径自起身出去, 便见佟迎跌跌撞撞地由两个宫人搀扶着从外面进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并未打伞, 衣衫被雨水打湿, 脸上也挂着水珠子。而最令漪宁触目惊心的,是她额头上有些狰狞的伤口,还有血滴子潺潺着留下来。   “这是怎么了?”漪宁压下心底的惊骇, 语气倒还算平静,又吩咐几个宫女过来将佟迎扶进去。   还不等漪宁发问,佟迎自己先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漪宁隐约感觉到她必然是出了大事,索性将其余人皆遣退了,独留下她们主仆二人。   “先别跪着了,起来我帮你上药。”漪宁柔声说着要拉她起来,佟迎却躲开了,俯身对她叩拜,连连磕头。   “究竟是怎么了?”漪宁也沉不住气了,语气严厉几分。   佟迎抽噎着,不敢抬头,只小声回道:“公主开恩,奴婢,奴婢……怀了身孕……”   漪宁登时跌坐在软榻上,脑子好似瞬间炸开了一般,嗡嗡地响着,整个身子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奴婢有了身孕,已经一月有余了……”佟迎伏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   宫女私通,这可是大罪,被发现是要被杖毙的。   漪宁实在不敢相信,前段日子还信誓旦旦跟她说不要嫁人的佟迎,居然在她出嫁前夕,告诉她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宫女怀孕,孩子会是谁的?漪宁脑海里想过无数个可能,神色都跟着复杂起来。   “孩子是谁的?”   佟迎听到这样的问话,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支支吾吾着,最后道:“是,是,是个侍卫。”说出这话,她心里针扎似地痛着。   方才陛下的话一字字在她耳边回荡,口口声声地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哪个侍卫?什么时候开始的?”漪宁不依不饶地问,言语间隐忍着怒意,随时都可能爆发。   “是,是个无名小卒,跟奴婢是老乡。”   “你怀孕的事,他知道吗?怎么说?”   佟迎咬了咬牙:“他怕死,已经自尽了。”   漪宁:“……”   漪宁端坐在软榻上,凌厉的目光凝视着她,少有的威严不容侵犯,周遭的气场令人生惧。   寝殿之内安静异常,佟迎吓得连抽泣声都止住了,只俯着身子隐隐颤抖着。   “我再问你一次,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话语清冷,却格外摄人。   佟迎哆嗦着不敢抬头:“公主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奴婢自知触犯宫规,罪该万死,可是,”她顿了顿,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可是它到底是一个生命啊,求公主开恩,救救奴婢的……”   说完这话,她又一个劲儿地冲漪宁磕头。   漪宁端详着她,不为所动,只是问:“那你额头上的伤呢,怎么伤的?”   “回禀公主,那侍卫胆小自尽,奴婢一时愤懑难当,不小心磕了头。”   她回答的完美无缺,似乎事实就是这样的。   漪宁始终沉默着,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周围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漪宁幽幽道:“回去吧,早日歇着,明日随我嫁去丞相府,自不会有人再为此事为难你。”   她这么说,也就是这事不再追究了。佟迎喜极而泣,连连对她磕头认错,又不断谢着恩。   漪宁却莫名有些烦躁,没再看着她,只唤了兰芝进来给自己梳洗,随后自顾自地起身进了内殿。   ——   面对即将的大婚,再加上佟迎这突然而来,令她猝不及防的消息,当晚漪宁彻底失眠了。   翌日,天没亮嬷嬷们便奉了太后之命为她梳妆,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凤冠霞帔。   宫里的规矩繁琐,单绾发、更衣便各有各的讲究,直到漪宁顶着凤冠霞帔被她们收拾妥当,已经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岑锦瑶嫁给霍行胤后便去了边关,近段时间那里又有些不大太平,故而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回来。岑锦玉远嫁吐蕃,如今成了王后,自然更加不便。是以,只有穆妧和邵稀陪着她。   漪宁是以先帝义女,长公主的身份出嫁,按照礼制规矩,太后带着她去拜了宗祠,等迎亲的队伍等在宫门口时,已经是午时了。   出宫的那段路,是要徒步而行的,岑璋作为兄长亲自送她出嫁,这是岑锦玉和岑锦瑶当时没有的待遇,漪宁本欲推拒,换岑琰送自己,但又顶不住岑璋的坚持,再加上她有话跟他说,也便同意了。   一路上,为了照顾她穿着冗杂,行动不便,岑璋步子走的很慢。尽管如此,漪宁还是险些撑不住,岑璋适时握住了她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出宫的路还长着呢,漪宁也不逞强,挽着他的臂弯继续往前走。   “出了宫便是别人家的丫头了,这下朕真的成你哥哥了。”耳畔传来岑璋似调侃又似沉闷的话来。   漪宁怔了怔,随后道:“兄长惜取眼前人吧,阿妧是个好女人。”   第一次,她客客气气唤他兄长。   耳畔传来岑璋的苦笑,随后二人又陷入沉默。   直到宫门口快到了,漪宁憋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陛下,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问吧。”   漪宁顿了顿:“佟迎怀孕了,你知道孩子是谁的吗?”   岑璋的身子似乎怔了怔,但又好像是漪宁的错觉。随即便听他道:“宫女与人私通可是大罪,若你此言当真,朕会帮你查清楚的。”   漪宁侧眸打量他,透过面前垂挂的金色珠帘的缝隙,仔仔细细顶着他的表情,生怕错过分毫。   她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淡淡道了句:“如此便多谢陛下了,佟迎是我的婢女,为了声誉考虑,陛下如若要查,就秘密进行吧。”   “嗯,好。”   此后,两人再无别话。   。   出了宫,邵恪之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色新郎服,头戴金冠,长身玉立,天人之姿,俊逸非凡。   看见漪宁,他亲自翻身下马,对着陛下行礼后,用喜绸牵起了她的手,扶她入了花轿。   长公主和丞相大人的婚礼,自然是盛大奢华至极,长长的队伍延绵两条大街。   源源不断地嫁妆由侍卫们抬着一箱箱入了府邸,有心之人数了数,足足五百大箱,史无前例的丰厚!   厅堂里,亲朋好友们尾随着新人一起入内,随后便是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主持婚嫁的人扯着嗓子唱了一句,漪宁和邵恪之缓缓转身面向门口的方向,叩拜天地。   “二拜高堂!”   此音一出,坐在主位上的张氏眉眼带笑,颇为自豪。长浚伯却兀自站起身来,对着漪宁躬身施礼:“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微臣担不得殿下一拜,该臣向公主行礼才是。”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漪宁的身上。   漪宁侧目看向邵恪之,他也神色平静地凝视着自己,还带着少许宠溺,那样子似乎在说,她怎么做他都没意见。   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长浚伯,漪宁柔声开了口:“百行孝为先,大夏以孝治天下,阿宁如今既然嫁入邵府,便是邵家人,您对夫君有养育栽培之恩,当受得阿宁一拜。”   一旁的邵恪之弯了弯唇角,小丫头长大了,夫君二字倒是叫得顺口。   张氏笑着过来拉长浚伯:“阿宁说的是呢,嫁过来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当得当不得的。”   长浚伯瞪了妻子一眼,低斥一句:“长公主闺名也是你能唤的?”   张氏被斥得面上一红,不敢多言。   “父亲请坐吧。”漪宁笑对着长浚伯行礼,语气十分恭敬,但那目光却并未分给张氏丝毫。   长浚伯又是羞惭又是感动,又看了眼儿子,见他点头,便应着重新坐下,接受儿子儿媳的叩拜,只是那眼角却湿润了。   入洞房后,二人在一群人的关注下完成了接下来的礼节,直到共饮下合卺酒,所有人才悄悄退下,关了房门。   漪宁有些紧张地坐在榻沿上,与旁边的邵恪之双臂紧紧贴着,心不自觉跳的飞快。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目光打量着周遭的陈设,崭新的家具,妆奁,衣橱,玉瓷珍馐,香炉,纱幔,文房四宝,水墨屏风……似乎以后过日子该有的东西,全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其实她的嫁妆里也有好多这种东西,不过,如今看他布置的这般顺自己的心意,她低叹一声,那些嫁妆是用不着了。   “累吗?”见她一直不说话,邵恪之终于开口了。   顶着头上的凤冠缓缓扭头,她委屈哒哒地看着他,随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头上这东西起码得八斤重,她觉得脖子都要断了。   “那我让佟迎进来帮你梳洗。”他说着起身要出去,漪宁拦下他,“不用叫她,我自己来就好。”现在听到佟迎她就头疼。   邵恪之挑眉,随即笑笑,重新走回来:“那还是我亲自来吧。” 第158章 花烛 。。。   “亲自帮忙?”   漪宁从他平淡温和的话语中听到了别的什么味道。   还没来得及思索, 他人已经走回来,站在她身侧帮她卸掉头上那珠环翠绕,随手搁在床位摆着的紫檀木小方橱上。   满头青丝披散下来, 漪宁头上骤然一轻, 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看着一旁摆着的凤冠, 邵恪之也是掂过它们的重量的,这会儿不免有些担心,关怀道:“脖子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漪宁左右试着晃了晃,又抬手揉了揉:“好多了, 不过还是有点酸痛的感觉。”   他什么也没说, 只又坐下来, 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替她揉着, 帮她缓解一整日下来的疲劳。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喜烛的映衬下分外温馨。   漪宁闭了眼睛享受着,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这几天她想过无数种她与邵哥哥洞房花烛时的样子,却万万没料到竟是这般的。   “邵哥哥, 真好。”   她没头没尾地这么说了一句, 邵恪之不由挑眉:“是邵哥哥好,还是嫁给邵哥哥好?”   漪宁甜甜地笑着:“都好。”   