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汴京珍馐娘子(美食) 作者:果酱果酱   文案:   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   炊羊下盐豉,煮蟹酿香橙。   作为汴京城身价不菲的厨娘,薛盈的生活还是相当滋润的,直到她受雇于翰林学士李维。   李维:薛娘子家道中落操此下业,脾气又差,将来不知谁眼瞎娶了去。   薛盈:从未见过如此自恋+挑剔之人!我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又有美食相伴,疯了才要嫁人受约束。   后来薛盈挣够了钱,也受够了李维,终于将他一脚踢开。   李维开始频繁出入紫云楼:薛娘子,来份新法鹌子羹。   薛盈:卖完了,请回吧。   李维:那来份洗手蟹,配上寿眉酒。   薛盈:今天没进货,快走吧。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李维忽然脸红了:我家里材料齐全,不如跟我回去做?   阅读指南:(入坑前务必看文案)   1.美食文,感情戏不算多,大量两宋原汁原味美食出没。弃文勿告,不喜直接点叉。   2.半架空宋,勿考据。为防碰瓷2020年3月26日截图。   内容标签:强强 美食 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薛盈,李维 ┃ 配角:《金陵小食光》求收藏 ┃ 其它:《金陵小食光》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在线直播大宋美食   立意:弘扬古代美食文化,自主创业,励志人生 =================== 第1章   每日寅时整,是薛盈雷打不动的起身时间,作为汴京小有名气的瓠羹店店主,她必须提早准备好食材。   薛家瓠羹店门口长年摆着一锅老汤,是用羊腿肉加草果、茴香熬制而成的。薛盈雇来的帮厨兼行菜沈瑶比她起的更早,已经将老汤再次加热烧开了,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羊肉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   沈瑶见薛盈起身,忙上前道:“薛娘子,汤中的浮沫我刚才已经撇去了,羊肉、嫩瓠子和葱白也洗净切好了,就等您下厨了。”   “真是辛苦你了。”薛盈很庆幸收了沈瑶这样一个徒弟,别看老实话不多,可勤奋好学,是她不可或缺的帮手。   为了方便干活儿,薛盈一向打扮得很利落,头挽高髻,身着淡紫色紧袖宽领衫,越发显得面色莹白如玉,身材高挑匀称。   薛盈开始烤制胡饼。将事先准备好的老面取出来,待起发后,混上新和好的面等到再次起发,然后将面团揪成大小适中的剂子,用面杖碾开后刷上菜籽油、花椒粉和盐,又粘上一层密密的芝麻,面粉的清香与芝麻的油香混在一起,让人期待它入炉烤制好的样子。   薛家瓠羹店位于御街南侧,临近州桥码头,是汴京城不折不扣的黄金地段。都人一向起得早,这个时候,赶早做生意的商贩和工匠们都已经出门了。   薛家瓠羹店也迎来了第一批客人,这些人多半是回头客。“沈娘子,像往常一样来一碗瓠羹加胡饼。”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道。   “好嘞。”沈瑶忙招呼客人入内就座。这边薛盈也开始烹制瓠羹。起锅加少许菜籽油,将刚才准备好的葱段、瓠子和羊肉片下锅加醋翻炒,断生后倒入大锅内的羊肉汤,熬制多年的老汤已经足够鲜美,出锅前只需要撒一点点盐和胡椒粉就可以了。   等到食物端上来,那中年商贾想是饿极了,也顾不上烫,拿起汤匙便开始喝汤,他不由眯起了眼:果然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汤头鲜美,又丝毫没有膻气,在寒冷的早晨喝上一口,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   他随口尝了一片羊肉,已经煮得很烂了,入口即化,而瓠子清爽脆嫩,又咬了一口胡饼,混着芝麻的外皮又香又脆,里层软嫩扎实,与瓠羹简直是绝配。   风卷残云间,中年商贾便把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他满意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笑问薛盈道:“薛娘子,我也算是这里的老主顾了。你家的瓠羹真是绝了,我回去让贱内仿做,却总是差了点味道。你能告诉我有什么诀窍吗?”   薛慕一面忙着处理羊骨,一面笑道:“是羊肉的原因,我家瓠羹店选用的是河西羊,吃当地的沙葱,自然而然解了膻气。”   中年商贾又问:“我尝着这汤头味道也很好呢,是有另加什么调料吗?”   坊间有特色的食铺都有自己的配方,一向是秘而不宣的,他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沈瑶暗自皱眉,刚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见薛盈已经麻利地给他添了些汤,笑笑道:“这瓠羹家里做起来确实麻烦,客官要是想吃,随时过来就可以,我会给您加料的。”   中年商贾见薛盈这样一个年轻俏丽娘子对自己温言软语,当下也顾不得寻根究底,笑笑道:“薛娘子好口才,怪不得生意这么红火。”言罢便埋头喝汤了。   这时店里的客人已经快坐满了。一位身着狭身短衣的青年男子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走入店内,犹豫着问道:“贵店除了卖瓠羹,还有别的便宜点的吃食吗?”   沈瑶看他的打扮,八成是卖苦力的劳工,忙道:“还有血粉羹,一碗只需十五文钱,配胡饼吃最好,客官要不要尝一尝?”   青年男子迟疑片刻道:“那就给我们来二张胡饼,一碗血粉羹。”   国朝疆域不及前代辽阔,优良的牧场大都归契丹和夏国所有,羊肉主要靠进口。偏偏本朝家法:饮食不贵异味,御厨只用羊肉。上有所好,下必趋之,一时间京城食羊成风,羊肉价钱高达700文一斤,而此时县尉的俸禄每月才七千七百文,刚刚够买十一斤羊肉。   而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羊肉更是奢侈品,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一点打牙祭。薛盈为了招揽平民顾客,也兼卖价格低廉的血粉羹。   薛盈听见沈瑶的招呼,把提前煮熟的羊血和粉丝放在碗里,浇上大锅里煮得滚烫的羊汤,加入适量的盐、醋、胡椒粉、蒜泥和芫荽,羊血暗红、粉丝晶莹、蒜泥洁白,芫荽青碧,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羊汤的鲜香飘入鼻子,青年男子觉得自己更饿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只觉得又鲜又辣,格外有滋味,又夹起羊血粉条尝了尝,羊血又滑又嫩,粉条扎实筋道。他很快吃得停不下筷子。   “爹爹。”做在一旁的男童急了:“我也要吃。”   青年男子带着歉意看了儿子一眼,用小碗给他分了一点羹,又塞给他一张胡饼,笑着嘱咐道:“很烫的,你慢点吃。”   男童却顾不上许多,急急地喝了一口汤,被烫得直哈气,眼睛却亮了起来:“这羹真好吃。”   青年男子正在大口吃着胡饼,顾不上和儿子交谈,受到爹爹的感染,男童的吃相也越来越不收敛,开始大口吞咽起来,不出片刻,那碗血粉羹已是快见了底。   “爹爹,我还要吃一碗。”男童擦擦嘴巴道。   青年男子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碗推给儿子道:“买两碗羹太浪费了,我的给你吃吧。”   薛盈见状向沈瑶使了个眼色,她悄悄走过去道:“客官,我再给您添点汤吧。”   沈瑶将碗交给薛盈,她除了加汤之外,还添了足量的羊血和粉条。接过满满一碗血粉羹,青年男子真的有些感动了:“娘子真厚道,多谢了。”   薛盈笑笑道:“这不值什么,客官要是觉得满意,回头再来捧场就是了。”   送走了第一批客人,已是寅时二刻了。上早朝的官员们也骑马赶了过来。这些常参官们必须五更天便去上朝,等到辰牌才能散朝回家,为了防止饿肚子,他们一般都是在上朝的路上吃早饭的。   此时天还未亮,御街两旁灯火通明。翰林学士兼权知开封府李维和侍御史知杂事刘景年骑着高头大马并驾而来。   刘景年和李维在薛家瓠羹店门下翻身下马,刘景年走上前笑对沈瑶道:“娘子,和往常一样来两张白肉胡饼。”   薛盈注意到此人自半月前在店里吃了一碗瓠羹后,已经连续好几天在这里买早点了,她不敢怠慢,忙将两张刚出炉的胡饼从中间切开,塞入准备好的熟羊肉,又洒上特制的花椒盐。   紧接着,薛盈又从灶旁一个大瓷罐里取出自己的一大法宝——芥辣瓜儿。   芥辣瓜儿的做法很简单:把芥菜子碾细放到碗里,用温水调匀,再用细沙过滤掉杂质,加少许醋来调味,简易版的芥末酱便做成了,拿来腌渍黄瓜最是爽口。   刚取出的芥辣瓜儿晶莹透亮,带着芥末特有的香气,薛盈把芥辣瓜儿切成细丝塞进胡饼里,一张荤素搭配的白肉胡饼便做好了。   刘景年接过胡饼咬了一口,羊肉片切得飞薄,洒上粒粒分明的花椒盐,嚼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再配上鲜辣爽脆的芥辣瓜儿和酥香的饼皮,这味道简直绝了。   刘景年招呼同行的李维道:“子京,你要不要尝一尝这白肉胡饼,味道真的好极了。”   李维皱眉敬谢不敏:“我在家中已经用了朝食了”   刘景年知道他的秉性,当下也不多客气,因赶时间也顾不上坐,便站在灶台旁开始大快朵颐。   李维无意间瞥向薛盈,倒是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娘子,正在灶旁熟练地切肉、舀汤、制饼,一套动作彷佛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慌乱。而自己和刘景年身后食客渐渐聚拢,已经排起了长队。   想是年轻妇人当街卖羹比较少见,所以众人才格外捧场吧。李维暗想。   谁知那小娘子抬头冲她一笑:“阁下不尝尝这白肉胡饼的滋味吗?薛家瓠羹店开了快十年了,在街坊邻里中一向有口碑,我们的食材都很新鲜干净呢。”   薛盈手脚不停忙活了半天,额头都冒出细汗,粉面白里透红,不同于时下女子流行的瘦弱体态,倒有一种难得的健康美。特别是刚才抬头那一笑,明媚尽显,隐隐如美玉光华。   李维愣了一下方道:“不必了,我一向不吃外面的东西。”   薛盈不由留意看了他一眼,身着紫色云锦公服,头戴六梁冠,身形高颀,一双眸子异常清冷,岩岩若崖上的一颗孤松。她暗暗揣度:此人年纪轻轻衣紫袍,身居高位,可见绝非等闲人物。   不过有句话实在不吐不快,薛盈好奇问道:“汴京城有七十二家正店,八百家脚店,还有数不清的特色食铺,阁下不吃坊间的食物,得错过多少美食呀?”   李维淡淡道:“这世上有人耽于口腹之欲,有人却志不在此,本也没什么奇怪的。”   薛盈无话可说了,暗暗腹诽:此人还真是不近人情。她继续专心做吃食,血粉羹出锅前要加大量的醋,偏偏那瓶醋就在李维那边,她伸手去拿,一不留神碰到他的袖子,醋洒了出来,李维的衣袖上也溅上了一些。   薛盈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许多,忙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靠前要给他擦拭。   李维长到二十六岁,还从来没跟年轻女子这样近距离接触过,脸微微红了起来,忙抽身避开,皱眉道:“娘子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市井女子果然无礼。”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欢迎大家来捧场。   1.本文的食物大多出自两宋,改良版会特别标明。参考书目:《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梦梁录》《西湖老人繁盛录》《吴氏中馈录》《蟹谱》《山家清供》《饮膳正要》《玉食批》《宋宴》《宋朝饭局》《食在宋朝》   2.关于瓠羹的做法,留存于世的宋代食谱都无记载。倒是元朝《饮膳正要》里提到的做法与本文叙述的相似,就是多加了面条。作者考虑到毕竟是羹汤,所以就把面条去掉了。反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瓠羹是荤的,否则《东京梦话录》也不会提到:瓠羹店门口坐一小儿,叫“饶骨头”。   3.好了好了不废话了,大家开心看文,说到吃的我就是个话痨。^_^   接档文《金陵小食光》求收藏,文案如下:   《金陵小食光》文案   火肉调羹美,丹桂烧鸭香。   鲈肥蟹可持,麦熟饼堪尝。   作为金陵醉仙楼老板的独生女,苏青每日当垆买酒,生活还是很滋润的,直到爹爹收留了来历不明的穷秀才方陆。   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爹爹礼聘方陆为西席教女读书。这位先生当真十分严厉,四书背不熟,罚站;大字写不好,打手心。怜香惜玉?对不起他不会。   后来方陆考中探花,短短几年身居高位,苏青内心雀跃:终于可以解脱了!谁知方陆日日来醉仙楼买烧鸭。   苏青忍不住道:先生这么爱吃烧鸭,学生可以多孝敬先生几只,不必日日往来奔波。   一向严正的方陆脸忽然红了:傻瓜,我只是愿意每天都见到你。   食用指南:   1.美食文,大量明代南京美食出没。2.架空勿考据。 第2章   薛盈小声嘟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挽救一下嘛。”见李维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心想毕竟是自己理亏,便又放缓了声音道:“好了,此事是我莽撞了,阁下想必急着上早朝吧,要不下朝后,您来小店一趟,我把公服给您清洗干净?”   “不必了。”李维转头吩咐一旁牵马的老仆:“你把包裹取出来,我再换一套干净的公服。”又皱眉问薛盈:“娘子店里有更衣的地方吗?”   薛盈越发诧异:“只是袖子上蹭了一点点醋,用不着大费周章换新的吧?”   李维索性不再理他,接过老仆递过来的包袱转身向店内走去。   刘景年此时已经吃完了白肉胡饼,看着薛盈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咳嗦一声解释道:“他这个人一向有洁癖,衣服上有一点污渍也受不了。”   刘景年暗想:也亏得李维有这个毛病,自己若看上李府收藏的字画,便会装作不小心在上面弄些污渍,李维便彻底嫌弃了,干脆把那副字画送给自己。日子长了,倒也骗了他不少好东西。   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李维已经换好衣服从店内出来了,因时间紧迫,他一把接过老仆递上来的皮鞭,利索地翻身上马,转眼间绝尘而去。   等到所有的客人走得差不多后,已经是辰时三刻了。薛盈与沈瑶忙碌了半天,连早饭都没顾上吃,早已是又累又饿。偏偏最后一碗瓠羹也卖完了,二人只得做点别的吃了。   薛盈揉了揉发酸的腰道:“今天不想吃油腻的,我做茶泡饭配腌菜好不好?”   沈瑶犹豫片刻道:“菜泡饭怕是太寡淡了吧?娘子若累了,我来做饭就好。”   薛盈笑笑道:“我不累,不过能把寡淡的饭菜做出滋味,那才算真本领。你快去烧水泡茶。记得要用我前几日从郊外取来的山泉水。”   沈瑶忙答应着去了。这里薛盈取出焙笼、槌、碾、磨、瓢杓、罗筛、竹筅、盏托等茶具,亲自动手焙茶,然后将茶饼槌碎,碾成极细的茶末。   此时沈瑶烧的山泉水已经三沸三滚了,薛盈拿出一只鹧鸪斑纹茶盏,将茶末放入盏内,又将煮沸的山泉水倒入茶瓶内,左手提起茶瓶,右手拿起茶筅,先在盏内注入少许沸水,将茶末调成糊状,然后再慢慢加水,同时用茶筅不断搅动,茶末缓缓上浮,如此反复七次,茶汤表面上很快就现出雪沫乳花。   薛盈将茶盏内的茶水缓缓注入冷饭中,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茶泡饭便做好了。她又从腌菜坛中取出少量茭白鲊、水腌鱼、芥辣瓜儿和水豆豉放入小碟内,水腌鱼加入少许调料放入蒸笼内蒸熟,今日的早点便准备停当了。   薛盈招呼沈瑶过来用朝食,沈瑶随意尝了一口茶泡饭,茶叶的清香渗入每一粒米饭中,倒也别有特色,只是寡淡了些,她又夹起一块茭白鲊,初尝便惊为天人,茭白爽脆辛香,与清淡的茶泡饭堪称绝配,她的食欲很快就被勾起来。   沈瑶又尝了一块水腌鱼,寻常鱼鲞总是又咸又硬,但经过薛盈妙手调制,鱼肉变得又软又糯,咬一口还有鲜甜的汁水,鱼肉咸鲜,米饭香甜,二者混合在一起堪称珠联璧合,让人吃得停不下筷子。   薛盈笑着敲敲沈瑶的额头:“别总顾着吃,你倒是和我说说,这茭白鲊和水腌鱼里都放了什么调料。”薛盈是把沈瑶当徒弟培养的,所以时时不忘考较。   沈瑶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了,不好意思地停下筷子,思索片刻道:“我尝出来茭白鲊放了细葱、茴香、花椒、红曲,所以才有馥郁辛香的滋味。至于水腌鱼,娘子想来放了甜酒,所以蒸出来软糯又有酒香。”   “不错。”薛盈笑道:“比以前有长进。但你还是漏了两样最重要的调料。”   沈瑶皱眉接着思索,却实在想不出来了。薛盈这才提示她道:“茭白鲊中我还加了莳萝,此物味道辛香甘甜,还略带一丝清凉,更能突出茭白的爽脆。水腌鱼中我另加了水豆豉。”   “啊,我明白了。”薛盈还未说完,沈瑶已是恍然大悟:“娘子教我做过水豆豉,黄豆配上大小茴香、草果、官桂、陈皮、花椒等作料制成豆豉,闻着香、吃着鲜,开胃爽口助消化,做肉菜的时候放一点水豆豉,能够大大增加菜的风味。”   薛盈笑道:“没错,豆豉与肉类蔬菜豆腐也都能搭配,是很重要的一味调料。”   沈瑶见薛盈只用水豆豉配饭,并不动其它小菜,忍不住问道:“娘子是没胃口吗?怎么不多吃一点?”   薛盈掌厨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山珍海味,但还是最喜欢用水豆豉配饭。此时笑笑道:“水豆豉配白米饭也很好吃啊。我们做菜,归根到底还是要把食物的本味激发出来。有些菜华而不实,虽然能吸引人的目光,但却留不住人的胃。”   薛盈见沈瑶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知道她毕竟阅历有限,也不能一时便领悟,也只得罢了。   薛家瓠羹店与坊间大部分饭铺一样,只卖朝食和哺食。此时距晚间还有好几个时辰,二人忙活了半天,吃饱饭后又累又困,便各自回屋休息。   薛盈正睡得香甜,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沈瑶年轻睡得死根本听不见,薛盈只好挣扎着起来开门。原来是临街张婆婆来了。   张婆婆是这一带的风云人物,会与人接生,做得一手好针线,也与人说媒拉纤。   薛盈不知道她的来意,忙将她请到房内,又拿出自己制的荔枝膏兑上温水招待。   张婆婆尝了一口荔枝膏水,不由赞道:“薛娘子真是长了一双巧手,这荔枝膏怎么做的,倒不像坊间一味死甜。”   薛盈笑道:“我多加了一些乌梅,中和了甜味,另外也没有放麝香,怕香气太重,掩盖了食物本身的味道。”   张婆婆认真打量了薛盈一眼笑道:“不是我说嘴,我老婆子走街串巷,也算是见多识广。像薛娘子这样的人才,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模样自不用说了,就这通身的气度,比官宦子弟也不差,更何况又做得一手好菜。谁若是能把薛娘子娶回家,这可真是他的福分。”   糟糕,八成是要与自己说媒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薛盈只好低下头装羞涩道:“婆婆说笑了。”   “不是说笑。”张婆婆上前拉住薛盈的手,正要展开自己的言语攻势,一眼瞥见她腕上带了一对飘花翡翠错金玉镯子,不由好奇道:“薛娘子这翡翠水头真好,做工也精细,这是前朝的东西吧?”   薛盈愣了愣方道:“我也不晓得,这是爹爹留给我的,说是祖上的遗物。”   “这么说来,薛娘子祖上也是大有来历的。”张婆婆随口感叹一句便转移了话题:“薛娘子可知道经营太和楼的范大郎?”   “略有耳闻。”   “薛娘子,正是那范大郎看上了你的人才,特特托我来上门提亲。太和楼是汴京七十二户正店之一,生意极好,范大郎为人又精明干练,酿得好酒,调得好汁水,与薛娘子堪称绝配。”   “哦。”薛盈喝了一口荔枝膏水闲闲地问:“不知范大郎年纪几何呀?”   张婆婆愣了一下方道:“都是邻里街坊,我自然不瞒娘子,范大郎今年四十三岁,妻子前年过世了,想要娶娘子为填房。”   张婆婆见薛盈只是喝饮子不说话,便再接再厉劝道:“薛娘子,填房也没什么不好,倒多得一副嫁妆。范大郎年纪是大了些,但他长得可一点也不显老,何况他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已经分出去过了。娘子要嫁过去,这偌大家私都归你消受。这样好的亲事,若是错过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薛盈放下饮子看向张婆婆:“多谢婆婆好意。可是家父辞世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料好这家瓠羹店,我若是此时嫁人,却是辜负了家父的嘱托。更何况,我一个人清静自在惯了,也不愿意嫁人受约束。”   张婆婆大不以为然:“薛娘子这叫什么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易之礼,便是令尊还在世,也不愿意你守着这家店一辈子不嫁人。那范大郎与你是同行,你若嫁过去,这瓠羹店便算作你的嫁妆,自然会派人经手料理,你倒落得省心。”   自三年前父亲去世后,薛盈独自一人经营这家瓠羹店,吃了不少苦头,也锻炼得甚有主见,她淡淡一笑道:“可能我这人,是天生爱操心的命吧。烦请婆婆替我向范大郎致意:我不想嫁人,让他别寻合适的吧。”   张婆婆觉得薛盈的心气太高了,忍不住道:“薛娘子是自己人,可别嫌我话说得直,你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又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寻到一个殷实的人家做正头娘子已是十分不易,就别再挑拣了。”   薛盈笃定笑道:“我知道婆婆是好意,可我不愿意随便嫁人。若实在不行,我就守着这家瓠羹店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此时沈瑶也已经起身了,薛盈向她使了个眼色,提高了声音吩咐道:“把我前些日子做的木樨汤拿过来招待婆婆。”   点汤就是送客的意思,张婆婆是知趣的人,只得悻悻告辞。   第二天一早,薛家瓠羹店来了几位奇怪的客人。年纪大约三十多岁,一人要了一碗瓠羹和一张胡饼在餐桌旁坐下,却不忙着吃,只在那里皱眉挑剔。   “沈娘子。”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招手把沈瑶叫过来:“你家的羊肉不新鲜!”   “客官想是误会了。”沈瑶忙上前耐心解释:“我家店里的羊肉都是现杀现做的!”   薛盈见情形不对,忙走过去一看,中年男子那碗瓠羹只是略动了动,其中有几片羊肉颜色发暗,隐隐有腥臭味。她心里已有了成见,眼见店中的客人们都纷纷议论起来,提高了声音道:“这位客官,我家店里的羊肉不是这样子的,你若不信便跟我来看。”   薛盈引着那中年人来到自己烹饪的灶台前:“你看,我们店里的羊肉都是切成薄片炒制的,而客官碗里的羊肉却是块状的,可见是故意栽赃陷害。”   中年男子还不服气,愤愤道:“胡说,说不定是你想要省钱,特地将不新鲜的低价肉掺到瓠羹里。”   薛盈觉得他的话简直不值得反驳,冷笑道:“现在店里的客人也不少,既然我打算掺低价肉,应该每个人碗里都有,你且问问,他们碗里的羊肉是否也不新鲜?”   薛盈见那中年男子一时无话可说,便放缓了声音道:“薛家瓠羹店也开了十多年了,若我真是客官口中一味逐利的奸商,怎么能有这么多回头客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开店最讲究的是诚信二字,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店中的熟客亦纷纷附和:“薛娘子的为人我们放心。”   其中一位客人嗤笑道:“这位客官怕是故意来找事的吧,没准是薛娘子的同行呢。”   中年男子没想到薛盈这样伶牙俐齿,一时恼羞成怒,向周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他们很快便起身掀了桌案,一时间店里乱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国人一日三餐的习惯,是从宋代养成的,以前都是一日二餐。   话说我夏天没胃口的时候,也喜欢吃茶泡饭配咸菜,嘿嘿。 第3章   店内的客人看到这种情形,有的早就趁乱躲了出去,也有人路见不平,上前跟闹事的人理论,很显然,今早的生意是没得做了。   那中年男子见店里没什么人了,低声对薛盈道:“薛娘子,我劝你识相一些,趁早从了范大郎。你眼光再高有什么用?不过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这整条街的酒楼都要看范大郎的脸色行事,你若得罪了他,这家店也休想再开下去。”   薛盈这才明白他们闹事的由头,怒气抑制不住地涌上来。   那一厢李维和刘景年和往常一样起早上早朝,刘景年照例要来薛家瓠羹店买白肉胡饼,却见店门口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由皱起了眉头。   没过多久,刘景年看见薛盈从店里冲了出来,拦住正打算撤退的闹事者喝道:“先别走,当着街坊邻里的面,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闹事者不耐烦地甩开胳膊要走,却被一旁的沈瑶紧紧抓住,她跟随薛盈学厨艺这几年,日日端锅颠勺,也颇有些力气。   “心虚了?”薛盈冷笑道:“你把我店里桌椅碗筷砸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薛盈索性提高了声音道:“诸位给评评理,太和楼的范大郎想娶我做续弦。我的心思都在这家瓠羹店上,何况他如今四十多岁了,和我年纪相差太大,所以没同意。结亲本是你情我愿的事,谁知范大郎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竟找了几个街头混混故意来我店里捣乱。太和楼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他范大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欺负一介孤女,这种做派,我还真瞧不上。”   薛盈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看热闹的街坊都很同情她,当下便有人议论道:“范大郎太过分了,平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私下里这么不堪。”“他这样的,一看就不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事肯定没少干。”   闹事者没料到薛盈的脸皮这么厚,竟然公开宣讲她与范大郎之间的私事,一时无话反驳,只得冲着她吼道:“你胡说!”   薛盈随即怼回去:“谁胡说自己心里有数,街坊邻里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今天把话说在这里,爹爹临终嘱咐我好好经营这家瓠羹店,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把店维持下去。我不会惹事,但也决不怕事。若范大郎还想找人来闹,我们就去见官好了。”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汴京城一众商户虽饶有资财,却最怕见官,他们没料到薛盈竟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闹事者不由暗地埋怨起范大郎来了: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这么一个母夜叉!   刘景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这位薛娘子别看年纪轻轻,平时一副笑模样,关键时候却一点不含糊,当真有大将之风。   刘景年起了要管闲事的心思,低声对李维道:“子京,你是汴京的父母官,有人在坊间闹事,似乎不能不管啊。”   李维皱了皱眉,低声吩咐了侍从几句,没过多久,厢吏便领着人来了。   薛盈眼睛一亮,忙上前陈词,沈瑶与众街坊也帮着分说,厢吏很快弄清了事由,又见那些闹事者神色仓皇,言辞闪烁,心中早有了成见,很快将他们绑住领去衙门严加询问。   薛盈见李维和刘景年官身打扮,知道是他们的功劳,忙上前道:“多谢二位客官主持公道,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刘景年笑笑道:“在下刘景年,表字平甫。不过随手之劳,娘子无需介意。”   李维淡淡的一言不发。薛盈却知道,这回官府肯出头,大半还是他的功劳,便上前施了一礼道:“阁下不愿透漏姓名,我亦不好多问,不过礼数缺不得,这次真要谢谢阁下,日后必当回报。”   李维淡淡道:“娘子客气了,有人在坊间闹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却并不是因为贪图回报才帮你的。”   这个人似乎总能把话题聊死,薛盈暗自撇撇嘴,又露出感激之色对众人道:“我不过是妇道人家,蒙街坊邻里捧场开了这家瓠羹店,却没想到遇到这种飞天横祸,若非二位客官主持公道,诸位街坊法眼如炬,我就真的被欺负惨了。”   薛盈这一顶高帽子扔下来,刘景年俨然成了扶危救困的英雄,感觉好极了,众位街坊也纷纷道:“薛娘子不必客气。谁家没有个难事呢,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今后再有人闹事,我们必会出手相救的。”   李维心中好笑:这女子刚才当街与闹事者理论,泼辣得像一只胭脂虎,此时却在这里扮可怜骗同情,她可当真是一点也不傻。   正思量间,薛盈已是从店中拿出一坛酒来,笑对众人道:“今日多亏诸位君子鼎力相助,我今秋酿了一坛葡萄酒,一直舍不得喝,如今拿出来给诸位润润嗓子吧,大家千万不要客气。”   葡萄酒一向价值不菲,寻常百姓即使逢年过节也难喝到,众人纷纷上前品尝,一坛酒很快便见了底。   刘景年见那酒色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醇香扑面袭来,馋虫早就被勾起,也想舀一碗尝尝,却被李维一个眼风扫过,只得咳嗦一声道:“薛娘子好意心领,只是我们要赶着上早朝,就先告辞了。”   薛盈知道他是看李维脸色,只好上前招呼道:“这葡萄酒度数很低,稍喝一点不会醉,二位还是尝一尝吧。”   谁知李维皱眉瞅了薛盈片刻道:“薛娘子既然经营酒店,应该知道我朝严禁售卖私酒。京城除了七十二家正店可以买官方的酒曲自酿酒之外,其他店是不许自酿酒的。你若是自己喝也就罢了,但要是公开贩卖,那是绝对不行的。”   薛盈内心咯噔一下,忙忍住腹诽赔笑道:“当然当然,我不敢违背朝廷的规矩,这酒是平日过节自己喝的,今天一时高兴便拿出来与众街坊分享。以后我会格外注意的。”   李维这才点点头,薛盈也不敢再劝他喝酒。她对李维的观感实在不佳:他可真是既严苛又古怪的人。   虽然如此,却并不影响薛盈打赢官司后的愉悦心情。她将店内收拾好,笑问沈瑶:“饿不饿,我们来做胜肉夹吧?”   沈瑶各种夹子吃了不少,但从没听说过有胜肉夹,忍不住问:“什么是胜肉夹,比肉夹还好吃吗?”   薛盈笑道:“我还是和道圣庵的姑子学的方子,胜肉夹是以冬笋、蘑菇、松子、核桃做馅,吃起来比肉还香呢。”   沈瑶很感兴趣,忙去和面。薛盈将核桃仁泡入温水中,去掉外皮捣成绿豆大的碎粒,又将松子去壳搓净褐衣。冬笋、蘑菇切厚片入沸水略焯,切成小丁。   待这些材料冷却后,薛盈将它们混在一起,又加入少许莳萝籽、盐、酒、酱油和芝麻油搅拌均匀,馅料便备齐了。   此时沈瑶已经擀好了圆圆的面饼,薛盈在圆饼的半边铺上足量的馅料,对折后包成半圆形的小饺,开始下油锅慢煎。   饼皮很快变成了金黄色,香味扑鼻而来,胜肉夹便可以出锅品尝了。   这时邻家炊饼店的小哥儿也来了,笑问道:“薛娘子,你家今日还有做瓠羹的剩下的骨头吗?”   这位小哥儿明唤张青,今年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很大,薛盈经常把做瓠羹剩下的下脚料送给他,此时笑道:“有一根羊腿骨上面还有一点肉,你拿去吧。”   张青忙道谢,递给薛盈几张炊饼:“刚出笼的椒盐味炊饼,薛娘子尝尝吧。”又问吸吸鼻子问:“薛娘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薛盈调笑道:“我就说你是猫儿食,闻见了香就好,隔锅饭就香。我们做了胜肉夹,不过可不够你吃的。”   沈瑶却一言不发拿了三个小碟子来,又塞给张青一双筷子。   那夹子包得很小巧,张青迫不及待夹了一个整个放入口中,只觉得满嘴都是甘香丰腴的味道,好奇问道:“这里面放了什么肉?”   薛盈笑道:“没有肉,是素馅的。”   张青诧异道:“不可能吧,没有肉能做出这个味道?薛娘子再给我一个夹子,我仔细尝尝。”   薛盈依言果然又给了他一个,张青这回吃得很仔细,犹豫片刻道:“是有笋和蘑菇的清香,其他的我就吃不出来了。”   沈瑶也好奇地夹了一个胜肉夹一口咬下,淡淡的面香里融入了笋菇的清香,不小心咬碎的松子和核桃肉又带来了油脂的甘香,忍不住赞道:“这简直比肉夹子还好吃,怪不得叫做胜肉夹。”   不出一盏茶时间,一盘胜肉夹便被一扫而空。张青满足地叹息一声:“跟薛娘子做街坊真好,总是有新鲜吃食品尝。依我看来,薛娘子的手艺不比京城正店的那些厨子差,只开瓠羹店真是屈才了。”   张青这一番话勾起了薛盈满腹心思。她也想过把店面扩张做大,但汴京城人口密集,房价奇高,御街附近一间仅能容纳十余人的店铺要价一万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这家瓠羹店是薛盈的祖产,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无力置办别的产业了。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口中的夹子也不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夹子又叫夹儿,是宋朝一种常见的食品。(话说作为晋江鸽子精我经常想歪)《梦梁录》里提到临安小吃,光夹子就有几十种,什么蛾眉夹儿、笋肉夹儿、江鱼夹儿、肝脏夹儿。它其实有点像现在的藕盒和茄盒,用面、笋、藕等做皮,鱼、肉或素食做馅,上锅蒸熟或油炸即可。话说欧阳修很喜欢吃夹子。 第4章   三月一日,城西顺天门外的金明池正式开放,都人都结伴去郊外踏春。这一带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次第春容遍野,万花争出,粉墙细柳,芳草如荫,人们都忙着享受这短暂的春光,纷纷折翠簪红,寻芳选胜,一展金樽。   薛盈与沈瑶亦相约出城游赏,二人随着人流走上金明池中央的会仙桥,瞧了皇帝赐宴群臣的临水殿,去北岸看了停放赛船龙舟的奥屋,又去东岸临时搭盖的彩棚中观赏了水戏,挤的浑身是汗,便信步去金明池西岸躲清静。   与东岸、南岸的热闹喧嚣不同,这里游人稀少,也没有什么殿宇,只见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有零星的游人在这里垂钓。   薛盈被勾起了兴趣,走上前问道:“阁下的钓竿是自带的吗?”   那人笑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金明池不许人随意垂钓,你们必须去池苑所买牌子才可以捕鱼,那里也有钓竿可以出租。”   二人依言去池苑所买了牌子,又租了钓竿,许是今天运气好,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便钓上了一条尺把长的鲤鱼。   很快就有人上前招呼道:“刚钓上的活鲤鱼最宜做脍,小店就在不远处,二位娘子愿不愿意将鲤鱼交给厨下料理?只需出点工钱就好。”   薛盈笑道:“临水斩脍,以荐芳樽,也是一时佳味。我们走吧。”   二人高价买下鲤鱼随他来到店内,厨下倒也利索,不出一刻时间,便将鱼脍做好送来。薛盈随意尝了一口,皱眉道:“这鱼肉略有腥味,想是血水没有吸净,肉片也切得太厚了些。”   店家只得上前陪笑道:“娘子见谅,血已经放干净了,想是鲤鱼本就有些土腥味吧。”   薛盈淡淡一笑道:“店家,如果我们亲自斩脍,众人尝了没有腥味,你待怎么说?”   店家看她二人只是年轻的小娘子,想来即使平日在家烹饪,厨艺亦不会太高明,便笑笑道:“娘子可以到厨下一试,若做出来的鱼脍丝毫没有腥味,我不但免了二位的饭钱,还会有好酒奉上。”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盈这个人一向不怕事,便随店家来到厨下选鱼。在店内用餐的客人有爱热闹好事的,也跟着进来了。   灶台前放着一口大水缸,里面养了数十条泼拉跃动的大鲤鱼。薛盈随手拿起撮罗伸入水缸一舀,一条二斤重的鲤鱼扭动不安地出了水,她抄起案上的擀面杖对着鱼头猛一敲,鱼就老实不动弹了。   薛盈先是拿刀将鱼鳃与鱼身连接处切了一个大口,用手提着尾巴倒挂了一会儿,血便纷纷流了出来。   店里的厨子好奇问道:“我们这一带酒楼处理鱼脍,都是先砍断鱼的后尾,然后把它放进水盆,让它自己游动放血,娘子这么处理,是有什么缘故吗?”   薛盈笑笑道:“这么做有时鱼会先死掉,血反倒放不干净。我刚才切口的部位靠近鱼的心脏,是鱼全省血液最集中的地方,所以能够很快将血放干净。”   薛盈口中解释,手上也不停,她迅速刮去鱼鳞,剁掉首尾,从鱼脊进刀剖膛,再褪去鱼皮与鱼骨,将两片雪白的鱼肉放在砧板上。她的动作极快,处理完这一切,鱼竟然活着,鱼鳃还在一开一合,鱼骨还在动。众人不由啧啧称赞起来。   薛盈接着将鱼肉削成薄薄的鱼片,再切成细细的鱼丝放入食盘内,又取来甜酒、姜汁、葱丝、盐、芥子酱等调料依次倒入盘内搅拌均匀,随口问厨子:“你们这里有橘皮没有?”   厨子诧异道:“有是有,不过做鱼脍用不着橘皮吧?”   薛盈笑道:“橘皮去腥效果最好,你只管拿来便是。”   那厨子此刻已看出薛盈厨艺非凡,忙依言取了橘皮挤了汁洒鱼脍上。薛盈等鱼肉腌渍入味后,再用细纱裹起来挤净水分散置盘内,鱼脍便做成了。   薛盈把鱼脍装进白色的磁盘里,又将紫苏叶切碎混入,碧叶间以素脍,越发鲜洁可观。她笑问:“你们谁愿意先来尝尝味道?”、   “那我就冒昧试一试吧。”一名五六十岁的长者自动请缨。   长者用筷子夹起鱼脍,当真轻薄如纸,风吹可起,不由赞道:“运肘风生看斩脍,随刀雪落惊飞缕。今日方知东坡居士不是虚言。这位小娘子的手艺真是绝了。”   光看这外形已是令人惊艳,长者又夹了一片鱼肉送入口中,由于薛盈提前挤净了水分,口感十分爽脆,又带着鱼脍特有的鲜腴,却丝毫没有血腥气。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说话,一连吃了好几片鱼肉才叹道:“我平生食鱼脍多矣,这位小娘子的手艺可称第一,要是再有美酒相配就更好了。”   店主见长者这样不遗余力地褒扬,不由好奇上前也夹了一片鱼肉品尝,当真入口惊艳,那鱼脍切得极细,料汁充分混入到鱼肉中,有效去除了腥气,又激发了食物本身的甘美,果然非高手不能办。   店主也是位豪爽人,当即笑道:“小娘子技艺高超,我等甘拜下风。今日我做东请大家喝仁和楼酿造的流霞酒。”   薛盈厨艺固然精湛,酒量却很一般,却不过店主盛情,勉强喝了几杯,便已面红耳赤上了头,便找了个借口道:“家中还有些事,恕我竟要先告辞了。”   店主偏偏拉住她们不放:“何必如此着急,今日相遇也算有缘。小店虽然窄陋了些,但在金明池一带也算薄有名声,娘子若不嫌弃,可以在小店做主厨,薪酬绝不会亏了娘子。”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薛盈忙笑着拒绝:“深感盛情,只是我自己也是开饭铺的,实在不得闲,还望阁下见谅。”   店主听她如此说,也只得罢了,却见旁边一直只顾饮酒的那位长者靠近薛盈低声道:“娘子请借一步说话。”   薛盈、沈瑶辞别了店主,与那长者来到一僻静的所在,长者拱手道:“不瞒二位娘子说,我是崇仁坊李府的管家。阿郎官至翰林学士。家中的厨娘因父亲去世辞去了府上的差事,太夫人年纪大了,吃其他人做的饭总是不合胃口。阿郎一向侍母至孝,这些日子一直想找个厨艺高超的厨子。我看娘子很够格,若是愿意去府上当差,我们在酬金方面是不会吝啬的。”   薛盈听说过李氏原是汴京大族,去这些豪门世家做厨娘,薪金原是十分丰厚的,内心一动道:“阁下能否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毕竟我也有生意要照管,总得安排妥当。”   长者笑笑道:“这是自然。鄙姓陈,娘子考虑过若有意,便直接去崇仁坊李府找我就是。”   与长者告辞回到家中,薛盈心内盘算:自己经营这家瓠羹店算是薄利多销,满打满算每月顶多能赚60贯钱,刨去给沈瑶的20贯工钱,剩下的仅仅够维持二人的衣食住行和店面的正常运转,想要扩张店面,增加雇工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己想要多赚钱,去李府做厨娘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叫来沈瑶问道:“如果让你一人负责经营这家瓠羹店,再将隔壁的小哥儿请来帮忙,你有没有把握维持下去?”   沈瑶虽然老实,但人却不傻,随即问道:“娘子这么说,是打算去李府做厨娘了?”   薛盈点头:“正是,店内里情形你是知道的,若想要来钱快一些,也只能去世家大族府上做厨娘了。爹爹临终前把这家店交给我,我一直想把它做成像丰乐楼一样大酒楼。”   丰乐楼位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之首,高有三层,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各有飞桥相通,华丽壮伟,顾客熙熙攘攘何止千人,是王孙公子、豪门富商首选的宴饮之地,在先帝时已名扬天下。   沈瑶沉默片刻道:“娘子尽管放心去。我跟着娘子学艺四年,知道怎样做好一碗瓠羹,断不会砸了薛家的招牌,若是隔壁张二郎能来帮忙,那就更好了。”   薛盈沉吟道:“张二郎每日卖炊饼也挣不了多少钱,我多给他些工钱,想来他应该愿意来店里帮忙。只是我做厨娘的这段时间要偏劳你了。”   “娘子说得是什么话。长宁九年陕西大旱,我父母双亡从长安逃难来到京城,多亏娘子收留了我,又花钱给家父办了丧事,如今我多做一点事也是应该的。”   等到薛盈下定决心去李府找陈管家,他却苦笑道:“娘子来得有些不巧,太夫人的娘家今日也荐了一位厨娘过来。这件事情怕是有些麻烦。”   薛盈情知此事不协,笑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慢着。”陈管家拦住薛盈:“我既然答应引荐娘子,就不能食言。这样,你先等一等,我再向阿郎陈情争取一下。”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陈管家从内宅走出来笑道:“这可巧了,我去向阿郎陈情,太夫人正好也在。她听我说娘子厨艺精湛,也觉得错过了可惜,便让娘子和娘家推荐的厨娘一起做一道菜比试一下厨艺,优胜者便正式聘为府上的厨娘,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鱼生在中国的历史也很悠久,在唐宋时尤其盛行,但明朝之后,也许因为卫生原因渐渐式微。   话说苏轼、欧阳修、梅尧臣等都是鱼生的狂热爱好者,苏轼吃鱼生虚火上升,得了结膜炎还是不肯忌口,这是怎样一种吃货的精神呐。 第5章   既然来了,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薛盈毫不犹豫道:“我愿意一试。”   “好,我果然没看错娘子。”陈管家不再多言,领着薛盈穿过几重院落,向东进了一道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转过穿堂便是正房大院,南面五间正房皆是雕梁画栋。   薛盈心中暗自揣度:久闻李氏为京城世家,起居豪奢,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正思量间,早有两名婢女走出来掀开门帘,薛盈进去后定了定神才发现,那里面空间极大。有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正坐在上首的玫瑰折枝椅上吃茶。   这想必是李府的太夫人了,京中贵妇到了她这个年纪,因保养得益,倒也没有十分显老。只是太夫人脸上难掩落寞之态,少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   东面太师椅上坐着一位青年男子,想必就是本朝最年轻的翰林学士兼权知开封府李维了。只是薛盈一眼望过去,不由吓了一跳。这不就是日日同刘景年一起上朝的那个人吗?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李维看到薛盈眼底的惊惶,面色却丝毫不动声色。原本选个厨娘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近日公务冗繁,本想在母亲这里请个安就告辞的,如今倒是有了兴趣,索性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没过多久,薛盈的竞争者也进来了。那位厨娘年纪大约二十余岁,容貌艳丽,身着绿衫长裙,腰佩花穗长带,足登云头履,头挽高髻,看上去极有气派。而薛盈今日并未特别打扮,只梳了双蟠髻,穿了家常的衣衫,在气势上就矮人半头。   太夫人咳嗦一声道:“刘娘子是我娘家嫂嫂引荐的,薛娘子是陈管家引荐的,想必手艺都不差。只是府上只能留一位厨娘。为了公平起见,你们便每人做一道菜,我尝了觉得味道好的留下来。”她转头寻问一旁的李维:“大哥儿觉得如何?”   李维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略一躬身道:“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太夫人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只是若叫她们随意发挥,届时也难有标准去评判,倒是让她们做一样的菜才好。”   李维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您一向喜欢签菜,不如让她们做签菜好了。”   听到这话,刘娘子内心越发笃定,她来李府应聘前,特地打听了太夫人的饮食偏好,得知太夫人喜爱签菜。这可真是巧了,作为汴京城身价不菲的厨娘,她就是靠羊头签这道菜打出名气的。   主人已经出了试题,二位娘子只得遵命行事。陈管家引着她们来到厨房。李府一些爱热闹的婢女也跟来了,她们看见刘娘子打开随身携带的箱笼,烹饪用具一应俱全,锅铲之类皆是白银所制,璀璨夺目,不由啧啧称奇。再看薛盈这边,不过带了一口平平无奇的铁锅,还有一把老旧的铁铲和厨刀,不由暗自摇头,看来这场比试很容易就能猜出结果了。   刘娘子向陈管家索要材料:羊头2个,葱2斤,羊网油3张,淡酒1坛,陈管家略微皱眉:“刘娘子只需做一盘羊头签。这些材料也太多了吧。”   刘娘子朗声道:“做菜材料最重要,我有我的道理,阁下只管送来便是。”   这一厢薛盈也把材料写在单子上,陈管家接过来一看,她所需很简单:鸡胸肉1块,春笋2两,鸡子1枚,腐皮1张,不由问道:“薛娘子是要做鸡丝签?只是这些材料怕不够吧,做签菜不需要用猪网油嘛?”   薛盈笑笑道:“不必,这些已经足够了。”   这一回就连陈管家也有点替薛盈担心了,不无忧虑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吩咐婢女准备材料去了。   待到一切齐全,刘娘子和薛盈各自占据一个灶头和砧板开始做菜。   刘娘子麻利地将羊头在滚水中焯过,捞起来只别出羊脸上两块肉,其余的便都丢弃在一边。接着又开始切葱。还是先在热水中过一下,外面的叶子都不要,只留葱白切成与碟子相配的小段,再剥去葱白数层,只剩下像韭黄那样的嫩心,在加盐的淡酒中浸渍片刻,沥干备用。   薛盈在一旁看得实在肉疼,索性把刘娘子不用的葱白拿了过来用。这一番操作,不但刘娘子哂笑,就连一旁观战的婢女也指着她窃窃私语起来。   刘娘子笑笑道:“薛娘子,葱白非贵人所食,你怕是瓠羹店开久了,不知道忌讳吧。”   薛盈淡淡一笑:“这世上任何材料都有它的用途,暴殄天物可不是我的作风。”   刘娘子被噎住了,半响方冷冷道:“我倒要看看娘子能用这些材料做出什么珍馐美味来。”   薛盈也不再理她,麻利地将鸡胸肉洗净抹干切丝,葱白切碎、春笋切小丁,混在一起加上蛋液、盐、酱油和姜汁搅拌均匀。接着将腐皮用温热的湿毛巾润湿,剪成同等大小的长方形,将馅料放入腐皮内卷好,再用蛋液封口,鸡卷便做好了。   薛盈又将两勺淀粉、一勺花椒粉加在一起和匀,加水搅为面衣,放入鸡卷滚一滚,便下锅油炸。   花椒粉的香味混着肉香扑面而来,一旁看热闹的婢女觉得自己又饿了,看来薛娘子的厨艺比自己想象得好多了。   等到鸡卷变成了金黄色,薛盈便把它们从锅里捞出来沥干油,盛在白色的瓷盘中,美食配美器,倒也分外相宜。   那一厢刘娘子的羊头签也做好了,是用传统的方法,将羊肉馅卷入羊网油中炸制而成的,刘娘子将它们盛在银盘里,金白相间倒也十分诱人食欲。   这两盘菜很快便送到太夫人房中。从菜的外形上看,二位厨娘的手艺似乎不相上下,太夫人一向喜欢吃羊肉,便先夹了一块羊头签品尝。   因刘娘子精选了羊脸上最嫩的两块肉,又有浸渍了淡酒的葱芯去除膻味,那羊头签既酥脆又鲜美,太夫人笑着称赞道:“果真馨香脆美,刘娘子手艺非凡,我今日口福不浅。”   “太夫人过誉了。”刘娘子忙谦虚几句,扫了薛盈一眼,面上难掩得意之色。   有刘娘子的羊头签珠玉在前,此时太夫人对薛盈做的鸡丝签并不报太大期待,随意夹起来尝了一口,眉毛一挑问道:“薛娘子,这鸡丝签的外皮是用什么做的?尝起来似乎不像是猪网油。”   薛盈笑笑道:“回太夫人,是用腐皮做的。”   陈管家见太夫人现出迷惑的神情,忙解释道:“豆浆加热煮沸后,表面会出现一层膜,干燥后便是腐皮,这是坊间小民常吃的食物,未免粗劣了些,小的平时不敢进呈太夫人食用。”   太夫人忍不住又夹起一块鸡丝签来品尝,虽然经过油炸,但有清爽的笋丁鸡丝做馅料,入口丝毫不觉得油腻。最妙的是炸得酥脆金黄的腐皮,嚼在口中有隐隐的豆香和花椒香,与松软的内馅极为相配,她不由笑赞道:“薛娘子的鸡丝签也很特别,是很清爽的味道。”   太夫人转头对李维道:“大哥儿也尝一尝,依我看来,她们两个做的菜各有千秋,实在难以决断呢。”   李维依言尝了尝二人做的菜,沉默片刻,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如娘娘所言,二人厨艺确实不相上下。儿子的意思,不如让下人也尝一尝,看他们怎么说。”   于是太夫人房内的几个婢女连同陈管家依次上前品尝二人做的签菜。按说府上的下人口味重一些,更喜欢羊肉,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耽搁,菜已经有些冷了,羊头签适合趁热吃,此刻尝在嘴里难免有些冷腥。但薛盈的鸡丝签不同,现做现吃固然口感好,便是冷掉也不影响它的风味。   最后的结果,下人们包括陈管家在内共有5人支持薛盈,3人支持刘娘子。   眼看胜负已定,刘娘子有些着急,提高了声音道:“府上招聘厨娘,原是为了太夫人能吃上适口的饭菜,至于下人的意见,实在不重要,不能作为胜负的参考。”   听到这番话,太夫人又有些动摇起来。   薛盈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得不吐:“恕我冒昧。朝廷一向提倡节俭。陛下爱食蛤蜊,可听说此物运费高昂,几枚便要花费万钱,便罢了福建路的贡献。刘娘子的手艺我无可厚非,可区区一盘羊肉签,便要使用两个羊头,所费何止千文?贵府固然家大业大可以承受,可学士身为朝廷重臣,更应仰承圣意,躬行节俭才是。”   薛盈此话一出口,刘娘子彻底没了说辞。李维的目光在薛盈身上停留了好久,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半响他方对太夫人道:“薛娘子说得有理。儿子不是何曾,日食万钱犹无下著之处,娘娘亦生性不喜奢华。儿子的意思,便用薛娘子做厨娘吧。”   李维少年成名,为人自负又有决断,太夫人甚少违背儿子的意思,何况今日薛盈占了正理,于是点头道:“如此甚好。”   薛盈心下雀跃:自己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李府的厨娘了,据陈管家说,在李府主厨每月可得佣金百余贯,逢年过节还另有赏赐,自己用心干上几年,便能挣够钱扩张瓠羹店了。   她这样盘算着走出太夫人房内,不留神李维走上前来:“愣着干什么,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来府上当差吧。”   薛盈吓了一跳,回头看向李维,依旧是那副面瘫的样子,忙口中称是。却听李维再次开口道:“这回进府要严守规矩,薛娘子在坊间泼辣惯了,要改过才是。”   薛盈随口答应下来,只是忍不住再次腹诽:李府别的倒罢了,这位正主实在难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签菜在宋朝很流行。一张皮子裹上切碎的馅料,卷成圆筒状下锅油炸即可。充当外皮的,可以是猪羊网油,也可以是薄面皮、豆腐衣。别看王安石对吃穿不在意,可是他就喜欢吃羊头签:)   另外,我第1章 第3章又改了一下,增加了男女互动的内容。大家可以再去看看。 第6章   第二天薛盈正式接管后厨,那几名帮厨却不大听指挥,为首的陈娘子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扫了薛盈一眼淡淡道:“薛娘子是掌厨,吩咐我们做馒头自然不敢违逆。只是小娘子今日想吃洗手蟹,特地嘱咐我下厨,容我先去做蟹去了。”   陈娘子口中的小娘子,是李府唯一的嫡女李嘉,太夫人的宝贝女儿,李维的同胞妹妹,一向十分受宠,下人们自然争相趋奉。   薛盈笑笑道:“既是小娘子让你做洗手蟹,你就忙你的去吧。这边灶上我来照应。”   “薛娘子,我去看看太夫人要的二陈饮好了没有。”   “薛娘子,做饭的材料还少了几枚鳆鱼,我去问问买办。”   剩下的几名帮厨见有人带头,薛盈又好说话,纷纷找了借口溜走了,只剩下一名年纪小的帮厨还留在大厨房。   薛盈见她大约十五六岁,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招手笑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走呢?”   “我姓王,是府上的家生子。昨日薛娘子与刘娘子比试厨艺我看了,那鸡丝签做得真是好,我想向薛娘子学本事。”   薛盈见她语气诚恳,也笑道:“你若真心想学,我自然会教。只是你要告诉我,那个陈娘子是什么来历?”   王娘子迟疑片刻,终是道:“陈娘子入府也有十来年了。在大厨房资历最老。原本这次掌厨家中出了事故,她有希望继任的,只是……”她看了薛盈一眼,知趣地闭了嘴。   这么看来,是自己抢了人家的位置,所以陈娘子才带头不服从指挥,薛盈忽然有些理解她了。   陈娘子在一旁的小厨房准备洗手蟹,别的不说,她对自己厨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洗手蟹的做法很简单,陈娘子从水缸中选了一只肉肥膏红鲜活的梭子蟹,用厨刀剁成寸许长的小块。将麻油熬熟,冷却后,把草果,茴香,砂仁、水姜,花椒、胡椒都研成末,再加上葱、盐、醋等调料一起放入蟹内,拌匀后就可以吃了。因是食客洗洗手的时间便做好了,所以叫做洗手蟹。   这边李嘉房中的婢女月华已经来催了:“陈娘子,洗手蟹做好了没有,小娘子等着吃呢。”   “好了好了。”陈娘子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蟹盛到银盘中递给她,又嘱咐道:“洗手蟹现吃,鲜,香,麻诸味具备,放久了就不好了。”   月华不耐烦道:“这何用你说,小娘子自然知道。”   月华走后,陈娘子无声叹了口气,她昨晚没睡好,正要下去歇息片刻,却见一名低等女使走上前来向她低语了几句。   陈娘子此时彻底没了休息的心情。匆匆走到内垂拱门前,她的儿子徐大郎正在门口候着。   陈娘子见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皱眉问:“我正在厨房做饭,你又来做什么?”   徐大郎笑笑道:“娘,我一天天大了,总守在家里终究不像话。如今和几个朋友商量好了,今年京内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我想去扬州贩些香料回来,除去关税花销,还可以得几倍的利息。只是现在缺些本钱,娘借我几贯钱吧。”   陈娘子夫婿早亡,膝下只有徐大郎一子,自幼甚是娇宠,这么多年一直文不成武不就,她一想起来就头疼,听到儿子肯上进虽是欢喜,但又恐她在外生事,只摇头道:“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读书,就是我的造化了,这生意不不做也罢。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   徐大郎主意已定那里肯依,提高了声音道:“娘还不知道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还是做生意更合适。娘成天说我不知世事。如今我下定决心要成人立事,你又不准我了,到底要叫我怎么样?”   陈娘子叹了口气道:“你在娘跟前长到十八岁,根本没出过门,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就是你那些朋友,我也不放心。”   徐大郎急了:“我又不是闺女,娘成天把我关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何况吴大哥是你见过的,为人最是老成厚道,娘还有什么不放心。”   话说到这地步,陈娘子还是不肯松口,徐大郎只好悻悻地走了。   这一厢薛盈把太夫人的晚饭做好,李嘉房内的婢女月华又来了,这一回面色相当不善,劈头就问:“陈娘子怎么不在?”   薛盈道:“她刚刚出去了,娘子找她何事?”   月华冷冷道:“小娘子刚刚吃完洗手蟹不久,就嚷着肚子疼,想是她料理得不干净。”   薛盈沉吟一下道:“我懂得一些食疗的法子,小娘子如今痛得厉害吗,可否容我去看看?”   月华扫了她一眼,迟疑道:“小娘子肚子痛得倒不十分厉害,只是薛娘子又不是大夫,看了能有用?”   薛盈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   月华思量:小娘子怕太夫人责怪她贪吃,不愿意请大夫张扬,让薛盈看看也没什么坏处。便道:“也好,薛娘子跟我来。”   薛盈跟着月华来到李嘉房中,见她年纪大约十四五岁,身着玉色对襟衫,淡黄色褙子和百折裙,倒显得十分娇憨。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介绍了自己的来意,薛盈问道:“小娘子觉得那里不舒服?”   李嘉躺在榻上低声道:“刚才吃的螃蟹都堵在胃里,却吐不出来,肚子一阵一阵的疼。”   薛盈暗思:螃蟹本性寒凉,洗手蟹又是生吃,对脾胃有损也算正常。随口道:“我去给小娘子做一碗橘红汤,喝下去就会好多了。”   月华还在迟疑,区区一碗橘红汤真的会有效果?李嘉此时腹内又一阵绞痛,也顾不上许多,忙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领薛娘子去厨下做汤。”   帮厨很快送来了橘皮和甘草。薛盈将一斤橘皮、四两甘草加上四两盐放进锅里煮,小火煮干后,把橘皮和甘草盛出来,先焙干,再捣成粉末放入碗内用沸水冲匀,橘红汤便做好了。   薛盈嘱咐月华:“橘红汤要趁热喝,赶紧给小娘子端过去吧。”   月华不敢怠慢,很快将汤喂给李嘉喝,热汤一下肚,她便觉得肠胃舒服了一些,橘皮清香宜人,她闻了也没那么想吐了。   李嘉又歇息了片刻,忽然又觉得腹痛,月华急道:“小娘子怎么又疼了?看来橘红汤根本不管用。”   李嘉只觉得腹内坠坠地疼,实在忍不住,使眼色叫婢女扶着她去登东。过了一会儿,李嘉从外面回来,张口便道:“这汤果然有效力,我觉得腹内现在轻松多了。”   月华这才放下心来,赞道:“还是薛娘子有本事。”   李嘉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我以往食用洗手蟹并无问题,这一次是不是陈娘子选的蟹不干净?”   薛盈不是圣母,可也不想平白诬陷别人,忙道:“厨房食材采买都有专人严格把关,她们不敢拿死鱼死蟹来充数。何况陈娘子是妥当人,断不会犯这种错误的。依我之见,应是娘子近日脾胃虚弱,蟹本是寒凉之物,所以才会不舒服。”   李嘉仔细一想,自己前两天确实有些胃痛,又见薛盈不肯落井下石,越发对她有好感,于是笑道:“是这个道理。薛娘子就是昨天娘娘和大哥亲选的厨娘?那以后我想吃什么,直接找薛娘子好了。”   这个小娘子有些嘴馋,肠胃刚刚好了些,就又想着吃食了。这是薛盈对李嘉的第一印象。她笑笑道:“制作橘红汤的材料还剩下一些,娘子平日可拿它代茶饮,最是能健脾消食了。”   李嘉自然照办,忽又想起一事道:“我差点忘了,下午大哥来看我,也尝了一点洗手蟹,他可别像我一样肚子疼。薛娘子也给大哥送一碗橘红汤吧。”   对于这一趟差事,薛盈实在有些不情愿,但小娘子的指令不得不依从,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薛盈这一路走来,发现李维房内不过寥寥几名男仆,没有有一名婢女,不仅有些诧异,这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不应该奴仆环绕、倚红偎翠的吗?   李维没在自己房内,一位下人告诉薛盈他去书房了。薛盈信步走过去,这里的布置很简单,当地放一张檀香木大案,上面堆满的历代名人法帖。案后一面墙全是书架,经史子集陈列其中,李维正坐在案前读书。不得不承认,他生得极好,身量高颀,星眉剑目,配上一身淡青色长衫,黑色软翅幞头,濯濯如春月柳,岩岩如冬日松。   只是他一张口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薛娘子,除了侍候笔墨的老仆,我这书房是不许下人进来的。”   薛盈撇撇嘴,努力装出一副诚惶诚恐样子,向李维解释了来意,他的神色难得柔和了些:“三姐儿也是,我身体素来强健,用不着喝橘红汤,你拿回去吧。”   薛盈如释重负,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慢着。”李维见薛盈对他避之如蛇蝎,且不行礼就去了,心中微恼道:“薛娘子果然是市井出身,你回去找三姐儿的教引娘子,让她好好教教你规矩。”   薛盈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道:“我是来贵府当厨娘的,又不是专门来学规矩的。”   李维脸色一沉,正要再敲打薛盈几句,却见一名老仆匆匆走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又递上一张信笺。   李维接过来略一扫,神色微变:“发运司那帮人尸位素餐,还得我替他们收拾烂摊子。”随手将信笺向下一掷,吩咐老仆道:“备轿,我要去一趟府衙。”言罢也不理薛盈,径自去了。   人都走了,薛盈自然没道理留在书房等着听训,正打算走开,却见地上的那张信笺十分碍眼,顺手拾起来放在书案上。她自小被爹爹教导读书识字,不由好奇地扫了信笺一眼,当即明白了李维恼火的理由:因今春雨水大,发运司十几艘从浙江路贩运货物的官船赶上汛期翻船了,上面运往京城的一大批生丝全都沉入河中打了水漂。看来京城的丝价又要涨了。 第7章   因这几日李嘉肠胃不好,太夫人特地嘱咐厨房送些清淡的饮食。这一日月华接过厨房送来的食盒,发现里面与昨日一样盛着一碗鸡丝粥,几碟腌菜,不由笑道:“娘子已经好了,这清粥小菜要闹到什么时候?”   月华一面将饭食在案上摆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碟猪肉笋丁馒头,忙端了放在李嘉面前。李嘉忙忙地咬了一口,道:“好烫。”   月华笑道:“娘子慢些吃。”却见李嘉只吃了一个馒头就罢了,不由纳闷:以小娘子的性子,一连几日不见荤腥,今日遇到肉馅馒头,不应该大快朵颐吗?   正思量着,李嘉却眨眨眼对她笑道:“月华,我今日想吃螃蟹。”   月华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娘子别再害我们了。上回就是因为吃了螃蟹才闹肚子,这一次太夫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李嘉笑道:“我细想了想,上一回是因为吃生螃蟹,所以才会脾胃不和。这回我吃熟的不就没事了。”   月华摇头不迭:“无论生熟,螃蟹本性都是寒凉的。娘子千金贵体,万一再出点什么差池,婢子们可担不起。”月华言毕,房内的婢女也都跟着劝谏起来。   李嘉见情形不对,忽得把脸一板道:“我不管,你去告诉掌厨的薛娘子,让她晚餐做一道没有寒性的螃蟹菜肴。”   李嘉既然如此固执,月华等人也无法违拗,只得把话传给薛盈。   自上回薛盈献上橘红汤得到太夫人和小娘子的宠信后,大厨房帮厨的娘子惯会看风向,大部分已经肯听从她的调配了。剩下二三人因平日与陈娘子交好,所以暂时持观望的态度。   接到李嘉的指令后,薛盈只略一沉吟便笑道:“那我们做蟹酿橙好了。”   陈娘子虽然恼薛盈在李嘉那里抢了风头,可是自己制作的洗手蟹导致李嘉闹肚子,薛盈却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她此刻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冷冷道:“只靠橙子,怕是解不了螃蟹的寒凉吧。”   薛盈扫了她一眼,不慌不忙道:“我自有主张。”   王娘子一向崇拜薛盈的厨艺,忙道:“我去准备材料。”   “别忘了拿一些沙姜。”薛盈笑着提醒她。   王娘子诧异道:“沙姜是岭南人才食用的,味道又重,薛娘子要它做什么?”   薛盈十分笃定:“你只管拿来就是。”   不出片刻材料已经准备齐全。王娘子手巧,很快便切去橙子的顶盖,挖出橙子内部的果肉和筋膜,橙瓮便做好了。   紧接着,王娘子取来三只鲜活的螃蟹放入笼屉蒸熟。等到螃蟹不烫手时,薛盈和王娘子便坐下来一起拆蟹肉蟹黄。   螃蟹的鲜味飘到鼻子里,王娘子看着那金黄半固态的蟹膏赞道:“这回的螃蟹真肥。”   薛盈也被那味道勾起了馋虫,感慨道:“螃蟹是至味,其实清蒸的螃蟹也很好吃,只用姜醋去腥就够了。”   二人说笑间,蟹膏和蟹肉已经拆好了,薛盈又加入少许甜酒、醋和橙汁,把这些材料一起放入橙瓮中。   接下来,薛盈又将沙姜刮皮剁碎再研烂,挤出姜汁滴入橙瓮中,又加了少量的姜蓉。   一切准备就绪后,王娘子便起锅烧水,水开后将盖好盖的橙瓮放入,只用了半炷香时间,蟹酿橙便做好了。   薛盈又准备了一碟加了盐醋的酱料,便将蟹酿橙与其他小菜一起放入食盒中,交给李嘉房中的婢女送了过去。   一揭开食盒,螃蟹特有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还带着橙子的鲜甜,李嘉见了喜道:“是蟹酿橙,我有好久没吃了。”   月华忙将这道菜端到她面前,李嘉舀了一勺蟹肉放在口中,发现除了蟹肉的鲜美和橙子的清香外,还有明显的麻凉口感,吃上去鲜腴又爽口,她一连要了几勺才停下来问:“这蟹酿橙里又加了什么材料,吃上去同平常的大不一样呢。”   月华愣了愣道:“婢子也不清楚,想来无非是葱姜一类的的材料吧。”   李嘉摇头道:“你不懂,把薛娘子叫来,我要亲自问她。”   薛盈来到李嘉房中,李嘉提出自己的疑问,薛盈笑着解释道:“我在蟹酿橙里特地加了沙姜,此物能行气温中,消食止痛,可以和橙子一起化解螃蟹的寒凉。”   李嘉好奇道:“沙姜是什么,我怎么以前从未吃过?”   “沙姜是岭南人的叫法,我们北方叫做三柰。它的肉比生姜白而脆,带有浓郁的樟木香和明显的麻凉口感,可以去腥,和螃蟹很配,只是不能多放,否则味道有些冲。”   李嘉不由赞道:“薛娘子真是见多识广。以后我房里的饮食就交给薛娘子负责了。”   薛盈一愣,自己是负责太夫人的饮食的,向来李嘉的饮食都是由陈娘子负责,若全部交给自己,不但忙不过来,而且陈娘子会越发不平了。   薛盈思量一阵劝道:“陈娘子是府中的老人了,厨艺一向很好,若贸然更换怕是不妥当。不如这样,小娘子的饮食还是陈娘子负责,若另外想吃什么,随时派人传唤我做就好了。”   李嘉也只得罢了,忽又向薛盈眨眼笑道:“薛娘子,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是有人欺负了你,可以悄悄地告诉我,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薛盈忙应允下来,心想:李嘉虽然单纯,可并不傻,毕竟出身世家,内宅那些阴私恐怕也稍有了解吧。   薛盈回到大厨房,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她笑着招呼众人道:“太夫人和小娘子都用过膳了,我们也吃饭吧。”   众人这才在桌前坐下来,做蟹酿橙的材料还剩了些,薛盈把它放在碟子里笑道:“大家也尝一尝,螃蟹很是下饭呢。”   王娘子第一个夹起一筷蟹肉品尝,称赞道:“真好吃,薛娘子在蟹肉里加上沙姜真是神来之笔,既没有掩盖蟹的咸鲜,又融入了沙姜的香辣,还化解了蟹的寒凉,可谓一举三得了。”   王娘子的一番话引得大家都好奇起来,纷纷把筷子伸向那盘蟹肉,也都称赞薛盈的厨艺。唯有陈娘子迟迟不肯动筷子。   薛盈决定主动打破这个尴尬,笑问:“陈娘子是没有胃口吗,这盘黄芽菜很是清爽,你尝尝看?”   陈娘子冷笑:“薛娘子收买人心的手段,我可瞧不上。”   “哦。”薛盈本是暴脾气,只是初来乍到一直收敛着罢了,既然陈娘子冥顽不灵,她也不必再忍让,反问道:“把别人的善意当做别有用心,这就是陈娘子为人处世之道?”   王娘子看她二人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样子,忙劝道:“闲话不说,今天的菜肴很丰盛,我们赶紧吃饭。”   薛盈却不打算就此收手,索性提高了声音道:“我这人是直性子,今天大厨房的娘子都在这里,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我入府以来一直与大家和睦相处,并不曾得罪了陈娘子,陈娘子却处处针对我,无非是嫉恨我抢了你的位置而已。我做掌厨凭的是本事,陈娘子若不服气,不妨和我比试比试。”   陈娘子眉头一挑道:“比就比,我在大厨房当差十年了,不信比不过你一个小娘子。”   薛盈忽得笑了:“好,陈娘子果然是敞亮人,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若这次我胜了,今后在大厨房,你需听从我的调配。反之亦然。”   “好,薛娘子别后悔就行。”陈娘子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薛盈沉声道:“我一向言出必践。今天晚了,明日中午我们再比。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做同一样菜,大厨房的各位娘子就是裁判。”   在座的各位娘子年轻好事,听到陈娘子和薛盈要比试厨艺,也都纷纷表示赞成。陈娘子又问:“那我们做什么菜?”   薛盈笃定笑道:“陈娘子决定就好。”   “川炒鸡如何?”   薛盈愣了一下,王娘子以为她要反悔,谁知她很快回过神来道:“好。”   吃完晚饭后,薛盈回到自己房中正准备休息,王娘子却来找她了。   王娘子开门见山道:“薛娘子何必要跟陈娘子比试,横竖您是太夫人亲自定下的掌厨,她纵是不服从调配,打发她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好了。”   薛盈知道她是好意,笑笑道:“我自有主张,一来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二来陈娘子厨艺不错,即使对我有不满,也都摆着明面上,不会背地里搞鬼。想要这样的人心服口服,只需在实力上胜过她就行。”   王娘子还是不放心:“这也罢了,只是陈娘子是眉州人,最擅长做川饭,薛娘子此次恐怕没有胜算。”   “眉州、川炒鸡。”薛盈有刹那的失神,她忽然想起儿时落魄的日子。   薛盈亦是蜀人,祖籍益州。薛盈母亲早亡,从记事起,她便跟着父亲颠沛流离,八岁到十岁那段时光,一直是在眉州舅舅家度过的。   据爹爹告诉她,薛家祖上行商,到祖父这一代,因经营不善,从小康之家陷入困顿。到爹爹这一代,便只有靠变卖家产勉强度日了。   后来爹爹实在走投无路,只好去眉州投靠内弟。此时母亲早已去世,舅母为人泼辣厉害,舅舅又为人懦弱,他们在眉州的境遇可想而知。幸而爹爹写得一笔好字,又善图画,父女二人靠卖字为生,才不至于太遭人白眼。   儿时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可有一件事却见她心头打上了烙印。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一章,我忍不住点了辣子鸡的外卖...... 第8章   蜀人尚滋味,好辛香,舅舅当时任县主簿,日子颇过得,家中的厨娘经常做姜辣羹、大燠面等川饭。薛盈初时吃不惯,后来也慢慢适应,渐渐喜欢上了这辛辣的味道。   有一天薛盈在厨房边上玩耍,厨娘正在做川炒鸡,花椒的香味一阵阵传来,她觉得自己饿极了。可是她知道那是留给舅舅舅母的下酒菜,她和爹爹是没有资格吃的。   菜炒好后,厨娘恰巧有事出去,她实在忍不住川炒鸡的诱惑,便走进厨房尝了一块,花椒香麻,鸡肉外酥里嫩,她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很快,盘子里的川炒鸡就少了很多。   厨娘回到厨房不久便发现了异样,诧异道:“谁偷吃了鸡肉,怎么变少了?”   舅母此时正好路过,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音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家中拢共这么些人,你就当是讨饭的叫花子吃了吧。”   薛盈躲在远处,却永远忘不了舅母鄙夷不屑的神情,那是她有生以来最感到耻辱的时刻。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吃川炒鸡了。   第二天中午,大厨房的众位娘子知道薛盈和陈娘子要比试厨艺,早早便去等候了。   川椒、生姜、大蒜,是做川饭必不可缺的三大法宝。陈娘子和薛盈今日要做川炒鸡,自然少不了这三样调料。   薛盈做川炒鸡用的是鸡腿肉,加入胡椒粉、甜酒和淀粉腌制后,直接放入油锅里炸制,经过初炸和复炸,鸡肉很快变成金黄色。   薛盈很快用菽乳、水、酱油、盐调制了一小碗料汁。再次加炒锅加热放入少许芝麻油,加入炸好的鸡块和大量的川椒、葱、姜、蒜翻炒,临出锅时倒入料汁,川炒鸡便做好了。   另一侧陈娘子的做法似乎与薛盈不尽相同,她也是选取鸡腿肉,不过放了少量油略微煎炸后,便倒入沸水开始煮制,另外川椒和姜蒜的用量也比薛盈少一些。   两个版本的川炒鸡做好后,川椒特有的麻香充斥了整个屋子,众人都觉得饥肠辘辘起来,纷纷拿起筷子品尝。   王娘子首先尝了薛盈制作的川炒鸡,因为大量使用川椒、生姜和大蒜,菜一入口便辣得她直哈气,可奇怪的是,一旦适应以后,这股麻辣的味道便吸引她继续品尝下去,鸡肉表皮酥脆,带着菽乳的咸香,但内里却十分软嫩,丝毫不像坊间尝过的川炒鸡那样干涩。她一连吃了三块,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王娘子接着品尝陈娘子做的川炒鸡,因焖煮了一段时间,鸡肉十分软烂入味,适量加入川椒、生姜和大蒜,更加提味,也突出了鸡肉的鲜香。这道菜滋味平和,显然更能让不习惯吃川饭的北方人接受。但是,王娘子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也许是辣得过瘾痛快的感觉吧。   等到众人品尝完提出自己的意见,支持薛盈的人居然与支持陈娘子的一样多。支持薛盈的人和王娘子一样看法:喜欢这道川炒鸡麻辣的味道,吃起来过瘾痛快,而支持陈娘子的人认为薛盈做的菜简直快麻掉了自己舌头,太冲了,还是陈娘子做的鸡块更软烂入味。   王娘子皱眉道:“如此看来,二位娘子的厨艺旗鼓相当,竟是不分胜负。只是既然要比试,总得有一个结果,要不要我再找一些人当裁判。”   陈娘子默不作声尝了一块薛盈制作的川炒鸡,神色一动问:“薛娘子也蜀人?”   薛盈的神色有些怔仲,停了片刻方道:“是,只是十岁后就来汴京了。”   陈娘子忽然笑了:“不必再找人裁判了,是我厨艺不精,甘拜下风。以后在大厨房,我甘愿接受薛娘子的调配。”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大家面面相觑一阵子后,有一位小娘子不忿道:“明明陈娘子做的川炒鸡更入味更好吃,陈娘子为什么要说自己厨艺不精?”   薛盈只笑了笑,并不说话。陈娘子沉默片刻道:“因为在蜀地,人们就是这样做川炒鸡的。”   陈娘子停顿一下又道:“只是在汴京,大部分人都不习惯过于麻辣的川炒鸡。我太想赢得这场比试了,所以做了改良。但做出来的菜,就不是家乡的味道了。”   她忽然想起刚入李府做厨娘时,也曾做过正宗版的川炒鸡,只是做完后,李府的主仆却并不欣赏,说自己做的菜过于麻辣。从此之后她做川饭,都自觉的少放些川椒和姜蒜,努力去适应府上众人的口味。   只是今天她尝了薛盈做的川炒鸡,儿时的念念不忘的味道又复活了,她实在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说薛盈做的不好。   胜负已定,众人便都安心坐下来吃点心,王娘子见薛盈怔怔的只是不动筷子,面上殊无获胜后的喜悦,不由问道:“这川炒鸡你薛娘子自己做的,配米饭吃味道很好,怎么不吃?”   薛盈愣了一下,方夹了一块鸡肉送入口中。那股辛辣的气息熟悉而陌生。算来屈指堪惊,十一载光阴倏忽而过,她如今自食其力,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惶惶无依、敏感脆弱的少女,只是那些屈辱的记忆在脑中生了根,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因今日薛盈与陈娘子比试川炒鸡,材料准备多了,给李维送去的午点也有这道菜,川椒特有的辛香气息极为霸道,李维闻了不由皱了皱眉。   一旁侍候的老仆郑良看他神色,忙道:“这道川炒鸡过于辛辣,怕是不合阿郎的胃口,小的撤下让厨娘换别的菜吧。”   李维面上不置可否,停顿了一下方问:“这是新来的薛娘子做的?”   “正是。”   李维淡淡道:“呈上来吧。”   郑良将那道菜挪到李维面前,他随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一股又麻又呛的味道直冲脑门,他沉下脸放下筷子:亏得李嘉几次三番向自己夸赞薛盈的厨艺,难道川椒不要钱嘛,她居然死命地放了那么多。   郑良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将这道菜撤下去。   “慢着。”等到舌尖那股麻辣味消退,李维忽觉得意犹未尽,莫名其妙还想要尝一块,郑良只好又重新摆上,令他大为惊讶的是,李维居然一连吃了好几块。   李维额头冒出细汗,喝了一口龙团茶中和了口中的麻辣,暗想:这川炒鸡仔细品尝,还是挺够味的。   近日李维有一道要紧劄子要写好进呈御览,吃了几块鸡肉后,又匆匆用了一些点心便去书房了。临走前吩咐郑良把那盘川炒鸡也带过去。   等到傍晚去收拾餐具的时候,郑良发现那盘川炒鸡居然见了底,也就是说,李维一边写劄子,一边把鸡肉吃完了,不由惊掉了下巴。   郑良伺候侍候李维多年,深知他的性情:因自小师从程渊学理学,最讲究动心忍性,节欲克制,向来不爱美色华服,不贪口腹之欲。所以即使二十六岁犹未成婚,房内却连一个侍候的婢女也没有。可是如今竟被一盘川炒鸡破了功!   一连几天,陈娘子都没有到大厨房当差了,薛盈以为她心里还在别扭,询问王娘子,谁知她叹了口气道:“陈娘子也是位可怜人。”   薛盈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陈娘子丈夫去世的早,留下一个遗腹子,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许是太娇惯了,如今长到二十岁,文不成武不就,陈娘子一提起这个儿子就头疼。这几天忽然又闹什么新花样,说是要和朋友去扬州贩卖香料,非要陈娘子出本钱。陈娘子被他闹不过,又气又恼,胸口闷吃不下饭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这几天一直卧病在床。”   薛盈内心一动道:“我去看看陈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从基友CP青山远眸那里复制了几多花花给来看文的小可爱。   {__/}   ( · - · )   / >花花 第9章   陈娘子房内。   徐大郎好话说尽,只是母亲就是不肯松口,不由急道:“娘怎么还不信我,我这次真的是发狠要成人立事。若还是像往常一样怠惰,我就……”   陈娘子忙堵住儿子的嘴道:“不许胡说。我再想想,明日给你答复。”   陈大郎叹了口气,见到母亲形容十分憔悴,又劝道:“娘纵使没胃口,好歹也要吃些东西,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不必了。”陈娘子摆手制止:“我现在胸口闷吃不下,晚间让大厨房的娘子给我送碗粥也就是了。”   徐大郎再次叹了口气,一跺脚走了。   薛盈来到陈娘子房前,看到徐大郎双眼红红的,不由问道:“令堂身体怎样了?”   徐大郎苦笑道:“家母是老毛病了,也只怪我做儿子的不争气罢了。”   薛盈没与徐大郎多寒暄,掀开帘子进了房。陈娘子躺在一张旧床榻上向她招呼道:“薛娘子来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倒叫你看笑话了。”   薛盈柔声劝道:“陈娘子家里的事我已知晓。说起来令郎也已经成人了,他若真的肯改过上进,这自然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若真的不改,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无论如何,总把他关在家里,不知世路人情,也不是长久之道。陈娘子索性放手让他做去,到了外面人生地不熟,他自然要勤谨些,或许历练出来了也未可知。”   陈娘子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何尝不是,若说我这个儿子,因他父亲去世的早,我管得松了些,有些骄纵是真的,但本性不坏,对我也算孝顺,让他出去历练一番学些乖也未尝不可。只是他以前从未做过生意,说是要贩卖香料,又不懂行情,万一被人骗了,赔得血本无归,我这半辈子的积蓄就全填进去了。”   薛盈沉吟一阵道:“陈娘子不必担心。依我看,令郎也不必做香料生意,竟是去杭州买些生丝回京贩卖更妥当。”   陈娘子忙问:“看样子,薛娘子是知道些内情?”   薛盈压低了声音:“我也是略听到一些风声,因为汛情,浙江路运往京城的生丝折损到运河里了。据我预料,今年京城的生丝价格定会上涨,令郎若做生丝买卖,定不会赔本。我叔祖是杭州的茶商,也认识一些生意人,令郎去了杭州,我托他照应一下好了。”   陈娘子十分感激,怔怔地望着薛盈道:“薛娘子厨艺精湛,为人是极好的,只是我前些日子内心偏狭,偏偏认为你鸠占鹊巢,说起来真是惭愧。”   薛盈笑道:“往事我们不必再提,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这生丝生意我也要出钱掺和一下,到时候赚了钱,我和令郎按股分成,陈娘子同不同意?”   陈娘子不由笑了:“路子是你找的,你要分一杯羹,这有什么不可以。”她忽然觉得轻松了些,否则亏欠薛盈太多,她一时无以为报。   辞别了陈娘子,薛盈本来想去大厨房的,心念忽又一动,向人打听了徐大郎的住处,径自找上门去。   她也不和徐大郎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和陈娘子的决定,徐大郎果然喜出望外,忙道:“多谢薛娘子在家母面前替我转圜,又给我们娘俩指了一条明路。薛娘子放心,你该得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给。”   薛盈的叔祖是位精细人,有他在杭州替自己盯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漏,她眼下担心的不是这些,淡淡一笑道:“生意场上有规矩,入股分成,是要将具体条款写明画押的。回头我们商量写个文书,有白纸黑字在,谁也吃不了亏去。只是有句话我要嘱咐你。”   徐大郎没料到薛盈年纪轻轻,为人却十分老练,愣了一下方道:“薛娘子请说。”   薛盈沉声道:“我会拜托叔祖委派一位妥当人跟你一起料理生丝生意,一同回京。只是求人究不如靠己,亲兄弟尚需明算账,你若沿途不小心,让本钱打了水漂,令堂可是已经押了字了,她需照价赔偿我的本钱,这其中的厉害,你自己要好好思量。”   徐大郎虽然为人骄纵不识世务,可是并不傻,他知道这笔生意薛盈完全可以撇开自己单做,之所以拉上自己,还是看在母亲的情分上,忙道:“薛娘子放心,我知道好歹。”   薛盈笑了,其实陈娘子并未押字,后面的话是自己编出来给他施加压力的,没料到他竟一口答应了。可见陈娘子对儿子看得很准:虽然为人骄纵,可是本性不坏。   回到大厨房。众人正在准备晚餐,薛盈见王娘子端着一碗白粥要出去,问道:“这是给谁送的?”   王娘子忙道:“是给陈娘子的,她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没有胃口。”   薛盈笑道:“白粥太寡淡了,我们晚餐吃汤面吧,做好随便给陈娘子送一碗。”   薛盈肯出马,众人求之不得。只见她利索地开始和面,然后抻成细细的长条放在一旁备用。一面起锅下葱花,鸡丝煸香,接着加入用鸡骨、猪骨熬煮多时的高汤,放入面条煮熟,又加入少量青菜,清淡的鸡丝面便做好了。   薛盈单独盛了一碗宽汤面,加了一点特制的料汁,递给王娘子道:“你把这碗面给陈娘子送过去吧。”   陈娘子刚接过那碗面,一股辛香便钻入鼻孔,令人食欲大开,好奇问道:“薛娘子,这里另加了什么调料呀?”   薛盈笑道:“是齑汁,把姜、蒜、韭菜切碎捣成泥,再兑上水,加胡椒和少许盐混合就成了。陈娘子是蜀人,应该很喜欢这味道。”   王娘子悄悄咽了咽口水,恳求道:“我能尝一尝吗?”   薛盈笑了:“当然可以,这齑汁口味较重,你初次尝试要少放一点。”   王娘子依言在汤面中加入少许齑汁,夹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手抻的面条十分筋道,又充分吸饱了汁水,她的食欲很快被调动起来。   王娘子迫不及待喝了一口汤,胡椒、姜蒜的辛辣很快占领了味蕾,等那霸道的味道稍稍散去后,鸡骨猪骨浓汤的鲜香便渐渐萦绕在舌尖,韭菜特有的刺激与浓郁又进一步衬托了汤水的鲜甜,引诱着人继续品尝。   不出片刻时间,王娘子的那碗汤面便见了底。众人见她吃得那样尽兴,一个个猛咽口水,齐齐看向薛盈。   薛盈被她们看的心里发毛,忙道:“要不,诸位也加点齑汁尝尝?”   “哎。”众人当即起身往自己的汤面里加齑汁,薛盈珍视的那碗调料很快见了底。   陈娘子在房内尝到那碗加了齑汁的鸡丝面,莫名有些恍惚,她已经十多年没尝过这个味道了。当年她初入京城,寄居在亲戚家里,并不习惯这里的食物,吃面做羹汤时总是要加一点齑汁。可是有一回她像往常一样吃齑汁汤面,表姐鄙夷的的目光扫过她,冷笑道:“还真是个乡巴佬,好好的面条都被你毁了。”   她当时觉得耻辱,把自己那瓶珍藏的齑汁扔掉了,她努力向汴京人的饮食习惯靠拢,可是她毕竟是蜀人,一些印记深入骨髓,是不能改变的。这一刻,薛盈用一碗齑汁汤面,收服了她的胃,也收服了她的心。   薛盈用过晚餐,又准备好明日早饭的材料,正想回房休息,却见郑良过来道:“薛娘子,阿郎请你过书房一趟。”   薛盈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非是李维上次没训完,今天想起来继续教训?   一想到李维那张面瘫脸,她便从心里开始抵触,只得慢腾腾跟着郑良挪到书房。   李维坐在书案旁拿着一本《道德经》在看,见到薛盈来了,面色倒是如常,只沉声问:“这些天教引娘子教你府上的规矩了吗?”   薛盈忙道:“教了,只是我天性愚笨,要完全领会还需要一些时日。”   李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明日有三五同僚来府上小宴,你用心准备几道小菜。”   薛盈这才知道李维叫自己来的用意,松了口气道:“阿郎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   李维这才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嘱咐道:“菜品不必多,亦不必过奢,整洁干净即可。你以前开瓠羹店,做菜的口味太重,这次不必死命的加调料。”   李维的话音刚落,薛盈的心头的火气便冒出来,压了压实在忍不住,索性反问他:“听阿郎的意思,似乎对饮食一道颇为精通?”   李维淡淡一笑道:“君子远庖厨,岂能孜孜于饮食之道?”   薛盈心头怒意更胜,冷冷道:“既然如此,阿郎似乎不必指教太多。我自十岁起便开始钻研厨艺,做什么菜该放什么调料,心中有数。薛家瓠羹店经营多年,亦未有食客埋怨我调料放的太重。前日做川炒鸡放大量的川椒,是因为川饭本就如此。”   薛盈话一出口,忽觉得有些后怕,她在市井间说话无拘无束惯了。李维可是府上不折不扣的正主,要是把他得罪了……   谁知李维盯了她许久,倒并不像十分生气的样子,半响方道:“你明日早早下厨去准备,若宾客不满意,便唯你是问。”   薛盈忙应了声是,逃也似的离去了,偏偏在半路上遇到李嘉。   李嘉与兄长不同,平时最喜欢鼓捣一些美食,与薛盈颇有共同语言,两人日渐熟埝,此时看到薛盈急匆匆样子,不由笑问:“ 薛娘子走这么快做什么,难道背后有鬼追你不成?”   薛盈这才定定神道:“无事,只是明日有客人来,阿郎嘱咐我做几道小菜。”   李嘉想想自己兄长那一张死人脸,当即明白了几分,轻笑道:“大哥也就表面上刻板不近人情了些,其实心地还是很好的。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   “哦?”薛盈好奇之心顿起,不由问道:“这话怎么说?”   李嘉没有同胞姐妹,母亲生性淡泊,哥哥又是那样的性子,满腹八卦平时无人诉说,此时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大哥早年是与郑府的小娘子定过亲的,只是快到迎娶的日子,爹爹辞世了,大哥要守孝三年不能娶亲。后来孝期满了,本要迎娶郑府小娘子过门,谁知那小娘子又得了痨病,拖了几年治不好,去年还是去世了。得知郑家小娘子生病时,娘娘说大哥年纪大了耽误不得,想要他另娶,谁知大哥说不能负了郑家小娘子,坚决不同意。亲事就这样蹉跎下来,许是大哥一个人的日子太久了,性子便变得有些……古怪。”   薛盈却没料到李维还有这样苦衷,一时对他的观感也没那么恶劣了,这么说来,他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宋时期,三大菜系里就有“川饭”,而且跟现在一样突出麻辣,里面放了很多胡椒和姜末,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爱吃。宋太宗就曾问过大臣苏易简:“食品称珍,何物为最?”苏易简答曰:“臣闻,物无定味,适口者珍,臣只知齑汁为美。” 齑汁就是用葱、姜、胡椒等碎末加上盐做成的汤汁。   薛盈:姑奶奶不发威当我是病猫,明儿非得露一手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李维:。。。。。。 第10章   第二天宾客一到,薛盈便开始在大厨房忙碌了。她昨晚已经想好了,就做荔枝腰子、决明兜子、羊舌签、西京笋和新法鹑子羹几样小菜,应付三五好友小酌足够了。   薛盈取出今早托人在坊间买的新鲜猪腰,麻利的去除臊筋,将腰子先切片,再切纵横花纹,加入甜酒、盐和淀粉调匀。   起锅下油烧热,加入葱姜煸香,下腰花爆炒推散,猪腰的表面立即出现了荔枝状花纹。薛盈迅速将腰花捞出,又起锅加入适量的蛋清煸炒,待蛋液呈半凝固状,又将炒熟的腰花推入,加入少许蒜泥、盐和料酒,荔枝腰子便做好了。   王娘子疑惑着问:“猪腰腥臊,需要加入大量的胡椒和酱油去腥,可是我没见娘子放这些调料呀。”   薛盈笑着解释:“蛋白去腥的效果不啻于胡椒,喜欢吃腰子的人,爱得就是那种爽脆的口感和独特的香味,若调料加得多了,反而掩盖住了食物本身的味道。”   薛盈其实是在和李维赌一口气,他说自己做菜调味重只会用辛香料,她这次偏偏不放,同样能做出好味道。毕竟自己的厨艺绝不是浪得虚名。   王娘子听的似懂非懂,却见薛盈已经开始准备决明兜子了。她将鲜鳆鱼、虾仁、鲤鱼片、春笋切成细丁,起锅加少许油,将这些材料入锅爆炒,临出锅时加入少许盐、自己精心熬制的高汤和甜酒,决明兜子的馅料便做好了。   薛盈又将泡发好的绿豆粉皮拿出来,加入馅料包成军盔的形状,盛在盘中放入笼屉蒸制。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薛盈把盘子从笼屉中取出,在兜子上浇上自己特制的料汁,一盘晶莹透明的决明兜子就做好了。   在厨房众位娘子的帮助下,羊舌签、西京笋也陆续出锅,流水似的送到李府花厅中。   今日的来客只有两位,除了一向与李维交好的刘景年外,还有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方正言。   李维扫了一眼端上来的荔枝腰子,不由皱了皱眉头,在腰子里混入蛋白,这样的做法他从未见过,薛盈又是在闹那一出?   他刚要发话,却见刘景年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夹了一片腰子品尝,啧啧称赞道:“贵府的厨子真真高明,这道荔枝腰子,跟我在杭州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鲜香爽脆,有脏器特有的异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品尝到当初的味道了。”   刘景年虽然贪口腹之欲,但嘴巴也很挑,能得他一声称赞,说明这菜肴的味道着实不错。方正言忙也夹了一片腰花送入口中,他不大喜欢吃猪羊内脏,但薛盈烹制的腰子却没丝毫没有腥臊味,肉质细嫩,还带着隐隐的酒香,眼见刘景年对这盘荔枝腰子虎视眈眈,忙又抢着夹了一片。   李维一向矜持,不屑同他们去抢,转去品尝离自己最近的决明兜子。一口咬下去,馅料的汁水便迫不及待溢地出来,鲍鱼鲜爽、虾肉弹牙、鱼肉肥美、春笋清脆,几种材料混在一起,竟十分和谐,配上米醋和姜末做成的酱汁,有效化解了鳆鱼的寒凉,又给兜子增加了特殊的风味,简直比螃蟹还好吃。   李维笑了笑,怪不得薛娘子对自己厨艺这么自信,她是有资格的。   几样小菜与案上的羊羔酒十分相配,刘景年很久没吃的这么忘形了,眨眼问李维:“贵府是新聘了一位厨娘吧,以往我来这里吃饭,味道可比不上今天。”   李维淡淡一笑:“正是。”   刘景年忙问:“要说京城有名的厨娘,我也有所了解,是那位娘子?”   李维扫了刘景年一眼笑道:“薛家瓠羹店的店主薛娘子。”   这回轮道刘景年羡慕了:“原来是她,她竟肯来贵府做厨娘,子京可真是有口福。我敬子京一杯,以后我可要多来贵府蹭饭了。”说着将劝杯递到李维跟前。   李维一向克己节欲,但唯有一样他戒不掉,就是这杯中物,闻言也不推辞,接过劝杯一饮而尽。   方正言为人稳重,不愿跟着刘景年一起胡闹。不过此时有了酒,说话难免随意些,笑着问:“子京,眼看你已经二十六岁,快到而立之年了,这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到要孤身一辈子不成。”   李维也有了酒,幞头难得有些散乱,青色锦袍的下摆亦有些褶皱,神情却带着空寂的旷然,冷冷道:“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女人有什么好,若不是为了子嗣计,我宁愿孤身一辈子。”   刘景年抬头扫了李维一眼,无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酒沉了,也吃饱了,向方正言递了眼色道:“今日酒喝得不少了,天也晚了,我和子诚便先告辞了。我府上没有好厨子,改日在丰乐楼做东回请二位。”   谁知李维忽然拉住他道:“不行,今日大家还未尽兴,我们继续喝,必要一醉方休。”   刘景年看到李维还是一副顽固不化的样子,内心一阵哀嚎,看来上次的悲剧又要重演了。   等到薛盈把新法鹑子羹送去花厅的时候,她简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刘景年和方正言喝的烂醉如泥,已是伏在案上起不了身,李维犹自撑着劝酒,鬓发散乱,一向一尘不染的衣衫不知何时蹭上了油污。   薛盈忽然想起爹爹说过的一句话:这男人喝了酒,十有八九要变得癫狂,女人还是离得远点保险。   刘景年毕竟酒量大,看到薛盈进来了,忙又踉跄着起身笑道:“薛娘子好久不见,今日多谢下厨款待,我现在要回家,拜托娘子给找一顶轿子。”刘景年此刻虽然神智不清醒,可是他想到家中老母一向严厉,若是知道他在外面喝酒夜不归宿,八成会要打断他的腿。   谁知李维豁然起身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房门已经被我锁上了,今夜都在这里留宿,把这坛酒喝完再走。”   薛盈这回是连下巴都要惊掉了,忙把羹汤放在案上转身要走,谁知李维伸手拦住了她。   李维那道俊朗的眉深深皱了起来,盯着她看了半响,忽又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薛娘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我认识的女人,要么柔顺守礼、温良恭谦像娘娘那样,要么惺惺作态、菟丝附萝像爹爹的妾室那样,像你这样泼辣的女人,倒还真是少见。”   薛盈顿时觉得寒毛倒竖,不管不顾将他推开:“阿郎,你喝多了。”竟是仓皇地跑出屋子。   薛盈在院外走了好几步,心跳才算不那么急了,却见郑良走上来苦笑着解释道:“阿郎每年都要大醉一两次,喝醉了就是这个样子,还望薛娘子体谅。”   薛盈惊魂甫定,心中忽得一动,一种想法从脑中冒出来:李维年纪老大却不成亲,这样聚众饮酒,又将人锁闭在房内,莫非是,好男风?   她越想越觉得很是,迟疑着问郑良:“今日刘御史和方学士还回去吗?”   郑良叹了口气道:“他们已经醉起不了身了,明天还要上朝,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阿郎房中留宿好了。”   像往常一样同房而宿?薛盈不由倒抽了口冷气,自己猜得果然没错,李维并非对郑娘子有情有义,而是有断袖之僻。她又想到刘景年对自己的嘱托,觉得有必要帮帮他,便对郑良道:“刘御史刚才特地拜托我找人送他回府,想是家中有要事,您还是派人送他回去吧。”   郑良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道:“也罢,我就找几个壮汉把他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1.鳆鱼就是今天的鲍鱼。   2.兜子,也是两宋常见的一种食品,是用粉皮或豆腐皮来包馅蒸熟的。之所以把这种食物叫兜子,是因为兜子蒸好后形状像头盔,而在两宋,头盔的俗称就是兜子。现在在开封,还是可以吃到这道菜的。 第11章   进入盛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巷陌路口、桥门市井的摊铺都在叫卖水饭、莴笋、义塘甜瓜、卫州白桃、水鹅梨、红菱、水木瓜、水晶皂儿、冰雪凉水等消暑小食。高门大户风亭水榭,俊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更多的是消暑的法子。   这日李嘉身上不舒服,并没有用午饭,午睡醒来忽然觉得有些饿,便去找薛盈做些吃食。   这时李府主仆都在歇午,各处都静悄悄的,只听见阵阵蝉鸣。李嘉揭开绣线软帘,径直走入薛盈房中,却见她并没睡觉,而是坐在食案前,收拾一盘绿油油的叶子,不由问道:“薛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薛盈打了个哈欠起身笑道:“近日天气暑热,大家都没有胃口,婢子摘了些青槐嫩叶,准备晚饭做槐叶冷淘。”   李嘉好奇地问:“是杜子美诗中提到的槐叶冷淘吗?”   薛盈笑了:“正是。碧鲜俱照箸,经齿冷于雪。盛夏时节吃槐叶冷淘正合适。”   “那我来得好巧。”李嘉拍手笑道:“中午没吃饭,现在有些饿了,薛娘子先给我做一份冷淘如何?”   薛盈自然从命。为了方便研究厨艺,她房中里间有一个小泥炉,可以自己烧火做一些简单的吃食。   薛盈将青槐嫩叶捣成汁,和入面粉,待面发好后抻成细细的面条。烧水下面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面条的颜色很快变得鲜碧。   紧接着,薛盈开始准备浇头,起锅下油烧热,放入葱丝、特制的肉臊、和水豆豉炒制,一股麻香扑面而来,李嘉不由问道:“薛娘子这肉臊闻上去好香,是怎么做的?”   薛盈道:“是用葱白、川椒、茴香、陈皮和甜酒腌制的,夏天的日头毒,肉臊能充分晾晒,味道自然好。”   薛盈把浇头洒在面上,又加了一点芝麻酱、少许醋和焯过水的绿豆芽,一份色香味俱全的槐叶冷淘便做好了。   青碧的面条配上莹白的豆芽和酱红的肉酱,光看那颜色便已经很养眼了,李嘉忙用筷子夹起面条品尝,入口爽心清凉,当即觉得身上的暑气消退了不少,面条吸收了芝麻酱和肉臊的汁水,咀嚼之间既松又弹,咸香辛麻诸味俱全,每吃一口都是享受。   李嘉是大家闺秀,用饭姿势始终维持着清雅得体,只是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面的速度,转眼之间那一碗槐叶冷淘已经见了底,只剩下一点豆芽了。   