捏了一会儿, 漪宁整个人都松散下来, 这才让他停了手,又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十分委屈的样子:“邵哥哥,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邵恪之捏了捏她的鼻尖,口中发出一声宠溺且无奈的轻叹,继而开门出去。   漪宁乖乖在床沿坐着,静静等他回来,结果越来越困,便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邵恪之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心上的姑娘倚在被子上呼呼睡着,樱桃小嘴儿微张,细微喘息着,浓密而弯曲的睫毛微微抖动,为她平添几分俏皮。   他将手里的面搁在一旁,过去轻轻唤她起来:“先别睡,饿着肚子怎么能睡踏实?”   漪宁哼哼唧唧的:“邵哥哥,我不吃了,再睡会儿。”   “听话,吃了东西再睡。”见自己软语温声地对她不起作用,邵恪之顿了顿,“你若当真不吃东西,咱们就做旁的事,今晚洞房花烛,你想自己就这么睡下?”   漪宁一个激灵,清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时目光复杂,那里面有委屈,有幽怨,还有一丝羞赧……   邵恪之被她看得心都软了,语气不免又缓和下来:“知道你今日很累,乖乖把面吃了,我就让你睡个好觉,今晚不欺负你。”   “真的?”她半信半疑,困倦消了大半儿。   目光扫向他重新端过来的那碗面,白花花的面条上浇着酱汁,又撒了葱花、鸡丝和青菜,还卧了一个荷包蛋,随着邵恪之用筷子搅拌,染了酱汁的面条变了颜色,浓郁的香气也蔓延开来。   漪宁吸吸鼻子,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邵恪之挑了面条送到她嘴边:“乖,张嘴。”   漪宁还在他怀里倚着,没想到他竟这般贴心,便真的不打算起来了,就那么由他一口口喂着自己吃下。   一碗面条漪宁吃了一半便停了下来,邵恪之担心她吃多了胃里积食,便也不勉强,自己默默把剩下的一半吃进肚里。   漪宁呆呆看着,没有说话。   邵恪之则不动声色起身,出去让人端了热水进来,自己绞了帕子递给她。   漪宁乖巧接过。   二人皆洗过脸,邵恪之侧目看向她:“要沐浴吗?”   漪宁点头。早就想了,这一整天折腾的浑身难受。   “那个,我自己沐浴就好。”想到他方才又是喂她吃饭,又侍奉她洗脸的,她赶紧补充了一句。   她可不想他伺候自己沐浴。   邵恪之眉眼带笑:“好,热水我早让人备着了,你自己去。”   漪宁被他笑得耳根子一红,自己去了净室。   邵恪之似乎心情很好,自己坐在烛光下随手拿上一本书翻阅着,唇角自始至终都溢着笑。   因为承诺了今晚不欺负她,漪宁又实在困乏,故而沐浴得很快。出来时,她穿着红色中衣中裤,鬓前垂落的发丝带着些许湿意,白皙的肌肤晶莹圆润,因为刚从浴中出来,她双颊泛着潮红,望向他时不自觉带了羞涩,灿若桃花。   邵恪之喉头一紧,下面的某处瞬时胀了起来,他搁下书阔步走向她,一语不发便将她抱起丢在了榻上,随即翻身压下来。   漪宁尚未回神,密密麻麻的吻席卷而来,他轻吮着她的唇,灵巧的舌尖撬开贝齿,探寻着裹住那另他想念已久的丁香小舌,吮吸着,唇齿间晕染着清甜。   漪宁身子娇软下来,整个人顿时没了力气。直到感觉有只大掌摸索着要解她的衣裳,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低声喃喃:“邵哥哥,你,你说好了让我休息的。”   她今日真的好困好累,有点招架不住了。   邵恪之目光浑浊地看着她,漪宁能清楚听到他剧烈的心跳,也能明显感受到他此时灼热的体温,突然间,她又有些犹豫了。这都成亲了,她如果不让邵哥哥碰,会不会不大好?   犹豫着,她主动勾住了他的颈,自己把唇送了上去:“好吧,那,那你,你轻点儿……”   邵恪之小腹间有无数热流涌动,下面胀痛的有些难受,看着她小鸟依人的样子,如今又这般投怀送抱,他是真的要彻底忍不住了。   只是低头看到那张略有些苍白的小脸儿,一颗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他抱着她亲了亲,柔声道:“知道你累坏了,先休息吧,我去冲个澡。”   看他离开,漪宁有些惭愧,又分外感动。她不是真心想拒绝他的,只是昨晚上因为佟迎的事她几乎就没休息,今日又走了不少路,还顶着凤冠霞帔,她这会儿着实没多少体力和精力,整个人一放松,她上下眼皮便忍不住打架,很快入了梦乡。   真的是好累,好困。   邵恪之冲了个冷水澡,心里的火总算勉强压了下来,出来瞧见那丫头居然就那么睡了,被子都只盖了一半,他无奈摇摇头,将她整个人往里面挪了挪,掖好被褥,自己也钻进去抱住她。   ——   漪宁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隐约感觉这不是落樱阁她睡惯了的软榻,似乎是……   想到自己已经与邵哥哥成婚,她倏然睁开眼,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屋子里喜烛燃了一半儿,看来自己睡了有一会儿了,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动了动。   一个结实的臂膀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转了个身,四目相对。   “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   漪宁微怔:“邵哥哥没睡?”   邵恪之无奈笑着,食指敲了一记她的额头:“怀里搂个美人儿,如何睡得着?”   听他这么说,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一直抵在自己的小腹上……   漪宁耳根子一红,抿唇不语。   “还困吗?”他啃咬着她那红润的耳垂,把脸埋在她的颈项,拼命吸纳着她发间的芬芳。   漪宁知道他的意思,下意识捂了脸,声音都娇软糯糯起来:“还,还好。”   昏黄的烛光映着她雪白的肌肤,晶莹通透的宛如上好的璞玉,如今又做这般小女儿状,邵恪之心上泛起涟漪,挑逗似的用舌尖勾了勾她的耳垂,语气极尽暧昧:“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   “邵哥哥不是说今晚不欺负我的吗?”   邵恪之将她的两只手腕置于枕边,整个人欺压过来,浑厚的男性气息让漪宁轻轻颤栗着,毫无招架之力。   他冲她挑眉,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今天邵哥哥教你一课,男人床上的话是信不得的。”   漪宁:……   他不由分说捉住她的唇,一路向下,用牙齿咬开她的衣带,看着她胸前的起伏,他的笑带了一丝邪魅。   衣服骤然被剥开,漪宁微惊,下意识喊道:“邵,邵哥哥!”   邵恪之抬眸看她,眼底的情动之火不加掩饰,声音也嘶哑了很多:“以后不准叫哥哥,否则我接下来的事会很有罪恶感。”   “那,那,邵哥……”   “叫夫君。”   “夫,夫,夫君……啊,痛!呜呜呜呜……”   ……   两个人直折腾到天亮,清洗之后,漪宁嘟着嘴背对他躺着,也不说话。   邵恪之看她状态不对,凑过来啃咬几下她的耳垂:“怎么生气了?”   “哼!”   ……哼?   漪宁气鼓鼓地翻过身来,平躺着瞪他:“说好的今晚不欺负我呢,还说什么男人床上的话不能信,我才不管你哪儿学来的歪理,我只知道成婚第一天你就说话不算话的来骗我,以后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   说到这儿,她扁了扁嘴,眼眶里不满水雾,似乎要哭了,“一辈子那么长,你如果总说话不算话,我还能不能相信你啊,你以前还说要一生一世对我一个人好的,是不是也是骗我的,呜呜呜……”   邵恪之简直目瞪口呆,这傻丫头脑袋瓜想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她这般哭着,他着实心疼的不行,温柔地吻干她的泪水,又亲亲她的唇,低声哄着:“真是个傻丫头,这种事便能让你想这么多?我当初说了只对你好,自然一直放在心上的,怎会食言?当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如果我真的变了心,你就把我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揪下来,然后我去出家当和尚。”   听他提及以前的誓言,漪宁的心情好了些,哼哼鼻子,泪眼汪汪看着他:“真的?”   他宠溺地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精致小巧的鼻子:“我邵恪之是轻易食言的人马?”   “那昨晚上你就食言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半推半就,分明便是想要的?”   漪宁想到昨晚上自己那犹犹豫豫的态度,心虚的不说话了。   他附在她耳畔,低声补充了一句:“何况,晚上的话纵然食言了,也是因为爱你。”他的唇紧贴她的耳垂,吐纳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出来,一阵阵酥软无力,漪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双颊跟着红了,“我都让你停下来了,你还不肯……”   她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害羞的不能自已。   邵恪之却强迫着把她的手给拉下来,眸子里泛着一丝戏谑:“这会儿跟我秋后算账了,昨晚上到最后你不是叫的挺起劲吗?”   漪宁:……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儿,邵恪之要起,漪宁却赖在床上不动弹:“我昨晚上没睡好,要再睡一觉,你自己起吧。”   邵恪之无奈,只得帮她掖了掖被子,自己穿衣出去。   漪宁又小睡了一觉,直到巳时方才起身,佟迎进来要帮她洗漱,却被漪宁拦着了,只唤了同样从宫里带出来的兰芝侍奉自己。   佟迎面上有些失落,却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以前近身伺候的事都是佟迎一个人做的,如今突然落在兰芝头上,她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免小心翼翼的,虽然疑惑佟迎姐姐怎么得罪长公主了,却也不敢多嘴多舌瞎打听。   “丞相去哪儿了?”漪宁突然问。   兰芝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回道:“早上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后来去了长浚伯府。”   今日是成婚第二日,新媳妇是要给公婆敬茶的,漪宁知道。   “他没说我什么吧?”   兰芝摇头:“长公主金枝玉叶,若按品阶,该是他们上门拜您才是呢。昨日大婚时公主愿意拜高堂已经是对丞相大人的爱护了,大人最疼长公主了,自然不会说什么的。何况,大人出门前吩咐了,说长公主昨日累坏了,若非自己醒来,让奴婢们莫要打扰到您。”   漪宁听得心上一暖,叹了口气。   其实她是有打算今日去敬茶的,不为旁的,只因为那是她最爱之人的爹娘,有生养之恩的。当初唐太宗之女南平公主下嫁宰相王珪之子时,都曾行妇礼,彰孝德,孝敬公婆,她与邵哥哥青梅竹马的情分,自然没有摆谱的道理。   何况,她还并非正统的皇室血脉。   不过她今日特地起得晚,也是故意的。