李嘉觉得自己还没吃饱,又开始扫荡豆芽,原来豆芽也很好吃,每一根都吸饱了料汁,吃在口中爽脆无比,这碗槐叶冷淘竟是被一扫而空。   李嘉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称赞道:“薛娘子做的槐叶冷淘真好吃。”   薛盈见李嘉这幅饕餮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几年前养的那只狸猫,每次喂它吃完小鱼干,也是这样的满足神情,她心中暗笑,又从灶旁的黑漆大木桶中取了一些凉浆倒入杯中递给李嘉:“怕小娘子口渴,喝些饮子吧。”   凉浆就是半发酵的米汤,是都人常备的消暑饮品,李嘉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谁知一尝之后又停不下来了。   那凉浆冰冰凉凉自不必说,关键是酸甜适度,入口又滑又软,十分开胃解腻,李嘉喝完凉浆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吃一点槐叶冷淘。   李嘉叹道:“府上以前做的凉浆不是太酸坏掉了,就是一味死甜,薛娘子调得浆正合适。”   薛盈笑笑道:“这也有个诀窍,滚热的米饭放入浆水中,千万别急着捞出来,要等到饭团自然散开,口感才会软滑。还有,当浆水闻上去稍微有些酸味的时候,要赶紧加热,这样就不至于腐败了。”   李嘉感慨道:“果然调鼎也是门学问。”她好奇走到盛放凉浆的黑漆大木桶前,随手掀开盖子,原来这木桶是双层的,底下有基座,接口处包白铜。碎冰就放在夹层里,盛放凉浆的白瓷罐在正中间被碎冰包围,不由感慨道:“怪不得这凉浆拿到手中,一股寒气便扑面而来,原来这木桶里有这么多冰!”   薛盈随手将盖子盖上:“黑漆木桶隔热效果最好,这些冰块整整放两日都化不掉呢。”   李嘉拍手笑道:“那我回去也让下人照样仿制一个木桶。不但可以放凉浆,还可以冰镇水果和各类饮子。盛夏时节简直太有用了。”   距离那次宿醉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了,可是李维的头还会隐隐作痛,直到今日旬休好好睡了一觉才缓解下来。他有些后悔,看来是上次酒喝得太多了。   李维自幼师从理学大师程渊,论天分、论功课,都是程渊弟子中的翘楚,是以十六岁便高中榜眼,时人称其“逸气如太阿之出匣。”太阿,名剑也,出匣,不藏其锋也,这评价也算恰如其分。少年得志这四个字,对于旁人来说很难,对于李维来说却显得理所应当。   更难得的是,李维不爱银钱、不好美色,年纪轻轻便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放在时下一众风流放荡、倚红偎翠的士大夫中,也算一股清流。   只是有一样,李维爱酒,还喜欢灌别人酒,必要一醉方休。程渊认为李维身为理学门人,这么做实在不像话,曾经狠狠斥责过几次,李维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照喝不误。好在他喝酒的频率并不太频繁,还不至于耽误正事。   有一次,李维又喝的酩酊大醉,程渊责备他:“酗酒亦是纵欲,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为什么戒不掉呢?”   李维忽得笑了:“先生,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与魔障,只好靠饮酒消解罢了。”   程渊想起李维早年的经历,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李维突然间十分厌恶坐师怜悯的眼神,转身抱起酒坛,索性又开始牛饮,口中喃喃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真真好诗。”   李维竭力让自己忘记那些前尘往事,想起这些日子教李嘉练字,让她摹写王羲之的极寒贴,她却至今没有交账,便信步走到李嘉房中检查。   甫一进房门,便感受到了丝丝凉爽的气息,与外间的暑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见李嘉迎上来笑道:“大哥来得正巧,我这房内凉快吧。”   李维点点头,刚要问她的字,李嘉又继续道:“薛娘子在厨房放了一个木制的冰桶,却比家中用惯的冰桶好很多。我让下人仿着做了两个,房里果然凉快多了。大哥日常事务繁杂,比我更需要这个,我让下人再给大哥房中送两个吧。”   李维摆摆手道:“不用了,我一向不怕暑热,你自己留着用就好。”   李嘉对兄长这幅面瘫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向一旁侍候的月华使了个脸色,月华便把屋角的冰桶打开,里面放着桃子、甜瓜、红菱等水果,她打开中间的瓷坛,倒了一杯凉浆献给李维。   李维一向不喜欢喝这种甜味的饮料,看在妹妹殷勤招待的份儿上,只随便尝了一口。   谁知那凉浆竟不大甜,入口冰爽,倒解了他不少烦热,不知不觉间就喝了大半杯,这才想起今日来的正事,咳嗦一声问:“我上回让你练的字呢?”   李嘉情知躲不过,只得道:“这两天天气实在太热,我怕中了暑气……”见兄长的脸色已是沉了下来,忙又道:“我马上就补上。”   李维这才点点头,随手拿起那杯凉浆又喝起来。   李嘉见兄长对凉浆感兴趣,笑着解释道:“这是薛娘子做的,与坊间的不大一样,酸酸甜甜很是解暑呢。”   又是薛盈!李维忽然想起一事,沉声道:“你把薛娘子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薛盈正要做晚饭,忽然接到李维的传唤,心中实在忐忑不安,莫非上次小宴菜做得不好,李维要和自己算账?可是毕竟过去两三天了,应该不至于反馈这么迟呀。   薛盈慢腾腾挪到李嘉房中,发现李维坐在上首,劈头便问:“前日府上宴饮,是你让人送平甫回家的?”   糟糕,原来他是因为这事向自己兴师问罪了。李维既然有断袖之癖,应该是怪自己坏了他的好事了。   薛盈求救的目光转向李嘉,她却给了自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等等,难道连李嘉也知道自己兄长的特殊嗜好?   薛盈头皮一硬答道:“是刘御史拜托婢子送他回家的,他说家中有老母等待。”她见李嘉越发沉下脸来,忙道:“婢子这么做不对吗?”   李嘉看到薛盈一脸惶惶然的样子,心肠一软便出言解围:“刘御史的母亲一向教子甚严,不让他在外间留宿,薛娘子送他早些回家,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呀。”   李维冷声道:“你可知平甫当日回去便受了仗责,一连几日都下不了床?平常宴饮早些回去也就罢了,前日他喝了那么多酒,一回去就开始耍酒疯,他母亲见此情状难道不更生气?”   薛盈暗想:这样子,李维是十分心疼刘景年,只好低头认错:“阿郎息怒,这回是婢子自作主张,下次再不敢了。”   李维哼了一声,这才罢了,却听薛盈又在那里小声嘀咕:“知道回去会挨骂,就该少劝人家喝一点呀。”   眼看兄长又要发怒,李嘉忙给薛盈使眼色:“大厨房不是要准备晚餐吗,你快去吧。”又转头对李维道:“大哥,这个之字我总是写不好,你帮我看看吧。”   薛盈眼皮一跳,抓住这个时机一步并做两步走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凉浆也是古代常见的一种饮料。稀米汤稍微发酵会产生糖分,再煮熟杀菌晾凉,又酸又甜,口感很好。这种饮料现在很少见了,不过前几天我在韩式烤肉店喝到了米汁,冰镇后口感和凉浆一模一样。所谓礼失求诸野,古人诚不欺我,嘿嘿。 第12章   渐渐的,李嘉养成了临近饭点便去大厨房与薛盈一起商量吃食的习惯。好在整治饮食、主持中馈也是大家闺秀必备的技能,太夫人倒是一点儿也不反对女儿这样做。   这天李嘉也早早来到厨房问:“薛娘子,我们今日午饭吃什么呀?”   薛盈暗自琢磨:李嘉最近也来的太频繁了一点。不过她也不敢得罪这尊大神,笑笑道:“刚刚从庄子里挖了一批新鲜的莲藕,不然我们做莲藕夹子吧。”   李嘉笑了:“我很喜欢吃夹子呢,峨眉夹儿、笋肉夹儿、肝脏夹儿、江鱼夹儿都喜欢。”   王娘子听到她们这么说,忙去一旁清洗莲藕。莲藕的淤泥清洗干净后,她麻利地把藕切成连刀片。   那一厢薛盈开始准备夹子的馅料。把精瘦肉、鲜虾剁成泥,混上少许新采的韭黄,加入蛋清搅拌在一起,最后放少许盐、菜籽油、胡椒粉来调味,馅料便做好了。   薛盈将馅料小心地塞在夹子中间,搁到面糊里蘸一蘸,便下油锅里炸制。渐渐的,莲藕夹子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虾肉混合着韭黄的香气扑面而来,李嘉和王娘子都悄悄咽下口水。   薛盈把夹子从油锅里捞出来,盛到银盘里,笑问李嘉:“小娘子能吃辣吗?”   李嘉连忙点头:“可以的,我最爱川椒了。”   薛盈在莲藕夹子上薄薄地洒了一点川椒粉和芝麻盐,笑道:“做好了,你们来尝一尝吧。”   李嘉迫不及待夹起夹子咬了一口,莲藕虽经过炸制,却依然爽脆鲜嫩,入口绝无渣滓;虾肉弹牙,猪肉鲜香,韭黄的加入,又进一步增添了馅料的鲜美。最妙的是裹了面衣的外皮,不像坊间售卖的夹子皮那样厚重难嚼,而是薄薄的异常酥脆,又带了川椒和芝麻盐的特殊香气,令人食欲大振。   李嘉和王娘子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夹子,意犹未尽,李嘉又眨眼问道:“薛娘子,今日准备了什么饮子,还是凉浆吗?”   薛盈笑道:“今日简单些,我们做熟水吧。”   李嘉不由有些失望,熟水让经常喝,不过是甜滋滋的,带点竹叶或稻叶的清香而已。   王娘子似乎知道李嘉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薛娘子制作的熟水,跟府上常喝的熟水不大一样呢。”   薛盈话不多说,从密封的瓷罐里取出一把去年珍藏的橘子叶,洗净晾干后,下锅翻炒,橘叶特有香气充盈了整个屋子,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紧接着,薛盈烧了一锅开水,把炒好的橘叶放进去,盖上锅盖略微闷了一会儿,再把橘叶捞出扔掉。   薛盈也不着急,与李嘉和王娘子说笑了一阵,那锅开水渐渐凉下来,她又取出一个小瓷罐,从里面挖了几勺橘子酱放入水中。   李嘉惊叹道:“这又是什么,薛娘子,我发现你有好多瓶瓶罐罐,里面都是些好东西。”   薛盈笑了:“这是用橘子和蜂蜜做成的橘子酱。还是去年秋天橘子当令时我制作的。”   薛盈把夹子橘子酱的熟水倒入坛中,放入冰桶中冰镇。   用不了多久,熟水就可以喝了。   李嘉自然又是第一个尝试,冰冰凉凉的熟水一入口便解了暑气,还带着淡淡的橘叶香,蜂蜜与橘子混合在一起,酸甜适口,又能促进人的食欲。不出片刻,她便把那碗熟水喝完了。   这熟悉又天然的味道让薛盈再一次想起少年的生活,蜀中多柑橘,一入秋漫山遍野都是,价格远比汴京低廉,是平民百姓的恩物。   每到深秋,薛盈都会制作橘子酱,待到第二年夏天取出做熟水。那时母亲已经去世,爹爹为了补贴家用,即便酷暑时节,也会天天去坊间摆摊买字画。薛盈心疼爹爹,坚持每天给他送去熟水解暑。   那时家道中落,薛家夏天用不起冰,薛盈便将熟水装进瓦罐里,吊入家中的一口深井中,第二天午后取出来给爹爹送去。熟水清甜适口,还带着深井的丝丝凉意,爹爹摆了一上午的摊子,已是汗湿重衣,一杯熟水喝下去,脸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那是儿时记忆中难得的一抹亮色,十多年光阴荏苒而过,她却始终忘不了那一碗熟水的味道。   只是李嘉的话把薛盈彻底从回忆中拉出来:“薛娘子,大哥也爱吃夹子,你给他也做一盘送去吧。”   薛盈心下一颤,抬眼看向王娘子。谁知王娘子比她反应更快,忙道:“我忽然想起,昨日采买的鲈鱼应该到了,我去二门接一下货。”言罢居然转身走了。   李嘉的目光转而看定她,薛盈心里把王娘子埋怨了无数遍,只好自己亲自出马送餐了。   很意外的,李维并没有在房中,寻问郑良,他告诉薛盈李维最近事情冗繁,想是去书房写查阅公文去了。   薛盈只好提着食盒再去书房,然而那里也没有人,索性好奇地四处张望。很显然,李维是热爱藏书的人,书案后的柜子里堆满了书,有屡经校定的正经正史,有前代名人的诗集,另有许多唐朝旧画,她正要抽出一卷观赏,忽然发现一侧的角落里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不由好奇拿来观看。   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上边的字迹与李维的很相似,却稍有些稚嫩,很显然是他少年时写的。   开篇第一首诗《咏华山》:“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旁边还有小注:时年八岁。   薛盈不由撇撇嘴,八岁能写出这样的诗,也的确难得。只是他口气太大,这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还有这旁边的自注,是等着众人称赞他是神童吗?   薛盈摇摇头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一首五言绝句:“长门秋夜雨,窗外滴寒声。悔不先辞辇,应无别恨生。”旁边照样有小注:时年十二岁。   咦,第一首诗还是霸气十足,这一首怎么突然变阴柔了。然而也并没有多惊艳。也是,当时李维毕竟是半大不大的孩子,懂得什么爱恨离愁。想到这里,薛盈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正当薛盈在这里想入非非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她吓得猛一转头,李维正在身后皱眉看向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薛盈连忙把食盒放到书案上,解释道:“小娘子说阿郎还未用午饭,让婢子送些莲藕夹子,您房中无人,我便找到书房来了。”   李维沉默片刻,忽问道:“你认得字?”   “儿时得爹爹指点,胡乱读过几年书,登不得大雅之堂。”   “哦。”李维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随口问道:“你觉得这里面的诗写得如何?”   薛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始拍马屁:“婢子实在没料到,阿郎年纪轻轻就能下笔成文,真乃囊锥露颖、惊才绝艳,便是比柳亭林也不遑多让了。”   薛盈觉得自己说了这一车好话,李维总该满意了,谁知他嗤笑道:“你把我与柳亭林相比?他做的词也只有你们这些小娘子喜欢罢了,秾丽密隐,有花间之风,少刚健之气,我是一贯瞧不上的。”   连柳亭林都瞧不上,可见这人是自负极了。薛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平之气,压了几次压不下去,索性提高了声音道:“阿郎这话不妥,柳亭林的词也不光尽是吟风弄月、秾丽密隐之作。”   “哦?”李维此时倒有了几分兴趣,淡淡问:“何以见得?”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这是柳亭林中年被贬泸州后所做,境界高远雄浑,词意苍茫辽阔,即使放在唐诗中也毫不逊色。阿郎固然少年成名,有七步之才,可是也不能看轻了天下士人。”   薛盈话刚一出口,扫了一眼李维面瘫一样的脸色,忽然心中一紧,暗悔这一次还是没忍住口无遮拦,忙又道:“婢子不懂诗词瞎说的,阿郎千万别见怪。还要去准备晚饭,阿郎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婢子就先走了。”说完竟匆匆离去了。   望着落荒而逃的薛盈,李维忽然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有些愤愤地想:不过妇人之见罢了,那柳亭林顶多算是……偶有佳作吧。   偏偏此时肚子又饿了,忍了又忍终是打开了案上的食盒。   一阵阵香气从盒子中跑出来,居然是自己从小爱吃的莲藕夹子,那就……稍微吃一点好了。   李维用筷子夹起一片夹子斯文地咬了一口,酥脆鲜香,却一点也不干涩,他感受到嫩嫩的莲藕在口中裂开,配上充满弹性和汁水的馅料,再加上又香又麻的面衣,真是无上美味。转眼间一个夹子便吃完了。   怎么还是饿,李维又犹豫了片刻,那就……再吃一片好了。   很快的,盘中的夹子就少了一半。   等到郑良来收拾食盒的时候,再一次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李维居然边看书,边把莲藕夹子全吃完了。他不由感叹:阿郎最近于饮食简直越来越不节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维:谁心里还没住着个骄傲的小公主了? 第13章   每月月初,是李府太夫人雷打不动吃斋的日子,除了不能吃荤腥食物外,还禁吃葱、蒜、韭、薤、兴渠等五辛。少了这些材料,菜做起来难免没有味道,是以太夫人近几日胃口十分挑剔。   这天薛盈正在大厨房准备晚餐,太夫人房内的婢女春兰前来传话:“薛娘子,太夫人让我告诉你,天气热没胃口,晚饭想来几样酸辣的菜,千万别放香油弄腻了。”   薛盈忙答应了,春兰走后,陈娘子皱眉叹道:“若不放香油,素菜难免会没有味道,我们晚饭做什么呢?”   薛盈沉吟片刻眼睛一亮道:“无妨。就做假煎肉和辣莴笋好了。”   薛盈取出刚刚从集市上买的嫩瓠子,洗净去瓤、皮切成滚刀块。将面筋泡发切丝,用盐和红曲拌匀。起锅放入菜籽油,将嫩瓠子和面筋下锅煎熟盛出。   接下来加入用松簟、竹菌熬制的素高汤,大火烧沸后,将瓠子、面筋、盐和少许甜酒下锅焖煮,待到汤汁收干后洒入少许胡椒粉和醋起锅装盘,假煎肉便做好了。   陈娘子笑道:“坊间假煎肉用猪油煎面筋,高汤也是猪骨熬制的,薛娘子改成全素,倒也独具特色。”   薛盈笑道:“太夫人吃斋不能用荤油,况且用猪油煎面筋也太腻了些。”   接下来陈娘子动手做辣莴笋。这道菜操作很简单,将莴笋削去老皮,切成细丝下沸水略焯,捞起后加入少许醋、盐和芥菜子做成的芥辣汁便成了。   陈娘子正要把这道菜放入食盒,薛盈忽然制止道:“等一等。”   她迅速起锅加入少量菜籽油烧热,加入适量的川椒粒。待油锅冒烟时,将沸油浇到莴笋丝上,川椒特有的香气立刻在空气中萦绕开来,薛盈笑道:“这样便更好了。”   这时王娘子也来了,兴冲冲对薛盈道:“薛娘子,你让我找的新鲜芡实,我从坊间买回来了。”   薛盈大喜,细细查验那些芡实,个个莹白透亮,随手拿起一只轻轻一咬,一股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不由赞道:“这回的芡实很好,我们做桂花芡实糖水吧。”   陈娘子疑惑问道:“我只知道用芡实粉做糕饼,这芡实糖水是什么味道呀?”   薛盈笑着解释:“这是苏杭一带特有的甜点,我也是幼时去杭州探望叔祖时吃过。新鲜芡实在苏杭一带被称作鸡头米,每年7、8月是采摘的最好时机。此时的芡实只有六到八成熟,最甜也最水润,过了这个时候,芡实的风味就要大打折扣了。”   薛盈一边说话,手上也不停顿。芡实桂花糖水的做法很简单,新鲜芡实下清水沸煮,再加入适量的糖霜,临出锅时洒入少量干桂花即可。   李府今天来了一位客人,所以太夫人叫上李维、李嘉一道用晚饭。   此人即是江芷兰,太夫人的内侄女,李维的表妹。要说太夫人与娘家的关系也一般,只是最近几年李维春风得意,俨然已成为官场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江家人遍走动频繁了些。   江芷兰今年十八岁,也到了成婚论嫁的年纪。太夫人的弟弟江启明见外甥李维人物才华在京城贵介子弟中是一等一的,便动了亲上加亲的心思,私下和姐姐提过几句,太夫人这几年一向发愁儿子终身大事,倒也乐见其成。   至于江芷兰本身,早就听说李维少年高才,端方自守,至今连一个房里人都没有,自然也是愿意的。于是太夫人时常将江娘子接到府中小住,有意无意试探儿子口风。见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无可不可的样子,不仅有些着急,打算找个时机好好敲打一下。   薛盈做的几样小菜刚一摆上食案,太夫人便眼前一亮。假煎肉颜色酱红,辣莴笋晶莹青碧,桂花芡实糖水莹白透亮,凑在一起十分养眼诱人食欲。   太夫人指着中间一片酱红颜色的菜问:“那是假煎肉吗?这颜色倒是讨喜。   江芷兰见李维侍母至孝,自然千方百计讨太夫人欢心,忙将那盘菜移至她跟前,笑回到:“正是,姑母尝尝看?”   太夫人夹了一块瓠子品尝,那瓠子爽脆清甜,还带着一丝酸味和辛辣,十分适口。她紧接着夹起一块面筋,入口油润甘腴,因吸满了高汤,隐约还透出菌菇特有的清香,不由赞道:“这道假煎肉做得好,有肉的味道,却一点也不腻口。”   李嘉对那道桂花芡实糖水十分感兴趣,忙舀了一勺芡实品尝,新鲜芡实质地娇柔,吹弹可破,一口咬下,软糯的溏心河粉嫩的清甜在舌尖荡漾,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不由也赞道:“原来新鲜芡实这么好吃,薛娘子真是长了一双巧手。”   江芷兰好奇问道:“薛娘子是贵府新请的厨娘吗?”   李嘉笑道:“正是,薛娘子是个伶俐人,娘娘和我都很喜欢吃她做的饭呢。”   江芷兰听李嘉这么说,也舀了一勺芡实糖水品尝。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尽管她一向以淑女自居,饮食言谈皆遵循法度,此时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江芷兰一面吃饭,一面也暗暗观察李维,他似是对身旁那盘辣莴笋很感兴趣,不一会功夫就吃了许多,不由笑问:“表哥喜欢吃莴笋?我家中庄户新献了一批莴笋,回头我让表哥送过来。”   李维淡淡道:“不必劳烦,我于饮食并无特殊偏好,只是这盘菜离我近些,所以多用了些罢了。”   食不言寝不语,作为大家闺秀,江芷兰忽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多,便也沉默下来。   只是太夫人看着儿子那副面瘫脸,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以前没觉得,现在越来越发现她这个儿子,实在有些不解风情。寂然饭毕,太夫人笑对江芷兰道:“你既然来了,也别急着走。我这一天天也是无聊,三姐儿也是爱热闹的,就在府上多住两天陪我们吧。”   江芷兰忙答应下来,太夫人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儿子,笑了笑道:“平日里你总是忙得不见人影,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阿兰说要练字想要找你借字帖,你陪她去书房找一找吧。”   母亲既然开口,李维自然不便推辞,领着江芷兰到书房,寻了一本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碑帖算是交差。谁知江娘子说怕黑,要他送自己回房。   走出书房,江芷兰见李维身着玉色丝袍,紧束宽带,庭院的华灯化作细细的金粉,洒落在他挺拔的身躯上,越发显得风姿俊朗、面如冠玉、目如郎星。不由暗暗红了脸,低声道:“表哥,今晚的月色真好。”   李维却另有心事。自从免役法被废除后,朝廷又恢复了衙前之役。祥符县有一乡户正轮上今年服役,负责押送福建的龙团茶入京,谁知路上遇到山洪,一车的茶叶全毁了。龙团茶价钱高昂,那乡户即使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一急之下竟然投梁自尽。这一下乡户的亲戚们看不下去了,纠集了上百口人来县衙闹事,祥符县令又是个庸才,这个烂摊子,他不得不去收拾。   此时李维当然没有赏月的心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回应。   江芷兰也习惯了李维这副面瘫的样子,继续问道:“表哥一向多才,所做小令就是先帝也常常称赞的,最近可写了什么新词,说出来也指点妾身一二。”   李维觉得这位表妹今天的话有些多,沉声道:“谬奖了。最近事务冗繁,我实在没有吟诗作词的心情。”   二人就这么沉默下来,江芷兰有些不甘心,半响又道:“中元节马上就到了,潘楼附近的店铺印卖《尊胜目连经》,演目连救母杂剧,还在汴河放水灯,我打算约三娘同去,表哥若得空,也陪我们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李维皱起眉头:“我朝独尊儒教,这神鬼一说原属无稽,我是不过中元节的。何况市井嘈杂,天气又暑热,便不跟着你们去凑热闹了,你和三娘去就好。”   江芷兰这回彻底无话了。在她看来,自己拉着表哥出来步月,表哥向有七步之才,说不定会现场做词,自己再唱和一阙,才算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佳话。   谁想到他呆呆的不说,便是自己提起去潘楼看杂剧,也被他无情的拒绝了,这根本与自己想象的儿女情长大不相符嘛。   很快的,二人便走到江芷兰的居所,李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急匆匆告辞了。   江芷兰望着表哥月下颀长的身影怅然若失,孤零零地在庭院内赚了一圈,也没了花前月下的心情。她有些实在摸不透这位表哥的性情,他好像对一切都淡淡的,世间那些赏心乐事,似乎都入不了他的眼。   不过江芷兰倒是不反感表哥这样,起码比那些轻浮浪荡的世家子弟要强许多,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前途实在不可限量。有一点江芷兰看得很清楚,李维侍母至孝,对胞妹也十分疼爱,自己只要把这两人哄好,自然能讨得他的欢心,以后便有的是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李维:花前月下?对不起我不会。。。。。。 第14章   江芷兰住在李府这几天,除了每日去太夫人那里晨昏定省外,便总是去找李嘉说话。   不过李嘉对舅舅一家人的观感实在不怎么样。当初爹爹宠爱一位姓林的妾侍,连带着对她所出的庶弟偏宠,对母亲一向不管不问,对自己和兄长亦没有舐犊之情。三舅作为母亲的嫡亲兄长,却无始终动于衷,即便偶尔走动,也是劝母亲勤修妇德,不骄不妒。那时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去世,母亲娘家也再无人为她出头,日子过得越发凄惶。这几年眼看大哥的官职越升越高,舅舅一家倒是走动得勤了,便是一向冷淡的舅母,也待她亲切了许多。她可不像母亲那样的好性儿,能够忘掉从前、以德报怨。   至于这位表姐,李嘉对她的观感同样不怎么样。像所有世家大族的娘子一样,江芷兰温柔贤淑,恭谨守礼,行动做派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是李嘉总觉得她少了一点真性情。更何况,江芷兰上回送了大哥一个扇套,说是自己亲手做的。但她一看那绣工就知道,这肯定是表姐花大价钱请坊间有名的绣娘做的。表姐的女红她是知道的,水平和自己差不多,绝对绣不出那么精致华丽的纹样。   原本江芷兰爱慕大哥,李嘉也不反对,可是她在这种小事上也要耍手段,李嘉难免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日江芷兰笑问李嘉:“中元节那日潘楼一带演出杂剧,还会放水灯,我们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李嘉笑笑道:“可真是不巧,潘府的小娘子中元节生辰,我得去赴宴,要不我们下次再一起出去吧。”   江芷兰只得罢了。却见李嘉又拍了拍脑门道:“哎呀差点忘了,我还要去找薛娘子学做酿鱼呢,恕我不能奉陪了。”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去。   月华等婢女也跟着去了,只剩下江芷兰一人坐在椅上发呆。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太夫人和李嘉夸赞薛盈了。此时好奇心被彻底点燃,忍不住想去会会这位闻名不见面的年轻厨娘。   江芷兰去大厨房找薛盈的时候,她正在准备晚餐。   薛盈看到江芷兰的衣饰打扮,只略一愣便笑道:“是江娘子吧,不知有何指令?”   江芷兰笑道:“薛娘子客气了。总是听三娘夸赞你的厨艺,我也想来偷师一手,薛娘子今晚要做什么菜”   薛盈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笑笑道:“江娘子过奖,我这不过是些微末之技罢了,太夫人近日咳疾又重了,晚间睡眠不好,我打算做五味杏酪鹅和五香糕。”   “哦。”江芷兰随口道:“我隐约记得五味子是一味中药。”   “江娘子说的不错。五味子和杏酪有敛肺止咳、养阴化虚之效,五香糕可以调理脾胃,于太夫人最是对症了。”   薛盈一边向江芷兰解释,一边开始处理材料。将新鲜的鹅肉切成寸许的长条,抹上红曲、盐、葱、姜和酸酸的五味子酱,略腌制片刻,便放入笼屉中隔水蒸。   接下来,薛盈取出一捧甜杏仁热水浸泡,加入一小撮炉灰。汪娘子好奇问道:“薛娘子为什么要加炉灰呢?”   “为了方便去皮。”薛盈等到水温变凉,将杏仁捞出,用手指轻轻一捏,皮便全掉了。这时的杏仁莹白透亮,发出诱人的光泽,薛盈把它放入磨豆腐的石磨中,加少许磨碎,再用细绢袋榨汁渣去残渣,杏仁独有的香气便散发开来。   薛盈把杏仁汁倒入锅中煮熟,加入少许糖霜和牛乳,一碗香香甜甜的杏酪便做好了。这时鹅肉也蒸熟了,薛盈把盘子从笼屉中取出浇上适量的杏酪,五味杏酪鹅便做好了。   红曲给鹅肉带来了一抹胭脂色,禽肉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江芷兰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薛盈开始马不停蹄准备下一道糕点,将适量糯米、黏米、芡实、白术、茯苓、藕粉和少量的人参粉放入大碗内搅匀,然后把它们倒入细孔网筛里,这项工作薛盈并不假手于人,足足筛了两遍,那些稍粗一点的颗粒才都去掉了。   那一厢帮厨的王娘子早就将糖霜用热水融化放凉,此时薛盈取来徐徐倒入混合粉里,一边倒一边搅拌,没用多久,干粉便成了粘稠的粉浆。   薛盈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好了,我们现在可以歇一会,等细粉吸饱了水再说。”   江芷兰笑道:“娘娘在家中也吃五香糕,想不到做起来这么麻烦,所谓五香,是指那五种材料呢?”   薛盈笑着解释:“当是指芡实、白术、茯苓、人参和砂仁粉,不过太夫人嫌砂仁味道太重,所以我用藕粉取代了。”   这时大厨房门口有人找:“娘子们要的螃蟹来了。”   薛盈嘱咐王娘子道:“你去看看货,千万别有死螃蟹,厨房这里我盯着就好。”   王娘子答应着出去了,厨房便只剩下薛盈和江芷兰两人。薛盈将粉浆再次搅匀,倒入一个个梅花状的模子里,再用平盘盖住糕面,放入笼屉大火蒸一炷香的时间,五香糕便做好了。   江芷兰见那五香糕如镜面般光洁平滑,恰似雪中一朵朵绽放的白梅,不由叹道:“你们府上也真肯下功夫,为了一碟糕专门做了模子,所谓美食需美器来配,果然有道理。”   薛盈笑笑道:“我进府的日子浅,这模子还是旧年府上的厨娘做梅花糕留下的呢,也不过图个赏心悦目罢了。”   江芷兰心中一动,忽然道:“薛娘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答应我吗?”   薛盈搞不清她的用意,愣了一下方道:“不敢当,江娘子请讲。”   江芷兰笑道:“姑母年纪大了,最喜欢吃这些甜食,我有心孝敬她老人家,只是又笨手笨脚的。今日这碟五香糕,能否算是我做出来孝敬姑母的。横竖以后我多跟着薛娘子练习,也就会做了,等那时再让多多做些给姑母吃,也是一样的。”   薛盈暗想:江芷兰孝敬太夫人是假,想要讨好李维这个表哥是真,只是这小聪明未免用错了地方。她又突然有些可怜江芷兰,李维明明有断袖之癖,江芷兰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他!   想到这里,薛盈倒是乐得当这个好人,忙笑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想来说是江娘子做的,太夫人会更高兴吧。”   江芷兰道谢后,便将晚饭装入食盒中去找太夫人了。太夫人见状忙道:“阿兰,送餐这样事让下人做就好了,你又何必这么辛苦。”   江芷兰笑道:“侍奉姑母饮食起居,也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何况是顺路,并不费事。”一面说着,一面将食盒内的饭菜摆到案上。   江娘子奉承长辈的功夫倒是一流的,李嘉内心冷笑一声,案上摆着一盘鹅肉,她却一贯不喜鹅肉的草腥味,微微皱起了眉头。谁知江芷兰转眼便将一块蒸鹅夹入她面前的碟子里,笑道:“今天的鹅肉烧得好,三娘尝一尝。”   李嘉正打算不冷不热地怼回去,却见太夫人嘱咐她道:“五味杏酪鹅补虚气,三姐儿不可挑食,赶紧吃一些吧。”   李嘉只好不情不愿地动筷,她本不对蒸鹅报什么期待,谁知那鹅肉一口,丰富的汁水便充斥在唇舌间,酸酸的五味子有效掩盖了鹅肉的草腥味,又突出了肉质本身的肥美甘香。最后浇上的杏酪更是神来之笔,杏仁特有的清香给鹅肉带来了丰富的口感,使肉质便得嫩滑无比。她忍不住一连吃了好几块。原来鹅肉也可以这么好吃!   这时江芷兰将那碟五香糕挪至太夫人近前,笑道:“侄女新学会了做五香糕,听说姑母不喜欢砂仁的味道,特地加了藕粉,姑母快尝尝。”   太夫人越发喜笑颜开:“倒是没想到,兰儿的手这样巧,这是你的孝心,我当然要尝的。”   李嘉不由撇撇嘴,这位表姐什么时候又对饮食果子感性兴趣了,为了博得大哥的好感,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太夫人夹起一块糕点品尝,入口清凉爽滑,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根果香。这五香糕糖放得正合适,既没有甜得过头盖住食材本身的味道,又不至于让人忽略不计,是以一连吃几块都觉得不腻。最难得的是,因为粉筛得很细,口感十分软滑,不像坊间卖得糕点那么冷硬粗糙。   太夫人笑着称赞道:“这五香糕做得简直绝了,便是比潘楼附近的乳酪张家也不逊色。我说句实在话,兰儿这样的手艺就是打着灯笼也不多见。”   江芷兰忙笑道:“姑母谬赞了。我只是跟家中的厨娘多学多练了几日而已。姑母见多识广,什么稀奇的糕点没尝过。我这雕虫小技,不过博姑母一笑而已。”   李嘉再一次暗暗撇嘴。倒是在一旁坐着一直不说话默默吃饭的李维,见母亲这么说,难得给面子尝了一口,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芷兰期待的目光投向他:“表哥可是不习惯这五香糕的味道?”   李维很快便面色如常,淡淡一笑道:“甚好。”   等吃完晚餐回到自己房中,李维沉声对一旁服侍郑良道:“你把薛娘子找来,我有话要问她。”   那一厢薛盈吃完晚饭正打算休息,没想到郑良传来这个噩耗,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自己十有八九东窗事发了。 第15章   薛盈被郑良领到李维书房的时候,他正在案前聚精会神地仿画李成的《晴峦萧寺图》,见薛盈来了也不理,直到画完了布景的巨石,又缓缓将墨吹干,这才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横竖要受责,薛盈索性心一横道:“婢子知道。”   “哦?”李维闻言倒有些出乎意料,眉头一皱放下笔:“你说说看。”   “阿郎叫婢子过来,怕是已经知道那碟五香糕不是江娘子做的,想必要责备婢子不该替她隐瞒。”   李维索性笑了:“你倒是乖觉,只是聪明的有些过头了。你自己倒说说看,该怎样受罚?”   “婢子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   “哦?”李维倒料不到薛盈这样胆大,冷声问道:“欺瞒家主,难道不算大错?”   薛盈提高了声音道:“无论如何,江娘子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只是这制糕的技艺实在复杂,她一时学不会,只好暂时借用我做的。不过她也跟我提过,以后会定时去大厨房学习制作五香糕,想来假日时日,她自会亲手做好五香糕去孝敬太夫人的。”   李维冷冷道:“我看你的书是白读了。何谓孝?孝源于天性,出于至诚,江娘子想尽孝固然无错,但耍心机用手段,这孝心便不纯。你帮助她欺瞒母亲,是为不敬,如何便说无错?”   仔细想想,他这一番话确实有些道理,薛盈无声叹了口气:“阿郎责备的是,是婢子考虑欠妥。只是……”   李维随即问:“只是什么?”   薛盈鼓起勇气道:“江娘子这么做固然不妥,只是她也没有什么恶意,求看在她对阿郎一片痴心的份上,就原谅了她吧。”   李维凝视她片刻,忽然开口道:“薛娘子倒是仁德大度,只是未免管得太多了,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看来江芷兰这次免不了讨他嫌了,薛盈内心替她惋惜了一下,开口道:“以后婢子不会再多管闲事了,阿郎若无别的吩咐,婢子便先告辞了。”   “等一等。”李维伸手拦住她,皱眉指向她的手指:“你这手上的烫伤时怎么回事?”   自从十岁学做菜以来,薛盈的手被切伤烫伤是常有的事,她不在意地撇了自己伤口一眼,笑笑道:“想是午餐蒸五味杏酪鹅时,不小心烫伤的,不妨事。”   李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起身去橱柜中取了烫伤药,默默递给她。   这让薛盈颇感意外,忙推辞道:“真的不用,我做厨娘十年了,被烫伤很平常,手指起了薄茧,倒也不觉得疼。”   李维闻言看向她的右手,果然指尖起了薄薄一层茧子,她的肤色极白,倒显得那烫伤格外触目惊心。   李维沉声道:“我已经把烫伤药拿出来了,薛娘子还要我放回去不成?”   薛盈暗自撇撇嘴:李维这个人,即便是好心,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让人不爱听呢。   薛盈道谢后稍微涂抹了一些,手指果然舒服多了。   薛盈走后,李维不由陷入回忆中,她这个不爱诉苦这习惯,倒是和自己当年很像呢。   李维一向以早慧著称,七八岁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子弟还忙着追逐打闹,他已经日日寅时早起温书练字了,只为博得爹爹一声随口的称赞,让母亲的日子好多一些。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做得再多,变得再优秀,爹爹也不大会注意,只有林氏母子是他的心头肉。   母亲心疼他过于用功,每天练字的废纸就有厚厚一叠,曾经问他:“你的手疼不疼?”   他记得自己当初是这样回答的:“练的多了,手指磨出了茧子,就不疼了。”   很快便到了中秋,朝廷官员休假一日,薛盈一则惦记着瓠羹店的生意,二则想出去逛逛,便也请假一天。   薛盈嘱咐了沈瑶几句生意上的琐事,又仔细翻看瓠羹店的账簿,发现挣的钱勉强能维持经营。自薛盈去李府做厨娘后,薛家瓠羹店的生意自然不如以往红火,但好在沈瑶厨艺不错也肯用心,隔壁张青也时时来帮忙,所以还是有一些回头客捧场。   只是长此以往终不是办法。薛盈盘算好了,上回她出本钱交与徐大郎去杭州贩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能够挣一大笔钱,再加上她在李府的薪金,足够将这家店重新装饰扩张了。   正事办完后,薛盈与沈瑶便临时关了店铺,去马行街一带买了些石榴、梨、枣、葡萄等时令果子,又去潘楼附近看了跳索、杂扮、合笙、相扑、斗鸡、浪子杂剧、学像生等百戏,直至天色已晚,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店内。   沈瑶笑道:“肚子好饿,好久没吃到娘子做的饭了,还真有些怀念呢。”   薛盈笑了:“就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呢,说吧,今天想吃点什么?”   沈瑶叹道:“都已经中秋了,天气还是这样暑热,这秋老虎真的厉害,我想吃点儿酸辣的东西提提胃口。”   沈瑶的想法倒是与薛盈不谋而合。说起来她在李府做厨娘的这些天,吃腻了种种精细的菜肴,倒是有些怀念市井菜的粗犷与随意了,她笑笑道:“不如我们做索粉吧。”   索粉的做法很简单,将绿豆粉条放入沸水中煮熟捞出,在浇上瓠羹店随时备好的羊骨汤,放入适量的盐,多多加醋、川椒粉,蒜泥、最后加上一点芫荽,便做成了。   薛盈却总觉得这索粉少了点什么,忽然拍拍脑袋道:“是了,放上一些黄豆酥更好吃。”、   她取出一捧黄豆放入温水中略泡,然后起锅小火翻炒,渐渐的黄豆表皮裂开了,散发出浓烈的豆香。   薛盈将黄豆取出,在锅内放入适量的菜籽油和糖霜,等到糖霜融化成粘稠的糖浆,便将炒好的黄豆倒入不断翻搅,过了一会,锅内的黄豆开始噼啪作响,薛盈夹了一粒放入口中,又酥又脆,火候正好,再加入一点甜酒,黄豆便可以出锅了。   薛盈把黄豆酥加入索粉中,又笑问沈瑶:“光吃索粉填不饱肚子,要不要配胡饼呢?”   沈瑶笑道:“胡饼天天吃腻了,不如我们做猪肉酥饼吧。娘子歇一会儿,我来做就好。”   沈瑶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细泥,加入葱、姜末、酱油、盐、川椒粉和少许菜籽油拌匀,接着便开始和面。   沈瑶将面和得极软,又加入一勺猪油,把油脂充分揉到面里去。等到面醒好后,便可以做剂子了。她将剂子擀成牛舌型,在上面刷上一层猪油,抹上肉泥卷成卷,然后按扁擀成圆形的薄饼,饼胚便成形了。   沈瑶将饼胚放入锅中油煎,没一会儿功夫,麦香混合着油香和川椒的辛香扑鼻而来,薛盈觉得自己越发饿了。   却说刘景年与人约好去方家宅子赏月,路过薛家瓠羹店,想要顺便买一张白肉胡饼在路上吃,可偏偏见门扉禁闭。正悻悻地要离开,忽然有一股辛香的气息传来。   刘景年隔着门缝向里望去,店内灯光隐约,想是有人在吃晚饭。他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位年轻娘子的声音:“客官找谁呀?”   “沈娘子在家吗?我想买一张白肉胡饼。”   店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薛盈走了出来,刘景年愣了一下笑了:“哎呀,薛娘子也在,我今天来得真是巧。”   薛盈笑道:“原来是刘御史,快请进,白肉胡饼卖完了,不过我们新做了猪肉酥饼和索粉,刘御史若是不嫌弃,一起来用些?”   刘景年巴不得薛盈这么说,他去方家宅子赏月,也不过吃些肉脯果子,随后便要饮酒赋诗,还是事先填饱肚子最好。   刘景年忙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景年很自然地在食案前坐下,沈瑶已经将三碗索粉和两碟猪肉酥饼摆上来。绿豆粉丝晶莹透亮,配上碧绿的芫荽和嫩黄的豆子煞是悦目。猪肉酥饼皮薄油润,还隐隐能看到里面的馅料,格外诱人食欲。   刘景年迫不及待加了一根粉丝送入口,粉丝煮得恰到好处,筋道弹牙,上面挂满了汁水,一股川椒独有的辛辣直冲脑门,他忍不住吸了口气道:“薛娘子,你是放了多少川椒粉呀?”   薛盈失笑道:“我是蜀人习惯吃川椒,刘御史若觉得麻,我再加些羊骨汤好了。”   “慢着。”等口中的麻劲儿渐渐散去,羊骨汤的甘美一点点涌到舌尖,混着切碎的香菜、蒜泥更加提味,刘景年索性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虽然还是很麻,但却异常过瘾,忍不住还想喝一口。他又夹起一粒黄豆品尝,又酥又脆,还带着一丝甜味,不由赞道:“这黄豆酥与索粉简直是绝配。”   沈瑶笑道:“还有猪肉酥饼呢,这是我的手艺,刘御史不尝尝吗?”   刘景年依言抓起一张酥饼一口咬下去,外皮极薄极酥脆,内馅料却很松软,隐约有汁水流出来,带着浓郁的肉香、葱香和椒香。如果说索粉的麻是霸道嚣张的,那猪肉酥饼的麻却是温柔敦厚的,于润物细无声之间征服了他的胃,让他欲罢不能。   刘景年吃一口酥饼喝一口汤,转眼间二张饼已经下肚,而那碗索粉也见了底。他这才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让二位娘子见笑,今日吃得有些忘形了。”   薛盈笑了,作为瓠羹店的店主,她最喜欢刘景年这样的食客,胃口好,不挑食,又不吝夸奖,是很好的投喂对象。至于李维嘛,她的眉头不由皱起来,怎么又想到他了,那家伙无论吃到什么美食,总是一副面瘫脸,让人超级没有成就感。   刘景年忽然问:“薛娘子这是中秋休假才回到这里吗?”   “正是。”薛盈现在觉得,没有比在自己的店里做些喜欢的美食更开心的事了。李府大厨房虽然材料设备齐全,但规矩太多,饮食禁忌也多,自己在市井间自由惯了,若不是为了钱,她实在不愿意去李府受约束。   刘景年吃饱了饭,看薛盈越发顺眼,忽得笑道:“我还以为薛娘子不打算在李府做厨娘了呢。若是这样,我肯定花大价钱请你到寒舍掌厨,薛娘子这样技艺高超的厨娘,就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呢。”   薛盈也笑了:“我在李府呆上一年半载,还是要回瓠羹店的。到时候我会将店扩张一些,还会尝试新菜色。刘御史若喜欢吃我做的菜,多多来捧场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六一快乐呀 第16章   秋风吹散了暑热,转眼又到了贴秋膘,食羊进补的日子了。   自从薛盈到李府做厨娘后,刘景年来找李维蹭饭越来越频繁。这一日下值,也跟着李维一同回府,李维皱眉问:“平甫今天又想吃什么?”   刘景年笑道:“一入八月,羊肉便越来越肥美。烦请贵府薛娘子做羊肉菜肴吧。”   没过多久,薛盈便接到李维的指令,笑着问郑良:“刘御史今日又来了?我见他喜欢吃面食,不如我们做古楼子吧。”   郑良笑道:“刘御史只说要吃羊肉,至于做什么菜,薛娘子做主就好,只是要快些,阿郎和刘御史都有些饿了。”   郑良走后,大厨房的一众娘子就开始忙活了。   古楼子是前代美食,将一斤羊肉铺在巨大的胡饼中,加入胡椒、豆豉等调料,再以油酥混合,贴入炉内烘烤,待羊肉半熟就可以食用了。   薛盈前几日照古法做了一回古楼子,味道倒是不错,但羊肉半生不熟还带着血丝,她实在吃不惯,今天便想改良一下。   薛盈对王娘子道:“上一回我让你煮的奶渣做好了吗?”   王娘子问:“已经做好了。只是做古楼子需要用到奶渣吗?”   薛盈笑道:“我自有道理,你先把奶渣使劲搅拌一会儿,分离出奶油来。”   薛盈开始调制古楼子的馅料。为了让羊肉充分受热,她将半斤羊肉剁成细泥,又加入盐巴、胡椒粉、葱花、豆豉、芝麻油等调料。   那一厢陈娘子已经将面和好了。薛盈见王娘子通过用力搅拌,已经成功分离出洁白莹润的奶油,厨房内奶香四溢。   陈娘子笑问:“这是打算做滴酥鲍螺吗?只可惜我手笨,挤不出螺蛳样的纹溜。”   薛盈笑道:“留一半做滴酥鲍螺,剩下的一半我打算和进面里,这样烤出来的饼皮更酥香。”   陈娘子佩服地看了薛盈一眼,在面中加入几块奶油开始用力揉,直到把油脂充分揉到面里去才罢手。她随口问薛盈:“是要把肉馅都放到面饼里吗?”   薛盈摆手道:“我来吧。面饼太大,容易受热不均匀,还是小一点好。”   等到面醒好后,薛盈把面切成六个大小一致的剂子,再擀成牛舌型,在上面刷上一层薄薄的羊油,然后抹上羊肉馅卷成卷,饼胚便做好了。王娘子也给砖炉烧好了火,小心将饼胚放入烤制。   陈娘子笑道:“虽然入了秋,天气还是热。羊肉火力大,我再做几碗冰雪冷元子降降火吧。”   陈娘子将黄豆炒熟去壳磨成豆粉,加入蜂蜜拌匀,又加适量的水揉成圆圆的小团子,再倒入冰水,冰雪冷元子便做好了。橙黄的团子配上晶莹的浮冰,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古楼子也烤好出炉了,金黄的饼皮裹着丰富的馅料,一股浓烈的奶香和肉香扑面而来,王娘子暗暗咽下自己的口水。   因古楼子和冰雪冷元子都要现做现吃,薛盈迅速将它们放入食盒,嘱咐送餐的婢女道:“一定要快些送到,冷了就不好吃了。”   今日的晚饭刚一摆在食案上,刘景年当即喜形于色:“是古楼子,我好久没吃过了,上次还是在东鸡儿巷郭厨吃到合心意的古楼子。”   只是眼前这一份古楼子未免袖珍了些,刘景年迟疑着用手抓了一份品尝,刚一入口有浓浓的奶香在舌尖萦绕,经过充分的烘烤,古楼子的饼皮酥脆,馅料软嫩多汁,有羊肉特有的丰腴鲜美,还带着胡椒的刺激辛辣。刘景年一连吃了好几块,正打算去抢最后一块,却被李维不动声色夺了去。   刘景年有些诧异,他什么时候也这么贪嘴了,却见李维虽然还是那副斯文高冷的样子,但吃得却很快,不过片刻功夫,那块古楼子便下了肚。   刘景年有些意犹未尽,眼光转向身边的这碗冰雪冷元子。碎冰还未化掉,小巧的元子发出蜜一样的光泽,他正巧有些燥热,便舀了一勺品尝。一股冰凉的气息驱散了烦热,元子细腻清甜,带着阵阵豆香,他很快将这碗冷元子吃完了。转头看向李维,他竟比自己吃得还快。   刘景年满足地叹息一声:“子京,我真羡慕你,家中有薛娘子这样技艺高超的厨娘。你把她请过来来,我要问问这古楼子是怎么做的?”   一旁服侍的郑良看李维并无反对之意,便去大厨房请薛盈去了。   薛盈来到李维房中,规规矩矩给他行过礼,转眼看到刘景年,不知怎的原本忐忑的心情就缓解了,笑道:“刘御史也来了,晚饭准备的仓促了些,万勿见怪。”   刘景年忙笑道:“薛娘子说得那里话,上回你在瓠羹店招待我,我还没致谢呢。”   李维不由扫了刘景年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两个何时这么熟稔了?   刘景年又问:“今天的古楼子,比我在东鸡儿巷郭厨吃过的还要好,薛娘子是在馅料中放了奶酥吗?”   薛盈笑道:“是在饼皮中混入了奶油,这样烤出来口感更酥脆。另外,饼胚我做得小了些,更容易烤制入味。”   “怪不得。”刘景年叹道:“古楼子原是前朝美食,到了薛娘子手中,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李维咳嗦一声对薛盈道:“我有些渴,你去取些熟水来。”   等到薛盈取了熟水过来,她先给刘景年递了一盏,转头看见李维阴沉的目光,心中一颤忙道:“阿郎,刘御史是客,婢子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吗?”   她忙又给李维先上一盏熟水,心道:八成是自己在这里,妨碍了阿郎与刘御史单独相处,还是赶紧知趣一些赶紧走吧。   薛盈低声道:“阿郎,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婢子就先退下了。”   谁知李维根本不理她,反而对刘景年道:“时候也不早了,令堂还在家中等待,平甫还是赶紧回去吧,省得我再落埋怨。”   刘景年本来正与薛盈聊得正兴头,听到李维这么说,大为扫兴,迟疑片刻,向李维拱拱手,起身离去了。   薛盈心中纳闷:居然把刘景年赶走了?这跟自己想象得不大一样呀。来不及多考虑,忙也悄悄地退出去。   “站住!”   薛盈身子一颤,回首望向李维,他的目光越发阴沉:“进府的这些日子,教引嬷嬷都叫了你那些规矩?”   提起这点,薛盈就无比郁闷。她母亲逝世得早,幼时父亲教她读书,也主要教些经史,至于《女诫》《女论语》等女学典籍,她是丝毫不知晓。教引娘子被她的无知震惊了,这些日子没少给她留功课。   薛盈叹了口气道:“这两天张娘子一直在教我读《女论语》。”   “哦。”李维负手而起,慢慢走向她,淡淡道:“《女论语》开篇便讲女子如何立身,你倒给我说说看。”   薛盈努力回忆:“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净,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姓名。”   “够了。”李维打断她:“薛娘子背书还可以,可做起来却根本不像那么回事。行动坐卧不合规矩也就罢了,还没有内外之分,动辄与外男随意搭讪调笑,难道这就是张娘子教你的规矩?”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不过是和刘景年多聊了两句罢了。薛盈心中不服,提高了声音道:“回阿郎,婢子觉得这《女论语》并不适合婢子这样的人。”   李维冷笑一声:“近世妇人识字,先要读《女论语》,你倒说说怎么不适合?”   薛盈索性心一横道:“婢子本是孤女,婢子爹爹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薛家瓠羹店开下去。为了完成父亲的嘱托,婢子无法像大家娘子一般守在深闺,抛头露面,招揽客人在所难免。在婢子眼中,无论男女,只要喜欢我做的菜,便都是我的顾客,怎么能严守内外之分置之不理?阿郎博学多才,应该知道礼有经,亦有权。对婢子而言,没有什么比继承爹爹的遗志更重要,至于外人那些闲言碎语,婢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薛盈见李维并不说话,继续道:“更何况,婢子以前虽然没有学过《女论语》,却也知道《女论语》的作者宋氏姐妹皆是前朝名扬一时的才女,贞元中被召入宫教公主嫔妃读书,常与朝臣唱合,宫中诸人皆称其为学士。如此看来,宋氏姐妹也没有严守内外之分。婢子以为,女子立身一靠德行,二靠技艺,宋氏姐妹终身未嫁,也是靠这两点立身的。”   李维沉默片刻,忽然问:“这么说来,薛娘子也打算效仿宋氏姐妹终身不嫁,靠厨艺过一辈子?”   薛盈随即道:“靠手艺养活自己,不用看他人的脸色,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李维终是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维居然不斥责自己荒谬,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薛盈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看向他,因背着灯光,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薛盈暗自松了口气,忙忙地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楼子是唐朝美食。《唐语林》记载:时豪家食次,起【用】羊肉一斤,层布【辅一层羊肉馅之意】于巨胡饼【特大的胡饼】,隔中【胡饼的夹层中】以椒、豉【豆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将饼贴入炉内,以火烘烤】,候肉半熟而食之。呼为“古楼子”。 第17章   八月二十是太夫人五旬寿辰,届时亲友全来,恐宴席排设不开。李维与李嘉商议,定于八月十九到八月二十一开三日宴席。外花厅李维负责接待官客,内花厅李嘉负责招呼堂客。十九日宴请皇亲国戚并一众上峰,二十日宴请李氏一族尊长,二十一日方宴请众亲戚并合家老小。   因李维是天子近臣且颇受宠信,礼部奉旨钦赐彩缎四端、黄金五十两,有那等善于趋附之人见李府如此风光,便想方设法拉关系送礼。谁知李维早就与门房说好了,除非是近亲,否则送来的礼物一概不收,倒也省了不少心。   到十九日,李府上下张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两府两制三司台谏长官及夫人皆来贺寿,太夫人亲自出二门迎客,直闹到傍晚方休。二十日宴请李氏一族尊长,太夫人亦不敢托大,足足陪到戌时方散。待到二十一日,太夫人一则实在乏了,二则来的全是平辈或晚辈,便在宴席上略坐了片刻,借口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一众亲眷都是李维、李嘉兄妹二人出面招待。   李维的父亲李佑去世后,两个庶弟都已成年,便分出去带着生母林氏单过,此日前来贺寿,见到李府如此富贵排场,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林氏指着案上的一碟滴酥鲍螺对李嘉道:“此物当真稀罕,入口而化,沃肺融心,自你爹爹去世后,我便很少吃到了。”   李嘉眉头微皱,当着一众亲戚晚辈,林氏这么说是有意给自己难堪,思量片刻笑道:“林支婆说得那里话,滴酥鲍螺在坊间也常见,若喜欢吃,让二哥三哥买来孝敬您也就是了。”   林氏摇头叹道:“三姐儿有所不知,你二哥靠着父荫,现如今只是一名太常寺的太祝,俸禄微薄,你三哥只是个白丁,那里有余钱买这些东西。他二人与大哥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毕竟是同父,如今大哥出息了,也该照应一下弟弟们才是。”   李嘉心中冷笑,以大哥的脾气,若非考虑到与二哥、三哥是同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就出手报复了,那里能让林氏平平安安活到今天。   李嘉淡淡一笑道:“林支婆说的是正理,只要二哥、三哥用功读书,考上进士,大哥自然会在朝中照应,否则就算有心也无力呀。”   林氏的两个儿子自幼与李维一处读书,偏偏资质鲁钝,李维十六岁便高中榜眼,两个庶弟如今快二十五岁了,却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混上。这是林氏的心病,如今被李嘉说破,当即沉默下来。   李嘉懒得再跟她多说话,向众位亲眷笑道:“怎么果品还没有上齐,我去厨房催一催。”说完转身走了。   这几日府上宴席不断,薛盈等人在大厨房也忙得够呛。见到李嘉来了,忙迎上去道:“果品和冷盘马上就好。”   李嘉沉声道:“不急,花厅内太闷了,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薛盈见李嘉面色不大好,问道:“小娘子近日忙着招待宾客,想是太累了吧。”   李嘉摆手道:“我年纪轻,多操劳一些也没什么。只是看到林氏那样子便有气。当初爹爹在世的时候,她一贯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大哥经常被叫过去挨训,我这个女儿,对爹爹来说有与没有无甚区别,娘娘不知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如今大哥出人头地了,她自己的儿子没出息,反倒来求大哥照应,真不知道那来的脸!”   涉及李家的私事,薛盈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插嘴,只得保持沉默,李嘉也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有些多,换了个话题问:“这几日寿宴,我算是领教了薛娘子的本事,今日又打算做什么新鲜的吃食?”   薛盈笑道:“地窖还剩下一些冰,前些日子我做了酥山冻上了,今日天气不凉,便拿出来吃吧。”   “酥山!”李嘉很快兴奋起来:“自从去年夏天吃酥山闹肚子,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陈娘子在一旁解释道:“用河水冻的冰容易闹肚子,这回的冰是去年冬天用沸水冻成的,绝对干净,可保无事。”   李嘉放下心来,那一厢薛盈已经将酥山从地窖中取出,高一尺有余,薛盈又在上面插上菊花和紫苏叶做点缀,越发像坊间卖的假山了。   李嘉刚一靠近那酥山,便有一股寒气袭来,因加了蜂蜜和奶酥,山体呈诱人的琥珀色,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薛盈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道:“小娘子可以尝一口,这酥山很大,稍微挖一勺也看不出来。”   李嘉犹豫片刻,还是没能抗拒美食的诱惑,在不损坏酥山造型的前提下,小心翼翼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是记忆中冰爽又甜蜜的味道,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奶香。因薛盈将冰块打得很碎,口感十分绵密,很快便在舌尖化掉了。   糟糕,吃了一口居然还想吃,李嘉怕继续呆在这里控制不住自己,嘱咐薛盈赶紧将酥山送到宴席上,便匆匆离开了。   酥山甫一入席,便引起一阵惊叹声,在李维的催促下,来客纷纷拿起勺子品尝这难得的珍味,望着众人满足的笑脸,李维忽觉得一阵恍惚。   与一般孩童一样,李维幼时最爱吃酥山,只是后来再也不爱了。   他记得那是一年秋天,他与庶弟李晖在一起玩,因抢玳瑁盘起了争执,他气急之下将李晖推倒在地上,原本没什么大事,但林氏心疼亲子,在爹爹那里哭诉了一番,爹爹大怒,罚自己在上房外长跪。   他那时只有八岁,十多年光阴倏忽而过,他依然清晰记得那日的每一个细节。   已经在院中跪了两个时辰了,秋雨绵绵而下,一开始尚细如游丝,后来便连成了线,院中那梧桐的叶子已经尽被打湿,不能再给他丝毫的遮蔽。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膝头和袍摆都湿透了,再多得片刻,他浑身都被雨水打湿,秋风带着寒意吹来,他忍不住一阵瑟缩。膝下一开始尚有痛觉,此时却早已麻木。他咬牙跪直了身子,隔着密密的雨线向上房望去。华灯初上,隐约有笑语传来,想是爹爹陪林氏母子在用晚餐。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二个弟弟先后走出来,早有下人撑开了油伞,替他们遮住了疾雨。   李晖下了台阶,在他身旁略略停驻,轻笑道:“大哥怎的如此狼狈,爹爹叫你进去呢。”言罢转身离开了。   李维强自挣扎着起身,刚一立起便一阵头晕目眩,几欲栽倒在地上,他毕竟是个孩子,忽觉得委屈,眼眶一热,抬手抹了一把脸畔,雨那样大,他已经分不清那是雨水或泪水。   今晚是林氏服侍爹爹过夜,李佑见到长子浑身透湿,面色苍白,却还是一脸倔强,忍不住皱起眉头问:“罚你跪了几个时辰,如今知道错了吗?”   李维只是沉默,李佑越发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对林氏道:“你看看他这幅忤逆不孝的样子,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兄弟,非得好好教训不可。”   林氏给李佑递上一盏茶:“夫君言重了,大哥已是知道错了,只不过年轻,抹不下面皮承认而已。夫君怎好让他一直跪在院中淋雨,万一弄出病来,倒是妾身的过错了。”   李维最恨林氏在爹爹面前装好人,此时忍不住道:“我和爹爹说话,用不着你来多嘴。”   李佑越发恼火,陡然起身冷笑道:“林氏是你的庶母,你就跟她这样说话?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他一迭-c-x-团队-声喝令一旁的下人:“去取大仗来,我今日要好好教训这个逆子,目无君父,不孝不悌,我真后悔生下他。”   下人们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林氏忙上前抱住李佑的腰道:“夫君息怒,大哥毕竟是嫡子,年纪还小,纵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夫君好好教导就是了,万不可用此大刑啊,否则我母子死无葬身之地了。”   林氏好劝歹劝,李佑方才勉强止住了怒火,喝令长子滚出。林氏倒特地起身送他,来到外间正堂,晚餐尚摆在食案上没撤下,李维一眼看到正中堆得高高的酥山,似乎只是略动了动。   林氏以为李维想吃,淡淡笑道:“二哥三哥前些日子刚吃过酥山,所以今晚吃得不多,大哥若饿了,便坐下来用一些吧。”   李维浑身透湿,嘴唇都冻紫了,刚才在爹爹面前硬撑着一口气,才没有瑟瑟发抖,此时觉得那冰冷的酥山格外刺眼,冷笑一声推开林氏,逃也似的走开了。   直到二哥同他说话,李维的回忆才被打断。   “大哥,我在太常寺已经做了五年的太祝,俸禄微薄,养家也困难,你能否跟审官院提一提,减几年磨勘?”李晖看着李维的脸色问。   李维心中冷笑一声,淡淡道:“你我虽是至亲,但国家审官考课向有制度,实在不能徇私。”言罢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庭院中有容容流云,畅畅惠风,李维无声舒了口气,毕竟,他再也不是当初彷徨无助的少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酥山也是唐朝流传下来的美食。话说最近天气好热啊,为了写这篇文,我已经喝了N杯加冰的喜茶了。。。。。。 第18章   盛宴已散,白日的喧嚣渐渐远去,偌大的厨房变得冷冷清清,薛盈找了个借口独自留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薛盈养成了独酌的习惯,她也不多饮,只端了一盏葡萄酒立在窗前慢慢品尝,早秋的风带着清凉的气息吹来,这个夏天终于过去了。   薛盈这几日忙着张罗宴席,都没顾得上好好吃饭。是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胃了,她想煮一碗细料馉饳。   先将精猪肉和虾肉剁成细泥,在加入少许盐、甜酒、葱花、胡椒粉和菜籽油,馉饳的馅料便做好了。   中午做寿面恰好还剩下一点面,薛盈把面做成剂子,擀成一个个正方形的面皮,肉馅放入面皮中间,对折成三角形。她在其中一角沾上水粉芡,把另一角折上去压紧,两端拉齐,便成了元宝的形状,就可以下锅去煮了。   薛盈将锅内倒入少许清水和高汤烧开,把馉饳全部下入,用不了多少功夫,馉饳表面便迅速鼓了起来,漂浮在汤面上。她又往锅里加了少许冷水,等再次烧开后,馉饳便煮好了。她将馉饳盛到碗里,加入青碧的蒜苗,少许醋、盐、胡椒粉和芝麻油,便可以吃了。   馉饳的皮擀得很薄,煮熟以后变成半透明的颜色,隐隐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肉馅,用猪骨熬成的高汤是乳白色的,鲜碧的蒜苗漂在上面,越发赏心悦目,闻着这股熟悉的气息,薛盈忽然有些恍惚。   薛盈十岁的时候,爹爹实在忍受不了舅母的白眼,想着自己厨艺还不错,最擅长做羹,便在叔祖的资助下,带自己来汴京开了一家瓠羹店。一开始抢了他人的生意,薛家瓠羹店自然会广受排挤。薛盈天生的暴脾气,免不了与人争执,爹爹总是劝她忍耐,事后还调侃她像馉饳做的——气性大。   当天的晚餐便是爹爹亲手做的细料馉饳,看到那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馉饳,薛盈忍不住笑了,别说,自己那气鼓鼓的样子还真和馉饳有些像。   爹爹的厨艺很好,会变着花样做菜,是薛盈幼时的老师。只是她一直纳闷,爹爹不过一介书生,不知从那里学来的手艺,而且还会处理那么多高端的食材。她也曾问过爹爹,一开始他不愿意回答,后来才告诉她,儿时祖父做生意,薛家家境殷实,他喜欢琢磨吃食,是跟家里的厨子学的。   “好巧,薛娘子竟然在这里。”李嘉的声音打断了薛盈的思绪。却见她笑道:“我看见大厨房还点着灯,就知道你在这里。你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看来这一碗细料馉饳自己不能独享了,薛盈无声叹了口气:“是细料馉饳,小娘子要不要尝一尝?”   李嘉本来不饿,闻到这香味忽然又有了食欲,忙笑道:“那我就尝一个,剩下的给你吃。”   薛盈又拿了一只碗,将馉饳和汤分去一些。李嘉先喝了一口汤,清鲜澄润,入口绝无渣滓。又小心地咬了一口馉饳,不同于坊间卖的,薛盈做的馉饳皮很薄,咬起来软软的,而馅料却十分筋道弹牙,有虾肉特有的爽脆甘甜。真是美味,李嘉吃完了一个馉饳,还想再吃第二个。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薛盈,谁知薛盈就像了解她的心思一般笑道:“小娘子把碗里的馉饳都吃完吧。我也不是很饿,这些尽够了。”   李嘉不好意思笑道:“不知怎的,原本不饿的,吃了一个馉饳反而更饿了。”   薛盈笑了笑,也开始享用这顿迟来的夜宵,一口汤下肚,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就像爹爹当年教的一样。若爹爹还在世,看到自己这样子,应该很欣慰吧。   李嘉吃完馉饳,感觉自己和薛盈更亲近了。她忽然想起一事道:“薛娘子知不知道,林支婆这次参加寿宴,在娘娘和大哥面前屡屡哭穷,非要大哥给二哥减几年磨勘,娘娘和大哥不理她。她退而求其次,又要府上支援些银米,大哥说俸禄都买了田地,她居然还厚着脸皮讨要吃食,娘娘被她烦不过,已经答应给她十坛鲜鱼砟了。”   对于这样的极品亲戚,薛盈也感到头疼,不过国朝最重宗亲,李维若做得太过分,只能授人以柄,思量着劝道:“毕竟是兄弟,阿郎身居高位,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做事总要思虑周全,否则御史一道劄子递上,弹劾阿郎不友不悌,就麻烦了。”   李嘉冷笑一声道:“道理我明白,可我就是气不过。当年林氏母子是怎么对娘娘的,又是怎么诋毁我和大哥的,我不以牙还牙就不错了。”她忽然眼睛一亮,对薛盈耳语了几句:“我们这么做如何?”   薛盈忍不住乐了,若论淘气整人,她当初也不甘人后,明知道李嘉胡闹,也愿意跟着她试一试。   贺寿的宾客告辞后,太夫人特地将李维单独留下来。   她将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觉得他那里都好,只是性子执拗了些,于是又旧话重提道:“我今年五十岁,也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你这样孝顺又有出息,我原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你至今没娶亲,我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抱上孙子啊?”   李维甚感头大,推辞道:“儿子原本与郑家小娘子定了亲,只可惜临近婚期她逝世了,儿子说好了要守义,如今还未满一年,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商议娶亲的事吧。”   太夫人颇不以为然:“郑家小娘子毕竟没过门,更何况一年时间转眼就到。我看阿兰就对你很有意思,只要你点头,两家抓紧操办,明年开春就能娶进门。”   太夫人见李维只是沉默不答,知道他从小便一向有主见,却也强迫不得,又转了口风道:“便是阿兰不合你的意,这京城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你看上了谁,我便找官媒替你去求亲。你已经快二十七岁了,眼看要到而立之年。王家衙内如今也是二十七岁,儿子都生了两个,最大的已经入塾读书,三字经都会背了。你还是孤身一人,每每想到这件事,我夜里都愁得睡不着。”   太夫人每次催婚都是这些话,李维已经快能背下来了,却不好违逆她的意思,只好赔笑道:“娘娘说的是,儿子也会留意,若有心仪的小娘子,会及时告诉您的。”   李维又道:“因这几日张罗寿宴,儿子有好多公务压着没处理,便不在此打扰了,娘娘早些休息。”   太夫人性子绵软,口才也一般,明明知道李维是找借口,也只得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李维走出正房,郑良便迎了出来,他随口问道:“来贺寿的客人都走了吗?”   郑良顿了一下道:“除了林氏,其他人都回去了,连江娘子也回去了。”   李维冷笑一声示意郑良退下。依照他的本性,宁愿一辈子都不娶亲。他从小接触女人有限,除了母亲这样柔弱无害的,便是林氏给她的印象最深,在爹爹面前是一副嘴脸,背着爹爹又是一副嘴脸。在他看来,女人大半也像林氏一样,惯于惺惺作态、口蜜腹剑。一想起将来可能有这样的人陪在枕边,他就觉得像吃了苍蝇那样恶心。   李维想起薛盈说的话:愿意一辈子不嫁,靠厨艺养活自己。他忽然有些羡慕她,市井小民虽然碌碌一生,但贵在随心所欲,洒脱自由,那样的日子一定很快活吧。   李维早就想好了,这两年他是无论如何不娶亲的,等到了而立之年实在避无可避,便顺从母命娶一个温柔无害的妻子,只要老实听话不搬弄是非,平日操持家务、孝顺母亲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催婚催婚 第19章   秋风起,蟹脚痒,又到了一年一度食蟹的好时机。   太夫人年纪大了,牙口不太好,剥食螃蟹比较费劲,薛盈决定今日的晚餐做酒酿盒蟹。   时人做盒蟹多用海蟹,鳌大肉多,能够很快剥出满满一整壳蟹肉,但薛盈却选用河蟹,虽然个头小、出肉少,但胜在蟹黄比较多,味道鲜美。   螃蟹蒸熟后,薛盈小心地掀开盖壳,盖内充满了金黄的蟹膏,将它们挖干净盛在一旁,剪下蟹嘴和蟹眼,盛蟹肉的盖子便做好了。   接下来,薛盈和陈娘子一起,仔细地将蟹身的膏黄和蟹肉剥出,蟹脚和蟹鳌的肉也全部剔净,再将蟹肉和蟹膏充分混合。   空气中当即弥漫了螃蟹特有的鲜甜味道,陈娘子笑道:“拆蟹粉真是件磨人的活儿,拆了一会儿肚子便饿了,忍不住想尝一口。”   薛盈亦笑道:“别着急,这次买了好几蒌螃蟹,除去供应上房的餐食,剩下的足够我们吃了。”   她们一边说笑,一边将蟹粉酿入蟹壳中,洒入适量的黄酒搅拌。接着又敲开了几枚鸡蛋,将蛋黄蛋白混合打透,浇在蟹粉上,等蛋液渗进蟹馅的空隙中,再浇上一层薄薄的蛋液覆盖在表面。   蒸锅烧开后,将蟹黄放入略蒸片刻,酒酿盒蟹便做好了。   正在这时,几名婢女又抬来十余坛鲜鱼砟。那还是薛盈上个月做好的,做法很简单,鲜鲫鱼去除内脏洗净拭干,加入麦黄、红曲、盐、椒、豆豉干、葱丝调味,然后一层调味料一层鲫鱼平铺在坛子里腌制,等到卤水出来,再加酒密封存放即可。   这时大厨房的采办正好进来找薛盈:“薛娘子要的河虾来了,刚从河里捞的,特别新鲜,您过去看看?”   薛盈忙忙地出去了,临走前嘱咐陈娘子:“墙角处那是十坛鲜鱼砟是给林氏带走的,灶台旁那坛鲜鱼砟是今天的午餐,千万别弄混了。”   薛盈走后,太夫人房内的婢女前来取餐,陈娘子打开灶台旁那坛鲜鱼砟,发现只剩下几条鱼,怕数量不够,便又从墙角处的坛子里取了一条。她心想:反正林氏是有意打秋风,坛内少一两条鱼也没关系。   李维今日旬假,便和李嘉一起陪太夫人一起在房内用晚餐。   蟹壳内的蟹粉呈半凝固状,色泽金黄诱人。腌制好的鲜鱼散发出浓浓的酒香,清炒茭白莹润如玉,众人当即觉得食欲大振。   太夫人夹起鲜鱼砟尝了一口,鱼肉非常入味,因是生腌的,还带着爽脆的口感,酒香与川椒、葱丝的香味交织在一起,与米饭简直是绝配。她又夹了一筷茭白,清甜脆嫩,有笋蔬特有的清爽,正好中和了鲜鱼砟略重的味道。   李嘉的最爱始终是螃蟹,婢女将一只盒蟹挪到她手边,蒸好的蟹粉呈半流质状,舀一勺送入口中,鲜香在口腔中散开,蟹肉紧致弹牙,蟹黄丰腴醇厚,她又舀了一勺浇在米饭上,蟹膏与米粒充分融合,每吃一口都是难得的享受,李嘉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怪不得人都说螃蟹是水中至鲜,所谓人间至味不过如此。   自己面前这只盒蟹很快吃完了,米饭还剩了些,李嘉把目光投到食案中央剩余的几只盒蟹上,刚要示意婢女再拿一只,谁知李维皱眉对她道:“螃蟹性寒不可多吃,忘了上回闹肚子的事了?”   李维性严,李嘉一向视兄长如父,听他这么说,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也只得罢了。   李维也开始优雅地食用手边的盒蟹。八月末的螃蟹蟹膏丰富,经过短暂的蒸制,肉黄相融不分彼此,入口既清甜又肥嫩,还有一种沙沙的质感,最妙的是,薛盈在蟹粉里加入了大量的黄酒,有效去除了腥味,又增加了螃蟹的鲜美。此时他有些遗憾地想:若是再来一盏雪花酒相配就更好了。   吃完手边这一只盒蟹,李维居然产生与妹妹一样的想法:还想再吃一只。不过这样没面子的事,他是绝对做不出的,只得拿出自己养性的功夫,勉强克制住了食欲。   螃蟹既然不能多吃,那就尝一点鱼肉吧。鲫鱼的个头小,一旁侍候的婢女察言观色,将一整条鱼夹到他面前的碟子中。   只是李维只吃了一口鱼肉,便皱起眉头。开始猛喝熟水。   太夫人发觉到儿子的异样,忍不住问:“大哥怎么回事,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李维摆手道:“没有,只是有些口渴罢了。”   在另一侧用饭的李嘉忽然有些心虚,被李维悉数看在眼中。   太夫人皱眉道:“定是今日衙门里公务太忙,你没顾上喝水。”又嘱咐一旁的郑良道:“你是办老了事儿的,怎么也这么不经心,大哥儿不记得喝水,你应该提醒他才是。”   郑良忙应下来,寂然饭毕,下人们撤下食案,李维又陪太夫人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出上房吩咐郑良道:“你把薛娘子叫到我书房来。”   薛盈被李维传唤过多次,每一次必没有好事,不过今天,她是真的有些心虚。   薛盈慢腾腾挪到书房,李维只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沏茶不说话,她觉得时间实在难熬。   直到将手中那盏茶水喝完,李维才慢腾腾道:“原以为薛娘子厨艺超群,如今看了也不尽然啊。”   薛盈小心答道:“阿郎这么说,肯定是婢子有做的不当的地方,还请阿郎明示。”   李维看到薛盈还在这里装相,冷笑一声道:“我竟不知道,原来做鲜鱼砟是要放那么多盐的。”   薛盈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定是陈娘子没留心,从墙角下那几坛鲜鱼砟中取鱼充做今日的菜肴了。只是太夫人和李嘉都没抱怨今日的菜咸,想来是李维运气不好,正巧碰上了自己偷偷加盐的那一坛。   这事是无法隐瞒的,薛盈心一横,索性对李嘉坦白:“此事的确怪婢子。婢子听小娘子的描述,深恶林氏为人,又见她狮子大开口一次要十坛鲜鱼砟,一气之下就多放了些盐。”   李维颇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薛盈这样老道的人,也会跟着李嘉一起意气用事,冷声道:“简直胡闹,且不说林氏那里,你身为厨娘,当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这么做无异于暴殄天物,你可知道今春大旱,陕西路的许多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   薛盈的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真诚:“阿郎息怒容禀,原本我打算把送给林氏的十坛鲜鱼砟都加很多盐的,后来又觉得食物无辜,这么做太浪费了,便只在其中一坛顶上加了盐,只影响顶层的几条鱼,没想到却被阿郎遇到了。”   李维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说,我得要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能怪你了。”   薛盈忙低头道:“婢子不敢。”   李维瞪了她一眼道:“以后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百的事少做。至于林氏,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薛盈这才放下心来,随口道:“阿郎自是智谋超群。我们这法子虽不入流,可是做完以后,我和小娘子倒都觉得很痛快。人生在世,若事事瞻前顾后、思虑太多,想来也少了很多乐趣吧。”   李维愣了愣,因为自小的经历,他一向克制隐忍,是出了名的少年老成,所谓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生活,距离他一直很遥远。薛盈这样行事,他并不是不羡慕的。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   薛盈入李府以来,很少看见李维的笑容,可是她没想到男人笑起来也这样好看,如春风乍起,冰雪初融,她竟有些恍惚失神。   难得李维心情还不错,薛盈抓住这个机会道:“阿郎,婢子有个不情之请。”   “哦,何事?”李维随口问。   薛盈看着李维的脸色道:“婢子经营的瓠羹店如今生意不大好,钱财有些周转不开,婢子可否预支二个月的薪水?”   李维淡淡道:“不过是二个月的薪水,薛娘子真的这么缺钱?”   薛盈很大方地承认:“眼下的确如此。这些钱对阿郎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婢子来说,却是经营瓠羹店的本钱。婢子自小穷日子过惯了,所以养成了锱铢必较的习惯。”   李维沉默片刻问:“这么说,薛娘子是还打算回州桥开瓠羹店了?”   “正是。婢子不敢忘掉爹爹的嘱托。”   “那好吧,我让郑良和账房说一声。”   薛盈喜出望外,忙道:“多谢阿郎,阿郎如此体谅下情,婢子不胜感念。”   薛盈准备了一车奉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维打断道:“薪水可以给你,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阿郎请讲。”   李维淡淡道:“中午那条鲜鱼砟我几乎没动,就赐给薛娘子吧。你可得全部吃完,千万别浪费了。”   薛盈顿感头大,这才叫自作自受、请君入瓮,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偷眼看向李维,他的嘴角又向上翘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螃蟹螃蟹我爱螃蟹 第20章   九月九日是重阳节,都人皆外出登高赏菊。薛盈和李嘉相约去毛驼冈登高,观赏了知名的万龄菊、桃花菊、木香菊,又去开宝寺看了狮子会,大饱了眼福。   回到李府天色已晚,二人都有些饥肠辘辘,太夫人的婢女秋实迎上来笑道:“小娘子可算回来了,太夫人已经用过晚饭歇下了。今日大厨房刚买了半片新鲜羊肉,太夫人特地吩咐留一些给您呢。”   李嘉眼睛一亮道:“有新鲜羊肉,我们不如弄一块来烤了吃,毕竟重阳节吃烤肉最应景了。”   薛盈表示赞成,不一会儿,大厨房的娘子就拿了铁炉、铁签子、铁丝蒙来,又备齐了调料。   薛盈笑道:“光吃羊肉未免单调了些,我们再取些猪五花肉吧。”她亲自去大厨房取了新鲜的羊腿肉、猪五花肉、还拿了一张羊网油和几幅羊腰子、羊肝。   羊腿肉切成小块串在铁签子上,每一串都带着一块洁白的羊油。猪五花肉切成薄厚适中的片也串在铁签子上,肥肉相间,看上去十分诱人。   薛盈将松木炭点燃,待充分燃烧后,便将羊肉和猪肉签放上去烧烤。   很快的,羊肉和猪肉的表皮变了颜色,动物油脂缓慢渗出,阵阵肉香钻入人的鼻孔,李嘉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她难忘的烧烤味道。   火很旺,薛盈一面快速转动铁签,让肉的都每一部位均匀受热,一面往上面洒调料,李嘉好奇问道:“薛娘子,我看你烤羊肉和烤猪肉用的香料不同,有什么讲究吗?”   薛盈笑着解释:“烤羊肉配小茴香,能够去膻提鲜,烤猪肉配蒜泥,更能解腻。”   等到羊肉和猪肉串变成金黄的颜色,便可以吃了。李嘉顾不上烫,拿起一串羊肉咬了一口,表皮酥脆、内里软嫩多汁,还带着隐隐的松木香,是羊肉独有的丰腴肥美的味道。而小茴香的加入,更为羊肉增添了几分异域风味,很快的,那一串羊肉便下了肚。   李嘉想要再取一串羊肉,发现月华婢女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失笑道:“横竖没外人,你们也来陪我一起吃吧,等明天再讲主仆的规矩。”   月华巴不得这一声,便招呼众人一起围坐在炉前享用烤肉。羊肉串很快便被抢完了,月华退而求其次,拿了一串猪肉品尝。谁知一入口便惊为天人。   因猪五花肉的脂肪多,外皮烤得极酥脆,色如琥珀一般,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满满的肉香在口腔中溢开,因为加入了蒜泥,怎么吃都不会腻。   薛盈笑着提醒月华:“烤猪肉配水豆豉也别有风味,娘子试试看?”说着把料碟推给她。   月华在猪肉上蘸了少许水豆豉,原本肥腴的猪肉染上了浓浓的豆酱香,二者搭配在一起异常和谐,她忍不住又吃了一串。   李嘉好奇的注意到薛盈面前的料碟与众人不同,好奇问道:“薛娘子这碟子里是什么调料?”   薛盈笑道:“我喜欢吃香辣,里面搁了川椒末和芝麻粉。”   薛盈的选择一定没错,李嘉不犹豫道:“我也要这种调料。”   薛盈给李嘉也照样调制了一碟,李嘉将烤五花肉蘸足调料放入口中,一股麻香当即袭来,她忍不住张嘴哈气,月华见状忙递上葡萄渴水,她猛喝了几口,舌尖的麻劲儿才渐渐散去。   李嘉又犹豫着吃了一口剩下的五花肉,这一回舌头已经适应了麻,反而觉得这又香又辣的滋味十分过瘾,忍不住想再吃,很快地,她的额头冒出了细汗。   烤炉上的猪肉很快也被吃完了,薛盈只好起身再烤一轮。李嘉低声对薛盈道:“告诉你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林氏的兄长林峰,因强抢民田,被人一纸诉状递到府衙,大哥已经派人详查了。”   薛盈低声问:“难道是阿郎?”   李嘉做出噤声的手势,冷笑道:“林峰向来依仗林氏为非作歹、鱼肉乡里,如此也算是他自作自受。这样看来,林氏总该老实一阵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李维竟然无声无息进来了。   因大家都忙着吃烤肉,竟没人注意到他,李维见房内主仆围坐在烤炉旁不拘小节的样子,不由微微皱眉道:“三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月华等人忙起身在一旁侍立,李嘉也规规矩矩站起来回道:“今日与薛娘子去毛驼冈登高赏菊,回来晚了没来得及吃饭,便和大家一起烤肉吃。”   李维看了一眼薛盈,淡淡道:“你也别总顾着吃,我让你摹写张猛龙碑,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李嘉忙笑道:“正要请大哥指教呢。”   李维走到书案前细看妹妹写的碑帖,虽然笔法稚嫩了些,但大体还看得过去,略点头道:“你原先练卫夫人簪花小楷固然是好,但终究秀媚有余,笔力不足,我让你摹写张猛龙碑,也是为了让你的字添些风骨。”   李嘉唯唯称是,又笑问:“大哥用过晚餐了没,要不要也一起吃些烤肉?”   李维扫了烤炉一眼:“我早就吃过了,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别闹得太晚了。”   薛盈忽然出声道:“香气这里都闻到了,阿郎真的不要尝一尝吗?我还特地酿了琼液酒,配烤肉吃正好。”   琼液酒是用黍子酿的,度数不高,但气味醇香、口感轻柔,亦是难得的佳酿。李维别的方面都能克制,唯独不能戒酒,闻言便停下了脚步。   李嘉佩服地看了薛盈一眼,她果然能一语说中兄长的死穴。   李嘉笑着招呼众人道:“烤肉要人多才好吃,今日不讲究主仆之礼,你们像刚才那样坐下来一起吃。”   面对李维,月华等人远没有面对李嘉那么放松随意,等了片刻见李维并无异议,才战战兢兢地坐下来。   李维却不管那么多,随手取了一串羊肉咬了一口,肥肉入口即化。瘦肉外焦里嫩,配上表面的小茴香,味道真是鲜美。他又取了一串猪肉蘸上调料,芝麻粉的浓香和水豆豉的酱香融合在一起,使猪肉更加鲜腴。他不得不承认,薛盈很懂得用调料,而烤制的火候很得当。   这时薛盈已经将琼液酒盛到劝杯中递给他,不用于一般酒水的浑浊,这琼液酒色泽清亮无比,入口醇美顺滑,却不怎么上头。李维吃几口烤肉喝一口酒,感到难得的惬意,也不像刚进来的时候那么面瘫了,偶尔还跟李嘉说笑几句。   众人也都放松下来,很快,新烤好的肉又快吃完了。   薛盈笑问:“你们能不能吃羊杂碎?”   羊杂碎,喜欢的人爱它独特的口感和香味,不喜欢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李嘉明显是前者,忙道:“我最喜欢吃羊肝和羊腰了。”   薛盈把羊腰和羊肝切成稍厚一点的片,撒上盐和小茴香,裹上羊网油放在烤炉上烘烤,油脂遇热很快融化,一滴滴流入松木炭中,让炭火烧得更热烈。不出半炷香的功夫,羊腰与羊肝便烤好了。   李嘉忙取了串羊肝,羊内脏特有的焦香扑鼻而来,一口咬下去,滋味鲜甜肥腴,还有丰富的汁水溢出。月华更中意羊腰子,烤制好的羊腰表皮焦脆,内里软嫩,与羊肝相比多了几分柔韧的口感,倒也别有风味。   李嘉笑着招呼李维:“大哥怎么不尝尝,很好吃的。”   李维却不大喜欢羊杂碎的味道,皱眉道:“我喝酒就好。”   薛盈内心一动问李维:“阿郎自幼熟读诗书,应该知道《周礼》中提到的八珍吧?”   “那是自然。”李维随口道:“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珍、熬珍、肝膋,是谓八珍。”   薛盈笑了:“如此,阿郎真的不想尝尝肝膋的味道?羊肝可是比狗肝更鲜美呢。”   原来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呢,李维愣了愣,终是拿起一串羊肝略尝了尝,他以前吃过羊杂汤,许是调味不当,里面的羊肝又粗又硬,实在没有好感。谁知裹了网油烤好的羊肝风味完全不同,有羊内脏的异香,却一点也不腥臊,外皮有丰富的油脂,内里却十分软嫩,不知不觉间,他就将这串羊肝吃完了。   正在这时,王娘子怕李嘉等人吃不饱,又在大厨房烤了芝麻薄饼送过来。   李嘉不由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们正要吃点主食呢。”   这次的芝麻饼烤得很薄,中间没有芯子,正好用来夹烤肉,酥脆的饼皮配上焦香鲜美的烤肉,大家的肚子终于被填饱了。   李嘉喝了一口冰凉的葡萄渴水,满足地叹了口气,秋天果然是适合吃烧烤的季节呀。   李维忽然道:“这几日朝会散后便去府衙办公,府衙里公厨做的饭,也实在太敷衍了些。”   开封府衙的公厨每日按例用羊一只,原料是很新鲜,可是做法极单调,就是加些盐豉烂炖,这日复一日吃下来,再好吃的东西也没了胃口。   薛盈暗自撇撇嘴:李维可真有意思,这算什么?若想要自己给他做工作餐就明说嘛。不过转念一想,他答应提前付给自己薪水,说来也算厚道,便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阿郎若吃不惯公厨做的饭,我可以做些小菜让人给阿郎送去。”   李维就等着她这话,就坡下驴道:“那就有劳薛娘子了。”   吃完晚饭,又收拾了烤具,薛盈回到居所已经很晚了,正打算洗漱休息,忽然传话的婢女敲门找她:“薛娘子,有一位自称是玉溪居士的长者找你,让你明日一早回瓠羹店相见。”   薛盈顿时兴奋得睡意全无,是叔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茴香就是孜然。今天我也去吃烤肉了,大家周末快乐:) 第21章   说起薛盈的叔祖薛纬,那也是个传奇人物。儿时不好好读书,逃学捣蛋样样没落下,父亲训也训过,打也打过,过后还是照旧,无奈之下只得任由他去经商。因薛纬头脑灵活、人情练达,倒也赚了不少钱。只可惜他天性疏懒,赚够一年的花销后,便四处游山玩水,把正业抛在一旁。用薛盈父亲的话来说,薛纬是典型的小富即安,否则凭他的天分,早就富甲一方了。   薛纬早年娶妻汪氏,可惜中途亡故,并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薛纬竟也没有再娶,这么多年一个人四处游历,倒也潇洒快活。   薛盈十分喜欢叔祖,觉得他为人洒脱,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且总有讲不完的奇闻异事。听到叔祖找她,忙请了假早早回到瓠羹店。   “叔祖,是什么风把您刮来了?”薛盈笑问。   “什么风,西北风。做叔祖的想来看看侄孙女,还需要理由吗?几年没见,你越发出落成大姑娘了。”薛纬记得上次见到她时,还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现在模样已经长开,倒是变得伶俐又水灵了。   “那里那里,求着叔祖来看我且求不来呢。”薛盈忙张罗着给薛纬冲了一杯杨梅膏水。   薛纬尝了一口笑道:“有点淡,再浓一些就好了。其实还是新鲜杨梅最好,放一点碎冰,加一点糖霜,酸甜冰爽别提多好吃了。”   薛盈撇撇嘴,叔祖果然还是老样子,嘴头异常挑剔,这么多年一直对自己做的饮食果子挑三拣四。   薛纬言归正传:“我去洛阳游历,顺道路过这里。徐大郎去杭州贩丝已经回来了吧,你们打算怎么卖出去?”   薛盈忙道:“正要为这事请教叔祖呢。果然不出所料,今年京城生丝价格大涨,丝商一百文一两卖出,居然也有人买。我正和徐大郎商量,贩来的这些生丝什么价格卖出合适呢。”   薛纬随口问:“徐大郎是什么意思?”   “照他的意思,也要一百文一两卖出,这样做我们能赚一倍多的钱,只是……似乎有点不厚道。”   薛纬沉吟片刻道:“徐大郎我接触过几次,人品还算过得去,只是无甚主见。做生意最忌讳贪小利,否则会摔大跟头。官府对丝绸价格管控一向甚严,恐怕早就有对策打击丝商囤积居奇了。”   薛盈点头道:“叔祖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做人总不能太贪心。依叔祖之见,定个什么价格合适呢?”   薛纬笑着拍拍薛盈的脑袋:“你还是年轻,性子太急。现在还不是出手的好时机,卖的价格高了固然不好,价格低了惹同行抱怨,也不合适。不如等这一阵风头过去,官府找个几个囤积居奇的丝商作筏子后,你再低价一点出手,横竖也是稳赚不赔的,只是少几分利罢了。”   薛盈佩服的目光投向薛纬:“好,我听叔祖的。”   谈完了正事,薛纬又开始关心薛盈的终身大事:“如今你已经二十岁了,早就过了议婚的年龄。若你爹爹在,自然轮不到我来操心,只是如今你无父无母无兄弟,少不得我替你留意一二,你现在有中意的人没有?”   “没有。”薛盈坚决否认:“我一个人过也挺好的,不想成亲。”   几年没见,或许薛盈长大性子变扭捏了也未可知,薛纬笑笑道:“你可别不好意思,真的看上了谁,我便替你做主去议婚。要不然我这一走,下回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真的没有。”薛盈非常无奈:“叔祖还不知道我,从小无拘无束惯了,一旦嫁人上有公婆,中有小姑子小叔子和妯娌,还要相夫教子,这日子我实在过不惯。现在一个人清净自在,又日日有美食美酒相伴,疯了才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叔祖不也一个人过得很好嘛。”   自己这个侄孙女的性子,果然几年如一日没有变。薛纬咳嗦了一声道:“话虽如此说,可女子毕竟不同与男人。”见薛盈眉毛一挑又要反驳,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薛纬本是旷达之人,思想并不像一般士人那样保守,见薛盈执意不愿也就罢了,叹道:“你这个执拗的性子,简直跟你祖父当年一模一样。”   薛盈的好奇心被勾起,问道:“叔祖,爹爹很少跟我提起祖父,只说他和叔祖一样是个商人。祖父是做什么生意的?”   薛纬愣了片刻方道:“你祖父比我年长许多,所以我们并无太多交集。他是做大生意的,比我做的生意大多了。”   “那。”薛盈眨眼又问道:“祖父既然这么厉害,为何后来家境一落千丈了呢。”   薛纬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所谓登高必跌重,商场如战场,那里有常胜之理?”   薛纬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转而问道:“我远道而来,指点了你半天肚子也饿了,你打算做什么菜来招待我呀?”   薛盈笑了,薛纬虽然嘴上挑剔,可是每次来都要指定自己做菜,可见自己的厨艺也是入了他的法眼的,忙识相地问:“叔祖想要吃什么?”   “前些日子在扬州吃了一味熝鸭,味道当真不错,干脆做一只鸭子给我吃吧。”   “好嘞。只是熝鸭用时较长,叔祖得耐心等等了。”   薛盈特地去后厨找了一只新鲜肥大的鸭子,去除碎毛后洗净沥干,用花椒盐里里外外仔细涂抹一遍,又撒上少许黄酒。提前将鸭子腌制入味。   那一厢沈瑶已经把秸秆放入砖炉内点燃,等到转炉内壁烧成了灰白色,便将火熄灭,迅速把鸭胚取出放在炉中铁罩上,沈瑶随之关上了炉门。剩下的这段时间,便全凭炉内炭火和烧热的炉壁将鸭子焖熟了。   熝鸭讲究的是一次放入,一次取出,中间决不能开炉门。大概过了两炷香多一点儿的时间,薛盈估摸的时间差不多了,才将鸭子从炉中取出来。   新出炉的鸭子颜色枣红,散发出琥珀般油亮的光,格外诱人食欲。薛盈拿筷子试了试鸭脯,发现像刚蒸好的馒头一样,很喧腾,笑对沈瑶道:“这次熝鸭火候很不错,可以切段了。”   沈瑶将鸭子放在案板上,操大刀麻利地斩成小段,再配上豆豉蘸酱,便可以食用了。   叔祖毕竟远道而来,薛盈一咬牙,拿出了自己一直舍不得喝的玉冰烧招待。玉冰烧原为岭南名酒,薛盈还是和瓠羹店一位岭南的熟客学来的酿造方法:将酒与熟猪肉混到一起,封坛半年滤掉肉渣,玉冰烧便做成了。   薛盈把熝鸭呈给叔祖品尝,心中颇有些忐忑,不知他又会提出什么批评。   薛纬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上来且不吃鸭子,先尝了一口玉冰烧。因为混合了猪肉的精华,这酒入口特别绵柔顺滑,薛纬不由赞道:“真是好酒,要是不那么甜就好了。”   薛纬能这么说,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薛盈忙笑道:“这酒酿造起来很麻烦呢,费了我不少精力。叔祖再尝尝这熝鸭味道如何?”   薛纬笑着夹起一块鸭脯肉品尝,表皮酥脆,内层丰满,一口咬下去充满了鸭脂香,但因脂肪充分溶解,吃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腻,不由赞道:“这鸭子烤得火候正合适,肉质细腻鲜美。多年不见,你的厨艺大有长进。”   薛盈这才放下心来露出笑容,谁知薛纬看到那碟豆豉蘸酱,眉头微皱:“时下北方人吃熝鸭喜欢搭配豆豉。但我以为,鸭子烤制时抹上花椒盐,已经有咸味了,豆豉也是咸的,搭配在一起有些画蛇添足。我曾经在岭南游历过,那里吃熝鸭要搭配梅子酱,倒也别有风味。”   薛盈随即道:“梅子酱我这里也有,叔祖要不要尝尝看?”   沈瑶将廊下坛中的梅子酱取出,薛纬只略尝了一口便又皱眉道:“太酸了,我在岭南尝到的梅子酱似乎比这个甜一些。”   沈瑶笑了笑,便要在里面加糖霜,薛盈止住她道:“糖霜是白色的,容易影响梅子酱的色泽,还是将饴糖融化加入,颜色与梅子酱更接近。”   沈瑶依言放入少量的饴糖,薛纬又尝了尝,笑笑道:“味道很接近了,但总觉得还差了点水果香。”   沈瑶闻言十分郁闷:“梅子的香味,不就是这样子嘛。”   薛盈却陷入了沉思,水果香,这么说来,岭南熝鸭的配料是梅子酱和其他水果酱混合而成的,会是什么呢?   薛纬见薛盈呆呆的,笑笑道:“不提这些了,这梅子酱也很好,你们也赶紧吃饭吧。”   薛盈恍若不闻,橘子酱口味太酸,荔枝、木瓜与梅子酱不搭,葡萄明显也不是,那么……桃子酱!桃子的味道香甜不涩口,与梅子酱最搭,一定是它。她随即嘱咐沈瑶:“你快起去附近的干果铺买一点桃子酱回来。”   薛盈往梅子酱加了少量的桃子酱,薛纬这次尝过后叹道:“对,就是这种清甜的果子香。”他夹起一块鸭腿肉蘸上调好的梅子酱,鸭肉酥脆丰腴,而酸酸甜甜的梅子酱正好中和了油腻,还给熝鸭带来了一丝淡淡的水果香。二者堪称绝配。   很快的,一整只鸭子被三人分食完了,薛盈陪薛纬喝了大半坛酒,薛纬满足地叹息一声:“今天这顿饭吃得尽兴。你有这样的厨艺,以后定能在汴京立足,我也放下一桩心事了。”   临行时,薛盈抬手扶薛纬上车,薛纬一眼撇见了她腕上那对飘花翡翠错金玉镯子,愣了一下低声道:“这还是你祖父留下来的东西,现在带太扎眼了些,咱们家毕竟比不得以前辐辏的时光了,为人行事还是低调一点好。”   薛盈觉得有理,便将那对镯子取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我把粤菜中与烧鹅搭配的梅子酱用在这里了,轻拍啊。 第22章   说好了给李维做工作餐,因他一大早便起身上朝,所以薛盈也要早起准备。   等到李维用餐时已经接近午时了,做什么菜肴耐放,冷了也好吃呢?薛盈考虑再三,决定做黄金鸡。陈娘子取来今天刚宰杀的童子鸡。去头、爪,洗净后放入沸汤锅中,加入葱、姜、甜酒煮制。   时间不用太长,鸡肉断生后,便捞起放入凉开水中浸凉。为了方便李维食用,薛盈特地去掉鸡骨,把鸡肉撕成条状。   接下来开始准备料汁。川椒去掉黑籽,加入少许葱丝剁成细末盛入小碗内,再放入适量的酱油、盐、芝麻油和刚才煮鸡剩下的鲜汤调匀,均匀地淋在鸡肉上即可。因为清水煮出的鸡肉色泽金黄,所以又叫黄金鸡。   进入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一碗热乎乎的羹汤也是必不可少的。薛盈决定再做一碗糁汤。   她在刚才煮鸡的汤中加入少许猪骨汤和稻米继续熬煮,稻米软烂时,将嫩豆腐切块,菠菜切碎放入汤中,再加入少许盐、胡椒粉和香油调味,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糁汤便做好了。   陈娘子在一旁帮厨,疑惑道:“热汤做好了,可是等到阿郎吃饭时早就凉了,用什么方法保温呢?”   薛盈笑笑道:“我们就拿漆木盒装糁汤好了。”   陈娘子更加疑惑:“漆木盒可一点也不保温,热得快,凉得也快。”   薛盈从大厨房柜子里找出一个有提梁的木盒笑道:“这是坊间提瓶卖茶的小贩常用的汤茶盒子,里面垫上厚厚的稻草和布料,再把漆木盒放入其中,里面的茶汤就是放到晚上也不会凉呢。”   陈娘子笑道:“还是薛娘子心思灵巧,如此,我们不如把其他食盒也放在里面,到时下人送饭也便宜。”   今日早朝议事的时间比较长,等到散朝的时候已接近午时,照例皇帝会赐臣下餐食。宰相在政事堂办公,有专门的厨子准备丰盛的堂餐。至于其他官员,也有厨子为他们备餐,用餐地点在延庆殿廊下,故称为廊餐。当然,廊餐与堂餐相比就简陋多了。   刘景年皱眉品尝今日的廊餐,照例是肉咸豉和莲花肉饼,肉咸豉明显豆豉放多了,汤喝上去比较咸,莲花肉饼想是早就烤好的,此时已经凉透了,羊肉馅又冷又腥。想来宫中的厨子只对御膳和堂餐用心,至于他们这些中下层官员,凑活填饱肚子就行了。   刘景年虽然一向大嘴巴,此时也不敢抱怨,毕竟皇帝肯赐臣下餐食,已经是相当体恤了,再挑三拣四,未免太不知礼,有亏臣节。   但李维却不急着用餐,似是在等待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一小内监提着厚实的木盒走过来道:“李学士,这是贵介托我送来的。”   “有劳了。”李维随手给了他一些赏钱,把他打发走了。   “子京,这提盒里是什么,酒水吗?”刘景年好奇问道。其他同僚的眼光也齐刷刷扫过来。   “没什么。”李维淡淡道:“是我今日的午餐。”   因廊餐并不好吃,常餐官们自带些吃食也是常事,只是都是往怀里踹些冷肉,像李维这样煞有介事带了这样一个汤茶盒子,还真是少见。   李维将提盒打开,里面还有三个小食盒。他信手打开中间的那个,里面盛了色泽金黄的鸡肉,上面点缀着洁白的葱丝和棕色的川椒末,一股麻香扑鼻而来,十分诱人食欲。   刘景年后悔自己刚才把莲花肉饼吃完了,忍不住催促李维道:“旁边那两个食盒里是什么菜,快打开看看吧。”   李维冷着他那副万年不变的面瘫脸道:“平甫不是吃过肉饼了吗,此时该去御史台公干了吧?”   刘景年笑笑道:“我没吃饱。子京何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品尝嘛。”   “没错。”枢密直学士方正言和其他同僚也随声附和。   李维无奈之下只得打开了另外两个食盒,一个里面盛了糁汤,豆腐洁白,菠菜青碧,绿白相间十分勾人食欲。一个里面装着煎的金灿灿的羊肉酥饼,看上去就解馋。   刘景年忙把筷子伸过来,夹了一条黄金鸡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先尝尝了。”   鸡肉甫一入口,一股麻醇咸鲜的味道便涌上舌尖。因选用的是童子鸡,肉质十分软嫩又有弹性,吃起来无骨无渣、清爽可口,刘景年不由赞道:“真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黄金虽然做法简单,可肉质鲜美筋道,配上麻麻的调料,简直越嚼越香。”   李维瞪了他一眼,也开始品尝黄金鸡,他以前鸡肉吃了不少,但多是川炒鸡、熝鸡,却没想到这种简单的做法更能突出鸡肉的鲜美,川椒、葱丝和芝麻油调成的料汁将鸡肉紧紧包裹,入口清鲜之外,还多了香麻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虽然还保持着优雅从容的姿态,但李维吃鸡的速度明显加快。因为再不抓紧,就会被刘景年抢光了。   一旁的方正言等人不像刘景年那样厚脸皮,可是食物香味阵阵袭来,方正言刚吃了满肚子冷冷的莲花肉饼,实在想喝口热汤,索性心一横问:“子京,我能尝一尝糁汤吗?”   李维见那食盒容量很大,似乎足够两个人喝的,才慢慢点了点头,将勺子递到他手中。   方正言忙舀了一勺糁汤,米煮得很烂,已经完全融化了,入口便有浓浓米香,还有鸡骨和猪骨的鲜香,味道十分醇厚,豆腐切成了细细的薄片,吃起来又滑又嫩,菠菜切得很碎,口感很清爽,而胡椒的加入让原本平和的糁汤多了一丝辛辣,变得更加爽口。在寒凉的秋日喝上这样一碗糁汤,他觉得整个肠胃都变得熨帖起来。   谁知李维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把方正言面前的食盒移到自己这边:“子成也喝得差不多了,该去枢密院办公了吧?”   方正言笑笑道:“还不十分饱。”又伸手从食盒内拿了一块羊肉酥饼大快朵颐。   李维这才发现,食盒的饼只剩下一张了,忙在刘景年伸手之前抢过来。那饼的外皮极酥脆,内里羊肉馅料却软嫩多汁,入口有羊肉独有的肥腴,还带着隐隐葱香,吃起来十分解馋。   不一会儿功夫,食盒内的食物便被分食一空,刘景年这顿饭吃得十分满意,随口问李维:“不用说,这菜肴是薛娘子做的吧。”   李维淡淡道:“正是。”   方正言由衷夸赞:“薛娘子当真技艺超群。”   李维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厨艺倒也罢了,关键是有巧思。”   对于自视甚高的李维来说,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刘景年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嘴角向上翘起,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用过午饭,刘景年原要去御史台,并不与李维同路,谁知他却跟在李维后面问道:“子京,向你打听个事。”   “何事?”   “子京可知道,薛娘子定亲了没?”   李维顿时停下脚步,沉声道:“平甫这话何意?”   刘景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你说。我与贱内成婚五年尚无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想纳一小星。薛娘子厨艺高超、相貌不错,年岁亦相当,若是她愿意……”   “那你找错人了。”李维打断刘景年道:“据我所知,薛娘子根本不打算成亲,她还要继续经营瓠羹店呢。”   “这样啊。”刘景年颇为失望,他原本盘算好了:薛盈貌美厨艺好,若纳她做如夫人,既可以传宗接代,又能满足口腹之欲,简直再好不过了。可如今看来,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不过刘景年是旷达的人,他转念一想,自己母亲和夫人都是严苛的人,眼里融不进沙子,若薛盈真的过去,他未必能安生,于是很快便释然了。可他向旁边一看,李维已经甩开自己,远远地走在前面。   “子京,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刘景年连忙追过去,却听李维问:“还有何事?”   “那,以后薛娘子给子京做午餐,能不能把我的那份也做出来?”刘景年决定退而求其次。   李维扫了他一眼反问:“贵府不是也有厨子吗?”言毕甩开他的手转身而去。   李维忙完公务回府已经天黑了,正要去太夫人房内问安,却迎面碰到了薛盈。   薛盈规规矩矩行过礼里后,笑着问:“阿郎,今日的午餐可合胃口?”   李维随口道:“尚可。”   薛盈暗想:他还真是惜字如金呐,也罢,全当这是……难得的称赞吧。她与李维之间实在无话可说,便道:“如此,婢子当更用心准备。时候不早了,婢子告辞。”   “等一等。”李维突然开口道:“今日散朝晚了些,我们按例在延庆殿廊下用餐,你做的菜肴,我吃了一点儿,剩下的被平甫和子诚吃完了。”   “哦。”薛盈笑了:“原来刘御史也在啊,那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便多做一些菜肴让人送去好了。”   李维的脸当即沉了下来:“薛娘子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吧。难道每天负责府上的一日三餐还不够你忙吗?”说完这话,他竟不再理薛盈,抬脚去了太夫人房内。   薛盈站在原地十分不平:明明是李维暗示自己做好午餐让人送去的,如今却怪自己多管闲事。这个人最近,是越发喜怒无常了,以后还是远着些才好。 第23章   嘉宁十一年秋十月,因入夏以来雨水稀少,汴河淤堵严重。汴京有惠民、金水、五丈、汴水,唯有汴水横亘中国,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天下大半的财赋、百货都是通过汴水运到汴京的,可以说汴京城内百万人口都仰赖这一渠水。   所以皇帝对此次汴水淤堵十分重视,下旨发京畿辅郡三十余县民夫清淤,李维既然权知开封府,对此次工程自然责无旁贷,他已经连续几天亲临清淤现场督导了。   太夫人担心儿子吃不好,薛盈每天要给李维准备携带的餐食。今日她做的是肉瓜齑。肉瓜齑本是道路菜,密封入坛后,可以久存不败。滋味咸鲜,与稻米饭是绝配。   薛盈将鸡脯肉切成丝儿,清水冲洗后捞出沥干,放入蛋清、生粉调制的糊中,起锅加入菜籽油炒熟后盛出。   接下来将酱瓜洗净,与笋干、虾米、分别也切成丝,锅内下香油,放入葱姜,先炸一下煸出香味,随后下入酱瓜、冬笋、虾米和炒熟的鸡丝,出锅前刚入适量的胡椒粉、盐,再勾少许芡,肉瓜齑便做好了。   陈娘子笑问:“饭菜是有了,但我们做什么羹呢?”   薛盈沉吟片刻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冷,阿郎又长期在外走动,不如我们做金丝肚羹吧,暖胃又驱寒。”   “好。”猪肚最怕有异味,陈娘子用盐碱反复搓洗干净,又用清水仔细清洗,入锅煮熟后,立刀切成细丝,再在沸水中汆一下捞出。同时将生姜切丝、芫荽切断备用。   那一厢薛盈已经起锅烧旺火,加入适量的猪骨汤,然后下肚丝、姜丝、酱油、盐、胡椒粉和黄酒。等汤沸后,用醋兑生粉勾流水芡,再淋上香油,金丝肚羹便做好了。   为了防止时间长了芫荽变色,薛盈将它另装在小碟子里,李维喝羹的时候自己放就行。   这时郑良恰巧过来取餐了,他这几天一直贴身服侍李维,来回奔波也十分辛苦。薛盈笑对他道:“今天的菜我做得多,您也一块儿吃好了。”   李维正在城郊与都水监贺冰商议汴河疏浚的事。贺冰沉吟道:“汴河船只重载吃水四尺,是以国朝初期规定汴水深度必须在六尺以上。而现在入京河水的深度只有二尺,部分淤堵严重的地方连二尺都不到,船只根本无法行进啊。”   李维皱眉道:“我记得先帝时,汴水是两年一疏浚,看目前这形势,两年一浚是不行了。回头我奏请陛下,还是一年一疏浚吧。”   “学士说的是。”贺冰随口应道:“不过疏浚固然必要,但解不了一时之急,还是要寻找水源泄水,双管齐下才会管用。”   李维眼睛一亮:“说的是,京师内外有八大水口,若能泄水入汴,自然能省不少事,只是要小心疏导,切勿令河水决堤。”   贺冰叹息一声道:“其实先帝时,翰林学士承旨张绍提议导洛水入汴河,这是治标之法,能够有效清理泥沙,实乃一本万利,只可惜……”   李维亦沉默了,他一向仰慕张绍的风骨,可惜先帝去世后不久,张绍亦故去。因今上年幼,太皇太后垂帘,旧党重新得势,而导洛入汴一事亦再无人提起。   正在这时,郑良提了一个汤茶盒子走过来,李维的心情才没那么沉重了,他知道自己的午饭到了。   掀开食盒一看,原来今日的菜肴是肉瓜齑,自己很久没吃过这道菜了。鸡肉纯白、虾米淡红、葱丝嫩黄、酱瓜晶莹,看上去就非常有食欲,李维招呼贺冰道:“安道还没来得及用午餐吧,不如一起吃?”   贺冰一大早起来跟着李维一起巡查地势,早就饥肠辘辘,当下也不推辞,拿出自己携带的胡饼笑道:“如此便叨扰学士了。”   那肉瓜齑刚一入口便有鲜味袭来,鸡丝爽滑肉嫩,虾米干鲜提味,酱瓜清脆解腻,最妙的是笋干,特别有嚼劲,由于充分吸收了虾米和鸡肉的鲜味,变得甘美异常,每一口都是无上的享受。   贺冰不由赞道:“这肉瓜齑做得真好,色泽淡雅,味道冲和,与丰乐楼的瓜齑相比也毫不逊色。”   李维笑了笑,打开另一个食盒,里面盛着满满的香米饭,薛盈特地将肉瓜齑做的味重了一点,配米饭吃正合适。   不知不觉间,半盒肉瓜齑已经吃完了,李维觉得有些口渴,便打开了另一个食盒,原来是金丝肚羹。李维口味轻淡,平时吃饭不喜多放香油,可今天又累又饿,那股香味混着水气钻入鼻孔,他肚中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   薛盈贴心地把芫荽放在一旁的小碟里,李维随口问贺冰:“安道吃不吃芫荽?”   贺冰随即道:“芫荽当然要放,这是提味增鲜的。”   李维将芫荽洒入汤中,青碧的芫荽配上金色的肚丝,看上去更加诱人了。   贺冰此时也顾不上客气,忙舀了一勺羹送入口中,因为保温得当,那羹入口还很烫,是自己期待的又酸又辣的味道,当真刺激又爽口,还带着猪骨汤特有的醇鲜。肚丝软韧弹牙,却没有一点腥气。他沿着汴河了大半天,秋风吹到身上,四肢都冻麻了,喝了几口金丝肚羹后,肠胃渐渐暖了起来,手脚也没那么冰凉了。   那一厢李维也一言不发默默喝羹,渐渐地,他额头冒出了细汗。   郑良其实也很饿了,但只能侍立在一旁看着他们吃。薛盈说今日菜做的比较多,足够自己吃的,可是看阿郎和贺冰这风卷残云的架势,自己怕是要挨饿了。   果然没过多久,二人便将提盒内的食物吃完了,郑良内心发出一声叹息,默默上前收拾好餐具。   正在这时,江芷兰居然带着一众侍从来了。   李维微感诧异:“江娘子来此何事?”   江芷兰一面将手中食盒递给郑良,一面笑道:“今日去给姑母请安。姑母说表哥已经连续几日吃住在府衙没回来了,心里实在挂念,怕外面吃不好休息不好。我正好下厨做了些羊肉馒头,十月的羊肉最是肥美,表哥尝尝吧。”   李维听她提到母亲,正色道:“劳烦江娘子替我转禀母亲,我在外一切都好,等这几天忙完疏浚的事就回去。刚才已经用过午饭了,倒是要辜负江娘子的美意了。”   江芷兰忙道:“表哥吃的是外面店铺卖的餐食吧,那些菜肴毕竟不如自己做的干净。我的厨艺虽然一般,但这馒头好歹还算精致用心,表哥不是一向不喜欢坊间的吃食吗?”   李维淡淡一笑道:“不是外面买的,是我让府上厨娘做的。”   原来是薛盈,江芷兰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郑良见这情形尴尬,忙笑着解围道:“江娘子也是一片好心,要不阿郎稍微尝一点?”   李维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勉强拿来一个馒头尝了尝。恩,皮有点厚,羊肉固然肥美,可肉多葱少,葱香味明显不足,他记得薛盈做羊肉馒头,除了放大量的葱白外,还往馅里打川椒水,所以味道鲜而不腻。李维对自己冒出的想法表示诧异,原本一向对饮食无所用心,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挑剔了?   李维吃了一个羊肉馒头,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为了敷衍江芷兰的面子,他注意到一直没来得及吃饭的郑良,随口道:“你还没吃饭吧,江娘子做的羊肉馒头味道不错,这剩下的你拿去吃吧。”   郑良退而求其次,倒也十分愿意,只是江芷兰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地说,下本开《玉人来》,戳专栏可见,求个收藏呀。^_^ 第24章   李维听从贺冰的建议,导惠民、金水、五丈河水入汴河后,汴河的水位明显上涨,已经可以正常行船了。可今年秋天的天气彷佛和人开玩笑一般,久旱之后又连日暴雨,开封府下辖的陈留、雍丘、考城各县汴河水位暴涨,眼看就要决堤了。   在这种情势下,李维与都水监贺冰临危受命,亲赴雍丘巡查。太夫人见李维身边只有郑良随行服侍,实在放心不下。论起照顾人,还是女郎最细心妥帖。只是儿子那个古怪性子,身边一个侍女也没有,一时实在难寻合适的人。   这天晚上薛盈来送晚饭,太夫人看到她眼前一亮,笑问道:“薛娘子,大哥明日就起身前往雍丘了,只是郑良一人怕是照顾不过来,你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大哥儿一路上饮食起居有你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薛盈还未来得及答话,李维便咳嗦一声道:“娘娘,儿子是要出去公干,带一个厨娘去,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太夫人大不以为然:“只说薛娘子是婢女不就好了,倒也不用她给你准备什么山珍海味,你总是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有薛娘子随时提醒着,我也能安心。”   听太夫人这么一说,薛盈也觉得很有必要,忙爽快应道:“太夫人放心,婢子愿意随行。别的不敢保证,但有婢子在,阿郎总可以吃得舒服一些。”   李维凝视她片刻道:“此事不是儿戏。这一路难免周折,你可要想清楚了。”   薛盈笑了:“自然想清楚了。婢子从小便跟着家父四处奔波,吃点苦根本不在话下。”   太夫人见状很欣慰,笑道:“那你们赶紧回去收拾行李,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薛盈便起身了。开封府几十名衙役早早在李府门前李维自骑一匹坐马,外备一匹走骡,与贺冰约好在东水门汇合。   薛盈坐在随行马车上,因很久没出远门,难免有几分新鲜。只是出了汴京向东,绵绵秋雨又下了起来,虽不怎样大,但那一条条的雨线被风吹过由空中斜垂下来,始终也不曾间断。地面像上了油一般,变得又滑又软。众衙役只好在马蹄上套上稻草,方可以慢慢行进。   就这样行至傍晚,眼看到陈留县内,却见前头路上一乘飞骑打马而来,一名衙役翻身下马禀告道:“学士,前头三岔口因汴河涨水冲塌了石桥,咱们的人马过不去。属下特来请您示下。”   李维的眉峰向上一挑,透出一丝冷峻:“三岔口是通往雍丘的必经之路,想绕是绕不开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还用请示?”   “是。”那名衙役额头冒出冷汗,犹豫片刻道:“属下知道学士要赶时间。可是刚才去河边看了,河水实是涨得太猛,如若搭桥,恐怕需要时间。”   贺冰在一旁道:“学士放心,卑职跟他们一去看看,总会找到办法的。”   李维看了看越来越阴沉的天气,像是还一场暴雨要降临,拱手道:“拜托安道了,明日一早,我们无论如何要动身赶往雍丘。”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队人马如何安置也是个问题,李维下马握鞭只是沉吟,却见郑良急匆匆赶来道:“阿郎莫急,小的打听到这里向东走二里地便是三里堡,堡东头有一破废的关帝庙,地方很大。咱们统共百十号人,在那里将就一宿,总是没有问题的。”   “好。”李维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就在那庙里歇一晚,你带人去准备吧。”   于是众人向东行至三里堡,果然见到一座年久失修的关帝庙,前后三进院落,几十间庙房早已破败不堪,到处都在漏雨,但好歹也能找到干燥可以歇息的地方。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连饭都顾不上吃,早已是饥肠辘辘。一些衙役饿极了,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啃。郑良去堡中百姓家里借了火种和木柴,打算生火熬一锅热粥。   李维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我们随身带着干粮,烧一锅开水就可以。”   薛盈忙道:“天这么冷,光啃干粮容易伤胃。大家劳累一天了,喝口热粥最是暖心暖胃了。”   薛盈刚说完这话,一股寒风夹杂着冻雨扑面而来,薛盈衣服单薄,当即就打了个寒颤,李维也不再坚持,皱眉道:“也好,只是要快一些,大家吃完饭要早些休息。”   李维一行人随身只带了一些大米和腌菜,郑良又从百姓家中买来一颗白菜和几颗蔓菁萝卜,这就是今晚做饭所有的材料了。薛盈略一思索,打算做自己儿时常喝的东坡羹。   做东坡羹不需要肉,薛盈将白菜、蔓菁、萝卜洗净切成碎末备用。又在煮羹的大锅边沿抹上少许菜籽油,锅中加水烧沸后,便下入蔬菜末,米粒和少许姜丝,等到蔬菜煮熟,薛盈又将锅盖里侧抹上菜籽油紧紧扣在锅中。   此时人手少,郑良也在一旁帮忙,他好奇问道:“薛娘子在锅边和锅盖上抹油,这是什么道理?”   薛盈一边看着火,一面笑道:“米菜同煮,本就容易沸溢,现在锅边有油,锅盖上也有油,沸沫遇油则止,可以有效防止沸溢。这样米就能很快煮熟了。”   郑良佩服地点点头:“原来煮羹也有这么大学问,还是薛娘子懂得多。”   过了一会儿,一大锅东坡羹便煮熟了,临出锅前,薛盈又往粥里洒了一些芝麻盐,给菜羹增加一些咸味。十几口人一锅羹明显不够喝,薛盈马不停蹄又煮了一锅,等忙完这一切,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倒也不觉得冷了。   老实说,这东坡羹与薛盈在李府做的众多菜肴相比,未见得多出色,但大家在雨中走了一天,眼下又累又饿,一碗热腾腾的菜羹下肚,四脏六腑都暖和起来。米熬得很烂,一口喝下浓浓的米香萦绕在舌尖,这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是无上恩物。青菜切得很碎,不用怎么咀嚼便顺顺当当地滑入腹中。最后加入芝麻盐更是点睛之笔,让原本寡淡的菜粥变得咸香可口,格外有滋味。   不出片刻时间,众人便将碗里的粥都喝完了,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纷纷对薛盈另眼相看。原本觉得李维出行带着薛盈这样一个弱女子,实在是累赘不方便,没想到她厨艺非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如此看来,这一路的吃食是不用发愁了。   因薛盈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所以单独分配了一间配殿,她在殿中找一块较为干燥的地方垫上稻草,打算躺下来小寐片刻。可这间屋子实在破败,秋风阵阵送到耳边,间或有点点细雨飘过来,薛盈觉得四肢都快冻麻木了,实在无法入眠。便起身来到屋檐下,点燃一小堆柴火来取暖。   没过多久,一个高颀的身影映入眼帘,原来李维也没睡着出来了。他沉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这篇文就要入V了,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关注支持。时间过得真快,我来晋江写文已经多半年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呢,大概是源于少年时代的一个梦想,要给自己喜欢的历史人物写一部小说吧,所以便有了《穿到北宋变法那些年》,毫无疑问,它是我付出心血最多的一部作品,光史料就查了半年,可它并不是一部合格的网文。   完结了两部小说,我慢慢意识到:好的网文应该致力于讲好一个故事,人设、情节、节奏都很重要。作者可以夹带私设,也可以融入情怀,可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讲好故事的的基础上。用这个标准来看,我的大姑娘无疑是不合格的。   直到今天,我依然是晋江的一名扑街作者,但我愿意一点一点付出努力,吸引读者来看自己编织的故事。   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   顺便再推一下自己的预收文:《玉人来(重生)》,文案如下:   上一世,谢瑶嫁与权倾一时的大司马庾峻,受尽荣宠。谁知一朝城破,她被骂为祸水,庾峻狠下心来逼她投缳自尽。   这一世,谢瑶只有三个心愿:   心愿一:不再与庾峻有半点纠葛。   庾峻:我错了,重来一世我改还不成嘛?   心愿二:和白月光萧诚谈情说爱。   萧诚: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你是我黑暗中的一线光。   心愿三:好好活着,避免国破家亡的惨剧   扮猪吃老虎的会稽王桓珪:你只要抱紧我这条大腿就行。   桓珪见谢瑶对世人眼中美姿仪的萧诚一脸花痴,发出一声冷笑:谢三娘就这么看重男人的皮囊?   谢瑶看见桓珪阴冷的目光心中一凛:也没有,其实妾更看中男人的内涵。   桓珪随即摘掉头上的漆纱笼冠科头而坐:我就是以内涵取胜的,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阅读指南:1.架空魏晋,勿考据。2.作者魏晋美男控,男人戏份较多,苏爽文,结局He。   第25、26、27章 第25章   薛盈愣了一下道:“有点冷, 出来烤烤火。”   李维把手中的水壶递给她:“喝点热饮子吧。”   薛盈忙推辞:“阿郎留着自己喝吧,婢子现在已经暖和多了。”   李维默不作声,手并不拿回去, 对于他的固执, 薛盈是有充分体会的, 只得接过水壶喝了一口。   “原来是缩脾饮!”薛盈有些惊喜, 缩脾饮是用乌梅、甘草制成, 入口酸爽甘甜,最是能清肺止渴,健脾和中了。   只是她现在职业病又犯了, 脱口评价道:“只是这缩脾饮砂仁的分量似乎多了些, 口感略有些涩重。”   话一出口,薛盈便有些后悔,以李维的性子,能把饮子分给自己喝已经是格外施恩了,自己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简直是在主动挑事。   薛盈刚要解释些什么, 却听李维淡淡道:“既然这样,薛娘子回府后亲自制作缩脾饮好了。”   居然没有生气, 这真是意外之喜,薛盈忙答应下来。这时一阵风刮来, 带着丝丝细雨,屋檐下的火苗明显黯淡了,眼看就要熄灭。   “哎呀不好。”薛盈手忙脚乱地添柴煽火, 却见李维快步走下屋檐,以身挡住了外间的风雨。   此时他与薛盈靠得极进,隐隐有沉水香气被秋风送来。薛盈无端愣了一下, 忙又笑道:“多亏阿郎挡住了这阵急雨,否则这堆火就要灭了。”   薛盈实在没料到自己和李维会有这种境遇,乡野之间倒少了一些拘束,当下感慨道:“其实我不大喜欢北方的秋雨,总给人荒凉萧瑟之感。我喜欢蜀中的雨,即使在冬天,也是柔和的、温润的。我记得下雨的时候,梅花的香味格外好闻。”   李维沉默片刻道:“看样子,你是去过不少地方。”   薛盈笑了:“我十岁以后才来到汴京,在这之前,我跟爹爹早就把蜀中走遍了,还去过江宁和苏杭一带。阿郎呢?”   李维咳嗦一声道:“除了汴京之外,我只去过成安,在那里任过三年知县。”   薛盈暗想:这还真是十分无趣的履历啊。   李维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随口道:“我十六岁中进士后,便被先帝授予大理寺评事,先帝崩逝后,我在成安任职三年,接下来便一直任京官了。”   李维的履历在京城士大夫中早已传遍了,二十二岁任盐铁判官,二十四岁任尚书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二十六岁以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这升迁的速度实在引人侧目。据说是因为先帝十分赏识他的才华,钦点为榜眼,所以仕途注定顺遂。   薛盈也觉得李维的经历放在国朝绝对是异数,刚要好奇问些什么,忽然鼻子一阵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维皱眉看向她:“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赶路,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薛盈只好忍住满腹八卦之心,起身准备回偏殿,却听李维在背后道:“若你觉得冷,马车上还有一床被子,可以取来用。”   薛盈忙推辞:“那是给阿郎准备的,婢子一向身体好,熬一晚就过去了。”   李维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明天感冒了,沿途可是没时间给你请大夫的。”   薛盈暗自撇撇嘴,总是能把话题聊死,这大概是他天生的本领吧。既然如此,自己也不用客气,还是身体最重要。她依言去马车拿了一床被子,总算能一觉安稳睡到天亮。   贺冰很得力,第二天一早便架好了简易的石桥,一众人马总算可以顺利通过,一路紧赶慢赶,抵达雍丘县城已经是傍晚了。雍丘知县李尧城早就带领属下在官驿中等待。   李维昨夜像是没有休息好,眼圈有些发青,也顾不上喝茶,劈头问道:“此次秋汛来势凶猛,雍丘这边压力最大,我之所以过来,是要你给句实在话,这汴河堤防到底能不能守住?”   李尧城这些日子他忙着查看河防,调度民工,还要和一众官吏打擂台,早已是身心俱疲。不由叹道:“学士明鉴,雍丘这地方汴河年年决堤,朝廷调拨的维修银两实在有限。若想要保三年的平安,人工加料钱没有一百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至于眼下,只好将阳固镇、邢口镇的堤防再加固一下。至于能不能挺过去,只好看天意了。”   李尧城的话还没说完,半空着又是轰隆一声雷响,一阵疾雨袭来,李维看着阴沉如墨的天空,冷声道:“这就是你的对策?我告诉你,雍丘河堤若守不住,洪水便会很快蔓延到京城,上百万居民性命攸关,届时你我都难辞其咎。备马,叫上县衙全部人丁,随我上河堤去。”   李尧城忙答应不迭,却见李维一面换上油衣,一面厉声吩咐:“知会开封府汴河沿线各县衙,派人各街巷里弄巡视一遍,有房子不牢的,赶紧叫房主迁出来另找地方安置。叫上雍丘县十六岁以上男丁,从阳固镇到城关镇,三十里河堤分段派人巡守。若出了一点差漏,不等陛下降罪我,我先要拿你这个知县问罪。”   马很快牵来,李维翻身上骑一路狂奔,很快便来到城北的河堤。雨幕中,但见巡堤的人马提着风灯移动,时时传来报平安的锣声,李维心下稍安,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忽又皱起了眉头。   贺冰显然也发现了不妥之处,提高了声音道:“学士,这河堤不牢固。”   贺冰指着中间的一段堤坝道:“学士请看,这一段完全是用草包堆起来的,恐怕到了明天,河水就要决堤啊。”   李维心下一沉,冰冷的眼光扫向雍丘知县李尧城,他不由心中一凛,忙跪下道:“学士恕罪。眼看快要入冬,卑职以为不会再有汛情,朝廷修堤经费今年又没按时下拨,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李维懒得理他,直接问贺冰:“现在再用大石条加固,还来得及吗?”   贺冰沉吟片刻道:“按理是可以的,只是得快一些,这堤坝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李维转头对问李尧城道:“拿我的名帖知会临县紧急征调民夫,天亮之前一定要把这一段堤坝加固好。否则,这父母官你也不必做了。”   李尧城颇感头大:“学士出马,人可以调集来,可是筑坝用的大石条实在凑不齐,若是从临县调运,大雨山洪堵了路,怕是来不及啊。”   李维冷笑道:“若凑不齐材料,就将县衙的石条先拆下来,若再不够,便将贵府的石条也取来一用,想必有知县做表率,县内豪族也会纷纷效法的。”   李尧城实未料到李维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硬,忍不住道:“学士,卑职倒也罢了,县内豪族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卑职实在得罪不起啊。”   “谁要你出面得罪。”李维冷声道:“就说是我的意思,堤坝一倒,洪水漫进来,他们的家财也会不保,孰轻孰重,他们自会好好掂量。”   好不容易布置完诸事,李维贺冰在堤旁的毡棚下稍作休息,二人的衣服早已湿透,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水。贺冰苦笑道:“其实治河要疏堵结合,年年将堤坝垒高,实在是治标不治本啊。”   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李维依然注意仪表,他不像贺冰那样随意倒在座位上,依旧做得笔直,沉声道:“我知道,先帝时名臣张绍的治河旧制,实在值得我等效法。汴河沿线逐年分段根治,该筑减水坝的筑减水坝,该修双重堤防的就修双重堤防。只是先帝崩逝后,太皇太后垂帘,凡事恪守成规、务求安静,农田水利诸法皆废,汴河治理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只好勉强维持不出事故罢了。”   贺冰叹息一声道:“我听说,学士去年曾上劄子,请求恢复张绍治河之法,却被苏宜驳回了?”   李维冷笑一声:“我们且等着,陛下眼看要亲政,怕是由不得他一手遮天了。”   李维在河堤与贺冰商议治河之法,在官驿中,薛盈也正在发愁今晚吃什么。   雍丘本不富庶,又赶上灾年粮食菜肉紧缺,官驿只剩下米面和少量的猪肉青菜豆腐。薛盈思来想去,只好做豆腐羹了。   豆腐切成小丁,用开水烫一下,捞出来备用。木耳、白菜猪肉亦洗净切碎。锅内倒水,等到水还未沸腾时,加入肉末,木耳、白菜、豆腐丁和盐,煮至豆腐中间呈现出蜂窝,浮到汤上面时,便可以淋上淀粉了。   做好这道羹,关键在于勾芡,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薛盈仔细勾兑好小半碗水淀粉,小心倒入汤中,临出锅前再加一点香油和芫荽,香气四溢的豆腐羹便做好了。   可是薛盈等了又等,李维一行人直到快天亮才驿馆。郑良急匆匆对她道:“有热羹赶紧准备一些,大家都饿坏了。”   薛盈忙答应下来,又问:“堤坝没出漏子吧?”   郑良似是无限感慨:“阿郎令人连夜加固,我们都在一旁帮忙,总算可以平安度过这次秋汛了。”   薛盈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忙去将豆腐羹和米饭重新加热,馆吏张罗着给一众衙役送饭,她亦提着食盒来到李维房中。   薛盈还是初次见到李维这么狼狈的样子,浑身淋得像落汤鸡一般,衣袖裤管上都溅上了污泥,发髻亦有些散乱,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忙道:“阿郎可算回来了,赶紧喝碗豆腐羹吧。”   李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整理发髻,咳嗦一声道:“知道了。”他随手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有满满一碗米饭和一海碗豆腐羹,不由失声道:“太多了,你是想撑死我不成?”   薛盈撇撇嘴道:“还不是因为阿郎昨晚都没顾上吃饭,怕你饿着才多盛了些。”   李维见她眼圈亦有些发青,可见也是一夜未眠,倒难得没再计较,放缓了声音道:“你若没吃饭,便过来一起用些吧。”   薛盈本想推辞,但一来自己实在饿了,二来出门在外也不必讲究太多规矩,便也在一旁坐下来,拿了一副碗筷分了些羹饭。   李维倒了一些米饭在羹里,略带急迫地喝了一口,豆腐软嫩,木耳爽脆,白菜清甜,肉末的加入让汤头更醇厚,最后的香菜是点睛之笔,进一步唤醒了麻木的味蕾。李维一夜未眠,原本没有什么胃口,但这碗豆腐羹鲜美适口,他吃得很舒服。   李维食相虽然很斯文,但速度一点也不比薛盈慢,不出半炷香时间,便连饭带羹都吃完了。他此时彻底放松下来,隐忍多时的疲乏一点点袭来,薛盈收拾完碗筷才发现,李维居然靠着椅背睡着了。   薛盈愣了一下,终是上前轻声道:“阿郎还是回床榻上睡吧。”   李维想是睡熟了,根本没听见薛盈的话,她犹豫片刻,走到床榻边拿了一床被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在身上。   薛盈凝视李维片刻,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美男子,有着极清隽的眉眼,只是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皱着的,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此次此刻,薛盈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将李维眉头的皱褶抚平便好了。 第26章   因李维护堤有功,朝廷下旨褒扬。只是这一路太多周折,一行人从雍丘回来后,休整好几天,体力才恢复过来。   这一日薛盈在大厨房做晚餐,菜肴是粉煎骨头。她笑问陈娘子:“这几天怎么没见王娘子来,是生病了吗?”   陈娘子迟疑一下方道:“她家中有事,请了几天假。”   “哦。”薛盈随口道:“可惜了,她前几日还向我请教怎么做粉煎排骨呢。”   陈娘子不再多言,将排骨洗净抹干水斩成小段,再起锅加冷水下入,稍微汆一下,断生后便捞起。   接下来薛盈便开始准备芡汁了。绿豆淀粉一大勺,加川椒末、水豆豉、葱花、黄酒和盐,倒入适量的清水调成粉糊,将断生的排骨快在粉糊中滚过,排骨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衣。   然后起锅烧热,倒入适量菜籽油,缓缓将排骨倒入,排骨预热发出滋啦的声响,表层很快结了一层薄壳,一股浓浓的肉香混着川椒香扑鼻而来。   薛盈麻利地将排骨翻面反复搅动,直到面衣黄脆,两面都煎透了,便可以出锅了。   陈娘子笑道:“有了粉煎排骨,我们再做两样小菜便可以了,只是今天准备什么主食呢,最近天天喝粥,想来阿郎与太夫人也腻烦了。”   薛盈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不然我们做蝌蚪粉好了,我自己在家中经常吃。”   陈娘子犹豫道:“毕竟是坊间小民的食物,太过粗陋了吧。”   薛盈笑道:“阿郎与太夫人也要体察民情呀。何况蝌蚪粉很好吃,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薛盈一面说着,一面取出适量的面粉加水搅成糊状。那一厢陈娘子已经把水烧开,薛盈将面糊舀入小甑里,轻轻一压,面糊便从甑底的小窟窿中争先恐后地掉下来,像小蝌蚪一样游入沸水中。先是沉底,然后上浮,等到水再次沸腾后,蝌蚪粉也差不多熟了,薛盈迅速用笊篱把它们捞出来。又在沸水中将黄牙菜焯熟,与蝌蚪粉一起盛入碗中。   接着便开始调制料汁了,切少许蒜末和小葱末,再加上少许芫荽、胡椒粉、芝麻油、米醋和盐调匀,放入蝌蚪粉中搅拌,再浇上适量的猪骨汤,一碗香气扑鼻的蝌蚪粉便做好了。   李维忙着处理公文的时候,便会在书房用晚膳。以往只是胡乱吃些填饱肚子。可是最近快到饭点的时候,他总是很准时地饿了,不知今晚薛盈会准备什么餐食呢?   果然没过多久后,郑良便提着食盒来了。李维揭开食盒一看,一碟是煎得金黄的排骨,上面撒着青碧的葱末,看上去分外诱人。另外还有一碗类似馎饦的食物,但面的形状像一只只小蝌蚪,圆圆的后面有尾巴,李维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吃食?”   郑良笑道:“回阿郎,这是蝌蚪粉,坊间小民常吃的食物,味道很是爽口。”他又嘱咐李维道:“薛娘子让我转告阿郎,这粉煎骨头要趁热用手抓着吃,凉了发硬就不好了。”   李维暗想:薛盈果然还是不懂礼数,《礼记》上明言毋啮骨,她却给自己上了一盘粉煎骨头,还嘱咐自己用手抓着吃。他略皱眉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维先舀了一勺蝌蚪粉送入口中,汤头酸辣鲜香,还带着猪骨汤特有的醇厚口感,黄芽菜充分吸收了汤汁,变得鲜甜爽脆,最妙的是那蝌蚪形的面团,口感滑嫩,像一只只小蝌蚪般,顺顺溜溜滑到自己腹中,简直不用怎么咀嚼。不知不觉间,大半碗蝌蚪粉便下了肚。   只是李维还是觉得不怎么饱足,便把目光投向了那盘粉煎骨头,薛盈说这骨头冷了就不好吃了,那么,自己便趁热吃一块?当然,绝对不同用手抓着吃。   李维用筷子加了一块排骨,轻轻咬了一口,肉香、葱香和椒香在口中漫开,排骨的表皮极酥脆,内里却弹韧有嚼劲,咬一口隐约有肉汁流出,让人越吃越让瘾,很快的,这一块排骨便下了肚。   李维又夹了一块排骨啃干净,有些遗憾地想,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喝酒,这粉煎骨头跟羊羔酒倒是很配。而且,用筷子夹着啃骨头,实在太麻烦了。   李维用筷子别别扭扭吃了半碟的排骨,实在不耐烦了,犹豫片刻,左右室内又无旁人,干脆下手去抓好了。他抓了一块排骨啃下去,看来薛盈说的不错,果然还是抓着吃方便,而且啃得也干净,他觉得排骨更加美味了,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便把这碟排骨全吃完。看来薛盈还是做得太少了,根本不够吃嘛。   薛盈忙活了一天,刚要躺下休息,忽听得远处一阵喧闹声。渐渐地,那声音由远及进,竟是朝着自己居所的方向而来。砰砰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薛盈心里纳闷,起身打开房门,是管家的林娘子带着一众下人来了。   薛盈不知就里,迎上前笑问道:“娘子们找我何事?”   林娘子锐利的眼光扫向薛盈,淡淡道:“大厨房丢了一件团花描金琉璃盏,若是寻常的餐具也就罢了,这琉璃盏府上统共就这一对,很是贵重,恐是有人偷了,所以经常出入大厨房的人都查一查,大家也去去疑。”   薛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卑不亢道:“不用娘子们动手,我的贵重东西都放在床头那个大衣柜里,如今打开,娘子们随意搜检便是。”   薛盈打开柜子,利索地将衣服首饰全部倒了出来,众人搜检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众人松了口气,一位娘子笑道:“没有什么,我们走吧。”   才要关上柜子时,林娘子道:“慢着,这是什么?”说着,从柜子中取出一个曲水纹样的漆盒来,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只团花描金琉璃盏!   是有人恶意陷害自己,这一刻,薛盈只觉得遍体身寒。她茫然看向四周的人,因背着灯光,看不清她们脸上是什么表情,竟有刹那的恍惚失神。   林娘子盯着她冷冷道:“薛娘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盈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冷静地望着林娘子,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有人趁我不在塞进柜子里的。”   林娘子发出一声冷笑:“琉璃盏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还敢抵赖?”   薛盈淡淡道:“我这柜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并没上锁,往里面塞东西很容易。朝廷定罪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又有谁亲眼看到是我偷了琉璃盏?”   “放肆!”林娘子没想到薛盈这般伶牙俐齿,厉声喝道:“强词夺理、一派胡言。我今天偏要你知道,府里不是你能肆意妄为的地方。”她转头喝命下人:“来人,把她押到庭院里,让她跪上一晚好好反省,别看她现在嘴硬,只怕熬不过天亮就就会招了。”   薛盈忽得提高了声音问:“你又什么资格押走我?”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林氏是李府的管家娘子,权势赫赫,平日里杀伐决断,惩罚过不少下人,众人一向对她又敬又怕,薛盈年纪轻轻居然敢和她叫板,胆子未免太大了。   林娘子盯着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是府上的管家娘子,此次搜查也是奉了太夫人的指令,你敢不服?”   薛盈却道:“林娘子忘了,我不是府上的家生子,也没有签卖身契,即便真的有罪,也只能官府出面审问。你若处置我,就是滥用私刑。到时候阿郎怪罪下来,林娘子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薛盈的声音不大,但颇有几分慑人的气势。林娘子不由愣在那里。她心里也在犹豫,朝廷确实明令禁止世家大族滥用私刑,况且,看薛盈这幅阵仗,此事未必没有蹊跷,万一是自己判断失误,到头来背锅的还得是她。   想到这里,林娘子冷笑一声道:“我在府上管事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薛娘子这样的硬骨头。这可是你说的,要让官府出面审问。官府的人可不像我这样好性儿,由着你当面洒泼。”   林娘子转头吩咐下人道:“此时天晚了,太夫人刚刚歇下,却不好惊动,先把她关到柴房,派人盯紧了,等明日禀过太夫人,便扭送官府定罪。”   很快的,薛盈便被人关到李府西南角的茶房里,守夜的娘子本要休息,见又送来一人,当面不敢说什么,等众人散去了便抱怨道:“正经坐更已经够辛苦了,又弄了贼来给我们看守。”   她将薛盈一把推进茶房里,冷声嘱咐道:“你可别想不开寻死觅活的,到时都成了我的不是。”   咔哒一声,房门被锁住了,已经是初冬了,里面没有生火,薛盈只觉得寒凉彻骨,偏偏又刮起了北风,渐渐地,她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茶水自然是没有的,要睡也无衾枕,薛盈就这样睁眼熬着,原来冬天的夜这样长。 第27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娘子来看薛盈了。   守夜的娘子见到她,眉头当即皱起:“陈娘子,我知道你和薛娘子交情好,但大厨房的琉璃盏丢了,她有重大嫌疑,把她锁在这里是防止串供,你不能进去。”   陈娘子偷偷塞给她一块碎银子,低声道:“我只是去送饭,娘子行个方便吧。”   守夜娘子掂了掂分量,犹豫片刻道:“好吧,不过你得快一点,一会儿来人就不好了。”   对于陈娘子的探访,薛盈是有些意外的,她勉强露出笑容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不需要准备早点吗?”   陈娘子看了薛盈一眼叹息道:“我实在放心不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盈倔强地抬起头:“我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琉璃盏不是我偷的。”   陈娘子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我自然相信薛娘子为人。只是你性子一向直爽,可是平日得罪了什么人?”   薛盈摇摇头:“我入府后虽然言语无忌,可一向与人为善,也没妨碍到谁啊?”   陈娘子皱眉问:“我听说,林娘子说是在薛娘子房中搜到琉璃盏的,你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吗?”   薛盈回忆道:“她们是在我床头的衣柜里找到的,琉璃盏就装在一个曲水纹漆盒里。我记得,衣柜当天并未上锁。”   陈娘子随口问:“那盒子是什么颜色的?”   “杏黄色的,做工一般,想来不是官用的。”   陈娘子不由愣住了,喃喃道:“怎么会是她?不应该呀。”   薛盈抓住她的手问:“陈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娘子迟疑片刻道:“不瞒薛娘子,前些日子,我在王娘子房中看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可是她和薛娘子关系一向很好呀。”   薛盈实在难以相信,脱口道:“不可能是王娘子,她没有理由陷害我。”   陈娘子沉吟片刻劝道:“但愿是我多想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听管事的娘子们说,待太夫人用过早膳,便去向汇报这件事。时间不多了,薛娘子心中得有个主意才是。”   “劳烦陈娘子去给小娘子送个信儿,她知道我的为人,会替我做主的。”   薛盈一夜未眠在想对策,思来想去也只有李嘉能替她出头了。她也曾想过向李维陈情,可是一记起他那张面瘫脸,就下意识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好,我这就去找小娘子。”陈娘子随手递给她一个食盒,嘱咐道:“薛娘子还没吃早饭吧。今日是冬至,这里面是我刚做好的馎饦,你记得趁热吃。”说完就匆匆去了。   原来是冬至啊。国朝冬至一向有吃馎饦的习俗,薛盈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她随手打开食盒,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是令人温暖的烟火气息。那汤头的想是用猪骨熬制的,颜色奶白,汤中的面片形状很好看,像一只只可爱的猫耳朵,上面还浮着几片嫩黄的黄芽菜,几段青碧的韭菜。薛盈一夜未眠本没有什么胃口,此时倒觉得有些饿了。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原来陈娘子在汤中也加了齑汁,和她当初做给陈娘子的那碗汤面味道一模一样!   是自己喜爱的麻辣刺激的味道,还带着猪骨汤的清鲜醇厚,而猫耳状的馎饦充分吸收了汤水,变得又滑又软,入口有浓浓的小麦香。不知不觉间,半碗馎饦便下了肚。   也许所谓希望,无非是寒夜里的一盆炭火,雾海中的一盏明灯,饥饿时的一碗热汤。薛盈当初无心的一个善举,居然换来了有心的回报。这世间固然多得是魑魅魍魉,可也有公道仗义之人,想到这里,她似乎也没那么冷了,靠着墙壁慢慢睡着了。   太夫人房内,李嘉和林娘子起了争执。   李嘉对太夫人道:“娘娘,薛娘子的为人你是知道的,琉璃盏绝对不是她偷的。”   林娘子咳嗦一声道:“小娘子,我也希望薛娘子无罪,可是琉璃盏毕竟是从她房中搜出来,若不严加审问,实在无法向众人交代,奴婢以后也无法再管教下人了。”   太夫人扶额叹了口气,劝薛盈道:“三姐儿,知人知面不知心,薛娘子有罪无罪,还是等审查清楚再说吧。”   太夫人转头吩咐林娘子:“大哥一早上朝去了,要晚间才回来。他在衙门一年要处理上百起这样的案子,最是有经验,还是等他回来再做定夺吧。”   林娘子也觉得这么办做稳妥,忙答应着去了。   李维直到酉时三刻才回府,郑良伺候他换下公服,换上月白色锦袍。他神色间微微有了倦意,等下人们呈上晚餐,是酒煎羊肉、江鱼包、蹄子羹几样菜,他略尝了一口,皱眉问道:“今日大厨房不是薛娘子当值?”   一位下人道:“回阿郎,小的听说,薛娘子犯了规矩,林娘子出面把她关进柴房了?”   李维冰冷的目光扫向他:“犯规矩,犯了什么规矩?”   “小的也是听说的,具体情况不清楚。”那下人被李维的目光看得身上发毛,忙向郑良发出求救的眼光,郑良刚回来还不知道此事,忙道:“小的也不知,阿郎不如把林娘子叫来问问。”   李维沉声道:“那就把林娘子叫来。”   说来也巧,林娘子打听到李维回府,便也赶着来回事了。   林娘子向李维大概陈述了情由,又道:“大厨房丢的那只琉璃盏,是奴婢带了人从薛娘子衣柜里搜出来的,人赃并获。”   “哦。”李维淡淡问:“东西呢?”   林娘子愣了一下,忙将只曲水纹漆盒交给李维。李维只扫了一眼问道:“这漆盒也是从薛娘子房中搜出的?”   “正是,琉璃盏就装在这只漆盒里。”   李维随手漆盒将递给郑良,神色自若道:“琉璃盏不是薛娘子偷的,是我连盒子一起赏给她的。”   这一句话说出,房内的众人都有些尴尬,尤其是林娘子,惊讶得一时连话都忘了回,半响方咬牙道:“阿郎恕奴婢冒昧。奴婢在账上没有查到这个赏赐啊。”   李府的惯例,主人都赏赐下人银钱衣饰器物,管家娘子都要记录在册,林娘子万万没想到李维竟会这么说,额头已是冒出汗来。   李维看了郑良一眼,郑良耳观鼻,鼻观心,随即道:“是小的一时疏忽,忘了告诉管家的娘子了。”   在场的众人皆十分惊诧。这琉璃盏十分名贵,原是李府的家传之物,李维却将它赏给了一个下人!李维一向冷静自持,对人一贯淡淡的,没想到却在一个厨娘身上破了功。   林娘子此时也在揣度二人的关系,只是不敢露出什么异色来,她现在十分庆幸,幸亏自己当初没让薛盈在院中罚跪一晚,否则以李维的个性,是不会轻饶的。   在一片沉默中,还是郑良开口对林娘子道:“既然琉璃盏不是偷的,林娘子赶紧把人放了吧。”   “是,奴婢这就去。”此时林娘子双腿都有些发抖,忙应了一声退下,一叠声吩咐下人:“快,快随我去柴房。”   林娘子走后,李维转头对郑良道:“你也去跟着看看吧。”   薛盈在柴房中关了一整天也不见外间有什么动静,那守夜的娘子又摆出了一问三不知的架势,心中正郁闷,忽听得外间一片嘈杂声,竟是林娘子和郑良带着下人来了。   这回林娘子完全换了一副样子,见到薛盈忙拉着她的手笑道:“真是委屈薛娘子了,此事是我的过失,薛娘子饿不饿,可想吃点什么,我让人赶紧去做。”   薛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已经找到偷琉璃盏的人,林娘子对自己抱愧,这也不像她的为人呀!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郑良对她使了个眼色道:“阿郎还有话要问薛娘子,跟我来吧。”   薛盈一脸狐疑跟着郑良走出柴房,见左右无人,低声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莫非已经查到谁在陷害我了?”   郑良笑笑道:“目前还不知道是谁陷害娘子。不过以阿郎的能力,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薛娘子自可放心。”   薛盈又问:“阿郎找我,是想要仔细寻问当时的情形吗?”   郑良看着薛盈笑了,半响方道:“今日晚了,薛娘子在柴房里关了一天,想是又累又饿,赶紧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再请见阿郎也不迟。”   郑良回到李维房中,见他刚刚用过晚膳,桌子上的菜只略动了动,便道:“今晚的菜肴想是不合阿郎的胃口,小的让厨房再拿一些点心来。”   “不必了。”李维摆手制止:“那里的情形怎样?”   郑良知道李维想要问什么,笑笑道:“看薛娘子的神情还算镇定。”他见李维一时无话,又道:“这也幸亏是薛娘子为人直爽泼辣,受得了磋磨,要是换了别的娘子被诬陷是贼关在柴房一天,不给吃不给喝,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呢。”   李维把手中的书放下,扫了郑良一眼淡淡道:“你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多。”   郑良忍住笑道:“是小的多嘴了,阿郎若无别的吩咐,小的告退。”   “慢着。”李维把书案上那只曲水纹漆盒递给他:“这漆盒做工一般,潘楼附近有几家温州漆器铺,多得是这种大路货,你亲自去查查,是府上什么人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玉人来(重生)》求收藏呀。   《玉人来(重生)》文案   上一世,谢瑶嫁与权倾一时的大司马庾峻,受尽荣宠。谁知一朝城破,她被骂为祸水,庾峻狠下心来逼她投缳自尽。   这一世,谢瑶只有三个心愿:   心愿一:不再与庾峻有半点纠葛。   庾峻:我错了,重来一世我改还不成嘛?   心愿二:和白月光萧诚谈情说爱。   萧诚: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你是我黑暗中的一线光。   心愿三:好好活着,避免国破家亡的惨剧   扮猪吃老虎的会稽王桓珪:你只要抱紧我这条大腿就行。   桓珪见谢瑶对世人眼中美姿仪的萧诚一脸花痴,发出一声冷笑:谢三娘就这么看重男人的皮囊?   谢瑶看见桓珪阴冷的目光心中一凛:也没有,其实妾更看中男人的内涵。   桓珪随即摘掉头上的漆纱笼冠科头而坐:我就是以内涵取胜的,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阅读指南:1.架空魏晋,勿考据。2.作者魏晋美男控,男人戏份较多,苏爽文,结局He。   第28、29章 第28章   薛盈回到自己房内, 喝了点粥后,因十分疲惫,倒下就睡了。可白天发生的事太多, 偏偏又睡不实。林娘子鄙夷不屑的眼神、王娘子看似真诚的笑脸轮番出现在脑中, 直到天明才打了个盹。等再次醒来, 天已大亮了, 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郑良说今天她不用当值, 那么干脆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吧。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薛盈都会选择做饭,自己动手烹饪美食、品尝美食, 倒也能减轻不少烦恼。   薛盈决定做酿鱼, 那是自己儿时最喜欢的一道菜。   取新鲜鲫鱼刮鳞去腮,腹部开小口取出内脏。冲净抹干后,抹上少许盐和酒腌制一刻。   将羊肉切丁,葱姜切碎,起锅烧热后加入菜籽油, 再将葱姜羊肉倒入, 只听得刺啦一声响,肉香混着葱香扑鼻而来。   等到羊肉八成熟的时候, 薛盈便将馅料塞在鱼腹内,开始准备烤鱼了。   为了练习厨艺, 薛盈居所内一应厨具都是全的。她将炭炉点燃,在鱼身刷上用酱油和醋调成的酱汁,又刷上一层菜籽油, 放在铁丝蒙上烧烤。没过多久,鱼身表面变成了金黄色,有鱼油滋滋地冒出来, 混着醋和葱的香气,薛盈觉得自己更饿了。   她又将鱼翻了一个面,等另一面也烤熟,便可以吃了,正巧这时米饭也蒸好了。   鱼肉甫一入口,薛盈的眉头便舒展开来,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味道。酿鱼的表皮焦香,带着诱人的烟熏味,鱼肉充分吸收了料汁,细腻入味。最妙的是鱼腹内的羊肉,在火力烘烤下油润适口,让鱼肉在鲜香之外,又添了几许甘腴的味道。薛盈不由感慨,怪不得鱼和羊凑在一起是鲜字呢。   这样一条酿鱼,无疑是米饭的杀手,不大一会儿功夫,薛盈碗中的米饭便见了底,自己做的酿鱼,已经和当初爹爹做的一样好吃了。   她又想起了在眉州舅舅家寄居的日子,爹爹在集市上买了一只精致的竹马,木刻的马头,后面还装了两个轮子,薛盈正玩得开心,却见比她大三岁的表哥走过来,冷笑道:“你这玩具又是从那里偷来的?”   薛盈倔强地抬起头:“我才没有偷,是爹爹给我买的。”   表哥嗤笑道:“姑父那里有钱给你买这些,定是你偷我的。”说完一把把竹马抢了过来。   薛盈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你还给我。”   表哥冲着她得意洋洋地笑:“偏不给!小叫花子。”   薛盈忍无可忍,心中冒出一股戾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用力将竹马抢了过来,一把将表哥狠狠推到在地。   表哥惊呆了,薛盈又瘦又小,以往见到他都像老鼠见猫一样避开,没想到今天胆子这么大,力气也这么大,毕竟是个孩子,他当场便哭了出来,边哭边道:“臭丫头,你等着,我告诉娘好好收拾你。”   到了晚间,爹爹回来了,一进房便训斥她:“大姐儿,好好的你又招惹那活阎王做什么,你舅母冲我念叨了半天,脸色很不好看。你去给表哥道个歉吧。”   薛盈表示不服:“明明是他先抢了我的玩具,我为什么要道歉?”   爹爹不做声了,半响方道:“大姐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偏偏听不进去,爹爹急了,拿出竹尺来抽她的手心,边打边问:“知错了没有?”   薛盈偏偏固执地扬起头,一声也不吭,爹爹打了十几下,看到她的手心都红了,忽叹了口气,扔下竹尺走了。等爹爹走了,薛盈才觉得手心特别疼,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一连好几天,薛盈都没有再理爹爹。直到一天晚上,爹爹做了酿鱼。那是她最爱吃的菜,她不争气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忽见爹爹冲着她笑了。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却听爹爹柔声对她道:“前几日的事是爹爹不对,我已经谋划好了,过几日我们去京城,不在这里看亲戚脸色了。”   薛盈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我早不想在舅舅家住了。”   “骗你做什么?去京城爹爹开瓠羹店养活你,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爹爹摸摸她的头:“快把饭吃了吧。你呀,脾气也太倔了些,爹爹那样用力打你,你偏偏不肯认错,若是早些松口,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那一条酿鱼真是无上美味,只是自己如今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想到这里,薛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偏偏在这时,李维推门走了进来,薛盈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里,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遇到他,一时竟呆住了,就这样挂着眼泪愣愣地看着他。   李维也觉得这情形有些尴尬,轻轻咳嗦一声道:“这是做什么,我听闻薛娘子昨日临危不惧,口口声声说林娘子没资格审问自己,怎么今日反又胆小哭了起来?”   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薛盈慌忙擦掉眼泪道:“婢子才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哭,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李维不置可否,默默递给她一方手帕:“去把脸擦一擦,很脏。”   薛盈再一次大窘,慌忙接过手帕胡乱擦拭了几下,抬眼看上面有明显的碳灰,糟糕,定是刚才烤鱼时不小心蹭上的,自己这一次在李维面前,是丝毫没有什么形象了。   李维却不以为意,沉声问道:“这琉璃盏一事……”   李维话还没说完,薛盈便道:“阿郎,这琉璃盏不是我偷的。”   李维忽然笑了:“我知道。”   李维这样笃定的回答,倒叫薛盈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却听他又问:“想不想知道是谁陷害你?”   薛盈脱口问:“是谁?”   李维淡淡道:“大厨房的王娘子。那个曲水纹漆盒,是她在潘楼附近的温州漆器铺里买的。””   果然还是她,薛盈只觉异常失望,喃喃道:“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没有直接理由害我,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这个我知道,已经让人去查了。”   薛盈叹息一声:“我入府这些日子,一向与人为善,也没得罪了谁,怎么还是有人揪住我不放?”   李维扫了她一眼,沉声道:“薛娘子还是阅历不够。这些年我在府衙办案,这样的事见多了,究其原因,无非是爱恨贪嗔痴五个字。寻常百姓为了争一块地,亲兄弟尚且阋墙,动辄死十几条人命,何况偌大的李府?这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   薛盈沉默了,她认真看了李维一眼,轻声道:“谢谢阿郎肯相信我。”   李维愣了愣,想要再说些什么又忍住了,半响方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一查到底,给你一个交待。”   说着,李维把那曲水纹漆盒递给她,咳嗦一声道:“对了,为了引蛇出洞,这琉璃盏我对外宣称是赏给你的,你先收着吧。”   薛盈不由愣住了,回过神来忙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琉璃盏,婢子实在不敢收,还请阿郎自己留着吧。”   李维眉头一皱道:“给你你就收着,那来的这么多话。”   薛盈见他脸色已是沉了下来,暗想自己毕竟要指望李维替他伸冤,实在不敢得罪这尊大神,忙道:“那我就先收着,等查出背后捣鬼之人,我再把物归原主。”   李维却恍若不闻,随即起身道:“我有事先走了,你可以休息几天,不必当值了。”   薛盈忙起身相送,谁知因为这两天进食太少,猛一起身头便有些发昏,竟是直直地向李维倒了过去。   这可不行,自己这衣服几天没换了,再加上刚刚烤了鱼,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而且还蹭了碳灰。想当初与李维初遇时,只是不小心溅到他袖子上一点醋,他便大为不悦,当场便换了一套公服,这一回,自己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想到这里,薛盈索性横下心来用尽全力向旁边一倾,恩,宁可就这样摔在地上,也不能撞到李维身上,她觉得自己这一回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谁知半途中,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拉住,她竟然直挺挺地倒在李维怀中,皂角香混合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夹杂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气息,薛盈觉得一阵恍惚,一时又愣在那里。   李维也明显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将她放开,皱眉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虽是他一贯责备的话语,说出来却一点也不严厉。这,跟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呀。看来还是李嘉说的对,李维面上虽然清冷,内心还是比较和善的,终是不忍自己摔个狗啃泥吧。想到这里,薛盈忙道:“婢子无事,只是起猛了,头有些晕。”   李维沉吟片刻道:“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薛盈忙推辞:“婢子身体一向很好,想是这两天饮食作息不正常,睡一觉就好了,实在不必请大夫。”   “明天我让郑良领大夫过来。”李维不再理他,抬腿向房外走去。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望她道:“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如今看来也糊涂。我是一家之主,这次的事,你该第一时间给我传个消息的,找三娘根本没用。” 第29章   李维房内,郑良挥退众人低声道:“阿郎,背后指使的人查出来了。”   “哦。”李维沉声问:“是谁?”   郑良走上前,对着李维耳语了几句,李维一开始还面无表情听着,后来便渐渐皱起眉头。   “去把陈管家请来。”李维吩咐道。   陈管家甫一进房,便发现李维神色有些不对,心情十分忐忑,只得垂手静待他问话。   李维把手里的书掷下,沉声问:“自爹爹去世以后,你便是府里的管事,你可知为何?”   “小的愚钝,请阿郎明示。”   李维淡淡道:“因为你谨慎,知道深浅轻重,绝不会妄传谣言、搬弄是非,也知道谁是这府上当家作主的人,绝不会做出趋炎附势、卖主求荣的事。”   李维的父亲李佑在世时,林氏母子得宠,亦有不少下人见风使舵,对李维和太夫人多有慢待。也幸亏陈管家心肠厚道,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落井下石,所以老太爷去世后,李维才提升他做了管家。   但李维主事后,当即处置了一批人,雷厉风行的手腕陈管家是亲见过的,想到这里,他背后不由冒出一阵冷汗。   李维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冷声道:“你也知道,我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人。别的也罢了,但府上的人必须忠心,绝不能背地受人指使,干些见不得人阴污勾当。你回下去查查府里的下人,有不妥当的,立即撵出去。”   郑良在一旁出言提醒他:“大厨房的王娘子是江娘子引荐到府上的,琉璃盏一事是她有意陷害薛娘子,此人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是。”陈管家此时彻底醒悟过来,阿郎此次是想要借琉璃盏一事,好好整顿府里下人。那江娘子也是,阿郎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敢往府上塞人,塞人也罢了,还指使王娘子陷害薛盈,此事闹大了,依阿郎的性子,还能讨到他的好不成?   想到这里,陈管家也顾不得午睡了,召集手下管事的挨个详查府上下人的底细,但凡李维母舅家引荐的,全都清退了,另外还辞退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整个一中午,李府被弄得鸡飞狗跳。   太夫人一向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却被扰的睡不着。待晚上用饭的时候,特地将陈管家叫过来:“这一中午鸡飞狗跳的是怎么回事?我听春菊说,府上撵走了一批人,他们可犯了什么错处?”   李维给太夫人夹了一筷菜,嘱咐道:“这笋干倒是很清淡,只是难克化一些,娘娘嚼烂了再咽。”一面扫了陈管家一眼道:“你先下去,这里我和太夫人解释。”   此次清理难免会有人不服,陈管家正发愁如何回话呢,闻言如释重负,忙一溜烟地走了。   李维这才缓缓道:“儿子如今是京城的父母官,手中有了权,少不得专有一起小人刺探儿子的情况,若是刺探日常喜好也就罢了,可府衙的公务很多原属机密,若也叫别有用心的人刺探了去,这事情就严重了。所以府上那些来历不明的下人,儿子便做主撵了出去。若是打扰了娘娘午休,儿子在这里一并赔罪了。”   此时房中还有江芷兰和李嘉陪着太夫人一起用饭,李嘉就罢了,江芷兰只觉如芒在背,头也不敢抬,一粒一粒地吃着碗中的米饭,只觉得食不下咽。   太夫人本是淡泊的人,平日不怎么对府中庶务操心,且一向信服年少成才的儿子,听他说的这么严重,便觉得有理,也懒得再问许多,转而笑道:“大哥儿在朝廷的差事最重要,又何需赔罪。按说府上这么多人,也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李维应了声是,转头看向江芷兰,她倒是还算镇定,依然低头吃饭,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李维内心冷笑一声,陪太夫人用完晚饭,便借口处理公文去了书房。谁知江芷兰也跟了过来,低声道:“表哥,我……”   李维打断她淡淡道:“我听说,舅舅喜迁扬州知府,不日即将赴任,你也该回去看看才是。”   李维说到这里,江芷兰的眼眶已经湿了:“表哥这么说,应该是非常厌弃我,想要赶走我吧。其实我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痴心,表哥真的不懂我的心吗?”   李维的目光依旧清冷:“如果凭着自己的痴心就能陷害无辜的人,这痴心不要也罢。”   江芷兰的声音已是带了怨毒:“表哥难道真的为了区区一厨娘,就要赶我走?”   李维的目光已经不带任何温度:“此事与薛娘子无关。你是娘娘的娘家人,应该知道我们母子从小的经历,也该知道我最厌恶内宅妇人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你这么做,又与当初的林支婆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话,李维也懒得再理江芷兰,头也不回地去了。   薛盈房内,陈娘子对她说明王娘子的情况,叹息道:“前天一早,王娘子便被撵出府了,江娘子也回舅老爷府上了。”   薛盈心里乱乱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又有一丝疑惑:“江娘子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指使王娘子陷害我?”   陈娘子压低了声音道:“这话也就是咱么私底下说说,江娘子是个有手腕又心量窄的人,八成是觉得你厨艺好,太夫人和小娘子都喜欢,所以有些嫉妒吧。”   “这也不对啊,我厨艺再好,也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于她能有什么威胁。”薛盈觉得这个理由不通,皱眉思索了许久,只觉得头大如斗,索性摇摇头不再想下去。   陈娘子忽得一拍脑袋道:“你看看我,来这里尽说些别人的事,正经事反而忘了。有一件喜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从杭州贩来的生丝,前日已经全部卖出去了,足足赚了二千贯钱。这还多亏了薛娘子给我们母子二人指路,我这棺材本算是赚足了。一早我们说好的,这些钱对半分,明天我让他给你一千贯。你有这些钱,也不用在府里苦熬着,可以继续经营瓠羹店了。”   听到这话,薛盈顿时愁闷全消,拍手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看来我扩张瓠羹店的钱终于有着落了。”   送走陈娘子后,薛盈暗暗盘算,自己在李府帮厨一年,年底算上赏钱薪金可以有二百贯,再加上卖生丝赚的一千贯,这一千二百贯钱足够她租下隔壁的铺子,再请个帮佣了。   薛盈正想得出神,不留神外间天色已暗下来,原来是今冬第一场雪缓缓飘落,先时不过星星点点,其后却如撒盐飘絮一般,渐渐密了起来,青砖灰瓦都染上了淡淡的银色,她欣喜地想:下初雪的时候,最适合吃梅花汤饼了。   先炖上一锅鸡汤,等锅开了小火慢慢熬煮。趁这个时候,薛盈走出房门,庭院中的那几株白梅开得正艳,她冒雪采摘了一些,与少许檀香木一起加入水中烧开,稍微浸泡一会儿,将梅花滤出。留下汤茶备用。   接下来,她又在面粉中加入一点点红曲粉和煮梅花用过的汤水,和成光洁的面团。   面团和好后,薛盈再将刚才滤出的梅花加入其中,擀成一张圆圆的面饼,面饼呈谈红色,样子十分可爱。   薛盈取出一套梅花磨具,压出一朵朵淡红的梅花。那一厢鸡汤也煮熟了,蕴漾出一室的雾霭鲜香,薛盈将梅花饼下入鸡汤中煮熟,出锅前撒上少许小葱,梅花汤饼就做好了。   煮熟的梅花饼颜色粉粉嫩嫩,配上黄澄澄的鸡汤,青碧的小葱,和天青色瓷碗,看上去像是一副画,薛盈都舍不得吃了。   犹豫了片刻,薛盈才舀了一勺汤饼送入口中,梅花饼煮得又软又滑,一口咬下去有淡淡的梅花香,还带着一丝檀木的宜人香气。鸡汤醇厚清鲜,小葱辛香提味,给原本清雅的梅花汤饼带来一丝人间烟火气。   很快的,薛盈便把面前这碗梅花汤饼吃完了,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锅里还剩了一些梅花汤饼,她也懒得收拾,索性就摆在那里。   雪下得越发大了,打在窗纸上扑簌有声,隔着窗户望去,庭院楼阁都失却了本来的颜色,白日里繁华喧嚣的万物,都静静湮没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薛盈本是旷达的人,此刻却无端觉得有些空寂,起身又往炭盆里添了些炭,让火烧得更旺些。   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窗外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了。薛盈叹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去收拾碗筷,忽然发现有人提着一盏风灯走来,那灯光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只一点点昏黄的光晕,便照亮了这无边的雪夜。   外间雪这么大,究竟是谁来了呢?薛盈心中纳闷,因光线昏暗,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隔着漫天而落的雪片,只隐约看见那人身量挺拔高颀,岩岩若孤松独立。   薛盈心下一惊,难道是?   砰砰砰,外面有人在敲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金陵小食光》求个收藏啊^_^ 第30章   薛盈打开门一瞧, 竟是李维提着风灯冒雪而来,不由愣在那里。透过那盏风灯,依稀可以看见密密的雪片飘过来, 带着阵阵寒气, 她当即瑟缩了一下。   李维看了她一眼, 默默将门关上, 咳嗦一身问:“身子好些了吗?”   说起这个, 薛盈当即想起今早郑良领了一位大夫来,又是诊脉又是抓药忙活了半天,最后竟说她气血虚弱。这可真是笑话。依照自己看法, 完全是因为来到李府后, 远不如在瓠羹店那么忙,活动变少了,所以身体才会变差。   薛盈忙笑道:“婢子已经没事了,多谢阿郎惦记。其实,真的没必要去请大夫, 婢子明日便可以去大厨房当差了。”   李维极少来下人的屋子, 乍从雪地里来,只觉得室内光线甚暗, 定一定神才看见,薛盈身着天青色窄袖衣, 月白色百褶裙,披着月白色素面妆花褙子,映着昏黄的灯光, 越发显得面色莹润,身段婀娜。   李维咳嗦一声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桌上的碗筷尚未收拾, 随口问:“你这是刚刚用过晚餐?”   薛盈觉得李维今天有些奇怪,谨慎答道:“正是。”   李维有些好奇:“你自己做的什么饭?”   “回阿郎,是梅花汤饼。”   李维笑了,果然是薛盈的做事风格,即使一个人吃饭,也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嘴。   薛盈见他今晚心情还不错,便问道:“阿郎用过晚餐没有,我这里还有剩着一些梅花汤饼……”   话还没说完,薛盈便有些后悔,李维这样挑剔又有洁癖的人,怎么愿意吃自己的剩饭?刚要起身认错,很意外的,却听李维淡淡道:“晚饭在府衙吃的,并没有吃饱,既然如此,你便给我也盛一碗梅花汤饼吧。”   没有什么比厨艺收到认可更令薛盈高兴的了,她随即露出笑容,道:“好的,阿郎等我去热一热。”   没过多久,一碗热腾腾的梅花汤饼便摆在李维面前,淡黄色的鸡汤上,漂浮着一朵朵粉嫩的梅花状汤饼,还有青翠的小葱做点缀,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原来她亦有这般细腻的女儿心思。   随手舀了一勺汤饼,仔细品来,是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而鸡汤滚烫鲜美,有一种令人温暖的家常味道。李维默不作声把这碗汤饼吃完了。   看来他晚饭确实没吃饱,薛盈忍不住问:“汤饼剩的不多,不然婢子再去做一点?”   “不必,我已经吃饱了。”李维摆手道:“既然你明日还回厨房当差,那么我的午饭……”   怪不得李维今日冒雪前来,原来是要提醒自己给他准备工作餐啊,薛盈觉得自己表达忠心的时候来了,忙道:“这次多亏阿郎给婢子主持公道,阿郎放心,明日的午饭我已经会精心准备的。”   薛盈见李维点头表示满意,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多做些人情,又道:“不然我干脆多做一些,把刘御史和方学士的那份也做出来吧。”   谁知李维先还含笑听着,渐渐地便沉下脸来,最后冷声道:“薛娘子这手未免申得过长了,准备府上的餐食,还不够你忙得吗?”   这才是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刚觉得李维脾气好些了,没想到还是那么古怪不近人情,薛盈觉得讪讪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李维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薛盈觉得如释重负,忙道:“婢子送送阿郎。”   一推开房门,密密的雪片便扑面而来,薛盈在前面提着风灯,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李维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拿过风灯,皱眉道:“你回去吧。”   再一次拍马屁失败,薛盈悻悻地行了礼,转身离去了。   李维走了几步路回望薛盈,因雪地里风很大,吹得她衣袂纷飞,月白色的褙子似与这漫天的银白融在一起,皎皎如轻云蔽月,飘飘若回风流雪。   薛盈是个急性子,有了扩张瓠羹店的本钱后,便请了一天假回去与沈瑶商议。二人都觉得,把隔壁张青的炊饼店租下来最合适。张青是个贪嘴的,薛盈决定做几样小菜,边吃饭边商议。一入腊月,坊间就开始有人摆摊卖水晶脍了。薛盈今天正打算做这道菜。   找来一大块猪皮,放入滚水里泡透捞出,刮净细毛,片掉肥膘放到盆里加满凉水,上笼屉蒸一个时辰。出锅后会发现大部分猪皮已经蒸化了。   薛盈把没蒸化的老皮捞出来扔掉,将盆里的碎肉滤干净,剩下一盆浑浊的肉汤。然后将肉汤倒进锅里小火慢熬,同时把漂浮上来的油脂和杂质撇掉,汤渐渐变得清澈一些了。沈瑶笑问道:“娘子,这下汤可以拿出去冻上了吧。”   薛盈点点沈瑶的额头笑道:“还不行,做水晶脍最重要的是耐心。”   薛盈待这锅汤煮好后,又用细纱仔细过滤了一般,剩下的肉汤便很清澈了。沈瑶拿出一个大瓷盆,将肉汤倒入其中,把它放到室外。正值严冬腊月,不到一个时辰,肉汤便完全凝固变成了皮冻。   这时候便可以将皮冻切片了。做水晶脍切片薄厚也就大讲究,若太厚了会影响透明度,还不容易调味;若太薄了,容易一夹就散,既影响口感,又影响品相。   薛盈对此胸有成竹,只见她运刀成风,不出片刻时间,皮冻别被她切成薄厚适中、大小均匀的薄片,如同蜜色的水晶一般摆在白色瓷盘里,看上去十分诱人。   薛盈又将少许盐、米醋、蒜泥和花椒油混在一起调成料汁,均匀的洒在皮冻上,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晶脍便做好了。   与此同时,沈瑶那边羊腿也烤好了,表皮金灿灿油亮亮,配上小茴香和花椒盐,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沈瑶又取出自己前些日子做的蜜煎金桔做按桌果子,这顿便饭也算是很丰盛了。   张青听说有好吃的,很快就来了。   薛盈给沈瑶、张青的杯中斟满了琼液酒,起身劝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沈娘子和张大郎辛苦了,多亏了你们,这瓠羹店才能勉强维持下去。我敬二位一杯。”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瑶和张青忙亦起身将杯中酒饮尽,张青笑道:“薛娘子客气了,都是街坊邻里,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   薛盈指着桌上的菜笑道:“随意做了些小菜,实在不成敬意,大家一定要放开量吃啊。”   张青与薛盈、沈瑶混熟了,也没那么客气,随手割了一块羊腿肉送入口中,因是放入砖炉中焖烤的,羊肉的表皮极酥脆,一口咬下散发出浓郁的羊脂香和焦香,而内里的肉又十分软嫩,隐隐还有汁水流出来,再配上提味的小茴香和花椒盐,简直是无上怎么吃都不腻,不出片刻时间,这一半的羊腿肉便进了他的肚子。   沈瑶对那盘水晶脍最感兴趣,忙夹了一片品尝,皮冻颤巍巍的,在灯光下散发出琥珀色的光。入口先是一阵冰凉,渐渐的,皮冻在舌尖融化,咸鲜的味道慢慢袭来。因为猪皮在熬煮过程中去掉大量油脂,口感鲜爽却不油腻,配上酸酸辣辣的料汁,十分爽口开胃。沈瑶不由赞道:“娘子这水晶脍做得真是绝了,且说这刀工,在汴京城就是头一份。”   水晶脍咸鲜爽口,最宜搭配清淡的白粥,不大一会儿功夫,沈瑶就着那盘水晶脍,便把一碗粥喝完了。   薛盈不怎么饿,含笑看着他们吃得很尽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说起来,还是守着自己的店最开心。   沈瑶是个细心人,见薛盈不怎么动筷子,忙道:“娘子别光劝我们,你也吃啊。”   薛盈这才拿起一只蜜煎金橘送入口中,因为橘子加蜜加糖煎煮了两遍,入口又甜又软,还带着橘子特有的清香,薛盈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也该谈论正事了。张青主动问道:“薛娘子,我听沈娘子说,你打算将瓠羹店扩张?”   薛盈笑道:“正是。我前些日子做生丝生意赚了一笔钱,打算租下你的炊饼铺子,你可以到我店里来做行菜。只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不方便,我便再寻合适的,咱们还是好街坊。”   张青也是个爽快人,沉吟一阵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薛娘子厨艺这么好,又懂得做生意,我跟着你做事,还能吃了亏不成?”   果然还是吃饱饭后好谈事请,薛盈忙道:“你放心,咱们自己人也要明算账,铺子的租金我们按市价来,一分也不会少你的。还有你和沈娘子的薪金,我也会不错日子给。反正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也不会饿着你们。”   张青笑了:“薛娘子的为人我们放心,这话也不必说了。”   沈瑶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开口问道:“娘子打算什么时候从李府回来呢?”   薛盈愣了一下,此事她还没顾上和李维说呢,略一思索道:“不会太久了,顶多过了年,我拿了工钱便回来。   盗文狗该死,有本事把这句话也复制上。   作者有话要说:  薛盈:说一句外面冷赶紧回去吧会死吗?   接档文《金陵小食光》求个收藏呀,文案如下:   火肉调羹美,丹桂烧鸭香。   鲈肥蟹可持,麦熟饼堪尝。   作为金陵醉仙楼老板的独生女,苏青每日当垆买酒,生活还是很滋润的,直到爹爹收留了来历不明的穷秀才方陆。   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爹爹礼聘方陆为西席教女读书。这位先生当真十分严厉,四书背不熟,罚站;大字写不好,打手心。怜香惜玉?对不起他不会。   后来方陆考中探花,短短几年身居高位,苏青内心雀跃:终于可以解脱了!谁知方陆日日来醉仙楼买烧鸭。   苏青忍不住道:先生这么爱吃烧鸭,学生可以多孝敬先生几只,不必日日往来奔波。   一向严正的方陆脸忽然红了:傻瓜,我只是愿意每天都见到你。   食用指南:   1.美食文,大量明代南京美食出没。2.架空勿考据。 第31章   回到李府, 薛盈有些发愁如何向李维说这件事。原本当初来李府时,说好要干满两年的,如今只做了一年厨娘便要走, 她怕李维不愿意。   薛盈觉得有必要讨好一下李维, 思来想去, 自己也就厨艺能让他看得过去, 那就来做小甑糕蒸吧, 很少有人能抗拒这道甜点。   做甑糕必不可少的两样食材是糯米和红枣。薛盈特地选用无锡产的圆糯米,粒粒莹白剔透,再配上灵宝特产的毛头枣, 个个圆润饱满。这甑糕算是成功了一半。   薛盈将糯米洗干净, 加水浸泡。又把毛头枣热水泡开后入锅蒸制片刻,去掉枣皮制成枣泥,加上适量的糖霜,再次入锅蒸制,直到糖霜充分融化。   这时候糯米也泡好了, 薛盈把米和水倒入锅中, 加入少量的糖霜,然后开火熬制, 她不停的拿筷子搅拌,直到米水粘稠, 米芯由白色变成透明色,便可关火了。   薛盈舀一勺米汤尝了尝,依稀有淡淡的甜味, 刚刚好。   接下来薛盈拿来一个大瓷盆,在盆底铺上一层枣泥,上面铺上一层糯米, 再铺上一层枣泥与葡萄干的混合物,最后再铺上一层糯米,甑糕的模型便做好了。   一切就绪,可以上陶甑蒸了。陶甑里加入足量的冷水,将瓷盆放入锅中盖上锅盖,用大火烧开,看到陶甑周围冒出蒸汽,便可以转小火,半个时辰后关火,再稍微闷一会儿。小甑糕蒸便做好了。   光吃甑糕容易噎着,冬天室内都生炭火,容易有肺火咳嗦,再做一些秋梨膏冲水喝好了。   上好的西京雪梨洗净后去皮、核,只保留梨肉,倒进锅里加清水烧开,再改成小火慢慢熬。熬到快要粘锅的时候,再过滤一遍,把梨肉的渣滓都去掉,再继续熬,一边熬一边搅拌,直到水全部熬干。此时锅里只剩下一大团粘稠的半透明的胶状物,薛盈用筷子试了试,可以拉出长丝,秋梨膏便制好了。她尝了尝,味道稍有些淡,便又加了一点乌梅膏提味。   薛盈提着食盒来到李维房中时,他正在与刘景年谈事情,见到她来了有些意外,轻咳一声道:“我亦同意子诚的意见,近几年京畿诸县的治安大不如前,回头我和你联名上个劄子。”   刘景年看到薛盈,笑着打了个招呼:“薛娘子来了,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薛盈笑道:“是小甑蒸糕,我做了许多,刘御史若不嫌弃,带些回去尝尝?”   刘景年刚要答应,却见李维扫了他一眼道:“平甫,你不是还有个弹劾劄子要写吗,天也晚了,赶紧回去吧。”   接过薛盈递过来的小甑蒸糕,刘景年莫名觉得李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阴沉,头皮一紧道:“那我就先告辞了。”他同情地看了薛盈一眼,要伺候好这位主子,可真是不容易。   刘景年走后,李维淡淡问道:“你今天来,是特地送甑糕的吗?”   “是呀。”薛盈露出讨好的笑:“阿郎快尝尝吧,小甑蒸糕要趁热才好吃。”   薛盈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糯米香扑鼻而来,那甑糕红白相间,色泽鲜润油亮,看上去十分诱人。   李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随手夹了一块甑糕品尝,入口软糯清甜,还带着浓浓的枣香,而葡萄干的加入,让甑糕在甜蜜之余,多了一丝酸爽的味道,口感更佳丰富。李维不大爱吃甜食,但这甑糕糖放得很合适,清甜不腻,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薛盈又狗腿地递上一杯秋梨膏水,尝起来有梨子的清甜,还有一丝酸酸的味道,解腻又开胃,李维随口问:“这里面除了秋梨膏,还加了些别的吗?”   薛盈笑道:“阿郎明鉴,婢子还加了少许乌梅膏,所以口感微酸。”   李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今天来怕不是只为送吃的吧,有话还是直说吧。”   一个人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薛盈不好意思的笑道:“婢子这点小心思,真是逃不过阿郎的法眼。过了年后,婢子想要辞去府上的差事,回去继续经营瓠羹店。”   “咳咳咳。”李维像是喝水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嗦起来。   薛盈吓了一跳,忙上前与他抚背。过了好一阵总算平顺下来,她不由嘱咐道:“阿郎慢点喝水。”   李维凝视她许久,忽然问道:“不是说好在李府做满两年再走的吗?”   薛盈忙解释道:“原是打算这样。但最近店里生意不大好,婢子怕再不回去,沈娘子一人实在难以支撑,所以便自作主张来和阿郎商量。”   李维沉声问:“你不是说经营瓠羹店本钱不够嘛?如今钱就够了?”   薛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婢子前些日子托人去杭州进了一些生丝进京贩卖,挣了一些钱,足够将瓠羹店扩张,再多雇一些人了。”   “哦。”李维忽得冷笑一声:“怪不得你急着要走,原来是最近发财了。只是你当初说好要在府上做两年,如今却言而无信,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吧。”   薛盈情知自己理亏,只好放缓了声音道:“阿郎,瓠羹店那边实是离不了婢子。此事是婢子莽撞了些,要不,阿郎便给婢子少算些工钱也好,求阿郎体谅下情……”   薛盈话还没说完,却见李维霍然起身提高了声音道:“原来你宁可少要工钱,也要着急走。府上那里委屈你了?日前琉璃盏之事,不是已经替你洗脱污名了吗?”   薛盈觉得李维今日言行着实有些古怪,自己不过区区一厨娘,原以为趁着他心情好,再说两句好话,他大手一挥就会放他走,谁知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看来是自己做得饭太好吃了,李维舍不得放自己走。   想到这里,薛盈越发露出笑容道:“阿郎说那里话,婢子子入府以来,太夫人、阿郎和小娘子都对婢子很好。之所以执意要走,是因为瓠羹店那边实在缺人手,还望阿郎多加体谅。若日后想吃婢子做的饭,婢子一定会抽时间回府做的。另外,一些菜肴的做法我已经写在纸上交给陈娘子,陈娘子厨艺高超,悟性又好,相信假以时日,她做的菜也不会比婢子差。”   李维看着薛盈满脸笑容可掬,心中平白升起一股怒火,思量片刻冷笑道:“你如今心思全在那家瓠羹店上,可是即便经营的好,亦不过营营碌碌过一生罢了。那里有在府上做厨娘待遇优渥,你还真是想不开。”   薛盈一直在耐心解释,李维却充耳不闻,还对自己多加讽刺,他那不屑的语气触怒了她,她不觉亦冷笑道:“阿郎,婢子不过坊间一无知女子,比不得阿郎有辅国治民的大志向,只是喜欢做菜给人吃,让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满意。在婢子看来。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更何况,家父临终前嘱咐婢子将瓠羹店开下去,婢子不敢忘家父的遗愿。”   李维沉默了,半响方道:“知道了。我平生不喜欢勉强别人,你执意要走,便随你罢了。”   薛盈走后,郑良见李维只是怔怔的,拿了一本书在看,却很久都没有翻页,犹豫片刻递上一盏秋梨膏水道:“阿郎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李维随意喝了一口,原来还是刚才薛盈做的秋梨膏,心中一烦闷,随手将茶盏摔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郑良服侍李维多年深知他的性情,默默收拾毕碎了一地的茶盏,出声劝道:“阿郎,我瞧薛娘子是话直说的爽朗性子,未必能明白您的心思。”   李维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多话了?”   郑良内心叹息一声,只好默默退下。   那一厢薛盈回到自己的居所后,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李维性子是有些古怪挑剔,但好歹也算通情达理,不会有意与下人为难。自己今日好言好语向他解释了半天,他却硬是不松口,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横竖是睡不着,她忽然想起,上月下雪时,她与陈娘子在庭院里收集了大半罐梅花上的雪,当时舍不得吃埋在地下,现在可以取出来烹茶了。   薛盈随即整装起身,推开房门来到院中,却发现李维迎面走了过来,她不由一惊,只好上前去行礼。   许是天晚了,李维并未像往常那样注意仪表,只穿了一件月白色中衣,随意披着黑色大氅,头发松松地用逍遥巾笼住,长长的发带垂坠下来,倒更加像风度翩翩的书生了。   在的月光映射的下,李维面色显得异常柔和,随口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此时他靠得极进,一股熟悉的沉水香暗暗袭来,薛盈无端觉得有些尴尬,暗暗向后退了一步,方才开口道:“中午睡多了,晚上一时睡不着,想起上个月在梅树下埋了一瓮雪水,特地过来取出。”   李维默默拿过她手中的花锄,沉声道:“我来取。”   此情此景,薛盈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默默地看他用花锄挖开土。她忽然注意道:他的手指极修长,骨节分明。   取出那瓮雪水,李维见薛盈呆呆地,沉声道:“愣着做什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最后每天一句:盗文狗去死。 第32章   进入薛盈的居所后, 李维径直坐下一言不发,默默看着她煎茶。   薛盈取了一小块洪州双井茶,用金器碾成细末, 再用细绢仔细筛选, 然后取出筛好的茶末, 放入烫好的兔毫盏, 小心注入煮开的雪水, 却见盏中泛起白色的汤花,茶色呈现出雅致的淡黄。   薛盈将茶盏递给李维道:“用梅花雪煎的双井茶味道轻浮,阿郎尝尝看?”   李维只是愣愣的, 直到薛盈再次提醒他, 才拿起茶盏随意尝了一口,接着便起身在室内踱步,像是十分苦恼的样子。   李维这几天越发古怪了,薛盈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随口道:“阿郎放心, 婢子会过完春节再辞工的, 年底事情多,婢子这时候走不合适。”   李维忽然停住脚步, 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靠近薛盈道:“你想不想,长期留在府里?”   薛盈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呆呆地问:“阿郎的意思是,想要我一直在府上做厨娘?”   李维凝视她片刻道:“傻瓜,我想让你嫁给我。”   薛盈惊得手中的茶盏差点掉在地上, 即使她曾想过一万种可能,也没想到有这种可能。李维这样古怪的性子,又好男风, 怎么可能会看上自己?她急忙道:“阿郎还是不要和婢子开玩笑了,婢子实在没有这样的福分。”   李维的神色却很认真:“我不是开玩笑。”   薛盈呆呆地望着他,半响方道:“阿郎,我觉得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李维恍若未闻道:“我知道你出身寒微,你我二人身份相差悬殊,原也不匹配。但你毕竟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我不会委屈了你,愿意亲自下聘,以贵妾的身份娶你。”   薛盈一开始还怔怔地听着,可后来她一下就子看出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认为她会毫无问题给他满意的答复,所以神情十分笃定,她心中渐渐涌上一股怒火,冷声道:“按常理来说,阿郎能看上婢子,婢子应该感激不尽才对。可是婢子本来就是不识抬举的人,阿郎实在不必这么为难,阿郎正当青春,又前途无量,日后自有名门淑女相配。”   李维却听出了薛盈话中赌气的意味,觉得她未免太不懂事了。他如今以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同僚亦大多联姻世家望族,即便他不想走裙带关系,以妻族做上升之阶,好歹也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做正妻。   如果他色令智昏,真的想娶市井女子做正妻,太夫人和众亲族首先就会不答应,众位同僚也会把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他和薛盈今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他们之间隔了一道身份的鸿沟,若要强行对等,放在那里都注定是悲剧。   所以他思虑再三,还不如纳薛盈为贵妾,也免了太夫人和亲族的排斥。日后他自会好好待她,不过差一个正妻的身份罢了。   谁知薛盈竟一点也不领情!   李维不由皱眉道:“你不要意气用事,我这完全是为了你筹划,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薛盈怒极反笑,凝视李维片刻冷声道:“也真是难为阿郎了,只是阿郎费心筹划了这么多,怎么就没问问婢子愿不愿意?”   没等李维开口,薛盈便起身正容道:“爹爹临终前曾嘱咐婢子,再苦再难,也要把瓠羹店经营下去,是以这些年来,婢子只想锻炼厨艺,根本没打算嫁人。别说阿郎想纳我为妾,就是阿郎想三媒六礼娶我为正妻,我也不愿意。”   薛盈这样的反应,真是出乎李维意料,他霍然起身来到薛盈面前,盯着她道:“你说这话,未免太狂妄了吧。”   他的目光带着上位者无形的威压,但很奇怪,薛盈并不胆怯,内心反倒有一股无形力量支撑着她,她淡淡一笑道:“阿郎恕罪,婢子自小生长乡野,粗陋泼辣惯了,况又出身微贱,原是配不上阿郎这般神仙人物。阿郎想要纳妾,自会有比婢子更懂事更听话的女子趋之若鹜,就不必再为难婢子了。”   李维本是骄傲自负的人,今晚肯把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又耐心与薛盈解释了半天,已是突破他的底线了,谁知她竟丝毫不领情。想到这里,李维的脸也沉了下来,冷声道:“薛娘子,你可要想好了,日后不要后悔。”   薛盈声音没有丝毫犹豫:“阿郎,婢子自小家道中落,这世间冷暖早就一一领略,像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原就不怕失去什么,也从来不懂什么叫后悔。”   李维紧紧握住了拳头,道:“好,你果然是无心之人。你放心,你的薪金我会一文不差付给,今后我们便各不相干。”   说完这话,李维当即起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薛盈松了口气,坐在窗前愣了一会儿,无意间向窗外望去。却发现李维一人提着风灯站在不远处,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那一点昏黄的灯火格外亮眼。   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她以为他会一直站在那里,谁知过了许久,他终是走开了,那一片光晕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一过腊八节,坊间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街巷中到处都在售卖韭黄、生菜、兰芽、薄荷、胡桃、泽州暘等蔬菜果子。除夕日禁中呈大傩仪,士庶之家皆围炉而坐,通宵不寐守岁。正月初一开封府放关扑三日,都人自早相互庆贺,入酒楼饮宴,即便是穷家小户,也换上了新洁衣服,把酒相酬,一城之人全都沉浸在狂欢的气氛里。   因连日忙着掌厨接待客人,一直过了正月十六,薛盈才稍微空闲下来,有时间做些合自己口味的吃食。   因薛盈很快要辞去厨娘的差事,李嘉颇为不舍,近日频繁来找她。   “薛娘子,你过几天真的要走吗?”李嘉闷闷不乐地问。   薛盈笑着劝慰道:“正月里事情多,总要出了正月再走。日后小娘子想吃婢子做的饭,到御街附近的薛家瓠羹店找我就是了。”   李嘉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日后见你就没那么容易。哥哥这些日子总是看不到人影,娘娘又忙着礼佛,我真是闷得很。”   薛盈内心一动,随口问道:“阿郎最近在忙什么呢?”   “还不是忙着与同僚们应酬,日日都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娘娘劝过他几次,他只是不听。大哥的性子,近来是越发古怪了。”   薛盈沉默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她是豁达的人,很快便转移话题:“小娘子饿不饿,不如我做酥黄独给你吃吧。”   酥黄独是坊间流行的一款点心,主料便是山家常吃的山芋,不过味道比一般的煮山芋要好吃多了。李嘉忙笑道:“好呀,离晚饭好有一段时间,正好我也饿了。”   薛盈取来一把香榧子和甜杏仁。将香榧子的外壳夹碎,搓净黑衣,与同等分量的杏仁一起在研钵里捣碎。又取出一个新鲜的大芋头洗净泥沙,放入锅内加水煮制。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芋头的香气袭来,薛盈用筷子插了插,笑道:“煮熟了。”   待芋头散热后,薛盈熟练地剥去芋头皮,切成薄厚适中的片。李嘉好奇问道:“是要将芋头放入油锅中煎吗?”   薛盈笑道:“还得配上坚果粒才好吃呢。”她将捣碎的杏仁、香榧子和小半碗面粉放入大碗,加入适量水搅成稠面糊,再加入适量的水豆豉。   