长浚伯夫人张氏,自幼便对邵哥哥不好,又一副势力的面孔,她看见她就烦!   洗漱过后,漪宁又优哉游哉地自个儿用了早膳,等乘马车去往长浚伯府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她是长公主,长浚伯并没敢想过让她上门请安,再加上今日早上只邵恪之一人过来,故而父子两人便策马去往郊外了,家里倒是只有张氏在家,跟漪宁预想到的一样。   她下了马车,不等人通传,直接便去了大厅。   这长浚伯府她来过,是以轻车熟路的,不多时便到了。   世子邵敬雲,三公子邵敬霖,四公子邵静霄闻讯后,携着家眷前来叩拜,漪宁毫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着,面色倒是温和,看他们行了礼才道:“大家都起来吧,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待众人落了座,漪宁将备好的见面礼由兰芝一一为他们送上。   邵恪之的兄弟们她都打过照面,不过全都不熟,唯一记得清楚的便是张氏过分溺爱的邵静霄了。   他整个人圆圆敦敦的,看上去似有些憨,跟张氏梦想中日后能成大事的样子大相径庭。   漪宁只淡淡扫过,并不说什么,只目光落在邵敬雲旁边的一个四岁孩童身上,眉眼带笑:“大哥的孩子叫宝儿是吧,长得真俊俏。”这是邵家孙子辈的第一人,在家中颇为受宠,她听邵恪之说过。   邵宝很害羞,躲在邵敬雲怀里不敢说话,邵敬雲无奈,只得连连陪着笑。   漪宁也不介意,只让兰芝将一块和田玉的玉佩赏给了他,又给了一个赤金嵌红宝石的项圈儿。   刚坐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张氏的声音:“是阿宁来了吗,也不差人通知一声。”   话音刚落,她人已经走了进来,对着漪宁嘘寒问暖的,十分亲热。   漪宁坐在主位上没动,只眉心蹙了蹙,并不言语。   兰芝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此忙厉声呵斥张氏:“大胆,长公主闺名岂是你这等毫无品阶的妇人随意称呼的?见到公主殿下还不行礼?”   张氏脸上的笑登时挂不住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不敢作声。谁都知道,邵恪之自幼是最不得张氏待见的,长公主此举只怕是为邵恪之出气的,任凭那是自己的亲娘,谁又敢上去帮腔一句? 第159章 示威 。。。   张氏被兰芝呵斥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可回头看看周围的儿子儿媳们,竟是没一个肯上来为自己说话。   她讪讪笑了两下,只得拉下脸来对着主位上的漪宁行了妇礼:“臣妇给安福长公主请安, 望长公主岁岁康健, 福泽绵延。”   漪宁睨她一眼, 见她半屈着膝,颤巍巍有些坚持不住的样子,她心下冷笑。看来这长浚伯夫人平日的生活相当滋润,连个礼都行不好。   她慢悠悠接过下人奉上的茶水,细细品酌一会儿, 对着一旁的兰芝道:“这茶清淡的狠, 跟白开水似的, 还是丞相府的雨前龙井味道更好些。”   兰芝接过来将茶盏搁在一旁, 对着张氏呵斥:“我们长公主难得来一次,伯夫人便是这般招待的吗?”   张氏哆嗦了一下,扑通跪在了地上:“是民妇照顾不周,还望长公主恕罪, 我, 我这便让人重新沏上好的茶来。”   “不必了。”漪宁拦下她,从座位上起身, 款款向她走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略微勾了勾,“论起来伯夫人是我的婆婆, 纵然真的没把我这个长公主放在心上,我也是不好责怪什么的。何况,伯夫人从来不觉得邵丞相是您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把我这个儿媳放在心上。”   “臣妇惶恐,长公主说笑了,老二……我是说丞相大人,他自幼聪慧过人,又极为孝顺,民妇心里自然是疼爱这个儿子的。”   漪宁嗤笑,附在她耳畔,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夫人,我和邵恪之也是自幼的交情了,咱们两个不必拐弯抹角的。夫人仔细想想,你除了生下邵恪之以外,对他可还有过半分恩情?我可听说,夫人以前信命,觉得您的二儿子命中与你相克,故而他一出生就是被丢给乳娘养大的。”   张氏哆嗦着不敢说话。   漪宁继续道:“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找你茬的,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先前对我夫君无情,如今时隔多年我也便不计较了,只是万望夫人有自知之明,莫要强求太多。日后夫人出门在外的,可别顶着有个丞相儿子、长公主儿媳的贵夫人帽子到处招摇,惹出一些是非来。”   漪宁后面的话带了几分凌厉,唬得张氏颤了颤,乖乖点着头,竟是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该说的话说完了,漪宁面色恢复往日的平和,亲自搀扶张氏起来:“母亲年纪大了,怎么能一直跪着呢,今儿该是我这个儿媳敬茶才是,母亲先上座才是。”   张氏被漪宁拉着坐在主位上,却整个人如坐针毡,早没了先前的兴奋劲儿,反倒是显得十分的局促不安。   这两日她这心里正舒坦呢,二儿子是丞相不说,如今又娶了个长公主做儿媳,那可就是驸马爷了,皇亲国戚呢!她每每想到以后那些个官太太们看见她都得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就格外舒坦,只觉得难得彻底扬眉吐气了一番。   不过,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长公主儿媳竟然是个不好惹的,原本还在做着美梦呢,如今骤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张氏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免又有着些许惧怕,思及先前她听信算命先生之言,冷落次子的事,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懊悔不已。   她可真是个糊涂蛋,居然信那神棍的胡言乱语,当真是可笑之至啊!   漪宁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再没说旁的,只对着兰芝道:“走吧,咱们去煮茶,待会儿伯爷和丞相估计就回来了。”   ——   煮过茶,再回到大厅时,长浚伯和邵恪之已经回来了,正同屋子里的其余几个儿子说话,张氏也在,不过明显有些别别扭扭的。   邵恪之在长浚伯右手边坐着,看见漪宁进来,亲自起身迎了过来:“我听大哥说你来了,正要去找你呢。”   漪宁指了指后面兰芝端着的茶,笑靥如花:“我是来给公婆敬茶的啊。”   邵恪之欲言又止:“你是长公主,哪里用得着做这个?”   “可我还是你的妻子啊。”她冲他俏皮一笑,径自进了屋。   长浚伯看见她忙起身行礼,屋子里其余人此时不好坐着,也纷纷起身见礼。   漪宁亲自扶长浚伯起身:“父亲大人不必多礼,这是在家中并非外面,自然是父亲为尊了。”   语罢又道,“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我从家中带的,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喝的惯。若是喜欢,我便让人多送来一些。”面对长浚伯这个培养邵恪之成才的父亲,漪宁是真心实意的尊重。   长浚伯感动的差点儿老泪纵横,好在及时收住了,由长子搀扶着去主位上坐着,看他们夫妇二人上前敬茶,同时又送出了见面礼。   轮到张氏时,漪宁也是规规矩矩的,不过明显感觉到她端茶的手颤了颤,明显是还没从方才的警告中缓过神儿,漪宁佯装不知,低声道:“母亲小心些,当心烫。”   漪宁今日来得晚,喝完茶便已经午时三刻了,长浚伯说要让人摆膳,但漪宁知道,她的身份待在这儿他们一家人也不自在,故而借口身子不适推辞了。   从长浚伯府出来,马车上邵恪之将娇妻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亲昵地揉捏着她的手:“我听人说,你今日给她立威了?”   似乎在漪宁的记忆里,便从不曾听邵恪之喊过张氏一声母亲。   漪宁坦率点头:“既然她以前没尽过半点做母亲的责任,日后也别妄想因为你我的身份捞上半点好处,我这叫先礼后兵。”   邵恪之沉默着,没有开口。   漪宁端详他片刻,主动环上他的脖子:“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其实也没把她怎么着,就是警告她一番而已,不过分吧?”   看她这般,邵恪之不由笑了:“瞎想什么呢,我岂会不知你是为了给我出气的?不过,这些年了,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兄弟当中,父亲待我最好,我也是知足的。”   “何况,如今我有了你,便觉得好似拥有了一切。”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唇。起先只是试探性地小啄了一下,见她并不抗拒,他轻吮着她丰盈的唇,舌尖撬开贝齿与她粉嫩滑腻的小舌嬉戏,唇齿间蔓延着淡淡的果香,令人无限回味,欲罢不能。   他越来越放肆,眼看着衣裙都被他剥了个七七八八,颈肩遍布着红色的吻痕,她微微一惊,在他肩上拍打一下,羞恼着道:“你这人,也不看是在什么地方,待会儿到了府上,可让我如何下去见人?”   她双颊粉嫩,生气时透着娇憨可爱,邵恪之目光迷离,嘴角噙着笑,见她挣扎,他抱紧了她不松开,声音温润中透着旖旎,令人心尖儿止不住地颤栗:“好,是我的不是,那就等回去再亲。”   漪宁:“……”   拢好了衣裳,漪宁还是有些不太确定,问他:“怎么样了,真的不会显得很凌乱吗?你笑什么,还不是你弄得!”   她气恼地瞪着他,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邵恪之适时抓住她粉嫩的拳头,放在嘴边亲了亲:“早都不乱了,是你自己偏不信我的话的。真的很整齐了,美着呢。”   漪宁总算松了口气,娇软地倚在他的怀里,咬了咬唇轻道:“夫,夫君。”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这样叫叫你。”她小女人地在他怀里蹭了蹭,突然抬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邵恪之身子明显一僵,搂着她腰肢的力道加重几分,气息也比方才粗重:“不想我在马车上欺负你就乖乖的,不准勾—引我。”   ……想叫你夫君也是错了?   漪宁哼哼鼻子,拼命抱住他的脖子:“我才不怕呢,你这种正经人,还真能在马车上赶出那种事来?”   邵恪之眉头一挑,抬手勾起她的下巴:“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得证明给你看。”   “唔……”   ——   马车在丞相府停了下来,马夫在外面禀道:“大人,公主,到家了。”   车里头,被他剥了衣服吃干抹净的漪宁又羞又气,在他肩膀上咬了两排压印子,低声咒骂:“你这个混蛋,你真敢来啊!”   邵恪之含笑看着眼前的春/光,眉宇间带着戏谑:“是你自己激我来着,如今反倒全成了我的错。”   漪宁才不理他,这会儿是真生气了,红着眼眶别过头去:“我这个样子,你可让我怎么下去啊,都没法见人了。”   “大人?公主?”外面的马夫又喊了一句。   邵恪之十分正经地开了口:“长公主身子不适,马车从后门走,直接抬进萃韵堂。”   漪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好半晌才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暗自惊叹:这也太能装了!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第160章 大结局 。。。   大婚之后, 邵恪之向岑璋交出了军权。   岑璋在朝中提拔了左丞相,封邵恪之为右丞相,两拨势力互相抗衡, 势同水火。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着, 漪宁偶尔会去宫里看看太后, 陪皇后说说话,其余时间便是待在丞相府。她不喜欢出去应酬,邵恪之便为她搜寻了各种游记杂谈供她消遣。   或许是两人太过勤快的原因,婚后两个月便被诊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这样的消息对于他们夫妻二人来说,自然是极大的惊喜, 邵恪之平日里腾出大把的时间陪着她, 照顾的细致入微, 生怕出一丁点儿的差错。   次年七月初三, 漪宁诞下一子,取名为邵安,是长浚伯亲自取得名字。   兰芝望着襁褓中的婴儿,笑着道:“公主快看, 这二公子长得真好看。”   邵安是邵恪之和漪宁的长子, 但因为长浚伯健在,他们虽然住在丞相府却并未真的分家。世子邵敬雲早已诞下长孙邵宝, 故而邵安行居老二, 所以兰芝唤他一声二公子是没错的。   漪宁望着那睡得酣甜的孩子,心上也是极为满足的,瞥眼间看到一旁的佟迎, 她道:“这下好了,阿湛日后也有了玩伴。”   早在两个月前,佟迎诞下一子,邵恪之为其取名佟湛。关于佟湛的身世,漪宁曾再次跟她确认过,她却一口咬定是侍卫的孩子,既然如此,漪宁也不想探究那许多,只是与邵恪之商议之下,另辟一处独立的院落给她们母子二人居住。   其实关于佟湛是谁的孩子,纵然佟迎说的决绝,但她心上还是有别的怀疑的,故而才与邵恪之商议之后,给了他们母子好的住处,好的待遇。   不管佟湛是何身份,她至少无愧于心。   晚上邵恪之回来时,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大好看。   邵安在摇床上睡得正香,漪宁过来帮他宽衣,低声问道:“怎么了,陛下又为难你了?”   自从朝中有了左右丞相,岑璋明显事事与邵恪之作对,瓦解他的权力,对于他提出的任何决策永远都是否决掉。这种事,漪宁大概知道一些。   邵恪之冷笑:“让他可劲儿造吧,亲贤臣远小人,等哪一天自己朝不保夕了,有他后悔的时候。”   漪宁默默为他递了热帕子,并不说话。   邵恪之神色缓和了些:“其实我也用不着恼怒,他处处针对我,还不是因为你?只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珍惜,什么叫爱。”   漪宁终于叹了口气:“他自登基以来,做的事是越来越荒唐了。邵哥哥,你说当初你把军权还给他,是不是做错了?对不起,当时都是因为我……”   邵恪之抚上她的肩膀,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想什么呢,如今孩子都生了,还提什么以前呢?我以前是动过让岑琰登基的念头,可惜他不愿意,何况他身子弱,也不适合日理万机,也就如今待在封地跟邵稀平淡过日子更适合他们一些。至于我,并不曾动过什么谋朝篡位的念头。你看先帝是个好君王,可太后幸福吗?我可不忍心让你过那样的日子。”   “可是……”   邵恪之揽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你看咱们现在日子不是过得也挺好的,有了安儿,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多好。”   “那你在朝中总受他的气怎么办,你没了兵权,是再也奈何他不得了。”漪宁想到这个便有些心疼。   这个岑璋,没想到做了皇帝居然这幅德行,气死她了!   邵恪之却不以为然:“我如今在朝中说什么都是没用,丞相之名形同虚设,反倒有时间来陪你和安儿了,岂不更好。对了,咱们过段日子去找岑琰和邵稀怎么样,可以在濮阳多住段日子,左右也是闲着,我还一直没带你出去过呢。”   这么一说,漪宁倒是来了兴致:“去找岑琰和邵稀?好啊好啊,前段日子邵稀来信回来时不是说又生了个儿子嘛,去那里咱们安儿也有伴儿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走水路还是陆路啊,要是呆的久的话我们是不是要把厚衣服都给带上。邵稀喜欢吃长安城里的糕点,说濮阳那边没有,咱们去得时候带一些给她。”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都流放出一样的光彩来,邵恪之看着,神色越发温柔:“你如果喜欢,咱们后日就出发。”   “真的呀?太好了!”漪宁高兴的险些蹦起来,骤然想到儿子再睡,匆忙放低了声音。   随后又道:“他能放你走吗?”   邵恪之嗤笑:“只怕他巴不得呢,我没有兵权,对他又没什么威胁,如今离了朝堂又不妨碍他的施展,自然答应的爽快。”   漪宁越想越高兴,忙讨好道:“对了,你肯定饿了吧,晚膳我早让人给你备着了,我去让兰芝传膳,再给你多加两道菜。”   邵恪之看她说着慌慌张张跑出去,无奈笑笑,都当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   因为决定要去濮阳游山玩水,漪宁自然免不得要入宫去跟太后告别。   其实朝廷上的事太后多多少少知道些,但后宫不得干政,她虽说劝过陛下机会,但毕竟做不得他的主。如今他们一家人想出去转转,太后自然也是乐意的。   “多出去看看也好,以前你皇祖母在世时总爱带你出去,这几年倒是很少往外头跑了,想必都闷坏了。”太后一如既往地慈爱。   漪宁依依不舍地搂着太后的肩膀,在她旁边坐着:“岑伯母,我会想你的。”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出门在外的要当心,别忘了偶尔跟岑伯母写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漪宁又是连连点头。   两人又聊了会儿,谈到了皇后的事情上,太后道:“你要远行,待会儿去椒房殿坐坐,她平日总待在自己的宫里不出门,请安的时候神色也是淡淡的,倒让人不放心。”   提及这个,漪宁不免多问了一句:“陛下和皇后的关系仍旧不好吗?”   太后叹了口气:“皇后如今似乎淡了,陛下又是个傲的,哪肯低头啊,就总那么僵着。我倒是劝过皇后几回,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好歹莫把跟陛下的关系给搞僵了,她却说各有各的命。到底是自己儿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由得他们去吧。”   太后说着,神色黯淡几分:“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陛下变成如今这般,我和先帝都是有责任的。他自幼便被封了太子,独居在东宫由太傅教导,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便对他疏于管教了。可储君何等身份,太傅们教他的东西他未必就听得进去,反倒是害了他。”   漪宁轻抚着太后的脊背:“岑伯母这说的什么话,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是陛下他自己很多事想不明白,做了那些个糊涂事。”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低叹一声。   从太后宫中出来,漪宁直接去了椒房殿看穆妧。   如今的椒房殿比当初岑伯母居住时明显冷清了很多,院子里打杂的下人零星一两个,丝毫不见皇后应该有的尊荣。漪宁困惑之下问了椒房殿侍奉的蔡嬷嬷,方才知道这竟是穆妧的意思。   近日里,皇后一心向佛,觉得椒房殿宫人太多了闹腾,遣了一半人出去,也为了缩减开支。   漪宁推门进去时,穆妧静坐在窗前抄写经书,一袭檀色的素缎裙衫,臂弯处挽着月白色披帛,高绾的墨发只簪了一支翠玉簪子,除此之外再无旁的首饰,倒是清雅素净异常。   穆妧是那种温婉娴雅的女子,再加上许是近日里潜心修佛的原因,她的气质比以往更加出众,眉宇间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淡雅,只这么静静望着,便能让人心安定下来。   穆妧看见她搁下笔,亲自迎了过来,面上挂着笑:“你怎么过来了,也不让人传一声。”   她的笑清新柔婉,倒不像是刻意伪装,只这一眼漪宁便确定,她对岑璋是真的放下了。   “明日打算去濮阳,临走前来看看你。”漪宁随她一起在坐榻上坐下,蔡嬷嬷忙让人封了点心和茶水在榻几上。   “是同邵丞相一起去?”   漪宁点头:“如今朝中也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我们一家人出去转转,只当是散心了。”   朝堂上的事,穆妧纵然再闭门不出也知道一点风声,何况陛下的性子她其实多少是了解的,如今自然知道漪宁话里的意思,便不多说什么,只道:“这样也好,有时候我也会想,什么时候能去外面走走看看便好了。不过我这一辈子,如今想来也只能这么过了。”   穆妧如今才刚刚二十,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悲观,倒让漪宁心里有些酸楚,顿了顿道:“想出去转转有什么不可以的,不如这回你跟我们一起去?邵稀看到你肯定会高兴的。”   穆妧笑着摇头:“我如今再不受宠也是皇后,哪能随便出宫呢。”   “阿妧……”漪宁突然不知说些什么。   穆妧却笑得坦然:“当初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心里如今也没什么怨的,至少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我知足了。”   “陛下没来过吗?”漪宁问。   穆妧低头喝着茶,并不答话。蔡嬷嬷忍不住多了嘴:“长公主,若说前段日子陛下是常来的,可每每都被娘娘给拒之门外了,如今反倒是再也不来了。不仅如此,如今陛下还越发宠爱庆妃,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使得那庆妃越发猖狂,根本不把我们娘娘放在眼里,如今连每日的请安都给免了。”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穆妧淡淡训斥。   蔡嬷嬷垂着头:“奴婢是心疼皇后娘娘,前段日子娘娘屋子里送来了几盆上好的兰花,不知怎的就让庆妃给知道了,便撺掇着陛下差人来全都搬到她的清凉殿去了。若说什么名贵的花,庆妃想要去别处找就是了,偏要我们椒房殿的,长公主,您说这叫什么事啊,偏我家娘娘不争不抢的,倒让我们这些人瞧着心疼。”   “蔡嬷嬷,你退下!”穆妧终于严厉几分。   蔡嬷嬷双唇翕动几下,到底还是嬷嬷退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穆妧和漪宁二人,穆妧才道:“别听她说那些个碎嘴的话,喝口茶吧。”   