她将芋头片在面糊里充分滚过,同将铁锅烧热,稍微多放一点菜籽油,将芋头片入锅油煎,待到芋头表面煎出硬壳,便迅速翻面,直到两面都呈现出金黄色,别有风味的酥黄独便做好了。   薛盈笑对李嘉道:“小娘子赶紧趁热尝尝,凉了就不脆了。”   李嘉迫不及待夹起一片芋头咬了一口,芋肉粉化软糯,芋香味十分饱满,面衣在芋片表面结成金黄的外皮,点缀粒粒甘香的果仁,吃起来香酥爽脆,再加上增鲜提味的水豆豉,真是一款口感层次丰富的美食。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将半碟酥黄独吃完了,薛盈觉得有些口渴,便将烘烤后的紫苏叶放入茶盏内,浇上沸水冲泡。第一泡立即出汤,汤水倒掉不要,再次倒入沸水加盖闷泡片刻,紫苏饮便做好了。   薛盈笑问李嘉:“小娘子喝紫苏饮喜欢放糖吗?”   “喜欢的,要放一点糖才有味道。”   薛盈向李嘉的茶盏内加了适量的糖霜,她自己那盏却没有加,她还是喜欢原汁原味的紫苏饮。   紫苏饮一向以消除胃膈滞气著称,本身有一股独特的清香,李嘉喝了一口饮子道:“薛娘子做得紫苏饮,似乎味道更浓烈一些。”   薛盈解释道:“青色紫苏叶的气味较淡,婢子选用的事双面紫的紫苏叶,气味更浓烈一些,是制饮子的首选。”   李嘉点点头,忽又叹道:“过两天你走了,我再想吃这些精致的吃食就不容易了。便是大哥,别看面上谈谈的,也不愿让你走呢。”   薛盈沉默片刻,拿出一个白瓷罐递给李嘉:“这是我前日烘焙好的紫苏叶,小娘子平时以它代茶饮,最是能驱寒健体。婢子入府这段日子,多亏小娘子信任照顾,婢子在此谢过小娘子了。”   说完,薛盈起身向李嘉郑重行礼,李嘉忙按住她,道:“薛娘子尽管放心去吧,到时我会去瓠羹店捧场的。”   最后照例:盗文狗去死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这章的言行......是有点渣哈,但基于他们二人身份的差距,在当时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男主很快就后悔,要开启追妻火葬场模式了,文案中的场面快到了。   你们能想象,我《北宋》那篇文,为了让女主搞事业,男女主30多章没见面嘛?这篇文我要痛改前非,本着好好搞对象的初衷,本着老农民的淳朴思想,尽量安排男女主多多见面,嘿嘿嘿。 第33章   薛盈回到瓠羹店后, 便忙着聘请工匠重新扩张装修。门口以竹子和铁丝做骨架扎设欢门,门上缠绕彩带,点缀鲜花以招揽客人。欢门前面还摆放了一长排拒马杈子, 防止街上乱窜的马车不小心驶到店门口。   为了让店门看起来更显眼, 薛盈特地在门口挂了四只上宽下尖的倒卵形的栀子灯, 因是琉璃烧制的, 既通透又明亮, 看上去气派极了,足以秒杀周围的一众店铺。   瓠羹店内部也全部粉刷一新,等到正式开始营业, 已经是春天了。薛盈还是主厨, 沈瑶负责帮厨兼行菜,张青负责采买食材兼打杂,三个人分工协作,倒也配合得很好。   站在重新装修的瓠羹店后厨,薛盈内心感慨万千, 无论如何, 通过不懈努力,她离自己的理想又近了一步。   因为京畿一带最近闹灾荒, 坊间小民的荷包变紧了,羊肉价钱昂贵, 所以瓠羹的销量大不如前。为了招揽顾客,薛盈便推出一系列价格低廉的菜肴。   隔夜的实心馒头切成薄片,抹上薄薄的一层蜂蜜和芝麻油放在小火上烘烤, 渐渐地,馒头片表面呈现出金黄色,麦香混着丝丝甜味扑鼻而来, 这就是坊间十分流行的早餐——酥琼叶。   将提前煮熟的羊肚、羊肝、羊肠和粉丝放在碗里,浇上大锅里煮得滚烫的羊汤,在加入盐、醋、胡椒粉、蒜泥和少许芫荽,一碗香气四溢的羊杂汤便做好了。   一位中年男子是这里的常客,沈瑶见他来了,笑着招呼道:“客官今天来得好早,还是老样子吗?”   “对,我要赶着去码头运货,烦请店家快些做。”   “好嘞,客官放心,肯定不会耽误您的正事。”沈瑶一面答应下来,一面提高了声音对薛盈道:“一碟琼酥叶,一碗羊杂汤。羊杂汤多多放醋和芫荽。”   很快的,酥琼叶和羊杂汤便摆在他面前。酥琼叶香甜酥脆,充满了烘烤后的烟火气,嚼在口中咔嚓作响,他又喝了一口羊杂汤,没错,是自己喜欢的酸辣口味,刺激开胃之余,还有羊骨汤特有的醇厚鲜美,与酥脆的琼酥叶堪称绝配。羊肚羊肠也是他爱吃的,入口筋道有嚼劲,带着令人着迷的内脏香味。   吃完这顿早饭,中年男子满足的叹息一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笑对薛盈道:“薛娘子做得羊杂汤够味。我在御街一带混了大半辈子了。乳酪张家的冰雪、八仙楼的莲花鸭、宜城楼的二色腰子、黄胖家的石肚羹还有薛娘子家的瓠羹,都是我始终念念不忘的美食,前段日子我听说薛娘子去李府做厨娘,这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如今你回来重新扩张经营,这真是太好了。”   作为瓠羹店的店主,没有什么比食客的认可更让薛盈高兴的了。薛盈忽然觉得自己做出回来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能做出美味可口的菜肴,让大家吃了都开心,顺便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再赚点小钱,这日子真的十分美好。虽然不算什么高远的志向,可这就是她眼下的追求。   到了午间,刘景年带着自己的装裱好的画作来拜访薛盈了。   他兴冲冲对薛盈道:“薛娘子这瓠羹店重新装修固然是好,但想要在士大夫中打出名气,还需要张挂名家字画来吸引观者,留连食客。这幅画我认真画了好几天,虽然粗陋了些,但好歹算我的一番心意。就把它送给你作为重新开张的贺礼吧。”   薛盈忙接过那幅画细看,但见高山下有湖一泓,一渔翁坐于船头钓鱼,显得意趣闲静,悠然自得。   刘景年向她解释道:“这是松湖钓隐图,时下士大夫最爱这种格调。你听我的,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保准生意兴隆。”   刘景年虽然不算什么大家,但他的书画在京城士大夫中也算小有名气。薛盈忙道谢,张罗着将那幅画挂在正厅,顿时感觉自己的小店高大上了不少。   刘景年好奇问道:“子京的字画在京城士大夫中一向很受追捧。他毕竟是你的前雇主,此次重新开张,他没有画作相赠吗?”   “没有。”薛盈愣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从李府出来近两个月了,那里的生活早已恍如隔世。   刘景年笑笑道:“子京这段时间忙着修订律例,想来是不得空吧。”   刘景年暗想,李维最近是越来越古怪了,虽然公务冗繁,但拉着他和方正言喝酒的频率越来越高,还动辄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一样去上早朝。即便他总是一副面瘫脸看不出喜乐,但凭自己的直觉,李维最近肯定有心事。   薛盈觉得一阵烦闷,赶紧转移话题:“最近一段时间我要尝试新菜,刘御史若肯赏脸,便在小店用午饭吧。”   刘景年对此简直求之不得,忙不迭答应下来。   本朝猪肉价格低廉,一向是平民百姓的恩物,薛盈最近打算尝试一系列猪肉菜肴,今日她打算做猪肚假江瑶。   其实江瑶贝肉腥而韧,口感很一般,只中间的瑶柱是精华。脱水的瑶柱鲜味特别浓郁,一般用来煲汤。而生鲜瑶柱可以蘸酱直接吃,口感脆嫩微弹。今日薛盈要做的这道猪肚假江瑶,模仿的就是生鲜江瑶的口感。   薛盈特地挑选了整只猪肚最厚的一小块肚尖,反复内外揉搓清洗去除粘液,然后揭去上下两层皮,单用中间一层,仔细切成指甲盖大小的方粒。在一旁帮厨的沈瑶笑道:“真的和新鲜的江瑶柱很像呢,乍一看几乎可以乱真了。”   薛盈一面将猪肚粒加碎葱、胡椒粉、盐和黄酒抓匀腌制,一面笑道:“做这道菜选材最重要,一定要选择猪肚连接肠胃的那一小段,口感脆嫩最像鲜江瑶,而其他部位吃起来总是差了点意思。”   过了一炷香时间,猪肚粒已经腌制入味,薛盈起锅加水烧开,将猪肚粒迅速投入焯一下,断生便立即捞起,在一旁凑热闹的张青忍不住道:“不再多煮一会儿吗,这时间太短了吧。”   薛盈解释道:“刚刚断生的猪肚口感最爽脆,多煮一会儿就变老了,又韧又硬,根本无法下口。”   那一厢沈瑶已经把鸡汤熬好了,将猪肚盛入碗中,加入少许胡椒粉和碎葱,再浇上一大勺滚烫的鸡汤,猪肚假江瑶便做好了。   沈瑶将蒸好的米饭盛入碗中,再配上酿瓜、笋砟两样腌菜,便是一顿丰盛的午饭。   刘景年早饭吃的少,早已是饥肠辘辘了,好容易等待饭菜上桌。那碗猪肚假江瑶汤色淡黄,粒粒猪肚洁白晶莹,青碧的葱翠点缀其间,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刘景年迫不及待加了一粒猪肚送入口中,口感又脆又嫩,却丝毫没有猪内脏的异味。他又喝了口汤,因加了胡椒,鲜美之余还多了一丝辛辣,令人胃口大开。   刘景年由衷赞道:“我还是去年的同天节在宫宴上吃过鲜江瑶,那爽脆鲜嫩的口感与这猪肚一模一样。江瑶太贵了,我们穷京官吃不起,还是这猪肚假江瑶最实惠。我觉得这道菜一旦推出,肯定会大卖。”   张青把筷子伸向那碟酿瓜,口感爽脆清甜之余,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凉,与米饭是绝配,不由问道:“这酿瓜用了什么材料,口感和一般腌菜不大一样呢。”   沈瑶笑道:“是青瓜加上陈皮、薄荷、紫苏和茴香腌制的,所以口感很清爽。”   张青称赞道:“沈娘子的手真巧。”   薛盈食量不大,她忽然留意道,沈瑶的脸微微红了起来,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刘景年的注意力都在菜肴上,闻言也好奇夹了一块酿瓜品尝,那青瓜想是腌制时间不长,还保持着清脆的口感,还有带着薄荷和紫苏的清凉,与猪肚假江瑶相比,一个滋味厚重,一个清新淡雅,真是各具特色。   薛盈拿鸡汤泡了半碗饭,只夹了少许笋砟下饭。刘景年好奇问道:“薛娘子怎么不吃肉菜?这一碗猪肚假江瑶快被抢光了。”   薛盈笑道:“这几天忙着尝试新菜,大鱼大肉吃多了,我还是吃些清淡的养养胃吧。”   话虽如此说,能让薛盈看中的菜肴定也有它独特之处,刘景年忙也夹了一筷笋砟。不同于腌瓜的爽脆多汁,这笋很有嚼劲,还带着虾肉的鲜味,他不由问道:“这笋砟里面是加了虾干吗?吃起来很鲜。”   这个人的嘴还真是灵啊,薛盈决定卖个关子:“这是我们薛家的独门秘方,刘御史喜欢吃,我送你一罐带回去好了。”   平白得了美食,刘景年也就顾不上询问秘方了。清淡适口的午饭吃完后,他摸着自己鼓涨的肚子感慨道:“在薛娘子店中吃饭,总是不知不觉就吃多了。可惜薛娘子店中不卖酒,否则生意会更好的。”   刘景年的话又勾起了薛盈的无限心事。京城只有七十二家正店可以买官方的酒曲自酿酒,除此之外几百家脚店可以从正店买酒,像薛家瓠羹店这样的小店,只能从官营的酒厂买酒,价格既高,味道也不好,所以薛盈干脆就不卖酒了。   只是这样终非长久之策,薛盈心里盘算着,还是跟一家正店取得联系,争取成为它的脚店吧,虽然价格高一些,但起码口味不错。看来薛家瓠羹店想要成为像丰乐楼一样知名的大酒楼,真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猪肚在宋朝十分受欢迎,简单的汆烫做法大行其道,比如江瑶煠肚、香螺煠肚、牡蛎煠肚等等。宋高宗是猪羊肚的忠实粉丝,清和郡王张俊招待他的宴席上,一口气上了11道以猪羊肚为主料的菜肴…… 第34章   这日散朝后已经到中午了, 李维和刘景年等官员照例在延庆殿廊下用餐。今日的午饭是水饭和爆肉。水饭就是半发酵的酸浆米饭,许是发酵得过头了,口感非常酸, 爆肉想是早就做好了, 入口又冷又腥。   李维叹了口气, 勉强就着爆肉吃了点水饭, 就放下筷子, 颇有些食不下咽之感。却见一旁的刘景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取出一些腌菜放在水饭上,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方正言好奇问道:“平甫, 你这带的是什么腌菜?”   “是笋鲊, 配米饭吃正好,子诚要不要尝一尝?”   刘景年分了一些笋鲊给方正言,入口油润爽韧之余,还有一丝虾肉的鲜香,方正言顿时觉得酸酸的水饭也没那么不容易下咽了。他好奇问道:“这里面放了虾米吗?可是我没看到啊。贵府厨子的手艺见涨啊。”   刘景年解释道:“具体配方我也不知道, 我府上厨子可没这么高的手艺。这是薛娘子做好送我的, 她如今又回到御街经营瓠羹店了,这事子京应该最清楚。”   李维一直保持沉默, 听到刘景年提到自己,方才皱眉道:“我这些日子公务冗繁, 那里有时间关心一个厨娘的琐事。”   刘景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子京,我觉得你这一回是大大失策了,薛娘子厨艺这么好, 这要换做是我,肯定想法设法也要把她留下来,那怕多给些薪水呢。八成是因为你的性子太严苛了, 薛娘子才会执意离开。”   方正言也跟着附和:“平甫说的没错,像薛娘子这样厨艺高超的厨娘,眼下就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呢。”   李维内心越发郁闷,索性连话也懒得说。看来,薛盈还真是无心之人。这些日子自己时常失眠,有时还拉着同僚借酒消愁。可是他实在没想到,薛盈竟然和没事人一般,把二人之间的纠葛忘得一干二净。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把瓠羹店重新装修好了,还忙着招揽刘景年等熟客,这日子过得当真十分滋润呢。   李维心中正不平衡,却听刘景年又道:“我前几日去探访薛娘子,她正在忙着推出新菜,我在她店里吃了一道猪肚假江瑶,味道真是好极了。她这几日会一直准备新菜,你们若是有空,不如今晚和我一起过去捧捧场?”   方正言是领教过薛盈的厨艺的,十分痛快地答应下来,一众同僚也都纷纷附和,刘景年正打算邀请李维,却见他的脸色越发阴沉,连忙知趣地闭上了嘴。   过了半响,李维方沉声道:“府衙内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我先行一步了。”言毕拱拱手,转身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薛盈在后厨尝试新菜,突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恩,是谁在念叨我?   今天她打算尝试做虎皮肉。将猪五花肉清洗干净后,放在火上熏烤,直到表皮焦黄,再放在温水中泡软。薛盈用厨刀仔细刮去表面烤焦的皮,再将五花肉切成粗条备用。   那一厢沈瑶已经将锅内加水烧开了,加入酱油、黄酒、大料、白糖、葱、姜、盐等佐料,将五花肉皮向上放入。等到文火煨到三、四成熟时,把肉翻个面继续炖。   等待肉熟的这段时间里,薛盈从罐子里取出少许腌雪里蕻,切成碎丁后下油锅炒至干黄。这时五花肉也闷得差不多了,她将闷好的肉皮朝下码放到碗中,然后倒入炒好的雪里蕻和炖肉剩下的汤汁。   张青在一旁等了半天有点心急,忍不住问道:“现在做了好了没有?”   沈瑶笑了:“你别着急,这是道功夫菜,要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薛盈把那碗肉放到笼屉中又蒸了小半个时辰,倒出里面的汤汁,肉皮向上扣在盘子里,又将剩余的汤汁勾芡浇上去,这道虎皮肉才算正式做成。   张青见那肉油亮呈琥珀色,表皮变得皱皱的,不由笑道:“怪不得这道菜叫虎皮肉,这上面的褶皱真的和虎皮很像呢。”   沈瑶夹了一块肉递给张青:“你尝尝味道如何?”   经过长时间的焖煮和蒸制,虎皮肉肉质十分软烂,还带着猪肉的浓浓醇香,吃起来十分解馋。肥肉部分的脂肪已经充分融化了,一点也不腻口,而瘦肉部分充分吸收了汤汁和油脂,一点也不柴。最妙的是后来加入的雪里蕻,在提味解腻的同时,,还给猪肉带来几分异香,格外挑逗人的味蕾。   张青吃完一块肉明显意犹未尽,伸出筷子又想夹一快,却被薛盈啪得一声打掉了:“你可别都吃了,这虎皮肉我还要拿到丰乐楼去卖呢。”   丰乐楼原来是私营,后来被朝廷收购变成了官营,朝廷为了赚钱,将偌大的酒楼按区块分租给很多商户去经营。食客在丰乐楼的包间里用餐,只要不嘱咐店小二挡驾,坊间的小贩便可进去售卖食物,卖鹿脯、卖螃蟹、羊蹄、卖牛肉甚至于卖醒酒药都可以。   其实不光丰乐楼如此,京城的大酒楼都是这样。酒楼为小贩提供客源和场所,小贩为酒楼招揽人气,大家共生共赢,各取所需,倒也是不错的生财之道。   薛盈眼下要抱紧丰乐楼这条大腿,首先得亮出自己的实力。她嘱咐沈瑶:“你和张大哥留在这里看店,我去去就回。”   薛盈并没有雇轿子,步行来到东华门外的景明坊,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丰乐楼随之映入眼帘。此时天已向晚,一盏盏灯火亮了起来,映衬着丰乐楼98个翼角格外分明,如鸟斯革,如翼斯飞,薛盈内心感慨:不愧是汴京城最华丽最有人气的酒楼啊。   丰乐楼中要属西楼装修最气派豪华,前来用餐的皆是达官显贵,而北楼以食客多为市民和商人,薛盈决定去北楼售卖虎皮肉。   穿过两道飞桥和连廊,薛盈来到北楼的正厅,到处皆是熙熙攘攘的客流,一众歌妓弹唱歌舞,吸引了众多来客的目光。薛盈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到东面的一间包间里。   坐在正中的食客已是有了年纪,商贾打扮,见到薛盈提着食盒进来,皱眉道:“我们已经吃饱了,娘子不必来了。”   旁边售卖食物小贩也不喜别人抢自己生意,冷声道:“这位客官打算买我的羊头肉呢,娘子还是出去吧。”   既然要买羊头肉,说明这一群食客还不很饱,薛盈沉吟片刻笑道:“我今天卖的这道菜肴,保证你们以前都没吃过。”   “哦?”那位老年商贾似是有了些兴趣,问道:“你那食盒里是什么菜?”   “虎皮肉。”薛盈把肉一拿出来,这卖相就把众人都吸引住了。一条条肉块晶莹透亮,整齐地码在天青色瓷盘里,美食配美器,看上去十分诱人。   老年商贾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肉做的?”   “是用猪肉先煮后蒸制成的。”   薛盈话音刚落,一旁的小贩便发出不屑的冷笑:“君子不食溷腴,猪肉本就不洁,又寒凉有小毒,本就不是有身份的人该吃的。还是羊肉最能补虚益中,对身体最好。”   薛盈扫了他一眼,提高了声音道:“这是偏见,汴京修义坊每天都要卖出成百上千头猪,食用者大多是平民百姓,也没见他们身体有什么问题。前朝猪肉也很风行,石学士顿顿吃猪肉,活到八十岁寿终正寝,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一向认为,无论何种食材,只要烹饪得法,都可以成为美食。”   一旁的小贩被堵得无话说。老年商贾见薛盈年纪轻轻,口才却十分了得,被她说动了心,便笑道:“你们也不用争,这虎皮肉和羊头肉我们各来一份,孰优孰劣我们尝尝就知道了。”   那小贩将羊头肉切成极薄的片,在洒上一层花椒盐,众人入口细细咀嚼,确实别有一番滋味,老年商贾赞道:“这位小哥儿好刀工,花椒盐做的好,肉也十分入味。”   小贩望向薛盈,得意地笑了。   老年商贾本着消遣的心思,又夹了一块虎皮肉品尝,甫一入口,便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那猪肉香酥软烂,肥而不腻,即使冷了也非常好吃。因加了雪里蕻,还带着几分松柏的香气,让这道菜肴于丰腴之中添了几分清爽。更合他心意的是,自己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但这肉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可以咽下,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   没想到这位小娘子年纪虽轻,却是位烹饪高手,老年商贾由衷地称赞道:“这虎皮肉味道真是绝了,我活了大半辈子走南闯北,也见过一些世面。但这道菜真的没见识过,简直太惊艳了。”   一众陪客听到他这样不遗余力地褒奖,也都纷纷拿起筷子品尝,原来猪肉也可以这么好吃,入口肥而不腻,酥而不烂,还带着雪菜特殊的咸香。不出片刻,这一盘虎皮肉便被扫荡一空,而那盘羊头肉却很少有人垂青了。小贩自知技不如人,悻悻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薛盈都在同一时间提着食盒在丰乐楼售卖虎皮肉,虎皮肉打出名气后,也卖些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鹿脯之类的小食,同样很受欢迎,不出一个月时间,薛盈便在丰乐楼有了一批固定的忠实食客。   这一天薛盈像往常一样去丰乐楼售卖虎皮肉,却被酒楼的一位茶酒博士叫住了:“这位娘子,麻烦您留步一下。”   茶酒博士笑问:“这位娘子不知如何称呼?在下秦风,是这里的茶酒博士。鄙东即是汪厚生,丰乐楼北楼的大部分地段,都他承包下来经营的。”   汪厚生亦是汴京酒楼的知名人物,在丰乐楼的众多承包者中,要属他铺面最多,获利甚丰,且人脉极广,长袖善舞,在商税院也是排得上号的。   薛盈不敢怠慢,忙道:“妾身薛盈,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秦风笑道:“薛娘子近来在北楼售卖虎皮肉、酒蟹等吃食,生意甚好,鄙东好奇之下也令人买了一些,对薛娘子的厨艺大为赞赏,想要聘请薛娘子来鄙店掌厨,不知薛娘子意下如何?”   薛盈笑道:“多谢贵东家赏识,只是我也有自己的店要经营,实不能从命,还望阁下见谅。”   秦风甚感遗憾,又好奇问道:“不知薛娘子经营的是那家店铺?”   “御街南侧的薛家瓠羹店。”   “原来薛娘子就是那家瓠羹店的店主。”秦风眼睛一亮道:“我有好几个朋友都向我提及,那里的菜肴别具特色,原来是薛娘子在经营,这就不足为奇了。”   薛盈笑道:“贵东家的经商手腕,我一向十分佩服。何只是在推陈出新、吸引客流方面,比南楼的一众商户稍显逊色罢了。”   薛盈所提及的,正是汪厚生的心病,秦风身为汪厚生的心腹,对此亦十分留意,忙道:“薛娘子所言极是,鄙东最近也正在责成掌厨推出新菜,不知薛娘子有何见教?”   薛盈早就胸有成竹,笑笑道:“很简单,我们合作共赢就好。我愿意向贵东家提供虎皮肉、醉蟹等吃食的方子,并负责手把手教会贵店的掌厨。”   “哦。”秦风是精细人,知道天下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不由问道:“我想薛娘子不会平白无故给我们方子,有什么请求尽管提吧。”   薛盈也不打算绕弯子:“我想请贵东家助我成为丰乐楼的脚店。”   原来如此,幸好薛盈的要求不高,秦风乐得做这个人情,忙笑道:“这简单,便可以替鄙东答应下来。丰乐楼最有名的两种酒,一曰眉寿,二曰和旨,薛娘子想要售卖那一种?”   “两种我都想要,不知贵店卖我什么价钱?”   没想到这位薛娘子年纪轻轻,野心倒不小,秦风沉吟片刻道:“薛娘子若想两种酒都买的话,价钱我可以给你优惠一些,眉寿酒我算你八十文一斤,和旨酒我算你六十文一斤,这个价格很合适了。”   薛盈早就打听好了其他脚店买酒的价格,和秦风给自己提供的价格一模一样,不由沉声道:“据我说知,方家宅子购买丰乐楼的眉寿酒,也是八十文一斤,阁下给我的价格也不算多优惠嘛,既然没有诚意,那我就到别的正店去想办法了。”说完做势要走。   秦风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装装样子,谁知薛盈竟然直接走出北楼的正厅,步伐一点也不滞顿,不由有些着急,忙上前拦住道:“薛娘子莫要着急嘛,有话大家好好商量。”   薛盈这才停下来笑道:“我喜欢爽快人,不愿意花心思绕弯子。这样眉寿酒你算我六十文一斤,和旨酒算我五十文一斤,成我们就合作,不成我就到别家去看看,也不会扰了贵店的生意。”   这位薛娘子算盘打得真精,真是一点也不吃亏,秦风觉得有些肉痛。不过他转念一想,汪厚生确实需要薛盈的方子,横竖这个价格卖出去他们也不亏本,还会有盈余,思量片刻终是咬牙道:“好,我也喜欢薛娘子这样的爽快人,那价钱就这么定了。只是这个价格我们是亏本的,薛娘子千万别透漏给其他人,否则鄙店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薛盈忙答应下来,秦风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签文书”   薛盈道:“不急,明日我还会过来售卖吃食。届时签了文书,我就教贵店掌厨做新菜。”   搞定了丰乐楼的事,薛盈回到自家店内已是戌时二刻了,客人大多用完晚饭走了,却见刘景年、方正言还在店中等自己。   刘景年见到薛盈,当即笑道:“薛娘子可算回来了,听沈娘子说,今晚还会尝试新菜,所以我就拉着子城过来做不速之客了。薛娘子不会怪我等冒昧吧。”   刘景年最近确实来得比较频繁,不过自己要知道新菜在食客中的反响,自然是来的人越多越好,于是笑道:“刘御史说得那里话,似刘御史这种精于饮食之人,我巴不得天天来呢。今天你们来得巧,张小哥刚从集市上买了两只童子鸡,我们来做炉焙鸡好了。”   薛盈去后厨取出新买的童子鸡整治干净,剪去尾部和爪尖,锅内烧水煮开后,整鸡浸入锅中,稍烫片刻,至八分熟捞出。   接下来,沈瑶熟练地将整鸡斩块,先从翅根下刀,卸下翅膀,接着卸鸡腿,斩下头颈,腹腔对半剖开,再全部斩成大块。   那一厢薛盈将矮砂锅里倒一点油烧热,放入鸡块反复翻炒,直到鸡皮变色,盖上锅盖转小火稍闷片刻。然后取适量醋和黄酒混匀,先揭开锅盖沿着锅边倒入三分之一,再撒少许盐,翻动鸡块使其充分沾上调料。   等到汁水浓稠再次倒入三分之一料汁继续烧煮,待汁水浓稠再倒入最后三分之一料汁,这时鸡肉已经差不多煮熟了,浓浓的酒香夹杂着肉香扑鼻而来,薛盈晚饭没吃,觉得自己更饿了。   她最后在鸡表面撒上一点川椒末,和沈瑶解释道:“做炉焙鸡最重要的是火候,要始终保持中小火,随时翻动鸡块,让鸡肉充分入味,否则粘锅就不好了。”   说话间,炉焙鸡已经完全收汁,可以出锅了。   接下来,薛盈准备烧一道素菜:满山香。   这道菜名字听上去很风雅,其实材料很简单,就是坊间常见的油菜,区别于普通的油菜羹,满山香的亮点是它的调料。   薛盈先剁好姜蓉,然后准备好与姜蓉体量差不多的川椒、小茴香和少量莳萝,分别捣碎成末。   然后将姜蓉倒入锅中摊开,烘烤至发蔫,让表层水分收干。关火倒入莳萝、川椒和小茴香末,炒匀后取出备用。香辛料浓郁的气息传来,令人食欲大振。   那一厢沈瑶已经将油菜择去老叶削掉菜根洗净了。薛盈开大火烧热炒锅,多道倒一点油,放入油菜翻炒至半熟,再加两勺豆豉,放入事先炒好的香料再不停翻炒,出锅前加一点盐,满山香便炒好了。   怕大家吃不饱,沈瑶特地将中午包的酸馅馒头蒸了一些,炉焙鸡呈现诱人的深褐色,散发出阵阵浓香,满山香颜色青碧油润,还有深红色的香辛料点缀其间,中间还摆了两盘茧子形状的酸馅馒头,也算是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餐了。   刘景年是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首先夹了一块鸡肉品尝,经过长时间闷煮,童子鸡的油脂充分溶出,肉质细嫩肥腴,还带着浓郁的酒香,因为最后加入了川椒末,让这道菜在鲜美之余,还增加了些许辛香,口感更加丰富了。刘景年不由赞道:“这道炉焙鸡烧得可真入味。”   方正言被满山香这个名字所吸引,夹了一筷油菜送入口中,与一般青菜的清淡口感不同,莳萝与茴香的浓郁,姜的辛辣与川椒的麻辣,构成了这道菜的主基调,吃起来咸香麻爽,五味俱全,完全颠覆了他对青菜的刻板印象。   方正言感慨道:“杜诗曾言: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我一直不大明白这碧涧羹是什么意思。吃了薛娘子的满山香我才明白,原来青菜也可以这么馨香爽口,现在我倒有些能体会杜子美独步清溪幽涧时的惬意心情了。”   拖了这么久才吃晚饭,张青早已是饥肠辘辘了,他觉得吃菜吃不饱,便拿起一个酸馅馒头,馅料是有由黄齑、鸡卵、粉条和木耳组成,因加入了适量的芝麻油,吃起来鲜而不腻,清润适口,不像寺庙里的酸馅馒头那样的寡淡无味。他一口气吃了两个,才觉得没那么饿了。   等到众人吃完晚饭,已经是亥时了,刘景年和方正言道谢后正准备离开,忽听得外间一阵门响,薛盈只得去开门,原来是张婆婆来了。   她又来做什么?薛盈虽面上不露,心中未免犯嘀咕。   张婆婆一见薛盈便笑道:“薛娘子最近生意红火,瓠羹店又重新扩张了?看上去可比以前气派多了。我听人说,每天来店里用餐的食客都要挤破门,薛娘子在李府帮厨一年,越发老练了。”   薛盈只好摆出笑脸来应酬:“张婆婆过奖了,您若有空也常来小店捧场啊。”   张婆婆忙道:“自然自然,薛娘子麻烦借一步说话,我有要事和薛娘子商议。”   糟糕,难道又是来上门提亲,薛盈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忙笑道:“张婆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我店里还有客人呢。”   张婆婆这次很执着,神神秘秘将薛盈拉到一个角落里,低声道:“占用不了娘子多长时间。娘子的好事来了。你猜这次向娘子提亲的人是谁?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一点也不短小吧,不会还没看就完了吧,嘿嘿。   满山香的做法出自南宋的《山家清供》,啊对不住了董小宛,你的董肉(虎皮肉)我提前用到这里了。 第35章   薛盈正要插话, 张婆婆已经开始自问自答:“是梁永年替自家长子提亲,梁永年你知道吧,丰乐楼南楼的大部分地段都是他承包经营的。也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了。他的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 今天才二十出头, 当真是前途无量啊。薛娘子, 这次的机会真的太难得了, 你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呀。”   薛盈眉头微紧, 众人皆知,梁永年和汪厚生是竞争对手,二人一向看不对眼。自己前脚刚和汪厚生谈成了合作, 后脚梁永年就上赶着来提亲, 其用意不难猜测。   思来想去,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最好。薛盈非常诚恳地看向张婆婆:“张婆婆,咱们都是好街坊,你是知道我的,现在只想经营好瓠羹店, 实在不想成亲。”   张婆婆实在有些看不透薛盈了, 诧异道:“薛娘子,上会你拒绝范大郎的提亲, 原是双方年龄差距大了些,这我可以理解;可梁家大郎一表人才, 与你年纪相当正堪匹配,为什么也要拒绝呢?”   薛盈正色道:“张婆婆,我就是不想嫁人啊。以后我的终身大事, 真的不劳烦婆婆费心了。”   张婆婆与人说媒惯了,天生的好口才,见薛盈如此反应也并不气馁, 继续摇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道:“薛娘子,你可知道这回梁家出了什么聘礼,他们真的是有诚意娶你的。”   薛盈甚为头大,此时刘景年、方正言走了出来,笑对她道:“薛娘子有客人,时候不早了,我等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吧。”   薛盈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忙上前笑道:“我送送二位。”又对张婆婆道:“我这里还有客人,改日再留婆婆说话吧。我的主意已定,绝不会更改的。”   面对薛盈突如其来的热情,刘景年有些受宠若惊,又好奇问道:“刚才那位婆婆是谁?”   薛盈也不瞒他,径直道:“是坊间的私媒。”   “哦。”刘景年心头突然有些失落,亦不好多问,匆匆上马离去了。   第二天刘景年因公事去李维府上,处理完正事后,随口提到:“子京,薛娘子怕是要嫁人了。”   李维正在撰写公文,听到此话手抖了一下,墨迹随即晕开,眼看这页纸被自己写废了。李维烦躁地将纸团起扔到地上,沉声问:“这话怎么说?”   刘景年怅然道:“我昨日去薛家瓠羹店吃饭,临走时碰到前来提亲的媒婆,她显然已经答应那家的提亲了。”   “不可能。”李维很快接上:“她成亲了瓠羹店怎么办?”   刘景年叹息一声道:“我还骗你不成,想是成亲了就和夫家一起经营吧。我亲耳听到薛娘子说,她主意已定,绝不会再更改。哎,原本我觉得薛娘子对我挺有好感的,我还可以努力争取一把,没想到,她这么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刘景年话未说完,就见李维霍然起身,竟是急匆匆向外走了出去。   李维来到薛家瓠羹店时已接近亥时,店内只剩下零星几个客人,薛盈正在后厨切羊肉。她头挽高髻,身着鹅黄色紧袖宽领衫,因一直在忙碌,额头都冒出细汗,越发显得面色莹白,多日不见,风姿更胜从前。   李维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犹豫片刻,走到食案前坐下。   正巧沈瑶和张青出去验看明日的食材了,店内只剩下薛盈一人在张罗,她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来,随口问道:“客官想要吃什么?”   抬眼一看,竟然是李维,不由当场愣在那里。   李维淡淡道:“来碗新法鹑子羹,一张胡饼。”   想起临别时李维说过的话,薛盈心中冒出一股怒火,冷声道:“这位客官来得不巧,刚刚卖完了。”   “哦。”李维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又道:“那就来份洗手蟹吧。听闻贵店现已成了丰乐楼的脚店,那就再给我来一壶丰乐楼自酿的眉寿酒。”   看到李维这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薛盈心中怒火更盛,横眉道:“今天没进货,客官请回吧。”   “哦。”李维丝毫不以为忤,沉声道:“那贵店有什么现成的吃食,随便给我做点就好。”   “你今天过来,究竟想要做什么?”薛盈冰冷的眼光扫向李维,谁知他亦丝毫不避,反而笑道:“来的都是客,薛娘子身为店主当笑脸相迎,这幅剑拔弩张的样子,怕是不妥吧。”   李维故意提高了声音,引得店里寥寥几位食客都看向这里,薛盈恨得牙根痒痒,也只好放缓了声音道:“现在便只剩下羊脂韭饼了。哦,对了,羊肉也剩的不多,大多都是韭菜,客官还要吃嘛?”   薛盈记得,李维一向不喜欢吃韭菜,在李府她也做过羊脂韭饼,众人都吃得很开心,唯有李维勉强吃了半个就不肯再吃了,她这么说,是想让李维知难而退。   谁知李维淡淡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春天的韭菜最是美味,就来两张饼和一份白粥吧。”   谁知李维这么说,也引起了旁边一位食客的兴趣:“薛娘子,也给我来一张羊脂韭饼。”   “好的。”薛盈只好答应下来走入后厨。   按照薛盈的想法,最好能在馅料里多加些盐,咸死李维才好。可店里毕竟有其他客人,要照顾他们的观感,实在不容自己太胡闹。   思来想去,让李维这样一个挑剔的人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这也算是惩罚吧。薛盈顿时觉得自己不那么生气了。   薛盈挑选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臊子,炒锅烧热倒入少量油,下肉臊炒至变白盛出。   刚采摘下来的嫩韭菜清洗后去头切成小段。再找来一块羊脂剁碎。砂仁撕开外壳取出籽实碾成碎末。   接下来薛盈将韭菜、肉臊、羊脂、花椒末、砂仁末混在一起,加入适量的盐和酱油充分搅匀。   做羊脂韭饼和面很重要,薛盈用温水和面,面醒好后再将面团揉上二三十遍,这样面皮的口感会比较松软。   将面团揉成长条,切成大小相同的剂子,擀成圆饼,将馅料均匀铺在圆饼上,再拿另一张圆饼覆盖,仔细捏压圆饼的边缘,使圆饼粘紧,馅料密封。   最后就可以烙饼了。铁锅烧热捻小火,将面饼摊在锅底,眼看一面变硬后,薛盈将饼迅速翻面,如此重复三四次后,饼便烙熟了。为了防止面皮发涨起泡,薛盈还用绣花针在饼皮上扎了几个小洞,韭菜特有的辛香扑鼻而来,若不是自己刚刚吃了饭,现在也想尝尝了。   薛盈先给李维旁边的客人上了菜,又把一碗白粥和两张羊脂韭饼摆在李维面前,咬牙笑道:“这是我特地做的,客官可要全都吃完别浪费呀。”   一旁的食客随手抓起饼咬了一口,一股浓郁的羊油膻香直袭味蕾,春天的韭菜辛香柔嫩,不动声色间吸收了羊油和猪肉的油脂,口感软润适口,却一点也不觉得肥腻。饼皮是干烙的,又松又软,入口是纯粹的麦香,与滋味略重的馅料两相中和,堪称绝配。   那位食客不由赞道:“薛娘子这羊脂韭饼面发得真好,馅料也鲜香不腻,果然是春天的韭菜最好吃。只是平常不怎么见薛娘子做这道菜啊。”   薛盈笑笑道:“客官若喜欢吃,我以后便经常做。”   薛盈转眼看向李维,他手边的羊脂韭饼只吃了半个,倒是那碗白粥已经快喝完了,内心冷笑一声问:“这羊脂韭饼可是做的不合客官胃口,怎么没见您多吃呀?”   一旁的食客也随声附和道:“这羊脂韭饼很好吃的,不像坊间卖的那般油腻,阁下再仔细尝尝看?”   薛盈淡淡笑道:“这位客官想是贵介出身,看不上小店的粗陋食物,所以才会觉得食不下咽吧。”   谁知李维听到薛盈这话,竟是将剩余的半张饼拿起,很快地吃完了。接着又喝完碗里的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又很快将另一张饼吃完了。   李维一贯挑剔,不喜欢的菜是绝对不会多吃的,如今他这副做派,倒真出乎意料,薛盈不由愣在那里。   李维淡淡笑道:“味道不错,原来韭菜也很好吃。贵店的食物很合我的胃口。”   薛盈咬牙笑道:“那以后常来啊,我还会做羊脂韭饼招待客官的。”   等那店里的食客走了后,薛盈终于可以不必装相,冷冷道:“你又过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今后各不相干吗?”   李维沉默片刻道:“我不许你嫁人。”   薛盈愣了一下,方彻底明白李维的来意,心中的怒火又涌了上来,不由冷冷道:“阁下这话当真好笑。我嫁不嫁人干你何事?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   李维皱眉看向她:“你先别生气,总得给我一点时间。”   薛盈怒极反笑:“阁下还是不要在这里自作多情了,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更是对你没有一点的好感,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谁知李维竟然不发怒,反而淡淡一笑道:“薛娘子这话有点自相矛盾啊,明明你刚才叫我常来,还要准备羊脂韭饼招待我的。”   “你!”薛盈刚想骂他无赖,却见李维沉声道:“这几天我会天天过来的。”说完也不理薛盈,竟是转身离去了。   薛家瓠羹店正式成为丰乐楼的脚店后,也算京城一众酒楼中有了名号,照例要参加酒楼业的行会。   薛盈对这件事很重视,一大早就起身梳洗打扮,特地换了身庄重点的衣衫,确认从头到脚没有问题了,才郑重出门。   京城酒楼业的行首就是梁永年,所以今天的行会是在他的私宅召开。   梁府的宅院位于京郊,占地极大,五进宅院后面,还有一座后花园。园内竹树交加,亭台轩敞,有一个极宽的金玉池,池子旁边都是朱红栏杆,夹着一带走廊,走廊尽头有一月洞门,走进去别有洞天,居然是一个极轩阔的院落,今日汴京酒楼业的各大行户就在这里集会。   看来这位梁行首,财力真是不可小觑啊,这是薛盈来此的第一感想。今日参加行会的大多是中年男子,此外零星有几位老妇人,像薛盈这样的妙龄女子当真罕见,是以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位中年商贾皱眉看了薛盈许久,终是忍不住道:“这位小娘子,我们这里是正经行会,贵府当家男子为何不亲自前来,倒教你一个小娘子来出面应酬。”   自从爹爹去世后,薛盈一个人抛头露面张罗店中的生意,这种质疑接受得多了,她原本就不放在心上,看着中年商贾鄙薄的眼神,她反而没那么拘束了,索性堂而皇之来到花厅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喝茶吃点心。   她居然不理自己,旁若无人地开始吃东西。中年商贾登时大怒,沉下脸道:“这位小娘子,我问你话呢,为何不答?区区一介妇人竟敢如此无礼吗?”   薛盈这才慢慢放下茶盏,抬起眼来道:“据我所知,汴京经商的女子成百上千,没有任何一家行会的条例上说,集会时不准妇人入内啊?”   中年商贾没想到薛盈年纪轻轻,却这样伶牙俐齿,停顿了一下方道:“男女有别,今日集会都是男子,便偶有一两位妇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你一青年妇人混迹其中,多有不便。”   薛盈扫了他一眼笑笑道:“哦,这样呀。可惜我就是薛家瓠羹店的店主,店内唯一的男子是我雇用的杂役,今年只有十五岁。阁下若坚持不与妇人打交道,不如我回去,换他过来?”   “你你你。”中年商贾被薛盈噎得说不出话来,便打算叫一旁的人来帮忙。   正在这时,花厅门口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顾三郎就不要和一位年轻娘子计较了,据我所知,薛娘子就是薛家瓠羹店的店主,厨艺极出色,当真巾帼不让须眉,何况店里也确实没有主事的男子了。我们商贾人家不比儒生,也不必太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顾三郎全当给我个面子,别再计较了吧。”   薛盈注意到说话的人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相貌甚有威严,他一走入花厅,其余的行户便都站了起来。此人应该就是梁永年了。   梁永年虽然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而言,这话无疑是不折不扣的命令,那名中年商贾虽是不愿,也只好答应下来。   薛盈此时倒是有点忐忑了,自己拒绝了梁的提亲,梁永年竟然不计前嫌出面维护她,她有些摸不透梁永年的用意。   众人商议了一些行会中的例行事件,却听梁永年清清嗓子道:“诸位都在商场浸润多年,应该知道规矩。居者市鬻,每千钱要交纳三十文的住税,敢私藏物品为官司所捕获,抄没其三分之一收入。朝廷律法并非虚文。”   梁永年冰冷的眼光扫过一位店家:“张大郎,据我所知,你上个月的营业收入很多,应该不止缴纳这一点税吧。”   那位店家眼皮一跳,忙道:“梁行首明鉴,在下上个月的营业额结算时出了点差漏,正在让账房重新计算,等有了准数,一定将差漏补上。”   梁永年这才点点头道:“这也罢了。都是生意人,只要诸位行事不出大的纰漏,能替你们遮掩的,我自然也会遮掩。只是不要太出格,否则都商税院怪罪下来,我区区一商贾也担待不起。”   薛盈此时听出一点门道了,作为一行的行首,一大职责就是替都商税院监管下属的行户,严禁他们偷税漏税。想来梁永年能酒楼一行混得风生水起,上面必是有人的。   因为初次参会,薛盈只有旁听的份儿,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她正打算告辞,却见梁永年走过来道:“薛娘子,麻烦借一步说话。”   薛盈愣了一下,只得跟着梁永年来到一个僻静的所在。梁永年笑着寒暄道:“我与令叔祖有交情,据说他去洛阳游历了,身体可好啊?”   薛盈没想到叔祖的交游如此广,居然与梁永年相识,愣了一下方道:“托赖庇佑,家叔祖身体安康。”   “那就好。”梁永年决定有话直说:“薛娘子,我看你是个爽快人,我也是个直性子,此时此地也就不必绕弯子了,我想知道薛娘子为何拒绝这门亲事?”   薛盈实在不敢得罪这尊大神,思量片刻道:“多谢梁行首抬爱,只是妾身一个人过惯了,性子疏懒惫赖,也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实在不堪与令郎做配。”   梁永年笑道:“薛娘子过谦了,梁家不过寻常商贾而已,原也没那么多规矩。说实话,我十分欣赏你这爽朗的性子,犬子为人内向,正需要娶一个泼辣一点的妻子。薛娘子放心,有我做主,你嫁进来,府上是没有人敢难为你的。”   看来梁永年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薛盈甚感头大,忙解释道:“梁行首这么说,实在令妾身惭愧。说实话,妾身之所以拒绝提亲,并非是因为看不上贵府,实在是妾身根本不想嫁人受拘束,只想守着瓠羹店过自己的小日子。”   梁永年原以为自己亲自出面挽留,已经给足了薛盈面子,谁知她竟丝毫不买账,理由也匪夷所思:不愿意嫁人!在他看来,这世间但凡守规矩的妇人,都不该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梁永年年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沉声道:“薛娘子既然无意,我自然不会勉强。毕竟向犬子提亲的人也挤破了门槛。只是我听闻,薛家瓠羹店现在从汪厚生那里购买酒水?”   早就听说汪厚生与梁永年是死对头,薛盈迟疑片刻道:“正是。”   梁永年冷冷道:“汪厚生的好日子快到头了,薛娘子好自为之吧。”言毕也不等薛盈答复,径自转身离去。   回瓠羹店的路上,薛盈一直在思索梁永年说的话,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未免有些郁闷,谁料刚一进店门,却发现李维又来了。   他倒是没有食言,说每天会过来,果真天天来这里签到,而且总是选择快要打烊的时间,届时店里食客虽不多,但薛盈总是要注意大家的观感,不好对李维过于疾言厉色。   沈瑶见她回来了,仿佛找到救星一般,忙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娘子可算来了,李学士在店里坐了半天,非要吃娘子亲手做的饭。”   花样还真不少,薛盈内心冷笑一声,上前提高了声音问:“客官今天想要吃什么?”   李维笑笑道:“黄金鸡或酒煎肉都可以。”   “不巧的很,客官来得晚,这两样菜都卖完了。”   “哦。”李维扫了薛盈一眼问:“那店里还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啊?”   “柳叶韭,煎羊白肠、糟猪蹄爪,阁下任选一样吧。”   薛盈说的这些菜,都是李维平时不爱吃的,她暗想:以后日日如此,看你能撑得过几时?   李维眉头微皱,思量片刻,选了道自己相对不那么反感的菜:“那就来份糟猪蹄爪吧。”   薛盈心中微诧,实在没料到,李维居然再次忍了下来。   猪蹄是她提前糟好的。新鲜猪蹄冲洗后,在沸水锅中焯去血水码入砂锅,大火煮开后改用微火煮多半个时辰,等到猪蹄皮肉软烂后捞出来。   猪蹄晾凉后,薛盈从背面入手取出骨头,每只猪蹄横切成两大块,倒入香糟浸泡半日,糟猪蹄便做好了。   糟猪蹄的关键是糟卤,每家酒楼都有自己的秘制配方,薛盈是将酒糟、黄酒和盐按特定的比例混合,制成的糟卤有异香。   李维不喜欢吃猪蹄,是因为必须用手抓着去啃,食相实在不雅。可是这道糟猪蹄一上桌,一股浓郁的酒香便扑鼻而来,勾起他的酒瘾,更何况,经过香糟长时间浸泡,猪皮的颜色像琥珀一般晶莹透亮,看上去就十分诱人。   李维只迟疑了片刻,便下手抓起猪蹄咬了一口,经过长时间的闷煮和糟制,肉质十分软烂,入口有浓郁的肉香,而酒糟有强大的消腻能力,能使猪蹄完成从肥腻到清爽的口感转变,吃起来咸鲜爽口。   不出半炷香时间,李维便将两块猪蹄啃完了。薛盈望着他,颇有些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料到,李维竟然会不顾仪表,在众人面前下手啃猪蹄,这入乡随俗的也太快了。   薛盈还在发呆,却听李维低声道:“梁永年此人一向老奸巨猾,官府怀疑他的资财来路不明,却一直没找到漏洞,你既然拒绝梁府的提亲,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   “不用你操心。”薛盈冷声道,她突然想到,李维是怎么知道自己拒绝了梁府的提亲的?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谁知李维的嘴角向上翘起,放缓了声音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明天再来。”   “谁也没请你来啊。”薛盈颇为恼火,转头一看,李维已经起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中场面来了。男主埋头啃猪蹄,还挺有画面感的,哈哈。 第36章   这天午后, 薛盈忙碌了一早上正要回房小睡片刻,没料到秦风上门来找她了。   秦风眉头紧皱:“薛娘子,我们店里最近遇到大麻烦了。”   “哦, 这话怎么说?”   “薛娘子可知, 梁永年垄断了京城的海鲜市场, 坊间小贩供货, 先要供他店里挑选, 他不要的才能轮得到别的酒楼。这段时间他有意与东家为难,坊间小贩提供给我们的海鲜都是不新鲜甚至变质的,长此以往可怎么才好。”   薛盈沉吟片刻道:“梁行首的食客大多是达官显贵, 所以用餐时会点海鲜以彰显身份。但贵店的食客多为一般市民和富商, 请客经济实惠最重要,海鲜的需求量并不大。更何况,汴京地处内陆,再美味的海鲜,运到这里口味也会大打折扣的。”   秦风叹了口气道:“这个道理我也知道, 此事东家会想办法, 一时也无大碍。可是梁永年最近有意和东家打擂台,最近先后推出了一批新菜, 已经把店里的好多食客吸引过去了,所以我才过来请薛娘子帮忙。”   “哦。”薛盈对此倒是颇感兴趣:“他们店里推出了什么新菜啊?”   “那可多了。”秦风掰着指头数到:“酒炊淮白鱼、间笋蒸鹅、螃蟹羹、莲房鱼包, 煿金煮玉。”   “等一等。”薛盈好奇问道:“这煿金煮玉是什么东西?”   “哦。”秦风有些不屑:“就是个噱头罢了。我也委托朋友去他店里品尝这道菜。原料是春笋。煿金就是将笋挂上由杏仁粉、川椒末制成面衣下锅油煎,颜色金黄是谓煿金。裹玉就更简单了,是将稻米与春笋下锅同煮做粥, 颜色洁白是谓煮玉。可偏偏一众文人士大夫喜欢,说这道菜有山林之气。一些富商也跟着附庸风雅,纷纷去梁永年店里品尝。要我说, 味道明明很一般嘛。”   要比附庸风雅吗?薛盈记得叔祖临行前曾送给她一本食谱,据说是一位隐逸之士写的,那里面的菜,当真是风雅啊。   想到这里,薛盈笑笑道:“我跟你去店里,也做一道菜跟他们比试比试。”   秦风巴不得薛盈这么说,当下雇了一辆马车将薛盈迎到丰乐楼。   薛盈想做的菜是三脆羹,也是从那本食谱中得到的灵感。   将春笋去掉外衣,只保留嫩嫩的笋尖,均匀切成薄片,小蘑菇洗净切掉根部,枸杞头亦洗净沥水备用。   接下来,薛盈起锅烧热加入少许菜籽油,将以上几样材料下锅爆炒,断生后倒入半锅沸水,薄薄地勾一点芡,临出锅是加入胡椒末、盐、酱油、醋和几滴麻油调味,三脆羹便做好了。   薛盈笑对秦风道:“秦博士要不要尝一尝味道?”   秦风舀了一勺羹送入口中,清爽之余带着丝丝酸辣,当季的春笋极鲜脆,枸杞头清香、蘑菇绵软醇厚,不同质地不同味道的三种材料搭配在一起竟异常和谐,构成一种馨香之味,令人想起经春雨浸润后的山林,颇有春日气息。比起单用春笋做食材,这道菜的口感明显更丰富。   秦风赞道:“薛娘子好手艺,我们便先推出这道三脆羹和梁永年打擂台了。”   三脆羹一经推出,倒也吸引了梁永年店里的一些食客前来品尝,比起略显寡淡的缚金煮玉,明显还是三脆羹更有滋味。汪厚生的店人气也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么门庭冷落了。   只是好景不长,对方很快又出了新菜——春色满眼,同样是主打风雅风,同样是以蔬菜做食材。   黄芽菜、豆芽和水芹洗净切段后,分别入沸水焯烫,沥干水后,倒入花椒油、酱油、醋和少许白糖搅拌即可。看上平平无奇,可由于料汁调制合理,菜色青翠油润,当真如春色一般养眼,口感酸甜咸麻俱全,有青菜的清爽可口,却没有一般素菜的寡淡,吸引了不少食客前来品尝。   当秦风又愁眉苦脸来请薛盈来帮忙的时候,她便知道这回的事没那么简单,看来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   做什么菜去挑战春色满眼呢?薛盈一直在苦思冥想,连晚饭也吃不香了。   瓠羹店很快就要打烊了,薛盈突然留意到,李维今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到场,心中倒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呵,男人的话,果然都是信不得的啊。   “沈娘子,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我们关门早点休息吧。”   “哎。”沈瑶答应一声,刚要出去关门,却见李维一脚迈进来道:“薛娘子,有什么现成的吃食给我做一点,今日被公务绊住了,所以来得晚了一些。”   薛盈冷声道:“阁下什么时候来无需向我解释,我们要关门了,阁下改日再来吧。”   李维叹了口气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在生我的气。上次的事,就当是我的不是吧。”   薛盈刚打算怼回去,却见李维紧接着道:“我今天真的很累了,你若嫌费事,就简单准备点吃的吧,我吃完就走,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薛盈留意看了李维一眼,果然顶着一副黑眼圈,虽然他一贯注意仪表坐得笔直,神色间却略显疲惫,想是进来公务实在繁忙吧。不知怎的,薛盈突然没了捉弄他的心情。   沈瑶早就看出二人的关系有点不同寻常,此时打圆场问道:“不知李学士想要吃点什么?”   “简单弄点粥水就行。”   薛盈也叹了口气,自己的心肠,究竟还是太软了。   薛盈走进厨房,发现早上买的鳜鱼还剩下半条,不如做碗鳜鱼粥吧。   薛盈将半片鳜鱼刮鳞,清洗过切掉鱼头尾,再小心地揭起鱼皮。米是提前泡好的,她将整片鳜鱼与米放入砂锅,加足量水和少许姜丝小火熬煮。   沈瑶在一旁问道:“做肉粥或鱼粥,水太少,粥会硬稠,水过多,粥又寡薄,怎样把握水和米的比例呢?”   薛盈解释道:“米和水的比例大概1比7比较合适。做出来的粥稀稠正好。”   估量着时候差不多了,薛盈见锅盖掀开,见米粒已经开花了,便将火关了,用筷子小心夹出鱼的主骨,捡净小骨刺,将鱼肉与米粥搅混,加盐和胡椒末,最后再撒上一点葱花,鳜鱼粥便做好了。   李维在府衙里忙得午饭也没多吃,此时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真的饿了。鳜鱼粥摆在自己面前,白白的鱼肉与米粥几乎混为一体,上面点缀着嫩黄的姜丝和青碧的葱花,他的食欲很快被勾起。   鳜鱼粥甫一入口,一股又鲜又甜的滋味便萦绕在味蕾,米粥熬煮的火候正好,入口软糯又不至于过度融烂,鱼肉鲜香适口,隐隐还有鱼脂渗出。因为加了适量的姜和胡椒,有效去除了鱼腥味,让这碗粥的滋味越发醇厚。   这碗鳜鱼粥很快填满了李维空虚的胃,他居然把粥喝得一点都不剩。临了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谢谢你。”   李维突然发现,薛盈给自己做了很多顿饭,自己似乎从未认真地说过一句谢谢。   薛盈愣了一下,终是道:“既然吃饱了,就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李维淡淡道:“外间下雨了。”   薛盈愣了一下才发现,绵绵细雨已于无声无息中缓缓落下,清润的、细密的,延绵不绝,春风夹杂着水气吹来,摇落了堂前的一树梨花。她略一停顿道:“你等一等。”   薛盈从自己房间拿来一把油伞,默默递给他。   李维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再一次道:“谢谢你。这几天我衙门的事比较忙,可能会来得晚一些。”   薛盈随即道:“不用说这些,我管你来不来呢。”   谁知李维一直看着她,竟是慢慢笑了,直到薛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方问道:“我见你这些日子总是从早忙到晚,累不累?”   薛盈颇感意外,自爹爹去世以来,似乎再没有人问过自己累不累的话了,她沉默片刻道:“累,但很充实。这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你虽然身居高位,不也活得不轻松吗?”   李维愣了一下,士人多以为自己少年高第,仕途顺遂,可有谁知道自己背后付出的努力与艰辛,他停顿片刻道:“说来也怪,我忙碌了一天确实很累了,但喝了你做的鳜鱼粥,似乎又恢复了不少力气。”   李维甚少对别人吐露自己所思所想,这话一说出口,脸微微红了起来。   首次听到李维这样肯定自己做的菜,薛盈几乎下意识要露出笑容,又连忙忍住,不行,自己才不会这么轻易软化。不过她忽然有了一个灵感,知道要做什么新菜和汪厚生打擂台了。   李维把薛盈的神色看在眼里,沉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你早点休息吧。”   李维既然要走,自己自然没有挽留的道理。薛盈鬼使神差的透过纸窗向外看去,李维高颀挺拔的身影在雨中缓缓行进,自己的那把油伞明显太小了,不一会儿功夫,他的衣袖便尽被雨水打湿,薛盈忽然有些后悔,应该给李维找一把大点儿伞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煿金煮玉和三脆羹做法出自《山家清供》,不过里面是山家三脆,这里改良成三脆羹。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第37章   上午忙完瓠羹店的事后, 薛盈来到汪厚生店内,她已经想好,要推出山海兜子来和梁永年打擂台。   前些日子二家推出的缚金裹玉、三脆羹、春色满眼, 皆是以当令蔬菜为食材, 口感偏清爽, 而薛盈今日要做的山海兜子, 是以笋、蕨菜、鳜鱼和鲜虾为原料, 口感更加鲜美。   兜子原本是江南一代食物,近来在京城十分流行,是一种由绿豆粉皮加馅料组成的食物。   薛盈将蕨菜和春笋洗净, 只取最嫩的一段切成细丁。鳜鱼整治干净抹干, 片下两侧净肉,青虾拨壳,与鱼肉一起切成细丁。随后着将鱼虾丁放入深碗,入锅稍微蒸制片刻,滤净水后与笋蕨丁放在一起, 然后倒入麻油、盐、酱油和胡椒末调味。   这时绿豆粉皮也泡好了, 薛盈将粉皮切成三角形,中间搁上馅料, 包裹成三角形,为了防止兜子散开, 她特地在包裹边缘加了一点绿豆粉糊。   一切准备好后,便可以上锅蒸制了,时间不必长, 只需半刻钟,山海兜子便做好了。因是海鲜馅料,薛盈特地调了醋和蒜泥组成的料汁浇在兜子上。   蒸制好的绿豆粉皮晶莹通透, 依稀可以看见粉红的下虾肉、洁白的鱼肉和青碧的蕨菜,看上去十分诱人。   秦风对这盘兜子充满期待,不由问道:“我可以尝尝吗?”   薛盈笑了:“当然可以。”又招呼众人道:“大家都过来尝尝吧,看看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   秦风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山海兜子,一股清甜的味道当即在舌尖萦绕,鱼虾鲜滑,笋蕨清香,绿豆粉皮爽口,吃在口中如沐春风般清新,着实令人回味不已。他不由赞道:“这一兜馅料同时包含山蔬和海产,真是名副其实的山海兜子啊。”   店内其中一名厨子亦赞道:“这道菜味道真是好极了,只是在下有个提议,可以在馅料里加入一点虾胶,口感会更鲜腴。”   薛盈眼睛一亮道:“这话说得很是,若只以鱼虾做馅,口感会略显干涩。虾胶本身有粘性,又富含脂肪,能让馅料口感更爽滑鲜美。”   秦风亦笑道:“如此甚好,想必这道菜一经推出,梁永年又该头疼一阵了。”   正如秦风所料,山海兜子一经推出,果然大受欢迎,就是连梁永年店里的一些忠实食客也纷纷慕名前来品尝。   又过了几天,梁永年有些坐不住了,便让亲信去汪厚生店里买了一盘山海兜子,他只尝了一口,脸色变沉下来。   且不说这道菜名字起得十分大气,能够招揽那些以风雅自居的文人士大夫,而且口感也十分丰富,既有有鱼虾的鲜美丰腴,又有笋蕨清爽甘香,真的是非常当令的一道菜肴。梁永年不得不承认,这一回是自己输了。   可别小看了薛盈这个妇人,她才是自己的心头大患,想到这里,梁永年把亲信叫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汪厚生与梁永年两家店的厨艺比拼终于告一段落,薛盈这段时间都集中精力忙瓠羹店的事,只是她现在发现,店里采买鳆鱼、蛤蜊、江瑶等海鲜越来越困难了,即使偶尔买到,也大半是不新鲜的。据张青说,是供货的小贩受到梁永年的嘱托有意为之。   好在薛家瓠羹店主打平价菜肴,对海鲜的需求量不大,日常客流没受到影响,薛盈也懒得和梁永年计较。   这日晚上,营业高峰刚刚过去,薛盈刚刚送走了一大桌客人,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却见几个官吏打扮的人创了进来。   为首一人劈头问薛盈:“你就是薛娘子?”   薛盈见他们神色不善,想是有意来闹事,沉声问:“正是,敢问客官如何称呼?”   为首那人冷声道:“不才王兆,现为都商税院监官,有人举报薛家瓠羹店私酿酒售卖,特带人来搜查。”   看来梁永年是决计要和自己杠到底了。薛盈心下一沉,忙道:“王监官,妾身实在冤枉。瓠羹店里售卖的眉寿、和旨两种酒都是从丰乐楼进货的,又何来私酿酒售卖一说?”   王兆冷笑道:“可是举报人说,薛娘子还私酿玉冰烧售卖。举报是否属实,我们查一查就知道。”他转头喝令一旁的小吏道:“你们给我去搜,不要放过店里每一处角落。”   店里的食客见官府来人,怕殃及自身,大多作鸟兽散。有几个与薛盈关系不错的食客,出面帮助她与王兆分说。只是王兆理也不理,小吏们以搜查为借口,将店里弄得鸡飞狗跳,桌椅陈设亦多有损坏。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名小吏从后厨拿出一坛酒,兴奋地对王兆道:“举报人没有说错,这家店果然私酿酒售卖。这坛酒就是玉冰烧,闻着这味道就没错。”   王兆冷冷看向薛盈:“薛娘子,眼下有物证在,你还有何话说?”   薛盈知道这位监官八成与梁永年沆瀣一气,自己这一劫在所难免,只简单解释道:“这坛酒是我用来招待亲友的,并没有公开售卖。”   旁边的一位食客忙道:“我可以作证,薛娘子在店里只卖眉寿、和旨两种酒,并没有卖过玉冰烧。”   王兆冰冷的目光扫向他:“阁下说话可要仔细思量,你又不是一直在店里,你没看到,不等于薛娘子没有卖。你若真的想替她出头,不如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自来民不与官斗,坊间市民一向怕惹上官司,那名食客忙把嘴闭上不再说话了。   薛盈知道王兆有意为难,索性提高了声音道:“王监官若信不过他说的话,不妨去街坊邻里多打听打听,我还是那句话,店里酿的玉冰烧是用来招待亲友的,王监官若是秉持公心,自然不会令无辜之人蒙冤。”   王兆登时大怒:“大胆泼妇,竟敢在这里指桑骂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他转头喝命一旁的小吏:“去把这家店给我封了,再仔细清查她的家产。”   正在一片混乱之间,门口有一响亮的声音响起:“我看谁敢。”   众人纷纷向外望去,薛盈眼神一亮,原来是李维来了。   因李维并未穿公服,王兆摸不清他的身份,眉头微皱道:“阁下又是谁,敢来干扰官府办公?”   李维慢慢走入店内,扫了王兆一眼沉声道:“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李维。”   王兆当场愣在那里,李维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他是早有耳闻的,此人年纪正对得上,且言语中有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背后不由冒出冷汗,半响方期期艾艾道:“学士恕罪,是卑职有眼无珠了。”   李维冷冷道:“我和你不同,一向不以势压人,这家店我是每天都要来的,并没有见过薛娘子私酿酒售卖,你若不信,也可以向左右街坊去打听打听。”   王兆忙道:“卑职不敢,既然学士出面作证,肯定是卑职误会了,卑职这就领着手下人退下了。”   “慢着。”李维冰冷的眼光扫向王兆:“你来店内搜查,可是奉了三司的指令?”   “这……”王兆顿时无言以对。   “未奉指令私入民户搜检,这是滥用职权,你且回去听参吧。另外你手下人损坏了店里的东西,也需照价赔偿。”   王兆当即面如死灰,他真的没料到,这家小小的瓠羹店有如此深厚的背景,李维竟然也天天来这里吃饭!   王兆等人走后,李维随即上前问道:“你没有事吧?”   薛盈笑得有些勉强:“没事,还好你来得及时,店里损失并不大。”   那一厢张青和沈瑶忙着收拾店里散落一地的陈设,李维、薛盈也跟着帮忙,好不容易才把东西归置好。   做完这一切,薛盈终于可以稍微休息片刻,她忽然想起李维是来店里吃饭的,难得露出感激的神色道:“这次的事真的多谢你,你想吃什么,我去做。”说着便要起身去后厨。   李维伸手拦住她:“不必了,想来你也很累了,我回家随便吃点好了,也饿不着。”   李维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指尖,眉头微皱,拉起她的手问:“手怎么这样凉?”   薛盈的脸微微红了起来,醒悟过来忙将手抽开道:“无妨,等一会儿入厨烧火就暖和了。”   李维沉默片刻道:“其实你实在不必这么辛苦,我……”   “李学士。”薛盈突然打断他的话:“经营瓠羹店这件事是我自己选择的,也是我真心喜欢的,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提辛苦。”   李维再次沉默了,良久后方道:“我知道了,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   李维正要走,却被薛盈叫住了。她的神色有些迟疑:“其实你不必天天过来,我亦不愿欠别人人情。你知道的,我出身市井,我们之间……”   李维随即打断他的话,淡淡一笑道:“我的脾气倒是和薛娘子有些相像,我喜欢天天过来,这你就不必阻拦了吧。”   薛盈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却发现李维已经起身离开了。 第38章   薛家瓠羹店扩张后, 推出了一系列新菜,在京城已是小有名气,也吸引了不少士大夫前来小酌, 枢密副承旨张品言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天傍晚, 张品言带着三位同僚走入店内, 笑对薛盈道:“薛娘子, 我听说贵店新推出了河豚菜肴, 我特地带了朋友前来品尝。”   薛盈忙笑着招呼道:“河豚现在正当令,可以红烧,也可以白烧, 张承旨打算怎么吃?”   “那就红烧吧。”张品言笑道, 他指着身后三个人笑道:“今天来的都是我在枢密院的同僚,我给薛娘子介绍一下。这位是……”   这不是方正言嘛,薛盈笑道:“方学士我是认识的,他也是店里的常客了。”言毕忙上前打招呼:“方学士这一向少见啊。”   方正言亦点头示意:“最近一段时间枢府事情较多,所以我没顾上来。”   张品言笑了:“这可真是巧了, 那这两位薛娘子总没见过吧, 此位是枢密院周承旨,这位是吴知事。”   薛盈上前一一打过招呼, 张品言嘱咐道:“都是自己人,烦请薛娘子用心准备几道菜肴。”   薛盈忙应承下来, 正打算下厨和沈瑶一起忙活,却见秦风急匆匆赶过来道:“薛娘子,鄙东家有要事相请。”   薛盈皱眉问:“又是怎么了, 这刚消停了几日,梁行首又出新花样了不成?”   秦风叹道:“这回倒不是梁永年,薛娘子去了便知道了。”   薛盈无奈, 只好问沈瑶:“我去去就回来,这里你一人能应付过来吗?”   沈瑶慨然应承:“娘子放心,我也是做河豚的老手了,招待这些客人没问题。”   薛盈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一定要将鱼血放干净,将内脏捡清,否则留存毒汁就麻烦了。”   “我晓得。”沈瑶笑道:“娘子快去吧,这里有我呢。”   河豚的眼睛、血、卵巢、肝脏、脾脏都有剧毒,若是没有经验的厨师料理,很容易弄出人命,所以坊间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   沈瑶不敢大意,小心地从水缸里取去一条鲜活的河豚,河豚受惊身体迅速鼓涨起来,她先用剪刀沿鱼下颌牙齿中缝隙开刀至鱼尾,熟练地取出内脏、气囊和鱼鳃,把鱼脊椎与头连接处的淤血仔细冲洗干净。   接下来,沈瑶将鱼眼刺破,挤净眼液,再把河豚两边皮肉下的气囊扯掉,将河豚尾巴从根部剪开放血。然后将河豚皮剥掉,再用清水反复清洗,用开水烫过,最后用清水浸泡,期间不停换水,直到水中没有异色,河豚的毒素才算清除干净了。   这时候便可以动手烹制河豚了。河豚肝脏是河豚最鲜美的部位,但含毒量也高,沈瑶先把肝脏下油锅炸制,充分挤干水分,等到肝脏变成金黄色,便表示里面已经无毒了。   接下来,沈瑶将葱、姜、河豚肉、鱼皮一起放入油锅中煎制,等表面变色后,加入少许黄酒、酱油和清水,水沸腾后,便转小火盖上盖子焖煮。   另一侧起锅放油将春笋炒熟,放入河豚锅中一起煮,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河豚便快煮好了,她又加入少许盐、胡椒粉,用大火收掉多余的汤汁,出锅前在淋上一点麻油,洒上一点香菜,便可以食用了。   河豚刚一端上桌,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浓油赤酱、红润光亮,还带着浓郁的酒香,张品言[cx独家]不由笑道:“人都说一朝食得河豚肉,终身不念天下鱼,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啊。”   方正言亦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吃河豚呢,我倒是也想知道,河豚究竟有多美味,即使年年有人中毒身亡,还是会让一众食客趋之若鹜。”   众人虽然这样谈笑,可毕竟没有一个人先动筷子,最后还是周承旨笑着夹了一块鱼肉道:“大家都这么好奇,那就让我当那个试毒之人吧。”   河豚肉甫一入口,浓郁的汤汁便充盈在唇齿之间,鱼肉经过长时间的焖煮,变得十分入味,肉质细嫩爽滑,鲜美之余还带着特有的甘腴,只觉得满口生香,周承旨不由笑道:“怪不得有人拼死吃河豚,我看这味道确实值得一死。”   众人不由大笑,有了周承旨带头,大家也都放下心来,纷纷拿起筷子品尝,鱼肉很快就被抢光了。   张品言觉得意犹未尽,又把目光投向剩下的鱼皮,因为河豚皮正面有细刺会戳嘴,他便将皮反过来卷着吃,谁知一入口便惊为天人,河豚外皮甘滑,而里皮含有丰富的胶质,吃起来竟然比鱼肉更加甘美,质地的软糯甚至超过了鳖裙。张品言不由赞道:“今天我可算来着了。上一次吃河豚还是三年前,是白烧的,清淡味美,没想到红烧河豚更好吃。”   周承旨夹了一块笋来品尝,入口清爽脆嫩,由于充分吸收了炖煮河豚的汤汁,原本清淡的食材还带着丝丝鲜香,当真是下饭佳味。   方正言招呼道:“大家别总顾着吃,来喝酒啊,店中的眉寿酒可是丰乐楼酿制的呢。”   张青张罗着取来一副劝杯,大家推杯换盏,小宴的气氛很快到达了高潮。唯有吴知事始终低头吃菜,有人敬酒便喝酒,始终话不多。   谁知没过多久,方正言忽然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麻。”   周承旨也觉得自己的指尖有点麻木,一开始他尚不以为意,可是再过了一会儿,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来不及起身便呕吐起来。   张品言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眼睑已经明显下垂,腹痛得厉害,很快已经起不了身了。   最可怜的还属吴知事,连呼吸都困难,已经倒地昏迷不起。   是河豚中毒!一众食客开始慌乱起来。有好心人赶紧去通知四人的亲属,也有人勉强搀扶张品言等人起来,强迫他们把胃里的食物吐出来,店里登时乱成一锅粥。   等到薛盈再次回到店里时,本应是上客的高峰期,店内却空无一人,她大惊之下向西邻李婆婆打听情况。李婆婆叹了口气道:“薛娘子不知道,刚才可把我们吓死了。想是沈娘子料理河豚不当,那四位客官吃下后当场中毒,当时店里乱极了,因有人昏迷不醒,来客的亲属已经报了官,沈娘子刚刚被官府带走了。张大哥放心不下她,也跟着去了。”   薛盈只觉脑袋嗡地一响,竟是当场愣在那里,半响方勉强冷静下来问道:“那四个人中毒的情形很严重吗?”   李婆婆叹道:“其他三位客官因应对及时,把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出来,看情形或许还好。可是有一人已经当场失去知觉了,至于能不能好,也只好看天意了。”   薛盈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又问:“婆婆可知官府的人将沈娘子带到那里去了?”   “八成是带到开封府衙门暂时羁押了。”   “我去找沈娘子问清楚。”薛盈也不再和李婆婆多谈,转身出了店门。   暮春的风带着一丝清凉吹到脸上,薛盈彻底清醒下来,不对,自己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府衙找沈瑶,而是回现场找证据。   薛盈停住了脚步,匆匆回到后厨,因事发突然,厨房的垃圾还来不及收拾。她仔细查看每一个角落,很快在一个袋子里发现了宰杀河豚剩下的边角料。   鱼鳃、鱼眼、脾脏、卵巢都被处理的很干净,一看就是熟练的厨娘所为。她又回到张品言等人宴饮的食案旁,上面的饭菜还未来得及撤掉。那一盘河豚被吃得很干净,只剩下一点汤汁。   薛盈内心一动,取了一点汤汁放入碟中来到后院,后院笼子里关着她养来下蛋的母鸡。   薛盈将取来的汤汁拌在鸡饲料里,招呼它来吃。母鸡被香味吸引,很快便将饲料吃完了。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去了,母鸡未见任何异样。原来这河豚中并没有毒!   沈瑶为人老实,一向小心谨慎,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向薛盈保证的。更何况,沈瑶这几年多次烹制河豚菜肴,都没有出现事故,为什么这一次偏偏出了意外?   想到这里,薛盈内心一动:这次八成是有人蓄意谋杀!、此时已经很晚了,薛盈现在赶去府衙肯定会被拦下,索性回到居所稍作休息,只是心事太多,一时那里睡得着?   直到临近天明,薛盈才稍微打了一个盹儿。朦胧间听到张青走进来,急匆匆对自己道:“薛娘子快去看看吧,梁永年亲自找上门来了。”   薛盈忙着整理衣装起身,出门便看见梁永年对她冷笑:“薛娘子,你手下的帮厨身涉人命重案,官府已经命令你不许再开店。今后这家瓠羹店就由我来接手经营了。”   薛盈急了,脱口道:“你胡说,沈娘子做的河豚根本没有毒,这是有人蓄意谋杀。”   梁永年不屑地冷笑:“你这话谁信,明明他们四个人吃了沈娘子做的河豚全都上吐下泻。”   他也懒得再多话,转头吩咐一旁的手下道:“你们去把店中的值钱的物件好好清点一下。”   薛盈想要上前阻拦,谁知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步也无法挪动,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原来是一场梦。   心头还是乱跳,汗水已经湿透了中衣,薛盈略微平复心情向外望去,窗纸已经渐渐透处清光来。   外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这回真的是张青回来了。   薛盈劈头便问:“沈娘子现在怎样了?”   张青露出焦急的神色:“沈娘子被暂时羁押,并无大碍。只是我听说,吴知事已于昨夜毒发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少量的悬疑情节,主要是为了引出女主身世。本人虽然平时爱看悬疑片,但是个逻辑废,所以情节一点也不烧脑。当然,对于美食,我是认真的,篇幅不会减少哦。 第39章   薛盈登时大惊, 看来沈瑶这一次怕是难辞其咎了。她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去府衙问个究竟。   谁知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薛盈忙上前开门, 竟是李维来了, 能在这个时候碰到他, 薛盈真是又惊又喜。忙上前道:“李学士来得正巧, 我觉得吴知事之死着实有蹊跷。”   李维沉声道:“店里的事我已尽知, 因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朝廷下旨令我亲自审理。今日前来,便是要仔细寻问当时的情形, 你有什么疑虑尽管说就是。”   薛盈忙道:“我昨晚去丰乐楼, 并没有在现场。但回来收拾残席,把剩下的汤汁取了一点喂家养的母鸡,母鸡至今安然无恙,可见这道菜根本无毒。”   李维沉吟片刻道:“河豚全身都可能有剧毒,也可能是河豚肉, 也可能是河豚肝脏或河豚皮, 单凭剩下的一点汤汁还不足以下定论。”   薛盈顿时有些泄气,又道:“沈娘子做河豚菜肴已有好几年了, 从未出过差漏,这一次的事, 恐怕不是凑巧这么简单吧。”   李维示意她稍安勿躁:“你放心,此案我会好好调查,绝不会冤枉无辜。但退一步来讲, 若真的是沈娘子误杀,按国朝律法当受流刑,我亦不会徇私。”   薛盈忙道:“我知道, 人命关天,若真是沈娘子的过失,我亦不会替她开脱的。”   李维笑了:“你能有这样的态度就好,走吧,跟我去见一个人。”   薛盈脱口问:“是谁啊?”   “方学士。”   方正言的府邸位于马行街附近的修仁坊,李维和薛盈来到门首,门子认识李维,忙上前道:“李学士来了,请在书房坐。”   当下引着二人走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绕过一道抄手游廊来到书房,有两名男仆在那里伺候,揭开帘子让二人了进去。   薛盈举眼一看,里面摆的都是一色水磨楠木桌椅,中间悬着一个白纸墨字小匾。是“积微居”三个字。   二人且坐下吃茶,不大一会儿,方正言便从内院走出来,他的神色有些委顿,显然是身体刚刚恢复。   李维起身拱手道:“昨日之事我已尽知,子诚受牵连了,现在身子可好?”   方正言也与二人打过招呼,叹了口气道:“幸亏昨日河豚我吃得不多,一旦发现不对及时吐了出来,所以并无大碍。”   薛盈忙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她的话音未落,便被方正言打断道:“这也不能全怪薛娘子,老实说,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李维与薛盈对视一眼,李维开口问:“子诚能否仔细说说那里不对?”   方正言皱眉道:“吴知事我是知道的,他是承平六年的进士,曾任兵部主事六年,去年才到枢密院任职,为人最是孤僻不合群。此次张承旨在瓠羹店设宴款待同僚,居然把吴知事也叫上了,他们两人一向没有交情啊。”   李维沉吟片刻问:“张承旨、周承旨、吴知事三人,平时可有什么矛盾?”   方正言道:“大家都在枢密院任职,一起苦巴巴地熬资历,若说竞争是有的,但据我所知,并无大的矛盾。”   “那么”薛盈插言道:“昨天三人在小店用餐,方学士看出什么异样没有?”   方正言思索片刻道:“倒是有一样,据我所知,周承旨、张承旨平日不大喜欢饮酒,我劝酒一向只是略微沾唇而已,昨日倒是喝得挺多,也是怪了。”   李维眉头微皱,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头绪,思量片刻拱手道:“子诚好好休养吧,若是你再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   方正言亦起身相送:“哎,我这病得也不巧。刚才平甫也前来探视,说是夏国李元庆称帝,举国15岁以上,30岁以下的男子皆充作兵丁,前日已攻陷了庆州,陛下大怒,看来枢密院的一众同僚又有的忙了。”   李维内心一动问:“朝中有人早就预料道李元庆会称帝,陛下亦遣人赴夏国密探,庆州临近夏境,按说应该早就做好准备才是。”   方正言叹了口气道:“谁又清楚其中的猫腻呢,看来我们也得征兵了。”   方正言为人谨慎不肯妄言,李维却清楚,在朝中为李元庆说话的大有人在,其中包括几位御史和参知政事。枢密院亦有人认为李元庆恭顺有礼,朝廷应实施怀远之策,以德服人加以安抚,不宜诉诸武力。   李维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看来最近朝野又该有大动静了。   从方正言府上出来已临近正午,李维看了薛盈一眼问:“你饿不饿?”   薛盈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叹了口气道:“我不饿,你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回店里去做。”   李维摆手止住她:“不必了,想来你现在也没有做饭的心情。我知道附近一家川饭店做的面条不错,我们去那里吃点儿填饱肚子吧。”   薛盈不由诧异地看了李维一眼,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在坊间买东西吃吗?   李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我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但这家川饭店是例外。还是我少年时,陆先生领着我去吃的,一晃十年过去了。”   能获得李维的首肯,这家店定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此时薛盈倒有了些兴趣,问道:“这家店在那里呀?”   “就在马行街东侧。”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临街的一家店铺,门首挂着“王婆婆川饭店”的匾额,里面空间不大,食案旁坐满了食客。   李维领着薛盈找地方坐下,行菜随即上来招呼道:“二位客官想吃什么,小店的特色是面条,三鲜面、笋泼肉面,笋辣面、炒鸡面、猪羊庵生面应有尽有。”   李维的选择十年来是一成不变的,随口道:“给我来一碗笋泼肉面。”   薛盈有意想要试一试这家店的水准,笑笑道:“我想吃煎肉水滑面,贵店能做嘛?”   “能能能。”行菜一叠声应下,朝后厨喊道:“一碗笋泼肉面,一碗煎肉水滑面。”   薛盈好奇地向后厨看去,里面的老婆婆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却很麻利,她随手抓起发好的面团,揉成十来块剂子放在水内,略等片刻取出一块块拉薄拉长,老婆婆一看就是做面的熟手,那面条抻拽得又薄又宽,迅速投到滚烫的热水中,不一会儿功夫,面条便煮熟了。   老婆婆麻利地将面条捞起,倒上煮好的猪骨汤,加入杏仁粒、咸笋干、酱瓜、糟茄、姜、腌韭、黄瓜丝,最后再加几大片煎肉,一碗煎肉水滑面便做好了。   接下来,老婆婆下锅爆炒春笋和鲜肉,一旁的帮厨熟练地将面剂抻成细丝,李维点的笋泼肉面也很快便做好了。   笋泼肉面,顾名思义是以春笋和猪肉为原料,里面还加了切碎的雪菜。李维先舀了一勺汤品尝,汤里想是加了麻椒和姜末,入口鲜辣无比。春笋爽脆、猪肉鲜嫩,而雪菜口感咸酸,散发出特殊的香气,让汤的味道更鲜美了。   李维又加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因为面条抻得细吸饱了汁水,所以滋味十足,而口感十分筋道,一点也不软烂。   薛盈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面前这碗煎肉水滑面上,雪白的汤头加上嫩黄的咸笋、褐色的酱瓜、青碧的黄瓜丝和腌韭菜,看上去琳琅满目煞是诱人。   薛盈先夹起一块煎肉品尝,肉明显是现炒的,很嫩还带着镬气,她又舀了一口汤,有猪骨汤特有的浓郁,因为诸多配料的加入,口感层次更加丰富,特别经过腌制的嫩韭菜,进一步烘托了汤头的鲜甜。   最妙的还是老婆婆亲手拉拽的面条,当真是又滑又软,又保持了面条筋道的手感,每一根都挂满了鲜甜的汤水,不出片刻功夫,薛盈就快把这碗面条吃完了。她由衷地赞道:“老婆婆的手艺真好。”   美食果然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李维见薛盈眉头舒展,露出这两日难得的微笑,不由也笑了。   这时那位王婆婆也从后厨走出来了,上前招呼李维道:“这位客官很久没来小店了,今天的面条味道可还满意?”   李维笑笑道:“还像以前一样好吃,怪不得婆婆店里生意一直这么兴隆。”   谁知那位老婆婆叹了口气道:“这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这一把老骨头也熬不了几年了,只盼望儿子能从军中回来,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李维随口问道:“令郎是何时参军的?”   老婆婆叹道:“已经有十年了。犬子就在永兴军中,最近夏国作乱,打仗怕是再所难免,今年过年他怕是不能回家了。”   李维沉默了,他实在劝无可劝。   老婆婆忽又愤愤道:“犬子在军中的伙伴因伤了腿,前日回京,他对我说,庆州已经失守了,上千名将士死于非命。夏国下一步便打算攻打宥州。李元庆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偏偏朝廷中有人替他说话,真是咄咄怪事。”   在老婆婆的抱怨声中,李维默默吃完了那碗笋泼肉面,谁都没留意到他的右手在渐渐握紧。   李维吃完午饭与薛盈告别回到府衙,却见衙役压低了声音上前禀报道:“学士,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吴知事确实死于河豚之毒。”   “知道了,你退下吧。”   衙役走后,李维随即坐下来,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扣向桌案:这案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还是以美食为主,悬疑为辅哦。   笋泼肉面,其实和杭州的片儿川和相似,我最爱吃。感谢在2020-06-21 12:44:58~2020-06-21 19: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昔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昔筠 30瓶;浅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薛盈的瓠羹店出了人命重案, 所以暂时停业整顿。好在贩卖生丝赚的钱和在李府的工钱还剩下一些,维持日常的开支是没有问题的。   这天中午薛盈用过午饭,正打算去狱中探视沈瑶, 李维又过来了。   这些日子他实在来得太频繁了, 不过薛盈关心案情的进展, 倒也愿意见到他, 劈头便问:“阿郎, 案子可是有了什么头绪?”   李维顾左右而言它:“今日是吴知事的头七,你可愿一起随我去吴府吊唁?”   无论如何,吴知事死于河豚中毒的嫌疑并没有排除, 薛盈内心是对他抱愧的, 忙道:“我自然愿意,我们现在就去吧。”   吴知事原名吴峰,因出身寒素,京城房价又高,便只在景仁坊花枝巷里租了三间民宅。   作为正六品京官, 吴峰每月的俸银只有20贯钱, 加之平日清高方正,不肯为人讲情说项, 一点多余的收入也没,所以这些钱仅够维持日常生活, 连个佣人也雇不起,今日在门口迎客的是吴峰的远房堂弟,年纪只有二十来岁, 吴府雇他过来照料茶饭,迎来送往,也是为了图省钱。   今日是吴峰的头七, 可是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零零星星几位同僚也是打个照面就走了,可见他平日的人缘并不太好。   李维和薛盈到灵前行过礼后,特地去正房拜访吴峰的母亲张太夫人,尽管二人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室内的简陋所震惊了。   狭窄的屋内并无太多家具,一桌一椅一床榻而已,墙壁只是简单粉刷过,因初夏回潮,墙皮也有些脱落。薛盈觉得一阵心酸,这那里像朝廷命官的私宅,比中人之家尚不如!   张太夫人想是刚刚痛哭一场,眼圈还红着,但勉强还算撑得住,李维照例劝了她几句节哀顺便的话,张太夫人叹了口气道:“我这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媳妇已经有了身孕,未出生的孩儿却再也见不到他爹爹了。”   薛盈忙劝道:“无论如何,吴家有后是件大好事,看在还未出世的孩子份上,太夫人也要振作起来啊。”   李维在一旁插话道:“令郎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是死于河豚中毒,太夫人对此怎么看?”   张太夫人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不可能是误杀,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儿子。”   李维眉头微皱:“太夫人且勿激动,您认为是谁想要陷害令郎?”   张太夫人扶额道:“不知道,我觉得,枢密院里的那些同僚都有可能陷害他。他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性情我最清楚,虽说为人孤僻了些,但一直坦坦荡荡,向来没有什么烦心事。可是最近这些日子,他从衙门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媳妇后来告诉我说,他有一天带着自己清点了家中的田产,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当时没多想,可是出事之后,总觉得蹊跷。”   薛盈随口问道:“令郎有没有告诉您,是为什么事情烦心?”   “没有。”张太夫人叹了口气:“他这人一向喜欢把心事藏在肚子里,又怕我担心,我也曾问过他,他却只说无事。”   李维沉声道:“我是奉命调查令郎的案子的,可以去令郎的房间看看吗?”   “当然可以,只是房间有几天没收拾了,有点乱。”   吴峰的房间不出意料相当简陋,木质的床榻已经开始掉漆,书案上磊满了公文,李维仔细翻了翻,多是枢密院的日常文稿,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书案右侧抽屉里放了几封书信,也多是日常应酬之语,也没有出奇的地方。   李维有些失望,正打算离开,却见薛盈提高了声音道:“你看,这张纸大有蹊跷。”   李维忙凑近去看,原来地面上散落着一张还未完全烧尽的信笺,上面模模糊糊可以辨认出“于景德寺相见”六个字,笔迹十分呆板,他把这张残纸收好,皱眉陷入沉思。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吴峰的夫人王氏挺着大肚子过来,勉强笑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太寒酸了些,二位若不嫌弃,便在府上用了饭再走吧。”   李维忙推辞:“不必了,我们还有事,与太夫人打个招呼就走。”   太夫人正在房内用晚餐,当真十分寒酸,只有一碗白粥,一碟糟萝卜而已。听说李维要走,忙起身道:“不用过晚餐再走吗?只是寒舍没有拿的出手的菜肴来招待,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李维忙道:“贵府有丧事,实在不敢叨扰,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张太夫人的眼角已然含了泪:“李学士,我儿子死得冤屈,你一定要替他主持公道啊。”   李维也觉得心里涩涩的,忙安慰道:“太夫人但请放心,令郎若是为人所害,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绳之以法的。”   李维向薛盈使了个眼色,她随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钱递给张太夫人:“贵府办丧事,处处都需要钱,令郎为官清廉,想来也没有别的进项,这点钱不成敬意,太夫人先拿去用。”   张太夫人忙要推辞,却被李维拦住道:“我一向钦佩令郎为人,彼此心交,太夫人就不必客气了。”   从吴府出来后,二人一路沉默,还是李维开口道:“几乎可以断定,吴知事是死于谋杀,看来沈娘子是无罪的。”   虽然沈瑶的罪名差不多洗脱了,可是薛盈却不像意料中的那么高兴,半响方怔怔道:“这案子看来水很深,想必会牵连到许多朝廷命官。”   李维也认为这案子棘手,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倒也不觉得压力很大,笑笑转移话题道:“我饿了,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从什么时候起,李维开始光明正大向自己讨要吃食了?虽然他这个人比较讨人嫌,但此次帮沈瑶洗脱罪名,也算对自己有恩,薛盈觉得他现在的要求似乎不好决绝,于是撇撇嘴道:“我想做煎鱼饭,你吃不吃?”   李维露出笑容:“自然要吃。”   薛盈从坊间顺道买了一条活鲤鱼,回到瓠羹店后厨开始整治。刮鳞抠腮摘净内脏后,去掉鱼腹部的黑膜,抽调鱼背那条白筋,这样做出的鱼肉没有腥气。   接下来,她将鱼身上洒上少许盐和花椒粉略加腌制,起油锅下鱼煎至两面金黄,然后烹入少许醋,知只听得撕拉一声响,醋香混着鱼香扑面而来。   鲤鱼用醋稍微熏制后,薛盈在锅中放入适量滚水,加入半颗白菜心,几段葱白,盖上锅盖开始焖煮,期间不能用筷子翻动,避免鱼肉散开,等到鱼肉差不多煮熟的时候,加入姜汁和料酒和少许盐同炖。   李维在外间等的时间略久,越发觉得饥肠辘辘,有心想要到后厨看一看,但想起“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便又停住了脚步。可是后来,阵阵鱼香从后厨传来,他实在忍不住了,犹豫片刻便起身道厨房问:“饭做好了没有呀?”   薛盈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李维会踏入后厨,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养的那只狸花猫,每次做煎鱼时,它也总是趁人不注意溜进后厨,冲自己喵喵叫,想要讨一些鱼骨头吃。   薛盈勉强忍住笑道:“快了快了,你再回去等一会儿。”   李维看薛盈那认真做菜的样子,仿佛像一名洗手做羹的新妇,而自己与她仿佛是人间最平常的烟火夫妻,嘴角不由微微向上扬起。   眼看着汤汁渐渐变得浓稠,薛盈撒上少许胡椒粉和陈皮丝,便可出锅品尝了。   单做煎鱼配饭有些单调,薛盈又从瓷坛中取出自己提前腌好的茄子。   茄子腌制方法有些麻烦,将嫩茄子洗净切丝,在沸水中焯过控干,将盐、酱、花椒、莳萝、茴香、甘草、陈皮、杏仁研成细末与茄子一起拌匀,晒干后再蒸制,然后收入瓷坛中。   薛盈此时将腌好的茄子用水泡软,然后用香油炸制,时下流行的鹌鹑茄便做好了。   终于可以吃饭,李维先夹了一块鱼肉品尝,因为炖煮多时,鱼肉充分吸收了汤汁,变得软嫩鲜美,而香醋、葱白和姜汁的加入,有效去除了鲤鱼特有的土腥气,他不由一连吃了好几口。   李维现在似乎也是一位很好的投喂对象呢。她笑道提醒道:“做煎鱼我特地多留了一些汤汁,最适合与米饭一起吃。”   李维依言舀了一点汤汁和鱼肉浇在米饭上,新米粒粒洁白晶莹,与汤汁混在一起染上了深褐色,再加上鲜甜的鱼肉,每一口都是无上美味。他又夹了一筷菜心品尝,别看它不起眼,却于无声无息间吸收了鱼汤的鲜美,同样十分下饭。   薛盈鱼肉吃的不多,倒是对那盘鹌鹑茄很感兴趣,因为加入了多种辅料,又经过暴晒、蒸制和油炸,这道鹌鹑茄咸鲜麻爽甘五味俱全,口感十分丰富,果然味美如炸鹌鹑。   二人顾不上多交谈,很快便将饭菜吃完了。李维随手从袖中掏出几贯钱递给:“最近瓠羹店停业,你暂时没有收入,我也不好白吃你的,这些权且当做饭钱吧。”   薛盈连忙推拒:“不必了,一顿饭而已,我还是请的起的。”   李维凝视她片刻道:“瓠羹店短期内是无法营业了,你想不想重新回去做厨娘?”   薛盈正色道:“不劳阿郎费心,我对自己的厨艺是有自信的,瓠羹店即便近一两个月不能营业,但也有一批固定的回头客。相信重新开张后,他们也会回来的。我想养活自己,总是没有问题的。”   李维无声叹了口气,她这副倔脾气,倒是和自己一模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要近理一理大纲,还是每天日三更新吧,这一段悬疑情节与女主身世有关,不光是为了男主提供机会哦。   煎鱼饭的做法参考苏东坡煮鱼法:以鲜鲫或鲤鱼治斫,冷水下。入盐于堂法,以菘菜笔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掩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桔皮片,乃食。   我尝试照着做过,味道嘛,一般般。所以这里做了改良,还是用花椒粉和盐腌一下油煎,然后再加水炖比较好吃。感谢在2020-06-21 19:30:03~2020-06-22 18: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也 8瓶;多肉葡萄三分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二天吃完早饭, 薛盈便动身去了位于城中夷门山脚下的景仁寺,她总觉得那张残纸上的话大有玄机。   谁知她来的太早了,景仁寺大门紧闭, 无奈之下只好围着院墙走了一圈, 这个寺庙看来占地不小。   当薛盈又绕回寺庙大门时, 发现李维也穿着便服来了, 不由迎上去问:“这么巧, 阿郎也是要去景仁寺吗?”   李维笑了:“我是想去拜访周承旨。”   薛盈疑惑问道:“周承旨也住在附近 ?”   “没错,我昨日打听到,张承旨、周承旨的府邸都在夷门山附近。”   薛盈愣了一下笑道:“那还真是巧了。”   李维略一迟疑对薛盈道:“这个案子背后的水太深, 我一人出面就好, 你就不必牵涉其中了,否则怕会有危险。”   薛盈忙道:“我不怕的。况且此案牵连沈娘子,我也非常想早日抓到真凶。那我们一起去周府吧。”   对于薛盈的执着,李维是有深刻体会的,他无声叹了口气, 领着她来到周府门前。   通报姓名后, 门子不敢怠慢,径直将二人带入书房。这里的设施与吴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应陈设乍看来雅而不奢, 但李维却知道,这些看上去的雅致需要耗费大量的银钱。说的不说, 书案上摆设的曜变天目油滴盏,一只便可抵中人之家半年之费。   此时周承旨已从门外迎了上来,行礼后笑道:“卑职见过李学士。”   李维淡淡一笑道:“周承旨何必过谦, 你在枢密院任职,我权且代管京城庶务,原不是你的上峰。今日前来, 是想详细问问吴知事被害那天的情形。”   周承旨原名周霖,年纪大约四十余岁,早已是官场的老油条,虽听出了李维话中的疏远之意,面上却一点不漏,一面招呼下人上茶,一面叹道:“吴知事英年早逝,实在是可惜,李学士受命审理此案,有话尽管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好。”李维决定开门见山:“周承旨平日与吴知事交情如何?”   周霖皱眉道:“吴知事为人孤僻,平日也不怎么应酬同僚,我与他交情一般。”   “哦。”李维喝了口茶问:“既然如此,张承旨为什么邀请吴知事一同赴宴呢?”   周霖笑了:“这也有个缘故。张承旨在枢密院任职三年,眼看审官院长官便要来考课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张罗着宴请同僚,也是为了大家替他在长官面前多说些好话。别人都请了,单单不请吴知事也不好,原以为以他的性子会拒绝的,谁知他竟答应了。”   李维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吟片刻又问:“那一天在瓠羹店,你们吃下河豚,是多久后发现身体不适的?”   周霖思索道:“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吧,我便觉得恶心想吐,指尖还发麻,幸亏当时有好心人帮忙,让我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干净了,否则我这条老命也会不保了。”   薛盈忽然插话道:“我听说吴知事吃下河豚后不久便当场昏迷了?看来他的身体更虚弱一些。”   周霖留意看了薛盈一眼,笑笑道:“吴知事身体没有问题,不过那一天他不怎么说话,也不大喝酒,只是埋头吃菜。想是河豚吃得多了些,所以才会中毒昏迷。”   李维笑笑道:“想来是这个道理。对了,那一天你发现同席的其他人有什么异样没有?”   周霖沉吟片刻道:“倒也没什么异样,不过……”他又停顿了一下道:“吴知事那日像是有心事,虽然他平时一向沉默寡言,但同僚们问他话,他也会礼貌回答。可那天我主动和他闲聊,他却总是支支吾吾,这着实有些尴尬。”   “听说那一日,你们四位足足喝了两大坛酒,这酒量着实不小啊。”薛盈随口道。   周霖当即苦笑:“其实我本不善饮酒,张承旨也是,可是他那天兴头极大,非要拉着我死命灌酒,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哦。”李维又问:“在发现身体不适之前,你们四人都没有离开过食案嘛?”   周霖显然在努力思索:“当时酒喝得有些多,很多事情有些模糊了,但我依稀记得,我们三人都曾离席去过茅厕。”   话显然已经问得差不多了,李维起身道:“多谢周承旨知无不言,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   周霖出言挽留:“已经到午饭时间了,二位在寒舍用过午饭再走吧。”   李维笑道:“府衙还有事情,便不在此叨扰了。”   周霖忙道:“不过家常便饭而已,李学士用过饭后正好去府衙办公,倒是一点也不会耽误正事。”   李维正打算再次推辞,心内忽又一动,又改口道:“如此也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又闲聊片刻,一名仆人前来禀告道:“饭已做好了,按照阿郎的意思摆在内花厅,您看?”   周霖忙起身道:“内花厅地方轩阔,我们去那里用餐吧,二位请,我在前方带路。”   薛盈来到内花厅发现,周霖口中所说的家常便饭也十分丰盛,两熟紫苏鱼、排蒸荔枝腰子、烧臆子、旋切莴苣生菜、群仙羹列满食案。周霖还笑着谦逊道:“饭菜寒素了些,还请二位不必介意。”   案上一碟假河豚吸引了薛盈的目光。众人动筷后,她随手夹了一块假河豚品尝。想来是用面筋做的,油炸又经炖煮的面筋吸满了汤汁,入口油润丰腴,又带着一丝酸辣,十分爽口开胃。更妙的是,这面筋还有鱼肉鲜美的口感,比坊间售卖的一味油腻的假河豚要高明得多。   薛盈笑道:“府上这道假河豚味道真好,口感几可乱真,贵府厨子的技艺当真高明。”   周霖笑道:“过奖过奖,寒舍厨娘这点微末之技,跟薛娘子相比就差远了。”   薛盈内心一动,笑问道:“我可以问问贵府的厨娘,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吗?”   周霖对此很慷慨:“自然可以,我让下人把她叫过来。”   “不必这么麻烦。”薛盈笑道:“烦请贵介引我去后厨找她就行。”   薛盈由下人引到周府后厨,做菜的厨娘正在吃午饭,年纪大约二十余岁,姿容艳丽,薛盈说明来意后,她笑着解释道:“这道菜的做法并不难。面筋泡发后与葱丝、姜末入猪油煎制,然后倒入鲜汤焖煮即可。”   薛盈笑问:“娘子所言的鲜汤,是猪骨汤吗?”   厨娘笑道:“并非猪骨汤,是我烹制鲫鱼时剩下的鱼汤,此菜既然名为假河豚,总得有些鱼的味道,否则便和假煎肉没有什么区别了。”   薛盈赞道:“娘子果然巧思。”她现在明白那道假河豚鲜美的味道是从何而来了。   停了一下,薛盈又问道:“娘子技艺如此高超,想必真河豚也会做吧?”   厨娘愣了一下笑道:“娘子太高看我了。河豚有剧毒,放眼整个汴京城,能熟练烹制河豚的厨子也是寥寥无几,我不过是寻常厨娘,实在没有这个能力。便是这道假河豚的做法,也是和隔壁张府的厨娘学来的。”   薛盈随口问道:“你说的张府,是张承旨府上吗?”   “正是。”厨娘笑道:“张承旨的府邸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就在东面不远处。”   薛盈从后厨出来后,便于李维一起告辞离开。恰巧附近的有一家卖煨山芋的摊子,微风吹起,山芋的清香混着桂花香飘入鼻中,薛盈当才在周府没吃饱,眼下又饿了,忍不住转过头向摊子瞅了一眼。   李维忽然问:“想不想吃煨山芋?”   薛盈推辞道:“不必了,刚刚吃完饭,现在不饿。”   李维淡淡一笑道:“你在周府才吃了那么一点儿,根本不是平常的食量,其实我也没吃饱,我们还是用山芋填饱肚子吧。”   不等薛盈答复,李维便对摊主道:“店家,给我们来两块煨山芋。”说着把钱递给他。   “好嘞。”店家麻利地从锅中捞起两块山芋盛入瓷碗中,一面端到旁边的食案上,一面嘱咐道:“新出锅的山芋很烫,二位客官慢点吃。”   煨好的山芋上洒了糖霜,还点缀着少许糖桂花,气味更加宜人。   刚出锅的山芋还冒着热气,薛盈用嘴吹了吹,小心翼翼的夹了一点山芋送入口中,粉嫩细腻,带着丝丝清甜,还有桂花特有的馥郁香气,让人想起江南的秋天。不知不觉间,她便把碗里的山芋吃完了,笑对李维道:“这煨山芋看起来不起眼,味道却当真很好呢。”   李维的嘴角向上翘起,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薛盈心灵手巧,喜欢吃薛盈做的饭,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吃了美味的菜肴,便想和薛盈分享,也开始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了。   二人吃完了煨山芋,李维掏出手绢擦擦嘴巴道:“既然张承旨的府邸就在隔壁,我们不如顺道去拜访,省得再跑一趟。”   二人向东一拐来到张府,向门子说明来意后,门子赔笑道:“二位来的不巧,家主去附近的景仁寺去听长老讲经了,不然二位在此稍等,我去景仁寺叫家主回来?”   又是景仁寺!李维内心一动道:“不必了,我们直接去景仁寺去找张承旨好了。” 第42章   景仁寺是国朝太宗时期修建的, 山门一侧有一道清溪流出,向为夷门山一景,一度香火十分兴旺, 只是随着灵慧高僧坐化, 近年来颇有衰败之势。   听说李维前来, 寺院住持远慧大师亲自到山门迎接, 礼仪寒暄毕, 远慧大师将二人引至偏殿献上香茶,李维随便问了一些景仁寺的日常佛事,又称赞景仁寺占尽京城山川形势。随口问道:“我听说景仁寺内有不少夏国来的番僧?”   远慧大师笑道:“李学士有所不知, 鄙寺的首任住持灵慧大师就是夏国人。当年夏国国主李行简有意投诚, 太宗皇帝为了以德怀远,特地下旨在夷门山脚下修建景仁寺,并迎接夏国高僧灵慧大师做首任住持,当时一起带来了不少番僧。”   “原来如此。”李维笑问:“请问阁下是第几任住持?”   远慧大师叹息一声道:“实在惭愧,老朽是第三任, 不及灵慧大师远矣。”他又问道:“李学士来鄙寺, 也是要听杭州来的明性大师讲经吗?”   李维身为陆伯渊的门生,一向独尊儒教, 原是不信神佛之说,闻言微微皱眉道:“我是来找张承旨的。”   远慧大师笑道:“张承旨就在后面的观音殿里听明性大师讲经, 李学士直接去那里找他就行。”   二人闻言前往观音殿找寻,里面却空荡荡并无一人,无奈之下只好去其他殿阁找寻, 很多佛殿门紧闭,台阶上已经长满了荒草,当初辉煌一时的景仁寺, 眼下也是十分荒凉了。   二人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半个人影,正打算回去再问问远慧大师,薛盈忽然发现院子东侧有一个月洞门,好奇之下与李维一起走了进去,里面庭院轩阔,似是别有洞天。   有几个番僧正聚在一处闲聊,看到他二人走来,露出警惕的目光,纷纷散开。   薛盈觉得无趣,只好与李维折回了月洞门,却见一位中年僧人迎上来仔细打量他们片刻,笑问:“二位可是来找人?”   薛盈忙道:“正是。我们去观音殿找张承旨,他却没在那里,便一直寻到这里来了。”   中年僧人笑道:“张承旨想是和明性大师一起去山顶的珍珠泉去泉水去了。珍珠泉水质清冽,太宗皇帝钦赐为天下第三泉,是本寺的一大胜景,多少人慕名来参观。”   听中年僧人这么说,薛盈倒十分感兴趣,不由问道:“法师所说的珍珠泉在那里?”   “出东边的月洞门,往南行不远是便是山道,上去便是。”   二人道过谢,便依照僧人之言,出了东边寺门,又向南走了一段路,果然有一条石级山道。他们沿着山道向上爬了二十余步石级,便见一道清澈的溪水潺潺流下来,想来便是山顶珍珠泉的泉水。   想要攀到山顶,必须向西经过一道断崖,连接的一座木桥是必经之路,二人向断崖下望去,烟云雾霭,一眼看不到底。   薛盈是个急性子,抽步便欲踏上了那座木桥,却被李维一把拉住,他的力道极大,薛盈整个人都被拽入怀中,二人一时站立不稳,竟是直直地向一旁的空地倒了下去。   薛盈平生第一次和青年男子离得这么近,他身上的皂角香混合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忙想要一把将她推开,然而他并不放开自己,反而将双臂收紧,低声问:“你没事吧?”   薛盈愣了一下,定了定神向那座木桥看去,这才发现木头早已朽烂,自己若真的踏上去,必定会坠入无底深渊。她想到刚才那位中年僧人的言行,这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要他们的性命!   李维竟然救了自己的命!薛盈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低声道:“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现在放开我吧。”   李维愣了一下,这才松开了双臂,沉声道:“有人竟然想灭口,可见这寺庙的水有多深了。那个中年僧人是故意引诱我们来此地的,即便是住持远慧大师,我也不敢担保他毫不知情。”   薛盈犹豫片刻问:“那我们还去山顶的珍珠泉吗?”   “自然要去看看,那珍珠泉到底有什么蹊跷。”李维决然道:“我们再找找,肯定有路通往山顶的。”   二人在荒草从中找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羊肠小道,扶着山间的树干总算爬到山顶,在东侧果然见到了珍珠泉,却没看见张品言的身影。   珍珠泉的泉眼位一个方形的池子中,不断地向上冒出一个个小水泡,水质极清冽,可以清晰地看见池底的水草。   池中的泉水继续向下流去,在西面的圆形水池汇聚成一弯碧水,里面养着几尾红色的金鱼,倒也灵动可爱。只是薛盈刚一靠近,它们就如同受惊一样四处散去,她不由笑道:“这些这些金鱼胆子未免太小了吧。”   李维注意到,这个水池底部有一个石刻的莲花座,小巧玲珑煞是精致,他凝神望了一会儿,沉声道:“看来今天是找不到张承旨了,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薛盈有些疑惑,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李维已是转移话题道:“已经晚了,再不抓紧下山,天就快黑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李维照顾薛盈的步伐,在前面走得很慢,可薛盈的步伐还是有些踉跄,他索性上前拉住了她的山:“事急从权,我今日冒犯了。”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薛盈的心渐渐镇定下来,步伐也稳住了,在夕阳西下之前,他们终于下了山,重新回到喧嚣的市坊。   天已完全黑透,因背着灯光,看不到薛盈脸上是神情,却听她低声道:“今日之事,我真的要多谢阿郎。”   李维却换了一副郑重的神色:“刚才你实在太大意了,抬脚便迈上那座木桥,以后跟着我出来,行事要多加小心,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其实李维当时也吓了一跳,腿脚都有些发软,若不是自己反应及时,薛盈这条命就交待在那里了。当时只是强撑着装作镇定而已。   薛盈低低地应了声是,李维却笑着转移的话题:“你总不能空口言谢,今晚准备做什么吃食呢?”   提到晚餐,薛盈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再次变得轻松,笑笑道:“这附近有一家宜城楼炙鳗做得很地道,我们就去那里吃晚餐吧。”   李维微感诧异:“我一向以为你手艺高超,看不上其他店里的吃食呢。”   薛盈笑了:“汴京城坊间的美食着实不少,作为掌厨,还是要多学习借鉴才能进步。你不是也很喜欢王婆婆川饭店的面条吗?”   二人说笑间便来到了宜城楼,这里也是丰乐楼的脚店,店面并不大,行菜见是薛盈来了,笑着迎上去道:“薛娘子这一向少见,二位楼上请吧。”   二人来到楼上捡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行菜笑问道:“今天还是老样子吗?鄙东家一直惦记着薛娘子呢,听过瓠羹店最近遇到了点麻烦事,若是不好开张,您可以来这里做主厨,鄙东家肯定不会亏待您。”   薛盈笑笑道:“多谢贵东家好意,这事很快就会有结果,瓠羹店还会重新开张的。今天还是老样子,另外……”她扫了李维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店里自酿的杨梅酒能送我们一瓶尝尝吗?”   行菜笑道:“有有有,回回薛娘子来了,我们也是送酒的,那我就下去通知后厨准备了。”   行菜走后,薛盈忙向李维解释:“他们家可不是私酿酒售卖,只是熟客来点菜,店家会赠送自酿的杨梅酒,也算是为了招揽回头客吧。”   李维嘴角微翘:“我有说什么吗?只是行菜口中说的老样子,是指炙鳗吗?”   薛盈决定卖个关子,笑笑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忽然觉得,从李府出来后,自己和李维的相处越来越轻松了。   过了没多久,店里的打杂端了微型的铁炉和铁丝蒙上来,又将整治好的新鲜鳗鱼切段盛入银盘中,摆在食案上。   李维好奇问道:“这是要自己动手烤鳗鱼吗?”   薛盈解释道:“店家自己可以代烤,但还是自己亲手烤的鳗鱼好吃。这家店的鳗鱼都是现杀现烤的,很是新鲜美味。”   说话间,铁炉的铁丝蒙被烤得有些发红了,薛盈用长筷将鳗鱼段放在上面,鱼皮微焦后,一面用筷子略微移动,一面解释道:“鳗鱼段在火上稍烤一会儿就要赶紧动一下,否则鱼皮容易粘在蒙子上。”   渐渐地,原本晶莹透亮的鳗鱼肉变得洁白,底下的鱼皮也变得焦黄,不断有油脂冒出来,薛盈迅速地将鳗鱼段翻了个面,让各个部位均匀受热。   此时鱼脂的芳香蔓延开来,李维暗自吸了口气,他觉得越发饿了。   等到鳗鱼肉的各个部门都便得洁白,冒出油脂的时候,薛盈笑对李维道:“现在可以吃了。”   新鲜的鳗鱼其实不用任何调料,仅仅蘸一点芝麻盐,便可以突显原料的鲜美。   李维夹起一块鳗鱼蘸了一点点芝麻盐送入口中,鱼肉甘香肥美,因是新鲜烤制的,特别有弹性,鱼皮部分经过充分的烘烤,油脂充分渗出,一口咬下充满了迷人的焦香,却一点也不油腻。芝麻盐蘸料选得很好,既不会掩盖鳗鱼的本味,又给鱼肉增加了芝麻特有的浓香。越发令人停不下筷子。   不大会儿,二人便将烤好的鳗鱼都吃完了。李维尝试着夹了一块鳗鱼放到铁丝蒙上烤,可不大一会儿鳗鱼皮便烤焦粘住了。薛盈笑道:“哎呀,你这样不行,还是我来吧。”   薛盈将剩下的鳗鱼段放到铁丝蒙上,接着麻利地翻转,不大一会儿功夫,鳗鱼便又烤好了。   这时店家将杨梅酒送来了,酒色呈紫红色,晶莹透亮。薛盈给李维倒了一杯酒,那酒口感微甜,醇厚之中带着隐隐的果香。吃一块烤鳗鱼,再喝一口杨梅酒,真是无上享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吃烤鳗鱼了。。。。。。感谢在2020-06-23 14:54:39~2020-06-24 14:5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昔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海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金子 20瓶;五月may 10瓶;紫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二天中午, 李维在府衙中处理完公务,正打算休息片刻,却将郑良前来禀告:“阿郎, 上次您让小的查的笔迹, 明显是刻意写的很呆板, 实在查不出是何人所为啊。”   “哦。”这个结果并不出李维意料。他随手那起那张残破的信笺, 皱眉端详了片刻, 似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传来,不由内心一动。   他正打算再吩咐郑良几句,却见一名衙役急匆匆进来禀报道:“学士, 枢密院张承旨来了, 说有要事求见。”   “哦?”自己昨日寻访他不遇,今日反来主动求见,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李维沉声道:“请他进来。”   张品言的形容非常狼狈,衣衫凌乱不整,右边脸颊已是高高肿起, 见到李维也顾不上行礼, 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李学士可要替下官做主啊。”   李维心下微诧,沉声问道:“张承旨莫慌, 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品言忍不住垂泪道:“下官昨晚遇劫了,那群人自称是陈王的下属。”   “陈王下属?”李维越发诧异。陈王原名王顺, 是太宗皇帝时的叛军首领,本是农民出身,因苦于官府赋敛急迫, 率众在陕西起义,攻占长安后自称陈王。只是这只义军在这之后没多久就被张僚剿灭了,便是余党也被彻底肃清。这些都是陈年旧事, 如今怎么又死灰复燃了?   想到这里,李维安抚张品言道:“张承旨莫慌,且将昨日遇劫的详细情形叙述一遍。”   郑良倒了一盏茶递给张品言,张品言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这才心有余悸道:“景仁寺的住持远慧大师告诉下官,昨日下午杭州灵隐寺的明性大师前来讲经。我一向久仰他的大名,昨日下午便去景仁寺找他。啊,后来我听下人说,李学士正好也来寒舍探访,真是不巧,下官多有得罪。”   李维摆摆手道:“闲话且不讲,还是仔细说说遇劫的事吧。”   张品言随即道:“后来我在景仁寺的观音殿内听明性大师讲了一会儿佛法奥义,当真感悟颇多,颇有心得。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明性大师便回客房休息了。”   他这一番话甚是啰嗦,郑良眉头微皱插话问:“然后呢?”   “李学士应该知道,夷门山顶的珍珠泉水质很好,下官每次去那里都要取一些泉水回去冲茶。于是我就像往常一样出了寺门,登上夷门山顶去取水,谁知刚到山顶,忽然有人用黑布套罩住了我的头,我正要呼喊,那人又将一团破布塞进我嘴里,把我的手脚捆地结结实实,推搡着我下了山。”   “下山之后他们把我扔进一顶轿子里,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我拉下轿来,又拽着我了走了一段路,然后才松开头套,我发现这地方是一间暗室,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蒙面人。身材十分魁梧强壮。”   “那蒙面人开口对我说:张承旨,你劝你知趣一点,吴知事又臭又硬,不肯听劝,他的下场你是知道的。你若不听话轻举妄动,也会和吴知事一个下场,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当时怕极了,但又心有不解,便鼓起勇气问他,吴知事究竟做了什么,才会为人所害。那人冷笑着不肯说话,只是又警告我说,让我把嘴闭严实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忽然又重重挨了两棍子,当下一阵剧痛,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等到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寒舍的床榻上。据寒舍的门子说,他是在门口发现我昏迷不醒的,当时吓了一跳,连忙把我扶进卧室,又灌了几口茶,我才慢慢醒转过来。”   李维微微皱眉道:“你可听清那蒙面人是什么口音?”   张品言顿了一下道:“是陕西那边的口音,那人声称自己是王顺余党,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李维又问:“那暗室是什么样子的?”   “里面陈设相当简陋,像是一座库房,中间有摆着一张折枝玫瑰椅,椅子旁边有一个黑漆橱柜。”   李维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停了一下又问道:“张承旨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遇劫的吗?”   张品言仔细思索了一阵道:“具体时间记不大清了,但那时日影西斜,应该已经快到傍晚了。”   “哦。”李维扫了他又问:“张承旨可还记得,劫匪推搡你下山时,走得是什么路?”   “当时下官心里慌极了,眼又被蒙上看不清,脚下不稳跌了一跤,右脸着地被磕到了,应该是石板路。”   “张承旨受惊了。”李维随口安慰后问:“据你猜测,这次遇劫是何人作为啊?”   “没有证据,下官不敢妄自揣测。”张品言忽然压低了声音:“李学士请屏蔽下人,下官有密事禀告。”   郑良是知趣的人,没等李维给他使眼色,便匆匆退出去了。   室内再无他人,李维沉声道:“有什么事,张承旨尽管说吧。”   “下官以为,吴知事是被人故意下毒杀害的。”   听到张品言这话,李维并无意外,随口问道:“那张承旨认为,此事是何人所为啊?”   张品言越发压低了声音:“下官也只是猜测,据下官所知,周承旨与吴知事一向不睦。有一天,我亲眼看到二人为了陕西征兵一事。当面起了争执,周承旨气到要骂娘,说非要给吴知事一点颜色瞧瞧。下官此次被劫,恐怕也和周承旨有关。”   说道这里,张品言拉着李维的一角道:“下官现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恐怕劫匪接下来还会找我的麻烦,还望李学士为我做主,多加庇护啊。”   “这是自然。”李维抚慰他道:“我会派衙役去贵府附近巡逻,全力保护张承旨的安全,这一点还请放心。”   二人又聊了几句,张品言方告辞。李维随即召来衙役郑重嘱咐道:“拿我的名帖去面见夏枢密,说我要调阅枢密院近半年来的文书,此事要做得隐秘,千万不要令他人知晓。”   沈瑶因涉嫌误杀吴知事,一直被关在开封府衙役的值房里,薛盈担心她吃不好,每晚都做饭送过去。   薛盈今天打算做一道很家常的菜——缕肉羹。   将猪瘦肉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加入鸡蛋清、水淀粉、适量的盐和胡椒粉,充分搅拌。这样做出的肉更容易入味。   接下来,薛盈将葱姜切碎,春笋切成细丝,放入油锅中爆炒后沥干油盛出。又加入一锅清水煮滚,将肉片打散放入沸水中。肉片遇热很快变成了粉红色,待水再一次沸腾后,便可以将肉片捞出来盛入碗中了。   薛盈将猪骨汤煮沸,勾一点芡浇在肉片上,放入炒好的葱姜和笋丝,再加入少许盐、醋、胡椒粉和香菜,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缕肉羹便做好了,再配上一张胡饼,便是美味的一餐。   张青这些天往值房跑得勤,照例是由他送餐,不过今天薛盈有话要对沈瑶说,便亲自去了。   因为李维特别交代过,沈瑶被羁押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值房的设施虽然简陋,但好歹有一张木床可以休息,顶部有天窗可以透气,比起阴暗潮湿的牢狱,是要强得多了。   只是长日漫漫,时光总有些难捱,沈瑶每日最大的期待,就是等张青给自己送饭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竟是薛盈走了进来,沈瑶又惊又喜道:“居然是娘子来了。”   薛盈笑对沈瑶道:“我今天来是让你安心的,据我猜测,过不了多久,官府就会放你出去,你便可以洗脱误杀吴知事的嫌疑了。”   沈瑶的声音有些激动:“这太好了。从一开始我就不信自己亲手烹制的河豚有毒。这门手艺我跟娘子练了七八年了,有毒的部位都是按照娘子教我的方法处理干净的,河豚肝脏也充分清洗炸透了,不可能出差漏。”   薛盈笑着安慰她:“我知道,你一向稳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你且耐心等待几天,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向其他人泄露风声。”   说着,薛盈把汤茶盒子里的饭菜取了出来:“我刚做的缕肉羹和胡饼,都是你平时爱吃的,快趁热吃一些吧。”   汤茶盒子的保温效果果然了得,那碗缕肉羹依旧是滚烫的,粉红色的肉片漂浮在汤上,还夹杂着嫩黄的笋丝和青碧的芫荽,看上去就有食欲。   沈瑶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恩,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鲜美醇厚还带着丝丝酸辣,加了淀粉和蛋清的猪肉片极嫩,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可以咽下,而春笋清鲜爽脆,给这碗缕肉羹增添了别样的风味。   胡饼保持着店里一贯的水准,外皮酥脆,芯子却很松软,一口咬下,芝麻的浓香和花椒粉的麻香充斥在舌尖,与鲜醇的缕肉羹简直是绝配。   不大一会儿功夫,沈瑶便将缕肉羹和胡饼都吃完了,她满足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笑对薛盈道:“我听张大郎说,这几天都是娘子给我准备晚饭,真是太感谢了。”   薛盈笑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自己人何必言谢。”   二人又闲聊片刻,沈瑶忽又正色道:“这几天我闲来无事一直在想,吴知事当时的情形,确实像是食用河豚中毒,若是有人蓄意谋杀吴知事,应该是将毒下入酒杯之中,在劝酒时令他喝下的,只是在场的其他人也中了毒,偏偏最后还平安无事,这就十分蹊跷了。”   薛盈内心一动道:“这世上原没有那么多蹊跷之事,若巧合多了,必定是有人蓄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节安康。凑热闹参加了晋江的抽奖活动,V章订阅率大于80%的亲们,只要留言就有机会赢得100晋江币,若有兴趣便尝试一下吧。感谢在2020-06-24 14:55:49~2020-06-25 20: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硕珍的酒窝 10瓶;多肉葡萄三分甜 6瓶;夏玖 5瓶;阿篷 3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四月初八是佛诞日, 汴京各大禅院都有浴佛斋会,煎香药糖水相送,名曰“浴佛水”,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时光昼永, 气序清和, 青杏、樱桃、李子、林擒纷纷等时鲜果子纷纷上市, 七十二家正店都开始售卖新酒,市井为之一新。   时已近午,薛盈打算应景做一款素斋——玉灌肺。   灌肺属于荤食, 是以羊肺为原料, 肺内灌满以豆粉、面粉和香料调制的面糊,扎紧口子,蒸熟后切片吃,是坊间颇为流行的一道小吃。   而薛盈要做的玉灌肺,是纯素的仿制品。薛盈将核桃肉、松子肉揭去褐色外衣, 与芝麻一起倒入研钵捣碎成泥。再将油饼切碎捣烂, 莳萝籽研成碎末。   接下来,薛盈将核桃、松子、芝麻、莳萝籽、绿豆淀粉和少许红曲粉按一定比例放入大碗中混合, 一面徐徐倒入清水搅拌,揉成一团软软的面剂。将面剂压成扁片, 烧热水放入蒸锅中蒸制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在关火闷一会儿,便可以拿出切条装盘了。   玉灌肺的浇汁也很重要, 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独门配方,薛盈准备的是五辣醋。将水豆豉、醋、糖、川椒粉、胡椒粉、生姜泥和蒜泥按一定比例混合,浇在切好的玉灌肺上, 便可以上桌品尝了。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来敲门声,原来李维又来蹭饭了。   薛盈笑道:“你来得不巧,今天我吃斋,可是没什么好东西呢。”   “浴佛节吃斋才应景,你吃什么饭,随便也给我做一点好了。”李维随口道。   从什么开始,李维把来店里蹭饭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了,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呀。薛盈撇撇嘴正要说什么,却听李维沉声道:“案子总算有头绪了,我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一起去景仁寺瞧瞧热闹。”   “啊。”薛盈忙问:“这么快就有头绪了?凶手肯定与景仁寺有关吧。那个远慧大师言行甚是古怪。”   李维避而不答,淡淡一笑道:“快去做饭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薛盈再一次撇撇嘴,不过她实在想早点去景仁寺,便又抓紧回到后厨准备午饭。   既然又多了一张嘴,便把今早的做好素馅馒头再多蒸几个吧,好在一切都是现成的,倒也不用费太大功夫。   菜和主食都有了,薛盈打算再做一碗玉带羹。眼下江南的莼菜在京城上市了,玉带羹就以春笋和莼菜为原料做成的。   莼菜属于水生蔬菜,只采摘水面下新发的嫩芽来吃,长出水面就老了。形状好像卷曲的小荷叶,通身被透明的黏液包裹。   薛盈将莼菜拣去老叶,冲洗两遍沥干水,笋去壳切成细丝,姜片也切成细丝。   做莼菜汤不能用铁锅,用砂锅更能突出原料的清鲜。将砂锅内倒上水烧开,下入姜丝滚一下,接着放入笋丝和莼菜,待水再次沸腾后,薄薄勾一点芡,便可以离火。再加入适量的盐、香油、醋和胡椒粉调味,玉带羹便做好了。   薛盈将煮好的羹饭摆到外间食案上,李维的嘴角又向上翘起,看来她做素斋也很拿手嘛。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碗玉带羹,莼菜青碧似带、笋丝嫩黄如玉,让人仿佛置身与初夏的幽碧的山林与池水之间,心神亦为之一爽。   李维有些急迫地喝了一口羹,清鲜之余带着一丝酸辣,初夏的莼菜清香无比,口感鲜爽顺滑,而笋丝清爽脆嫩,最适合与莼菜相搭,他不由赞道:“这玉带羹很是清淡爽口。”   李维又将目光投向那盘玉灌肺,因为加了少量的红曲粉,这道菜颜色淡红,配上褐色的浇汁,卖相很好。他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因为核桃、松子和芝麻富含油脂,咬下去是满口的坚果甘香,比肉做的灌肺口感丝毫不差,而浇汁酸爽辛辣,与甘腴的玉灌肺堪称绝配。   李维见薛盈只就着玉带羹忙忙地吃完一碗米饭便放下筷子,便问道:“你吃这么一点够吗?”   薛盈笑笑道:“我已经饱了,你若没饱,便再吃两个馒头吧。”   李维默默拿起一个馒头递到薛盈手上:“不用急,安心吃完饭我们再走,开封府的一众衙役已经穿便服在景仁寺附近等待了,今天必要看一场好戏。”   他的口风好紧,薛盈无奈之下只要抓起馒头咬了一口,那馒头是以韭菜、鸡子和虾干做馅,吃起来鲜爽不腻,不知不觉间,她便把手里的馒头吃完了。   薛盈见李维也迅速吃完了两个馒头。忙起身收拾碗筷,催促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还真是个急性子,李维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一望,薛盈已经走出去了。   因今日是佛诞节,京中一众寺庙都很热闹,来景仁寺观看浴佛仪式的香客也是络绎不绝。开封的一众衙役早早化装成香客在寺门附进等待,见到李维来了,便也跟随着一起入内。   因李维身份特殊,主持慧远大师亲自来迎接,笑问:“李学士好兴致,也是来观看浴佛仪式的吗?”   李维淡淡一笑道:“正是,我今日闲来无事,便想着过来凑凑热闹,我不懂佛法,这浴佛一说,是从何而来啊?”   远慧大师笑着解释道:“据《佛传》记载,悉达多太子是从母亲右肋生出的,刚落地便能周行莲花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招来龙王浮飞空中,吐出几股香汤为太子洗浴。这皆是悉达多太子圣德感化的缘故。”   李维是孔子门徒,向来不信神佛之说,表面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听着,内心却颇感无聊,好不容易等到远慧大师讲完,三人来到正殿中,正中摆着一个巨型的浅盆,盆中心安放一尊巨大的释迦摩尼铜像,主持的僧人手持长柄小勺,舀来香药糖水,从铜像头顶浇灌,一舀一浇反复多次。   还有一名僧人提着香药糖水,分赐给前来上香礼拜的一众信徒,一时间大殿被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远慧大师也取来一瓶香药糖水赠予李维:“佛法慈悲,李学士回府后用此水洗手,可祛除病灾。”   李维道谢后问:“这是用后山珍珠泉的水制作的吗?”   远慧大师愣了一下方道:“正是。”   李维淡淡笑道:“景仁寺还真是风水宝地啊。”   浴佛仪式结束后,寺庙中的香客渐渐散去,喧嚣的殿阁又重归寂静,李维向一旁化装成香客的衙役使了个眼色,笑对远慧大师道:“上回我想去夷门山上参观珍珠泉,可惜中途的木桥坏了,不知现在修好了没有?”   远慧大师怔了一下方道:“那座桥半个月前已经彻底朽坏了,寺院的僧人上山取泉水,都是走另一条小路。”   “哦。”李维沉声道:“我对这一处名胜着实好奇,那就烦请大师在前带路吧。”   远慧大师无奈之下只得引着李维等人出了东边的月洞门,向南一拐来到一条登山土道上,正是李维和薛盈前几日找到的那条羊肠小道。   李维淡淡一笑道:“贵寺也该把上山的路好好修一修了,否则僧人和香客上山取泉水,实在不方便啊。”   远慧大师瞥见后面尾随的香客,后背已经冒出汗来。只得勉强笑道:“李学士说的是,只是鄙寺近来年日趋没落,修桥需要大把银钱,我们实在拿不出啊。”   “那就向香客募捐嘛。”   李维表面上言笑晏晏,远慧大师的内心却非常紧张,好在夷门山不高,一行人很快便爬到山顶。   李维参观了珍珠泉,品尝了泉水,称赞道:“水质清冽,味道轻浮,当年太宗皇帝亲赐为天下第三泉,果然名副其实。”   此时薛盈心中也渐渐有了个模糊的推测,乐得与李维把这场戏演下去,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取一些泉水回去烹茶了。”   远慧大师此时连与李维应酬的心情也没有了,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   李维来到一旁的圆形水池附近,又好整以暇地观赏了一会池中的金鱼,眼看远慧大师腿已经开始打颤,觉得自己已经演得差不多了,沉声道:“这池中的莲花座也很精美。”忽然变了脸色吩咐一旁的衙役:“你们去看看,这个莲花座有什么玄机?”   衙役答应着将手伸入池中,池水很浅,手刚一靠近莲花座,那几位金鱼便向前几日看到的那样四下惊散。衙役尝试着用力触动莲花座,忽然惊喜地喊道:“李学士,这个莲花座可以转动。”   他将那莲花座轻轻向右转,莲花座旁的一片平地顿时被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并无亮光。   远慧大师此时已经瘫倒在地,李维冷声叮嘱衙役:“把他给我看好,莫令他寻了短见。剩下的人分为两队,一队随我入此暗室,一队将景仁寺包围,不许任何僧人走出。”   “是。”衙役们答应着散去,李维取了一支提前准备的烛火照明,带头爬了进去,一众衙役也紧跟而入,薛盈出言提醒道:“上面还需要留人看守,以防不测。”   李维沉声道:“正该如此。薛娘子领着两名衙役在上面放风,以防歹人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吃了不少粽子,大家喜欢咸粽子和甜粽子呢?我还是最喜欢碱水粽蘸白糖了。感谢在2020-06-25 20:58:15~2020-06-26 16:3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昔筠 20瓶;瓜 13瓶;y、盈盈一水间 10瓶;西红柿炒蛋、小丸酥酥、YC 5瓶;白玉玲珑卷、引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暗室内的通道是向下行进的, 众人七转八折来到一间石室内,墙壁上有羊角灯,像是一间库房, 中间摆着一张折枝玫瑰椅, 一张石案, 椅子旁边有一个高大的黑漆橱柜, 跟张品言描述的那间密室一模一样。   李维扫了一眼柜子, 沉声道:“把柜子打开。”   衙役撬开柜子后发现,里面盛放了大量银钱,还有一些密封的信笺, 李维示意衙役将那些信笺带走。   穿过这间暗室, 便又是一条通道,李维发现两边靠墙的地上各放了好几只巨缸,缸内皆是米粮,还有一些果蔬干肉,看来这景仁寺果然是一群不法分子谋逆的所在。   李维发现通道尽头有一室灯火通明, 走进去一看, 有一番僧打扮的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账本。他示意一众衙役放轻了脚步,自己领头悄悄地潜入, 谁知那番僧像是早有防备一般,回身持剑向李维刺去, 幸好他早有防备,急忙躲闪,堪堪避过了这一剑。   那名番僧面露凶光, 再次持剑逼近,这时一众衙役已经赶了过来,番僧寡不敌众, 很快便被制服,倒地□□起来。   李维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密谋何事?”   番僧狞笑一声,迅速从衣袖内抽出一包药粉送入口中,衙役们阻拦不急,没过多长时间,已经七窍流血,倒地不醒了。   李维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息,已然已经很微弱了,他不禁有些懊悔没留个活口。便沉声吩咐道:“这位番僧看打扮是夏国人,这里想是他们谋逆的所在,此事非同小可,你们迅速搜索谋逆罪证,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又在暗室内搜索了片刻,忽又一名衙役提高了声音道:“学士你看,这可是逆党的名册?”   李维略一翻便看道:“这名册上皆是些无关紧要之人,且先收着吧,幕后主使是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的。”   众人沿着密道接着向下走,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尽头,他们又右折入一间空间轩阔的密室中,这里面竟然藏着军械司制作的□□、神臂弩等众多兵器!李维的眉头紧皱,真没料到景仁寺内部竟藏着这等玄机。   这时一名衙役道:“学士,我们再向前走已经找不到路了,是否原路返回去。”   “等一等。”李维在这间密室内慢慢踱步,忽然发现西面的墙壁上也雕刻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莲花座,他用手握住莲花芯用力向右转动,只听得吱呀一声巨响,墙壁如门户洞开,一尊巨大的释迦摩尼佛像映入眼帘,原来这条密道直通景仁寺的正殿!   景仁寺的这个机关,设计当真巧妙。怪不得寺里不愿意修那座朽坏的木桥,又怪不得一众僧人神出鬼没,原来可以通过这条密道上山啊。   众人走出殿门,却发现外面火光四起,一阵浓烈的焦烟气息扑面而来,不好,想是有人蓄意放火烧毁罪证。李维抬眼四周望去,到处皆是火光冲天,而山顶上的火势最大。   李维内心忍不住下沉,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嘱咐一旁的亲信道:“你们分成两队,一队迅速拿着搜索来的证据离开这里,同时通知潜火铺的兵卒前来救火。一队立马上山,务必将上面所有的人都救下来。”   正说话间,又有几名衙役押着远慧大师从密道里走了出来,众人当即松了口气,看来重要人证的性命总算保住来了。谁知李维眉头皱得更紧,提高了声音问:“薛娘子呢?”   一名衙役愣了一下方道:“卑职没留意。想是和我们一起从密室下来了吧。”   “胡闹!你们是怎么看人的。”李维是真的急了,忙向四处望去,却那里还有薛盈的影子。他抬脚便要上山去找寻。   众位衙役在李维手下办差多年,一起处理了多少疑难案件,从未见过李维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都愣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赶紧追过去劝道:“学士,山上火势太大,您不能以身犯险啊。”   李维却将她一把推开,厉声吩咐道:“山上有泉水,带几个人拿上院里的水桶,和我一起上山灭火。”   正说话间,却听有人惊喜地喊道:“不用上山了,薛娘子也从密室中出来了。”   当看见薛盈安然无恙从正殿中出来以后,李维终于松了口气,手中的水桶咣铛一声落在地上。   薛盈没看到李维的神色,尤自抱怨道:“原以为你们会原路返回的,可是我们等了又等也不见人出来,后来山间突然起了火,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从密室中下来了。这个密室可真让人开眼界,我是真没想到,景仁寺竟然是个贼窝,里面还有这样的机关。”   薛盈话还没说完,却被李维一把拉了过来,他沉声对一名衙役道:“你领着薛娘子赶紧离开这里。”   薛盈本打算留在这里继续看热闹,但看着李维的目光实在瘆人,只得悻悻地跟着那名衙役走了。   薛盈回到瓠羹店后一直心神不宁,想着景仁寺中的种种蹊跷之事,又惦记着那里的火势,草草做了一点饭吃完以后,已经接近亥时了,便打算回卧室休息。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是李维来了。   薛盈顾不上寒暄,劈头便问:“景仁寺的火势救下来吗?”   “幸好潜火铺的兵卒神勇,火已被扑灭了。”李维沉声道。   潜火铺的兵卒有相当一部分是三衙禁军,即使史家所说的“上禁兵”,兵士个个身强力壮,还会定期接受筛选,以使得骁勇者升,懦弱者去,战斗力原为诸军翘楚。   “太好了。”薛盈忍不住念了一句佛号,又问道:“那证据不会一起被烧掉吧?”   李维沉声道:“一些账册是被烧毁了,但我们保留了重要证据,足以将谋逆之人绳之以法了。”   薛盈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那么阿郎能告诉我,吴知事究竟是为谁所害吗?”   李维却转移了话题:“我饿了,不过你不用太麻烦,有什么现成吃的做一点好了。”   薛盈暗自撇撇嘴,又来了,自己虽然离开了李府,怎么还会沦落到天天给他做饭的地步呢?   不过看李维这两天疲于奔命,顶着两幅黑眼圈神色相当疲惫,薛盈心下一软,便下厨去准备吃食了。   今年的天气热得早,虽然还未入夏,却可以吃冷淘了。薛盈今日打算做鸡丝甘菊冷淘。   将甘菊叶洗干净沥水,放入沸水中略焯片刻,变色后捞起,放在砧板上剁成碎末,再倒入捣臼中捣成泥。然后在面粉中加少许盐,放上菜泥和水和面。和好的面颜色青碧,薛盈将湿布盖在面团上。   在等待面醒开的这段时间里,薛盈开始着手准备料汁和浇头。先将中午剩下的半只烧鸡取鸡腿肉撕成丝,青瓜切成细丝备用,然后将放凉的鸡骨汤,兑上几勺凉开水,加入适量的酱油、醋、盐、花椒末、生姜汁和蒜泥调成料汁。   这时面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薛盈将面团放在案板上擀开,铺平后对折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将大锅里的水煮开,下面条煮到七八成熟,捞起来投入凉开水中稍微浸泡片刻,再盛到碗中浇上料汁,加上配菜,一碗鸡丝甘菊冷淘便做好了。   用甘菊叶和面做的面条颜色翠绿,配上淡黄的鸡丝,青嫩的黄瓜丝,看上去十分诱人,李维忙着救火张罗了半天,原本十分烦热,此时倒觉得清爽了不少。   李维确实很饿了,急忙夹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加入甘菊叶的面条入口凉凉的,隐隐有薄荷般的菊花芳香,而咸鲜的酱油、酸酸的醋汁、鲜美的鸡骨汤、浓香的芝麻油、辛辣的姜汁和花椒末给这碗冷淘带来了清爽又丰富的口感,他此时暑意顿消,胃口被彻底打开了。   薛盈晚饭也没吃饱,看着他吃得这么想,也忍不住有些饿了。   李维见薛盈一直盯着他看,纳闷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了,是我的脸上很脏吗?”虽然他领着衙役救火,脸上蹭上了碳灰,可是来瓠羹店前,明明用手帕仔细擦干净了呀。   薛盈忍住笑道:“没有没有,这冷淘,真的很好吃吗?”   “你亲手做的,自然很好吃。”   薛盈这一回没忍住,露出了笑容,最近从李维口中,越来越能听到肯定的话了。   不过看着埋头只顾吃面的李维,薛盈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这个人离完全开窍,还差得远呢。   李维好似听到了她内心的抱怨,忽然抬起头道:“你吃了晚饭了没,要不要也一起尝一尝?”   薛盈假意推辞道:“不必不必,你自己吃就行,我晚饭已经吃过了。”   “哦。”李维随即低下头来,又开始专注消灭那一碗面条。   薛盈再一次无语,他难道没听出自己语气中的渴望之意吗?   很快的,李维便将面前的这一碗鸡丝冷淘吃完了,一点也没给薛盈留。   薛盈内心正郁闷,却听李维沉声道:“这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会在府衙公布结果,届时还要请你过去帮帮忙。”   薛盈大感兴趣:“我要怎么帮忙呀?”   李维淡淡一笑道:“明天一早过去,我自然会告诉你。”   到现在还在跟自己卖关子,这也算是职业病吗?薛盈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却听李维正容道:“以后我去查案,你不要跟着一起去了,实在太危险,一些匪人丧心病狂,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是吃冷面的季节呀。感谢在2020-06-26 16:36:41~2020-06-27 17:2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也 6瓶;白玉玲珑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按照李维的吩咐, 第二天一早,众衙役便将张品言、周霖和慧远大师请到了府衙。刘景年不知从那里听到了风声,知道京城轰动一时的河豚案今日便会有结果, 便也跟着来凑热闹了。   刘景年看到李维警告的眼神, 忙咳嗦一声道:“子京放心, 我只在一旁看着, 绝不会多说一句话的。”说着, 便跟薛盈一起来到东侧的椅子上坐下。   张品言、周霖和慧远大师来到衙厅,其中要属慧远大师的神色最为不安。张品言皱眉问道:“李学士今天特地请我们来府衙,是河豚一案有了结果了吗?”   李维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 慢慢喝完茶盏中的茶水, 仰着脸盯了张品言半响,方才慢条斯理道:“张承旨说的没错,吴知事并不是被误杀,而是有人蓄意谋杀。”   “哦。”张品言愣了一下问道:“那么李学士认为,谁是真正的凶手呢?”   李维冰冷的目光向在场的三人依次扫过去, 看到慧远大师神色仓皇, 周霖的额头已经冒出冷汗,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音道:“你们三个人, 都是谋杀吴知事的凶手。”   一言既出,在场众人皆惊。张品言提高了声音道:“我与吴知事无冤无仇, 前些日子刚刚遭匪人绑架,本身就是受害者,怎么可能杀害吴知事?”   李维扫了张品言一眼, 淡淡一笑道:“这话还要从今年三月份环庆路经略安抚司承给朝廷的一封密折说起。”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三个人便都变了脸色,特别是张品言, 腿筋都觉得有些酥软。   李维沉声道:“李元庆称帝,准备调集兵马侵犯边境的消息,环庆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王德宁早就打听到了,曾专据密折向枢密院上奏,谁知张承旨受人指使,让这封折子沉了下来,根本没有送到御前,我说的是也不是?”   张品言当即面色灰败,一时说不出话来,却见李维提高了声音道:“隐瞒军情,贻误守备良机,致使庆州失守,上千名将士死于非命,你身为枢密院副承旨,即使百死亦不足辞其罪!”   张品言此时真的急了,上前一把扯住李维的袖子道:“李学士说的这些罪名,我不敢不认,可是我一个人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实在是因为……”   “你住口。”李维随即打断他的话:“你当然没有这个胆子。”他抬眼看向慧远大师道:“想必这位佛门弟子,也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慧远大师岁数大了,胆子也小,看到李维冷厉的目光心下一凛,竟然当场昏了过去。   李维冷笑一声吩咐一旁的衙役道:“把他抬出去,找个大夫看看,别在这里碍事。”   李维继续说道:“以眼下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夷门山附近的景仁寺就是夏逆打探京中消息的据点。慧远大师和一众高僧都是夏国人,他们在密室中储藏了大量的银钱、粮食和兵器。只等陕西秦凤、环庆路战乱一起,夏军攻克了潼关,便与其里应外合,带头在京中作乱。而张承旨收受慧远大师的贿赂,压下王德宁的密折不说,还刻意替逆党隐瞒,这就不仅是渎职这么简单了。”   李维这话一说完,张品言便急道:“李学士说我收受慧远大师贿赂,压下王德宁的密折,这罪名我承认,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是打算行此悖逆之事啊,若是知道,我肯定会提前报知朝廷的。”   李维冷笑道:“张承旨自然没有谋逆的胆量,不过你已经提前知道了密室的详细地点,却害怕有人打击报复,故意隐瞒不报,这便是死罪。”   张品言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卑职不是已经和李学士说过了,劫匪一路都蒙着我的双眼,来到密室后只说了几句话便被打晕过去,又怎么能知道具体地点?”   李维冷声道:“你来府衙诉说自己被绑架的经历,自以为一番陈述天衣无缝,其实却是画蛇添足了。”   “还记那天我问你,劫匪推搡你下山时,走的是什么路?你回答自己当时跌了一跤,走的是石板路。你这话根本就不对。那一天我跟你差不多时间上山,上山的石板路必要经过一座木桥,那座木桥已经完全朽坏了,根本不能过人!”   李维话说到这里,张品言已经完全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我预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被劫匪推下密室之后,是直接从另一侧景仁寺的正殿出来的。劫匪根本无意对你隐瞒密室的地点。因为他们早已摸透了你的性情,料定只要稍加威胁,你是断无胆量向朝廷告密的。更何况,如果能成功把你拖下水,他们手中更有把柄,以后行事会更加方便。”   “后来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了,你为了混淆视听,洗清自己谋杀的嫌疑,故意来找我诉说被绑架的经历,谁知人在做,天在看,最终还是露了马脚。”   讲到这里,一旁坐着的刘景年忍不住插话道:“没想到此案还牵连到这样大的阴谋,只是吴知事遇害一事,与景仁寺谋逆一事有关联吗?”   周霖已经在一旁忐忑了半天了,此时终于忍不道:“李学士刚才说了这么多,卑职全都不知情,又怎么能认定卑职也是杀害吴知事的凶手呢?”   李维瞪了刘景年一眼,又向一旁坐着的薛盈使了个眼色。薛盈倒是毫不怯场,清了清嗓子道:“据我所知,周承旨府上的那位厨娘,以前是在城西的清风楼做过掌厨吧。”   周霖愣了一下方道:“一个厨娘罢了,我那里会把她的底细打听的那么清楚!”   薛盈笑笑道:“这么说周承旨是不否认了。据我所知,汴京城会熟练处理河豚的厨子本就寥寥无几,至于能严格把控下毒量,保证不出人命的,就更不多了。”   薛盈这话一说出,周霖当即变了颜色:“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薛盈冷冷一笑道:“贵府的厨娘名唤刘慕,在清风楼做过五年的掌厨。清风楼当初有一道名菜,只提供给特别熟悉的老客,就是生切河豚肝。每个人只提供指甲大小的一块,味道异常鲜美丰腴,但是微微有毒,吃下去舌头和手指尖会微微发麻,严重的还会呕吐,尽管如此,因为河豚肝的惊人美味,还是有人愿意一试,而汴京城唯一会做这道菜而不会出差漏的,便是刘慕刘娘子。”   此时周霖的脸色彻底灰败下来,双腿打颤说不出一句话来。却听薛盈继续道:“后面的事不用我说大家也应该清楚了。张承旨、周承旨在小店宴饮时,趁着外出如厕的时机,偷偷服下了少量刘娘子提前做好的河豚肝,可能用量比一般老饕还要大一点儿,所以回去之后那一系列中毒反映装得很自然。至于吴知事嘛,那可是你把特地准备好的河豚毒素下到了他的酒杯里,用量足以致人死地。”   薛盈这一番话令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鸦雀无声片刻后,还是刘景年先开的口:“那他们为什么要害死吴知事呢。”他略一皱眉忽然道:“是了,肯定是吴知事知道了张承旨和周承旨特地压下王德宁递来的折子,也知道了他们收受贿赂的事,二人想要杀人灭口。”   李维对刘景年这番话难得表示赞赏:“你说的没错。吴知事是刚正不阿之人,知道张承旨和周承旨的劣迹之后,非但不接受二人的贿赂,与其同流合污,还打算向朝廷揭发他们的罪行,所以二人迫不及待想出这个法子,想要不动声色地杀掉他。”   至此,张品言和周霖再也找不出言语反驳,这桩轰动京城的河豚案终于找到了真凶,在场的众人都向李维投去钦佩的目光,可是薛盈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却一点也没有破了要案、了却一桩心事的轻松。   等到闲杂人等都散去,衙厅内只剩下李维、刘景年和薛盈三个人,薛盈忍不住问道:“虽然张承旨和周承旨是杀害吴知事的凶手无疑,可是我总觉得这案子背后还有人啊。你们细想,张承旨和周承旨毕竟只是微末小官,即便有人以重利相诱,若背后无人指使,怕是不敢压下这种重要的军情的。还有景仁寺那边,刚才你们也见到远慧大师的情形了,就凭他这种胆量,怕是当不起这谋逆一事的主谋啊。”   刘景年随口附和道:“薛娘子这话很是,我觉得……”   刘景年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维打断:“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带你们去见见背后真正的主谋。”   一提到吃饭,刘景年和薛盈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饿了,薛盈笑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面店做的鳝丝面和肝腰面味道特别好,我们便去那里吃午饭吧。”   刘景年随即附和:“薛娘子精于饮食之道,听你的准没错,我们这就走吧。”   李维在一旁瞪了刘景年一眼,也不理他,抬脚便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7 17:20:48~2020-06-28 11:4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妖精你好厉害、昔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卖女孩的小火柴 10瓶;阿篷 3瓶;方也 2瓶;凤凰花又开、听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薛盈领着二人来到府衙附近的曹婆婆面店, 她与店主曹婆婆相识,曹婆婆亲自迎了上来,笑道:“薛娘子得有大半年没来小店了吧, 我还没跟你道喜呢, 如今河豚一案的真凶已经抓获, 沈娘子终于洗脱了误伤的嫌疑, 看来薛家瓠羹店不久便可以重新开张了。”   刘景年不由诧异问道:“这桩案子上午才出来结果,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曹婆婆看了刘景年一眼笑道:“我有亲戚在府衙当差,他刚才来吃饭时告诉我的。要我说,还多亏李学士慧眼, 让真凶现了原型, 给好人洗脱了冤屈。京城有这样的父母官,我们这些商户便可以放心做买卖了。”   薛盈闻言不由含笑看了李维一眼,却见他依旧是那副面瘫的样子,不由撇了撇嘴,领着二人拣了清静的座位坐下。   曹婆婆笑问:“薛娘子今日还是老样子吗?”   薛盈笑道:“是呢, 给我来一碗肝腰刀拨面。”   薛盈点的面条一定是最好吃的, 刘景年决定紧随其后:“我跟薛娘子一样。”   “好嘞。”曹婆婆随口应下来,见李维在一旁一直不说话, 笑问道:“这位客官想吃什么面?本店的特色是刀拨面,三鲜、鸡丝、鳝丝、炒鸡、素骨头、血脏各种浇头应有尽有。”   “那就来一份鳝丝刀拨面吧。”李维随口道。   薛盈喜欢看曹婆婆当场制作刀拨面, 她像以往一样来到后厨,见曹婆婆已经和好了面,拿起那把特制的长刀, 双手各执一头,一刀刀地向前拨出三棱形的面条。曹婆婆的动作极麻利,拨面的速度之快如同闪电一般, 不出片刻,面前的面团便被拨完了,拨好的面条根根散开,十分整齐,而且粗细一致。   薛盈笑着称赞道:“曹婆婆这拨面的功夫,可称是京城一绝,可惜我手笨,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曹婆婆扫了薛盈一眼笑道:“薛娘子要是手笨,这京城便没有伶俐人了。你要是把这手艺学过去,那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二人说笑间,面条已经煮熟了,曹婆婆把面条捞出来,浇上自己特制的雪菜汤。   接下来曹婆婆开始现炒浇头。肝腰面,顾名思义主料是猪肝和猪腰,曹婆婆将猪肝片得较薄,猪腰切纵横花纹,又薄薄地勾了点芡,与嫩韭菜、绿豆芽一起下油锅旺火爆炒,临出锅时再加上胡椒粉和蒜末提味,小小的后厨里顿时香味四溢。   至于鳝丝面,曹婆婆特地选新鲜鳝鱼中间最肥嫩的一段划成丝,与葱丝一起下油锅爆炒,这道菜火候很重要,曹婆婆别看外表瘦小,臂力却很惊人,巨大的炒锅被她不断地旋转翻腾,火势跟着撩起,又急又猛,不出片刻功夫,鳝丝便炒好了。   曹婆婆麻利地将炒好的浇头洒在面汤上,笑着嘱咐薛盈道:“肝腰面要趁热吃,冷了就腥了。”   肝腰面刚一上桌,便把刘景年镇住了,炒好的肝腰油润透亮,间以青碧的韭菜和白生生的豆芽,无一不在勾引着他的食欲。   刘景年先夹了猪肝和猪腰品尝,猪肝和猪腰刚刚断生,火候正好,猪肝片片外粉里嫩,腰花经过爆炒后,自带漂亮的小卷,一口咬下是迷人的内脏香。他又夹了一筷豆芽,还带着高温火燎的锅气,因为炒制时间短,保持了充足的水分,吃起来十分脆嫩,与内脏相比,一浓郁,一清爽,二者相得益彰。   刘景年不由赞道:“这家店的现炒浇头真的好。”   薛盈笑道:“这里的面条也是一绝呢。”   刘景年夹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因为是刀拨的,口感极筋道,充满了小麦本身的香气,配上滋味厚重的浇头,咸淡刚刚好。最妙的是那一碗用雪菜吊出来的面汤,滋味咸鲜清爽,与面条纠缠在一起,格外多了一分鲜美的滋味。   李维那碗鳝丝面看上去也很诱人,鳝丝肥美,肉质鲜弹,一看就是现杀的新鲜鳝鱼,一条条还挂着明亮的酱汁,因为加入了胡椒粉和蒜末提味,鲜美之余还带着香辣的口感,与略显清淡的面条堪称绝配。   没过多久,三人碗里的面条便见了底。因为天气热,薛盈的额头上已经冒出细汗,越发显得面色莹润如玉。   李维吃饭一向很快,他放下面碗看了薛盈一会儿,出声提醒道:“你脸上蹭上酱汁了。”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薛盈愣了一下接过帕子,闻起来有干净的皂角香气,她有些不好意思,李维这个人,真是相当注意仪表呢。   她忙低声道谢,胡乱擦了一下将手帕还给李维,李维却并接过去,淡淡道:“你下巴上还有。”   薛盈再一次大窘,连忙仔细将下巴擦了擦。刘景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别人擦脸,这明显不是李维一贯的做派嘛,他二人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头啊。   薛盈擦完脸将帕子再一次还给李维,谁知他还是不接,转头对刘景年道:“吃饱了就走吧,你们不是说要和我去拜访此案真正的主谋吗?”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薛盈顿时忘了还帕子一事,随手将手帕往袖子里一踹,也急匆匆赶上去道:“你们等等我啊。”   李维在前面领路,刘景年和薛盈在后面尾随,只是他们发现,这路变得越来越熟悉。等到二人走到了马行街附近的修仁德坊,转入其中的一个小巷子,刘景年实在忍不住,叫住李维道:“等一等,我们这是要去那里?”   李维淡淡一笑道:“你们应该看出来了吧,是去方学士府上。”   这一下不仅刘景年沉不住气了,就连薛盈也失声道:“方学士是此案的主谋吗?这不应该啊。”   而此时开封府的衙役张权亦在方府门前等待,此人武艺甚高,曾任过三衙禁军的教头,为了保险起见,李维特别把他也叫过来了。   方府门房认识李维和刘景年,很快把他们引到前厅。过了没多久,方正言便来了,他扫了李维和张权一眼,笑道:“我没有下帖子,怎么今天人来得这么全?”   李维凝视方正言片刻,冷声道:“子城,你我相交多年,就不必在这里卖关子了,我们今天为什么来,想必子城比我更清楚吧。”   方正言愣了一下,忽得大笑道:“好,我倒一直很喜欢子京这有话直说的性子。今日我们彼此都坦诚一些,我现在十分好奇,子京是从那里看出马脚的?”   李维淡淡一笑道:“是那张我在吴府搜到的信笺。”   方正言沉声道:“那信笺上不是我的字迹。”   “这是自然,以子诚的谋略,是断不会留下字迹授人以柄的。更何况,这纸上的字迹甚是呆板拘谨、毫无特点,想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即使要查,也查不出是谁写的。”   方正言冷声问:“那你又是如何推测这信笺与我有关?”   李维忽得笑了:“是那信笺上的香气。我记得子城最善制香。所著《香谱》之中记载过一古方,叫二度梅花,乃是去梅花、侧柏之干品打细粉,与沉香、松香、苏合香和白芨浓汁混合而成,此香的制法甚是复杂,这满京城的士大夫中,怕是只有你会做了。”   方正言面色微变,终是笑道:“看来子京知我甚深呐。我如今落到你手里,倒也甘心。”   李维话音刚落,刘景年便失声道:“子京,你我,还有子京皆是嘉正三年的进士,少年登科,仕途顺遂,你究竟有什么想不开非要与夏国人搅在一起,行此悖逆之事。”   方正言陡然变色道:“少年登科,仕途顺遂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场笑话,自从庆丰二年起,我早就不是当年春风得意的方子城了。”   李维向方正言投去怜悯的目光:“我记得令尊是庆丰三年去世的?”   先帝与刘梓安创行新法,方正言的父亲方确为得力干将,后来先帝英年早逝,太皇太后垂帘,苏宜当政,新法俱废,新党尽被贬斥,方确亦被贬到安州做知府。   方确心中难免有怨气,在游览安州名胜翠微亭时,曾作诗影射朝政,诗言: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   这首诗传到京城,苏宜当即向太皇太后进言:方确这是引用唐上元年间郝处俊谏高宗传位于武后事影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闻言大怒,当即将方确流放岭南新州,他很快便在那里郁郁而终。这就是当时轰动朝野的“翠微亭诗案”,正好发生在庆丰三年。   对于这件事,李维和刘景年亦有所耳闻,可是却从未听方正言提起过。   刘景年皱眉道:“此案原是苏宜捕风捉影,处置过甚,令尊的遭遇也确实令人唏嘘。但你身为臣下,怎可对朝廷心怀怨怼,与夏人结党行此悖逆之事?”   方正言陡然提高了声音到:“为什么不能心怀怨怼?你们可知道家父临死时有多凄凉?你们可知道家父死后不久家母亦郁郁而亡。我一路护送父母的棺梓回洛阳老家。方家家产尽被抄没,我当时只是秘书省正字,俸禄微薄,连最后的丧葬费都拿不出。向亲友借钱,他们又都避之不见,走投无路之时,还是景仁寺的第二任住持灵远大师出资相助,家父家母方得入土为安。他就是我的再世恩人,他叫我做什么,我自然相从。”   “六年了,我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从未后悔过。只有一点,每当我强迫自己在苏宜那个老匹夫面前卑躬屈膝的时候,我都对异常鄙视自己。他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李维面上神色悲喜难辨,半响方道:“子城,如论如何,这里是你的父母之邦,你与夏匪勾结在一起,不仅是谋逆,更是叛国。方参政为人忠直,他若还在世,想必也不会赞同你这么做的。”   “更何况,吴知事是无辜之人,子城为了达成目的,竟然设计将他谋害,夜半无人时,反躬自省,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方正言忽得笑了:“子京居然和我谈良心!我爹爹被苏宜所害,无辜冤死,朝中的一众高官显贵缄默不言,良心又何在?”   李维内心叹息一声,终是冷声对一旁的张权道:“给我把他拿下。”   谁知方正言用力拍了怕手,门外顿时涌进来五、六个死士,方正言冷笑道:“子京,你聪明一世,可终究漏算了一招,我既然有胆子谋逆,自然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是面条控,既爱山西刀削面、刀拨面筋道的口感,又爱苏杭一带面条丰富的浇头。所以把二者混到一起写了,轻拍。刀拨面起源于何时,有待考证,我就先用到这里了,嘿嘿。感谢在2020-06-28 11:41:46~2020-06-29 19:0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天向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莲蓬点点 15瓶;25654340 5瓶;方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张权见情形不对, 决定先下手为强,抽出□□的宝剑向为首的壮汉刺过去,那几人亦急忙拔剑应对, 一时间前厅乱作一团。   那五六个壮汉皆是方正言豢养的死士, 张权虽然武艺高强, 可终究寡不敌众, 渐渐落了下风。为首的那名壮汉抓住张权的一个疏漏, 趁机将他制服在地。   李维和刘景年皆是书生,根本不会武功,薛盈就更不必说, 方正言冷笑一声吩咐道:“把他们押到西厢房里, 派人严加看守,切勿让他们跑了。”   李维提高了声音道:“子诚,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方正言的眼神一黯,终是冷声道:“我自从选择了这条路, 就从没想过回头, 所有的后果我自会承担。子京还是担心自己眼下的安危吧。”   李维等人被那几名死士推搡着来到西面厢房中。这里想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地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陈设亦极其简陋,靠南陈设着一张简陋的木床, 此外便是一案两椅而已。   刘景年一进去便顿足长叹:“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那么好奇,跟着你们来凑热闹了。如今可好, 活活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却怎么说?”他又抱怨李维:“子京也是的,明知这里是龙潭虎穴, 就该多带些人来才是。”   李维转头看了看窗外,显然有人在那里值守,他默默抽出手帕将椅子擦干净,坐下来一言不发,此时天渐渐黑了下来。   方府前厅,方正言嘱咐管家道:“李维既然发现景仁寺不妥,必会及时奏报朝廷,我们原来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通知他们提前动手吧。”   管家忙答应了,又请示方正言:“关在西厢房的那几个人,阿郎打算如何处置?”   方正言愣了一下方道:“暂且押着,一应茶水饭食不能缺少,莫要亏待了他们。”   管家纳闷道:“阿郎又何必对他们过于客气,难道是因为顾念旧情?”   方正言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你跟随我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规矩,不该问的话不要问。告诉那些下人老实一些,对薛娘子尤其要客气一点。”   管家心头一凛,只得答应着去了。   在刘景年接连不断的抱怨声中,他们的晚饭被送来了,自然不会是什么山珍海味,简单的白粥,配上胡萝卜鲊、糖醋茄两样腌菜而已。   胡萝卜鲊,原是将胡萝卜切片,混上研碎的葱花、大小茴香、姜、桔丝、花椒末、红曲,与盐一起腌制而成。而方府的这道菜红曲明显放得太多了,颜色看上去极怪异。   糖醋茄的做法也很简单,嫩茄子切块用滚水焯过,细布包紧攥出水分,然后加盐腌一夜,晒干后用姜丝和紫苏拌匀,最后醋里放糖,用小锅煎至沸腾,趁热泼在茄子上即可。可方府的这道糖醋茄颜色发黑,卖相实在不佳。   看守见他们四个人迟迟不肯动筷子,冷笑一声道:“怎么不肯吃,还怕我们在菜里下毒不成?放心,你们的性命很宝贵,我等还要留着做人质呢。”   李维一言不发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胡萝卜鮓吃了,在他的带动下,众人才纷纷动筷吃晚饭。   胡萝卜鲊因配料比例不对,味道怪怪的,糖醋茄的醋放多了,口感太酸,刘景年和李维吃惯了薛盈做的饭,一时竟觉得难以下咽,只好匆匆喝完白粥填饱肚子。   看守把饭菜撤下去,又拿来一壶茶水。刘景年眼睛尖,随即问道:“我们明明四个人,你怎么只拿来了一个茶盏?”   看守冷笑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挑三拣四,有饭吃,有水喝,已经是阿郎格外施恩了。”言毕也不理他,转头走了出去。   无奈之下,四人只好共用一个茶盏。李维本身是有洁癖的,宁可渴着也不喝茶。张权是粗人无所忌讳,当即满饮了一盏。刘景年迟疑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将茶水饮尽,果不出所料,味道涩涩的,一点也没有茶叶的清香。   刘景年将茶盏递给薛盈:“事急从权,薛娘子就将就一下吧。”   薛盈也很忌讳和他人共用一个茶盏,可眼下的情形似乎也别无选择,只好伸手去接。   “慢着。”李维将那只茶盏抢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将茶盏从里到外都擦了擦,这才递给薛盈道:“现在可以倒茶喝了。”   薛盈愣了一下,忙低声道谢。刘景年撇撇嘴道:“子京也太偏心了吧,为什么不给我擦一擦呢?”   李维懒得理他,依旧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薛盈喝完茶后,从袖子里抽出李维给自己的手帕,仔细将茶盏擦了擦,又倒上茶水递给他道:“我已经擦得很干净了,你还是喝一点吧,口渴也是很难捱的。”   李维迟疑了一下,终是接过了薛盈手中的茶盏,皱眉一饮而尽。   刘景年再一次撇撇嘴:“看来还是薛娘子说话管用啊,我刚才劝你喝茶,你怎么不理我呢?”   刘景年这话一说出口,薛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想理他了。   夜已深了,刘景年打了个哈欠道:“看来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我实在撑不住了,先打个盹儿了。”说完,找了个墙角靠上去,不大一会儿功夫呼吸平稳,居然睡着了。   张权还在强撑着,李维沉声道:“你也睡一会儿吧,关键时刻保存体力最重要。”   “那好,若有什么急事,学士随时叫醒我。”说完也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李维指着那张南侧的木床对薛盈道:“你去上床睡。”   话虽然是好意,可李维说话的语气,彷佛这不是自己应得的权利,而是应尽的义务一般。她折腾了一天实在累了,也就不再跟李维客气,径直走到那张木床上躺了下来。   薛盈身子虽然很疲乏了,可脑子里乱糟糟的静不下来,更何况是同几个大男人共处一室,根本睡不着,只好在床上辗转反侧。   薛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默默数了几回羊,倦意终于打败了内心的不安,终于有了困意。   朦胧间似乎有人轻轻替自己盖上被子,薛盈本就眠浅,倏然惊醒了。   李维愣了一下,皱眉问道:“你怎么还没睡着?”   薛盈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幸亏是夜间无人能看到。她转移话题问:“阿郎是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以身犯险,此次来方府,应该提前有所布置吧。”   李维压低了声音道:“你猜得不错,我已经提前写好了劄子,将方正言谋逆情形上报了朝廷。来方府之前,也知会了龙卫四厢都指挥使陈清,今日酉时二刻我照例要参加大朝会,若届时不能前往,定是身陷方府,他会带兵来救我们的。”   薛盈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带兵围了方府,而是要以身犯险呢?”   李维轻笑:“刚刚觉得你聪明一点了,怎么又变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直接带兵围府会打草惊蛇。经过这一番变故,方正言必然会提前有所动作,龙卫已经派人暗暗包围了景仁寺,一旦有异动,便可当场出兵剿灭。”   薛盈不由佩服地看了李维一眼:“阿郎果然英明。”   李维的神色颇有些自得,嘱咐道:“再过半个时辰,龙卫的人便快到了,你再躺一会儿吧。”   薛盈摇摇头:“我实在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和你聊聊天。”   她转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李维:“你饿不饿,我出门前恰巧带了一包雪花酥。”   李维再一次失笑:“怎么你还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薛盈撇撇嘴道:“那是我有先见之明,方府的饭菜这么难吃,不带点儿点心出来,怎么能填饱肚子?”   雪花酥的做法并不复杂:猪油下锅烧热,将炒好的炒面下油锅内搅拌均匀,然后掺入白糖,搅和成面团。再将搅和均匀的面团放在案子上,摊成长方形面片,撒上白糖,用擀面杖擀平切成块即可。   李维打开包裹,那雪花酥当真洁白如雪,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又酥又脆,入口即化,是预想中的甜蜜味道,很快地,他便将一大块雪花酥吃完了。   薛盈忽然想起儿时,爹爹有时也会做雪花酥,自己因为贪嘴,临睡时总是偷偷拿一大块雪花酥藏到床头,第二天爹爹替自己收拾床铺时,总是能发现一些糖渣,爹爹笑话自己是属老鼠的,总是在半夜偷东西吃。   李维见薛盈呆呆的,不由问道:“你怎么不吃?不是晚餐没吃饱吗?”   薛盈这才拿起一块酥送入口中,依稀是自己记忆中的味道,却总感觉不如儿时那么香甜了。   已经过了寅时,月光如流水一般淌进来,皎皎照在床头,而星河暗暗向西沉去,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月光,李维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沉声问:“你愿不愿意,每晚都陪我吃雪花酥?”   薛盈愣了一下,脸又红了起来,刚要说些什么,隐隐从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看来陈清终于领兵来救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景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被抓了不说,还要亲眼见证他二人虐狗!   李维:我就是有洁癖,出门要带好多帕子。   薛盈:我就是吃货,出门要带点心。感谢在2020-06-29 19:08:13~2020-06-30 10:4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anghebust、昔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骗子太多傻子缺货、芸芸哋 10瓶;方也 2瓶;白玉玲珑卷、凤凰花又开、狐狸家的胡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张权是练武之人本就警觉, 听到动静当即醒来问道:“是龙卫来了吗?”   李维压低了声音道:“正是,我们权且静观其变。”   这时刘景年也醒来了,揉了揉眼睛问:“外面是怎么回事?”见其他人都不说话, 忽得醒悟道:“子京, 我刚才说错话了, 看来还是你高明呀, 果然留了后手。”   四人屏息等待一段时间,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那几名死士低低地骂了几声,拿了几根粗绳子, 结结实实把他们绑好, 推着他们再次来到前厅。   方正言明显是一夜未眠,眼圈都有些发黑,扫了李维一眼冷笑道:“子京果然棋高一着啊,我们在景仁寺的据点居然叫你报信连锅端了。又提前知会了龙卫,现在陈清已经带兵将府上包围了。”   李维淡淡一笑道:“子诚, 你我相交一场, 我劝你识相一些,现在自首还来得及, 否则等到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方正言冷冷道:“困兽犹斗, 你们人在我手上,他们当然要投鼠忌器。”转头高声吩咐那几名死士:“你们一个盯一个,务必将他们看好了。”   这时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近, 没过多久,前厅的门轰然被推开,竟是龙卫四厢都指挥使陈清亲自领兵前来了!   四名死士拔剑抵住四人的喉咙, 方正言喝道:“你们再前进一步,我当即让他四人命丧黄泉。”   龙卫属于上禁军,非天子下旨不能征调,陈清此次前来营救李维,亦是奉天子面谕,他当然要顾全李维等人的安危,闻言忙给一众龙卫下令:“你们都向后退一步。”   陈清冷声对方正言道:“景仁寺的一众番僧已全部被龙卫捉拿,你手上已经没有底牌,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省得牵连亲族。”   方正言忽得大笑:“亲族,我父母十年前已经死在岭南新州了。至于其他亲戚的死活,我并不在乎。俗话说得好,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陈清微微皱眉道:“事已至此,你到底想要怎样?”   “很简单,让苏宜这个老匹夫过来,用他的一条命,换李学士等人的命,这个买卖相当划算吧。”   方正言此时的面目颇有些狰狞,陈清对早年方确与苏宜的纠葛,也略知一二,但方正言这些年为人低调,行事一向循规蹈矩,在一众中层官吏中并不起眼,没想到内心居然藏着这么大的怨念。   陈清内心一动,转过头去给后面的龙卫使了个眼色,又放缓了声音对方正言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这样,我派一名亲卫去请陛下的示下,你看如何?”   方正言愣一下,后面的龙卫抓住这个时机,搭箭向那四名死士射了过去,四名死士应声倒地,张权抓住这一时机,一手拉了李维、一手拉了刘景年,迅速向门口跑了过去,他们暂时安全了。   另一名死士见薛盈也要跑,一把拉住她,拔剑便欲向她手臂刺去。   “慢着。”李维高声阻止道:“把薛娘子放了,我过去替她。”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陈清万万没料到李维竟然为了一妇人再次身涉险境,低声劝道:“我看方子城的样子着实有些疯狂,千金之子戒垂堂,李学士可要三思啊。”   比这更令人吃惊的是方正言的表现,他忽得拔剑怒骂那名死士:“谁让你去伤害薛娘子的?”   那名死士不由愣住了,半响方喃喃道:“小的只是不想让她逃走而已。”   李维也愣了一下,收住想要前行的脚步,提高了声音道:“子诚也算堂堂男儿,抓着一个女子紧紧不放算什么意思,你过来,你我也算相交一场,我有话对你说。”   方正言迟疑一下,终是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   李维回头对陈清道:“烦请陈指挥使领着龙卫先退出去。”   陈清低声道:“李学士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是一帮亡命之徒,狗急跳墙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李维冷声道:“我自有主张,一切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他转头对道:“我让龙卫退下,你先放薛娘子出来。”   方正言沉默片刻,终是对一旁的死士道:“放薛娘子出去。”   那名死士急了:“这位狗官明显对这个小娘子十分在意,阿郎此时放人,岂不是失去了最后一个筹码?”   方正言再次冷声道:“放人。不要再让我重复一遍。”   那名死士叹息一声,一把将薛盈推了出去,她终于安全了。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前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维缓缓从中走了出来,沉声对陈清道:“方正言已经束手就擒了,陈指挥使带龙卫进去吧。”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于无形,四人离开方府,刘景年心下一松,话也多了起来,好奇问道:“子京与子城说了什么,他居然放弃了抵抗。”   李维的神态却丝毫没有逃离大难的轻松,沉默片刻道:“没什么,只是晓以利弊,劝他不要负隅顽抗而已。”   薛盈也像是有心事,一路上只是愣愣的,李维沉声问道:“你在想什么,问你话你也不回?”   薛盈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我在想刚才那名死士想要刺伤我,为什么方学士反要呵斥他,我和方学士也没有很深的交情啊。”   李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此事我也不解。不过……”他随即出言相劝:“眼下别想这么多了,折腾了一天,你晚上也没睡,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薛盈虽然内心困惑,不过她本是豁达的人,回家睡了长长的一觉后,也就不再执着此事。此时沈瑶也从府衙中放出来,瓠羹店很快便要重新开张了。   为了给沈瑶接风兼压惊,薛盈今晚打算下厨做几道拿手菜。   此时正是六月黄上市的季节。六月黄即是刚刚经过第三次脱壳的童子蟹,一向以壳薄肉嫩黄多著称。她今日打算做一道生炒蟹。   薛盈取了五六只不大不小的青蟹,认真冲洗干净,揭开蟹盖,摘除腮、沙袋和心脏等部位,一刀切成两段。将葱姜切丝,花椒、胡椒、莳萝粒分别放入研钵研碎备用,又将新鲜的嫩毛豆剥壳,留着做这道菜的配料。   接下来,薛盈将蟹身裹上一层绿豆淀粉,起锅加油烧热,将螃蟹放入锅中旺火爆炒,蟹身很快变成金黄色,螃蟹特有的鲜香扑鼻而来,她随即放入葱姜和花椒、胡椒、莳萝粒和嫩毛豆煸炒,洒入适量的盐,再加入黄酒略微焖煮收汁,一盘生炒蟹便做好了。   薛盈早上刚从集市上买了一捆嫩芦蒿,打算再搭配做一道芦蒿菜。   这道菜的做法很简单。先制作肉臊。将猪肉去皮切成肉丁,葱白切小段。炒锅烧热后倒油,放入肉丁,加黄酒、酱油煸炒,炒至猪肉色泽金黄后,放入花椒末、葱白和适量的醋、盐,便可以盛出备用了。   接下来将芦蒿洗净,去叶只留茎,均匀切成长段,起锅加水烧沸,滴少许油,放入芦蒿段略焯,变色后即捞起装盘。在芦蒿段上滴入少许麻油和醋,加入少许盐搅拌均匀,再浇上刚才炒好的肉臊,便可以上桌了。   薛盈特地取出珍藏的一坛玉冰烧,给沈瑶和张青斟满,起身劝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沈娘子的嫌疑终于洗除了,咱们店明天就要重新开张,这段时间你们都受累了,我敬大家一杯。”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瑶和张青忙起身亦将杯中酒饮尽,沈瑶笑道:“这些日子娘子为了洗清我的冤屈,一直在外奔走,也受累了。娘子放心,咱们店的一些老客听说明日要重新开张,十分高兴,都说一早便要来捧场呢。”   薛盈笑了:“今后还要仰仗大家,希望大家向以往那样同心协力,把瓠羹店经营好。螃蟹放凉就不好吃了,大家赶紧动筷子吧。”   张青有些饿了,先夹了一块螃蟹品尝,六月黄的蟹黄极多,呈半流质状,一口咬下去,蟹壳又软又脆,蟹黄在口腔爆浆,螃蟹特有的鲜美丰腴在舌尖萦绕。因为加入了花椒、胡椒和莳萝,还带着几分麻爽。吃一块炒蟹,喝一口玉冰烧,简直是人生难得的享受啊。   沈瑶不大喝酒,喜欢拿炒蟹配米饭吃,又鲜又辣的炒蟹简直是米饭杀手。而经过炒制和焖煮的毛豆,不动声色的吸收了螃蟹的鲜甜爽辣,还带着豆子的清香,吃起来同样十分美味。   薛盈却对那盘芦蒿菜很感兴趣,芦蒿的口味辨识度很高,甫一入口,一股浓浓的蒿香便充斥在口腔,是初夏特有的清爽味道。而肉臊肥美香辣,与芦蒿一清爽,一甘腴,二者堪称绝配,给这道菜带来了更丰富的味道。   按桌果子是薛盈前几日刚做的樱桃煎。是将樱桃洗净去核后,加入糖霜、蜂蜜熬制而成的,口感又酸又甜,吃起来特别开胃。最妙的是,做樱桃煎可以析出大量的果汁,加上凉开水和适量冰块,便可以做成樱桃饮子,冰凉酸爽十分解暑。   三人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又喝完杯中最后一点樱桃饮,满足地叹了口气,初夏的螃蟹、芦蒿和樱桃,果然分外美味啊,而薛家瓠羹店,也终于要否极泰来了。   沈瑶和张青收拾完碗筷,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沈瑶匆匆出去开门,竟是刘景年来了。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薛盈心中难免纳闷。   作者有话要说:  悬疑情节到此结束,下面开启恋爱和探寻女主身份的情节。话说作为写美食文的码字机,我真的尽力了。女主连被抓住都不忘带雪花酥,且一放出来就准备一桌菜……感谢在2020-06-30 10:47:37~2020-07-01 10:2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菓子 10瓶;浮云一朵朵 2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薛盈上前张罗道:“刘御史来的不巧, 我们刚刚吃完晚饭。还好樱桃饮子还有剩余的,味道很好呢。”   薛盈将樱桃果汁加了冰块,盛入杯中递给刘景年, 他却只象征性的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这不符合刘景年老饕的个性呀。薛盈好奇问道:“可是这饮子太酸了, 要不我再加一些糖?”   刘景年轻咳一声道:“不必了, 这樱桃饮子挺好喝的, 我今日来, 是有事情对薛娘子说。”   “哦。”薛盈随口问道:“何事呀?”   刘景年略显尴尬地看了看一旁的沈瑶和张青。沈瑶是个聪明人,忙笑道:“店里明日重新开张,我还得去清点一下食材呢。”说着, 给张青使了个眼色, 二人随即走开了。   刘景年今日着实有些古怪,薛盈诧异地看了他一看,却见他清了清嗓子道:“薛娘子恕我冒昧。你我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的品性想必你也很清楚。拙荆身子不好,我夫妇至今膝下无子, 一直想纳一位贵妾。我一向仰慕薛娘子的人物品貌, 不知薛娘子对我是否有意?”   薛盈一向把刘景年当作一位热心的朋友,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由当场愣在那里。   刘景年还以为薛盈还在犹豫考虑,于是再接再厉劝道:“薛娘子尽管放心, 我这次来求亲是有绝对诚意的。家母和拙荆也一直在为刘家无子而苦恼,这次纳妾也征得了她们同意。你进门后,她们断不会为难你。还有, 成亲后这家瓠羹店依旧是你的产业,刘家也绝不会干涉的。”   真没料到刘景年居然喜欢自己,还把这些都替自己想好了, 薛盈终于如梦初醒,忙道:“刘御史,我们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是不想和你成亲的。”   对于薛盈这个回答,刘景年并未表现出太多惊异,他凝视薛盈片刻反问道:“为什么?”   无论如何,刘景年对自己是坦诚的,自己无疑也要对他坦诚,薛盈迟疑片刻,终是直视他的眼睛道:“一方面是我不想嫁人,另一方面,我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是谁?”刘景年脱口问道。见薛盈低头不答。忽又自失一笑道:“薛娘子不必说了,我这个人虽然冒失,但并不傻,我知道薛娘子的意中人是谁了。”   这情形着实有些尴尬,薛盈忽然脸红了。   刘景年沉默片刻道:“只是他出身世家望族,更兼少年高位,前途无量,薛娘子和他并不匹配,日后即便嫁给他,必定也要受些委屈。这其中厉害,你可要仔细思量。”   薛盈觉得心里涩涩的,良久终是道:“我喜欢他这个人,与身份地位无关。我也没想嫁给他,只是能时时与他见面,一起吃美味的菜肴,便也满足了。”   刘景年也觉得心里涩涩的,沉默片刻道:“薛娘子是霁月光风之人,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也罢,我也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愿薛娘子今后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言毕,竟是起身走了出去。   刘景年走后,薛盈心里一直乱乱的,胡乱洗漱后睡下,却一直睡不踏实。好在瓠羹店第二天便要重新开张,薛盈忙着迎来送往,制作菜肴,很快便把这些小心思抛诸脑后了。   这一天来客格外多,一直到将近亥时,店中才算渐渐冷清下来。沈瑶、张青、薛盈三人忙碌了一天,连晚饭也没顾上吃,此时才觉得有些饿,薛盈打算煮红丝馎饦做晚餐。   红丝馎饦是使用生鲜虾和面。生虾洗净后剥出虾仁,虾汁用小碗收集,虾壳盛起备用。   薛盈将虾仁斩成泥,取出适量面粉撒少许盐拌一拌,再放入虾泥和虾汁开始和面。因位虾本身含有水分,揉面时只需加少量的水即可,和好的面团呈粉红色,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在等待醒面的时间里,薛盈开始着手准备鲜汤。取一块鸡胸肉剁成泥,与虾壳、虾泥、姜片一起入锅,加入适量清水煮开,在小火煮一会儿,薛盈小心地将姜片和虾壳捡出来,在鲜汤里加入少许盐,汤头便做好了。   那一厢面也醒好了,薛盈将面团擀成一张大面皮,再对折两次,用刀切成稍细的面条。起锅加水烧开后下面条,稍煮一会儿熟了后,用笊篱捞起过冷水,盛入面碗中,浇上热腾腾的鲜汤,再放入几只煮熟的鲜虾,几片煮熟的油菜,红丝馎饦便做好了。   此时店里食客已经聊聊无几,薛盈将面碗端到食案上,招呼沈瑶张青二人来吃,不料李维竟推门进来了。他笑对薛盈道:“你们在吃馎饦?香味这里都闻到了,也给我煮一碗吧。”   经历了这么多事,薛盈再次面对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忙转过身去道:“还剩下一点面,我再去煮一碗。”   等到薛盈将煮好的馎饦端到李维面前时,沈瑶发现,平日一直冷着一张脸的李维,今日自一进门开始,嘴角一直向上翘起,不由纳闷道:这位面瘫脸今日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居然这么好。   那碗馎饦看上去十分养眼。面条切得细细的,颜色粉粉嫩嫩,鲜虾鲜红、油菜青碧,汤头清澈,无一不在挑逗着人的食欲。   李维夹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与一般的面条不同,因为加了鲜虾汁,口感并不十分筋道,而是略显柔糯,麦香与虾肉的鲜香融为一体,让馎饦的味道层次更加丰富。看来任何食材经过薛盈的妙手调制,都能呈现出意想不到的美味呢,想到这里,李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一连吃了几根面,李维又喝了一口汤,因为混合了鸡肉和虾泥,味道既鲜甜,又醇厚,果然用鲜虾和面做成的馎饦,还是最适合搭配虾肉和鸡肉熬制的鲜汤。坊间有的食铺搭配猪羊清汤,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不知不觉中,李维已经把大半碗馎饦吃下肚,看到薛盈一直呆呆的不怎么动筷子,不由问道:“这馎饦做的很好,你怎么不吃?”   薛盈这才回过神来。不由暗暗告诫自己:原本是坦荡直率的人,怎么今日见到他反而扭捏起来?不行,千万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端倪,忙低下头来吃面。   沈瑶见李维的目光一直在薛盈身上打转,薛盈的脸又呈现出可疑的红色,便也看出一点端倪了,匆匆吃完碗里的面,咳嗦一声道:“厨房还有些乱,我去收拾一下。”说着,便给张青使了个眼色。   张青愣了愣道:“你先去,等我吃完这碗馎饦再去帮你。”   沈瑶此时只恨他迟钝,忙低声道:“明早的食材还缺一样蛤蜊呢,你还不赶紧出去买。”说完,一把将他拽走了。   此时店中客人都走光了,便只剩下李维、薛盈二人。李维吃完自己碗中的馎饦,看着低头只顾喝汤的薛盈,越发显得笑容可掬。   薛盈虽然一直低着头,却能感受他炽热的目光,此时忍无可忍,终于抬起头道:“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蜜不成?”   李维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轻笑道:“你嘴上有一点虾泥。”   薛盈愣了一下,匆匆拿帕子擦掉虾泥,又将前几日他送给自己的帕子还给李维:“你的帕子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李维却并不伸手接过,反而轻笑道:“一副帕子而已,你我之间,何必又分彼此。”   薛盈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啐了一口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谁跟你不分彼此。”言毕起身便要走。   谁知李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沉水香混合着皂角香,夹杂着年轻男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薛盈只觉得心跳如鼓,呼吸也急促起来。却听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你对平甫说的那番话,我都已经知道了。”   薛盈的脸再一次红了,想要将他推开,可是他的力气极大,反而将自己抱得更紧,低头吻了下去。   那时让人无法抗拒得一个吻,初时带着几分试探与温柔,后来就变得坚定而热烈,一如他炽热的唇,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腿脚都有些发软,只得反手抱住他。   他将她抵到墙壁上,她唇舌之间清甜的气息让他再一次失去理智,他在她耳边喃喃道:“阿盈,嫁给我好不好?”   他见她只是闭目不答,便再一次吻上去,肆意品尝她的味道。薛盈调动自己仅存的那点理智,用力将他推开,低声道:“阿郎少年高位,前途无量,我只是区区一名厨娘,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李维的声音十分坚定:“可是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你放心,我自己的事我能做主,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三媒六聘娶你为正妻。”   薛盈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阿郎当初说的没错,你我之间隔了一层身份的鸿沟,想要强行对等,必定是没有结果的。更何况,瓠羹店好不容易重新开张,我的精力会全部放在这里,是不会考虑嫁人的。”   李维却想起了爹爹早年的经历。其实庶母林氏本是李佑的远房表妹,因林氏家贫,从小便养在李府,与李佑一起长大,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李佑考中进士后,家中坚持让他与高门望族联姻,李佑被逼无奈,才被迫娶了李维的母亲,林氏只好屈身为贵妾。李佑内心是对林氏抱愧的,所以才会格外偏宠林氏母子,对正妻不管不问。   这大概也是后来一系列悲剧的由来吧。李维这几日也考虑清楚了,绝对不会重蹈爹爹的覆辙,娶妻一定要娶自己中意的女人。他沉声道:“我和你一样固执,认定的事,看定的人,便是千难万难也不会放弃。你现在犹豫的原因我可以理解,不过你信我定会处理好,总有一天,你会毫无顾虑地嫁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壁咚嘛?感谢在2020-07-01 10:21:08~2020-07-02 11:0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也 2瓶;紫陌、凤凰花又开、二哈的吃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薛盈的瓠羹店重新营业后, 很快恢复了往日宾客盈门的场面。这日早晨,她送走店中的最后一批客人,正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 偏偏秦风又找上门了。   薛盈停业的这段时间, 梁永年又趁机推出了一系列夏季的主打菜肴, 汪厚生店里的生意大受影响。   秦风愁眉苦脸对薛盈道:“近日天气暑热, 食客们胃口欠佳, 店里的那些猪肉、羊肉菜肴大概有些油腻,卖得不大好。倒是梁行首店中主打素菜和海鲜,大受一众士大夫欢迎。东家最近真的愁坏了。”   原来梁永年最近还是不消停啊。薛盈随即问道:“梁行首又推出了什么夏季新菜?”   “那可多了。”秦风掰着指头数到:“素蒸鸭、蛤蜊米脯羹, 菊苗煎、雪霞羹。”   “等等。”薛盈好奇问道:“这雪霞羹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秦风冷笑道:“我曾让友人去梁永年店里吃过。这也不过是个噱头。取荷花摘下花瓣, 在沸水中略焯,在白瓷盘内摆上一圈,然后豆腐切块,加盐、姜丝煮熟,放一点胡椒末调味, 盛入荷花盘中即可。口味也很一般, 可是偏偏那些士大夫们喜欢,每次必点这道菜。”   哦, 梁永年店里又要主打风雅菜色了,薛盈内心一动, 笑笑道:“我最近也琢磨了一些时令菜。听说汪掌柜在金明池附近有一私宅,最宜夏日赏荷,可否借来一用?”   秦风是聪明人, 很快明白了薛盈的用意,笑问:“薛娘子的意思是,让鄙东家在金明池附近的私宅宴请一众食客, 薛娘子乘机推出几道新菜,为鄙店打响名气?”   “正是。”   秦风忙拱手道:“薛娘子真是雪中送炭啊,我代东家谢谢薛娘子了。”   薛盈倒是很直率:“你先不必道谢,我也不是白帮你。实不相瞒,我想让瓠羹店成为正店,拥有自己酿酒的权利。若此事能成,还请汪掌柜替我在都商税院那边求个人情。”   秦风愣了一下道:“薛娘子恕我直言,想要成为脚店容易。至于跻身正店怕是难,官府对京城正店是有严格限制的,鄙东家怕是没那么大面子啊。”   薛盈笑笑道:“汪掌柜一向长袖善贾,承包了丰乐楼最好的铺面。若论与都商税院的交情,并不比梁行首差。我只需他给我引个路子,剩下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眼下梁永年势大,与薛盈结盟确实也是明智之举,秦风迟疑一下终是道:“薛娘子放心,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鄙东家的。至于是否能成,就一半看人力,一半看天意了。”   等到六月初六那一天,汪厚生在私宅宴请一众食客。汪府的后花园在琼林苑附近,地方不大,但布局精巧,颇得林泉之盛。宴席便摆在荷花池旁边的临水阁中。为了避暑,阁顶搭上了丝绢编织的凉席,又撒上冷水,阁内又放置了两个红木制成的冰鉴。是以虽然外间热浪滚滚,水阁内却格外凉爽。   前来赴宴的客人都是汪厚生店里的老食客,嘴头异常挑剔。一位白衣士人笑对汪厚生道:“听闻汪掌柜今日要推出新菜,我等理应前来捧场。只是最近天气暑热,我等胃口欠佳,吃不下猪羊鸡鸭等油腻之物,菜肴还是清爽一些才好。”   汪厚生忙应道:“这是自然,今天的菜肴主打鱼虾。”   白衣士人这才点头笑道:“汪掌柜果然有巧思。前些日子在梁行首店中吃到一味雪霞羹,当真清雅宜人,有山林之致。汪掌柜今日推出的新菜,不知能否比得上雪霞羹啊?”   汪厚生笃定笑道:“我今日推出一道菜,亦是以荷花为原料,不过味道比雪霞羹还要略胜一筹。”   “哦?”一众食客听汪厚生这么说,倒是有了些兴趣。   而此时,薛盈正在后厨准备今日的主打菜——莲房鱼包。   刚采摘的莲房切柄后洗净沥干,用勺子挖出里面的瓢,再用牙签顶出莲子。荷叶在水中漂洗干净,在沸水锅中略烫片刻取出,剪成圆圆的小片。   接下来,薛盈取来一条新鲜的鳜鱼,冲洗抹干后,由鱼身入刀将鱼脊两侧肉批起,小心剔除细刺,切成豆大的方粒,再加入少许油、一点黄酒、酱油、盐和胡椒末抓匀。   薛盈将鱼肉小心塞进莲蓬内部,确保填充满每一个角落。再将莲蓬底部垫一片荷叶,摆在白色的瓷盘中。为了防止荷叶在加热过程中变蔫,她特地在盘底倒了少量的水。   一切准备就绪,便可以上笼蒸制了,用不了多长时间,莲房鱼包便做好了。   一旁的沈瑶的薛盈的指点下,开始制作鱼生。   取鲜活的草鱼,刮净鱼鳞,清洗内脏,擦干水后,片下鱼脊两侧的鱼肉。接下来,便是展现技艺的时刻了,沈瑶右手微弓按住鱼肉,运刀成风,不出片刻时间,鱼肉便被片成极薄的片。   沈瑶用纸包灰吸收鱼肉的血水,加入适量的盐拌匀。腌制半个时辰后,有卤水渗出来,鱼肉变得紧致又有弹性。再将其放入深碗,加少许莳萝籽、橘皮丝、姜末、葱丝,便可以端上桌供食客品尝了。   紧接着,鲜虾元子、菊苗煎、广寒糕等一系列小食都依次准备好,薛盈开始准备最后一道主食——河祗粥。   河祗粥的主要原料是鱼鲞。一般做法是将海鱼剖洗后,抹上海盐腌渍。鱼鲞腌渍一要选好天气,等到晴天才能晾晒。二要把握时间,一般晾晒一周左右,达到表面干但肉质尚有弹性的状态即可。薛盈选择石首鱼来制作鱼鲞,肉质紧实,味道格外鲜美。   薛盈将鱼鲞对半剪开放入盆中,加温水泡一会儿,待鱼身变软,剪掉鱼头、鱼鳃,清理干净鱼鳞,剪成大小适中的小条。   米下入锅中,用清水浸泡一段时间后,放入鱼鲞,大火煮开后转成小火,像平常煮粥一样煮上小半个时辰,关火前加入少量的豆豉和胡椒末,便可以盛入碗中享用了。   那一盘莲房鱼包刚一端到桌上,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荷叶青碧,而经过短暂蒸制的莲房,好像刚刚从池中采摘下来一般,颜色嫩黄,还挂着晶莹的露珠,看上去仿佛一张清丽的工笔画。白衣士人忍不住好奇问:“这道菜光看样子已经绝了,可究竟要怎么吃呢?”   