见穆妧亲自递给自己,漪宁接过茶盏,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蔡嬷嬷是向着你才跟我说这些的。”   “我知道。”   “阿妧,其实陛下心里有你,你是知道的吧?”   穆妧喝茶的动作一滞,随后慢悠悠把茶杯盖上,放回原处。   见她不语,漪宁继续道:“我与岑璋也算青梅竹马长大的,他的性子我了解,你是六宫之主,他不会太不讲规矩的。便说那兰花,任凭庆妃怎么闹腾,若非故意气你,他不至于真让人把你宫里的花搬走了。先前他过来找你,你皆避而不见,如今分明便是故意宠着庆妃逼你低头的。”   穆妧莞尔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我知道。”   “那你还……”   穆妧却只摇摇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漪宁看她这般,心底泛起一丝轻叹。或许人心死了,便是这般吧,什么都不再介意。   ——   出了椒房殿,漪宁正打算回宫,却在前面的胡同里遇见了岑璋。他孤身一人,驻足望着椒房殿的方向,神色淡淡的,莫名有着几分寂寥。   漪宁看向他时,他也发现了漪宁,神色似乎有些慌乱,随后转身遇走,漪宁却疾步追了上去:“陛下想去椒房殿便去,何苦偷偷摸摸在这儿看着?”   她说的直白,倒让岑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朕是听说你来了,过来看看。”   漪宁微微一怔,随后勾了勾唇角:“是吗?”   岑璋停下来看向她,漪宁也毫不畏惧同他对视:“陛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见他不语,她自顾自地问道:“陛下登基四年了,从未下旨选秀,宫里除了皇后便只有个庆妃,都说庆妃宠冠后宫,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宫婢,当得您如此厚爱吗?你如果真的爱她,当初潜邸时,便不会在她为你诞下长子时冷落于她。宫女就是宫女,如今爬的再高也是上不得台面,高傲如你,何至于对这样一个女子推心置腹,恩宠万千?”   岑璋双手负立,撇过脸去不看她:“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漪宁道:“陛下靠伤害一个女人来逼迫她对你做出回应,我该说你幼稚呢,还是可怜?”   岑璋的脸顿时铁青,眸中蕴含着薄怒。   漪宁却没再理他,径自往前走,突然又停下来回头望他,语气缓了很多:“你如今这般,只会将她越推越远。若有一天彻底失去了,后悔都来不及。”   岑璋神色微变,突然阔步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漪宁静静望着,无奈发出一声喟叹。   她不知道岑璋和穆妧能不能和好如初,可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只能做到这儿了。有些事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任谁都不会将其改变。   ——   从长安城到濮阳,原本只需要一个月的路程,但因为一路上走走停停的,邵恪之一家子竟是走了整整三个月。   及至濮阳时,已经入冬了。   到达濮阳王府这日,天上洋洋洒洒飘着大雪,倒像是极为隆重的欢迎仪式。   岑琰和邵稀夫妻二人闻讯亲自迎了出来,邵稀更是一把抱住了漪宁,高兴地直蹦跶:“哎呀阿宁,我都想死你们了,三个月前都收到你们的飞鸽传书说要过来,没想到竟害得我巴巴等了三个月。”   听她这么说漪宁顿时不好意思了:“都是我贪玩儿,每到一个地方都挪不动步子,生生拖了三个月才到。”   邵稀看到了邵恪之怀里的小婴儿,眉眼带笑:“二哥,这是你们家小安儿吧,快给我抱抱。”   邵恪之将孩子递给她,便听岑琰道:“下着雪呢,快进屋吧,别冻着孩子。”   一众人进了屋,岑琰命人多送了两盆炭炉,屋子里烤的暖烘烘的,大家便都围坐在一起说话。   岑灵雪家里刚有了个小弟弟,如今二舅和二舅母又带来一个,她十分兴奋地围着摇篮里的两个弟弟玩闹,一旁乳母看着,十分祥和。   而大人这边,岑琰和邵恪之聊了些朝中的事情,漪宁和邵稀在一旁听着。   邵稀是个急脾气,越听反倒越来气了:“陛下真是个昏君,放着我二哥这样的臣子不用,简直就是瞎了眼。二哥我跟你说,你跟阿宁以后干脆待在濮阳别回去得了,再也不用见到那个昏君了。”   邵恪之瞪她一眼:“这么大的人了,怎还如此口没遮拦。”   邵稀吐吐舌头,看向旁边坐着的漪宁,委屈哒哒的样子:“阿宁你看,我二哥一来就欺负我。”   漪宁无奈点点她的额头:“你二哥是为你好,虽说如今你们在濮阳天高皇帝远的,话却不能乱说。”   “那不说别的,你们就真的留下来呗。”邵稀抱着漪宁的胳膊讨好,这地方她没认识什么人,如果漪宁在这儿就真的太好了。   岑琰却道:“他们岂能常住这里,陛下知道了会起疑心的,安个臣子与藩王勾结的罪名,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邵稀努努嘴,不说话了。   岑琰无奈,搂过她的肩膀安慰,语气都柔和了很多:“如今你二哥和阿宁刚来,自然是要住上一段日子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想那么多做什么?”   邵稀想想也对,便又重新乐呵呵的起来。   午膳过后,雪渐渐停了,岑琰带着邵恪之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说一些治理上的问题,邵稀拉着漪宁在后面跟着,说的却是哪家的衣裳首饰好,哪家的点心铺子好吃。   濮阳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刚下过雪,但市面上却仍旧热闹非凡,邵稀拉着漪宁买了不少东西,说是第一次来,没见过这里的东西,不管吃得用的都先买来试试,不多时便积攒了大包小包,全都扔给了前面走着的邵恪之和岑琰,随后拉着漪宁继续买买买。   看岑琰和邵恪之每人手里都提了好多东西,漪宁简直目瞪口呆,赶紧劝道:“差不多就成了吧,这么多浪费了多不好。”   “怎么会浪费呢,这首饰以后一天一样的戴着玩儿,还有这点心干果什么都,吃三四天估摸着就没了。我跟你说,依我在濮阳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估计明日还会下雪,如果雪厚起来,可就没有这么热闹的市集供你闲逛了。”   漪宁不由笑她:“你倒是学会看天象了,那可不容易。”   邵稀嘿嘿一笑:“住的久了,摸住老天爷的脾性了。”   ——   果不其然,这日过后,紧接着便连下了三日三夜的大雪,厚厚的一层堆积着,漪宁懒得出门,便躲在自己屋子里烤着火逗儿子玩,顺便吃着昨日街上邵稀买的点心。   “邵稀那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居然被她说中了。”漪宁感叹。   邵恪之在她旁边坐着看书,闻此把书放下,将手身在火炉上:“我看她就是误打误撞,以前在长安生活那么多年,也没见她对天气有什么了解。”   漪宁忍着笑:“好歹是你亲妹妹,你得对人家有点儿信心才是,没准儿这几年跟着三哥哥在濮阳,人家长进了呢。”   邵恪之目光瞥了眼摇床上睡得正酣的儿子,突然一扯漪宁,将她带至自己膝上坐下,把玩着她纤细娇柔的手指:“那丫头现在是有人疼有人宠的,我怎么想她她可不在乎。”   漪宁闻此叹道:“看得出来,三哥哥挺疼邵稀的,你没看她整个人都胖了整整一圈儿呢,估摸着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待遇。”   邵恪之挑眉,突然捏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眉眼带笑。   漪宁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拿拳头去在他胸膛处捶了两下:“做什么,看得人阴森森的。”   邵恪之笑道:“我在看你胖了不曾。”   漪宁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没有吧,我平时很注意的。”   “那看来是我对你不如你三哥对稀儿好,所以才让你瘦成这样的,日后我得对你更好些才是。”他说着俯身捉住她的唇,又是啃咬又是吮吸的,漪宁无奈地推他,“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   话语刚落,目光瞥向门口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小女娃娃,漪宁有些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邵恪之发现她的异样,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见小灵雪胖乎乎的小手捂着眼睛,却偏又露出指间的缝隙来偷看,花瓣一样的小嘴儿还微微嘟着,分明在学他们二人的样子。   邵恪之神色一肃:“岑灵雪!”   岑灵雪颤了颤身子,撒腿就跑:“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家伙一跑出去,迎面撞上跟过来的岑琰和邵稀,整个人扑在了岑琰的大腿上,紧紧抱住。   岑琰弯腰将她抱起来,语气略有责怪:“雪天路滑,瞎跑什么,摔着可不许哭鼻子。”   岑灵雪仍旧捂着眼睛摇头晃脑的:“雪儿什么都没看见,真没看见。”   岑琰:“没看见什么?”   “没看见二舅舅和二舅母在亲亲,就像父王亲母妃那样!”   邵稀和岑琰:“……”   。   转眼间到了除夕,邵恪之一家子也在濮阳王府待了两个多月了。   当晚守岁过后,大家一起在后院儿里放烟花,其中最欢快的估计就是岑灵雪了,叽叽喳喳地跑着,周遭全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漪宁看了禁不住羡慕:“有个女儿真好,我也好想要一个。”   邵恪之在他旁边站着,闻此低声道:“这有何难,你想要今晚就给你种。”   什么话?漪宁面上一红,下意识看了看岑琰和邵稀,见他们俩正手拉手说笑,并没在意这边,这才松了后期。回过头来又狠狠瞪他一眼,哼哼鼻子。   邵恪之却不以为意,依旧面色平常,很温柔地帮她裹了裹氅衣:“冷不冷?”   漪宁不理他。这个男人,天天就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着她娇羞的模样,邵恪之心上一片柔软,直接将她扯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也想要个女儿,咱们是得再努力一下才成。”   夜里,夫妻二人在床上一番颠鸾倒凤,邵恪之直折腾的漪宁苦苦求饶,这才饶了她,亲自弄了热水帮她擦洗身子。   漪宁见此却躲了躲,不让他擦。   邵恪之狐疑着看她:“不嫌难受?”   漪宁一张脸憋得通红,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半晌才说:“我,我听说立马清洗不容易有孩子的。”   看她说的一本正经,邵恪之都忍不住笑了:“真想要女儿?”   “想。”她很乖地点点头,脑海中一想到岑灵雪那丫头,就越发想要了。   她眉眼间透着憧憬,双颊染着粉嫩的羞涩,烛光下整个人明媚如春,撩人之至。   邵恪之喉头一动,今晚本就没怎么尽兴,如今更是很快又有了劲头,俯身压过来,亲昵地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道:“那刚好咱们再来一次,这样更容易有孕。”