汪厚生笑着用筷子从莲房中夹出鱼肉,在一旁的调碟中蘸少许米醋,招呼众人道:“莲房壳微苦不宜食用,大家像我这样吃里面的鱼肉即可。”   白衣士人依样从莲房中夹了一块鱼肉蘸醋后送入口中,鳜鱼清鲜肥美,又沾染了莲房荷叶的清香,配上微酸回甘的米醋,味道格外清爽宜人。此时日已西沉,明月初升,白天的暑热渐渐散去,微风袭来,翻起满池的荷花香,众人一边享受着习习凉风,一边品尝莲房鱼包,当真十分惬意。   白衣士人不由赞道:“这道菜当真清雅之极,味道也好,比梁行首店中的雪霞羹更胜一筹。”   莲房鱼包被分食完后,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那碗鱼生。那鱼生片得极薄,当真薄如蝉翼,滑如丝绢,一眼望去晶莹剔透,可以看到里面丰盈的油脂。   白衣士人忙夹了一片鱼肉品尝,当真薄而不泄,鱼刺已经碎于无形,鱼肉筋道弹牙,稍微有腌渍的风味,却仍然保留了生鱼特有的鲜甜甘美,他忍不住又多吃了几片。   等到桌上的菜肴都吃得差不多了,众人也有了酒,河祗粥便端上来了。   今晚的菜肴以鱼虾为主,虽然吃起来爽口,但也略有寒性,大家正想喝点热粥暖暖胃。   汪厚生先夹了一块鱼鲞,入口柔韧,有恰到好处的油脂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海味鲜甜,引诱着人继续品尝下去。他又喝了一口粥,米放的刚刚好,稀稠合适,米粒软糯,因为鱼鲞的油脂充分融入粥中,又加入了适量的胡椒末,味道咸鲜辛辣,喝起来格外爽口。   众人吃完了菜,又喝了很多酒,原本已经很饱了,但面对这样一碗美味的粥,谁也没挡住诱惑,再一次喝得一干二净。   白衣士人抚了抚自己鼓涨的肚子,满足地称赞道:“府上这一席菜味道简直绝了,汪掌柜放心,贵店推出新菜,我会第一个去捧场。”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薛盈沈瑶二人张罗完了这场宴席,着实又累又饿,匆匆喝了点粥填饱肚子,便欲起身告辞。   秦风满脸笑容挽留道:“薛娘子做的这一席菜真是大受欢迎,足以和梁永年推出的那些新菜抗衡了,鄙东家对薛娘子的技艺赞不绝口,定要改日专门设宴答谢薛娘子呢。”   薛盈笑笑道:“答谢实不敢当,只要别忘了我拜托的事就行。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我们真的有些累了,便先告辞了。”   秦风一直将她二人送到大门口,又雇了一辆马车,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薛盈、沈瑶回到瓠羹店,意外地发现叔祖薛纬的贴身小厮刘胜居然在门前等待。   薛盈见他全身缟素,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失声问道:“你这一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刘胜跪地痛哭失声道:“阿郎已于十日前在洛阳去世了,小的特来报丧。”   薛盈当场愣在那里,半响方道:“不可能,叔祖身子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   刘胜哽咽道:“今春以来,阿郎不幸染上咳疾,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入夏以后更加严重。阿郎的脾气娘子是知道的,即使有病也不愿吃药。我苦劝过几次,他反倒说我咒他。半月前这病又急性发作了一次,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薛盈只觉得脚下一软,当场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会接连不断地撒一撒,嘿嘿。感谢在2020-07-02 11:04:47~2020-07-03 20:3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昔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穆穆良朝 20瓶;多肉葡萄三分甜 8瓶;源源而来 5瓶;方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薛盈不敢多耽搁, 将店中的事托给沈瑶,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前往洛阳了。因薛纬膝下并无子女,薛盈是他唯一的亲人, 所以丧事是薛盈一人张罗的。这些日子忙着入殓停灵、开丧送讣, 请僧打醮, 当真是寝食俱废。   好不容易过了七七, 打祭送殡毕, 一番忙乱过去,薛盈总是可以休息了,照照镜子, 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才一个多月,就已经这样憔悴了吗?   前来吊唁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前些日子热闹不堪的薛府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清。薛盈之前一直忙碌,倒不没表现得特别悲痛,此时突然闲下来, 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叔祖昔日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心头,她忍不住又痛哭了几场。   每当薛盈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便选择烹制美食,这段日子吃饭一直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是该用心做一餐了。   薛盈来到后厨,发现可供选择的材料着实有限:一根羊腿骨,一块竹笋、一坛糟瓜茄而已。   薛纬生前只有两个贴身服侍的仆人, 刘胜这些日子一直帮着薛盈料理丧事,而另一名仆人夏威因家中有事,过了薛纬的三七便回去料理了。刘胜此时向薛盈解释道:“阿郎生前最爱吃羊头和竹笋, 所以厨中常备这两样菜,这些日子忙着料理丧事,也不顾上买别的食材,不然小的再去坊间买些鲜菜?”   薛盈在橱柜里发现一包棋子面,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有棋子面,我们汤面吃好了。”   棋子面在坊间颇为流行。将白面加温水和成面团,揉匀揉光,待面醒好后,用擀面杖擀成宽大的薄片,再用刀切成棋子大小的菱形片,置于通风处晾晒烘干,便可长久储存。想要吃的时候,取出下沸水煮熟,再浇上汤汁和配料即可,是一种和方便的速食。   棋子面好吃的关键在汤头,薛盈取来那根羊腿骨投入沸水中,稍煮片刻撇去浮末后,转小火加入草果、茴香耐心熬煮,羊肉的鲜香扑鼻而来,她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吃饭,还真的有些饿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薛盈估摸着汤煮得差不多了,加入适量的盐和胡椒粉。便可以熄火了。   接下来,薛盈将竹笋洗净切成细丝下油锅爆炒,又取出几块糟瓜茄,作为棋子面的配料。   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可以烧水准备煮面了。因棋子面擀得极薄,所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煮熟了,薛盈将面捞出来盛入碗中,浇上煮好的羊骨汤,再加上炒好的笋丝和糟瓜茄,便可以摆上桌享用了。   薛盈把刘胜的那份面也做了,亲自端到他面前谢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起早贪黑连饭也顾不上吃。我的厨艺还算拿得出手,这一餐便权表谢意吧。”   刘胜忙起身道:“娘子说的那里话,阿郎为人宽慈,生前对我极为照顾。他的丧事我尽心原是本分,实在不必言谢。”   刘胜端起面碗先喝了口汤,有羊汤特有的鲜美醇厚,还带着一丝辛辣,他觉得自己麻木多日的胃口被打开了。他又夹了一片棋子面品尝,充分吸收了汤汁的面片变得又软又滑,几乎不用怎么咀嚼便滑入腹中。不知不觉间,他便把大半碗棋子面都吃完了,这真是令人饱足的一餐呢。   薛盈和薛纬一样喜欢吃笋,经过爆炒的竹笋带着镬气,口感清爽脆嫩,又沾染了羊汤的味道,变得更加鲜醇。而经过糟制的瓜茄同样是点睛之笔,咸鲜之余还带着浓浓的酒香,与略显清淡的汤头堪称绝配。   薛盈吃完面前这碗棋子面,满足地叹了口气。果然心情低落的时候,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最为治愈啊。   刘胜碗里的面也吃完了,赞道:“娘子果然厨艺超群,能吃上娘子亲手做的饭,是小的的福气。阿郎生前也最喜欢吃羊肉棋子面,可惜……”他突然哽咽了。   薛盈亦忍不住落泪,随口问道:“叔祖患病时,也经常吃羊肉吗?”   刘胜叹息一声道:“正是。按说阿郎患咳疾,羊肉大热,原是不能多吃。可阿郎的脾气娘子也是知道的,小的苦劝了一回,无奈他总是不听。”   薛盈也叹了口气:“叔祖一向固执,况且平日身子一向健朗,讳疾忌医也是有的。”   刘胜忽又想起一事道:“阿郎临终前有遗嘱,家产归娘子继承。这几日我会好好清点一下,将账目拿给娘子看。”   薛盈此时实在没有清点财产的心情,摆摆手道:“这事你看着办就好。”   这日中午午睡醒后,薛盈百无聊赖,信步走到薛纬的书房,里面的藏书并不多,除了一般的经史,大多是传奇志怪游记一类的小说,倒是很符合薛纬一贯的性格。   书房正中摆着一张黄梨花木书案,一张玫瑰折枝椅,薛盈走过去坐下,随手翻了翻上面陈放的名家法帖,也没有什么能吸引她的。法帖旁边有一个楠木小匣子,并没有上锁,薛盈把它打开,发现里面存放了一些私人书信,还有大夫前不久给薛纬开的药方。   薛盈把药方检出了细看,里面有半夏、石菖蒲等治疗咳疾的药材。她内心一惊,叫来刘胜急急问道:“叔祖病重时,是天天服用半夏和石菖蒲吗?”   刘胜愣了一下道:“正是,这药方有何不妥?”   薛纬酷爱食羊肉,羊肉最忌与半夏、石菖蒲共食,不但会使药剂无效,还会患者口苦、烦躁、咽喉干痛,使病情加重。更何况治疗咳疾最常用的药材是桑菊饮、桑杏汤、清金化痰汤之类,以半夏、石菖蒲入药,剂量又如此大,实在不多见。   薛盈看向刘胜,有刹那的恍惚失神,半响方稳住情绪问道:“叔祖病重时,是谁负责他的饮食的?”   刘胜不明就里:“小的一向负责伺候阿郎出门远行,后厨的饮食是夏二郎负责的。”   夏威偏偏一个月前便回老家了,这未免太巧了!薛盈随即问:“当时夏二郎向我请假的时候,因为有吊唁的客人我没来得及细问。你可知道夏二郎家中有何事,为什么急着回去?”   张权皱眉道:“据他说,是家中老母得了急病,所以要赶着回去探视。”   薛盈又问:“给叔祖看病的大夫叫什么名字,如今在那里?”   “大夫名唤汪明,是洛阳城的名医,这附近的街坊邻里有什么病,大多是找他看,医馆便在城西的牌坊街上,娘子是怀疑他,以他的人品名望,应该……”   张权话音未落,却见薛盈已经跑了出去。   薛盈雇了一辆马车,依照张权所言,赶到牌坊街上的汪明的医馆,居然大门紧闭。   薛盈向西邻的一位白衣长者打听:“阁下可知汪大夫去那里了吗?”   白衣长者打量了薛盈一眼道:“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可真是不巧,汪大夫上月便出门远行了。”   “远行?”薛盈失声问:“他去了那里?”又见老者面呈诧异,忙又解释道:“家中亲戚得了急病,想要请汪大夫诊治,可惜偏偏又出门了。”   白衣长者这才解释道:“汪大夫和我说,他兄长在蜀中行商获利颇丰,已经为他在蜀中置下田产,他孤身一人在洛阳行医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便去成都投靠兄长去了。”   薛盈随即问:“阁下可知汪大夫去了蜀中那一处州府吗?”   白衣长者愣了一下道:“具体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小娘子想要去蜀中找他,那不等于大海捞针嘛。其实洛阳城名医也有不少,小娘子不如去别出找找看。”   看来汪明这条线索算是暂时断了。薛盈谢过长者,失落地回到薛纬府上。是自己多心了吗?可与叔祖病情最密切相关的两个人,一个回老家,一个去了蜀中,这难道仅仅是凑巧吗?   想到这里,薛盈又将刘胜叫来商议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找夏二郎一趟。他当初只请了半个月假,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张权亦道:“确是如此。夏二郎为人一向稳重,若真是家中母亲病重,也应该托人传个消息才是。”   夏二郎的老家就在伊川,距离洛阳不远,薛盈与张权第二天一早便出发,抵达伊川县城时,天色已晚,向人打听清楚夏二郎的住处,便马不停蹄赶到那里。   刚到夏家,二人发现夏二郎的家人皆身着丧服,他们原以为是夏二郎母亲病逝了,谁知一打听方知道:原来是夏二郎在十日前得了绞肠痧去世了。   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这样的事,薛盈几乎可以断定:叔祖的死必定有蹊跷!   薛盈、张权二人吊唁完毕后,夏二郎的妻子刘氏出面接待他们,抹泪道:“辛苦二位大老远前来。拙夫去的突然,诸事都不齐备,还请二位多担待。”   薛盈安慰了刘氏几句,又问道:“据我所知,夏二郎身子一向很好,怎么就突然发病去世了?”   刘氏叹息一声道:“娘子说得是,拙夫身子一向康健。近日来天气暑热,十日前,他贪凉吃了整整一个西瓜。谁知睡下没有久,便嚷着肚子疼,我看他口唇都变紫了,实在疼得厉害,便赶着去请大夫。谁知大夫还没过来,他就……”说到这里,刘氏忍不住再度啜泣。   薛盈内心一动问:“既然大夫都没来得及看,又如何认定尊夫身患绞肠痧?”   刘氏道:“家中舅姑也觉得拙夫死得蹊跷,便请了大夫和官府的仵作来验尸,确认确是因绞肠痧而亡。”   这些天来,薛盈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汪明的消息,可众人都不知他的具体去向。又向当事人问询夏威死前的种种细节,居然查不出任何纰漏。回到汴京后,李维也帮着她寻人,同样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事到如今,这两条线索等于彻底断了。薛盈一直想不明白,叔祖近年来也不大做生意,只专注于游山玩水,与他人无冤无仇,又为何被人设计陷害呢?再联想到在方府方正言对自己古怪的态度,她越发觉得,已经去世的爹爹和叔祖必定有事一直瞒着自己。   是以薛盈这些日子过得非常颓废,也顾不上研发新菜了,瓠羹店的生意主要由沈瑶和张青张罗。每天店里打烊之后,她便到后厨取酒来饮,趁着醉意早早休息,否则心思太乱,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这天晚上,薛盈像往常一样在房中饮酒,却见沈瑶急匆匆过来道:“娘子,李学士来了。”   薛盈不耐烦地放下酒盏,皱眉道:“不是嘱咐过你,任何人来访都说我不在吗?”   薛盈一言未毕,李维已经沉着脸闯了进来,他转头对沈瑶道:“你暂且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沈瑶有些担忧地看了薛盈一眼,掩上门出去了。   薛盈这些日子无心饮食,早已瘦得形销骨立,原本丰润的脸颊已经明显凹了下去,李维颇有些痛心地看向她:“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因为亲人离世,就要消沉至此吗?你有没有想到,令尊若在世,看到你这幅样子,会作何感想?”   薛盈毫不介意地一笑,拿起杯中酒一口饮毕,向李维招招手道:“阿郎来了。你不也喜欢饮酒吗?万事不如杯在手,人间几见月当头,不如你坐下陪我饮一杯?”   因背着灯光,看不清李维面上是何表情,他默默夺下薛盈手中的酒盏,沉声道:“别闹了,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了。”   薛盈凝视李维片刻,忽然提高了声音道:“又是做饭,看来在阿郎心里,我始终是李府的厨娘而已,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做出可口的菜肴吧。”   李维今日格外有耐心,沉默片刻道:“不是的,我喜欢你。你不是喜欢做饭让人吃了开心吗?我只是想让你振作一点。”   李维为人自负,甚少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薛盈愣了一下,终是冷声道:“振作?我自幼丧母,几年前父亲亡故,统共只剩下叔祖一个亲人,也被人设计陷害,至今查不出凶手,你让我如何振作?阿郎少年高位,日后自有名门淑女相配,我不过是来历不明的厨娘而已,实在当不起阿郎的抬举。”   李维眉头微皱:“你又说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我认定的人,绝不会轻易放手。”   薛盈恍若不闻:“阿郎今日来的正好,我已经想好了,过几天就离京回蜀中散散心,此次便权当告别吧。”   哐当一声,李维手中的酒盏摔在地上,他提高了声音问:“你要离京?什么时候回来?”   薛盈忽然觉得有些心虚,解释道:“京中诸事烦扰,我继承了叔祖的家产,可以不用再为生计奔波,想回家乡开一家食铺,轻轻松松的过日子,这家店便交给沈娘子经营了。”   正值暑日,窗外的风带着几分热气飘过来,混着阵阵蝉鸣,李维只觉的十分烦躁,径直上前抓住了薛盈的手腕:“我不许你走!”   他修长的五指紧紧扣住的薛盈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令她要痛呼出声,她反手想要甩开,却无论如何挣脱不掉,她抬眼恳求他:“阿郎,放开我。”   李维恍若不闻,依旧固执地抓住她的手,继续劝道:“你不是对我说,令尊去世前曾特别交代,要将瓠羹店好好经营下去吗,如今店里的经营终于上了正轨,你真的忍心放弃?”   薛盈愣了一下,自失一笑道:“爹爹、叔祖,他们都有事瞒着我,我不过是身份不明的一介孤女。现在瓠羹店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我只想远离这些纠葛,回蜀中开店。”   李维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这是在逃避!纵使你身份不明,既然来这世上,就只能背负这一切走下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不是在负重前行?纵是逃到蜀中,逃到天涯海角,你以为你就真的心安了吗?”   这世间真话往往最刺耳。李维这番话像一把利刃,戳破了薛盈最惶恐最想逃避的那个角落,让原本不堪的伤口变得更加鲜血淋漓,她只觉得异常痛楚,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戾气,低声喝道:“你胡说,你住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走!”   薛盈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李维,无奈他的力气极大,将她箍得紧紧的,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薛盈情急之下,下手狠狠掐了下去,李维那白皙的手背很快起了刺目的掐痕。   李维没料到她的力气会这样大,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倒抽了口气,但依然固执地拥紧了她,丝毫不肯放松。   许是那触目惊心的掐痕触动了她,薛盈终于放弃挣扎,她忽然觉得委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他的禁锢渐渐放松,松手轻轻抚上她的背,放缓了声音安抚道:“若真的难过,想哭就哭吧,能哭出来是好事。”   薛盈心中最防备的那个角落被打开,越发毫无顾忌地趴在他肩膀上啜泣起来,她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月白色长衫,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敢动,直到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方小心翼翼问道:“应该哭得差不多了吧,你渴不渴?”   薛盈这一回真是哭得昏天黑地,闻言抬起头来,怔怔地向李维看去,却发现他那件月白色长衫早已湿皱不堪,眼看是不能穿了。   李维是有洁癖的,平日最修边幅,自己最不堪的样子也被他瞧见了,薛盈不由大窘,忙忙地擦去眼泪,起身想要离他远一些,却被他一把拦住,低头吻了下来。   温柔而热烈的一个吻,让人无法抗拒,薛盈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几乎要窒息,却听他在耳边喃喃道:“阿盈,以后不许再说离开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才慢慢将她松开。薛盈的双颊并没有染胭脂,却早已绯红一片,衬着瘦削的腰身,越发显得可怜可爱。李维柔声道:“以后有什么难处,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我们一起想办法就是。我还有公文要处理,就先回去了。你记得按时吃饭,不要委屈了自己的胃。”   李维见薛盈脸还是红红的,只是低头不答,轻笑道:“怎么,舍不得我走?”   薛盈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道:“快走吧,我有说过挽留的话吗?”   李维这才笑着走到门口,又提醒她道:“据我所知,在你料理丧事、意志消沉的这些日子,梁永年可一直没闲着呢。”言毕转身而去。   果然李维又说中了薛盈的死穴,像她这样要强的人,是绝对不能忍受竞争者的挑衅的,她的好胜心似乎又被激起了。   因为酒喝得少,薛盈也不像往常一样昏昏欲睡了,居然觉得……有些饿。   此时沈瑶和张青都已经休息了,薛盈不想惊动别人,轻手轻脚来到后厨。   七月末正是螃蟹上市的季节,灶旁的大水缸里养了好多只鲜活的母蟹,薛盈内心一动,那就做一碗螃蟹糁羹吧。   薛盈取了一捧粳米倒入研钵中捣碎。姜切末,葱白切粒,再将花椒、胡椒、莳萝籽一起放入研钵中研碎。   接下来,她从水缸中取出两只鲜活的母蟹,刷洗干净后,剪下蟹脚和蟹鳌,再揭开蟹盖,摘除鳃、沙袋等不能吃的部位,将蟹身斩成四大块。   薛盈取出砂锅,倒入适量的水,放一棵葱和一撮花椒,大火烧开后稍煮片刻,捞出葱和花椒粒,放入蟹块,等到水再次沸腾,倒入米糁。   等待米煮熟的这段时间里。薛盈将水豆豉、姜末和研碎的花椒、胡椒、莳萝籽加入少量清水搅匀,缓缓倒入蟹羹里,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米粒已经煮得开花了,再洒入葱白、加入适量的盐、黄酒和醋,盛入汤碗中,最后加一点橙皮丝,螃蟹糁羹便做好了。   螃蟹糁羹要趁热享用,冷了就腥了。薛盈确实有些饿,在一旁坐下来,急急地舀了一勺羹送入口中,七月末上市的母蟹有丰富的蟹黄,经过熬煮,充分渗入羹中,喝起来极为鲜美,而姜末、胡椒、花椒和莳萝籽带来辛辣的口感,直接冲击着味蕾,又进一步烘托了螃蟹的鲜甜。   粳米研得很碎,所以很容易煮烂,入口软糯浓稠,有浓浓的米香,填饱了薛盈略显空虚的胃。   没过多久,这一碗螃蟹糁羹便被薛盈喝了一大半。她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又夹了一块螃蟹品尝,轻轻一啜便是丰盈鲜辣的蟹黄,而蟹肉饱满清甜,与蟹黄是不一样的质感,引诱着人继续品尝。她有些后悔螃蟹放少了,根本不够吃嘛。   不知不觉间,薛盈变将一大碗螃蟹糁羹喝完了,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纵使生活时时令人失望,但亦不乏赏心乐事,有了美食的抚慰,有了爱人的鼓励,总归是可以撑下去的。   此时此刻,薛盈突然不再那么纠结自己的身世了,上天既然让自己在这世上走一遭,那就好好走下去,不问来路,也不问归途,只需走到最后,自己不后悔白来一遭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是日六的咕咕,   这一章暴露了女主性格中不那么阳光的一面。其实以她的出身和经历,面对男主,是比较敏感又有一点自卑的。男主性格也不是完美的,也有自己的缺陷,前文也有体现。不过一份好的感情,就在于能够彼此治愈这些缺陷吧。感谢在2020-07-03 20:34:08~2020-07-04 18:3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inifred 3瓶;方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二天天没亮薛盈便起身了, 把沈瑶和张青二人召集起来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我身体不好,没多过问店里的事,你们可知道, 梁永年最近又搞了什么新鲜花样?”   沈瑶与张青对视了一眼, 暗想还是李维有法子, 居然这么快就让薛盈想通了。   沈瑶轻咳一声道:“倒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同天节(皇帝生辰)快到了, 照例要设宴犒赏群臣。陛下今年别出心裁, 想要体察民情,宴席上除了果子和酒让宫内准备外,一应菜肴皆令内监从坊间采买。梁永年得知此事, 正秒足了劲让厨子准备新鲜吃食呢。”   薛盈内心一动:这倒是京城一众酒楼宣传自己的难得机会, 绝不对不能让梁永年独占风头!   正在琢磨着自己应该推出什么新菜,秦风兴冲冲地过来了。   秦风曾受汪厚生委托,两个月前参加了薛纬丧礼,这次见面先给她道了恼,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见薛盈心情已然恢复, 方引入正题道:“上回薛娘子做得几样菜一经推出,在一众食客中反响极好。鄙东家对薛娘子感激不尽。瓠羹店想要升为正店一事, 鄙东家也给都商税院的刘监官打了个招呼,虽没有说死, 但也有几分希望。只是……”秦风突然停住不言。   薛盈是个急性子,随即问:“只是什么?”   秦风眉头微皱:“刘监官说,薛娘子的手艺他是有耳闻的, 只是薛家瓠羹店在京城众多酒楼中名声不太显,若能在这方面多下些功夫,那就更有把握了。”   秦风接着提醒薛盈:“薛娘子想必也听说了, 这次同天节陛下令内监从坊间采买吃食,这是扬名的大好机会。薛娘子千万不要错过了,若能获得陛下的一句首肯,那这件事就有九成的把握了。”   薛盈也想到了这一点,笑问道:“此言极是,汪掌柜想必也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吧。”   秦风也不打算瞒薛盈,笑笑道:“正是。天子富有四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鄙东家正和掌厨挖空心思琢磨新鲜有趣的吃食呢。”   新鲜有趣的吃食吗?送走秦风后,薛盈也开始用心琢磨起来。叔祖留给她的那本食谱里,记载了云英面的做法,她一直很感兴趣,今天便试着做一做吧。   时值早秋,莲藕、红菱、芋头、芡实、荸荠、慈菇、百合都上市了,将它们洗净后混在一起,便是做云英面的主要材料。做云英面还要搭配肉类,薛盈选择的是鸽子肉,口感鲜美,没有羊肉的膻味,很适合冷吃。   起锅加水烧开,将以上食材放入烂蒸,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后,薛盈将材料取出,稍微放凉之后,再放入石臼中捣细,加入适量的糖、蜂蜜,放入蒸锅再次蒸制。   这回蒸制的时间要稍短一些,蒸好后再将材料放入石臼中捣细,使糖蜜与诸多食材充分融合,取出揉成胡饼的形状。这些材料冷了就会便硬,想吃的时候用刀切成薄片就好。   云英面做起来很费功夫,做好后已经快到中午了,薛盈打算再做一道蟹肉饼下饭。   做蟹肉饼必不可缺的食材便是青膏蟹,初秋的青膏蟹膏清肉厚,口感鲜甜,最适合用来做蟹肉饼了。   薛盈取了四只鲜活的清膏蟹,剔出里面的蟹肉和蟹黄备用,然后取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提起厨刀剁成肉泥,她特地将肉剁得不那么碎,这样吃起来更有颗粒感。   接下来,薛盈将肉泥与蟹肉蟹膏混在一起,加入鸡子、切碎的葱蒜、沙姜和少许盐拌匀,再取来两只蟹壳放在肉饼上,盛放在黄色的铜盘中,便可以蒸制了。   先将食材放入蒸锅中蒸制一炷香的时间,等肉饼差不多蒸熟后,将整盘蟹饼放在火上稍微烤一会儿,等到底部微焦,有隐隐的肉香传来,撒上少许葱花,这道菜便大功告成了。   薛盈把这道菜端上食案,蟹肉的鲜香便占据了整个屋子,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张罗沈瑶、张青二人来品尝。   薛家瓠羹店午间照例不营业,可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李嘉带着侍女月华过来了。   李嘉一进门便笑道:“薛娘子做的什么菜肴,闻起来这么香,看来我今天是来着了。”   薛盈与李嘉好久不见,此时碰到真是又惊又喜:“小娘子来了,快坐,我今天尝试新菜,做了云英面和蟹肉饼,小娘子若不嫌弃,便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李嘉笑道:“怎么会嫌弃,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可天天想吃你做的菜肴呢。只是我出门不大方便,今日还是大哥替我向母亲求情,我才能出来放放风。我在徐氏胭脂铺买完胭脂,就急着来找你了,算是够意思吧。”   薛盈笑了:“还真是受宠若惊啊,蟹肉饼凉了就不好吃了,大家赶紧动筷子吧。”   李嘉对一旁侍立的月华道:“在薛娘子这儿不必拘礼,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沈瑶早就从后厨多拿了几幅碗筷,默默摆在食案上。   中间的一盘云英面切得又薄又长,色如雪花,首先吸引了李嘉的目光,她好奇的问道:“这是面条吗?”   薛盈笑着买了个关子:“只是形状像刀拨面而已,口感一点也不像,小娘子能吃出是用什么做的吗?”   李嘉疑惑地尝了一根云英面,居然不是咸的,口感甜蜜软糯,还有带着隐隐的肉香,甜蜜之余多了一丝鲜美,是她以前从没体验过的新奇味道。   李嘉犹豫着猜道 :“吃起来有莲藕、芡实、芋头的清香,还有肉的鲜香,似乎还放了慈菇,有一股菌香。”   薛盈笑了:“小娘子说得没错,除了这些食材,还加了红菱、荸荠、百合,都是正当令的新鲜食材。”   李嘉不由称赞道:“薛娘子真是奇思妙想,能把这么食材融合在一起,而且味道毫不相冲,这云英面也算是珍味了。”   薛盈不好将功劳据为己有,笑笑道:“云英面的做法是从一本食谱里得来的。并不是我的创意。”   李嘉又夹了一根云英面送入口中,毫不介意道:“总之很好吃就是了。”   在李嘉的带动下,食案中央的这盘云英面很快见了底。   月华的目光又被铜盘里的蟹肉饼吸引了,蟹肉蒸熟后呈现出淡淡的黄色,与橙红的蟹壳、青碧的小葱摆在一起,看上去就十分诱人。   月华加了一大块蟹肉品尝,甫一入口,蟹肉的香气便占据了整个口腔,蟹肉鲜甜,鸡子嫩滑,而沙姜的加入,有效驱除了蟹肉的腥味,带来丝丝麻凉的口感,使味道变得更加丰富。最妙的是这一块蟹肉还带着烘烤后的微微焦香,越发令人食指大动。   薛盈最喜欢用蟹肉饼配饭吃,丰盈的蟹肉饼既有猪肉的腴美,又有蟹肉的甘香,堪称白饭杀手,不大一会儿功夫,薛盈碗中的饭便见了底。   等众人都吃完饭后,沈瑶又给每人端上一盏冰雪甘草汤。顾名思义是用甘草加糖和冰水制成,十分清凉爽口。   李嘉喝下最后一口冰雪甘草汤,顿时觉得秋老虎的威力也没那么大了,这一餐饭吃得十分满足,她忍不住叹道:“薛娘子这里的饭菜就是可口,怪不得大哥天天来,我若是男子可以随意走动,也要天天来。”   薛盈听到李嘉这话,脸忽然红了起来。沈瑶默默起身收拾碗盘,低声对张青道:“我去后厨清点一下今晚的食材,你跟我一起来吧。”   张青愣了一下忽得醒悟过来,便跟着沈瑶一起去后厨了。   李嘉吩咐月华道:“你去旁边的半仙楼买一些玉版鮓回来,娘娘喜欢吃。”   月华走后,室内便只剩下李嘉和薛盈二个人,李嘉眨眨眼对薛盈笑道:“你和大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薛盈吓了一跳,忙道:“是阿郎告诉小娘子的吗?其实我们……”   薛盈话没说完,便被李嘉打断道:“大哥没主动告诉我,可他这段日子总是往你这里跑,其实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我就觉得大哥最近心情很好,脸上居然时常能出现笑容,这对他来说可不多见。后来我忍不住问他,他居然直接承认了。”   薛盈此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沉默片刻方道:“其实我现在……是没打算和他成亲的。”   谁知李嘉立即皱眉问:“为什么?”她见薛盈低头不答,随即领悟道:“是因为身份的顾虑吗?我告诉你,我爹爹原来是想娶林氏为正妻的,也是考虑到身份不匹配,才迫于父母之命娶了我母亲。后来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我和大哥都认为,娶妻还是要娶自己最中意的女子,将来家室才会安宁。”   薛盈实在没想李嘉是这样的态度,一般仕宦人家的小娘子听说兄长要娶一位厨娘,不是应该强烈反对吗?这画风有些不大对啊。   薛盈愣了一下道:“可是我不想放弃这家瓠羹店,更何况,太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这倒是个问题,李嘉皱眉思索一阵,又释然道:“娘娘一开始自然会反对,只是她一向依赖大哥,也很信服他的想法,到后来八成会屈服。更何况,大哥如今年纪也大了,娘娘一心只盼着他成亲,对女方根本不挑剔,想必再拖上一段时日,这事便水到渠成了。”   听着李嘉头头是道的分析,薛盈只觉得哭笑不得,无论如何,她和李维之间身份差距悬殊,即便李维力主将她娶进门,她也始终觉得自己矮人一头。想到这里,薛盈内心一阵烦乱,忙岔开话题道:“我这里还剩了些樱桃煎,小娘子带回去一些吧。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李嘉恍若不闻道:“其实得知大哥有喜欢的人,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原以为向大哥这样清冷孤傲的性子,为人又挑剔,是不可能喜欢上别人的,现在终于放心了。”   李嘉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江娘子后来又想来府上小住,借机与大哥相处,都被大哥挡回去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喜欢你呢。你为人坦荡厚道,厨艺又高,若今后成了我的嫂嫂,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对于李嘉这样不遗余力的肯定,薛盈颇有些受宠若惊,正不知该如何应付,却见张青急匆匆进来道:“娘子,我打听出梁永年在同天节那天要推出什么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助攻出场。   PS:虎门蟹饼,不好意思我提前用在这里了。感谢在2020-07-04 18:31:17~2020-07-05 19:5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露葵 8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薛盈随即问:“是什么菜?”   张青掰着指头数道:“花样不少, 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都有。有清撺鹿肉、生炒蛤蜊、黄雀馒头……”   “等一等。”李嘉打断张青的话:“别的倒罢了, 这黄雀馒头是什么吃食, 我根本没听说过。”   薛盈笑着解释道:“这是本朝名士黄瓒发明的一种面点。黄雀去除内脏, 将黄雀脑、翅子剁碎, 加入葱末、花椒末和盐酿入黄雀腹中, 再用发酵后的面包裹,做成两头平圆的小长卷,上笼蒸好后, 再用香油煎炸即可。”   李嘉随即感慨道:“天呐, 做法这么复杂,我倒和好奇这黄雀馒头的味道了。”   薛盈内心一动,对张青道:“你叫上几位朋友,伪装成食客去梁永年店中尝尝他们的新菜如何?”   张青皱眉道:“我经常去修仁坊附件采买食材,也常碰见梁永年店中的伙计, 他们想来已经认识我了, 恐怕不会接待的。”   李嘉笑了:“这有何难,我和大哥替你去丰乐楼尝一尝不就好了。”   薛盈十分感激:“那就多谢小娘子了。”   李嘉是个急性子, 当天晚上便拉着李维去丰乐楼了。加上月华、郑良一共四人,拣了个齐楚阁子坐下。行菜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像是贵介出身, 当下不敢怠慢,迎上来笑道:“诸位想要吃点什么?小店主打海鲜和珍禽,只要客官能想到的, 应有尽有。”   果然口气不小!李维淡淡道:“听说贵店最近推出了新菜,给我们来一盘清撺鹿肉、一碟黄雀馒头,再上两份清淡小菜就行。”   行菜面呈难色:“客官容谅, 新鲜鹿肉实在难得,黄雀馒头耗时费力,小店只能提供给熟客。小店的生炒蛤蜊、莲花鸭也很受欢迎,客官您看?”   李维的脸沉了下来,随即将一角银子摆在桌上,冷声道:“这些钱应该够了吧,若还不行,把你们梁行首请过来,我有话与他分说。”   行菜见李维谈吐气度不凡,略一迟疑道:“那好吧,小的和掌厨说一声,让他尽量去准备,只是客官要多等一会儿了。”   西京笋和菊苗煎两样菜很快便上来了,而清撺鹿肉和黄雀馒头却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清撺鹿肉的卖相很好,许是加了少许红曲粉,色泽油润红亮,还有青碧的芫荽点缀其间,看上去十分诱人。   李维夹了一块鹿肉品尝,这鹿肉想是先炸再炖的,又加入大量的胡椒、黄酒,所以丝毫没有腥味。吃起来软嫩入味,不像烧烤的鹿肉那般粗糙,当真是一道稀罕的美食。   可李维吃了几块便放下筷子,这道清撺鹿肉好吃是好吃,可是油和香料放多了,多吃几块难免会腻。   李嘉对那碟黄雀馒头很感兴趣,忙拿了一个品尝,馒头皮经过油煎,吃起来酥脆入味,而内里的酿黄雀更是有巧思,黄雀肉细腻清鲜,里面的酿料腴美鲜辣,二者混在一起异常和谐,李嘉不由赞叹:“这一道包含了主食,也包含了菜肴,创意真的不错。”   李维也把手中的黄雀馒头吃完了,他的看法却和李嘉不尽相同:“只是图个新奇而已。我还是更喜欢吃黄雀鲊。”   他们在丰乐楼用完晚餐后,便直接去薛家瓠羹店。此时店里店里的客人已经不多了,薛盈见他们来了,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也不过才两日未见,便觉得想是隔了两年一般,他把薛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她比上一次见面气色好了许多,眼中的消沉之色也已褪去,笑笑道:“清撺鹿肉和黄雀馒头我们都尝了,味道很一般,比你做的菜差远了。”   这话主观性太强了。李嘉想评价得客观一些。可是见兄长自从进了店门,脸上就一直带着笑意,不由暗暗撇嘴:还是不要和恋爱中的人讲道理了。   薛盈自动忽略了李维的话,转头问李嘉:“小娘子的意见呢?”   李维一个眼风扫过来,李嘉轻咳一声道:“黄雀馒头确实口味新奇,至于清撺鹿肉,跟我在别的酒楼吃的味道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薛盈还是不大放心,皱眉道:“我觉得你们是吃惯了我做的饭,所以才觉得梁永年店里的菜肴味道一般。其实黄雀馒头想要做好很不容易的。我也尝试过,味道总是差了点意思。”   李维见薛盈还是有些沮丧,提醒她道:“其实作为掌厨,眼光不应该仅仅局限在菜肴本身。你可知道今年的同天节,陛下为什么要坚持从坊间采买菜肴?”   薛盈脱口道:“不是为了体察民情,与民同乐吗?”这话刚一说完,随即领悟:“哦,我知道了。所以同天节那天准备的菜肴,不需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需多新奇有趣,只要是坊间百姓喜欢吃的食物,能体现民间风味便好。”   她果然很聪明,一点就透啊,李维看着薛盈笑了:“正是如此。”   李嘉看着兄长看向薛盈的目光,轻咳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怕娘娘会问道我,先和月华回去了。”   李维点点头,对一旁侍立的郑良道:“你也和三娘一起回去吧。”   也亏得郑良为人老成,只略愣了一下,便面无表情随李嘉走了。   店里很快就要打烊了,便只剩下他们二人,薛盈避开李维一直看向自己的目光,低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李维恍若不闻道:“昨天府衙里事情多,所以没顾上过来,你的气色比前日好多了。”   薛盈越发觉得不好意思,红了脸道:“我们的事怎么小娘子也知道了,原以为你的口风很紧呢。”   李维毫不介意道:“这事有什么好瞒人的,过一段时间,我还想告诉母亲呢。”   “千万不要。”薛盈忙道:“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嫁你呢,可别惊扰了太夫人。”   李维面色一黯:“你难道真想守着这家店过一辈子?”   “日日有美食美酒相伴,也没什么不好呀。何况嫁人后就要受约束,我一向散漫,这日子真过不惯。”   李维不以为然:“三娘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母亲脾气一向和软,谁会约束你?这家店你可以交给沈娘子继续开下去,我不会干涉的。”   女子嫁人是件大事,是身份的全新转变,绝不会像李维说的那么简单,薛盈不想再纠结此事,转移话题道:“刚才等你你们来的时候,我做了一些广寒糕,你带回去给太夫人和小娘子吃吧。”   李维恍若不闻,皱眉问:“你这是不信我?”   他的目光清澈又诚挚,薛盈像是受到蛊惑一般移不开眼神,叹息一声道:“我自然信你,只是……”   李维抬手遮住她的嘴,沉声道:“我不要只是,我只要你信我。”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节根根分明,她有刹那的恍惚失神,他已是缓缓移开手指,低头吻了下来。   他右手紧扣她的下颌,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闪避,极具侵略性的一个吻,她只觉得心跳加速,头脑一片混沌,他的嘴唇那样灼热,似乎要一直燃烧到她的心里。   她想要推拒,奈何全身都没有力气,直到他想要索取更多,她才勉强抑制住颤抖,喃喃道:“不要。”   他怔了一下慢慢放开她,她的发髻略微散乱,脸上不施胭脂之处,亦灿若明霞,在昏暗的灯火中发出莹润的光,有动人心魄的美丽,他竭力稳住心神道:“阿盈,以后不许再说不嫁人的话。”   薛盈轻啐了一口,嘴硬道:“我偏要说,你待怎样?”   李维轻笑道:“口不应心,你明明喜欢我。我记得那天你对平甫说……”   薛盈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时候不早了,你还不走?”   李维笑笑道:“记性真不好,你不是我要给我拿广寒糕吗?”   广寒糕是时下颇受欢迎的一款糕点。是将糯米粉、甘草水、糖霜、糖桂花混在一起搅拌成米糊,放入笼屉中蒸制而成。   薛盈从后厨中取了两碟广寒糕放入食盒中,那糕已经被切成小巧的菱形块,看上去莹白如玉,配上淡黄的糖桂花,看上去十分诱人。   李维随手拿起一块广寒糕送入口中,粉糯清甜,带着馥郁的桂花香。更难得的是,薛盈做的广寒糕口感极其细腻,丝毫没有一般蒸糕略显粗糙的颗粒感。他很快把这块糕吃完了,笑着称赞道:“清甜不腻,母亲一定会喜欢。只是这个名字未免太孤寒了些。”   薛盈随口道:“广寒原指月宫,广寒糕寓意蟾宫折桂、高甲登科,原是个好兆头啊。”   李维笑笑道:“可李义山有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那月宫虽好,毕竟高处不胜寒,又怎比人间烟火眷侣能够日日相守来得圆满。”   是啊,富贵满堂、彩蝶双飞,听起来虽然俗气,却是人人都想求的。此时此刻,李维也是个俗人,所求所想,亦不过是能和心上人相知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倪瓒,《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中黄雀馒头的做法我拿来一用。   说我发糖少的同学留一下,闻到恋爱的酸腐气息了吗?   顺便厚颜无耻推一下自己的预收文《玉人来》,戳专栏可见,是以魏晋一众型男为原型的,真的挺想写这一篇,希望大家支持。 第55章   同天节那天, 薛盈估摸着时间,早早起身准备菜肴。经过深思熟虑,她选择做烧臆子、炙金肠和辣鱼羹三样小食, 材料虽然平常, 但都是坊间百姓喜爱的美食。   薛盈取了一块猪肋条肉洗净切成大块, 然后在排骨间隙扎穿数孔, 把烤叉从排骨下面插入。此时沈瑶已经把炭火烧好了, 薛盈将排骨放到炭火上烤至肉面金黄,然后再翻过来烤制带皮的一面。   接下来,将盐、黄酒、花椒末、香油放碗内, 兑成花椒盐水, 在烤制过程中,一边烤一边刷料汁。   制作烧臆子最重要的是把握火候,火不宜过旺,因肉块大里面不易熟透,薛盈仔细翻烤了一个多时辰, 肋条肉被烤得颜色金黄, 滋滋冒油,不断有肉香袭来, 便可以离火了。   薛盈趁热抽去烤叉,顶刀将烤熟的肋条肉切成大片, 配上葱段和甜面酱,便可以趁热食用了。   那一厢沈瑶也在准备烤羊肠。羊肠是提前做好的,先用用醋和葱花搅打, 彻底去除膻味后,再用清水冲洗。将羊肉剁碎,加入盐、葱花、胡椒末、莳萝粉装入羊肠内, 晾晒一周即可。   沈瑶将羊肠切成长度适中的段,用签字穿入放在炭火上只烤。与一般的烧烤不同,这道菜颜色好看的关键在于用蛋黄上色。羊肠烤至半熟时,将蛋黄搅拌均匀,用刷子仔细涂抹在羊肠上,烤到内馅熟了,表面呈现漂亮的金黄色,这道菜便做好了。   薛盈开始准备做最后一道菜——辣鱼羹。取新鲜鳜鱼清洗干净,抹上盐、葱、姜、料酒腌制片刻,放到笼屉里蒸熟。然后将鱼肉拨碎,去除葱姜盛入碗中。   然后将金华火腿、香蕈、鲜笋都切成丝。起锅烧火,加入提前熬好的清鸡汤,加入黄酒、姜末,汤煮沸后下香蕈、笋丝、火腿丝,再加入鱼肉碎、胡椒粉、盐、醋,最后加入少许水淀粉勾芡,临出锅时洒上少许香油,辣鱼羹便做好了。   薛盈还贴心地准备了两个小碟盛放芫荽和胡椒粉,喜欢这两样香料的食客,可以适量多放一点。   这几样菜做好后,也差不多临近中午了。宫内指派去坊间采买菜肴的内监,也来到御街一带了。   此次出宫的是御厨都监周成庆,精于饮食之道,也烧得一手好菜。天子这次指派他来,也是为了方便筛选。   此时此刻,御街一带的酒楼都在门口摆了一排长长的食案,将各自的拿手菜肴皆陈列于上,店主亲自站在门口张罗买卖,吸引了一众市民前来围观,原本宽阔的御街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周成庆日常打交道的是宫中御厨,经历过大场面,面对酒楼门口陈设的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生炒肺、炒蛤蜊、炒蟹、煎鹌子、排蒸荔枝腰子、独下馒头、虾蕈、鸡蕈、群仙羹、百味羹等琳琅满目的美食,并没有目迷五色之中。他淡定地说出几样菜名,指使身旁的小内监近前采买。被选中的店家面呈喜色,无不引以为豪。   也不过将御街逛了一半,一众小内监的食盒便快装满了。周成庆吩咐道:“再买一些主食和汤羹,我们便回去吧。”   御街一带酒楼的店主大多是中年男子,像薛盈这样年轻的娘子当街吆喝买卖的实在罕见,是以很快吸引了周成庆的目光。   可周成庆来到薛盈店前陈列的食案一看,多是瓠羹、鱼羹、炙肉、烤羊肠、烧鹅、馒头等寻常吃食,不仅有些失望,抬脚便欲走开。   “这位中贵人请留步。”薛盈匆匆上前将他拦住。   “大胆!”一旁的小内监提高了声音喝道:“竟敢阻拦周督办勾当公事!”   周成庆在宫中待的日子不短,日常接触的皆是循规守矩的内人,倒从没见过薛盈这样泼辣的小娘子,此时倒有了几分兴趣,他摆摆手制止小内监,问道:“这位娘子拦下我有何事?”   薛盈倒是丝毫不怯场,笑问:“中贵人可是对小店陈列的吃食不满意?”   周成庆认真打量了一眼薛盈,头挽高髻,身着茜色紧袖宽领衫,粉面生春、双瞳剪水,倒是一位既伶俐又美貌的小娘子。   周成庆淡淡一笑道:“都是些寻常菜肴,不宜上呈宫宴。”   薛盈笑着争取道:“这些都是京城百姓喜欢的吃食,虽然看起来寻常,却是经久流传下来的美味。陛下令中贵人出宫采买吃食,不正是想要体察民风民情吗?”   周成庆愣了一下,看向薛盈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倒别小看了这位小娘子,说出的这番话竟令人无法反驳。   薛盈见周成庆的心思有所动摇,便再接再厉劝道:“中贵人可以先尝尝这些菜肴的味道,若真觉得不好,再离开也不迟啊。”   周成庆逛了半天街,此时也确实有些饿了,食案正中的那盘烧臆子色泽金黄,散发出浓浓的肉香,直接吸引了他的目光。   薛盈见状向一旁的张青使了个眼色,张青当即心领神会,取了一片肉蘸了少许甜面酱,盛入小碟内送到周成庆手中,又将筷子递给他笑道:“中贵人尝尝看。”   周成庆略一迟疑,终是夹起那片肉送入口中,表皮酥脆,内里软嫩,配上花椒盐调料,当真爽口不腻,再蘸上特色的甜面酱,真是满口生香,越嚼越有滋味。   周成庆脸上露出笑容:“小娘子厨艺了得。烧臆子对火候要求很严苛,想要做好这道菜,没有十年的功夫是不行的。”他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内监:“把烧臆子、炙金肠和辣鱼羹这三样菜买了带回去吧。”   李维不喜欢参加宫中的宴会,不仅是他如此,差不多的官员都挺怵头的。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宫宴规矩太多,而且饭菜味道也一言难尽,根本吃不饱。   同天节赐百官宴饮,皇帝、亲王、宰相、副相枢密正副使和各部尚书照例在延庆殿用餐,品级低一点的文武官员便只好去一旁的偏殿。至于在京正七品以下的官员,就只能在走廊中就餐了。   李维勘破河豚案,一举粉碎了夏国在汴京的据点,前些日子刚被提拔为枢密副使,是以这次能够在正殿参加寿宴。   当今天子赵晖今年刚满二十岁,身姿挺拔,有着极清隽的眉眼。据说是遗传了早逝的生母瑞庆皇后的美貌。   天子坐北朝南,照例是单人单席。亲王、勋贵们做在下首东侧,其他官员坐在西侧,皆是四人一席。   同天节宴会,照例要饮十几盏酒,每次饮酒时,在场的文武百官要一同起身向天子祝寿跪拜。落座之后,内监赶紧上下酒菜,伶人登台献舞,场面倒是很热闹。   第一盏酒的配菜照例是柑橘、核桃、红枣之类的干鲜果品,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紧挨着李维而坐的参知政事沈墨是位胖胖的中年人,生性诙谐,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这场宴会怕是到日落西山也结束不了,幸亏我在家吃了羊肉馒头填饱了肚子。”   这场歌舞足足演了小半个时辰,又该行第二盏酒了,照例是一番繁文缛节结束后落座。内监又呈上两样菜肴,居然有莲花鸭和签酒炙肚胘,这与平常宴会的风格不大相符呀。沈墨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莲花鸭,味道居然很好。他诧异地问李维:“宫中是换了御厨了吗?味道和之前的宴会不大一样啊。”   李维淡淡一笑道:“今年同天节陛下特地下旨,一应菜肴从坊间酒楼采买。”   “怪不得。”沈墨此时有些后悔在家中提前填饱肚子了。   接下来又行了3、4盏酒,每盏酒的配菜都各具特色,在场的一众官员顿时觉得冗长的寿宴也没那么难熬了。   第五盏酒的配菜是清撺鹿肉和黄雀馒头,刚刚一上桌,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赵晖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碟黄雀馒头造型独特,表皮酥脆可口,黄雀腌制的很入味,里面的馅料味道咸鲜,还带着一丝麻爽,是一道很好吃的下酒菜。   不知不觉间,赵晖便把那碟馒头吃完了,随口问一旁侍立的周成庆:“这黄雀馒头倒是别具一格,里面的馅料是用什么做的。”   周成庆忙道:“回官家,黄雀腹内的酿料是黄雀脑和黄雀翅。做这道菜可相当费功夫,这一碟馒头需要用几十只黄雀呢。”   赵晖一开始还含笑听着,后来便渐渐沉下脸来:“列祖列宗皆躬行节俭,□□皇帝的衣服、寝具更是多年没换过新的,今日寿宴上一碟馒头,居然要耗费这么食材,朕心甚愧。”   皇帝居然这样自责,周成庆当即跪下请罪:“是小的办事不力,还请官家责罚。”   在场的一众官员见此情形,也都纷纷起身肃立。   赵晖的脸色缓和下来,摆摆手道:“今天是喜日子,朕就不再追究了。只是以后千万不要如此靡费。朕虽贵为天子,受天下供养,但也不能肆意挥霍,耗费民脂。”   百官称颂圣明后,又重新落座。第五盏酒的配菜也端上来了,是从薛盈店中采买的烧臆子、炙金肠和辣鱼羹。李维脸上露出笑容,夹了一块炙金肠品尝。   寿宴上都所有菜肴皆放入汤茶盒子内保温,所以端到桌子上冒着热气。羊肠的表皮被烤得有酥又脆,一口咬下去,内馅还有汁水流出来,羊肉馅丰腴鲜美,配上葱花、花椒末和莳萝粉,一点也没有膻味,还散发出迷人的烧烤香,真的令人停不下筷子,还没等到饮第二盏酒,这道菜便被吃光了。   赵晖羊肉和各类烧烤吃了不少,觉得有些油腻,倒是对案上这碗看上去清淡的辣鱼羹很感兴趣。周成庆察言观色,将鱼羹洒上芫荽挪到他近前。鱼肉莹白,笋丝嫩黄,间以深红的火腿和青碧的芫荽,看上去就非常有食欲。   赵晖尝了一口鱼羹,鱼肉鲜嫩,鲜笋爽脆,而金华火腿和香蕈气味浓郁,给这碗羹增加了独特的风味。他多饮了一些酒,正觉得有些不适。这碗辣鱼羹酸酸辣辣,正好解酒,几口鱼羹喝下去,只觉得暖洋洋的,肠胃也熨帖起来。   赵晖笑着称赞道:“这碗鱼羹不错,是那家酒楼做的?”   周成庆暗暗感慨薛盈的运气,忙回道:“是御街南侧薛家瓠羹店掌厨薛娘子所做。”   天子亲自垂询,看来薛家瓠羹店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李维脸上再一次露出笑容。   这时一名年长的内监匆匆走至赵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赵晖的眉头立即皱起:“大娘娘身子还是不好吗?可请医官来诊治没有?”   年长的内监苦笑道:“翰林医官院的陈新来看过了,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肠胃不好,需要慢慢调理。大娘娘今日会早些歇息,宫宴散后,官家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赵晖又问:“大娘娘今日午饭吃了什么?”   “回官家,大娘娘胃口不开,只吃了半碗笋肉馄饨,就再不肯多用了。”   赵晖皱眉道:“保慈宫的司膳内人也是无用。”他内心一动忽又道:“这碗辣鱼羹就很开胃。大娘娘身体要紧。朕的意思,便把薛家瓠羹店的薛娘子请来为大娘娘掌厨吧。” 第56章   第二天午后, 薛盈刚刚忙完店里事打算午睡一会儿,却见沈瑶急匆匆走来道:“娘子,宫里来人了!”   薛盈吓了一跳, 难不成是因为同天节宫宴上皇帝品尝了自己制作的菜肴, 觉得满意颁下赏赐来了?   今日来的内监任守义, 现为内侍押班, 是太皇太后黄氏的贴身内侍。他见薛盈一脸忐忑, 笑着安慰道:“薛娘子不必惊惶,是有好事来了。”   薛盈内心越发不安,却见任守义清了清嗓子正容道:“奉陛下口谕, 特召薛娘子入宫为保慈宫司膳内人, 为大娘娘掌厨。”   任守义见薛盈呆呆的,出言提醒道:“薛娘子赶紧谢恩呀。”   薛盈这才如梦初醒,机械地下跪行礼。任守义笑道:“大娘娘脾胃不好,进来膳食用得很少,若薛娘子能想出法子令大娘娘恢复食欲, 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薛盈忍不住问道:“中贵人恕妾身冒昧, 陛下何以得知妾的名姓?又为何会召妾身入宫?”   任守义笑了:“昨日同天节寿宴上,薛娘子做的一道辣鱼羹得陛下赏识。恰好大娘娘近日胃口又不好, 故今日有这道旨意传下来。这是国朝难得的异数,薛娘子可不要辜负圣恩啊。”   能得到皇帝的赏识, 入宫为太皇太后烹制菜肴,这的确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可瓠羹店经营刚刚步入正轨, 她这一入宫便等于前功尽弃,薛盈的心情极为复杂。   任守义在宫中当差多年,早已修炼成了人精。见薛盈这幅样子, 淡淡一笑问:“薛娘子这是心存顾虑,不愿意入宫?”   “妾身不敢。”薛盈忙道:“敢问妾身这次入宫,是要在宫中终老吗?”   任守义不由失笑:“薛娘子想到那里去了。官家为人宽慈。便是后宫的内人,也是每隔几年就要放归的。薛娘子这次进宫是个短局,等到大娘娘恢复了胃口,身边的司膳内人□□好了,自然也会放归的。薛娘子这两天抓紧准备一下,后日便要入宫了。”   送走任守义后,薛盈心思稍定。既然是皇帝的口谕,她自然不可能抗旨。好在听任守义的意思,自己不过一年半载便可以离宫,如此看来,宫内的日子也不算太难熬,何况自己有过给大娘娘掌厨经历,对今后经营瓠羹店定会大有助益。   薛盈将此事告诉沈瑶和张青,交代了店里的一应事务后,便开始收拾入宫的行李。谁知李维急匆匆闯了进来。   他的神色有些郁郁,沉声问:“今日宫中来人了吗?”   他的消息可真灵通呀!薛盈道:“来了,让我准备一下后日入宫。”   李维沉默片刻道:“若你不想入宫,我可以在陛下面前陈情,陛下为人宽慈,会体谅臣下的难处的。”   薛盈忙道:“不必了。我思前想后,还是入宫为好。一来宫中不乏厨艺精湛的内人,我也想跟着学习一下,二来我此次入宫只是个短局,若能有宫中服役的经历,更能为瓠羹店打出名声。”   李维的面色越发阴沉,反问道:“你就只在意这家瓠羹店?说了这么多,在你心中,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薛盈愣了一下道:“你何必这么着急,那位中贵人已经对我说过了,迟责一年,少则半载,我就会被放归的。”   李维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若是我不想让你进宫呢,照我的意思,明年开春我们就要成亲的。”   薛盈觉得李维有些不可理喻,想要抽开手,却又被他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叹了口气道:“我不想这么快就嫁人。凭自己的厨艺获得太皇太后的赏识,然后再风风光光与你成亲,这样不好吗?”   李维忽然放开手,冷冷道:“原来你还是不信我。”   薛盈有些急了,忙解释道:“不是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李维冷声道:“你不必说了,既然这么想入宫,这么想出人头地,那就随你的意吧。”说完,竟是抬脚走了出去。   他这样一个高傲的人,几次求婚受阻,想必这次彻底放弃了吧。薛盈觉得心里涩涩的,可又觉得委屈,自己心里明明是有他的,便是此次入宫,也是为他们的将来考虑,为什么他总是不了解自己的苦心呢。   想到这里,薛盈的眼眶热热的,似是有眼泪要掉下来,却又竭力忍住,看来还是西邻李婆婆说的对: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吧。   这时沈瑶推门进来了,见薛盈眼圈红红的,便也猜测出李维的来意,出言劝道:“娘子不必伤心,李学士对娘子的心意,就是我们这些旁人也能看得出来。他这次着急,想必是娘子要入宫,与他分离太久的缘故。过两天他醒悟过来,自然还会来找娘子的。”   沈瑶见薛盈神色还是有些郁郁,又转移话题道:“娘子后日便要入宫了。这几天我看娘子给我的那本前朝菜谱,别的菜都差不过会做了,只是有两样菜我尝试了多次,还是做不好,娘子可否教教我?”   提到做菜,薛盈略微打起精神问:“是那两样菜啊?”   “就是姜豉和鳜鱼假蛤蜊。前者把控不好火候,后者总觉得口感不大对。”   薛盈领着沈瑶来到后厨。做姜豉的主要材料是猪蹄,薛盈将猪蹄斩成大块,将锅中加水烧开,放入猪蹄略煮一会儿去掉血水捞出。然后码入砂锅,加冷水浸没,放葱段、姜片、橘皮和花椒,大火烧开后转小火闷煮。   薛盈一边操作,一边向沈瑶解释道:“炖猪蹄最耗时间,大约要顿半个多时辰,等到猪蹄皮肉软烂,砂锅中的水少了一多半,汤汁也粘稠了,便可关火了。”   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薛盈掀开砂锅盖,加了少许盐调味,便将猪蹄捞出来,等到稍凉后,熟练地剔除骨头,切成均匀的小条。   那一厢沈瑶也上手帮忙,用纱布仔细过滤汤汁,滤去姜葱等杂质,撇净浮油。再将肉条倒入汤汁里搅散。   沈瑶拿出两只方形瓷盆,将肉汤盛入盆内,待晾凉之后放入冰窖里。   在等待肉汤变成肉冻的这段时间里,二人便开始着手准备鳜鱼假蛤蜊这道菜。   汴京是内陆城市,蛤蜊十分难得,原是权贵餐桌的高档品,对于坊间小民来说,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一次。不过他们有办法用类似的食材来模仿,比如眼下要做的这道鳜鱼假蛤蜊,若烹饪得当,口感几可乱真。   薛盈笑对沈瑶道:“鳜鱼若想做出蛤蜊一般的口感,关键在刀工和火候的把握。”   薛盈一面熟练地片下鱼身的两片整肉,一面解释道:“鱼片切得太薄或太厚,都会影响这道菜的口感,你看,应该像这样切。”她将每片鱼肉竖切分成四段,又用斜刀法将鱼肉薄切成下片,去掉表面的鱼皮。   沈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以前切鱼片太厚了。”   薛盈笑道:“后面的操作你应该熟悉,你来做吧。”   沈瑶将切好的鱼片装入碗中,撒上葱丝、少许盐、胡椒末和黄酒,抓匀后腌制片刻,然后在锅里倒入适量的水,烧开后放入几只鲜虾和剩下的鱼骨,再加入几片姜。稍微闷煮一会儿,撇去表面的浮末,捞净肉渣,只保留清汤,加少许盐和芝麻油调味。   接下来又轮到薛盈出马了,她再次将清汤煮沸,一面将鱼片分批铺在笊篱上,入沸汤内稍微汆烫片刻便离火,一面向沈瑶解释道:“你看,在汆烫鱼肉时,鱼肉变白微卷就要赶紧捞起来,烫久了鱼肉就会变柴,口感就不滑嫩了。”   薛盈将鱼片分批捞起盛入青色的瓷盘中,在撒上少许胡椒末和葱花,浇上一勺虾汤,便可上桌食用了。   这时候,姜豉也冻好了,沈瑶把它从冰窖中取出。用刀切成均匀的方块,放在白色瓷盘里码齐。   那一厢薛盈起锅烧热后倒入少许芝麻油,下豆豉末爆香盛入碗中,加少许姜末、醋、酱油和凉开水拌匀,均匀的浇在姜豉上,再撒上少许韭黄做点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姜豉便做好了。   沈瑶问道:“所以说,姜豉的配料只能是生姜和豆豉吗?”   薛盈笑道:“这可没有严格规定,若喜欢酸辣口的,可以配五辣醋,也可以配芥末来吃,全凭个人的喜好。”   这时也差不多到晚饭的时间了。上午煮的白粥还剩下一些,热一热陪搭配姜豉吃正好。   沈瑶把饭菜摆在食案上,正打算用餐,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沈瑶隔着门缝瞅了瞅,笑对薛盈道:“我说什么来着,李学士很快便会醒悟过来找娘子的。只是他来得未免也太快了。”   薛盈莫名觉得心中一阵委屈,冷声道:“若是他来了,不准给他开门。”   沈瑶笑了:“娘子这说的什么话,眼看外面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若是将他冻出个好歹怎么办?”说着,竟不理会薛盈的抗议,径直上前开了门。 第57章   李维进门后, 薛盈便一直冷着脸不理,还是沈瑶张罗他坐下,李维见食案上摆满了饭菜, 笑笑道:“我这次来的真巧, 正好饿了, 我们赶紧吃饭吧。”   薛盈冷声道:“今天并没有做你的饭, 我这里又不是你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的地方,还是请回吧。”   沈瑶见李维略显尴尬,忙转圜道:“娘子这是说气话呢。今晚做的饭菜不少, 再来一个人也够吃了。”说完, 便起身去后厨拿碗筷。   沈瑶去后,李维从怀中一个小包裹递给薛盈道:“我来时路过张氏乳酪店,给你带了一包糖薄脆。”   糖薄脆是张氏乳酪店的特色点心。做法并不难,用白糖、清油、酥油、椒盐加水和面做成剂子,擀成圆形薄片后撒上去皮的芝麻, 入炉烤熟即可。薛盈也曾仿制过几回, 却怎么也做不出张氏乳酪店酥脆的味道。她只和李维提过一次,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薛盈几乎要露出笑容, 忙又赶紧克制住,她才不会轻易被一包糖薄脆收买呢。   李维叹了口气, 放缓了声音道:“后日你就要入宫,难道在这之前,就一直打算和我闹别扭不成?”   听了这句话, 薛盈心中一软,却又撇撇嘴道:“明明是你先生气的。”   李维笑了:“好了好了,这件事我们都不提了, 还是先吃饭吧。”   这时沈瑶已经把碗筷都摆好了。那一盘鳜鱼假蛤蜊首先吸引了李维的目光。   淡青色的瓷盘上,铺满了莹白的鱼片。因为汆烫时间短,鱼片微微打卷,看上去倒真的与真蛤蜊有些相像。   李维好奇地夹了一片鱼肉品尝,入口的那一刻非常惊艳,肉质嫩而滑,因为经过特定的刀工处理,吃起来十分有弹性,很像是真的蛤蜊肉。又因为是用虾汤煮的,又比蛤蜊肉多了几分鲜甜,是一道非常美味的下酒菜。   沈瑶明显对那碟姜豉更感兴趣,颜色如琥珀般晶莹透亮,通体遍布均匀肉花,配上白色的碟子和嫩绿的韭黄,看上去就非常有食欲。   沈瑶夹了一块姜豉送入口中,冰凉咸鲜,很快便在嘴中化掉。因为里面包含丰富的肉碎,口感爽滑之余,还带着浓浓的肉香,比用猪皮做成的水晶脍味道更丰富。而爆香的水豆豉与姜豉充分融合,再加上辛辣的姜末和微酸的米醋,吃起来更加酸香开胃。   咸鲜的姜豉和清淡的白粥是绝配,沈瑶就着姜豉,很快喝了大半碗粥。   薛盈并不太饿,饭菜吃得并不多。李维把那包糖薄脆打开,取出一片递给她:“既然没有胃口,便吃些点心吧。”   薛盈迟疑了一下,终是接过糖薄脆咬了一口,又酥又脆,带着芝麻特有的浓郁香气,因为加入适量的椒盐,吃起来不像一般点心那样甜腻,即使薛盈胃口不佳,也很快将那一片糖薄脆吃完了。   李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她:“你下巴上蹭上芝麻了。”   薛盈愣了一下,接过帕子擦了擦,却见沈瑶已经起身默默收拾碗碟了。   李维轻咳一声对沈瑶道:“今晚店中便拜托沈娘子照应了,我和薛娘子出去走走,晚些再回来。”   薛盈扫了李维一眼:“我们出去做什么?”   李维淡淡一笑道:“我们也有很久没出去逛逛了,晚饭吃多了,走路消消食不好吗?”   沈瑶忙道:“你们放心去吧,店中的生意有我照应就好。”   二人出门沿着御街南行,没多远便是热闹的州桥码头,汴河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船主们指挥着工人搬运货物,更有一群牙人正在忙忙的招揽生意,活活一副真人版的清明上河图。   李维牵着薛盈的手,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下来,河中的画舫挂起了串串灯笼,两岸的人家升起了阵阵炊烟,廊桥水阁中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市上的酒楼茶肆也都亮起了灯,还有小贩当街贩卖吃食,到处皆是繁盛热闹的景象。   再接着向东走,人烟渐渐稀少,李维引着薛盈在河边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旁停下,沉声道:“我们在这里坐下歇一会儿吧。”   薛盈微微红了脸还在迟疑,却见李维掏出手帕将那块青石擦了擦,径自坐了下来。她向四周看了看,倒是没有什么行人,便一咬牙也在他旁边坐下来。   李维凝视汴河对岸的灯火许久,忽然发声问:“是后日一早便入宫吗?”   “是。”薛盈低低应了一声,因背着灯光,她看不清李维脸上是什么表情,沉默片刻解释道:“你别怨我。我出身市井,父母双亡,即便与你成了婚,也必定会受到一众亲族的指摘。倒不如进宫给自己谋个前程,日后与你在在一起阻力也会小一些。”   李维反问道:“这么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些事了?”   夜晚的秋风带着寒意吹来,薛盈下意识紧了紧袖口,却见李维已经把自己的月白色披风卸下来披到她身上,直视她的眼睛问:“怎么不回答?”   薛盈终是开口道:“其实我自小家道中落,从记事那天起,亲戚的白眼,旁人的议论,这世间冷暖早已一一尝遍。爹爹去世后,更是不肯再轻易相信什么人。我始终觉得,人生在世,依赖别人终究会失望的。”   李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自小的处境,也并没有好到那里去,只是有母妹相伴,比你略强些罢了。”   这是李维第一次开口向自己吐露幼时的经历,薛盈略微惊诧地看向他,却听他沉声道:“其实这个地方,我儿时是来过的。”   李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不带一丝感情:“我八岁那年的上元节。爹爹带我、二哥、三哥出来看灯。其实爹爹一开始只想带二哥、三哥出来,还是母亲看出我也想出去玩,苦求了爹爹,他才勉强同意带我出去的。”   “那天街市上热闹极了,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是光彩争华的灯烛。爹爹一手牵着二哥,一手牵着三哥,说我年纪大了,只要跟紧着他们就好。我一次见到那么多花样的灯,金鱼灯、螃蟹灯、燕子灯、日月灯,看得入了迷,街上人又多,一不小心便和爹爹他们挤散了。”   “那有后来呢,有没有找到家人?”薛盈连忙问。   李维淡淡道:“后来我就沿着汴河一直走,发现人烟越来越稀少,我心里发慌,坐在河边哭了一阵,又转身往回走,看到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想是坊间的厢吏,向他求助,他看我年纪小可怜,四处打听把我送回了家。”   薛盈脱口道:“那还好,真是有惊无险,幸亏遇到了好人。”   李维声音中透出一丝冷冽:“其实回去也不见得是件好事,爹爹一见我便发火,骂我自己不小心,不好好跟着竟然走丢了,连累他们四处找人无法赏灯,罚我足足跪了二个时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爹爹出过门。”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薛盈甚是不平。   李维沉声道:“我的整个少年时期大概都是这么度过的,直到受教于程先生门下,情况才好些。在我们母子经历磋磨的时候,父族的亲戚就不必说了,就是几位舅舅和姨娘,也无人为我们母子出头。你口中说的世间冷暖,我亦是自小领略过的。”   无论如何,薛盈是享受过完整的父爱的,她此时忽然有些心疼他,靠近一些握住他的手道:“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李维望着她正容道:“今天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娶你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至于亲族的指摘,旁人的议论,我根本不在乎。这么多年来我忍受磋磨,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子,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不受委屈的。”   薛盈不由怔怔的看向他,爹爹去世得早,这些年都自己一人咬牙打拼,早已忘了信任依赖一个是人是什么感觉了。   李维将薛盈拉入怀中,低声道:“至于你说的身份问题,一开始我确实存在顾虑,可现在我想通了。爹爹和母亲算是门当户对,身份匹敌,可照样是一对怨偶;更何况,论才艺,论见识,你又那一点不及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你入宫为自己谋前程我并不反对,但你也可以,尝试着去信赖我。”   他的这番话恳切又诚挚,有令人放心又温暖的魔力。薛盈觉得自己始终提着的那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忽然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她与李维其实是一样的人,起码从现在来看,他是值得信赖的。   李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二人在河边依偎良久,渐渐的,有细密的秋雨落下来,雨势并不大,倒像是春日的杏花雨,刚刚能够沾湿衣袖。   李维拉着薛盈起身,轻笑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薛盈第一次觉得,汴京的秋夜不像记忆中那么凄清,原来是缠绵的、温润的、热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男女主的感情达到8分了吧,还剩2分满级,嘿嘿。   对了,我又发起抽奖了。在7月15日前订阅率达100%的亲们有机会赢得200晋江币。共有50个名额,机率蛮大的,祝大家好运。 第58章   薛盈是两日后入宫的。内监领着她由右掖门进入, 向东穿过街北廊便是枢密院,然后中书省、都堂、门下省、大庆殿依次映入眼帘。二人走入外廊横门,经垂拱殿向西折入皇仪殿, 再向北行几步, 终于到了保慈宫。   一名内人迎上来笑问:“来人可是薛娘子?”   薛盈忙上前行礼:“妾身薛盈, 敢问娘子如何称呼?”   那名内人笑道:“妾身夏清, 是保慈宫的司膳内人。”她指着偏殿一旁的一间耳房道:“张殿直特地交代了, 薛娘子便和我一起住在这间耳房里。你赶紧进去把行李放下吧。”   薛盈仔细打量自己的屋子,简单的两张床榻、一副桌椅便占满了大部分空间,仅仅能容身而已, 好在还算干净整洁。她早就听说国朝的皇宫是在前代节度使的府邸上改建的, 占地并不大,如今看来,后苑的空间果然逼仄。   因带得行礼不多,片刻功夫便已收拾完毕,薛盈正打算坐下来喝茶休息一会儿, 却见一名内人匆匆过来道:“薛娘子, 张殿直叫你过去呢。”   张殿直是保慈宫内人的领班,也算是薛盈将来的顶头上司, 薛盈被领到她的居所,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   张殿直大约三十余岁年纪, 头带黑色软巾包头,紫色紧身长衫,扣金色腰带, 打扮与男子一般无二,皮肤白皙,身量高挑, 看上去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她上下打量了薛盈一眼,淡淡一笑道:“薛娘子年纪轻轻,便能以厨艺得官家赏识,当真难得。大娘娘近来胃口不大好,还得劳烦你拿出本事做些可口的吃食了。”   薛盈正打算谦虚几句,却见张殿直已经正容道:“只是宫中不比市井,薛娘子既然来了,一举一动皆要守宫中规矩。保慈宫中司膳娘子三日一轮班,卯正起身准备早膳,酉时准备晚膳。午时一刻准备午点,时间不许差漏分毫。此外,宫中内人无故不得私自外出,更不许私下议论是非,这是□□是传下的规矩,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务必要谨记。”   薛盈敛手答应了,又问:“张殿直,保慈宫的后厨在那里?妾身为司膳内人,想提前熟悉一下。”   张殿直没料到薛盈的工作热情这么高,愣了一下方道:“你刚入宫这半个月主要是学习规矩,暂时不必当值。若实在想提前熟悉后厨,便让夏内人带你去吧。”   夏清领着薛盈来到保慈宫后厨,地方并不算大,但那一排九星灶和竹篓里的煤炭燃料让薛盈十分满意。煤炭燃烧时火力旺盛且持久,最适合爆炒和蒸煮了。   太皇太后以天下养,后厨的食材自是应有尽有,猪羊鱼肉、飞禽海鲜并各类时鲜蔬菜摆满橱柜,薛盈不禁有些技痒,想要烹制一道羹汤了。   她正打算拿起厨刀切菜,却见一位内人闯进来道:“这位娘子是那里来的?居然擅自动用后厨的食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薛盈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笑容:“妾身薛盈,是刚入宫的司膳内人。”   那人冷冷一笑:“你就是官家钦点入宫为大娘娘掌厨的薛娘子?市井之人果然不懂规矩,今日不是你掌厨,这些食材你不能碰。”   “哦,娘子说的我记下了。”薛盈不卑不亢问:“敢问娘子如何称呼呀?”   “妾身沈冰。”那人冷冷道:“已在保慈宫掌厨四年了。”   夏清见情形不大对,忙笑道:“今日后厨是沈娘子当值吧,那就有劳了,我们先告辞。”忙拉着薛盈走开了。   二人回到居所,夏清向薛盈解释道:“沈娘子在后厨资历最老,官家这回钦点娘子为大娘娘掌厨,她觉得没面子,所以……”   没等夏清说完,薛盈便明白情况了,笑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无论前朝还是后宫,相比资历,还是实力最重要。”   夏清笑道:“娘子一看就是有大能耐的,否则官家也不会特地下旨将娘子召入宫了。其实我们司膳内人在小厨房都有自己小灶,方便平时练习厨艺。娘子以后想要做菜,可以不用去大厨房。”   夏清将薛盈领到耳房西侧的小厨房,规模自然不比大厨房,但好在一应设施齐全,食材种类也不少。   薛盈见橱柜上有山药和乳饼两样食材。内心一动问:“你饿不饿,我们做点心吃好不好?”   夏清自然求之不得:“正要和娘子学习制作点心呢。”   薛盈打算做的点心是两熟紫苏鱼。将山药洗净后刮皮切片,放入笼屉中大火蒸只软烂,然后倒入盆里捣成山药泥。又将乳饼也切碎捣烂备用。   接下来,薛盈将生姜和陈皮也研成粉末,夏清诧异地问道:“做点心也要用到陈皮和生姜吗”   薛盈笑着解释道:“其实这道两熟紫苏鱼,即可当点心吃,也可以当菜吃,对身体极有补益。”   薛盈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适量绿豆淀粉,加水搅拌成糊,再将山药泥、乳饼泥、陈皮粉、姜末混入,加适量盐充分揉拌成软面团。   薛盈将面团分成四份,每一份都捏成鱼的形状,又用小刀被在鱼身上压出鱼鳞、鱼鳃、尾鳍等花纹。夏清笑着称赞道:“娘子的手真巧,这么看起来,和真鱼真的很像呢。”   薛盈笑道:“还得劳烦娘子熬一点蘑菇汤,最后要浇在鱼表面上的。”   夏清忙取了木耳和香蕈切片,加入姜丝、花椒粉、酱油小火煮汤。那一厢薛盈已是将鱼排放入平底盘中,入蒸锅稍微蒸制片刻取出。再起锅烧热加少许素油,小心地将素鱼放入,煎至鱼身表面泛黄,便可取出装盘了。   此时蘑菇汤也煮好了,薛盈把汤浇在鱼身上,再撒上少许姜末和紫苏末,这道两熟紫苏鱼便做好。   鱼身金黄,散发出阵阵乳香,夏清的馋虫被勾出来,笑道:“看上去就好吃,比真鱼也不差什么,只是少了鱼眼睛。”   薛盈内心一动,去了一块蘑菇剪成圆形贴在鱼头部,笑道:“这样便更像了。”   夏清亦拍手笑道:“简直形神具备。我能先尝尝吗”   “当然可以。”   夏清忙忙地夹了一筷素鱼品尝,入口粉糯细腻,有山药的清香和乳酪的脂香。蘑菇汤和姜末增鲜提味,给这道菜带了的几分煎鱼的口感,妙在似是非是之间。紫苏末香甜清爽,有效祛除了油腻,越发让人欲罢不能。比起宫中流行的奶皮子、乳酪等吃食,明显这道菜口感更细腻丰富。   不觉不间,夏清便把一条素鱼吃完了,赞道:“娘子果然厨艺非凡。这道菜冷了也好吃呢,作为两餐之间的零食,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保慈宫内,张殿直向太皇太后黄氏低语几句,黄氏淡淡道:“知道了,你看那薛娘子为人如何?”   张殿直沉吟片刻道:“看样子倒是个机灵人。大娘娘最近胃口不好,她来自市井见多识广,没准真能做出合您胃口的菜。”   黄氏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小事。七哥忽然指派这么个人入宫为我掌厨,倒不知是什么用意?”   张殿直小心斟酌道:“大娘娘多虑了。官家一向仁孝,这么多年晨昏定省不敢有所缺失。如今请薛氏掌厨,也是为了您的贵体着想。”   黄氏愣了下道:“七哥这孩子,我一直看不透他。他的性子与他爹爹不同,最是平和稳重,这几年行事越发老练,当真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只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反而不踏实,倒总觉得和他隔了一层似的。”   张殿直沉默片刻道:“妾身不敢妄议官家,但官家少年老成,日后定是不世的命主。”   黄氏自失一笑:“你为人谨慎不肯多言,这是你的长处。”沉默片刻又问:“我听说七哥前日下旨令枢密副使李维为天章阁侍讲?”   “是,李维是嘉正三年的榜眼,又是程渊的得意门生,由他来为官家讲读经史,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黄氏沉默片刻道:“李维前朝世家出身,还未到而立之年,便已是枢密副使,当真前途无量。听说他侍母至孝,你把我那把檀香木拐杖赐他,就说我是我给他母亲的。自古孝子必是忠臣,还望他日后忠心侍君。”   “是。”张殿直低声应道:“妾这就去准备。”   黄氏摆手道:“不必着忙,明日再准备也可。七哥现已亲政。先帝去世后,我操劳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可以将天下太太平平的交给他,日后两眼一闭,也可以安心去见列祖列宗了。”   张殿直忙劝道:“大娘娘这话妾更不敢答,您如今春秋鼎盛,卸下繁冗的朝事,正好无牵无挂颐养天年。官家素来孝顺明理,前日来也说过,日后军国大事还会问过大娘娘的意思再决策,大娘娘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黄氏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若都像你这么说,我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怕人心隔肚皮,七哥表面平和,内里却是比他爹爹更有主意。罢了,我也累了,你先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9 18:26:23~2020-07-10 18: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883743 10瓶;方也 2瓶;凤凰花又开、白玉玲珑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本朝家法, 饮食不贵异品,御厨止用羊肉,是以宫中菜肴的主要原料是以羊肉为主, 每日宰羊达二百余只。   这天酉时二刻, 太皇太后黄氏照例像往常那样用晚膳。她扫了一眼食案, 依旧是奶房签、酒煎羊、炙骨头、盏蒸羊、生馅馒头、坑羊炮饭、炉焙鸡、熝鸭、肚羹等温火膳, 顿时觉得食前方丈, 犹无下著处,不由叹息一声道:“你们看看,不是羊肉, 就是鸡鸭, 我想吃一点虾米拌王瓜,竟然也没有。”   张殿直上前劝道:“王瓜生冷,大娘娘最近肠胃不好,还是吃些温补的菜肴吧。”   张殿直向当值的内监使了个眼色,将一碗三鲜馄饨移至黄氏面前, 笑劝道:“今天的馄饨包得小巧, 是以鸡肉、鲜虾、韭菜做馅的,不会像其他吃食那么油腻, 大娘娘您尝尝看。”   黄氏懒懒地夹起一只馄饨尝了一口,司膳内人为了给馄饨提味, 加了大量的胡椒、莳萝和砂仁,黄氏脾胃失和,近来格外不喜辛辣, 略一皱眉便放下筷子。   张殿直见状又劝道:“可是这三鲜馄饨做得不合您胃口?妾身特地特地让沈冰熬了一点七宝素粥,最能养胃了。”说着,素粥又被移到黄氏面前。   黄氏随意尝了一口, 素粥内放了不少糖,喝了两口就有些腻。   黄氏只喝了小半碗七宝素粥就算用过晚膳了。宫内后妃严守礼法,平日用膳就都肃静无声,这一天更是沉寂如死,桌上这些菜肴几乎没怎么动,便被原样撤下去。   这时任守义已经把官家那边转来的要紧劄子呈上,黄氏也只得振作精神去批阅。张殿直颇有些忧心,大娘娘食少事烦,终不是长久之道。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召来一名内人问道:“去打听一下,今日后厨是谁当值,让她来见我。”   用不了多长时间,沈冰就过来了,笑问道:“张殿直找妾身有事?大娘娘今日晚膳可进得好?”   张殿直皱眉道:“今日晚膳大娘娘进得不香,我也尝过了,三鲜馄饨味道有些重,七宝素粥又有些甜腻,你今后准备膳食要格外用心才是。她既然嫌荤食油腻,你就多准备些斋菜好了。”   沈冰低低地应了声是,又觉得有些委屈,放缓了声音道:“张殿直容妾身解释,大娘娘肠胃久虚,若只做素食,她会嫌没味道;若做鸡鸭羊肉,又觉得油腻,大娘娘又不喜甜食,妾实在为难。”   张殿直正容道:“身为司膳内人,为大娘娘制作适口的菜肴是你的责任,怎么可以叫难?你还是多用心准备一些清淡的羹汤吧。”   沈冰答应着退下,张殿直也着实有些犯难,她沉吟良久,忽然内心一动:官家既然这么赏识薛盈的厨艺,不如让她来试试看好了。   第二天午膳的时候,薛盈终于如愿以偿进了保慈宫后厨,沈冰正准备洗手做羹汤,见薛盈又来了,冷笑道:“薛娘子来做什么?未免太上赶着巴结差事了吧。”   “是我让她来的。”张殿直沉声道:“今日大娘娘的午膳暂且让薛娘子料理,你先退下吧。”   沈冰大感诧异,狠狠地瞪了薛盈一眼,愤愤而去。   张殿直轻咳一声道:“薛娘子这次可要好好表现啊。若做的饭菜合大娘娘心意,自不必多说。若是不能让大娘娘满意,那就等于官家识人不明了。”   薛盈来不及仔细琢磨她这话中的含义,淡淡一笑道:“张殿直的嘱咐我记下了,今日既然是我掌厨,请问后厨的司膳娘子全归我调配吗?”   张殿直愣了一下道:“自然归你调配。”   薛盈也不再废话,直接指挥一旁的夏清道:“你去取一些山药和栗子洗净去皮。”   夏清诧异道:“娘子这是要做点心吗,大娘娘一向不喜欢吃点心啊,还是换一样吧。”   薛盈笑笑道:“不是做点心,我是要做金玉羹。”她又吩咐另一位司膳内人道:“你去取几条鲫鱼,去除内脏,洗净抹干,然后将鱼身用盐腌制小半个时辰。”   那名司膳内人与沈冰走得近,眼神中已是带了几分不屑:“宫中与市井不同,鲜少以鲫鱼为食材,鲫鱼多刺,大娘娘平日不喜欢吃。”   薛盈笑笑道:“想法子让鲫鱼的刺化掉不就好了,你听我的,赶紧去准备吧。”   夏清手脚相当利索,不大一会功夫便将材料收拾好了。薛盈将山药和栗子切片放入砂锅中,加入适量的清鸡汤没过,小火大约熬煮一炷香的时间,等到汤汁不多不少呈现滑滑浓浓的羹状,而山药、栗子仍然保持完整,薛盈便在羹中加入少许盐调味,这道金玉羹便做好了。   与金玉羹相比,薛盈要做的另一样菜酥鲫鱼就比较复杂。鲫鱼处理干净后,铁锅烧热倒油,油烧热后转小火放入鲫鱼,煎至鱼皮焦黄取出。   薛盈煎好的鲫鱼个个完整漂亮,夏清好奇问道:“薛娘子是如何做到煎鱼鱼皮完整不烂的呢?”   薛盈笑着解释道:“一定要等到锅热油热后再放鱼,锅壁可以提前刷上一层油防沾,鱼身要尽量去除水分,火一定要小,不要着急翻面,这样鱼皮就不会烂了。”   夏清将薛盈的话牢牢记住,却见她又取了几张箬叶在沸水水中略烫,铺在砂锅底部,然后再将煎好的鲫鱼整齐地码入砂锅,再用一张箬叶盖住鱼身,这样可以有效防止鱼粘锅。   接下来,薛盈开始调制料汁了,按配比取莳萝籽、葱白、水芹末、橘皮丝、糖、豆豉、盐、麻油、料酒、醋搅匀成酱汁,然后小心地倒在箬叶上,再加入清水漫过箬叶。   薛盈盖上砂锅盖。大火烧开后再转成小火,大约焖煮一个多时辰,就可以揭开箬叶取鱼装盘了。   那一厢其他司膳内人也按薛盈的指示做好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只要再做一道主食,今日的午点便齐备了。   薛盈今天要做的主食是萝卜丝饼,做法很家常。是以白萝卜丝、金华火腿丁、绿豆粉丝做馅,用白面做皮,放在平底锅内煎制而成。为了照顾大娘娘的口味,薛盈将馅料调得比较清淡,而且煎制过程中尽量少放油,务必保持萝卜丝饼清爽的口感。   一切就绪后,正巧也到了午饭时间。与平常的饭食不同,这次食案上除了温补的羊肉、鸡鸭之外,还有不少蔬菜鱼虾,黄氏倒是有了点兴趣,指着中间一碗羹问道:“这是什么羹啊?”   一旁侍膳的内人忙解释道:“回大娘娘,是金玉羹,是用山药和栗子熬煮而成的。”   用山药和栗子熬羹,这倒当真罕见。羹里的山药和栗子片还保留着完整的形状,颜色一洁白,一金黄,倒真应了金玉这个名字。   侍膳的内人见黄氏对这倒羹感兴趣,忙盛了一碗送到手边,黄氏原本只是好奇,随意尝了一口,谁知一尝便有些放不下了。   这道黄金羹入口香滑,轻轻一抿,食材便在舌尖融化,口中全是山药和栗子的软糯清香,更妙得是,这道羹是用清鸡汤来熬煮的,喝起来既清爽,又鲜美,有温润的油脂香,不动声色间征服了人的肠胃。   黄氏一连喝了好几口金玉羹才放下勺子。又指着靠近自己的一盘菜肴问:“这道菜是酥鱼吗?”   “正是,是用鲫鱼熬煮而成的。”   黄氏还是未出嫁前在娘家吃过酥鱼,自从进宫后,食用的大多是较为名贵的鲈鱼与鲫鱼,看到面前这盘鲫鱼倒是有几分新鲜,吩咐侍膳的内人道:“夹一点尝尝看。”   鲫鱼刺多,侍膳内人特地选了一块鱼背肉,黄氏一尝之下,再次惊艳了。   这道菜调料的比例放得刚刚好,入口鲜美清香,鱼肉汁液十分饱满,带着微辣微甜的口感。因为经过长时间炖煮,鱼骨刺已经变得很酥软,轻轻一嚼口便可咽下。搭配的水芹末和橘皮丝爽脆清淡,与口感略重的酥鱼堪称珠联璧合。黄氏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酥鲫鱼最适合搭配主食吃,食案上的萝卜丝饼吸引了黄氏的目光。饼看上去又薄又圆,小巧精致,隔着皮隐约能看到馅中的红色火腿丁,十分诱人食欲。   黄氏拿起一张萝卜丝饼品尝,表皮酥脆不腻,萝卜事先经过炖煮,去除了特有的土腥气,一口咬下去,清香充盈了口腔,配上香浓的金华火腿,吃起来异常清鲜适口。   这顿午饭黄氏喝了一碗羹,吃了一张饼和半条酥鲫鱼,算是近来食欲最好的一餐了。菜肴撤下后,黄氏笑问道:“今天这一餐饭,应该不是沈娘子做的吧。”   张殿直忙笑道:“大娘娘明鉴,是新来的薛娘子做的呢。”   黄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倒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把她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尽管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薛盈来到保慈宫正殿,心情还是有些忐忑的。   黄氏见到她来了,露出笑容道:“今日的午点做的很好,我吃得很舒服。你是怎么想出要做这些菜的?”   薛盈这才放下心来,笑回道:“妾身听过大娘娘最近脾胃不和。山药补脾养胃,生津益肺,最是补虚实中。萝卜能消积滞,化痰热,也最适合大娘娘食用了。”   黄氏此时对薛盈有几分另眼相看了,笑赞道:“真是个伶俐的孩子,竟懂得药食同源的道理。老身这几日的饮食便由你负责吧。”又转头吩咐一旁的张殿直道:“赏薛娘子十两黄金。”   张殿直忙应了,又笑道:“说来还是官家的孝心虔,一粥一饭都替大娘娘考虑到了。薛娘子是官家亲自下旨入宫为大娘娘掌厨的,果然手艺超群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0 18:11:29~2020-07-11 19:3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金子 116瓶;叶莲娜 20瓶;多肉葡萄三分甜 8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自那日起, 薛盈便开始轮班负责太皇太后的膳食。又到了每日准备午膳的时间。夏清近日来跟着薛盈练习厨艺,收获颇多,此时很感兴趣地问:“薛娘子, 我们今天准备什么菜肴呢?”   薛盈笑道:“我看大娘娘喜欢吃鱼和海产, 不然我们做二色茧儿羹和水母脍吧。”   水母是海蜇的别称, 因为需要从海中捕捞, 在汴京是比较名贵食物, 只有王公贵族方能享用。新鲜海蜇用石灰,明矾浸制,榨去水分后, 洗净盐渍, 便可以食用了。海蜇烹饪方法并不复杂,只需搭配王瓜丝、蒜蓉和姜末,再加入少许盐、醋、酱油、芝麻油调味,一盘清爽宜人的水母脍便做好了。   而二色茧儿羹做法相对复杂一些。这道菜的主料是黑鱼。薛盈取重三斤左右的黑鱼,洗净宰杀放血后, 刮去鱼鳞从鱼脊进刀剖膛, 褪去鱼皮与鱼骨,只取两片雪白的鱼肉, 剁成泥加盐搅打上劲,再加入鸡蛋清、香油搅拌。薛盈用手将鱼泥攥成一个个茧儿状的鱼丸, 看上去洁白细嫩,十分养眼。   夏清随口问道:“这道菜既然叫二色茧儿羹,是不是还需要制作另一种颜色的鱼丸啊?”   薛盈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一半鱼泥拌入少许竹炭粉, 笑对夏清道:“你看,这样就可以得到黑色的鱼丸了。”   夏清将两种颜色的鱼丸下沸水汆熟,又取少许豆苗和枸杞子汆熟, 放在碗中备用。   制作这道菜的关键是要熬制一锅鲜汤。薛盈提前用鸡肉、金华火腿、肘子和猪骨精心吊了一锅清汤,再次煮沸后,加入汆熟的鱼丸、枸杞子和豆苗,再洒入少许盐调味,这道二色茧儿羹就做好了。   午膳准备的主食是菰米饭。菰米又称雕苽、雕胡,是前朝颇为盛行的一种主食,国朝由于稻米大规模种植,菰米已然式微。为了让菰米饭口感更好,薛盈特地用猪骨汤代替水去蒸饭。   今天的午膳再次让太皇太后感到耳目一新。她好奇地指着眼前这碗颜色紫红的饭问道:“这是什么饭啊?”   太皇太后的问题难倒了一旁侍膳的内侍押班任守义,他只好道:“小的也不知,今日的午膳是薛娘子烹制的,大娘娘不如叫她来问问?”   薛盈被传唤到保慈宫正殿,很快解答了太皇太后的疑问:“回大娘娘,这是菰米饭。菰米性温和,能够治疗消渴和胃肠不适,还不容易积食,最适合大娘娘日常食用了。”   黄氏恍然:“原来这就是菰米饭。杜子美诗云: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说的就是这种饭吧。”   “大娘娘明鉴。”薛盈笑道:“《周礼》有云:凡会膳食之宜,雁宜麦,鱼宜菰。菰米饭最适合搭配鱼肉菜肴。”   黄氏很感兴趣地尝了一口菰米饭,口感十分爽滑,带着一丝草木的清香,因为加入猪骨汤蒸制,味道既清爽,又鲜醇,吃下去肠胃很舒服。   食案中间的那道二色茧儿羹同样吸引了黄氏的目光,双色茧状的鱼丸颜色淡雅,点缀以青碧的豆苗,淡红的枸杞,美的彷佛像画卷一般。   任守义见黄氏对这道菜感兴趣,忙盛了一小碗送到她手边。黄氏先舀了一勺汤,口味鲜浓醇厚,毫无油腻之嫌,很对她的胃口。又夹了一个鱼丸品尝,因为经过搅拌上劲,口感爽脆弹牙,还有黑鱼有特有的清鲜。   黄氏忍不住舀了少许汤和鱼丸拌在米饭里,清爽鲜醇的鱼肉鱼汤,果然与香滑的菰米饭是绝配啊。就连原本没有味道的豆苗经过鱼汤的熏染,也变得鲜美无比。   吃了半饭碗后,黄氏又夹了一筷水母脍来清口,水母质脆而韧,味道酸爽,十分开胃解腻,黄瓜丝爽脆清淡,与味道稍浓的海蜇堪称绝配。   也不过才一炷香的功夫,一旁侍膳的任守义惊讶地发现,一向有些厌食的黄氏居然把手旁那碗菰米饭和鱼汤都吃完了。他不禁有些佩服薛盈的本事了。   黄氏指着那碗二色茧儿羹笑对薛盈道:“这碗羹味道很好。官家近来忙于政务,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你再做一碗二色茧儿羹,配上菰米饭给官家送去吧。就说我说的,朝政即便要紧,也要注意身体,一定要按时吃饭。”   薛盈忙答应了,好在太皇太后的午膳照例是要多做一些,菜肴都是现成的。   而此时赵晖和李维正在福宁殿议事,果真耽误了用午饭。   赵晖指着案上的一道劄子问李维:“前日检正中书孔目房邓颖上劄子云:朝廷应参照先帝时推行的免役法,对现有的差役法进行改良。卿以为何如?”   李维沉吟片刻道:“臣的意思,无论行免役或差役,根本目的在于便民。当然臣现在任职枢密院,推行法令是中书的职责,臣不敢越俎代庖。”   赵晖凝视李维片刻,忽得笑道:“朕记得,卿是嘉正三年进士,是先帝钦点的探花。”   “是。”李维肃容道:“先帝超拔臣于微贱之中,对臣有知遇之恩,臣须臾不敢或忘。”   赵晖起身负手而立:“朕亦始终不敢忘先帝的志向。卿是本朝年纪最轻的枢密副使,先帝对卿有知遇之恩,朕亦对卿寄予厚望,故以政事咨询,卿可对朕直言无隐,万勿避嫌才是。”   “是。”李维沉吟片刻,终是慨然道:“臣认同邓颖的看法。百姓一向苦于衙前之役,差役法的弊端显而易见,必须痛加变革。百姓若愿出钱免役,可听其自便;若不愿出钱,便仍行差役,这样便可以避免二法的弊端。”   赵晖点头笑道:“卿言甚是,回头朕让中书议一议,写个条陈呈上来。”   李维觉得实在有必要提醒这位少年天子,沉声道:“陛下如今刚刚亲政,政务变革牵一发而动全局,必当先易后难,谨慎行事。臣以为,与其先变更差役法,不如先恢复先翰林学士承旨张绍制定的农田水利之法,这样更稳妥不易引起争议。”   赵晖愣了一下,自己刚刚亲政,行事多有掣肘,变革弊法的条件并不成熟,只得皱眉道:“卿言亦是,诗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的就是朕现在的处境了。那就先让中书针对农田水利之法上个条陈吧。”   正在这时,薛盈也提着食盒来到福宁殿了,说明来意后,福宁殿内侍押班卫绍钦笑道:“有劳薛娘子了,既是大娘娘有话嘱咐,请薛娘子入内传话。”说着,将食盒递给一旁的小黄门,令他一同进殿。   那小黄门想是刚当差不久,慌慌张张地接过食盒,竟然不小心打翻在地,汤水溅得到处都是。   卫绍钦十分恼火,训斥道:“看看你毛手毛脚的样子,这是大娘娘赐给官家的,如今打翻了,我们怎么交差?”   “小的错了,小的再不敢了。”那小黄门慌忙跪地,双腿已是抖了起来。   薛盈见他实在可怜,出言转圜道:“没关系的,午膳我做的量很多,再重新装一盒好了。”   卫绍钦这才放下心来,他本不是严苛之人,那小黄门与他是同乡,平日一向多有照应,于是低声喝道:“多亏薛娘子早有准备,今天救了你,还不赶紧谢谢薛娘子。”   小黄门对薛盈连连叩首,薛盈忙把他拉起来:“这不算什么,你下次当差小心一点就好了。”   不过这一来一去未免耗费时间,等到薛盈再次提着食盒进入福宁殿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赵晖站起来听了黄氏的嘱咐,应了声是,又对薛盈笑道:“朕听说大娘娘近日胃口好了许多,这是薛娘子的功劳,看来朕召你入宫真是做对了。”   薛盈忙谦虚几句,一眼瞥到一旁的李维正含笑看着她,脸不由红了起来。   赵晖笑对李维道:“时候不早了,子京也陪朕一起用膳吧。”   皇帝性情仁厚,赐近臣膳食也是常有之事,李维站起来谢恩后,内监便在他近前的案上也摆上饭食。   赵晖是认得菰米的,不由笑道:“琼杯传素液,金匕进雕胡。薛娘子准备的这一餐饭,倒是很有古风。”   李维暗自一笑,随即喝了一口双色茧儿羹,清鲜醇厚,各种调料的配比刚刚好,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说起来自己与薛盈已经分开一个月了,还真怀念她做的饭菜啊。   薛盈送上饭食后,不敢在殿内多停留,见赵晖没别的话嘱咐,便告辞走了出来。   没过多久,李维也从殿中出来了,叫住薛盈道:“薛娘子请留步。”   分别许久,薛盈觉得有很多话要对李维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思量片刻问:“我临走时送你的那坛茭白鲊,你吃完了吗?”   李维笑了:“你足足给了我十坛茭白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吃完。我估量着等你快出宫的时候,应该就快吃完了。”   薛盈不好意思地咳嗦一声,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却见李维伸手递给她一块玉佩,轻笑道:“我不能白要你的茭白鲊。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玉佩是我的家传之物,你好好收着吧。”   薛盈见那玉佩刻成鸳鸯的形状,其厚不到一分,作春水色,上面微微有些红丝细纹。因李维贴身佩戴,摸在手上还有些余温,脸不由又红了起来,忙接下来藏入袖中。   李维已是换了正容嘱咐她道:“宫中的水很深,稍有不慎便会有杀身之祸,你性子一向直率,一定要谨言慎行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1 19:38:48~2020-07-12 16:3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海、下一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露葵、梦田、多肉葡萄三分甜 10瓶;方也、淡淡茶 2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任守义居所, 一名小内监上前禀道:“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您的预测没错,那人……”   任守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压低了声音道:“这可真有意思了。”他向东指了指道:“想来那位也是清楚的, 我倒不明白他的用意了。”   今天没轮到薛盈在后厨当值, 难得空闲, 她打算在小厨房做点好吃的犒劳自己。   薛盈很喜欢吃鳝鱼, 今天便做一道南炒鳝吧。取鲜活黄鳝宰杀去骨,用适量盐和生粉揉搓去除黏液,刮去表面的一层白膜, 然后顺着原来骨头的方向切成丝, 加入酱油、黄酒、姜末和胡椒粉略加腌制。   南炒鳝的配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有单纯用葱白的,有用韭菜的,薛盈选择用新鲜茭白。   做这道菜火候相当重要。