他说着一只粗粝的大掌便往下面摸索起来。   想到方才被他折腾的够呛,漪宁气得啃他的肩膀:“哪有你这样趁火打劫的,我不要了,你,你去再拿条热帕子来,我要擦洗睡觉。”   邵恪之早被她挑起了火焰,哪是随随便便就能熄灭的,自然不听她的话,只一味将她吃干抹净了才肯罢休。   。   二月,冬去春来之时,漪宁被诊出有了身孕。   得此消息,她高兴地当晚多喝两碗香米粥。   如今的邵安已经九个月了,小家伙长出了四颗雪白的小奶牙,旁人跟他说话时,总会傻呵呵的咧开嘴来笑,甚至能蹦出一两个词汇来跟漪宁说话,漪宁看着他每一日的成长,心里总是甜的好似吃了蜜一般。   当晚,她抱着儿子在自己的膝上站着,柔声地道:“安儿马上就要有妹妹了,到时候你护着她好不好?”   邵安尚且不懂这些,只在漪宁与他说话时,高兴地一边笑一边在她膝上蹦跳着,十分欢快。   邵恪之进屋时听到这话,把儿子抱起来,高高举在头顶,耳畔传来邵安咯咯咯的笑声。   漪宁急道:“快把他放下了,太高了容易着凉,当心打嗝。”   邵恪之把儿子抱在怀里,在漪宁旁边坐下,似笑非笑地道:“看你心心念念要个丫头,如果又是个捣蛋鬼可如何是好?”   漪宁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道:“那就继续生啊。”   话语刚落她顿觉无地自容,面上一热,把儿子接过来抱在怀里,试图掩盖那份莫名的羞涩。   邵恪之强忍着笑意,轻轻点头:“也对,当日我求来陛下的赐婚圣旨时,某人亲口说过,要跟我生一堆孩子的,怎么也得有四五六个才成吧。”   他又提起那日自己情急之下厚颜无耻的话,又羞又恼,抱着儿子便要往里屋进。   邵恪之见此忙跟过去边哄边道歉,漪宁总算是神色好了些,她倚在邵恪之怀里叹道:“其实吧,我觉得男孩女孩都挺好的,不过男孩子将来长大了总是要跟着你在外头学东西的,所以就想要个女儿带在身边,天天粘着我,多好。”   看她说的自己很委屈似的,邵恪之笑着亲亲她的额头:“好,等有了女儿,她肯定天天粘着你。”   。   九个月后   漪宁望着身边躺着的邵宋,再看看床边趴着探头探脑的邵安,欲哭无泪。   说好的女儿呢,又是个臭小子!   邵稀看她一脸的不乐意,笑着上前抱起襁褓里的邵宋:“老二长得比老大还好,瞧这眉眼,完全是你和我二哥最完美之处的结合。阿宁,你不是想要和女儿吧,刚好我月前不是刚又生了个丫头片子,不如咱们俩换换?”   漪宁原本还在伤心没个女儿,一听这话却急了,赶紧把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要回来:“不换不换,要儿子你自己去生。”即便不是女儿也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可宝贝着呢,她才不换呢!   看她心肝儿宝贝似的搂在怀里,生怕别人把她的宝贝疙瘩夺走了似的,邵稀噗嗤便笑了:“看你方才一脸嫌弃的,没想到还挺护犊子。”   漪宁才不管她说什么,只低头亲着睡得安稳的小儿子,再看看床边的大儿子,其实心上还是很满足的。   至于女儿嘛,如果想要,她和邵哥哥努力再生不就是了,才不跟人换呢。   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养在身边的好。   。   刚生过孩子,漪宁身子疲倦,邵稀只坐了坐便离开了,她便让乳娘将孩子们都带下去,自己难得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邵恪之怀里躺着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略微一动他也醒了,笑看向她:“饿了吗?”   漪宁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看看四周,急道:“宝宝呢,安儿和宋儿去哪儿了?”   看她着急,邵恪之忍不住笑了:“看你这架势,真怕我妹妹把咱们的宝贝儿子换走了?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看你还真有那股傻劲儿。”   漪宁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儿子不是你生下来的,当然不知道那种感觉了,真是舍不得他们离开半分。”   邵恪之无奈地点点她的鼻子:“他们俩有乳娘带着呢,跑不了,放心吧。饿不饿,我让人传膳?”   漪宁摇摇头,乖乖缩在她怀里:“还不想吃,就想这么被你抱着。”   邵恪之搂着他,手指缠着她披散下来的青丝,放在鼻端嗅了嗅:“阿宁。”   “嗯?”她抬头看她,目光有些迷茫。   “你开心吗?”   漪宁惊讶于他的回答,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开心啊,每天都觉得开心。”   “夫君怎么问我这个?”   “没事,怕你在这儿呆久了觉得闷,等你出了月子,宋儿再大些,咱们去别处好不好?说好了带你出去玩的,在濮阳都带了快一年了。”   漪宁想想点头:“好啊,那咱们去哪儿?对了,去吐蕃怎么样,三姐姐每次写信给我时都吵着让我们去吐蕃呢。”   “你想去咱们过段日子就去。”   漪宁顿了顿:“这么久不回朝堂,真的没事吗?”   邵恪之帮她抚了抚鬓发:“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的,如今陛下巴不得我逍遥呢。”   漪宁知道,不管做什么他都自有打算,便没再多问:“那咱们过些日子就去吐蕃,去大草原,那里的风景肯定很美。”   邵恪之握着她的手亲了亲,眸色柔和,言语旖旎:“阿宁,只要你想去,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漪宁心上一动,歪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嗯,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好开心好幸福好。”   “邵哥哥,下辈子咱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下辈子,你想的倒是遥远。”   “那你就说答不答应嘛?”   “应,自然是应得。不仅下辈子,咱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哎呀,真好……”   轻纱漫舞,灯烛摇曳,榻上的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   月色溶溶,岁月静好。 第161章 番外+尾声 。。。   十六年后   丞相府, 萃韵堂   漪宁倚在湘妃椅上,左右两边的案几前趴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提笔写字, 神情认真, 一个抓头挠腮, 心不在焉。   大的唤作邵珩,封浔阳郡主,年十三,性子活泼爱动,一时半刻也闲不住。   小的唤作邵瑾, 封襄阳郡主, 年九岁, 性子安静沉着, 小小年纪读的书已经赶上大丫头的三倍不止,颇随了她爹的聪慧劲儿。   你瞧这会儿,浔阳那丫头不知怎的便被窗外的蝴蝶给吸引了,托腮认真看着, 那心思早飞到窗外去了。   漪宁无奈起身, 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这孩子,总说让你多读些书, 你却不听, 话本子倒是看得起劲儿。你这做姐姐的理应为妹妹竖立榜样,你倒好,还不如你妹妹呢。”   浔阳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儿, 不乐意地嘟着嘴,小声嘟囔一句:“我二哥还是咱们家的长子呢,他也比不上襄阳妹妹,母亲干嘛总说我。”   漪宁:“……”   浔阳口里的二哥,正是她长子邵安,因现任的长浚伯生邵家嫡长子,故而邵安行居老二。这是老长浚伯在世时定得,如今公爹不在了,不过规矩却是没改。   说起这个漪宁就头疼,她这两个儿子,老大跟浔阳一个德行,老二又醉心药理医术,喜欢跟着太后所出的舜王岑玥四处游历,一年到头不见他在家待上几回。反倒小女儿襄阳最勤奋,偏又是个姑娘家。   她正无声地叹气,忽听得外面下人唤了一声“丞相大人”,浔阳眼前一亮,搁下笔便起身冲了出去:“父亲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母亲又该给女儿训话了。”   漪宁嗔了女儿一眼。   襄阳乖巧很多,只屈膝对着邵恪之行礼,轻唤一声“父亲”。   邵恪之摸摸两个女儿的脑袋,没有如往常那般笑着问她们话,只是严肃道:“父亲跟母亲有话要说,你们两个回自己院子里去,这几日不准出府,听到没?”   浔阳诧异,仰着头问:“父亲,为何不准出府啊?那我想吃外面铺子里的点心怎么办?”   邵恪之在女儿头上弹了一记:“不准问,先回去。”   父亲严厉起来是有些吓人的,浔阳嘟着嘴不敢再问,只揉着脑袋委屈巴拉地和妹妹一起退了下去。   看他神情疲惫,漪宁过去扶他去一旁坐下:“怎么了,你今儿个回来这样晚。”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都黄昏了。   邵恪之神情严肃:“前几日围猎太子受伤,被太医断定再无站立可能,圣上下了废太子诏,可如今又突然一群人弹劾靖武侯犯上作乱,圣上下旨,靖武侯府上下,满门抄斩。”   漪宁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的陛下,处事越来越狠辣了。   邵恪之看向她:“还不算完,皇后为靖武侯求情,被陛下打入冷宫了。”   “肃王呢,肃王能不能赶回来?他手上有兵权,一旦军临城下,岑璋和庆妃一派必然有所忌惮。”   邵恪之道:“他正与北齐交战,那边不知什么情况,我写信告知他了,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漪宁气得咬牙:“选在肃王与北齐交战之际,朝中波折百出,分明便是他们谋划好的,只恨如今你这丞相有名无实,朝中皆是庆妃的人……”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鼻子突然变得酸涩。   如果当初他不是只用兵权换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而是把岑璋从皇位上拉下来,如今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邵恪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些已经发生的,眼下并不是没有扭转局势的希望,你去宫中稳住皇后,莫让她做傻事,不管怎么样,要等肃王的大军回来。朝中尚有一些我的人,我们再另做筹谋。”   此事关系重大,漪宁也不敢耽搁,连夜乘马车入了宫。   冷宫萧索,落叶满地。   漪宁刚入内便听到宫女的哭声:“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娘娘……”   她心上一紧,迅速上前推门而入,却在看见眼前景象时怔在那里。   冰冷的榻上,一身着素衣的妇人倚在床头,表情痛苦,脸色清白难看,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些许汗珠。   “怎么回事?”漪宁声音都不自觉颤抖了。   弗兰泣不成声,看见漪宁也忘了行礼,哭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她吞金了,怎么办,怎么办……”   漪宁脸色一凛,慌忙出去让人宣太医,再折回来时,她脸颊涨的通红,双唇却惨白的吓人。   过去亲自扶起她,眼泪不自觉留下来:“为什么这么傻,肃王岑栩在带兵回来的路上,一切都是有转机的。”   穆妧艰难地看向她,痛苦地开口:“阿宁,靖武侯府上下满门被诛,我有何颜面去见父母兄长?我这个皇后,做的真失败……”   “不怪你,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   穆妧轻轻摇头:“这些年,他宠幸庆妃,无数次给我难堪,甚至把阿栩自幼放去塞北不管不顾,他不是一直都在逼我开口求他吗。如今我为了穆家全族跪下来求他,可是他为什么还是把他们全杀了?我真的好恨,好恨他!”   “阿妧……”漪宁泣不成声地抱住她,身子隐隐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走了能不能终止他对我的折磨,放过我的两个孩子,阿宁,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我护住他们,你,你能答应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护着阿杨和阿栩,再不让人伤害他们的。你别说话了,御医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你和两个孩子都会没事的。”漪宁哭泣着说道,却见穆妧突然侧目看向门口的方向,瞳孔一点点放大,那不加掩饰的恨意让人颤栗。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岑璋玄衣龙袍,伟岸高大地站在那儿,目光怔怔的,好似看不清方向一般。   最终,她没有开口对他再说一句话,毅然地闭了双目,一双手缓缓落了下去,再没知觉。   “阿妧,阿妧!”漪宁将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御医过来诊脉时,早已没了气息。   漪宁擦了擦眼泪,和弗兰一起安安稳稳地将她扶在榻上,转首看着已经走过来,目光复杂的岑璋。他居然流泪了,表情是那样的痛苦,可在漪宁看来,却是那样讽刺。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大殿之内回响,所有人都吓得一个哆嗦,周遭静悄悄的,漪宁能清楚听到自己情绪波动带来的粗沉喘息,手掌间的麻木蔓延至整个指尖,她隐隐颤抖着,握住了拳头。   岑璋被她打的脑袋偏向一边,脸颊上印着鲜红的指印,好不狼狈。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呆呆看着早已断了气的穆妧,脑海中回荡的,是方才入门那一刻,她投向自己的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   他周身忍不住的颤栗,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没了直觉。   他缓缓走过去,似乎想要靠近她,却被漪宁伸手拦下来,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你这些年不就想让她对你服软吗,她已经求你了,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来求你,你却到底杀了她母家全族。”   “靖武侯府密谋叛乱,证据确凿。”   “密的什么谋,判的谁的乱?”   “他们与拥兵自重的肃王勾结,不是想造反是想做什么?”   漪宁嗤笑:“皇后失宠,太子围场失足双腿尽废,朝野上下被庆妃母子搞得乌烟瘴气。靖武侯是皇后兄长,太子和肃王的亲舅舅,这时候他为何与肃王走得近,陛下心里当真没数吗?其实你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根本不会伤及你的安危,可是你不敢赌,你怕赌输了,自己就得从这个皇位宝座上被拉下来,所以你宁可错杀,也不会容许他们做大。”   “你可真是一个好皇帝,你的小儿子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你却在朝中伤害他的母亲,兄长,甚至外家全族。”   岑璋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一句。   漪宁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径自越过他要走,不料被他握住手腕,力道大的惊人:“如果从一开始你没想过嫁给邵恪之,这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漪宁拼命想甩开他,却无济于事,最后只得怒目瞪着他:“你宠幸庆茹是因为我吗?那个时候,我还没想着要嫁给邵恪之,是你帮我做了这个决定的。”   岑璋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被漪宁挣扎开。   她抬眸看他:“庆妃的智慧谋略远不及当初陈贵妃的一半,可陈贵妃是什么下场,如今你的庆妃又是什么下场?为何局面如此不同?因为你和先帝不一样,他的心一直是向着岑伯母的,而你呢,你一步步帮庆妃母子赢得了半壁江山,反而冷落皇后,苛待嫡子。陛下可曾想过,如果岑伯父当年行径如你一般,太后和你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岑璋颤了颤身子,眸中一片猩红。   突然,他吼间上涌一股腥甜,胃里阵阵翻滚着,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陛下!”后面的人惊呼一声,上前搀扶。   漪宁怔怔看着他,却再说不出什么关怀的话来,决然离开。   。   皇后薨逝,紧接着圣上恶疾缠身,卧床不起,朝中大事悉数落在了庆妃和雁王岑桁的手中,局面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肃王那边什么情况了?”丞相府书房内,漪宁着急地问书案前坐着的邵恪之。   邵恪之摇了摇头,不提此事,只是道:“圣上此病来势汹汹,今儿个我暗地里找了御医来问,说是要熬不住了。”   “那庆妃和雁王岂不是要有动作了?”   “为今之计,咱们只能按兵不动,雁王要做皇帝,也由得他去做。”   “你这话何意?”漪宁有些不明白。   邵恪之道:“如今皇城禁军在雁王手中,咱们如果阻拦,无异于以卵击石。以不变应万变,静待肃王归朝,方为上策。”   。   几日后,圣上病危,临终之际召见了漪宁。   他躺在龙榻上,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头发也比上次见面时白了许多,短短几日,竟显得衰老了。   看见漪宁,他伸了伸手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后面的人群。   元寿会意地让所有人退下,关上房门,只留下岑璋和漪宁两个。   “你说的对,朕终于还是遭报应了,我对不起阿妧,如今也是时候该去陪她了。”他声音嘶哑无力,说话时看上去十分艰难。   漪宁看着他,没有说话。   “朝中庆妃和雁王当道,我知道她们必然会对阿杨和阿栩不利,所以,提前拟好了诏书,在龙案下面的暗格里,你,你亲自取来。”   漪宁狐疑这过去取了诏书,拆开一看却面色大惊:“你要传位给岑玥?”   “他是朕的亲弟弟,父皇母后的遗腹子,皇位传给他名正言顺,对谁都好。”   “岑栩呢?”   “他天生有反骨,又自幼在塞北军营长大,杀戮太重,一朝登基为帝,必然不会是个好君王。”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当初他去塞北军营,也是你让他去的。那时候他才七岁,你让他和阿妧骨肉分离之时,可曾有半点心疼?”   岑璋沉默。   漪宁深吸一口气:“可岑玥是什么性子,每日跟邵宋四处游历,哪儿懂得朝堂之事,你让他接手这江山,可能吗?”   “江山社稷面前,他自然要舍弃自己的喜好。”   “明明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偏偏是岑玥?你不想让岑栩继位,是因为他不适合,还是不敢向世人承认,你这些年一直爱着的人,其实是穆妧?”   岑璋双唇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这诏书,待朕离开之后,由你宣读。”   漪宁没应,只是突然看向他:“陛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漪宁顿了顿:“佟迎生下的那个儿子佟湛,是不是你的?”   “不是。”他回答的十分果断。   漪宁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岑璋独自在龙榻上躺着,缓缓闭了双眼。   他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穆妧和漪宁两个人的容颜,交替着扰乱他的心神。   他喜欢漪宁是真的,自幼年起便有娶她为妻的心愿。早些年,她也曾娇娇软软地围着他喊“太子哥哥”,给他吃他并不喜欢的琼花软糖糕。   父皇责罚他时,她会小心翼翼为他说情;得了空闲,他会带着她去御花园里荡秋千,耳边是她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她干净,纯洁,又那么娇媚可爱,每次看见她,他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   他知道,父皇母后有意待阿宁长大之后,将其许配给自己,所以他欢喜,期待,甚至长大后多少次午夜梦回时难以入眠,唯盼着这一天能快些到来。   可渐渐的他却发现,在她眼中他只是哥哥,再无其他。而另一个人,却总时不时从她口中被提及,每次提到那个人,他能看到她眼底的崇拜与欢喜。   他曾经害怕过,彷徨过,直到多年前她曾经亲口跟他说,她想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这个太子,而是邵恪之。   那时候他就明白,他和邵恪之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可那又怎样呢,他是太子,将来的帝王,他想要什么得不到?邵恪之不过是个卑微的臣子,又凭什么与他争?   所以他渐渐学会把那份爱藏在心底,不再让任何人发现。   他表面上把她当成妹妹,祝福着她和邵恪之以后的日子,甚至跟随父皇母后的意思,娶了穆妧。   因为他知道,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他不能让父皇母后失望,所以他与穆妧保持着鹣鲽情深,如胶似漆的样子。他开始专注朝政,抛开男女私情。   只是不得不承认,穆妧也是那样优秀的女子,总让他情不自禁。   她端庄优雅,知书达理,每每与她相处,他总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些年,他是真心把她当妻子对待的。   只是他没料到,他想立漪宁为后之事,会让她那么耿耿于怀,自此疏远自己。   最后漪宁嫁给了邵恪之,而她,也离他越来越远。   那段日子他总是很烦躁,多少次他放下帝王的颜面亲自去椒房殿找她,她都避而不见。他气恼,愤怒,却无能为力。   这些年他的确做了很多蠢事,宠幸庆茹,处处给她难堪,他以为这样她至少不会再对自己不理不睬。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行为反而将她越推越远了。   那日冷宫中她临走前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他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前所未有的心痛撕扯的他简直不能呼吸。也直到那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竟是那样在意她的离开,更在意她心底对自己根深蒂固的仇恨。   她的死,他难辞其咎。   这段日子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梦到东宫里与她携手的那段岁月,可每当梦醒,面对的却只是冰凉的寝宫,还有记忆中那具早没了温度的躯体。   他在痛苦和悔恨中挣扎,渐渐的有些身心俱疲。   他突然间觉得很累,这么多年的折磨,终究不过一段孽缘。   他这一生,真心爱过的不过两个女人。一个爱而不得,终成妒;另一个,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迷了心智,不懂得好生珍惜……   “阿妧,对不起。”   。   漪宁刚离开承乾殿,便听到了丧钟敲起的声音。   沉闷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在耳边回荡,她举目望向天面一抹残阳,心里的恨突然便消散了许多。   犹记得三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被车马送入皇宫,命运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岑伯父没了,皇祖母没了,到如今,穆妧和岑璋也去了。   这个伴她成长的富丽宫廷,第一次让她觉得寒凉入骨。   思绪回转,冰冷的利剑陡然架在她的颈项,她闭了闭眼,没有回头。   庆妃穿着藕荷色束腰宫装,珠环翠绕,优雅高贵,目光看向她时带着一抹得意:“长公主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漪宁抬眸扫了眼拿刀架着自己的侍卫,默不作声。   庆妃道:“陛下早就藏了遗诏,如今临崩前传你入宫,想来那遗诏正是在长公主手中吧,你交出来,本宫也不会为难长公主的。”   漪宁淡淡看向她,沉默须臾,缓缓将那道遗诏递了上去,什么话也没说。   庆妃接过来看了看,眉头一挑:“长公主果然很识抬举,来人,护送长公主回丞相府,好生保护丞相和公主安危。”   。   回了丞相府,邵恪之亲自迎在大门外,看她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带她回了书房,才问起宫里的情况,漪宁也一一交代了。   邵恪之点头:“幸好你没跟庆妃来硬的。”   “如今咱们处于弱势,我自然记得你的话,以不变应万变,只是,那道遗诏给了庆妃,只怕要被她篡改了。”   邵恪之握着她的手:“如果不出所料,肃王再有几日便回来了。”   。   辛元二十二年六月初三,辛元帝岑璋驾崩,传位于雁王岑桁。   六月初六,登基大典举行当日,肃王岑栩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与丞相邵恪之里应外合,短短两个时辰便攻破城池,率军进入皇城,大杀四方,直接割下新帝首级,血溅朝堂。   此后,他下令血洗朝堂,将庆妃和雁王派系众人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自此,朝野上下闻肃王之风,惧之如洪水猛兽。   冷宫里,皇后尸身尚未处理,岑栩战甲未脱,亲自过来探望,跪在皇后榻前一语不发。   漪宁入内时,看着眼前的少年落寞无助的背影,心间一阵酸楚。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骤然转身,眸中杀机乍现,待看清来人之后,方才将眼底那份阴鸷敛去,侧目看着榻上的母亲。   这个少年,如今尚未及冠,周身散发的肃然之气,还有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连漪宁都忍不住生了几分惧怕。   他七岁便被岑璋送去了塞北之地,这些年不知在外面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将当初那个稚嫩孩童磨成现今这般模样。   “对不起,那日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岑栩握着穆妧的手,没有说话。   漪宁走过去,拿帕子遮了穆妧那张早已变了颜色的脸,轻声道:“让你母后入土为安吧,你若不想让她跟先帝一起合葬,就另准备棺木也好。”   “我下令将他秘密鞭尸了。”他声音冷漠,带着蚀骨的寒意。   漪宁面色一惊,后退两步:“……他是你父皇!”   “他不配!”   漪宁怔怔看着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岑栩将穆妧的手放回去,掖好被褥,转而看向漪宁,语气沙哑:“他临崩前传了姑母入宫,给了遗诏,在哪里。”   漪宁犹豫片刻,从袖袋里取出一道圣旨,递了上去。   岑栩展开来看,神色却陡然一变,眸中透着难以置信,好半晌才道:“传位于肃王岑栩……”他抬眸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这不是先帝临终前给你的遗诏吧?他巴不得我死呢。”   漪宁坦言:“真正遗诏上写的是舜王,不过被庆妃拿走篡改了,如今这个,是当初我取遗诏时顺手从龙案上拿的一份空圣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先帝临崩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只要我在朝堂上宣读这份遗诏,你的皇位就名正言顺。至于雁王,他篡改先帝遗诏,你杀他也是情理之中了。”   岑栩深沉的眸子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游移:“条件呢?”   漪宁目光落在穆妧身上:“没有条件,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所左右,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要对得起你母后在天之灵。庆妃与雁王一派该死,但不可因一己之私妄杀无辜。”   最后又看向岑栩,神情认真:“你做得到吗?”   岑栩紧紧握着那道圣旨,深沉的眸子里复杂难测,又泛着一丝冷意,最后所有的情绪皆被敛去。   。   三日后,安福长公主当着众文武百官宣读遗诏,久病的太后亲自出来作证,肃王岑栩,顺利登上帝位,改年号辛和,次年为辛和元年。   新帝登基,肃清朝纲,废左右丞相之制,独尊邵恪之为丞相,统领百官。   夜幕降临,卧房内,邵恪之在床沿坐着看书,漪宁则是在一旁剪烛花,昏黄的烛光笼罩下,气氛宁静祥和。   等她剪完烛花过来,邵恪之将手里的书搁在一旁,拉她坐下,想着白日的事,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那份遗诏是假的吧?”   漪宁挑眉:“夫君何以见得?”   邵恪之揽过她:“虽然你从未跟我提及遗诏上是什么,但先帝的心思我多少了解,他不会立岑栩的,或许那份遗诏上真正写的是……舜王?”   漪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倚在他怀里抬眸笑看他:“为什么永远都瞒不过你?”   邵恪之轻点她的鼻子:“你为何会大胆篡改遗诏,或许我也知道。”   漪宁兴致勃勃地看他:“洗耳恭听。”   “其一,舜王性子散漫,跟咱们家二郎臭味相投,一年到头待在长安的时日屈指可数,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其二,岑栩兵权在握,如果他有心帝位,纵然舜王登上帝位,他屈居为王,也必然叱咤朝堂,权势滔天,倒不如直接成全他。其三,”邵恪之抚了抚她鬓前垂落的发丝,“作为他的姑母,穆妧的好姊妹,你真的心疼这个孩子。”   漪宁心中想法被他说尽了,便也不否认,只是又问:“那你觉得我这个决定好吗?我当初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主了。”   邵恪之没说话。   漪宁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解释:“其实我原是想跟你说的,可又觉得这个事只能我自己来做。你是臣子,如果施恩与他,日后君臣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反而不好。而我是他姑母,做这种事理所应当。”   话语刚落,他俯身将她压下,直接吻上了她的唇,肆意啃噬着。   好半晌,她双颊红润,娇喘着看她,眸子里水蒙蒙的,嘟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声音十分严厉:“这次你虽做的没错,但日后不管怎么想的,都要先告诉我,不许自作主张。”   “知道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抱怨,“好歹也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邵恪之吻着她皓白的颈子,单手摩挲着向下却解她的衣襟,口中含糊地道:“再生一个,我就把你当大人看。”   漪宁:“……”   房门“嘭”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两人皆是一愣,邵恪之坐直了身子,面色阴沉看向门口的方向。   得知闯了祸的邵珩捂着眼撒腿就跑:“爹娘,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我先去睡了。”   “回来!”邵恪之语气淡淡。   邵珩小心翼翼转过身来,面上是讪讪的笑:“爹……我就是做噩梦了,想唤娘亲陪我睡觉。”   “去找你妹妹。”   邵珩嘟嘴:“我是想去来着,可瑾丫头嫌我话多,把我赶出来了……”   说完又可怜兮兮对着漪宁撒娇:“娘,我真做噩梦了,这几日咱们府上怎么回事啊,气氛怪怪的,你们也不让我出门,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心里毛毛的,老做噩梦。”   漪宁看她披头散发的,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赤着脚丫子,一时也心疼了,过来拉住她:“你这孩子,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伺候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快跟娘回屋去,夜里寒气重,病着了可怎么办?”   母女两人说着,手拉手的走了,只剩邵恪之在屋里坐着,形单影只,好不凄凉。   这一刻,他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孩子,真的不能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