薛盈掌厨多年 ,对灶头有精准的掌控力, 铁锅置旺火上烧热倒油, 放入葱姜炒香后,迅速将鳝丝划入, 伴随着磁啦一声响,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接下来, 薛盈加入酱油、生粉、胡椒粉、醋、姜末兑成的料汁来提味,下茭白丝翻炒,她将锅子不断旋转翻腾, 火势被撩得又急又猛,很快鳝丝便变白了,最后再加入适量蒜泥、盐、黄酒和一点香油, 便可以出锅了。   做什么素菜来搭配呢?薛盈看到小厨房正好有新鲜的菊花菜,不如做一道菊苗煎好了。   取菊花菜嫩头清洗后,放入沸水中略焯,放凉后攥干水分,将其分成四等分,这就是做菊苗煎的原料——菊花脑。   然后取适量山药粉加少许盐,徐徐倒入甘草水,将山药粉搅成面糊,薛盈用筷子挑起面糊,发现面糊直线滴下,只留薄透一层在筷尖,满意地点点头:面糊的稀稠刚刚好。   薛盈将菊花脑分别放入面糊内滚一滚,起锅烧热倒油,将菊花脑小心放入煎制,待一面粉糊定型后,再翻面煎一煎,等到粉糊熟透,便可以取出装盘了,为了更让这道菜更入味,她又在菊花脑上撒了一些椒盐。   这时稻米也蒸熟了,薛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配上南炒鳝和菊苗煎,正好可以大快朵颐。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我来得可真巧,薛娘子给我也盛一碗饭吧。”   薛盈向外一望,原来是夏清来了,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呀,薛盈一边起身给她盛饭,一边问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大厨房帮忙,来小厨房做什么?”   夏清撇撇嘴道:“今日是沈娘子当值,生怕我抢了她的功劳。我才不留着那里碍她的眼呢,所以就来找你了。”   夏清看到那盘南炒鳝,眼睛一亮道:“是鳝鱼,我有段日子没吃过了。”   夏清是湖州人,自从离开家乡后,便很少吃到合心意的炒鳝丝了。那一盘炒鳝丝挂着明亮的酱汁,混着丝丝油香和蒜香,实在诱人食欲。   她有些急迫地夹了一段鳝丝送入口中,新鲜肥美,带着旺火爆炒的镬气。因为加入大量黄酒和蒜末,味道鲜爽之余还带着浓郁的酒香和蒜香。最难得的是薛盈对火候的精准把握,鳝丝刚刚断生就离火,肉质十分弹嫩,带着游水的活力,越发令人欲罢不能。   夏清犹觉不过瘾,索性将鳝丝拌在米饭里,褐色油润的鳝丝与莹白的稻米尽兴缠绵,没过多久,她便把多半碗米饭吃完了。   薛盈觉得南炒鳝里的茭白也很好吃,清爽鲜嫩,透着夏秋之交的江南水乡的气息,与略显浓郁的酱汁正好相搭。只是她很快发现,与夏清在一起吃饭得用抢的,不大一会儿功夫,眼前这盘南炒鳝便见了底,她只得悻悻地转战菊苗煎。   刚刚煎好的菊花菜还保持着青碧的色泽,一口咬下去,口感清凉,还带着菊叶的芳香。仔细嚼了一会,口中会有甘草的回甘,是一道十分清爽又养生的素菜。   夏清也好奇地尝了一口菊苗煎,有菊苗菜的清香,但因为加入山药糊油煎,一点也不像寻常蔬菜那么寡淡,她尤其钟爱最后撒入的椒盐,与清凉甘香的菊苗菜配在一起异常和谐。   用完这别具风味的一餐后,薛盈又冲了两盏葡萄渴水,清甜不腻,有浓郁的果香和蜜香,夏清不由好奇问道:“娘子这葡萄渴水是怎么做的,比我自己做的要好喝许多。”   薛盈笑了:“告诉你一个独家秘诀,我冲渴水的时候,会加入少许藿香叶,口感会格外清香。”   夏清喝完那盏渴水,满足地叹了口气:“娘子真是心灵手巧,不过……”她突然迟疑了一下不肯再说了。   这完全不符合夏清直爽的性格嘛,薛盈决定逗一逗她,笑笑道:“怎么,夏娘子这是有事要瞒着我,也要像其他内人学习变得有城府起来吗?”   夏清撇撇嘴道:“才不是呢。我说了娘子别生气啊,娘子做的生炒鳝,似乎比吴娘子做的稍微差了一点味道。”   “哦。”薛盈的好胜心被激起,对夏清这句话相当介意,忙问道:“吴娘子是谁,她做的生炒鳝是什么味道?”   夏清见薛盈这幅咄咄逼人的架势,轻咳一声道:“吴娘子是先皇后宫中的司膳内人,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是那道南炒鳝,鲜美肥腴有异香,我还是在前年的同天节有幸尝过。当真是人间绝品啊。可惜她这两年都不下厨了。”   对于制作菜肴,薛盈一向是虚心好学的,她随即问道:“吴娘子现住在那里,我想要去请教她。”   夏清愣了一下道:“先皇后宫中的内人们,如今死得死,出宫的出宫,就只剩下吴娘子了,她就住在后苑。只是她性情一向古怪,这两年更是轻易不理人,我怕你上门会碰钉子。”   “没关系的。”薛盈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吴娘子应该不会拂了自己面子的。   薛盈是个急性子,吃完午饭也顾不上休息,直接出保慈宫南行,穿过睿思殿来到后苑,按照夏清的指点,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吴娘子的居所。   但见殿门紧闭,窗棂上结满了蛛网,台阶上已经长出了荒草,显然是很久没打扫过了。   薛盈有点不相信吴内人就住在这里,正巧有一名内人从殿前经过,薛盈忙叫住她问道:“娘子请留步,敢问这里就是吴娘子的居所吗?”   “正是。”那名内人诧异地望了薛盈一眼问:“吴娘子轻易不见人,娘子找她有什么事?”   薛盈笑笑道:“我想要向吴娘子请教厨艺。”   那名内人越发诧异地看下她:“吴娘子去后苑佛堂礼佛去了,怕是很晚才能回来。”她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忍住了,竟是像避瘟疫一般匆匆而去。   那就再这里等她好了。已是深秋时节,草木零落而变衰,一阵寒风吹来,薛盈觉得自己身上的夹衣都要被吹透了,只好将双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安慰自己道,昔有杨时程门立雪,今天自己在寒风站一会儿,就全当是学艺的代价吧。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渐渐西斜,薛盈觉得自己的脚都要冻麻了,双手已经失去知觉,正在她渐渐绝望,觉得吴娘子不会来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了。   来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衣着打扮十分古怪,薛盈愣了一下才发现,那是十多年前流行的式样了。她鼓起勇气走上前问道:“敢问您就是吴娘子吗?”   那人的眼神带着几分阴郁,皱眉道:“你找我何事?”   薛盈堆起笑容道:“听闻娘子是先皇后宫中的司膳内人,厨艺高超,我想向娘子请教一下,南炒鳝这道菜怎样做才好吃。”   吴娘子冷声问:“你是什么人?看着好眼生。”   薛盈笑道:“我是保慈宫的司膳内人,刚刚入宫不久,所以娘子才会看着眼生。”   吴娘子扫了薛盈一眼,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沉声道:“你找错人了,我这两年已经不做饭了。”   薛盈还在为自己争取:“娘子,拜师学艺我是有诚意的,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了。求娘子看在我一片至诚的份上,教教我吧。”   吴娘子嗤笑一声:“才两个时辰就受不了了?再说了,谁规定你有诚意我就得教的?”   此人性情果然古怪呀,不过薛盈不是轻易退缩之人,忙道:“没有没有,只要娘子肯教,我还可以再等,等到娘子回心转意那一天。”   吴娘子淡淡道:“你使出水磨功夫也没用的。看在你是新人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一句,在宫中比起干好差事,跟对人更重要。时候不早了,我还要抄经,你还是请回吧。”   说完这话,吴娘子不管薛盈是什么反映,径自走入居所关上了门。   居然吃了个闭门羹。薛盈难免有些沮丧,她琢磨吴娘子叮嘱自己的话,觉得似乎大有深意。   不过薛盈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她内心一动,忽又有了办法,那就明天还来找吴娘子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好想吃响油鳝丝。 第62章   薛盈仔细考虑后, 觉得吴娘子拒绝自己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她毕竟和自己素不相识,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和厨艺,自然不会轻易传授南炒鳝的做法。薛盈觉得有必要让吴娘子对自己的厨艺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是以第二天一大早, 薛盈便起身准备菜肴。除了昨天做的那道南炒鳝外, 薛盈还打算做两道菜——萌芽肚胘和肫掌签。   萌芽就是绿豆芽, 肚胘就是牛肚。萌芽肚胘, 说白了就是牛肚爆炒豆芽。时人认为豆芽初生, 最有营养,而牛肚补胃,二者相配对身体非常有益。   今日薛盈做萌芽肚胘, 还有一大法宝, 就是不久前腌制的腊八蒜。经过低温和醋的浸泡,蒜的辣度神奇的降低,浸染上醋的甘酸,和肉类一起爆炒炖煮最能解腻。   萌芽肚胘是道快手菜,薛盈将处理好的牛肚切条腊八蒜一起下油锅爆炒, 一股酸香扑面而来, 牛肚快熟时,迅速加入豆芽, 稍微翻炒后加少许盐,淋上一点香油, 便可以出锅了。   肫掌签,顾名思义是用鸭胃和鸭掌为主料做成的签菜。这道菜工艺比较复杂。薛盈将鸭掌去骨,与鸭胃、冬笋, 韭菜一切剁碎成丁,加入麻油、盐、胡椒粉、莳萝籽和酱油调味,再混入少许生粉使馅料成形, 肫掌签的内馅便做好了。   薛盈将馅料分别用豆腐皮包裹,豆腐皮外再裹上一层由鸡子、生粉混成的蛋糊。起锅烧热油,将肫掌签放入油炸,待到颜色变得金黄,便可以盛出装盘了。   为了保险起见,薛盈特地夹了一筷萌芽肚胘品尝,牛肚香腴,腊八蒜爽脆,腊八蒜中和了牛肚的膻腥,牛肚给腊八蒜增添了腴美,两者搭配在一起异常和谐。   经过短时爆炒,牛肚口感十分弹牙,还带着内脏特有的浓香,简直越嚼越上瘾。   薛盈好不容易抑制住了自己的馋虫,又夹了一个肫掌签品尝。鸭胃和鸭掌做成的馅料十分爽脆,与牙齿碰撞有弹韧的口感。虽然经过油炸,但因为有清爽的冬笋和韭菜做馅料,所以丝毫不觉得油腻。薛盈最爱炸得金黄的豆腐皮,嚼起来酥脆无比,还有隐隐的豆香,与口感浓郁的馅料正好相搭。   薛盈对自己制作的菜肴表示相当满意,她忽然觉得,此时能有一盏玉冰烧就更好了,这两样菜都很适合下酒呢。   薛盈把菜肴装进食盒里,再一次来到吴娘子的居所,小心翼翼地敲门,过了许久,吴娘子慢腾腾地出来了,见到是薛盈,透出不耐烦的神情:“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我不会教人做菜嘛。”   薛盈忙道:“我做了几样小菜孝敬娘子。您好歹赏脸尝尝味道吧。若觉得我实在朽木不可雕,我日后绝不会再来打扰娘子。”言毕,小心翼翼递上自己带来的食盒   吴娘子不由仔细打量了薛盈一眼,沉默片刻终是接过了食盒,冷声道:“知道了,你在外面等。”言毕再次进入房中关上了门。   这一次等待时间同样很长,薛盈内心十分煎熬。说起来她也做了十来年的饭了,对自己的厨艺一向有自信。可是今天偏偏分外紧张,手心都冒出汗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吴娘子冷声道:“你进来。”   薛盈有些忐忑地走入房内。这里的陈设十分简陋,木床上的灰色帐子洗了又洗,已经看不到本来的颜色。此外便是一案一椅,都已经破旧得掉了漆,并没有多余的家具。   薛盈近来都在保慈宫内活动,无论正殿偏殿,里面的陈设全都雅致奢华,与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仅暗想:这样日复一日清苦的日子,不知吴娘子是如何熬下来的。   却听吴娘子沉声道:“你的厨艺还不算无可救药。那道萌芽肚胘搭配腊八蒜,算是有新意。只是肫掌签馅料剁得太碎,鸭胃和鸭掌弹韧的口感并不十分凸显。还有那道南炒鳝,用的油不对,做法太匠气。”   薛盈一面听着,一面频频点头,又疑惑着问:“娘子说我做的南炒鳝过于匠气,不知娘子是怎么做南炒鳝的呢?”   吴娘子一言不发从厨下端来一盘南炒鳝,沉声道:“这是我刚刚做的,你尝尝差距在那里。”   薛盈此时明白吴娘子为什么让她在房外等待这么长时间了。吴娘子是用韭菜做配菜去炒鳝鱼的,鳝丝划得很长,卖相更好一些,而且蒜香和椒香味更浓郁。   薛盈忙夹了一筷鳝丝品尝,口感鲜爽滑嫩之余,还带着丝丝丰腴,韭菜气味浓烈,进一步烘托了鳝丝的鲜美,又给鳝丝带来了一抹浓香。吴娘子做的这道南炒鳝,把鳝鱼的鲜味发挥到了极致,非大家不能办,薛盈做的南炒鳝与之相比,就显得有些小家碧玉了。   薛盈由衷地赞道:“娘子做的果然比我强多了,刚刚说我放的油不对,娘子这道菜里是加了猪油吧?”   “对了。”吴娘子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做南炒鳝就是要浓油赤酱,将各种材料的味道发挥到极致,猪油更能衬托鳝鱼的鲜美。另外蒜泥不要提前放,鳝丝炒好装盘后再放,然后撒入胡椒粉,顺便再淋上少许热油,蒜泥和胡椒的香气会更浓郁。”   薛盈摆出一副受教的神情,连连赞道:“娘子真是高手,可知我这么多年都是坐井观天了。”   吴娘子淡淡道:“过奖了,其实这道菜的做法,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宫中居然还有高手,薛盈对此大感兴趣:“那个人是谁呀?”   吴娘子的神色重新陷入沉郁:“也是先皇后宫中的司膳内人,她做鳝鱼最拿手,已经辞世多年了,算是我的师傅吧。”   “哦。”薛盈略感失望,忽又内心一动道:“我也想拜娘子为师,娘子若不嫌弃,便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吴娘子再次沉下脸来:“你想多了。我一个人清静惯了,不收徒弟,你回去吧。”   薛盈恳求道:“娘子是嫌我资质不够吗?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勤学苦练的。”   吴娘子冷声道:“你求我也没用,回去吧。”说完,竟是起身将薛盈推了出去,随手将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薛盈觉得有些失望,她入宫时间不长,也就和夏清关系最亲近,便将自己几次三番吃闭门羹的经历向她稍稍提了两句。   夏清笑笑道:“吴娘子这个人,就是这幅孤僻的性子,这两年越发古怪。她肯给你传授南炒鳝的做法,就已经是格外给面子了。”   薛盈的神色颇有些郁郁:“从这一道菜,可以看出吴娘子是难得的烹饪高手。可惜我没有福气做她的徒弟了。”   夏清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也强求不得。其实吴娘子的厨艺,也是从先皇后宫中的司膳内人许嫣那里学来的。”   许嫣,这就是吴娘子先前提及的师傅吧,薛盈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位许娘子是何许人呀?”   夏清颇有些讳莫若深,压低了声音道:“我入宫的日子也不长,一些内情也不大清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千万别外传啊。”   “放心吧,我口风很紧。”薛盈忙点头。   夏清越发压低了声音:“据说许嫣是先皇后的陪嫁娘子,厨艺在宫中首屈一指。先帝去世后不久,先皇后因悲痛过度,竟殉情追随先帝于地下,许嫣便也跟着殉主了。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宫中一向忌讳谈这些事,想来吴娘子与许嫣师徒情深,所以性情才会变得古怪吧。”   薛盈被夏清的这一番话惊住了,不过对这些宫闱密事,她一向不大感兴趣,也就不再继续谈论。   薛盈念念不忘的是拜吴娘子为师,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接下来的每日午后,她都要去吴娘子的居所附近去等待,有时会碰见她,有时难免空等。每次见到吴娘子,她也不多纠缠,只是献上自己精心烹饪的下酒菜。经过仔细观察,薛盈发现吴娘子喜欢饮酒,便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了。   薛盈做的菜,吴娘子有时候收下,有时也会拒绝,这样坚持了半个月时间,这一天吴娘子难得没有赶她走,而是沉声道:“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薛盈心头大喜,忙跟着吴娘子走入房中。却听吴娘子叹了口气道:“你的性子真是执拗,你这么坚持要和我学厨艺?”   “是,愿得娘子指点。”   吴娘子沉声道:“我如今的身份,在宫中很是尴尬,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要赶着往前凑。我早就提醒过你,在宫中比起干好差事,更重要的事跟对人,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看来你是没听进去啊。”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薛盈已经发现吴娘子表面强硬,内心却很柔软,忙表态道:“娘子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能学到本事,其他的我不在乎。”   吴娘子再次叹了口气:“罢了,你也别拜我为师了。我传授你几样菜的做法好了。为了避人耳目,你每日天黑了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把腊八蒜提前用在这里了。感谢在2020-07-13 17:14:13~2020-07-14 17:0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anghebus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肉葡萄三分甜 10瓶;凤凰花又开、白玉玲珑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薛盈每晚戌时去吴娘子居所学习一系列宫廷菜肴的做法。今天吴娘子要教她做两样菜——蒸鲥鱼和清汤炸肚。   鲥鱼与河豚、刀鱼并称长江三鲜,味道十分鲜美,除了细刺较多外, 还有一大遗憾, 就是时令性极强, 年年只有初夏时才能捕捞到。为了方便保存, 在各个季节都能尝到鲥鱼的的风味, 有人便发明了糟鲥鱼。   因鲥鱼十分名贵,仅有极少数权贵才能享用,所以薛盈之前并没有做过鲥鱼菜肴。吴娘子向她解释道:“糟鲥鱼的做法并不难。新鲜鲥鱼去肠不去麟, 内外洗净, 一斤鱼用半斤盐,用石块压实,用白酒洗淡,加入老酒糟糟上四五日,期间不可见水。然后去掉旧糟, 用上好酒糟拌匀装入瓷坛, 加入适量麻油和黄酒后封坛,等到两三个月后就可以食用了。”   吴娘子从瓷坛里取出自己糟好的鲥鱼给薛盈看, 鱼身银白,头部侧扁, 看上去十分秀气。   薛盈好奇问道:“为什么糟鲥鱼不可以去掉鱼鳞呢?”   吴娘子解释道:“鲥鱼鳞片很细,麟下的肉质最肥美,去掉鱼鳞的话, 鲜味就会大量流失。”   接下来,吴娘子便开始蒸制鲥鱼了。先取熟火腿、冬笋、生姜洗净切片,葱白切段。然后将糟鲥鱼沿脊骨剖成两片, 用洁布吸去鱼表面的水分。   薛盈在一旁打下手,将鲥鱼鱼鳞朝上装入盘中,将火腿片、冬笋片、姜片、葱段铺在鱼身上,再加上少量熟猪油、白糖、盐、料酒和清鸡汤,上面罩上猪网油,便可以上锅蒸制了。   大约旺火蒸两炷香的时间,吴娘子将鲥鱼从蒸锅中取出,去掉葱姜,剥除网油,将蒸鱼的汤汁滗入碗中,加少许胡椒粉调味,再浇在鱼身上,这道蒸鲥鱼便做好了。   清汤炸肚的做法同样比较复杂。吴娘子向薛盈解释道:“这是道功夫菜。黄鱼肚必须提前用清水浸泡一个时辰,反复漂洗去除杂味,然后用浓醋清洗去除油腻,鱼肚上的黄斑、筋、皮都要剪去,这样做出的鱼肚才好吃。”   薛盈仔细查看吴娘子处理好的鱼肚,已经被剪成合适入口的小块,个个颜色金黄,果然品质不凡。   吴娘子将清理好的鱼肚放入沸水锅中略汆,捞出沥干水分。接着起锅烧热加适量熟猪油,放入姜片和葱段,加入清鸡汤,下鱼肚稍煮一会儿,去掉姜、葱,再次沥干鱼肚内水分。   薛盈疑惑问道:“问什么鱼肚要煮两次呢?”   “鱼肚泡发极不容易。第一次在沸水中略汆是为了将鱼肚泡发,第二次放入清鸡汤内煮,是为了让鱼肚充分入味。”   吴娘子一面说着,一面将鱼肚放入汤碗汤碗里,撒上少许胡椒粉,加入几片熟火腿,同时将油菜另下沸水锅中焯熟后捞出也放入汤碗。最后在汤碗中倒入煮沸的清鸡汤、黄酒和少许盐,这道清汤炸肚便做好了。   薛盈现学现卖,今晚太皇太后黄氏的膳食,就有蒸鲥鱼和清汤炸肚两道菜肴,恰巧赵晖也来保慈宫请安,黄氏便留他一并用膳。   食案上最引人瞩目的是那条蒸鲥鱼,非时之物,名贵非凡,鲥鱼通体银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间以嫩白的冬笋和深红的金华火腿,格外诱人食欲。   黄氏笑对赵晖道:“这道蒸鲥鱼是薛娘子烹制的,这个季节能尝到鲥鱼当真稀罕,官家尝尝看。”   赵晖依言夹了一块鱼肉,用筷子在鱼身上轻轻一戳,鱼汁便如泉水便涌出,因是带着鳞片蒸的,所以口感稍硬,但咬开之后油脂渗出来,与鱼肉充分交融,使得鱼肉细腻柔软、丰腴肥美,还带着丝丝浓香,真的十分有诱惑力。   鲥鱼多刺,所以吃起来千万急不得,黄氏和赵晖只好耐下心来一小口一小口品尝。他们忽然领悟到:原来鲥鱼的鲜美不仅仅在鱼鳞,而且是一直鲜到骨子里的,用心品尝,鲥鱼的每一根骨刺都沾染了鱼肉的鲜嫩腴美。   品尝完蒸鲥鱼,那道清汤炸肚同样吸引了赵晖的目光,黄澄澄的鸡汤配上金黄的鱼肚,点缀以青碧的油菜,看上去十分养眼。   赵晖先舀了一勺清汤品尝,那汤是用鸡肉和鸡骨吊了多时制成,味道清鲜不腻,还带着胡椒的麻爽,格外刺激人的食欲。在寒冷的初冬喝上一口,肠胃都熨帖起来。而鱼肚充分吸收了汤汁,入口软而爽滑,因为泡制得法,吃起来丝毫没有腥味,反而满口都是软嫩清香。赵晖不由赞道:“这道菜很清爽,鱼肚能滋养筋脉,最适合大娘娘补身食用了。”   黄氏笑道:“官家引荐的薛娘子厨艺极好,她做的菜肴,我倒是能克化得动,你有心了。”   赵晖忙道:“孝养大娘娘是孙儿的本分。孙儿最近政务繁忙,不能亲自在大娘娘跟前侍奉。举荐厨娘料理大娘娘的饮食,实在不足挂齿。”   黄氏见赵晖仍是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用过晚膳后,宫人撤下食案换上香茶,祖孙俩难得在灯下闲聊。   黄氏嘱咐了几句赵晖日常起居事宜,闲闲问道:“我听说前一段时间邓颖上了个劄子,说朝廷应参照先帝时推行的免役法,对现有的差役法进行改良。官家对这事怎么看?”   邓颖这个劄子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晖对黄氏的问话早有准备,沉吟片刻道:“差役法固然有不尽完善之处,但只需稍加修正便好。先帝时刘梓安创制免役法,强行勒配,过于扰民,此事还是毋庸再议了。”   黄氏露出满意的神情,点头道:“官家这话说得很是,我也是这么看。苏宜为人严正忠直,先帝去世时,多亏他力排众议,稳定朝局,你我祖孙二人才能安稳度日。你如今亲裁大政,也要多征求他的意见。”   赵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是,孙儿谨遵大娘娘教诲。”   黄氏叹了口气,又问道:“我听说,你打算重新恢复农田水利之法?”   “是。”赵晖笃定道:“天下之利甚多,垦废田,兴水利,筑堤防,修圩垾,则民可富。先帝时翰林承旨张绍创制此法,各项措施已相当完备,实在是利民的良法。”   黄氏沉默片刻终是道:“罢了。天下是你的天下,我妇道人家原不懂国事,你好自为之吧。我操劳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把天下太太平平地交给你,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只盼望你别像你爹爹那么偏执,不听人劝就行。”   赵晖也沉默了,半响方低低地应了声是。   黄氏又道:“今天叫你来,也不为别的事。当年你初嗣位时,参知政事王兆丰上了一道劄子,被我压了下来。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说着,从案上的小匣子里拿出那道劄子递给赵晖。   赵晖接过劄子只略一扫,神色微变,原来当年王兆丰以自己年幼为由,提议让太皇太后垂帘。   黄氏仔细打量赵晖的神色,沉声问:“官家,你对这道劄子怎么看?”   赵晖略一沉吟道:“孙儿初即位时不过两岁,主少国疑,王兆丰提议让大娘娘垂帘,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黄氏露出失望的神情:“官家,你还是不了解我啊。我朝向无太皇太后、皇太后垂帘的成法。当初你年幼,我帮着裁理政事原是权宜之计。王兆丰首倡垂帘之议,是想陷我于不义,我若真的听从他,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所以这件事过后不久,我就找了个借口把他贬离京城了。”   赵晖忍不住动容:“大娘娘明惠仁德,对孙儿有天覆地载之恩,孙儿不胜感愧。”   黄氏笑笑道:“官家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官家福宁殿中的那张书案,使用了多年,已是十分破旧了,我有意让修内司替换成新的,官家怎么不让换呢?”   赵晖看了黄氏一眼,肃容道:“那张书案是爹爹遗留下来的,孙儿一片孺慕之思,不敢亦不忍更换。”   黄氏再一次沉默了,半响方道:“知道了。时候不早,我也要休息了,官家回去忙吧。”   赵晖答应着退出保慈宫,天已完全黑下来,有了夜幕的遮掩,他终于可以放下那副恭谨的神色,忽得自失一笑,转头吩咐一旁的卫绍钦道:“你去打听一下,苏相公最近入宫见过大娘娘没有?”   “是。”卫绍钦连忙应承,却听赵晖又道:“还有勾当皇城司狄英那里,你也要留意一下动静。”   与此同时,薛盈居所,她正打算卸妆休息,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内监。   薛盈疑惑道:“阁下眼生的很,不知找我何事?”   那小内监压低了声音道:“薛娘子,李枢密让我转告你,他已经打听道为令叔祖治病的大夫汪明的底细了。”   薛盈大惊,看来她必须请假出宫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官家不肯替换父亲留下的桌子这件事,对宋史熟悉的同学应该知道他的原型是谁了,嘿嘿。对了,大家都中奖了嘛?感谢在2020-07-14 17:05:35~2020-07-15 18:4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一本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嫁给贝尔果 20瓶;源源而来 10瓶;九月初 6瓶;凤凰花又开、听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薛盈好不容易和张殿直请假出宫, 见到李维来不及多寒暄,劈头就问:“你说已经打听到给叔祖治病的汪明的底细了,详情到底是怎样?”   李维示意薛盈稍安勿躁, 沉声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汪明在京城有一堂兄, 我已打听到他的住址, 我们去他府上问问吧。”   汪明的堂兄名唤汪荃, 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府邸就位于景明坊的四井巷,大不小的三进院落, 门子进去通报后, 二人没多久就被请入前厅。   汪荃大约五十多岁年纪,看上去倒是十分忠厚,见是枢密副使李维亲自前来,并不敢怠慢,张罗下人献茶后, 笑问:“李枢密找下官有何贵干, 可是家中有人身体微恙,需要下官诊治?”   李维摆摆手道:“今天我来找汪医官, 不是为了治病的事,听闻洛阳名医汪明是你的堂弟, 你二人近两年可有来往?”   汪荃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舍弟如今远在蜀中,我们近几个月都没有通过音讯,敢问李枢密找他何事?”   李维笑笑道:“是这样, 我有一表叔现居洛阳,前几个月患了风寒之症,经过令弟的精心疗治, 本来已经好了六成了。只是令弟突然不告而别,家表叔的病近来就有些反复。敢问令弟现在蜀中那个州县?我好派人当面去请教。”   汪荃恍然笑道:“舍弟来信告诉我,四哥在蜀中做生意发了财,他亦去蜀中投靠兄长了。舍弟现在眉州开了一个医馆。李枢密派下人去眉州寻他就是。说起治疗风寒之症状,他确实很拿手,我是自愧弗如。当年宫中任押班得了风寒,就是他治好的。”   薛盈愣了一下,忙又问道:“任押班就是任守义吗?令弟如何又与宫中有联系,他原来也是太医吗?”   汪荃笑道:“正是,汪氏一族世代行医,我和舍弟都在翰林医馆院当值。”   “那么,令弟为何后来又道洛阳行医了呢?”薛盈好奇问道。   汪荃面色一黯:“这也有个缘故。陛下的同母妹永宁公主当年患了小儿咳,便是由舍弟负责诊治,谁知药石无效,永宁公主刚刚五岁便夭折了,事后追究责任,舍弟被罢官。他想着洛阳还有亲友,无奈之下只好去那里开了个医馆,勉强维持生活。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李维沉吟片刻道:“多谢汪医馆为我等解惑,时候不早了,我们便先告辞了。汪医馆若有令弟的消息,还请派人告知我。”   “一定一定。”汪荃忙起身送客。   出了汪府后,薛盈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汪明以前竟然是太医?那他八成会与宫中之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叔祖究竟遭何人嫉恨?汪明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李维看出了薛盈的魂不守舍,安慰道:“你先别急,我看汪荃对这件事八成是不知情的,从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我会派人抓紧赶赴眉头去找汪明。只要抓住这条线索,令叔祖的事就会水落石出了。”   薛盈无声叹了口气:“你说的有理,这件事便拜托你了。”   李维轻笑道:“你我之间又何必客气。你若真的想谢我,一顿饭也就够了。”   薛盈笑了笑重新打起精神,道:“原来你把我诓出宫来就是为了一顿好吃的,说吧,晚饭你想吃什么?”   李维抓住她的手笑道:“随便你做些什么我都喜欢吃。你应该知道,我把你诓出来可不单单为了一顿饭。”   薛盈愣了一下,碰到李维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脸莫名一红,忙摔开他快步走在前面。   李维轻轻一笑,在后面提高了声音道:“别走那么快,你倒是等等我呀。”   二人回到瓠羹店,沈瑶和张青正在张罗店里的生意,见到薛盈来了,真是又惊又喜,稍微寒暄片刻。店中的一些熟客也和她打招呼:“这不是薛娘子嘛,听说你最近在宫里当差,怎么今日有空回来了?”   薛盈笑道:“店里有些事情,特地请假回来一趟。”   一位食客笑道:“薛娘子这一回可真是长脸了,能够入宫给大娘娘烹制膳食,这四邻八坊早就传开了,近来慕名来店里用餐的人可不少呢。我看沈娘子他们都有些忙不过来了。”   这一个多月薛盈在宫中努力循规守矩、谨言慎行,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当真觉得既温馨又惬意,忙笑道:“客官过奖了,薛家瓠羹店能走到今天,全凭街坊四邻捧场。”   等到店里的客人不那么多了,薛盈便着手准备今日的晚餐,因为时间仓促,干脆做蟹黄灌浆馒头好了。   店里的蟹黄和蟹肉是现成的,薛盈将铁锅烧热倒入少许熟猪油,加葱末、姜末炒香,再加入蟹黄蟹肉,翻炒出蟹油,洒少许黄酒、胡椒粉和香醋调味,便可以盛出备用了。   那一厢沈瑶将做灌浆馒头用的肉皮冻也准备好了,是用猪肉皮小火熬制而成。薛盈将皮冻、猪肉泥、制好的蟹粉混在一起,加少许葱末、黄酒、麻油顺着一个方向搅拌成泥,制成灌浆馒头的馅儿。   接下来便准备做馒头皮了,薛盈和好面后略醒一会儿,做了40个小面剂,再用擀面杖擀成中间稍厚,四周略薄的面皮,然后取面皮放在手中,五指收拢包入馅料,麻利地推捏收口,很快,一个圆圆的带褶的馒头胚便做好了。   沈瑶和薛盈一起动手,不过多长时间,灌浆馒头已经制作完毕,再放入蒸笼中旺火蒸一炷香时间,便可装盘食用了。   蒸熟的灌浆馒头雪白晶莹,因为皮很薄,可以看到里面橙黄的汤汁,上面的褶皱小巧匀称,彷佛一朵朵嫣然待放的菊花。看上去十分养眼。   灌浆馒头虽然好吃,但不懂吃的人也会闹笑话。薛盈亲自上手示范吃法:先撮三指轻轻捏起馒头,蘸少许醋,咬破一点皮,将里面的汤汁吸干,然后再吃里面的馅,便可尝尽精华。   李维是第一次吃灌浆馒头,忍不住问道:“用手抓着吃怪脏的,不能用筷子夹吗?”   薛盈笑道:“灌浆馒头皮很薄,用筷子夹皮容易戳破,汤汁流得到处都是,不仅不雅观,而且味道也会大打折扣。”   李维踌躇片刻,也依样用手指轻轻捏起馒头,他发现馒头皮里面的汤汁也在轻轻晃动,几乎吹弹即破,赶紧将馒头蘸了一点醋,再小心地咬破一点皮,待热度稍散,便将汤汁吸入口中,汤清不腻,稠而不油,当真美味。李维又接着吃馒头馅,猪肉的丰腴和蟹粉的鲜香交融在一起,形成了极为清鲜的口感,让人百吃不腻。   那一厢沈瑶和张青也在抢着吃灌浆馒头,他们的动作就比李维熟练多了,薛盈包得馒头个头小巧,张青一连吃了好几个还不过瘾。   不大一会儿功夫,四人便将两大盘灌浆馒头都吃完了。这时店里也快到了打烊的时间,薛盈领着沈瑶、张青收拾完店面,沈瑶和张青对视了一眼,十分知趣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我们先回房休息了。”   二人说完,也不等薛盈答话,竟是转身走开了。   薛盈觉得有些尴尬,扫了李维一眼道:“你也该回去了。”   李维却不急着起身,轻笑道:“我府上离这里远,反正明天早上还要来,就不回去了吧。”   “胡说。”薛盈脸忽得红起来:“明明穿过一条巷子就是,那里算得上远。”   李维笑笑道:“可是我跑了一天实在累了,便在这里安歇吧。再说,你明日就要回宫了,真忍心赶我走吗?”   薛盈心头一软,半响方低声道:“好吧,只是我们好好说话,你不许动手动脚。”   “敢不从命。”李维答应得道很痛快,转眼已经起身穿过后堂走入薛盈房中。   薛盈从没见过李维这样无赖的一面,犹豫片刻来到自己房内,李维已经案旁坐下了,就这样含笑看着她。   薛盈的脸越发红了,却听李维问道:“我在那里净面呀?”   薛盈愣了一下道:“你去后厨吧,房内脸盆里的水我还要用呢。”   李维答应着离开,薛盈总算不那么窘迫了。匆匆洗了把脸,用青盐刷牙后,和衣躺在榻上,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谁知等了好久,也不见李维回来。   这个人的洁癖也太过分了吧。薛盈刚要去后厨探探动静,忽听得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又赶紧躺下装睡。=初~雪~独~家~整~理=   她听得李维在床沿上坐下来,抬手摸摸了自己的额头,轻声问:“睡着了?”   薛盈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却听李维笑道:“那真可惜,本来我刚刚去陈婆婆店中买了一包雪花酥,想邀请你一起吃的。”   薛盈最喜欢吃陈婆婆店里卖的雪花酥。听到这话,忍不住翻身坐起来:“谁说我睡着了?”   李维笑着将一片酥递给她:“就知道你没睡着呢。”   薛盈咬了一口雪花酥,又酥又脆,还带着浓郁的乳香,依稀是记忆中甜蜜的味道,她很快就把这片酥吃完了。   李维伸出手指擦掉薛盈嘴边的渣子,轻笑道:“我说过,愿意每晚都陪你吃雪花酥。”   薛盈的心跳又急促起来,转身躺回去道:“时候不早了,你不是累了?赶紧休息吧。”   李维点点头,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二人居然相安无事,薛盈觉得自己的四肢都是僵硬的,根本睡不着,忍不住悄悄转过头来看向他,谁知他笑着伸开双臂将自己揽入怀中。   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气无声间将她包裹,他已是低头吻了下来,她的唇舌间还带着几丝清甜,再一次令他沉陷,他在她耳边喃喃道:“阿盈,我实在想你得紧。”   薛盈一开始还笨拙地回应,可是他的吻渐渐激烈,还欲向下游移,她慌乱地用手抵制住他,颤声道:“不要。”   李维愣了一下,看她实在抖得厉害,忙给她掖了掖被角安抚道:“算了,我不碰你了,安心睡吧。”   薛盈这才放心下来,她今日起得早,此时实在困乏,一放松下来,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李维却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天色将明才打了个盹儿。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灌汤包,我好怀念开封黄家的灌汤包啊。因为疫情在家憋了多半年了,想出去浪,55555   这一章撒糖了,再现雪花酥这个梗,嘿嘿。感谢在2020-07-15 18:43:31~2020-07-16 19:5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下一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榴莲爱芝士 4瓶;凤凰花又开、听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薛盈只在宫外待了两天, 便销假回宫了。今日照例是她在后厨当值,张殿直特地走来嘱咐道:“冬日天气寒凉,大娘娘这两日吃温补的膳食有些倒胃口, 今天的晚膳想吃一些酸爽解腻的菜肴, 特地叫我嘱咐你。”   薛盈连忙答应了。提到酸爽解腻的菜肴, 她首先想起了樱桃饆饠。   制作樱桃饆饠必不可少了的两样食材是熟奶酪和樱桃酱。新鲜牛奶熬制后会产生奶皮, 把奶皮去除将剩余的鲜奶放置几天, 使其充分发酵,奶凝结成块后,用纱布滤掉多余的水分, 在放入砂锅内慢煮, 待煮成奶糊状时,再次放入纱布挤掉水分,将奶块放入模具里,置于通风处晾晒几日,熟奶酪便做好了。   在初夏樱桃成熟的时候, 薛盈制作了好几坛樱桃酱, 如今直接取出来用就行。   薛盈用牛奶和面,加入少许熟奶酪、盐巴揉成光滑的面团, 放在火炉旁等面团发酵成两倍大的时候,再次揉匀排气, 擀成稍厚一点的面皮备用。   接下来,薛盈将平底锅烧热,将面皮放入煎至底部焦黄, 然后在面皮上面放入熟奶酪和樱桃酱,小火稍微煎一会儿取出放入瓷盘中。   最后一道工序是放入砖炉中烘烤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取出趁热食用了。   太皇太后一向喜欢吃海鲜, 那就准备一道蛤蜊豆腐羹吧。做法很简单。新鲜蛤蜊滴入香油令其吐尽泥沙后,在沸水中汆烫至贝壳打开后取出。接着将清鸡汤煮沸,放入切块的嫩豆腐、火腿和蛤蜊略煮,临出锅时略勾薄芡,加入少许盐和胡椒粉,洒上少许葱花即可。   冬日宫中各殿皆燃烧炭火,人很容易感到干渴燥热,这时候一碗清爽的甜品也是必不可少的,薛盈打算再做一道冰酥酪。   新鲜牛奶加入糖霜稍煮片刻,晾凉后加入适量米酒,放入蒸锅中蒸制一会,晾凉后再撒上一点山楂干和葡萄干,清凉的冰酥酪便做好了。   每月初一、十五照例是由皇帝陪太皇太后用晚膳。那道樱桃饆饠甫一上桌,便吸引了黄氏的目光。饼皮金黄,虽然经过长时间烤制,樱桃的颜色还是鲜红的,奶酪的香气扑面而来,黄氏觉得自己又重新有了食欲。她好奇地问一旁侍膳的任守义:“这是什么菜啊?”   任守义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赵晖却是知道的,笑着解释道:“大娘娘,这是樱桃饆饠。饆饠是前朝颇为流行的主食,进入本朝渐渐式微,孙儿还是前年在招待藩臣的宫宴上见过这道菜。”   “还是官家见多识广。”   这时任守义已经切了一块饆饠送到黄氏手边。一口咬下去,浓郁的奶香在舌尖萦绕。樱桃酱酸酸甜甜,有效中和了奶酪的油腻,而樱桃酱融入了奶酪的脂香,变得更加丰盈。最妙的是饼皮,烤得又酥又脆,口感微咸,与甜口的馅料搭配在一起异常和谐。   赵晖也对这道樱桃饆饠很满意,一块饆饠下肚后,忍不住赞道:“荧惑晶华赤,醍醐气味真。樱桃和奶酪果然是绝配啊。”   光吃樱桃容易口干,赵晖又尝了一口蛤蜊豆腐汤。鸡汤加入蛤蜊熬制的汤头清淡爽口,还带着一丝蛤蜊的鲜甜,豆腐又嫩又滑,几乎不用怎么咀嚼就可以咽下,在寒冷的冬日喝上一口这样的汤羹,当真很舒服啊。   黄氏且不忙着喝汤,倒是对自己手边的那道冰酥酪很感兴趣。洁白晶莹的奶冻上点缀着红色的山楂干和青色的葡萄干,看上去十分诱人。   黄氏舀了一勺酪品尝,冰冰凉凉,入口即化,带着浓郁的奶香和酒香,薛盈糖放得刚刚好,味道清甜适口,引诱着人一口接一口品尝下去,不大一会儿功夫,黄氏便将手边这碗酪吃完了。   而赵晖也喝完了手边那碗汤,笑对黄氏道:“还是大娘娘这里的膳食好吃,孙儿都舍不得走了。”   黄氏笑道:“那就多来我这里请安好了。”她仔细打量赵晖,才发现他近日身着白色的素服,面色微沉问道:“官家身着素服,可我记得今日并不是列位先祖的祭日啊。”   赵晖的面容变得严肃,起身道:“今日是孙儿生母瑞庆皇后的祭日,因陪侍大娘娘用晚膳,孙儿并不敢张扬,只是着素服聊表孝心罢了。”   “哦。”黄氏愣了一下道:“这是应该的,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你母亲已经去了18年了。”   赵晖低低应了声是,也没有了闲聊的心情,说了几句套话,便告辞回福宁殿了。   赵晖即位时年方两岁,瑞庆皇后便去世了,早已记不清她的音容笑貌,仅从小内监的口中,得知生母性情温柔和顺,似乎颇受先帝宠爱。只是宫中内监几乎都不大愿提及瑞庆皇后,每每赵晖想要多打探一些生母的消息,那些人便向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不肯多言。   赵晖自幼父母双亡,太皇太后对他期许甚高,平时管教严厉,在他内心深处,不是不渴望那一份缺失的母爱的。所以每逢生母忌辰,他都要在生母遗像旁悼念良久,今日也不例外。   夜已深了,内侍省副都知李舜华上前劝道:“官家,夜已深了,您虽然伤悼,也要保重圣体,还是早点歇息吧。”   李舜华是太皇太后派来照顾自己的,赵晖对他一向礼遇,闻言沉声道:“知道了,我这就歇下了,广言也回去歇着吧。”   等到李舜华走了之后,赵晖给一旁的卫绍钦使了个眼色,卫绍钦忙近前回禀道:“官家,您上次让小的打听的事,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哦。”赵晖面色稍霁:“怎么说?”   “小的打听到勾当皇城司狄英,纵容自己舅舅在蓝田县招权弄事,以至于强借蓝田县富商钱三百万与知县买良田千顷共为奸利。小的已查到狄英舅舅买地的地契,证据确凿。”   “知道了。”赵晖面上喜怒不辨:“你给知御史杂事刘景年打个招呼,估计几道劄子弹劾下来,狄英也该主动请辞了。”   卫绍钦忙答应了,又道:“官家上回让小的找柳亭林的诗集,小的寻来了。”   柳亭林是国朝第一词人,不光小令做得好,被贬到泸州后,诗作亦颇有可观,苍凉沉郁,有前朝杜子美之风。赵晖成天听翰林院那帮士大夫念叨刘亭林的诗词,耳朵都起了茧子,好奇之下便令卫绍钦找来一观。   那本诗册是用上好的澄心纸装订的,一笔飘逸洒脱的行书,先就吸引了赵晖的目光。   赵晖随意翻了翻,看到一首五律:“钓筑收贤辅,天人与圣能。辉光唐六典,度越汉中兴。百世仁宗庙,千秋永昭陵。帝乡无马迹,空望白云乘。”1   赵晖忍不住唏嘘,这明显是悼念先帝的挽辞,短短几句诗概括了先帝一生选才任能、革除弊政的事迹,评价不可谓不高。他自小便崇拜父亲,一心想要继承父志,光耀祖宗基业,此时颇有些热血沸腾。   接下来是一首七绝,赵晖入目心惊,因为这是瑞庆皇后的一首哀词:“富贵同谁共久长?可怜无术媚姑嫜!大行未入玉棺殡,已遣中官撤膳房。”2   大行明显指的是先帝,殡是殡舍。这句诗明明是指:先帝初崩已殓,梓宫尚未移入永昭陵,已经有人派遣内监绝了中宫的饮食!   赵晖心头一寒,霍然起身问卫绍钦:“你可知道当年我娘是怎么故世的?”   卫绍钦见赵晖神色不善,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官家怎么忽然想起问此事了?”   “朕在问你话!”赵晖陡然提高了声音:“你不回答就是欺君。”   卫绍钦双腿一颤,忙跪下回道:“官家息怒,小的当时勾当御药院,对坤宁殿这边的事情并不太知晓,只听说,瑞庆皇后是绝食去世的。”   赵晖冷声道:“那这首诗上怎么说,是有人下令绝了我娘的饮食呢?”   卫绍钦连连叩首:“小的不敢欺瞒官家,小的了解的情况就是这样。官家要真的想探知详情,不妨问问雍王。”   雍王赵曦是赵晖的叔祖,在宗室中资历最老,为人刚正不阿,且一向与太皇太后不对付,赵晖想要细问生母的死因,雍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赵晖一迭声道:“你去传旨,现在就让雍王入宫见朕。”   卫绍钦急了,膝行上前抱住他的大腿道:“官家冷静,眼下宫门已经下匙,若招雍王入宫,必将大费周折,弄得朝野皆知。那帮言官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再惊动了大娘娘,这事就闹大了。宫闱之事本就幽暗难明,官家还是另找机会单独问雍王吧。”   赵晖在殿内急步良久,终是颓然倒下。卫绍钦说的没错,此事涉及宫闱,本就不合适让外官知晓,更不能惊动大娘娘。自己纵使贵为天子,亦不能任性妄为。只是这一夜注定难眠,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东方既明。   1.此诗是黄庭坚悼念神宗皇帝的挽辞,我在这里稍作改动。2.此诗是晚清文廷式做悼念嘉顺皇后宫词,我在这里稍作改动。   作者有话要说:  饆饠是唐代盛行的食品,宋朝已经很少见了,具体做法史家争论不一,在这里我采用的是樱桃披萨的做法。感谢在2020-07-16 19:52:11~2020-07-17 18:1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今日轮到李维在迩英阁给皇帝讲学。国朝对讲学之士一向优礼, 李维可以不用跪拜,还被赐座赐茶汤。   李维今日讲的是孝经第十章 :“孝子之事亲,居则致其敬, 养则致其乐, 病则致其忧, 丧则致其哀, 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 然后能侍亲。”   赵晖似乎对这段话很有感慨,动容道:“朕以不孝得罪天地,襁褓之时父母见弃, 生不能孝养, 死不能哀祭,每念及此,内心都不胜惶愧。”   李维怔了一下劝道:“陛下无过于自责,天子之孝本与庶人不同,孝经有云:爱敬尽于事亲, 而德教加于百姓, 刑于四海,盍天子之孝也。陛下一身系江山社稷之重, 天下万民仰赖,若能上思有以奉天命, 下念所以修政事之统,创一代太平,便足以告慰先帝先皇后在天之灵了。”   赵晖沉默片刻, 转头对一旁侍立的内侍省副都知李舜华道:“迩英阁的澄心纸不够用了,劳烦广言去福宁殿取一些来吧。”   等到李舜华离开迩英阁,殿内只剩下赵晖和李维二人, 他叹了口气道:“虽然子京说的是正理,可是朕从来没在父母跟前尽过孝,实在内心不安。”   “虽然先帝先皇后早逝,但太皇太后身体康健,陛下如今晨昏定省,侍奉起居,也算是尽了孝心了。”   赵晖沉默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问:“子京,你私下有没有听说过,朕的生母瑞庆皇后是怎么去世的?   李维愣了一下,小心答道:“臣当时年幼,并不知宫闱之之事。只听说先帝去世后,先皇后悲痛过度,绝食而亡。”   赵晖脸色一沉道:“可是朕听说,朕的母亲不是主动绝食,是被人断了饮食逼迫致死的。”   李维内心一惊,细看赵晖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思量片刻道:“事出暧昧,虚实未明。可况宫中向有小人造谣生事,陛下万勿听信谣言。”   赵晖的脸色越发阴沉,将那本柳亭林的诗集递给他道:“并非是宫中人所言,你看看吧。”   李维看到赵晖特别标注的那一页,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肃容道:“陛下,柳亭林不过一文人,如何能明察这些宫闱秘事,此事不能轻易下结论啊。”   “朕知道。”赵晖的神色颇有些郁郁:“可是朕让卫绍钦去宫外打听,民间亦有人言朕的生母瑞庆皇后死因不明,想来不是空穴来风。子京受先帝知遇之恩,是朕的近臣,又屡破解奇案,这件事朕便重托于你去查证了。”   大臣卷入宫闱之事,历朝历代都是十分危险的,李维正思量着如何推脱,却见赵晖上前握住他手道:“朕也知道外臣不宜卷入宫闱之事。可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去查证这件事最合适。,朕也最信任你。你放心,朕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人,自会护你周全。”   李维沉吟片刻,终是决然道:“陛下信任臣,臣固不敢有所辞。只是此事已经过去多年,一些当事人也早已不在人世,查证起来怕是有相当的困难。更可况……”   李维话还未说完,就被赵晖打断道:“朕也知道此事很难,你只需尽力就好,朕不强求……”他的话音忽又一缓道:“朕两岁丧母,别说生前尽孝,就连她的样貌都记不起来了,如今又有人说她死因不明,朕让你去查证,也是求个心安。”   赵晖一向少年老成,此时声音却带着几分黯然,李维心下一软,忙道:“陛下有苦衷,臣自当深体圣心。陛下放心,臣定会尽力的。”   吴娘子一向有心痹之症,入冬以来更加严重,这些日子都是薛盈在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今天她想做一道清淡的蛤蜊米脯羹作为吴娘子的晚餐。   蛤蜊在京城十分稀罕,只有王公贵族和少数达官显贵才能享用。寻常士大夫也只能偶尔买一点打打牙祭,很多人从未见识过蛤蜊的真面目,更别提吃它了。   本朝庆丰年间新科进士聚餐便闹过一次笑话,他们提前采购了一筐咸蛤蜊交给厨子料理,等了许久都没见到蛤蜊上桌。无奈之下有人便去厨房催促,却发现厨子直接用惯用的烹饪法,将整只带壳的咸蛤蜊放入油锅煎制,直到蛤蜊壳焦黑,蛤蜊肉仍然硬邦邦的,根本无法食用,京中一时传为笑谈。   薛盈选用的蛤蜊是时下最受欢迎的紫唇蛤蜊,贝壳的开口处有淡紫色的花纹,贝肉肥厚多汁,最适合用来煮羹。   这道蛤蜊米脯羹的做法很简单,粳米研成颗粒状的米糁。蛤蜊提前泡在清水里,加少许盐和几滴香油,这样可以让蛤蜊吐净泥沙。   接着起锅烧水至沸腾,关火倒入蛤蜊,略微汆烫片刻,看到贝壳微张开,便可以捞起。等到贝壳稍凉,用厨刀撬开外壳,剥除蛤蜊肉,同时将蛤蜊汁也收集在碗里。   接下来便可以煮羹了,薛盈将砂锅里放入米糁和两碗水,烧开后熬煮一炷香的时间,再加入蛤蜊肉和少许姜丝,这道蛤蜊米脯羹便做好了。因为蛤蜊肉有微微的咸味,所以连盐粒也不用加。   吴娘子最近一直没什么食欲,薛盈打算再做一道酸爽开胃的肉鮓。   薛盈将草果籽、砂仁籽研碎混合,猪蹄洗净后擦干,在内掌中间竖着切一刀,剔出整张肉皮,然后切成方粒备用。   接着起锅烧水至沸腾,倒入猪肉粒,稍微烫一下等待变色翻卷就捞出来,等到晾凉后,用纱布包起肉皮攥干水分,加入草果、砂仁、少许盐、小半碗醋拌匀。   最后,薛盈起锅烧热油放入花椒粒,只听得刺啦一声响,浓浓的椒香扑鼻而来,她趁热把花椒油浇在肉皮上,这道很家常的肉鮓便做好了。   薛盈提着食盒来到吴娘子居所的时候,她午睡刚醒,看到薛盈,微微皱眉道:“你又来做什么,不是告诉你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嘛。”   吴娘子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薛盈却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生恐麻烦了自己,于是笑笑道:“娘子还未吃午饭吧,我做了一道蛤蜊米脯羹,很是清淡开胃,娘子尝尝看?”   吴娘子小声嘟囔道:“蛤蜊这么贵,你是从那里寻来的,小心让别人说闲话。其实吴尚食与我是同乡,她为人还算厚道,我想吃什么,她会想办法通融的。”   薛盈眨眨眼笑道:“娘子放心,我是花自己的钱让保慈宫的小内监去宫外买的呢,他们挑不出我的错处来。”   吴娘子这才慢慢坐起来,接过薛盈递过来的勺子尝了一口羹,米糁有粥类稠滑的口感,带着稻米淡淡的甘甜,蛤蜊肉滑嫩饱满,带着大海的咸鲜,这道羹集海物和鲜和谷物的香于一体,十分清淡养胃,即使吴娘子病中没有食欲,也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   薛盈又从食盒中取出那盘肉鮓,夹了少许肉送到吴娘子嘴边,笑道:“这肉鮓也是薛家瓠羹店的一道招牌菜了,很适合搭配清淡的羹饭,娘子尝尝味道如何?”   吴娘子皱了皱眉,从薛盈手中把筷子夺了下来:“我自己有手,不用你来喂。”   那肉鮓甫一入口,便迎来一股张扬的酸,肉皮经过短暂的烫煮,爽滑弹嫩,却丝毫没有猪皮的腥味,反而带着猪肉特有甘美鲜腴。吴娘子慢慢咀嚼那肉鮓,一开始的酸味渐渐褪去,因为加入了草果和砂仁,舌尖渐渐涌上令人回味的甘甜,而花椒油带来了丝丝辛香,使这道菜口感更有层次。   这一餐吴娘子喝了多半碗羹,吃了一小碟肉鮓,对于病中的她已是很难得了。   薛盈帮着收拾完碗筷,吴娘子淡淡道:“蛤蜊米脯羹这道菜基本没什么难度,肉鮓还不错,就是醋放得太多了。”   薛盈笑笑道:“我知道了,娘子不喜欢太酸的菜肴。我下次少放点醋好了。”   正说话间,房外响起了敲门声,薛盈上前打开门,见是一个小内监,神色冷淡地递给她一包药:“这是给吴娘子治疗心痹的药,娘子先收着吧。御药院中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薛盈答复,竟是避瘟神一样匆匆离开了。   吴娘子沉声问道:“来的人是谁?”   薛盈随口道:“是御药院的小内监。娘子也病了一段时日了,总是这么熬着不吃药也不是办法,所以我去御药院求了四逆汤和生脉散。”   吴娘子当即沉下脸道:“又求他们做什么,宫中这些人惯会趋炎附势、登高踩低,又如何会把我等失意的人放在眼里,这药我不吃。”   吴娘子见薛盈面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心下一软,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们并不知道御药院这些人的底细,他们送来的药,我也不敢吃。”   薛盈心下一惊,忙问道:“娘子的意思是,宫中有人要害娘子?可娘子一向与人无冤无仇……”   吴娘子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我也只是猜测,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的心痹是老毛病了,药吃与不吃效果也不大。我这里不是善地,从明日起,你暂时不要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看文的小可爱,抱歉明天要请个假。实话实说,被人追着一章章打负分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写文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事,众口难调也很正常,而且我自始至终都未口出恶言,但仅仅因为没达到预期,便被接连刷了十几条负分,还威胁我说以后会每章都来,这样不依不饶就过分了。我不过一个扑街作者,写文根本赚不了几个钱,主要为了娱人娱己,平常工作忙,都是下班后每天熬夜码字的,结果还是有人纠着不放,还人身攻击,真的挺过分的。不过大家放心,一天后我会调整好心态坚持日更的,坑品是有保证的哦。真的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为了你们,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也会坚持码字的。 第67章   薛盈是很想抽出时间去探望吴娘子的, 无奈临近冬至,太皇太后的寿辰快要到了,她忙着练习准备寿宴上的菜肴, 实在没有空闲的时间。   因薛盈并不在宫中久留, 按照张殿直的意思, 这段时间她主要负责传授保慈宫司膳内人一些拿手菜的做法, 可以不用轮值掌厨。   太皇太后喜食海鲜鱼虾, 寿宴也以此类菜肴为主,今日午后,薛盈打算在小厨房教夏清等人做江瑶生和鲜鱼汤齑两样菜。   江瑶即是鲜贝, 是新鲜大型贝壳内那粒圆柱形状的闭合肌。可以直接生吃, 稍微炙烤或涮烫同样美味,不过不能久煮,否则又腥又韧无法下咽。   江瑶生的做法比较简单,将鲜贝切成薄片放入煮沸的鸡清汤中略烫,取出混入花椒、姜、蒜、胡椒末, 再加入少许盐、葱花、醋和熟麻油拌匀, 就可以直接食用了。   鲜鱼汤齑的做法相对复杂一些。取新鲜草鱼处理干净,去掉鱼头后, 顺鱼脊骨下刀褪去鱼皮和鱼骨,片出两片雪白的鱼肉。   接下来便可以将鱼肉切片了, 薛盈一面操作,一面向夏清等人解释道:“片鱼肉的时候要使用推拉式的刀法,刀面要湿水, 鱼片不能太薄,否则一会儿煮鱼片容易烂掉,也不能太厚否则容易不入味, 像这样刚刚好。”   薛盈将切好的鱼片加入少许盐、胡椒粉和料酒抓拌,待到鱼肉便粘后再加入一枚鸡子、少许淀粉、两勺油搅拌,直到鱼片表面油润有光,便可以放在一旁备用了。   起锅烧热下油,加入葱姜爆香,再将鱼头和切成寸段的鱼骨倒入,煎到两面略黄,倒入清水烧开,用不了多久,便熬出一锅奶白的鱼汤。   薛盈开始向鱼汤里下入腌好的鱼片,等鱼片变白赶紧捞出。令起锅下油放入葱姜炒香,放入大量的花椒和酸菜末煸炒,酸菜的浓香和花椒的麻香顿时充盈了整个后厨,夏清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又饿了。   这时候,薛盈将熬好的鱼汤倒入,大约熬煮一炷香的时间,加入少许盐和胡椒粉大火烧开,再放入煮好的鱼片,加入大量的醋,大火稍微收汁,便可以取出装入瓷盆里了。   最后,薛盈在鱼汤表面撒上少许葱花,再浇上一勺沸油,这道鲜鱼汤齑便做好了。   这时灶上的白米饭也蒸好了,正好搭配鲜鱼汤齑,薛盈笑着招呼众人道:“你们饿不饿,要不要一起来吃一些?”   沈冰冷声道:“我午饭已经吃饱了,何况草鱼多刺又土腥,宫中一向很少食用,我实在看不出这道菜好在何处。”   薛盈还没来得及说话,夏清便看着她笑道:“我记得上月大娘娘用晚膳时就有这道鲜鱼汤齑,大娘娘很喜欢呢,还特地夸这道菜好吃。薛娘子告诉我们,食材原本无论高低,只要烹制得法都会很美味。”   沈冰顿时语塞,瞪了夏冰一眼,愤愤地走了。   夏清和孟月两名司膳内人实在忍不住这辛辣的诱惑,明明午饭已经吃饱了,还是留了下来。   薛盈取来碗筷,笑着招呼道:“这道江瑶生要现做现吃,放久了味道就不好了,你们赶紧尝尝。”   薄薄的鲜贝肉经过沸水汆烫,衬着青色的瓷盘,越发显得晶莹剔透,仿佛美人细嫩莹润的纤纤玉手,令人食指大动。   夏清迫不及待夹了一片鲜贝肉品尝,肉质脆嫩,带着大海的鲜甜,因为加入了胡椒、花椒、姜蒜调味,口感鲜美之余还多了几分麻爽,格外刺激人的食欲,不大一会儿功夫,这盘江瑶生便见了底。   孟月对海鲜的兴趣其实一般,倒是格外喜欢这道鲜鱼汤齑。那鱼片片得薄厚适中,如美玉一般莹白,入口又麻又鲜,还带着几丝酸爽,丝毫没有草鱼的土腥味,引诱着人一片接一接一片品尝下去。   薛盈一向喜欢麻辣口味的菜肴,她直接舀了一勺奶白色的汤送入口中,酸爽麻香五味俱全,因为加入了鱼骨煮,还带着鱼汤特有的醇厚鲜美。汤中的酸菜也很好吃,酸爽解腻,还沾染了鱼肉的鲜醇,同样令人胃口大开。   那一厢夏清已经将鱼汤和酸菜浇在米饭上,辛辣酸爽的鱼汤和酸菜简直是米饭杀手,没过多久,夏清手边半碗白米饭就快见了底。   一时间大家都顾不上说话,纷纷抢着用筷子夹鱼汤里的鱼片,鱼片吃完后,又开始夹酸菜,舀鱼汤,薛盈和夏清的额头已经冒出细汗,一向不怎么吃辣的孟月忍不住直哈气,但还是   不肯放下筷子。   直到这道鲜鱼汤齑连最后一点鱼汤也被舀光了,三人才彻底收手。夏清满足的叹了口气,笑对薛盈道:“这道菜我也会做了,下次我掌厨,再请你们吃一次吧。”   送走了夏清和孟月,薛盈收拾好碗筷,回到自己房中正打算休息一会儿,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她诧异地打开门一看,是一位年纪三十余岁的中年女子,姿容端方,她的神色有些黯然,上前问道:“请问你就是薛娘子吗?”   “正是,敢问娘子是那位?”   “我和吴娘子一样姓吴,是她的同乡。”   薛盈恍然道:“原来是吴尚食。我这些天忙着后厨的事,一直没功夫去探望吴娘子,她最近身子可好?”   吴尚食眼圈微红:“吴娘子已经在三天前辞世了。”   薛盈大惊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我几天前刚刚去看过她,她明明还好好的。”   吴尚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意提高了声音道:“心痹之疾本就容易突然爆发,吴娘子骤然辞世也在情理之中。”   薛盈顿悟,压低了声音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吴尚食亦低声道:“我最近也忙,还是四日前去探望的吴娘子,她的身子似乎越发不好,嘱咐我以后不要来看她以免受牵连,还说她万一有不测,她的遗物归我处置,我当时觉得她病中多疑,劝慰了几句就离去了。谁知三天前,尚宫局的内人来告诉我,她已经离世了。”   薛盈忍不住掉下泪来,哽咽问道:“吴娘子棺椁如今停在那里,我要去灵前吊唁,聊表心意。”   吴尚食叹了口气道:“薛娘子入宫的日子浅,不知这里的规矩。但凡宫人去世,是不允许在宫中停灵的,只能抬出去埋葬,吴娘子没有亲人,又一向少与人往来,还是我们几个同乡凑了钱买了一副杉木棺,在汴京西郊找了块坟地下葬了,也没来得及停灵。更不巧的是,临近大娘娘寿辰,任押班嫌宫中死人晦气,催着内监连夜将吴娘子的尸首抬出宫,我连她入殓的衣服首饰都没来得及仔细找。”   薛盈再一次怔住了,吴娘子这么多年在宫中孤苦度日,没想到连身后事也是这么凄凉,果然造化弄人啊。   吴尚食亦掉泪了:“说起来,这大概都是命吧。她最近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厨艺很好,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我今日来找你,是因为收拾她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本食谱,还是先皇后宫中的司膳内人许嫣传给她的,想着你肯定有用,便把它拿来送给你。”   薛盈道谢后,吴尚宫便起身告辞。她现在无心看那食谱,发了一阵呆,又掉了一阵眼泪,实在觉得憋闷,便信步走出了房门,不知不觉来到吴娘子生前的居所。   依旧是荒芜的长了草的台阶,依旧是结满蛛丝的窗棂,只是吴娘子再也不会从房中出来开门,故作严厉地教她做菜了。她记得吴娘子对自己说过,十四岁那年入宫,在三天前她的尸首被抬出去,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消磨了青春,这大概就是一般宫人的命运吧。   这时有一内监领着一众工匠来到吴娘子的居所,似是要将这里重新整修布置,薛盈愣了一下上前打听道:“这位大官,这里是要另外安排给人居住了吗?”   那名内监扫了薛盈一眼,冷声道:“这间屋子刚刚死了人太晦气,任押班吩咐我等修整一下,再过几日就是大娘娘的寿辰,届时官眷们都来入宫贺寿,这个地方实在有碍观瞻。”   竟是这样一点痕迹也不留,薛盈怀着无限心事回到房中,愣了一会儿打开吴尚食送给自己的那本食谱,随意翻看了几页,那上面详细记载了奶房玉蕊羹、酒醋三腰子、鲜虾蹄子脍、香螺炸肚、煨牡蛎、鹅肫掌汤齑等一众宫廷菜肴的做法,她渐渐看得入了迷。   这篇食谱的最后记载了南炒鳝的做法,和吴娘子当初教自己的一模一样。可有些奇怪的是,这道菜的做法后面,有人用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做了一段标注,不知是不是食谱的主人许嫣所为。   那段标注很简单:望月鳝,又名抬头鳝,月半十六圆月皎洁时,往往游离洞穴,抬头望月。   也许是制作南炒鳝的特殊食材吧,薛盈思量片刻毫无头绪,只觉得吴娘子的事着实有些诡异,宫中的世态炎凉也令人心寒,她忽然非常怀念自己的那家瓠羹店,怀念和李维在一起的日子,决定明日无论如何也要请假出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宋御膳有虾鱼汤齑这道菜,但没有具体做法,这里我就自由发挥了。不瞒大家我是酸菜鱼控。感谢在2020-07-18 19:38:51~2020-07-20 12:4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木、风轻、yyllzz、凡己、bbfdfhjbv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 300瓶;yyllzz 46瓶;落 40瓶;晨曦复斜阳 37瓶;锦泗 30瓶;狐狸家的胡胡 20瓶;Snoopy 17瓶;糖糖、一边玩蛋去吧、清梵鈡芜、41464814、为鱼 10瓶;凡己 8瓶;金喜悦、37695022 5瓶;夙洛 2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薛盈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瓠羹店时, 沈瑶和张青正在准备午饭。见到她十分高兴:“娘子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这几日忙着筹备太皇太后的寿宴,没空请假出宫呢。”   薛盈笑了:“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地。很长时间没回来, 有些放不下店里的事, 也想你们了, 便特地请假来看看。”   沈瑶是心思细腻之人, 知道以薛盈这样的性子, 在宫中定然不能事事遂心遂意,思量着笑道:“我算着日子,娘子来年夏天便可以出宫。娘子放心, 自从你入宫后, 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等你回来,便可以正式向都商税院提出申请,将瓠羹店升级为正店了。”   薛盈笑道:“好,到时我们将店里重新扩张整修一下, 可以招揽更多的客人。倘若爹爹还在世, 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薛盈又问张青:“中午想吃什么,我下厨去做。”   张青心头一喜, 刚要说什么,却被沈瑶抢先道:“娘子好不容易从宫里回来, 正该好好休息,今日便让我下厨吧。食材我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沈瑶今日想做一道很家常的菜肴——酥没辣。   酥没辣就是小酥肉汤。选取猪里脊肉切片,然后加入盐、料酒、葱花腌制一会儿, 再放入鸡子、淀粉和水搅拌,撒上适量的胡椒粉。起锅烧油,油温八成热的时候, 将肉片下锅炸至两面金黄捞出,盛在盘中备用。   接下来,沈瑶将葱姜蒜切末,将油菜豆芽洗净。起锅烧油下葱姜末爆香,加入适量清水,等到水煮沸后,将炸好的酥肉放入,接着加入豆芽和油菜,大约闷煮一炷香的时间,肉变得比较软了,再撒入盐、花椒粉和醋调味,大火闷煮片刻,临出锅时撒上少许香菜,这道汤菜俱全的醋没辣便做好了。   沈瑶还准备了杏仁酪作为甜点。杏仁酪的做法并不复杂,取甜杏仁洗净后提前浸泡一夜,然后放入研钵中反复捣碎成极细杏仁糊,再经纱布过滤后,起锅烧水加入适量牛奶,下杏仁糊小火慢慢熬煮,等到杏仁糊变得浓稠,再加入少许糖霜,这道杏仁酪便做好了。   为了让杏仁酪口感更爽滑,沈瑶特地将它拿搁到屋外冻了一会儿。   沈瑶把今天的午饭摆到食案上时,薛盈着实有些饿了,那道酥没辣肉炸的金黄,汤色澄清,还点缀着青碧的油菜,散发出浓浓的椒香与肉香,非常刺激人的食欲。   薛盈先尝了一块酥肉,经过一段时间闷煮,原本酥脆的外壳变得软烂入味,而内里猪肉的鲜腴与浓郁的椒香彼此纠缠,形成了这道菜极为独特的风味。薛盈平常吃炸酥肉,吃几块便会觉得腻,但这道酥没辣经过清汤炖煮,有效消除了油腻,还保留了酥肉的麻爽鲜香,真的令人百吃不厌。   薛盈又喝了一口汤,酸酸辣辣十分解腻,还带着丝丝鲜爽,豆芽脆脆的很清口,油菜挂满了汤汁,入口绝不寡淡,配上米饭吃,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没过多久,薛盈便把碗里的饭吃完了。这些日子她在宫中为太皇太后掌厨,见识了不少高端的食材,也品尝了不少山珍海味,但她总觉得那些菜肴太高高在上,并不是一般百姓能吃得起的,还是这些家常菜更有烟火气,吃起来更舒服贴心。   吃完了简单又美味的午餐,沈瑶又给每个人端来一碗杏仁酪,清甜滋润,满口都是浓郁的杏仁香和乳香。吃完口味略重的醋没辣再喝上一口冰凉的杏仁酪,别提有多舒服了。   这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竟是李维过来了,他看到薛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慢慢露出笑容:“这么巧,你也回来了。”   沈瑶笑着向薛盈解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李枢密经常领人来店里用餐,有时中午也过来买酒。”   薛盈避开李维热切的目光,小声嘟囔道:“喝酒伤身,我以前劝你少喝一点,怎么你总是不听呢。”   李维笑道:“自从你上次嘱咐我后,我就喝得少多了,这次是给同僚带的。”   沈瑶和张青对视一眼,会心一笑道:“我还要去准备晚饭的食材,你们慢慢聊。”说完领着张青走开了。   李维笑问:“太皇太后寿辰将至,我以为你会很忙,怎么今天有空出宫呢?”   薛盈把吴娘子的经历和李维复述了一遍,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这事很怪异,宫中世态炎凉,人心诡谲,我觉得有点压抑,便请假出来散散心。”   李维眉头微皱问:“等一等,你说吴娘子是先皇后宫中的内人?”   “是的。”薛盈随口问道:“你也觉得此事很诡异吗?”   李维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怀疑瑞庆皇后死于非命,令我暗地调查此事。如今先皇后的宫人大多下落不明,唯一剩下的吴娘子又骤然离世,这事就很蹊跷了。”   “八成是有人要灭口。”薛盈思量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先皇后薨逝多年,若真的死于非命,凶手当时就该将知情人灭口,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才下手呢?”   李维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沉默片刻道:“先不讨论这些了。宫中的水很深,人心叵测,我会想方设法让你提前出宫,在此期间你一言一行一定要小心,切勿让别有用心之人抓到把柄。”   薛盈答应了,叹了口气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夏天我就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李维点头道:“那就好。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派人去眉州打听汪明的下落,谁知他亦患了绞肠痧,于上个月去世了。”   薛盈失声道:“这么巧,我几乎可断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汪明这一死,调查我叔祖死因唯一线索也断了。”   李维沉吟片刻道:“夏威和汪明都得了绞肠痧而亡,确实像是同一人所为。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令叔祖的仆人刘胜,我已令人着意保护,从他口中也许还能了解一些线索。”他见薛盈神色颇有些郁郁,又劝道:“我们不提这些令人烦心的事了,你好容易回来一趟,一起出去走走吧。”   薛盈懒懒地不想动:“外面怪冷的,我们要去那里?”   李维笑笑道:“是你以前肯定没去过的地方,走吧。”   李维领着薛盈出门沿御街一直向南走,穿过朱雀门,走过国子监和看街亭,汴京城高大的城墙映入眼帘,原来已经到了外城的南薰门。   李维笑问:“想不想去城墙上面走一走?”   薛盈愣了一下:“这,怕是不妥当吧。”   李维却跟城楼下守卫打了个招呼,那守卫认得他,笑着行了礼,引着他和薛盈一起登上了城楼。   登高临远,汴京城的全景映入眼帘。此时天已向晚,万家的炊烟映着紫色的暮光,纵横的坊巷穿梭着熙攘的人群,而蔡河、汴河、五丈河、金水河一碧千顷,波涌浪卷,如银链一般向东流去。   二人出神望了许久,还是薛盈先开口道:“汴京城果然规制宏大。画桥烟柳,风帘绣幕,总得有百万人家吧。”   “是啊。”李维笑笑道:“我们寻常人的烦恼与之相比,未免显得过于渺小。我以前代理开封府尹,遇到疑难的案子想不通的时候,便会登上城墙向远处瞭望,思路也会开阔许多。”   李维停了一下又道:“其实现在困扰你的难题,过些日子再来看看,也许会豁然而解,真的不必太介意。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还是过好眼下最重要。”   薛盈知道李维这番话是在开解自己,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   李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能想开就好,谢什么,怎么跟我还这么见外?”   二人携手继续向前走,那城墙上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袂飘飘。薛盈下意识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却见李维已经停下脚步,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冬天的风太凉了,小心受寒,我们回去吧。”   薛盈的脸可疑的红了起来,迟疑片刻,忽然伸手牵住了他,低声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李维怔了一下,转眼间便将她拥入怀中,低下头来亲吻她的额角,温柔又缠绵,少了几分欲望,多了几分抚慰的意味,李维随手整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不想,你等我,只要你一出宫,我一定三媒六礼,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才轻轻将她放开,轻笑道:“今天可是你主动承认离不开我的,以后可不许反悔。”   薛盈红了脸低声道:“刚刚觉得你是个正经人,你又这样起来,再也不理你了。”甩开他的手边向前走。   在汴京城宽阔的城墙上,两个人的影子先前还是分开的,到后来便越凑越近,直到他们携手前行,慢慢走下了城墙。   作者有话要说:  几年前吃过西安定家小酥肉,很美味。感谢在2020-07-20 12:48:28~2020-07-21 19:1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von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苏苏陌筠 70瓶;Yvonne 30瓶;yyllzz、自言自语 10瓶;37695022 6瓶;源源而来 5瓶;沙漠边的阿尔芒丝 3瓶;凤凰花又开、2419349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第二天一早, 薛盈刚刚睡醒,李维便来找她了。劈头问道:“你今日何时回宫?”   “和张殿直说好了下午回去。”薛盈有些诧异:“怎么了?”   “我刚刚打听到,先皇后宫中周内人现住在怀远坊通明巷。我们现在去拜访周内人, 也许能查到一些线索。”   薛盈和李维赶着来到周内人府上, 小小的一进院落, 周内人并无亲眷, 只有一内侄和她一起住, 帮着照料日常起居。   周内人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眉宇间似有挡不住的哀愁,可风度很好, 问名二人来意后, 招呼内侄上茶,沉声道:“我离宫也有快二十年了,一些事情怕也早已模糊不清,不过只要我记得的,一定知无不言。”   李维随口问道:“当年先帝英年早逝, 瑞庆皇后亦悲痛欲绝, 绝食以殉先帝,此事可属实?”   周内人的声音蕴含着无限感慨:“先帝和先皇后当年可谓伉俪情深。先帝后宫佳丽众多, 亦不乏名门闺秀,但先帝平日还是喜欢留宿先皇后的坤宁殿。先帝与先皇后皆善飞白, 亦精于绘画,二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也算是难得的佳偶了。先帝英年早逝, 先皇后当时确是悲痛欲绝。”   “这么说来。”薛盈脱口问道:“先皇后绝食以殉先帝,也在情理之中了。”   “这话也不尽然。”周内人皱眉道:“先皇后与官家母子情深,先帝崩逝时, 官家刚刚两岁,对先皇后很是依赖。按情理论,先皇后看在有幼子需要抚养的份儿上,应该不会轻易寻死的。”   李维与薛盈对视一眼,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周内人忙又补充道:“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我当时只是坤宁殿负责往来传话的低等内人,并没有贴身服侍先皇后的机会,一些内情也实在不大清楚。”   “那么。”李维沉声问道:“有人说先帝崩逝不久,宫中便有人下令绝了皇后的饮食,这话可属实?”   周内人身子颤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只知道,先帝崩逝后,先皇后伤心过度不思饮食,所以坤宁宫后厨一连几天没开火,但并没听说有司故意克扣先皇后的饮食用度。”   李维略感失望,停了一下又问道:“据我所知,先皇后是在先帝崩逝半个月后辞世的,她去世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记得。”周内人的神色有些惊惶:“那是庆丰十六年十月十六,夜已经深了,我躺在床上刚刚睡着,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便被告知,先皇后已经绝食升天了,坤宁殿内哀声一片,先皇后仁德厚道,体念下情,很受宫人的爱戴,所以大家很是伤感。”   薛盈忍不住问道:“先帝薨逝后这半个月,坤宁殿真的没开过火吗?”   “那肯定不是的。”周内人脱口道:“许内人是先皇后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厨艺高超,怕先皇后哀毁过度伤了身子,那些日子下厨变着花样做些汤羹给先皇后调理身体,只是我听说先皇后始终没有什么食欲。”   薛盈皱眉道:“也就是说,先帝去世后,先皇后的饮食用度是有保证的?”   “这是当然。”周内人微感诧异:“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谁敢苛待?”   这和柳亭林诗里说的不一样啊。薛盈暗想,又问:“周内人又是什么时候出宫的呢?”   周内人黯然道:“先皇后崩逝后一个月,坤宁殿的一众内人或调配到其他宫里当差,或干脆遣散了,我当时年纪不小了,打算出宫嫁人,便托了保慈宫的张殿直放我出宫了。”   李维修长的手指扣向桌案,沉吟片刻后问道:“你可听说过吴娘子这个人?”   “吴娘子。”周内人努力回忆片刻,终于恍然道:“是有这么个人,是坤宁殿的司膳娘子,脾气有些古怪,我和她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她和许内人关系不错,许内人经常指点她烹制先皇后喜爱的菜肴呢。”   “听说先皇后去世后,许内人也跟着殉主了?”   “是的。”周内人叹息一声道:“许内人当真忠心侍主,我等皆不能及。她怕先皇后九泉之下无人服侍照顾,当天夜里便投寰自尽,追随先皇后而去了。大娘娘当时还特地下旨表彰她忠义呢。”   李维却想起瑞庆皇后辞世时,宫中颁下的一道谕旨:“大行皇后作配大行皇帝十有六年,正位中宫,淑慎柔嘉,侍奉皇太后承颜顺志,孝敬无违,本年十二月痛经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毁伤过甚,遂抱沉疴,遽于本日亥时崩逝,哀痛实深。”1   这道谕旨是官方公布的瑞庆皇后死因,但说得含糊不清,像是有意在避讳,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思量片刻,李维终是道:“谢谢周内人告诉我们这些内情,你若再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周内人答应着亲自送二人出门,正要在门口告别的时候,她忽然低声对李维道:“我忽然想起一事,先皇后去世的前一晚,许内人吩咐我去吴尚食那里取一些山药和红枣,说先皇后想要吃枣泥山药糕。”   李维和薛盈对视一眼,沉声道:“我知道了,周内人赶紧回去吧。这段时间要格外小心,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离开周内人府上,二人一路沉默,还是薛盈先开口道:“看来先皇后并不想寻死,若真的万念俱灰,又怎么会想起吃枣泥山药糕呢?为了今上,她也想好好活下去。”   李维沉默片刻道:“你说的不错,人皆有向生之心,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一心求死?走吧,我们也该吃午饭了。”   回到瓠羹店,张青正巧刚从坊间买了几只新鲜的野鸡,薛盈笑道:“这可太好了,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们包丁香馄饨吃,最是暖胃了。”   丁香别名丁子香、鸡舌香,是丁香花蕾由绿色转红时采下晒干制成,口感辛辣有异香,可以治疗脾胃虚寒,时人很喜欢在馄饨馅里放一点丁香提味保健。   做馄饨最讲究熬一锅好汤,薛盈特地选用鸡清汤,是用鸡骨加鸡肉熬煮多时而成,最后还要滤掉渣滓,汤色仿佛上好茗茶一般微黄澄清。   馄饨馅也很讲究,细切野鸡肉成臊子,混入冬笋丁、蒜苗段、川椒粉、丁香末、杏仁酱、盐和适量熟麻油搅拌均匀。馄饨皮与饺子和馉饳皮不同,要擀得比较薄,切成方形,然后将馅料裹在其中,包成一个个元宝形的大小适中的馄饨,便可以下锅煮了。   薛盈起锅加清水烧得极沸,随即下入包好的馄饨,待到再次沸腾加一点凉水,等到馄饨浮上来,便用笊篱捞起盛入碗中,加入滚烫的清鸡汤,汤中加入少许盐和胡椒粉,最后撒上一点蒜苗,便可以上桌享用了。   没有什么比在寒冷的冬日来一碗馄饨更暖胃又暖心的事了,李维奔波半天着实有些饿,有些急迫地夹了一个馄饨品尝,刚刚煮好的馄饨还有烫嘴,馄饨皮极薄,像绉纱一般,隐隐能看到里面粉红的馅料。一口咬下去,野鸡肉的鲜香充盈在唇舌之间,冬笋清爽,蒜苗提味,三者融合在一起异常和谐,而丁香末与杏仁酱让馅料鲜而不腻,给这碗馄饨增添了别样的香气,越发诱人食欲。   李维一连吃了好几个馄饨,又喝了一口汤,入口清鲜澄润,绝无渣滓,配上口味略重的蒜苗简直珠联璧合,喝了半碗汤,他觉得全省都暖和起来。   不知不觉间,李维便把一碗馄饨都吃完了,薛盈笑着递给他一方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吧,馄饨还有好多呢,你不必吃得这么急。”   李维用帕子试过汗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今天有些忘形了。自你入宫之后,便很少能吃到这么合心意的饭食了。”   薛盈红了脸扫了一旁的沈瑶和张青一眼。好在张青也专注于吃馄饨恍若未闻,沈瑶笑笑道:“我还准备了果子,这就去后厨拿去。”   不大一会儿,沈瑶拿来果子摆在众人面前,貌似是一盘蒸熟去皮的李子,她见李维愣愣的,笑着解释道:“这盘果子名唤大耐糕。选取生李子去皮、核后,用白梅加甘草水焯熟,然后填入蜂蜜,杏仁、橄榄仁、去皮的核桃肉,还有切碎的瓜仁,放入小甑内蒸熟即可。冬天不宜吃生冷,大耐糕于脾胃最适宜了。”2   李维忽然提高了声音问:“这大耐糕的做法是谁教你的?”   薛盈有些纳闷李维的反应:“是我教给她的,还是爹爹传给我的方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嘛?”   “无事。”李维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随手取了一个熟李子品尝,外皮酸甜适口,内里的馅料充满了坚果的脂香,层次丰富又异常和谐,与他当年在坐师程渊家里吃的大耐糕滋味一模一样。据程渊说,那是一位老友给他的独家秘方。   吃完大耐糕,也到了薛盈回宫的时间了,她颇有些恋恋不舍,李维的神色也有些黯然,起身道:“我送送你吧。”   二人沿着御街一直向北走,行至朱雀门附近,薛盈沉声道:“再往前走就是内城了,你回去吧。”   李维沉默片刻道:“在宫内一切小心,传递消息的小内监在福宁殿当差,遇有紧急之事,一定让他及时告诉我。”   “好的。”薛盈答应着正要转身走开,却被李维一把拉住道:“阿盈,你等我,明年秋天,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薛盈这一次没有扭捏,反而含笑点头道:“好。”   她凝视李维片刻,终是转身走开了,她并不敢回头,直到快步走出好远,才停下脚步向南回望,李维高颀的身影依旧停留在原地。她忽然觉得眼中涩涩的,只好用力抬起头,泪水才没有流出来。   1.这段话出自清代光绪年间慈禧、慈安太后哀悼嘉顺皇后的谕旨   2.大耐糕的做法出自《山家清供》,是宋代宰相向敏中的家传点心。向敏中宠辱不惊,耐得住寂寞,真宗皇帝称他“大耐官职”,故有大耐糕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19:11:25~2020-07-22 18:1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rity丶 5瓶;听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回到宫中又是接连几天的忙碌, 直到过完太皇太后寿辰,薛盈才算空闲下来。这天下午,她照例在保慈宫小厨房教一众司膳娘子做菜。   薛盈笑道:“接连几日宫宴都是山珍海味, 大娘娘想必想吃一些清淡的菜肴。今日我们来做碧涧羹好了。”   夏清随即问道:“鲜鲫银丝脍, 香芹碧涧羹。娘子说的是杜子美诗中的碧涧羹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薛盈一面解释, 一面取出做羹材料:水芹一把, 豆腐一块, 冬笋一块,干贝少许。   将水芹切段,豆腐切小块、冬笋切丝, 干贝浸泡一个时辰撕碎, 再切少许葱白和姜片,材料便准备好了。   薛盈起锅烧热油,爆香葱段,下干贝煸炒,再加少许白醋去腥, 等到香味四溢的时候, 放入水芹段,炒至颜色翠绿, 加入适量清汤,煮沸后, 加入豆腐块、笋丝和姜片,再次煮沸后,转小火炖煮一炷香的时间, 加少许盐、胡椒粉调味,滴入几滴香油,便可以起锅盛出了。   一旁的司膳内人孟月问道:“姜片的味道很重, 做碧涧羹一定要加姜片吗?”   薛盈笑道:“水芹性微寒,加少许姜,能够有效中和水芹的寒性,这样脾胃虚弱的人食用也无害了。”   夏冰是不折不扣的肉食主义者,眉头微皱问:“今天只教我们做这一道菜吗,碧涧羹固然很清雅,可是冬天食用,味道未免太寡淡了。”   薛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你想吃肉了,那我们再做一道缠花云梦肉好了。”   “缠花云梦肉?”孟月笑问道:“听上去很气派的名字呢,是用羊肉做的吗?”   “是猪前肘做的呢。猪前肘皮厚筋多,口感极佳,用来做缠花云梦肉最合适了。”   薛盈笑着取了一块猪前肘洗净,麻利地剔除中间的骨头。起锅烧水煮沸后,下猪肘焯去血水,待猪肘成卷状,用丝线捆紧定型。   接下来,薛盈再次起锅烧水,放入姜片、葱段、黄酒及香叶、草果、莳萝籽、陈皮,再加入少许酱油和糖,下猪肘煮沸后,转小火盖上锅盖,慢煮半个多时辰。揭开锅盖,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此时肉已经完全熟透了。   薛盈将猪肘捞出,稍微晾凉后,再次用纱布和绳子卷紧,放到寒冷的室外冰镇一会儿,然后取来将猪肘切成片,均匀地摆放在青色的瓷盘中,猪肘片外皮如琥珀般透亮,内里的肉是淡淡的粉色,仿佛一朵盛放的牡丹花,造型十分漂亮。   夏清不由赞道:“怪不得叫缠花云梦肉呢,这道菜别说品尝了,看上去就很养眼。”   薛盈笑道:“缠花云梦肉是前朝名菜。当初韦巨源官拜尚书左仆射,办烧尾宴敬奉中宗皇帝,就有这道菜,也是一时佳味呢。”   薛盈一面说着,一面取了一个碟子倒入少许醋和蒜泥,做为猪肘片的蘸料。   夏清有些等不及了,抢先用筷子夹了一片肉送入口中,猪肘肉十分有嚼劲,回味起来滋味无穷,满口都是浓郁的肉香,却一点也没有家常炖肉的油腻。薛盈笑着提醒她:“猪肘肉蘸调料更好吃呢。”   夏清依言蘸了一点调汁,冰爽鲜腴的猪肘肉配上酸酸的米醋和辛辣的蒜泥,层次更加丰富,入口越发清爽开胃。   孟月口味一向清淡,更钟爱那道清爽的碧涧羹。水芹煮熟后依旧保持着青碧的颜色,笋丝姜片微黄,豆腐洁白,看上去当真清雅极了。   孟月先舀了一勺羹品尝,清淡馨香,羹里的水芹吃起来脆脆的,有其特有的香味,仿佛山间碧水一般沁人心脾;号称山中之蔬的竹笋又为这道羹增添了山野之味,豆腐又滑又嫩,一口咬下有浓浓的豆香。最妙的是先炒好的干贝丝,给原本寡淡的羹汤增添了海物的鲜美。   即使夏清和孟月二人并不饿,还是就着米饭把碧涧羹和缠花云梦肉吃完了。夏清笑道:“正好我晚饭可以不用再吃了。这两样菜味道都很清爽,大娘娘一定会喜欢。”   送走夏清、孟月等人,薛盈回到自己居所正打算休息一会,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薛盈只起身迟了一会,门便被粗暴地推开了。   是保慈宫内侍押班任守义领着一众内监来了。任守义冰冷的目光扫向薛盈,冷声道:“大娘娘遗失了一顶珠翠朵儿玉冠,便寻不着,有人说是你偷走了。所以我领人来查一查,若没有最好,也能去去嫌疑。”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薛盈心中早有准备,镇定道:“是有人恶意中伤,我一向只在后厨一带活动,根本没机会接近大娘娘的寝宫,怎么可能是我偷的。”   任守义淡淡一笑道:“薛娘子先别忙着辩解,你清白与否,查一查不就不知道了,实不相瞒,保慈宫其他内人的居所我们也搜过了的。”   薛盈心下一沉,看来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必定是要抓住自己的把柄的,沉声道:“那就请吧。”   一众内监在房内开箱倒柜,搜了半天,其中一名小内监提高了声音道:“任押班,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果然在她这里。”   原来那名小内监在薛盈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搜出了那顶冠子,任守义眼神一亮,冷笑着问她:“薛娘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已经是薛盈第二次遭人陷害了,比起当初在李府遭诬陷时的遍体生寒、满腔愤懑,她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她这一次进宫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如今只不过比她料想的提前了而已。   不过这一次,李维不能再庇护她,宫中人心诡谲,她只能靠自己撑下去了。   想到这里,薛盈淡淡一笑道:“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押班在宫中当差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鬼魅伎俩吧。”   任守义抚掌笑道:“薛娘子还真是好胆色啊。也是,既然有胆量做贼,自然也是伶牙俐齿之人。”   薛盈冷声道:“这屋子并不是我一个居住,平日一众司膳娘子往来不断,谁想往我匣子里塞东西栽赃陷害很容易。没有人亲眼见我偷了大娘娘的冠子,任押班为何这般着急给我定罪,莫非受人指使,有意为之?”   “放肆。”任守义忍不住大怒:“薛娘子不愧市井出身,果然泼辣无礼,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还妄想抵赖。”他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内监:“赶紧把她押到保慈宫西面的耳房里。”   “慢着。”薛盈提高了声音道:“我是官家请进宫为大娘娘烹制菜肴的,并不是宫中的内人。任押班想要扣押我,不知大娘娘和官家是否知道此事?”   薛盈的声音虽不高,语气却颇有些慑人的森然,众人被她的气势镇住了,竟然都不敢上前。   任守义冷笑道:“我是保慈宫内侍押班,珠翠朵儿玉冠遗失一事,大娘娘全权交给我处理,别说把你关起来,就是对你动刑,也是你该受的。不过区区一市井厨娘,还想惊扰大娘娘和官家。”   任守义见众人都呆呆的,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押下去。等我明日禀明了大娘娘,再好好收拾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押着薛盈来到保慈宫西面的一间耳房里。这间耳房像是许久没打扫过了,四处都落灰。靠西墙有一处灶台,堆着几捆柴火,像是一间废弃的厨房。   耳房的窗纸已经破了,四处都漏风,正值隆冬,阵阵北风吹过来,薛盈觉得冷极了,四肢都冻得有些麻木。想要取暖并无火源,想要睡觉又无衾枕,看来这一夜注定要无眠了。   薛盈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想到最多到明天,保慈宫众人便会得知她被关押的消息。别人她不敢指望,夏清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她肯出面给福宁殿那位小内监送个信,她便有获救的希望。   退一步讲,即便夏清不肯帮忙,大娘娘届时也会过问此事,到时她自然有话在大娘娘面前分辨。   保慈宫内,任守义屏退众人,低声回禀道:“按照您的意思,小的已经将薛娘子关到西面的耳房里了。等到明天一早就可以定罪,您尽管放心。”   那人沉声道:“知道了,你揭发薛娘子偷了那顶珠翠朵儿玉冠,她是什么反映?”   任守义冷笑道:“自然是百般狡辩,说起来薛娘子还挺有胆色,一般内人到这地步早就吓得话都说不全了,她居然镇定自若,说必须禀明大娘娘和官家才能处罚她。”   那人沉默片刻冷声道:“薛娘子这个性子,倒是和他翁翁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她一入宫,便如同砧上鱼肉,自然要任我摆布。若不是顾虑到官家召她入宫是有意试探我,我早就有一百种法子让她消失了。”   任守义犹豫片刻文:“薛娘子毕竟不是后宫的人,官家万一问起这事,小的要怎么交代?”   那人冷笑一声道:“官家已经让李维去调查那个贱人的事了,事已至此,索性撕破脸吧。薛娘子被关押的消息你先不要走漏风声。这两日我想个办法处置了她。”   “是。”任守义忙答应道。   那人的口气突又带了几分怅然:“其实薛娘子这性子,我倒是很喜欢。若不是有她翁翁的事在先,若不是她一心要和吴娘子走得近知道太多,也许我会将她长长久久的留在宫中呢。”   作者有话要说:  碧涧羹的做法出自《山家清供》,缠花云梦肉出自唐朝烧尾宴菜单,我做过一次,很好吃。 第71章   薛盈在耳房中找了一个背风的角落, 努力让自己打个盹儿,朦胧间,似乎有人把门推开了, 是沈冰走了进来。   薛盈倏然惊醒, 却见沈冰冷笑道:“薛娘子还是心大啊, 偷了大娘娘的冠子被关在这里, 此时居然还能睡得着。”   薛盈坐起来整理自己散乱的鬓发, 沉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冰冷笑道:“自然是来看戏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不到外表光明磊落、厨艺高明的薛娘子,行事居然如此龌龊, 背地里都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薛盈直视沈冰冷声道:“我没有偷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他人, 沈娘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沈冰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盈淡淡一笑道:“还用我说的更明白一些吗?是你向任押班告发我的吧。如今此事还未有定论,你便急着来羞辱我,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沈冰愣了一下,忽得笑道:“是我告发你的又如何?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无论如何抵赖不得。我倒要看看, 今后你会怎么收场。”   薛盈亦笑了:“沈娘子告发我, 想是受人指使的吧。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宫中人心难测, 如若被人当枪使,将来万一有变故, 被拿来顶罪的也是你。沈娘子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沈冰怒道:“用不着你管,宫中偷盗是重罪,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沈冰心思一阵烦乱, 突然没了落井下石的心情,一跺脚便转身走开了。   沈冰离开后,薛盈就这样半梦半醒捱到天亮, 已是一夜水米未进,当真又冷又饿。   忽听得吱呀一声门响,看守内监不耐烦地把门打开了。低声嘱咐道:“你可要快一点,我可替你担着责任呢。”   是夏清来了。   夏清一进门就冷得打了个哆嗦,脱口问道:“阿弥陀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保慈宫的人说你偷了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做出偷盗之事的。”   薛盈沉声道:“冠子不是我偷的,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谢谢你来看我。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夏清向窗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好,不过你可得快一点儿,小心墙外有耳。”   薛盈亦压低了声音:“麻烦你去找福宁殿的小内监黄敏直,让他给李枢密送个信儿,说我现在被人陷害,羁押在保慈宫耳房里。”   这个请求并不难办,夏清很痛快的答应了,又递给她一个食盒道:“你昨晚都没吃饭吧,这是我从后厨拿来的点心和汤羹,味道肯定没有你亲手做的好,你好歹吃一些填饱肚子吧。这里真的太冷,我回头给你送些厚衣服和被褥来,否则冻坏了怎么好?”   薛盈心头一暖,宫中固然多得是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人,但亦有夏清这样的古道热肠。这么看来,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夏清再次嘱咐道:“一定要趁热吃啊,凉了就不好了。我不敢在此地久留,先走了。信儿我一定给你送到,你好好保重。”   夏清离开后,薛盈随手打开食盒,原来是一碟透花糍和一碗鸭丁粥。   透花糍是前代有名的一道甜点,相传是虢国夫人府上厨役邓连发明的。它的做法并不复杂。取适量吴兴糯米和红豆浸泡一夜,红豆加清水、糖霜熬煮成红豆泥,过滤掉其中豆皮制成豆沙,前代称其为“灵沙臛”。然后将浸泡好的糯米加水入锅蒸至米粒透亮,捣打成糍糕,取小团包入豆沙,就可以直接食用了。   鸭丁粥的做法同样比较简单。姜切末、萝卜切条,香菇切丁,葱切小段备用。取鸭腿肉剔下切丁,倒入黄酒、姜末、花椒腌制一会儿。然后用砂锅烧水倒入白米,待米半熟时,加入腌制好的鸭丁,大火继续熬煮至米烂,入香菇丁、萝卜条枸杞、姜末、葱段再文火慢熬,出锅前撒入一点胡椒和盐,这道鸭丁粥便做好了。   上好的吴兴糯米蒸好后莹白透亮,隐隐能看到里面赤色的花形豆沙,这大概就是透花名字的由来吧。薛盈实在饿了,急急地拿起一团透花糍咬了一口,香甜软糯,有糯米的清黏,亦有红豆沙细腻,当真是一道非常美味的甜点。   吃完了一团透花糍,薛盈又喝了一口鸭丁粥,因为保温得当,这粥还是滚烫的。这碗鸭丁粥熬制时间充足,吃在嘴中水米交融,不稀也不稠,满口都是浓郁的米香和鸭脂的鲜香。萝卜解腻吸油,香菇鲜美提味,与鸭肉搭配极为适宜,最后加入的胡椒更是点睛之笔,给这碗羹在鲜美之余,又增添了辛爽的口感,越发刺激人的食欲,让人欲罢不能。   不大一会儿功夫,薛盈便把食盒里的透花糍和鸭丁粥都吃完了,她觉得浑身上下渐渐暖和起来,脚底和指尖本来已经麻木血液亦在缓缓流动,四处透风的耳房也不那么难熬了。   当天下午,趁着保慈宫一众内人都在午睡,夏清悄悄地来到福宁殿一带打探消息。   因宫规严格,内人们无事一般不出本宫,所以夏清一进殿门,便有人注意到她,一名小内监上前问道:“敢问娘子是来传话,还是来找人?”   夏清忽觉得有些心慌,深吸了口气道:“请问黄内侍在这里吗,我是他的同乡,他家人有话让我带给他。”   那名小内监扫了夏清一眼,皱眉道:“娘子可是来得不巧。黄内侍今天恰巧有事请假出宫了。”   “哦。”夏清大感失望,又问:“敢问黄内侍今天还回来吗?”   小内监迟疑一下道:“他临走时对我说,要明天一早才回来呢。”见夏清十分沮丧,又安慰道:“我叫梁继安,和黄内侍一起入宫,彼此交好,娘子有什么话,托我代为传达就是了。”   夏清眼睛一亮道:“你就是梁内侍,我听薛娘子提起过你。”   梁继安笑道:“上回薛娘子给官家送双色茧儿羹,却被我不小心打翻,若非薛娘子用心维护,我定会受到重责,此恩始终不敢忘。”   夏清内心一动,把薛盈受困的情形给梁继安简单描述了一下,又问:“我出宫不便,梁内侍可否出宫一趟,把这个消息传给李枢密。”   梁继安慨然应道:“这有何难,我正愁没机会报答薛娘子呢。我每日都出宫传话,今天就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枢密。”   夏清心下稍安,向梁继安施了一礼道:“事关人命,一切拜托了。”她正要起身告辞,却见福宁殿内侍押班卫绍钦从一侧的值房走了出来,皱眉问道:“官家正在午睡,是什么人在此喧哗?”   夏清心里咯噔一下,见梁继安面色倒还平静,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离开,她一时也顾不了许多,匆匆从角门离去了。   梁继安上前向卫绍钦耳语了几句,卫绍钦神色一动,转身向正殿走去。   赵晖此时午睡刚醒,随手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画像,细细观看了一会儿,忽然提高了声音唤道:“鹏举。”   卫绍钦忙上面道:“官家醒了,可是要茶水?”   赵晖摆手道:“你看这张画像,画得可像先皇后?”   赵晖近来格外怀念生母,先后命宫中画师画了好几副瑞庆皇后的画像,可是都不大满意。这也难怪,瑞庆皇后辞世已有近二十年了,宫内的一众画师都没见过她,又怎么能画得像?   卫绍钦忽然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有些可怜,思量片刻道:“小的没有福分在瑞庆皇后跟前服侍,所以不敢妄评。不过小的可以出宫,找当年在坤宁殿当差的内人去问问,她们一定知道详情。”   卫绍钦将“详情”两个字特地强调,赵晖自然会意,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待我找个事由,你明日便出宫吧。”   “是。”卫绍钦又低声道:“官家,小的还有一事禀告。”他把薛盈的事简略叙述了一遍。   “她就这样等不及了吗?”赵晖冷笑道:“我让薛娘子入宫,原也是想试探她的反映,如今她迫不及待想要杀人灭口,反倒坐实了她心虚。”   卫绍钦不敢置一辞,沉默片刻问道:“官家,眼下薛娘子确实有危险,小的要不要出面……”   赵晖摆手道:“先不急,你先派人去打探薛娘子的消息,若有异常及时向我回禀。还有,沈万年现已正式勾当皇城司,他手下的人,如今可得用?”   卫绍钦压低了声音道:“官家放心,沈万年为人机警,前任狄英的心腹,他大都找借口调走了,若有缓急,断不会误了官家大事。”   “好。”赵晖豁然起身:“治天下如烹小鲜。如今这锅羹煮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即可。你出宫顺便告诉李维,方正言父亲方确的案子,是时候重新提起来了。朕倒要看看,苏宜这老匹夫还能撑到几时!”   作者有话要说:  鸭丁粥严格来说并不是宋代的特色吃食。以前看红楼梦,贾府过元宵节,放过炮仗后,贾母说夜长有些饿了,王熙凤说有预备的鸭子肉粥,贾母嫌油腻,凤姐又说有枣儿熬的粳米粥,贾母又嫌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凤姐说还预备着杏仁茶。贾母这才首肯:倒是这个还罢了。这个还罢了,似乎是红楼梦中顶高的评价了。我当时看得很不平衡,说实话这三样汤羹我都挺喜欢的。。。。。。 第72章   薛盈在保慈宫西面耳房内已经被关了两天了, 她原以为大娘娘会尽快处置此事,谁知并非如此,就连来问话的人都没有。   除了夏清给她送过两次被褥之外, 就再也没人来看望过她。禁闭的日子过得极漫长, 看守她的内监每天按时送来餐食, 这是她唯一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这天傍晚, 那名内监像往常一样送来晚餐, 照例是些粗劣的食物,且大多冷掉了。今天的餐食似乎稍好一些,是一碗素糁汤, 居然还是温热的。   薛盈实在有些饿了, 拿起勺子正要喝汤,忽闻得一股浓烈的生姜和胡椒的味道,她不仅有些纳闷,一般做糁汤为了提味,大多会放一些姜丝和胡椒, 但用量绝对没有这么大。   薛盈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强自镇定着拔下鬓边的一支银钗,插入汤里一试, 没一会儿功夫,银钗已经变黑了。怪不得做汤的人要放那么多姜丝与胡椒, 原来是为了掩盖□□的气味。   事已至此,大娘娘那顶珠翠朵儿玉冠是不是自己偷的已经不重要了,背后之人就是想找个借口杀人灭口而已, 毕竟在深宫之中,让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厨娘消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也许自己甫一入宫,那人便提前做好了局。想到这里, 薛盈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完全黑下来,耳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竟是自己当初帮过的那名小内监走了进来。   梁继安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买通了看守的内监进来的,时间有限,我快一点儿说。消息我已经传给李枢密了,他托我给你带句话:一应饮食要格外小心,其他的事交给他来处理就好。”   薛盈想不到自己当初一个无心的善举居然得来了回报,面露感激之色道:“我现在处境尴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谢谢你肯出面为我传递消息。”   梁继安慨然道:“娘子当初替我解围,我帮娘子做些事情是应该的,实在不足挂齿。”   梁继安说完将手里食盒递给她:“内监送来的饮食不安全,娘子千万不要吃,这是我从御厨那里要来的吃食。娘子暂且忍耐,李枢密说,他定会救你出去的。”   薛盈再次道谢,梁继安正欲告辞,她忽然叫住他问:“梁内侍可知晓,究竟是谁要害我?”   梁继安面露迟疑,停顿了一下方道:“我只知道,那个人不是一般的内侍宫人。”言毕匆匆转身离去。   不是一般的内侍宫人,薛盈顺着梁继安这话苦苦思索,内心忽得一动,想来是她无疑了,可是自己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厨娘,她陷害自己的理由呢?   薛盈想的头疼也想不出什么眉目,她骨子里的执拗又上来了,那人千方百计要害自己,自己偏偏要好好活下去,她索性把这件事抛在一边,随手打开食盒准备用晚餐。   食盒里装了一碗山煮羊和白米饭。山煮羊的做法很简单。羊肉切大块码入砂锅,加山泉水没过,再加入适量葱段、花椒和杏仁,烧开后撇去血沫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即可,出锅前再酌量加盐。做这道菜并不需要用多余的香料,意在突出羊肉的本味。   薛盈先夹了一块羊肉送入口中,肉块软烂多汁,轻轻一咬便在舌尖化掉,满嘴都是羊肉的腴美鲜香,却丝毫没有腥膻的味道。她又喝了一口汤,清鲜味美,羊肉香和杏仁香交织在一起,还隐隐带着山泉水的甘甜,让人忍不住一口一口喝下去。   在这样凛冽的寒冬,在这间呵气成霜的耳房里,这样一碗山煮羊简直是无上恩物。薛盈将汤和肉浇在米饭上,米饭染上了羊肉的鲜香变得格外有滋味,不知不觉间一碗饭便已下肚,她觉得胃里暖洋洋的,果然冬天还是最合适吃羊肉了。   福宁殿内,李维给赵晖讲完了《尚书》咸有一德一章,见一旁服侍的李舜华已经换成了卫绍钦,遂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庆丰三年的翠微亭诗案,臣已调查清楚。且不说方确在安州一心寄情山水,无心影射朝政。即便他是有心,罪亦不至于被抄没家产,流放岭南。苏宜与方确早年因私交恶,此案完全是他公报私仇。”   赵晖颔首道:“知道了,御史台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维沉声道:“臣已经和刘景年提了这件事,他的看法与臣完全一致,不久后便会有劄子呈上来。”   “好。”赵晖难掩兴奋:“刘景年的劄子一上,苏宜怕是坐不住了。”   按照国朝惯例,言官上奏弹劾宰执,为了避免揽权的嫌疑,宰执必须先请辞,至于留用与否,全在天子一念之间,是以宰执起起落落本是寻常事。苏宜因太皇太后力挺,任中书门下平章事长达八年,已经算是国朝的异数了。   “陛下。”李维沉声道:“臣在查看当年方确的案子时,还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不敢不奏明圣听。”   “哦。”赵晖有些好奇:“子京说说看。”   “方确与先帝时的翰林学士承旨张绍交情甚笃,臣在方确家中搜到他与张绍往来的书信,发现张绍尚有后人存活在世。”   赵晖面色微变,停顿了一下问道:“卿说的张绍后人是谁?”   李维起身直视赵晖道:“先帝崩逝后不久,张绍便暴病身亡,所遗一子张微亦于数月后亡故。这是官方的说法,但臣从方确遗留下来的书信了解到:张微并未亡故,而是改名换姓去了眉州,十几年前才再次回到京城。张微现在早已辞世,只留下一女,至于她是谁,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吧。”   赵晖轻咳一声道:“子京也知道此事了。方正言谋逆一事败露后,朕心里一直有隐隐的疑虑,便令人寻来了其父方确庆丰三年至十六年的日录,无意间发现张绍尚有后人存世。后来朕打听到薛娘子的叔祖无端遇害身亡,觉得此事八成与大娘娘有关,怕薛娘子也会有危险,便干脆将她召入宫中为大娘娘掌厨。一来想试探大娘娘,二来估量大娘娘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再下手,没料到大娘娘这样沉不住气。”   李维沉声道:“薛娘子自从入宫那日起,便已身陷危局。如今任守义认定她偷了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必要置她于死地,还请陛下出面护她周全。”   赵晖有些诧异李维对薛盈如此介意,迟疑片刻道:“朕知道,张绍秉性忠直,且治河有大功,薛娘子是忠良之后,应该着意保护,朕召他入宫,也是要保她性命。可是你要朕现在就出面,未免会打草惊蛇。眼下的形势如同弈棋,若一招只应得一招,则不易取胜,须一招应两三招,乃可制敌。”   “陛下。”李维陡然提高了声音道:“薛娘子对臣来说,并不是应敌制胜的棋子,而是臣真正在意之人。”   李维在赵晖面前一向儒雅有礼,甚少有这样疾声厉色的时候,赵晖扫了李维一眼,皱眉道:“子京,如今枢密使夏承明的态度还不明朗,现在正式撕破脸,朕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你少年高第,是本朝最年轻的枢密副使,如今为了一介妇人大失常态,真的值得吗?”   李维索性笑了:“陛下知道臣自小的经历,所谓高爵厚禄、万世功名,若以牺牲母妹为代价,臣宁愿不要也罢。薛娘子对臣来说与亲人无异,如今她身陷深宫,上位者想要害死她,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臣以为,陛下应该比臣更能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滋味。”   “放肆。”心中的隐痛被李维突然戳中,一向稳重的赵晖忽然发怒,随手把案上的黑釉兔毫纹盏狠狠掷到地上,滚烫的水四下溅出。   李维伏地顿首,但语气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陛下,自从您下旨让臣调查瑞庆皇后的死因那天起,您与大娘娘嫌衅已开,如今箭在弦上,我们已经退无可退,唯有破釜沉舟,才能创出一条生路来。夏承明的态度固然暧昧难明,但臣代理开封府尹多年,对京城防卫相当熟悉,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龙卫四厢都指挥使亦是我们的人。苏宜虽然深受大娘娘信任,把持朝政多年,但毕竟是一介文人,没有掌控兵权,他是不敢犯上作乱的。”   李维见赵晖神色似被打动,但还是有些犹豫,又继续谏言道:“大娘娘若继续通过苏宜把持朝政。非但方确的冤情不得昭雪,就连瑞庆皇后的死因,臣调查起来亦多有掣肘。眼下借薛娘子一事向大娘娘挑明,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望着散落一地的瓷器碎片,赵晖怒气已消,也有些理解李维现在急迫的心情,他的声音渐缓,却还是板着脸道:“罢了,薛娘子毕竟是忠良之后,朕会向大娘娘挑明她的身份救她一命。但朕的生母是怎么死的,你也必须给朕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   李维慨然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臣受陛下重托,纵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花下残棋的一篇欢脱团宠文《顺天府的小祖宗》,文案如下:   南知意小姑娘是顺天府的小福星   ——这是全顺天府百姓公认的事实   她出生那日,皇帝下诏要迁都顺天。   一瞬之间,顺天府房价飞涨,人人身家倍增。   三岁要学骑马,祖父蓟北王领着亲卫浩荡出城   恰逢农闲,无数人前往围观。   当天顺天府地动,几无伤亡。   五岁领了人准备放水淹通判家,却找错了地方   正正好灭了隔壁固安伯家的火。   十岁时,皇宫即将竣工,皇太子前来巡视。   小姑娘在郊外对着太子怒喝一声“你也是应天府来的狗官么?”   扯出了一大批这段时间鱼肉百姓的应天府驻官。   十二岁时,路上与人起争执,将他扭送到衙门。   顺天府尹不敢怠慢这小祖宗,亲自接手。   细细审问后,竟是倭人奸细!迅速抄了他们老巢。   十五岁,皇帝遣重臣为正副使   前往蓟北王府为皇太子行纳采礼   仪式初初举行完毕,久旱的京师突降甘霖   对于雍淮来说,那个在大路上直接喝问他的小姑娘,明媚张扬的模样,只一眼就被他记到了心底   # 总是坏心办好事的南小姑娘:QAQ #   [小剧场]   “我跟你说,我家的鸡呀,今天下的蛋翻了一倍”   “你小点声,我昨天看到那个小祖宗在你家鸡窝那捣鼓了好一会,定是这个原因。”   [食用指南]   1.SC,真·甜文   2.架空   3.女主在当地人见人爱 第73章   在耳房禁闭的这段日子, 薛盈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梁继安打发人送来的一日三餐了。今日的晚餐送来的很准时,薛盈揭开食盒一看, 是一碟桃花酥, 一碗猪肝羹。   薛盈忽觉得一阵恍惚, 上次做桃花酥还是今年春天, 她现在非常怀念瓠羹店的后厨, 非常想亲手做一道点心。   桃花酥的做法比较复杂。先要制作油酥,取适量面粉混入少许红曲,加入猪油揉匀待用。接着制作水油皮, 将猪油、面粉、糖按比例混合, 加水搅拌成絮状,揉至光滑,稍微发酵小半个时辰。然后将油酥、水油皮均分成小团,水油皮包上油酥,再发酵小半个时辰。擀开卷起再次擀开, 如此反复几次, 将压扁的面团擀成中间厚两边薄的圆片,包入红豆沙馅料。收口向下, 再轻轻按压后,用小刀分切成六瓣, 捏出花瓣的形状,在花心刷上少许蛋液,点缀少许芝麻做装饰, 便可以放入砖炉烤制了。   猪肝羹的做法相对简单一些,猪肝切成小片,用黄酒和胡椒粉清洗一下去腥, 稍微泡几分钟,清洗干净了加淀粉上浆。起锅烧热加少许素油,下姜蒜,加入少许水豆豉煸炒,待炒出香味后加入清水煮成豆豉汤。将豆豉汤过滤一下再次煮开,下猪肝打散,再加入葱丝、盐,用水淀粉薄薄勾芡,临出锅时撒上少许胡椒粉和芫荽即可。   那碟桃花酥卖相极好,花瓣是淡淡的粉色,中间是嫩黄的花蕊,仿佛仲春时节盛放的朵朵桃花,薛盈都有点舍不得吃了。   薛盈迟疑片刻,拿起一块桃花酥轻轻咬了一口,因为刚烤出来还带着热度,外皮一层层又酥又脆,内里的馅料软糯清甜,豆沙的清香与油皮的酥香在口中纠缠,两者搭配在一起竟如此和谐。   一块桃花酥下肚,薛盈原本有些抑郁的心情变得明朗起来,眼下虽是严冬,但春天终究会到的,即使人心再鬼魅,深宫再凄凉,亦终究挡不住这浩荡的春风。   那碗猪肝羹与桃花酥相比,卖相实在一般,谁知入口便有意外之喜。做这道菜的厨子对肝片的厚度把握十分精准,猪肝吃起来是恰到好处的韧,既没有薄到失去质感,又不至于厚得发糯。因为清洗得当,一口咬下是迷人的内脏香,却丝毫没有腥臊之气。   汤头也很好喝,胡椒的辛辣香气席卷了整个口腔,配上提味去腥的葱丝和香菜十分过瘾,薛盈暗暗感慨,宫中果然还是有高人呐。   保慈宫中,太皇太后黄氏屏退众人,召开任守义问道:“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任守义的神色有些仓皇,迟疑片刻道:“薛娘子警惕得很,看守送去的饭食一概不动,而且……”他忽然欲言又止。   黄氏不耐烦问道:“而且怎么了?”   “而且小的发现,福宁殿那边有人定时给薛娘子送饭食。会不会官家已经知道了此事,那样一来就麻烦了。”   “糊涂。”黄氏冷声道:“官家眼下未向老身挑明,这表示他还没有底气摊牌,对此事宁愿装糊涂。若不趁此机会除掉她,官家日后万一心软要干涉,事情便难办了。”   任守义忙跪下道:“大娘娘恕罪,是小的思虑不周了。大娘娘放心,我今天必会了结此事。”   “去吧。”黄氏的语气忽又变得缓和,又嘱咐道:“事情办得干净一些,莫要给人留下把柄。”   任守义去后,偌大的殿阁中便只剩下黄氏一人,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半边脸,越发显得面色悲喜莫辨。   过了一会儿,黄氏冷峻的声音在殿阁中响起:“翅膀长硬了吗?那就飞个好样儿给我看看,我倒想知道你能飞多高,飞多远!”   说完这话,黄氏站起身来转入内室,身上的唯一一点光晕随之消退,悄悄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夜已深了,薛盈盖上两层被子,也挡不住凛冽的寒风,无论如何也睡不实,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薛盈猛然惊醒,彻底没了睡意,却见任守义领着一名小内监,提着一盏灯进来了。他望着薛盈冷笑道:“薛娘子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嘛,有人送吃食,有人送被褥,居然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薛盈坐直了身子,浑身都在发抖,手心里渗出冷汗,竭力镇定问道:“任押班来做什么?”   任守义忽得笑了:“薛娘子,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你碍了别人的眼,今天我特地来结果你。”   任守义向一旁的小内监使了个眼色,他便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绸带子,一盏毒酒,摆在耳房的灶台上。   任守义淡淡一笑道:“薛娘子造化不错,可以自己选择一样死法,或投缳,或服毒。这还是大娘娘看在你精心准备膳食有功的份儿上,格外网开一面。”   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经过了最初的慌乱,薛盈此刻心情倒有了几分豁出去的坦然,她提高了声音道:“我不服,即便我真的有罪,为什么不令有司当众宣布?这样急着杀人灭口,我纵使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害我之人。”   在这暗夜里,薛盈的控诉颇有些凄厉,那名小内监吓得后退了几步,任守义内心一惊,皱紧了眉头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最好知趣一点,还能自己选择死法,要是我等不及亲自动手,恐怕你死得就没那么舒服了。”   任守义无声上前,凑在薛盈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要是让我选,我会选择这杯毒酒。里面加入了上好的牵机药,只要一喝下,不出半个时辰便可毙命,根本不会有什么痛苦。”   任守义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薛盈茫然地看向任守义手上那盏毒酒:“可是我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临死前想要知道,大娘娘为何要杀我,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任守义看向薛盈的目光难得带了一丝怜悯,犹豫了一下道:“也罢,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儿。你本姓张,是先帝时翰林学士承旨张绍的孙女。”   薛盈愣了一下,刹那间种种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儿时的颠沛流离,爹爹那讳莫如深的神情,叔祖的无端死亡,种种离奇古怪的经历似乎都一下子有了合理解释,有一个可怕的答案正在呼之欲出。   薛盈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生辰,爹爹送给她一副飘花翡翠错金玉镯子作为贺礼。她当时年纪小,不知道轻重随手带出去玩耍,却被舅母看到了。舅母冷冷看向她问道:“这个镯子是谁给你的?”   薛盈一向看不惯舅母为人,很快就怼了回去:“是爹爹送我的生辰礼物,与你什么相干?”   舅母冷笑道:“这翡翠镯子水头这么好,你爹爹那个穷鬼怎么可能卖得起,八成是偷的吧。”   薛盈随即反驳:“你胡说,爹爹才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内心毕竟有些慌张,她很快跑回去问爹爹:“舅母说我这镯子是爹爹偷来的,她是胡说的吧?”   爹爹的神情带着几分怅然,半响方道:“你放心,这幅镯子是你翁翁传下来的。我们薛家人行得正,坐得端,断不会做出鸡鸣狗盗之事。”   这是爹爹第一次向自己提起祖父,薛盈忍不住好奇问道:“翁翁这么有钱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爹爹沉声道:“你翁翁是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后来不小心折了本,薛家便败落下来。你翁翁为人忠正,很有本事,他的事迹是不会被埋没的。”   薛盈当时年纪小,对爹爹话只是一知半解,如今想来却是别有深意。   张绍,庆丰年间曾任翰林学士承旨,他的大名如今早已妇孺皆知。景佑十三年,汴河连发大水,京城危在旦夕,张绍临危受命为都水监治洪,一连三个昼夜驻守在河堤,指挥五万多名河工迅速修复了被冲毁的河堤,并堵塞决口几十处,成功解了汴京之围。   在这之后,张绍在当时宰执刘梓安的支持下,创制农田水利之法,复汴河故道,将汴河沿线逐年分段根治,筑堤防、复闸坝,又亲手设计了高门堰工程,汴河水患非但十余年都没有复发,还灌溉了数万顷良田,沿岸上百万生灵皆受其泽。民间百姓对张绍极为崇拜,有人还传说,张绍是被河神附了体,所以才能建此伟业。   只可惜先帝去世后不久,张绍亦暴病身亡,他所创制的农田水利之法多有荒废,汴河水患亦随之复起。   想到这里,薛盈心中有疑问实在不吐不快:“既然我是名臣之后,大娘娘为何非要除掉我呢?”   任守义冷冷一笑道:“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赶紧上路吧。”说着,又把那盏毒酒推到薛盈面前。   薛盈随手将毒酒打翻在地:“我不能这样死。”   任守义愣了一下,忽得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薛娘子,这可是你逼我动手的。”说完,示意那名小内监取了那条绸带上前。   薛盈此时真的慌了,正欲奋力挣扎,忽听得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耳房的门猛然被推开了,原来是卫绍钦领人闯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5 18:43:45~2020-07-26 17:4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llzz 20瓶;狐狸家的胡胡 8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任守义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向卫绍钦问:“你闯进来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任押班吧。”卫绍钦冷声道:“任押班真当后宫是法外之地吗?”   任守义顿觉心慌,但还是强撑着解释道:“薛娘子偷了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我奉大娘娘之命带人来审问。”   “审问?”卫绍钦看向任守义手中的白绸和摔落在地的酒盏, 冷笑道:“我竟不知道, 任押班审问人是要用白练和毒酒的。”   任守义顿时语塞, 却见卫绍钦略清了清嗓子道:“奉官家口谕:薛娘子乃已故翰林学士承旨张绍孙女, 原系忠良之后, 特着人礼送出宫。”   任守义提高了声音道:“可是薛娘子偷了大娘娘的首饰,大娘娘嘱托我查明此事,不能就这样放她走。”   卫绍钦扫了任守义一眼, 冷声道:“任押班这是要抗旨吗?”   任守义再次语塞, 卫绍钦也不理他,径自上前去扶薛盈,赔笑道:“薛娘子受委屈了,我让人陪你回住处收拾行李,即刻送你出宫。”   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过于光怪陆离, 薛盈到现在还有些茫然, 愣了一下,方跟着卫绍钦走了。   这天晚上, 赵晖向往常一样去保慈宫向大娘娘请安,几句寒暄过后, 黄氏挥退众人,淡淡问道:“听说苏相公已经上表要辞去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你也准了?”   黄氏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威压, 是赵晖少年时一次又一次的噩梦。直到今日,他看到这目光还是觉得压抑,不过他如今已经亲政, 再也不是当初彷徨无助的少年了。   想到这里,赵晖面上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直视黄氏道:“当年翠微亭诗案,原是苏相公处置失当,言官们上劄子弹劾也在情理之中。苏相公今年开春以来身子就不大好,因政务冗繁,今冬似乎更严重了。孙子同意他辞去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改任观文殿大学士,知京兆府,一方面是为他的身子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言官一个交代。”   黄氏深深扫了赵晖一眼:“官家倒真是一片仁君之心啊。只是”她陡然提高了声音问:“当年翠微亭诗案,方确流放岭南,是老身亲自做的决定,官家的意思是说,此事也是老身处置失当了?”   赵晖忙起身道:“孙儿不敢。我朝立国以来待士大夫一向宽仁,甚少以诗文获罪的先例。且不说方确无心影射朝政,即便是一时糊涂写了几首诗发发牢骚,也罪不至于抄没家产,流放岭南。朝廷行事一向一禀大公,先前方正言勾结夏国谋逆,孙儿将其正法,是出于公心;现在为方确翻案,同样是出于公心。”   “公心?”黄氏冷笑道:“究竟是公心还是私心,官家心里应该比老身更清楚吧。”   赵晖索性跪下道:“大娘娘这样说,定是孙儿平日有做的不当的地方,大娘娘指点孙儿,孙儿一定改正。”   黄氏见赵晖虽然表面恭顺,但语气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你如今大了,又怎会把老身的话放在眼里?你是天子,前朝之事你做主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插手后宫之事?我问你,薛娘子本在我宫中掌厨,你怎么私自做主放她出宫了呢?”   赵晖沉声道:“薛娘子本姓张,是已故翰林学士承旨的孙女。孙儿以前不知她的身份,才召她入宫为大娘娘掌厨。如今她身份已明,朝廷一向优礼旧臣,实在不适合让她再做下人做的事了。”   黄氏冷笑一声道:“可是薛娘子偷了我的珠翠朵儿玉冠,此事就这么罢了不成?”   赵晖淡淡一笑道:“后宫内人之间互相嫉妒倾轧本是寻常事,那顶冠子并不是薛娘子偷的。孙儿听说,昨日有人悄悄去了关押薛娘子的耳房,想要杀人灭口,由此可见,是有人故意要陷害薛娘子。后宫之中此风断不可涨,所以孙儿做主放了薛娘子,同时命人严查此事,大娘娘放心,只要查到背后陷害之人,您的那顶珠翠朵儿玉冠自然就有着落了。”   黄氏顿时气得肝疼,指着赵晖道:“好好,这就是老身教养的好孙子,不过刚刚亲政,就要忤逆不孝了。”   赵晖顿首道:“大娘娘责孙儿不孝,孙儿不敢有异言。子曰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可孙儿当初即位时,却将爹爹与刘相公创制的新法全部废弃,由此看来,孙儿实在大不孝,至今尚不胜惶恐。”   赵晖即位时不过是两岁的无知孩童,大权尽被黄氏和苏宜掌控,他这番话影射的是谁不言而喻。黄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却见赵晖一脸恭顺道:“大娘娘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总之都是孙儿不孝得罪天地罢了。时候不早了,孙儿还有政务要处理,大娘娘早些休息。”   赵晖走出保慈宫,又重新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转头吩咐一旁的卫绍钦道:“去打听一下,苏宜现在起身去长安了没?派人盯着他,谨防他有异动。”   薛盈回到瓠羹店后,一连休息了几天才缓过来。她至今尚没办法完全接受身份的转变,而且新的疑问又随之浮上心头:爹爹为何要改名换姓隐于市井,叔祖为何离奇死亡,大娘娘又为何要杀她灭口,她总觉得,这一切都与祖父的暴病身亡有关。   薛盈这几日清醒的时候,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却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这时沈瑶推门进来了,笑问道:“今日晚餐娘子想吃点什么,我好去安排。”   薛盈禁闭那几天担惊受怕,几乎彻夜不眠,回来真的困坏了,所以一直在补觉,饮食起居都是沈瑶照顾,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忙道:“我已经没事了,今天晚饭我自己来做吧。”   沈瑶笑道:“我看娘子今日气色好多了。娘子刚从宫里回来时,瘦得脱了形,可把我们吓坏了。”   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后厨,薛盈原本沉郁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她的胃口还未完全恢复,那就做一碗容易消化的虾肉燠面吧。   时下流行的面条大多口感筋道爽滑,而燠面却以“糊口”著称,在面条中自成一派。   虾肉燠面的做法并不复杂,猪肉、葱白切丝,新鲜河虾去壳只保留虾仁,油菜洗净切段,木耳泡发,燠面的配料就准备齐了。   接下来,薛盈起锅烧热倒少许素油,将葱丝、肉丝和虾肉下锅爆炒,待猪肉、虾肉变色,倒入适量清水,水沸腾后下面条,淋上少许淀粉,不断搅拌至面条煮熟,再放入油菜、木耳,加入少许盐、黄豆酥和胡椒粉,一碗虾肉燠面就做好了。   与一般面条的清爽汤头不同,这碗虾肉燠面的汤成糊涂状,配上粉色的虾仁和青碧的油菜,看上去倒也别具特色。   薛盈先舀了一口汤品尝,因为融汇了多种食材,汤汁非常粘稠,喝起来既有肉汤的腴美,又有虾汤的清鲜,还带着浓浓的麦香,层次极为丰富。   接下来开始吃面条,这碗燠面煮得非常软烂入味,众多食材的鲜味通过粘稠的汤汁牢牢裹在面条上,入口滋润爽利,和清汤面的口感完全不同,但同样都很美味。   燠面里的配菜也很好吃,新鲜虾肉爽滑弹牙,猪肉丝软嫩鲜香,油菜清爽解腻。薛盈最爱汤里的黄豆酥,一口一个又香又脆,与烂糊的面条搭配在一起,格外提味。她挑完了燠面里最后一个黄豆酥,不仅有些遗憾地想:当初要是多放一些就好了。   吃完一碗热乎乎的虾肉燠面,薛盈觉得口中还有些干,那就再来一盏酸甜滋润的石榴渴水吧。这是还是薛盈入宫前做好的。做法很简单:新鲜石榴取出果粒后,捣榨成汁,再用纱布过滤,使汁液澄清。然后将石榴汁大火煮沸,加入适量糖霜搅拌,再转小火熬煮。期间不可频繁搅动,直到石榴浆变得像蜂蜜一样粘稠,便可以取出装坛,放入冰窖冷藏了。   薛盈从白瓷坛里取了两勺石榴浆,加入适量温水调成石榴渴水。石榴渴水的颜色非常漂亮,仿佛玛瑙一般澄澈殷红,一口饮下果香四溢,酸酸甜甜很是开胃,没过一会儿,她就把这盏石榴渴水喝完了。   这时沈瑶走入后厨笑道:“娘子,李参政过来看你了。”   她与李维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此时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慢慢走入自己的卧房,李维已是起身站了起来,沉声道:“前几天我来看过你的,可沈娘子说你累了在休息,我怕打扰你,所以一直等到今天才过来。”   薛盈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默半响方道:“多谢你,否则我就不能活着出宫了。”   薛盈走进卧房后,李维的眼光便一直停在她身上,此时他忽然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大燠面,也是宋代很流行的一种面食,东京梦华录上曾有记载。今天的昆山燠面、东阳沃面,还有洛阳的糊涂面,尚有宋时的遗风。感谢在2020-07-26 17:48:40~2020-07-27 17:1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言自语、昔筠 10瓶;哈哈哈哈哈哈哈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关押薛盈的耳房并没有生火, 冬日阴寒,她的双手短短几日便长满了冻疮,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李维默不作声, 一点一点仔细查看。薛盈看着他那清隽的面容, 心中五味杂陈, 眼底竟有些泛酸。   沉默了片刻, 薛盈故作轻松笑道:“我被关押那几天, 伙食很是不错呢。第一天夏娘子给我送了透花糍和鸭丁粥,第二天梁内侍送了山煮羊,第三天又送了桃花酥和猪肝羹。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要不还吃不上这么地道的点心呢。我跟你说, 入宫以后,我才发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精于饮食之道的人真的很多。”   然而薛盈缓和气氛的话并没起到作用,李维根本没接话, 他缓缓掀开薛盈衣袖, 发现她的手臂亦是一大片青紫,薛盈注意道, 他那双一向沉稳有力的手,竟然在轻微颤抖, 紧接着,便看见了他缓缓握紧的手掌。   薛盈心中一跳忙道:“手臂上的伤是我不小心碰的。我跟你说啊,卫押班过来解救我的时候, 任守义那老狐狸的面色真是好看极了,他办砸了差事,在大娘娘那里也没法交代。一想到这里, 我就觉得格外解气。”   李维终于开口说话了,却与薛盈所言毫不相干,他沉声问:“冻疮药在那里?”   薛盈愣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妆台。   李维取了药膏一点点细心涂抹,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还是不易觉察地颤抖,薛盈轻轻握住,笑笑道:“没事的,我这手冬天本就容易长冻疮,其实一点都不疼。”   李维就势将她拉入怀中,他将她抱得很紧,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气将她无声包裹,她再次觉得眼底泛酸,半响方听他沉声道:“你放心,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慢慢将她松开道:“好在你如今身份已明,再也没有什么阻挡我们在一起了。”   薛盈随口问道:“是你在官家面前挑明我身份的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维笑笑道:“上回沈娘子做大耐糕,我便起了疑心。我在程先生那里吃过一回,他说是一位老友教给他如何做的。于是我又去找程先生问他那位老友是谁,程先生便说出了令祖的名字。恰巧当时我受陛下所托调查当年的翠微亭诗案,一些资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我便确定你是张学士的后人了。”   李维这番话又再次勾起了薛盈的心事,她皱眉道:“我在想,大娘娘当年定是和我祖父有什么过节,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杀我灭口。还有我爹爹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身份隐居市井,我叔祖又为何遭人陷害?据我推测,我们张家肯定是知道凶手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盯上。”   李维沉吟片刻道:“你的猜测没错。令祖有没有留下什么资料线索,我们可以去查证一下。”   薛盈摇头道:“没有,我这几天把爹爹的遗物查遍了,根本没有翁翁留下的文字。想来爹爹当初为了避祸,将这些资料都销毁了吧。”   李维的眉头亦随之紧皱,半响忽道:“对了,令叔祖那里,会不会还有线索可查?”   李维这番话提醒了薛盈,她忙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叔祖那里,我明日去一趟洛阳,好好查一查。”   李维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薛盈迟疑道:“官家刚刚提拔你为参知政事,最近应该很忙吧,还是我自己去好了。”   “无妨,明日恰好旬休。”李维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得令祖之事,与官家嘱托我查的瑞庆皇后的死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盈内心一跳问:“你是说?”   李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声道:“我只是猜测。不过你放心,我生平办事不会退缩,就算幕后之人权势滔天又如何,暗室亏心,天目如电,我照样会找他讨个说法。”   薛盈亦感慨道:“经此一劫,我们行事要格外小心了。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时时盯着,彷佛毒蛇一般伺机而动。你少年高位,前途无量,千万不要让别有用心之人抓到把柄。”   李维毫不介意一笑:“我自会小心。孟子云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纵使身居高位,若不能伸张正义、惩恶扬善,这官位我坐着也没啥意思。”   眼看薛盈望向自己的眼神带了几分崇拜的味道,李维内心一动,刚要靠近她再说什么,却见沈瑶推门进来,轻咳一声问:“眼看到了午饭时间了,李参政想要吃点什么,我赶紧下厨去准备。”   薛盈忙道:“好久没下厨做饭了,我和你一起去准备吧。”   薛盈今天想做炙鱼和东坡豆腐。坊间炙鱼多选用鲫鱼、鲤鱼或鲂鱼。薛盈今天选用的是一斤左右的鲈鱼,刺少味美,更适合做烤鱼。   鲈鱼去肠杂后洗净控干,在鱼背上开两刀,加入食盐和少许胡椒粉腌制,沥去腥水后,在鱼腹内填入生姜,鱼身撒上小茴香、料酒、酱油,再在表面罩上一层羊网油,便可以放到烤炉上烤制了。   在炭火的威力下,鱼表面的那层羊网油随之融化,脂肪随之渗入鱼肉,鱼皮的颜色很快变得焦黄,薛盈用铜筷子戳了戳,表皮下的鱼肉亦变得洁白,她顺手捏了一撮盐,麻利地洒在鱼身上,鱼香扑面而来,而鱼脂滴在炭上,发出“嘶”的一声响,格外撩人心弦。   因为炭火很旺,不大一会儿功夫,两条鲈鱼便烤好了,炙鱼要趁热吃,沈瑶很快把鱼端到食案上。   接下来,薛盈开始抓紧准备另一道菜——东坡豆腐。   先将豆腐切成方块,表面裹上一层淀粉,下油锅煎至表面金黄,盛在盘中备用。然后将香菇切丁,猪瘦肉切末。起锅烧热倒入少量素油,放入葱姜爆香,下香菇丁、猪肉末翻炒,再加入豆豉、料酒和少量清水烧开,放入煎好的豆腐焖煮一会儿,让豆腐充分入味。   最后放入清洗好的小油菜,加入适量的盐和胡椒粉,用水淀粉勾芡,让汤汁变得浓稠,这道简单美味的东坡豆腐便做好了。   今天的午饭一上桌,那两条炙鱼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鱼皮金黄油亮,散发出迷人的烧烤香,光闻着那味儿就饿了。   薛盈笑着招呼大家:“炙鱼一冷就腥了,大家赶快吃呀。”   李维首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羊网油已经充分融化,只在鱼皮表面留下细小的油渣,吃起来有似有还无沙脆质感,鱼皮又焦又脆,一口咬下鱼脂和羊脂的香气在口中交融,合成了一个鲜字。而内里的鱼肉经过充分炙烤,褪去了固有的腥气,却保留了鱼肉本身的软嫩鲜美,再搭配上增鲜提味的小茴香和胡椒,当真是人间至味呀。   烧烤总是有它特殊的魅力,不大一会儿功夫,两条炙鱼便快被吃完了。只剩下鱼腹内的一点葱丝,薛盈随手夹了一点品尝,没想到葱丝也格外美味。   葱白染上鱼脂和羊油,搭配小茴香、胡椒和食盐在火上炙烤,褪去了原有的辛辣生涩,变得油润又鲜甜,入口脆脆的,去腥又解腻,在薛盈的带头下,葱丝也很快被抢光了。   张青的目光又投向了那盘东坡豆腐,随手夹了一口送入口中,清鲜适口,因为充分吸收了料汁,细细咀嚼有浓浓的豆香和豉香,味道丝毫不逊于肉菜。   东坡豆腐汤汁较多,咸鲜之中带着酒香和酱香,最适合搭配白饭,张青用汤汁拌饭,没多久半碗饭便下了肚。   比起豆腐,沈瑶更钟爱这道菜里的香菇,于不动声色之间,悄悄吸收了猪肉和料汁的精华,与本身的鲜味搭配在一起,口感格外丰富。里面的小油菜同样很好吃,清爽脆嫩,却一点也不寡淡,很适合和肉菜搭配。   用完了美味的午餐,沈瑶怕大家口渴,又给每人冲了一盏荔枝膏水。   荔枝膏水的原料并不是荔枝,而是将乌梅和肉桂两种食材放入锅中加水煮沸,熬到水剩一半时,滤去渣滓,加入乳糖继续熬,等到乳糖化开,再加入姜汁继续熬,接着再过滤一遍,加入少量麝香,将锅里的汤汁熬制浓稠成胶状,便可以放入瓷罐中储藏了。   口渴的时候,打开瓷罐用勺子挖了一点,或用温水冲化,或者加入冰水都可以。   薛盈更中意冰镇的荔枝膏,清凉爽口,笑问道:“你们谁要喝冰镇的,我去冰窖取一些冰来。”   她刚要起身,却被李维一把拉住了,他的眉头微皱:“现在外面天气这么冷,吃寒凉的东西伤胃,你都这么瘦了,还不知道好好保养。”   薛盈只好悻悻地坐下来,沈瑶笑道:“用温水冲的荔枝膏也好好喝,娘子尝尝看。”   薛盈退而求其次,只好尝了一口温温的荔枝膏,清甜酸爽十分解腻,乌梅和肉桂混在一起,再加入一点麝香,味道真的很像荔枝呢。   作者有话要说:  1.炙鱼的做法参考《事林广记》:炙鱼魴魚為上,鯉魚、鯽魚次之,重十二三兩或至一斤者佳。依常法洗淨控乾,每斤用鹽二錢半,川椒一二十粒,淹二兩時,瀝去腥水。香油煎熟,放冷,逐以羊肚脂褁上,亦微糝鹽,炙床上炙令香熟,渾揭起脂食之。   2.东坡豆腐的做法参考《山家清供》:豆腐葱油炒,用酒研小榧子一二十枚,和酱料同煮。又方纯以酒煮,俱有益也。   3.荔枝膏水的做法参考《御药院方》中的荔枝膏方。   好了好了不废话了,我好饿,去吃烤鱼了。。。。。。感谢在2020-07-27 17:18:48~2020-07-28 16: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anghebus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哚哚的趴趴兔 4瓶;猪蹄、凤凰花又开、4091195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二天一早, 薛盈便和李维一起出发赴洛阳了。薛纬在洛阳老宅的仆人都已遣散,就只剩下刘胜一人看守。   二人向刘胜说明来意,刘胜将他们请入内书房, 张罗献上茶点后, 压低了声音道:“娘子来得正好。这几日总是有几名可疑之人在府外窥视, 还有人借口遗失了物件要领人来府上搜寻, 幸亏李参政提前派了几名兵丁着意保户, 否则小的怕是应付不来了。”   薛盈和李维对视一眼,问道:“叔祖遗留下来的文字,都在放这间书房里吗?”   刘胜忙道:“正是, 家主平日处理书信, 整理账目,都是在这里的。”   于是二人在书房仔细查找,除了薛纬与故交的一些往来书信之外,便是一些买卖的账目,并没有张绍遗留下来的文字。   薛盈正觉得失望, 却听李维提高了声音问:“阿盈, 你看这是什么?”   薛盈凑近一看,原来李维从书柜一角的朱漆木匣子里, 找到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二人细细查看,竟是张绍在庆丰年间任翰林学士承旨时的日录。里面详细记载了当时君臣奏对之语, 还有张绍与一众朝臣的酬酢往来。   李维阅读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将这本日录从头扫到尾,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   薛盈突然注意到, 那本日录最后似乎被人撕下了几页,忙问道:“你可知道我翁翁是何时辞世的?”   李维随口道:“令祖是庆丰十六年亡故的。因其治水有功,太皇太后特地下令辍朝一日。”他猛然醒悟:“这本册子上没有庆丰十六年的日录, 必是被人有心撕去了。”   薛盈沉吟片刻道:“刚才刘胜提及,最近一直有人在府外窥探,八成是和翁翁的日录有关。可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他们还没得到他们想要的资料。可见最后几页日录,一定还藏在府里。”   “你说的没错,我们再仔细找找。”   可是二人将内书房里里外外寻了个边,连张绍的治水名作《治河之要》《问水集》都找到了,就是没发现庆丰十六年的日录。   这时刘胜进来问道:“就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李参政和娘子来得匆忙,小的来不及准备食材,想要吃什么,小的马上去坊间采买。”   薛盈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笑道:“不用费事了,我们去街上随便吃点吧。洛阳地界我不大熟,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干净点的饭铺?”   刘胜眼神一亮道:“西关有一家面馆做的豚皮饼非常美味,不如我们去那里用午餐吧。”   “哦?”刘胜这番话让薛盈大感兴趣,忙问道:“豚皮饼是什么吃食,我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刘胜笑笑卖了个关子:“娘子去了就知道了。”   那家面馆就是薛府西侧,一到饭点人特别多,三人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了座位坐下来,就见行菜上来问道:“三位客官想要吃什么?”   刘胜道:“来三份豚皮饼。”   “好嘞。”店小二随口答应了,又问:“请问客官要冷吃还是热吃?”   刘胜随即看向薛盈和李维,薛盈还在犹豫,却见李维已经代为答道:“天寒地冻的,我们要热吃。”   刘胜笑道:“我还是更中意冷吃,那就一份冷吃,二份热吃吧。”   “好嘞。”行菜答应着去传话了。薛盈对豚皮饼的做法很感兴趣,便起身去后厨参观。   掌厨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面前摆着一口大锅,锅中的水已经沸腾。中年男子麻利地取了几勺米粉用热水拌匀,制成像粥一样稀稠的米浆。然后将一个圆薄的铜钵放入沸水中,让铜钵始终漂浮在水面,接着将米浆盛入铜钵中,用手指拨动钵子使其快速旋转,米浆随之均匀受热,很快便被烫成熟饼。薛盈暗自感叹:这的制饼方法还真是新奇呢,   接下来,中年男子将饼取出切成长条。起锅烧热倒油炒肉臊,再加入少许豆芽,他的臂力实在惊人,满满一锅臊子,经过他不断地旋转翻腾,不大一会儿功夫便炒熟了,临出锅前加入适量盐、少许醋、胡椒粉和料酒,香味顿时充盈了整个后厨。   中年男子将切好的豚皮饼过冷水,倒入提前熬好的猪骨汤,加入炒好的臊子,这便是是热吃。豚皮饼不加汤,直接加臊子,再加入一点芝麻酱和米醋,这便是冷吃了。   豚皮饼刚一上桌,便吸引了李维的目光,因是大米粉做的,饼皮颜色洁白,配上莹白的豆芽、雪白的猪骨汤、棕色的肉臊,热腾腾的十分刺激人的食欲。   李维先夹了一块豚皮饼品尝,与一般面饼稍黏的口感不同,豚皮饼口感更筋道,彷佛猪皮一般柔韧,还带着浓浓的米香。店家现炒的浇头也很好吃,肉臊醇香麻爽,豆芽脆嫩,带着火燎的锅气。就着臊子吃完豚皮饼,再喝几口鲜甜不腻的猪骨汤,肠胃别提多舒服了。   刘胜更中意冷做的豚皮饼,因为是干拌的,臊子的味道更加香浓,原本筋道弹牙的饼皮配上麻爽鲜美的臊子,味道丰富爽口,最妙的最后加入的芝麻酱,让豚皮饼的香味更浓烈诱人,但因为有米醋调味,吃起来一点儿也不腻。   很快的,三人便将面前的豚皮饼吃完了,李维去柜台付钱,店主笑问:“客官吃着可还满意?”   薛盈在一旁笑道:“真是别具一格的美味啊,我以前竟没吃过,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店主笑道:“我们这是用古法制饼,客官若觉得好吃,以后多来捧场啊。”说着,顺手将李维递给他的钱放到手边的梨花木匣子里。   刘胜因是熟客,与店主一向熟不拘礼,笑着调侃道:“你不是要藏私房钱吗?难不成就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令正若是发现了,你不怕她河东狮吼?”   店家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不知道,越是显眼的地方,越不容易被发现呢。拙荆有时来店里四处翻箱倒柜找我的私房钱,犄角旮旯都寻遍了,就是不会找这里。这匣子上面是账本,下面藏钱,最稳妥不过了。”   李维听到这话,内心一动对刘胜道:“快备车,我们现在就回府。”   三人急着赶回到薛府的内书房,李维抢先一步,打开了书案左侧的描金水云纹黑漆木匣子。   薛盈诧异道:“这个盒子我们上午已经打开查看过了,都是叔祖做生意的账本,并没有我们想要的资料呀。”   李维一言不发拿起账本一一验看,忽然出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薛盈接过账本一看,在最后几页,果然是缺失的祖父在庆丰十六年的日录!   这一年的日录截止到十月十七日,最后两日的记载很是简略。   “十月十六子初,忽闻呼门声,内侍省副都知李舜华送信,云皇后崩逝,急起身更衣入翰林院。侯至天明,有旨意宣诸大臣入坤宁殿,瞻仰皇后遗容,悲与惊并,未正三刻,大殓。   十月十七日戌时一刻,保慈宫内侍押班任守义入府宣旨,云太皇太后念一众相公连日辛劳,特赐膳食。”   薛盈内心一惊,忙问道:“你可知我翁翁是何时亡故的?”   李维亦竭力压下内心的波澜,沉声道:“就是庆丰十六年十月十八,我记得太皇太后当时下旨辍朝一日。”   “那么,我翁翁是患何病亡故的,可请了大夫来看?”   李维眉头紧皱:“时过境迁,侍候令祖的老仆早已不知去向,究竟来不来得及请大夫,脉案在何处如今亦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朝野都在传说,令祖是忽患肝厥而亡。”   “肝厥。”薛盈喃喃自语,她做过药膳,所以稍懂一些医术,肝厥状若癫痫,患者手足厥冷、呕吐昏晕,忽然死亡是很常见的事。加之那几日瑞庆皇后崩逝,祖父连夜辛劳,这个病很容易诱发。   只是,偏偏是太皇太后赐膳后,祖父就暴病而亡了,这未免也太巧了。李维似乎看出了薛盈心中所想,提醒道:“据我所知,宫中凡有大丧,召集大臣哭灵后,为了优礼老臣,照例会赐膳,所以那天在场的重臣,应该都吃了宫中的膳食,可是偏偏……”   薛盈打断了李维的话,声音有些激动:“可是我不相信我翁翁是患肝厥而亡。若真是如此,爹爹为何会改名换姓,叔祖为何会无故逝去,大娘娘为何必要置我于死地,还有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这两天为何一直在叔祖府附近窥探?肯定是翁翁知道了她不可见人的秘密,所以她才急着杀人灭口。”   她指着日录上的一段话道:“你看这句,瞻仰皇后遗容,悲与惊并。我翁翁看到瑞庆皇后遗容,悲伤是自然的,这惊异又是从何说起?由此可见,先皇后之死必有蹊跷。”   “我知道。”李维握住薛盈的手抚慰道:“先皇后的死八成与大娘娘有关,这也是陛下嘱托我要调查的。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就算背后之人权势滔天又如何,我必会给你个交待。但你要记住,万勿喜怒形于色,否则被有心之人看出,提前毁灭证据就糟了。”   薛盈心神稍定,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道:“我明白。那我们这次回去,别人若问起,就说我去清点叔祖留下的资财好了。”   李维笑了:“果然孺子可教啊。对了,程先生与令祖是至交,如今就在洛阳附近的嵩山书院讲学。我们回京时顺便拜访,也许会知道令祖去世时的一些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1.豚皮饼的做法出自《齐民要术》:汤溲粉,令如薄粥。大铛中煮汤,以小勺子挹粉,著铜钵内,顿钵著沸汤中,以指急旋钵,令粉悉著钵中四畔。饼既成,仍挹钵倾饼著汤中,煮熟。令漉出,著冷水中。酷似豚皮。〔月霍〕浇麻酪,任意,滑而且美。   2.那什么,我又厚着脸皮给自己的不争气的预收文《玉人来》求收藏了,作为一名文案废,我觉得有必要在文名上挽救一下,改成《重生后大佬全都爱上我》。。。。。。诸位,这样的名字是否够简单够粗暴够直白,干脆就它了,捂脸下。 第77章   薛盈和李维来到嵩山书院的时候, 程渊刚刚结束上午的讲学,见到李维带了一位年轻娘子来拜访,不仅有些诧异, 稍作寒暄后, 问道:“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李维代为答道:“这位娘子姓薛, 是已故张学士的孙女。”   程渊霍然起身道:“你就是临正的后人?算来我那老友辞世已经快二十年了。世人皆传他的独子不久后也亡故了, 没想到还有孙女存活在世。”   薛盈亦正容道:“家祖去世后, 因担心仇人陷害,家父亦改名换姓隐于市井,对外只称患病而亡。听闻程先生与家祖交好, 今日我们来, 一来是拜访,二来也有事情要请教。”   “娘子但说无妨,老夫定然知无不言。”   薛盈问道:“世人皆传家祖是患肝厥之症暴亡的,先生可知家祖生前可有类似的症状吗?”   程渊沉吟片刻道:“临正早年是有阴虚肝旺之疾,但他本人也懂一些医理, 又经名医疗治, 已经多年未复发了。他辞世前几天我还去拜访过,我们谈到后半夜才睡, 他的精神明明很好呀。”   李维与薛盈对视一眼,问道:“那么, 张学士生前可有什么仇人没有?”   程渊随即否认道:“临正为人忠直,行事一向光明正大,虽与一些人政见不合, 但皆是出于公心,就事论事,他并没有私敌。”   李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 递给程渊道:“这是张学士辞世前两天的日录,先生是否觉得有些蹊跷?”   程渊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失声道:“古怪,甚是古怪。临正的日录生前也给我看过,叙述一贯简约客观。而庆丰十六年十月十六的日录,叙述的口吻却不那么从容。宫闱之事一向暧昧难明,也许他偶然得知了什么隐秘,才有了后来的暴亡。”   薛盈压低了声音道:“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吗?可惜家祖亡故多年,一些当事人也都下落不明,仅仅凭这张语焉不详的日录,恐怕证明不了什么。”   程渊叹息一声道:“娘子说得是。可我始终觉得,临正的暴亡是有人有意为之,绝不是偶然,看了他辞世前两天的日录,更加印证了我原来的想法。”   李维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真相总是无法掩盖的,若想验证张学士的死因,也不是没有办法。”   薛盈不明所以,愣了一下问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维难得地犹豫了,欲言又止。   薛盈有些急了,催促道:“你快说呀,我翁翁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只要能为他讨个公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下。”   程渊却明白李维所指,脱口问道:“子京的意思是,要开棺验尸吗?”   李维担心地看了薛盈一眼,低声道:“正是。我代理开封府衙尹时,为了查明死者的死因,也这么干过。尽管时隔多年,可死者若是非正常死亡,总可以从尸骨上看出一些端倪。只是张学士早已入土为安,如今又让他的遗体暴露,我实在于心不忍。”   按照周礼:父母之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刮骨蒸尸,原是古之极刑,纵使死者死因不明,相当一部分家属也是不同意开馆验尸的,薛盈听到这话,也不禁有些犹豫。   谁知程渊沉默片刻道:“我看可以一试。”   李维不料先生也会这样说,一时竟愣住了。   程渊慨然道:“临正生前行事经常出人意表,他平生嫉恶如仇,是不信什么阴司鬼神之说的。何谓孝?生养死丧固然是孝,但承亲之志、显亲之名同样是孝。临正绝对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会同意这样做的。”   薛盈顿悟,下定决心道:“多谢先生指教。我作为张家后人,也同意开棺验尸。”   李维凑近薛盈柔声道:“你放心,开棺之事我会暗地进行,决不会惊动众人。天理昭昭,令祖若真的死于非命,我即便拼着这官位不要,也要为他讨个说法。”   李维在程渊面前执弟子礼,向来垂手肃立,非命不敢坐,此身程渊却起身向李维拱手道:“子京,一切拜托,我替临正谢谢你了。”   李维吓了一跳,忙回礼道:“先生折煞弟子了,这都是弟子当做的,岂敢受谢?”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李维和薛盈急着赶回京城,便起身告辞,程渊亲自将二人送至书院门口,薛盈上了马车。程渊单独叫住李维问道:“看这样子,你是要娶薛娘子?”   李维毫不避讳:“正是。”   程渊感慨道:“好好待她。你的运气不错,薛娘子身世坎坷,却并未因此颓丧消沉,反而气度洒脱有林下之风,不愧是临正的后人。”   李维慨然应道:“先生放心,我定不会辜负她。”   二人回到汴京后,李维积压了一些公务要处理,所以就提前回府了。薛盈回到瓠羹店,便见沈瑶笑着上前迎道:“娘子,刚刚宫中颁下赏赐来了。说娘子是忠臣之后,孤身一人飘零在外实属不易,特赏赐黄金百两。”   张青在一旁补充道:“还有喜事呢,卫押班颁赏的时候说,咱们店向都商税院提出升为正店的申请,前日已经批复下来了。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京城七十三家正店之一了。”   这对于薛盈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多少冲淡了祖父之事给她带来的抑郁心情,她忍不住露出笑容道:“我正觉得店铺狭窄简陋,想要扩张装修呢,只是发愁没钱。宫里能颁下赏赐来,简直太好了。”   薛盈和沈瑶、张青一起谈论瓠羹店未来的种种设想,正好有食客来定酒席,张罗完了已经快到傍晚了,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薛盈亲自打开门一看,竟是江太夫人带着李嘉来了,不由当场愣住。   李嘉笑着提醒道:“怎么在发愣,不认得我们了?”   “岂敢岂敢。”薛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二人延入内厅,端茶倒水款待。   太夫人一见到薛盈,目光便一直停在她身上,像是打量什么稀罕物件一般打量个不停。薛盈被看得有些发毛,借口去后厨拿点心,悄悄把李嘉拉到一旁问道:“太夫人怎么想起来这里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嘉顽皮地笑道:“还不是大哥这段日子着了魔一般总往你这里跑,母亲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一点端倪了。他问大哥,大哥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母亲倒很是欢喜,向我打听了瓠羹店的地址,便急急地来看你了。”   薛盈颇感不安:“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呀,你应该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才是。”   李嘉笑了:“有什么好准备的。母亲这几年为大哥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偏偏大哥性子又是个执拗的,不肯随便结亲,母亲天天发愁抱不到孙子。知道大哥和你要好,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你放心,母亲性子最是和软,断断不会难为你的。”   薛盈还是有些紧张:“眼看就要到晚饭时间了,太夫人是不是要用了饭再走啊?我准备些什么好呢?”   “这不是你一向擅长的吗?以前在府上做厨娘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呀:”李嘉失笑道:“没关系,你准备些家常便饭就行。做好了先让我尝尝,只要我吃了满意,母亲自然也会满意的。”   薛盈听出了李嘉口中的调侃之意,脸忽然红了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取了昨日刚做好的五香糕,配上紫苏饮,硬着头皮又回到内厅。   太夫人见薛盈一直在张罗,忙笑道:“我只是随道过来坐坐,薛娘子不用忙活了。”   “哎。”薛盈这才答应着在太夫人下首坐下来,低着头摆弄衣带。   太夫人尝了一口五香糕便赞道:“清甜不腻,这糕味道真好。自从你离开府上后,我很久没吃到合心意的点心了。”   “太夫人谬赞了。”薛盈连忙谦虚。   “我可不是随便夸人。不信你问问三娘,她也说你好呢。”太夫人拉着薛盈的手仔细打量,真是越看越满意,薛盈是名臣之后,足以和儿子匹配;更兼有一手好厨艺,足以傲视京城一众闺秀;更难得的是,她自幼经历坎坷,身上没有世家娘子的骄娇之气,也难怪一向自视甚高又不开窍的儿子对她倾心。   “对了。”太夫人随口问道:“你和大哥儿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呢?依我看,明年春天就很好,下个月就可以下定。”   薛盈再一次大窘,还是李嘉偷笑了一阵出面解围道:“娘娘,薛姐姐面皮薄,这些事情,你和大哥商量就好。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娘娘想吃什么,好让薛姐姐提前准备的。”   太夫人这才发现自己盼望儿子娶亲的心情太过急迫,只好笑道:“我觉得去年你在府里做的四君子汤就很好,我喝了觉得很舒服,不如今天还做这道汤吧。”   “哎。”薛盈顿时觉得如释重负,答应着下厨准备去了。   四君子汤是一道药膳,以人参、白术、茯苓、甘草为配料,具有补气,益气健脾的功效,最适合太夫人这样脾胃虚弱的人食用。   薛盈取出适量甘草,加入少许炼蜜翻炒,待甘草芳香泛黄,取出放凉。然后取少量参片、白术、茯苓和炙好的甘草一起放入纱布制成的料包里,浸泡在清水中备用。   接下来,薛盈取了一根猪棒骨,焯水去除血沫后,加入葱姜小火熬煮,半个时辰后,放入浸泡好的料包,加入适量的盐,再炖煮小半个时辰,这道四君子汤就做好了。   薛盈怕李嘉不爱吃药膳,特地从灶下的白瓷坛里取了一只昨天刚刚做好的香糟鸡。   香糟鸡的做法并不复杂。整鸡洗净去除内脏后,加入黄酒、盐、葱段和姜片上笼屉蒸制半个时辰,直到鸡肉酥软。然后起锅烧火,加入清鸡汤,盐煮沸晾凉,再加入适量黄酒、香糟搅拌均匀。将蒸好的鸡切块整齐码入瓷坛中,盖上纱布,将搅拌好的香糟摊在瓷坛中的纱布上,糟约二个时辰,揭去纱布和糟渣,便可以食用了。   酒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能去油脂入醇香,增添食物的鲜美,所以在坊间甚为流行。那盘香糟鸡刚一上桌,香味便将众人吸引,清清爽爽的一只鸡,看上去貌不惊人,却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   李嘉迫不及待夹了一块鸡肉品尝,鸡肉经过酒糟的淬炼,皮弹肉嫩,回味绵长。因为糟制时间得当,糟味不会过于强烈,也不会浮于表面。莹润细腻的鸡皮,包裹着鲜爽入味的鸡肉,既有咀嚼的乐趣,又有软烂的适口,李嘉只觉得齿颊留香,越吃越过瘾。   香糟鸡很适合搭配米饭,鸡肉的咸鲜与稻米的清香独立成篇又相得益彰,几块鸡肉,半碗米饭下肚,李嘉觉得格外满足,忍不住还想吃半碗。   太夫人年纪大了,对糟货的兴趣一般,倒是格外钟爱手边这碗四君子汤。与平常吃到的药膳不同,这碗汤虽然药味很明显,却不至于掩盖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入口有猪骨汤的醇厚鲜甜,亦有药材的温润滋补,太夫人觉得肠胃很熨帖。大约君子之道,便如这碗汤一般温暖醇厚吧。   吃完了美味滋养的晚饭,太夫人看薛盈真是越看越顺眼,她心里愉快的盘算:薛盈明天春天嫁入门,若老天庇佑,也许等到后年开春,自己就可以抱上孙子或孙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夫人:还好还好,我以为自己这个不开窍的儿子要打一辈子光棍呢。 第78章   第二天晚上, 瓠羹店快要打烊的时候,李维匆匆赶过来了。   他这来得也太频繁了,怪不得连太夫人也觉察到了, 薛盈脸一红问:“你不是说积压了很多公务要处理吗?怎么又来了?”   李维笑了:“赶着处理完就过来了, 腿长在我身上, 谁还能拦着我不成?”   沈瑶和张青看到这种情形, 相视一笑, 找了个借口走了出去。   薛盈小声嘟囔道:“你也是的,太夫人要来也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什么都没准备, 真是吓了一跳。”   李维只是笑而不答, 薛盈继续抱怨道:“你不知道,昨日太夫人来的时候,有食客事先定了酒席,我刚刚张罗了一桌菜,浑身上下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 蓬头垢面的, 太夫人一定觉得我很邋遢吧。”   她这一副小儿女情态,李维只觉得可怜又可爱, 话音还未落,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低头吻了下来。她貌似刚刚尝了桂花蜜,唇舌之间桂花香气令他沉迷,他感觉到怀中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抗拒, 随后便松弛下来,反手轻轻将他拥住。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在她耳边低声道:“谁说你邋遢, 你纵使蓬头垢面,也比那些庸俗脂粉强百倍。”   薛盈忍不住失笑,轻轻推开李维道:“你这是从那里学来的油嘴滑舌,根本就不像你平常的做派嘛。”   谁知他的神色异常认真,沉声问:“阿盈,嫁给我好不好? 母亲昨天回去后很是欢喜,对你也很满意,催着我赶紧将你娶进门呢。”   薛盈犹豫片刻道:“我当然愿意嫁给你。可是眼下我翁翁的死因未明,实在不是议亲的好时机。”   李维轻笑道:“有你前边这句话就够了,可不许反悔。”薛盈面色又红起来,瞪了他一眼问道:“那我翁翁的事呢?”   李维换了正容道:“你放心,令祖之事已经安排好了,后日便可开棺验尸,我定会查明死因,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薛盈随即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维看向薛盈的目光有些担忧,迟疑片刻道:“开棺验尸现场过于酷烈,你还是不要去了,检验的结果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薛盈愣了一下,随即决然道:“我要去的,眼下我是我翁翁的唯一亲人了,开棺时不在现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李维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千万不要勉强。”他见薛盈神色颇有些郁郁,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问:“你今日做了桂花蜜了吗?怎么身上这么香。”   薛盈脸一红,低声道:“大概是刚才做了桂浆的缘故。”   李维很是好奇:“桂浆?是前朝刘禹锡在《传信方》中记载的那一款吗?”   薛盈笑了:“正是呢,我刚刚做好一坛。你等我取来给你尝尝。”   桂浆的做法并不难。官桂刮去表面的粗皮,掰成小块,捣碎,磨成桂花末。取适量白蜜备用。   再取山泉水煎熟,待冷却后,倒入瓷坛,再加入桂花末和白蜜,连续搅转二百余下使其均匀,在坛口封上一层油纸和七层绵纸,用麻绳捆好,放至阴凉处,每日抽去一层纸,七日后便可开坛去除杂质,便可以品尝了。   薛盈喝饮子习惯配上一碟点心。那就做一份糯米金团吧。   取适量糯米和粳米按五比一的比例混合磨成粉末,兑上热水反复搅拌均匀后,反复揉搓令米粉柔韧,然后上笼屉蒸熟。将米粉分成小团,团内包入红豆沙。薛盈取来自己制作糕点用的木模子,印着“福、禄、寿”等吉祥字样,将米饼放入其中轻轻一按,倒出来就成了圆圆的带有字纹的金团胚子。   制作糯米金团必不可少的一样食材是松花粉。松树花长在松枝的末梢,采集花蕊中的粉十分不易,薛盈还在托熟人才买到了一点点。她将金团胚子在松花粉中滚了滚,金团表面当即变得金灿灿的,看上去十分诱人。   当点心和饮子端上食案时,那盏如琥珀般清澈透亮的桂浆首先吸引了李维的目光。薛盈在桂浆中加入了一些碎冰,一口饮下甘爽冰凉,气香味美,让人仿佛置身于秋日的江南,桂花开得正盛,衣袖之间皆萦绕着馥郁的甜香。   李维又拿了一个糯米金团品尝,团子的表面丝滑,趁热咬一口,香糯甜软,满口都是松树的清香,细细咀嚼,似有一种特别的甘甜。李维平日不爱吃甜食,总觉得太腻口,可薛盈做的糯米金团糖放得刚刚好,配上清爽的松花粉,吃起来一点也不甜腻。不知不觉间,李维就把手中的糯米金团吃完了。   张绍的墓地位于洛阳北郊的北邙山,因此地风水绝佳,自西周以来,多有帝王将相身葬与此,国朝石守信、邵雍等名臣,亡故后亦是葬于北邙山的。   李维和薛盈带着一众随从,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洛阳,已是早春时节,北邙山上的青草又重新长出,纵使这里人烟稀少,倒不觉得十分荒凉。只是一到山脚下,薛盈便沉默了。   李维一直注意薛盈的脸色,也默契地保持沉默,半响才听她喃喃道:“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人生朝露,去日苦多,可怜我翁翁已经故去快二十年了。”   李维低声安慰道:“我们本无意打扰令祖的安眠。实在是因为有冤情未明,不得已而为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半山腰的张氏墓地,李维搀扶着薛盈走下马车,她在张绍的墓碑郑重行了跪拜之礼,又酹了一杯酒,低声道:“孙女不孝,惊扰翁翁长眠。翁翁若在天有灵,还请明示冤情。孙女即使粉身脆骨,亦要给翁翁讨个公道。”   停了一会儿,薛盈转过身来沉声对李维道:“好了,现在可以开棺了。”   李维向一旁的一众衙役使了眼色,他们便拿起铲子开始挖坟上的旧土,春天的风有些大,带着尘土飞扬过来,也许是迷了眼,薛盈的眼圈红了。   这一段时间对于薛盈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直至杉木棺被启开,她看见张绍的尸身已经全部腐化,只余下一副白骨,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李维缓缓走上前,用力握住了她颤抖的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目光,柔声道:“别看了,有情况我会随时告诉你的。”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有令人安心的力量,慢慢的,她的双手终于没那么抖了,沉声道:“我知道,翁翁若是真的死于非命,他一定会告知我的。”   仵作验尸有自己的一套流程。今日李维请来的仵作名唤刘春,年纪大约五十余岁,经验十分丰富。他细细查看了张绍的尸骨,皱眉道:“参政,张学士的尸骨并没有伤痕或凹陷,似乎可以排除格杀致死的可能。”   李维沉声问:“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服毒致死呢?”   刘春笃定道:“按《洗冤录》中记载:死者生前中毒,而遍身做青黑,多日皮肉尚有,亦作黑色。若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亦渗黑色。可如今张学士尸骨洁白,应该不是中毒身亡。”   “怎么会这样?”李维惊异之下喃喃自语。难道张绍真的是因为患急病身亡,那么薛盈一家后来离奇的经历该如何解释,太皇太后定要除掉薛盈又该如何解释?   北邙山一带虽然荒凉,但因为葬在这里的人很多,也会络绎有人前来扫墓或凭吊。一些爱看热闹的见官府的人来开棺验尸,早就三三两两聚集在这里。其中一人指点议论道:“这世上总是有残刻官员,为了自己明察秋毫的名声,开久敛之棺,掘久埋之骨,真是见着伤心,闻着落泪啊。”   旁边一人亦感慨道:“是啊,不知死者有没有亲属,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胡闹。”   为了保险起见,刘春又将尸骨细细验看了一遍,叹息一声,向李维摇了摇头,李维面色微变,终是沉声道:“合棺。”   张绍的棺椁又重新被埋入土中。李维见薛盈神色呆呆地,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忙将她扶入马车中,命令车夫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马车驶出了北邙山,李维默默递给薛盈一盏水,沉声道:“对不住,这次是我莽撞了,没帮到你。”   薛盈还是怔怔地一言不发。   李维真的急了,抓住薛盈的手道:“你要是心里难受,骂我也可以,千万别不说话啊。”   薛盈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却又倔强地抬起头道:“我不怪你。我是翁翁在世唯一的亲人,这个决定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世人若责我不孝,我甘愿承受。可我始终觉得,我翁翁绝不是因暴病而亡。”   李维此时亦冷静下来,内心一动道:“我在想,《洗冤录》虽然被一众仵作奉为圭臬,但亦不是毫无缺陷。这世间毒药种类甚多,会不会有一种毒药,人服下后骨殖根本不会发黑?”   薛盈眼睛一亮道:“你说的不错,我们回去可以找其他仵作或名医打听一下,也许会发现其中的关窍。”   李维一行人回到汴京已是深夜了。众人各自回府,李维放心不下薛盈,亲自将她送回瓠羹店。   二人一进店门,就见沈瑶迎上来低声道:“娘子回来的正好,有一位年长的娘子来找你,我问她姓名,她又不肯告诉我,我说你可能很晚才回来,让她明早再来,可是她坚持要等你,这不已经在内厅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薛盈和李维对视一眼,匆匆赶到内厅,竟是保慈宫张殿直只身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张籍《北邙行》:   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白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乌鸢作窠衔上树。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2.洛阳北邙山下有一个古墓博物馆,挺值得一看的。对于参观过多处古墓的我来说,可以和汉阳陵博物馆媲美了。   感谢在2020-07-30 16:19:57~2020-07-31 09: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月may、梦若浮生 10瓶;篡位迎娶太子妃张总助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薛盈率直问道:“张殿直一直在大娘娘处侍候, 照例非故不能出宫,今日怎么有空到访小店了?”   张殿直沉声道:“我现在已经不在宫里当差了。”   薛盈越发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两个月前你还在宫里呀?”   张殿直淡淡一笑道:“官家仁慈, 每年都会遣散一批年纪较大的内人。我兄长新近亡故, 家母又患重病无人照顾, 所以亦向大娘娘申请放归, 大娘娘上个月已经允准了。我的私宅恰巧离这里不远。”   李维皱眉问道:“张殿直深夜到访, 不知有何要事?”   张殿直扫了李维一道:“我听说,今日你们去张学士的墓地开棺验尸了?”   她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薛盈与李维对视一眼, 淡然道:“张殿直有什么话, 就直接说吧。”   张殿直忽得笑了:“我料定你们是验不出什么结果的。这世间毒药大多是由□□制成,人服下后身子骨骼都会发黑。可也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人服用后,很快便会毒发身亡, 面色看上去与正常死亡无异, 而且骨殖也不会发黑。”   李维内心一动,明白张殿直此次到访是善意的, 忙起身道:“在下见识浅薄,还请张殿直指教。”   张殿直的声音有微微的凝滞:“望月鳝, 月半十六圆月皎洁时,往往游离洞穴,抬头望月。此物有剧毒。”   薛盈内心涌起阵阵波澜, 她突然想起吴娘子传给她的那本菜谱,最后那一段批注与张殿直所言一模一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张殿直的意思是, 我翁翁是食用望月鳝毒发身亡的?”   张殿直避开薛盈探寻的眼神,淡然道:“其实食用望月鳝而亡,尸身上也是有征兆的,只是一般仵作难以觉察而已。死者若刚刚亡故不久,面色会微带潮红。即便时日已久尸身腐化,尸骨亦会变得极脆,轻轻一捏就会粉碎。”   李维恍然大悟,停顿了一下,忽又问道:“多谢张殿直指教。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张殿直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为何要冒险向我等传递消息?”   张殿直淡淡一笑道:“我看薛娘子和李枢密都是爽快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跟随大娘娘多年,行事当然算不上光明正大,但也没直接下手害过人。如今大娘娘已然失势,后宫眼看便要被官家掌控。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提前向二位传递消息,还望日后事情闹出来,二位会放我一马,我这后半辈子,还打算侍候老母好好过活呢。”   李维凝视张殿直片刻道:“若张殿直真的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我们自然会放你一马。夜已深了,我让侍从送你回去吧。”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李维和薛盈带着一众随从再次出发前往北邙山,在同样的地点再次开棺验尸。   照例还是有行人聚拢过来指点议论,其中一人失声道:“这些人不是昨日刚刚来开过棺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另外一人冷笑道:“定是那昏官昨日没找到支持他的证据,所以今日又来刮骨蒸尸了,他还真是残刻呀。那位年轻娘子想必是死者的亲属,也是个不仁不孝的,居然容忍他人这样对待死者的尸体。”   面对旁人的议论,李维和薛盈始终沉默不发一言。直到张绍的杉木棺椁再一次被打开,仵作刘春又细细检验了一遍尸体,终于松了口气,向他二人点了点头。   薛盈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突然放松下来,念及祖父受了两次曝尸之苦,冤情才得以验明,忍不住痛哭失声。   李维颇有些心疼地看向她,迟疑了片刻,也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缓缓上前将她抱住。   这一哭,薛盈是在感伤祖父的悲惨经历,亦是在感怀自己多年来坎坷身世,很快的,她的泪水便打湿了他天青色的锦袍。   渐渐的,她的哭声终于止住了,李维这才轻轻放开她,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沉声安慰道:“令祖冤情已明,这是好事。振作起来,我们还要替他老人家报仇呢。”   薛盈接过帕子匆匆擦了脸,内心已经变得平静,决然道:“你说的对,我翁翁绝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们回去吧。”   这时仵作刘春有心惶恐地上前请示道:“参政,按照成例,小的想取张学士手上的一段骨殖,以便将来折辩时有个验证,。”   李维有些担忧地看向薛盈,薛盈愣了一下,终是沉声道:“那就按成例办吧。”   取出一段骨殖后,张绍的棺椁重新埋入土中,一些看热闹的人也渐渐离去。   李维扶着薛盈上了马车,为了缓和薛盈沉郁的心情,他随口问道:“眼看中午了,赶回京城用餐已是来不及,我们回洛阳找个饭铺吃饭吧。”   薛盈终于开言道:“还是回叔祖的宅子吃饭吧。我正打算顺道去取账本子呢。”   来到西关附近的薛府,刘胜恰巧刚刚过完午饭,起身应道:“小的实不知娘子今日会来,一切皆未准备齐全。娘子稍等,小的现在就上街采买食材。”   薛盈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我们今晚就要赶回京城。我去后厨看看,有什么现成的材料随便做点吃就好。”   薛盈走到后厨一看,除了一小块猪肉、几根山药外,便只剩下一点蒜苗、木耳和蘑菇了。干脆煮米饭,做一道连汤肉片好了。   先将木耳泡发,蒜苗切段,蘑菇手撕成细条。猪肉切成薄厚适中的片,加入水淀粉和蛋清,用手抓匀。起锅烧热倒入适量素油,将猪肉片放入温油中滑一下,迅速搅开避免肉片粘连。捞出沥干油分备用。   接下来,薛盈在炒锅中留少许底油,加热后放入蒜苗和蘑菇条翻炒,爆出香味后,倒入适量清水,待煮沸后,加入木耳和油滑过的猪肉片继续熬煮。等到汤汁再次煮沸,加入米醋和胡椒粉,再勾一点芡,临出锅时撒上一点芫荽,便可以盛入汤碗中享用了。   剩下的几根山药也不能浪费,削去皮后切成小段。锅中放清水烧开,将山药段放进去略焯一会儿,再过一下凉水,取出装盘备用。   锅中留一碗水,加入糖霜,煮沸后不停搅拌,直到糖霜融化,汤汁彻底粘稠,然后把汤汁淋到山药上,一道蜜汁山药便做好了。   这时白米饭恰好也蒸熟了,薛盈麻利地将饭盛出,与菜肴一起摆在食案上,简单快捷的午餐便准备好了。   已经错过饭点了,李维着实有些饿,忙夹了一篇肉送入口中,肉片过了油,吃起来滑嫩鲜香,又经过清汤熬煮,油脂被分解,比一般的炒肉片口感更清爽,却绝不寡淡。连汤肉片里的木耳和蘑菇也很吃,因充分吸收了汤汁,入口既有肉香,又有菌类的鲜爽,当真滋味无穷。   薛盈最喜欢连汤肉片的汤汁,又酸又辣十分爽口,还带着猪肉汤的鲜美,与清淡的白米饭正好相配。薛盈把汤汁和肉片浇在米饭上,不大一会儿功夫,半碗饭便已经下了肚。   李维用餐一向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可速度却很快,没过一会儿,那碗连汤肉片便见了底。   吃完了滋味鲜爽的连汤肉片,薛盈又夹了一块蜜汁山药清清口。因为山药焯水时间并不长,所以吃起来脆脆的,还保留着山药黏滑的质感,配上冰糖清甜可口,是一道很讨喜的甜菜。   早春的天气还有几分寒凉,吃过热乎乎连汤带菜的午餐后,薛盈觉得全身上下渐渐暖和起来,手脚也没那么冰冷了。   刘胜帮忙收拾好碗筷,李维沉声道:“我们赶紧走了,我明天一早便单独面圣,详细诉说令祖的冤情。”   薛盈眉头微皱:“可是此案涉及大娘娘,碍于孝道,官家恐怕亦不便出面吧。”   李维冷声道:“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令祖和大娘娘虽然有君臣之分,但大娘娘将其无故毒杀,就是有罪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惩罚。更何况,瑞庆皇后暴亡,官家本就对大娘娘有疑心。”   说道这里,李维内心一动,忽得压低了声音道:“对了,昨夜张殿直到访,指明令祖死于望月鳝之毒,我当时觉得豁然开朗,急着去再次检验尸体,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可是现在回过神来,张殿直不过一女官,一不懂医术,二不懂仵作验尸,她是如何得知望月鳝的毒发情状的,除非……”   薛盈再次想起了吴娘子留给自己的那本菜谱,心里涌上阵阵寒意,脱口道:“除非她在宫中亲眼见过,有人亦死于望月鳝之毒。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庆历十六年暴亡的瑞庆皇后。”   李维的面色变得沉郁:“张殿直是大娘娘的贴身女官,由此可见瑞庆皇后之死,大娘娘有脱不开的关系。”   说到这里,李维提高了声音吩咐随从道:“赶紧备马备车,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京城。”   此时李维和薛盈的心情都十分急迫,他们想要快一点见到张殿直,好问清当年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连汤肉片是洛阳水席中的一道菜,我很喜欢。啊,对了,食用望月鳝的毒发情状是我编的,大家还是要相信科学……   感谢在2020-07-31 09:34:10~2020-08-01 18:2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昔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球球球cat 10瓶;261220、狐狸家的胡胡 5瓶;芸芸哋 3瓶;大尾狐和三花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薛盈和李维酉时末才赶到京城, 他们径直前往张殿直府上,却发现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张殿直的兄长已经亡故,老母病重卧床, 便只剩下侄子张启张罗料理。张殿直的尸身已经从梁上搬下来, 还未来得及入殓。   李维、薛盈道明身份来意后, 沉声问:“阁下是什么时候发现张殿直自尽身亡的?”   张启拭泪道:“每日午饭后, 姑母照例要午睡一个时辰, 大约申时就会醒来,可是今日直到酉时姑母还未起身,我觉得古怪, 走进姑母房内一看, 她居然悬梁自尽了。李参政来得正巧,我正要去报官呢。”   李维随即问:“阁下去的时候,房门是打开的吗?”   张启忙道:“房门是锁闭的,窗口也紧紧关着,想必姑母早就存了轻生之意, 提前有所布置吧。”   李维代理开封府尹时, 曾审理过多起凶案,也懂得一些验尸之法, 他观察了张殿直的尸体,沉声对薛盈道:“看尸体的僵化程度, 张殿直应该申时左右去世的。”   薛盈发现,张殿直的脸部、胸前都出现了大量尸斑,忍不住问道:“照你的说法, 张殿直是两个时辰前的去世,这么短的时间内,身上就会出现尸斑吗?”   李维随口道:“人死后一天内, 尸体便会出现尸斑,超过一天,尸体会渐渐腐败,就没那么好查验了。”   李维又仔细查验张殿直的面部和脖颈,眉头忽然紧皱,沉声道:“张殿直不是自尽身亡,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投梁自尽的。”   薛盈内心一惊忙问:“这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李维淡淡一笑道:“依照《洗冤录》记载:若一个人是上吊自杀的话,尸体应是眼合唇开,手握齿露。而张殿直的尸体眼睛和嘴巴都张开了,舌头并没有抵住牙齿,拳头也是散开的。而且……”   李维指着张殿直喉咙下方的一道痕迹道:“这一道勒痕极浅,也证明张殿直是被勒死后,又被伪装成悬梁的。人死之后喉下血脉不行,所以痕迹才会浅淡。”   张启一愣,忙道:“可是我姑母房内门窗紧闭,凶手又是如何闯入房中,勒死姑母的呢?”   李维这才认真扫了张启一眼,冷声道:“这就要问阁下了。想必阁下有令姑母房中的钥匙吧。凶手进去杀害张殿直后,你再把房门锁上,也是很容易的事。”   张启身子一颤,强自镇定道:“我不明白参政的意思。”   李维冷笑道:“你就别装了。张殿直母亲病重,你是府上唯一管事之人,这房里钥匙不在你身上,还能在谁身上?”   他向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名侍从随即会意,迅速上前将张启制服在地,果然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把钥匙,侍从试了试,果然是张殿直的房门钥匙。   张启提高了声音道:“参政,在下冤枉,即便我有姑母房间的钥匙,也不能证明是我放凶手入内的呀。我与姑母毕竟是骨肉至亲。”   薛盈此时亦领悟了其中关窍,冷声道:“骨肉至亲怕也抵不住钱财的诱惑吧。张殿直在宫中服役多年,所受赏赐不少,积攒了丰厚的资财,她若去世,这些财产自然归你所有。所以凶手以此来诱惑你。你最好识相一些,现在就招了,否则送到官府,非但要受刑狱之苦,还要替真正的凶手背锅,这未免太不划算了。”   “这话不错。”李维随即道:“你若肯供出真凶,我便做主从轻处置,若还是不吐露真相,我现在就可以定你为凶手,福祸皆在你一念之间,你好自己好掂量。”   张启此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思量片刻,颤声道:“参政恕罪,我若说出实情,还请您放我一马,我也是一时糊涂,家祖母病重,还等着我去照顾呢。”   李维不耐烦道:“你赶紧说。”   “今日午后我刚刚睡醒,就发现有人闯入府内,我大惊之下想去阻拦,无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制服了。他问明我的身份,对我说在宫中与姑母结怨很深,想要姑母的命,我若乖乖听话配合,姑母死后,她的财产便全归我所有,他一毫不取;我若不配合,便连我一起杀掉。”   “我也是被逼无奈,替那人打开了姑母的房门,后来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那人将姑母勒死后伪装成自尽的模样,出来后逼我将房门锁上。我后来见钱财起了贪念,并没有及时揭发凶手。可是姑母并不是我害死的,还请参政明鉴。”   李维沉默片刻问:“凶手可是宫中的内监?”   “正是。”张启忙道:“听口音是宫中内监无疑。”   “知道了。”李维转头对一旁的侍从道:“把他押下去,随时听候审问。”   李维又令侍从仔细搜查张殿直的房间,发现书案上的一个小匣子被人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想是一些重要资料被凶手拿走了。他眉头一皱,嘱咐一众侍从道:“将张府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搜一遍,便是一张纸也不能拉下。”   离开张府后,薛盈和李维回到瓠羹店,二人都有些心事重重。还是李维开口道:“几乎可以断定,令祖和张殿直的死,与大娘娘有脱不开的干系。”   薛盈随即道:“没错,我翁翁和瑞庆皇后皆是死于望月鳝之毒。定是大娘娘心虚了,才会急着指使内监杀人灭口。”   李维沉声道:“明日我便向陛下奏明实情,有令祖暴亡在前,张殿直被勒杀在后,无论如何,都应该将保慈宫内侍押班任守义押到台狱严加审讯了。”   这时店里已经打烊了,沈瑶走上前问:“娘子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想吃点什么,我下厨去做。”   薛盈跑了一天的路,着实有些累了,也不想再下厨,便道:“有劳你了,随便做点什么填饱肚子就好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沈瑶并没有随便,她打算做一道坊间十分流行的美味——姜辣羹。   做姜辣羹的材料离不开鱼肉和姜。沈瑶选用的是重一斤半斤左右的螺蛳青鱼,肉质紧实,用来做羹久煮不散,十分合适。   将青鱼洗净后去除内脏,从脊背入刀剔去鱼骨,只取背部两侧无刺的净肉切片。取几块生姜,一半捣成泥制成姜汁,一半切成姜丝。再取一小块萝卜切成条,做姜辣羹的材料就准备好了。   接下来,沈瑶起锅烧热,倒入少许素油,放入鱼骨煎至表面金黄,再加入适量清水炖煮片刻,熬成一锅奶白的鱼汤。然后将青鱼片放入汤内,再次煮沸后,加入萝卜条,倒入姜汁和姜丝,再加入少许米醋。鱼肉的鲜香当即充盈了整个后厨。   大约炖煮一炷香的时间,萝卜的颜色变得透明,鱼肉也变得片片洁白,沈瑶小心地将鱼汤中的鱼骨捞出,再加入适量食盐、胡椒粉,稍微勾一点芡,这道姜辣羹就做好了。   考虑到薛盈与李维这段时间经常出门,沈瑶还提前准备了牛乳白米糕方便他们路上吃。   这道点心的做法并不复杂。去适量糯米和稻米混合,捣成细粉,用筛子反复过滤几次,滤掉较粗的颗粒。然后加入适量清水和牛乳制成粘稠的米糊,充分搅拌后发酵半个时辰,加入少许糖霜,再发酵一会儿,米糊膨胀为原来的两倍后,找一个瓷碗抹上少许油,将米糊倒入其中。   最后将瓷碗放入蒸屉中蒸制两炷香时间,取出晾凉切块,便可以食用了。   那碗姜辣羹一上桌,那股辛香鲜辣的味道便打开了薛盈的食欲。她急急地舀了一勺汤喝,有鱼汤特有的鲜爽,还带着浓浓的姜辣,一股暖意从舌尖出发,直抵五脏六腑,她顿时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薛盈又尝了一片鱼肉,肉质嫩滑紧实,因被生姜和胡椒的辛辣包裹浸透,吃起来格外爽口。萝卜也很好吃,咬一口尽是鲜辣的汤水,与本身的味道融合在一起,通气又开胃。   这样一碗鲜烫的姜辣羹,在寒冷的夜晚无疑是难得的恩物。一碗羹汤下肚,薛盈和李维的额头上都冒出薄薄的一层汗,李维忽然握住薛盈的手笑道:“现在暖和多了,刚进门的时候你的手还是冰凉的。”   薛盈脸一红:“好好吃饭,做什么又拉拉扯扯的。你吃饱了?”   李维笑笑道:“自然还没有。”他又取了一块牛乳白米糕品尝,入口先是松软,表皮有淡淡的甜味,然后就在口中化开,酝酿出迷人的米香和乳香,当真是令人百吃不腻的一款甜点。   李维随手递给薛盈一块糕:“沈娘子这段时间厨艺见长,挺好吃的,你尝尝?”   不知不觉间,薛盈和李维就把半碟牛乳白米糕分食完了,薛盈此时心情实在无法平静,沉默片刻道:“你明天一早便要入宫面圣,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维的目光清澈又诚挚,有着令人安心的魔力,他再次握住薛盈的手沉声道:“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令祖、先皇后还有刚刚被害的张殿直,她们绝不会白白死去,我一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你也早点睡,明天等着我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明眼的读者可以看出来,我的线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本文再有四、五章结束。这几日留言的亲们有红包哦。 第81章   福宁殿殿内, 李维向赵晖详细诉说这两天的调查情况,沉声道:“陛下,事已至此, 臣请立即提审保慈宫内侍押班任守义, 查明先皇后和张学士的死因。”   赵晖的内心涌起阵阵波澜, 他的手掌紧紧收拢, 手背青筋暴露, 半响方冷声道:“朕的生母果然死于非命。虽然朕已经掌控了内宫,可并不想和大娘娘正面起冲突,落下不孝的名声。直接闯入保慈宫提审任守义不妥, 需想个万全的法子。”   一旁侍立的卫绍钦插言道:“这也不难, 这两日大娘娘风疾复发,官家可宣称召见任押班询问医药之事,臣与勾当皇城司沈万年事先福宁殿一带有所布置,届时便可一举将他拿下。”   赵晖转头征询李维的意见,李维沉声道:“陛下, 臣入宫之前, 已经嘱咐沈万年做好准备,可保万无一失, 现在只需引蛇出洞即可。任守义肯乖乖前来,固然最好, 即便他觉察到不妥,也逃不出内宫,最多不过多费一番功夫而已。”   赵晖终于下定决心, 沉声对卫绍钦道:“鹏举亲自去一趟吧,此时大娘娘正在午睡,时机正好。”   赵晖虽然与黄氏面和心不和, 但该有的礼数一向不缺,是以听闻赵晖要过问黄氏的医药,任守义以为还是向像前一样走个过场,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任守义一进入福宁殿殿门,看见一众侍卫佩剑环列,才发现情形不对,想要逃走,可殿门早已紧紧关闭。   任守义提高了声音道:“我是大娘娘的近侍,你们这是做什么,想要造反不成?”   沈万年冷声道:“召任押班来是官家的意思,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我看想要造反的人是你吧。”说完,便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些侍卫原属上禁军,是不折不扣的练家子,一人当即抬脚向任守义膝头揣去,这一脚虽未使出全力,却足以让他倒地不起,痛得额头都冒出涔涔冷汗。   任守义很快便被押入正殿跪下,赵晖冰冷的目光扫向他:“朕今日没空跟你绕弯子,先皇后是怎么死的?你如实召来。”   任守义一惊,他知道赵晖早就对生母的死存疑,却也不料他的行动这么快,略一迟疑道:“小的不明白官家的意思,先帝去世后,瑞庆皇后悲痛过度,是绝食而死的。”   李维在一旁冷笑道:“任押班就不要装相了,张殿直是你指使内监杀害的吧,如今她的侄子就在我手里可以作证。你若不心虚,急着杀人灭口做什么?”   任守义淡淡一笑道:“我与张殿直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她是自己做了亏心事悬梁自尽的。”   李维直视他道:“任押班不要以为人死了就不能开口说话,是悬梁自尽还是被人勒死,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不然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押入台狱,你可以和张殿直的侄子张启当面对质。”   任守义的气焰已经被压下来,但他自认做事一向手脚干净,思量片刻冷笑道:“即便张殿直是被人勒死的,又与我什么相干?李参政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指使做的?”   李维忽得笑了:“任押班做事一向干净利索,只是这一次未免差了点意思,我猜你现在一定很想找到杀害张殿直的那名内监,想早点将他灭口吧。可惜了,那个人现在也在我手里,他已经将什么都招了。”   任守义面色忽变,双手亦有些发颤,忽得心一横道:“没错,张殿直是我指使人杀的,那是因为我和她有私仇。可先皇后与张学士的死却与我无关。”   “是吗?”李维慢慢靠近任守义,轻轻一笑道:“你以为你派人将张殿直房中的文字资料销毁了,就可以死无对症?可是你不知道,她也是在宫中当差多年,论智谋也不比你差。她出宫的时候,为了防止发生不测,早已经提前留下证据了。”   说着,李维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冷声道:“这是我昨晚在张府搜到的,张殿直在上面记录了你受大娘娘指使,设计杀害先皇后和张学士的细节,你仔细看看吧。”   任守义彻底慌了,匆匆扫了一眼信笺,发现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先皇后和张学士都是死于望月鳝之毒,他实在没料到张殿直对这些细节竟然如此清楚,当即瘫倒在地。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赵晖开口了:“如今事情已明,我劝你放明白一点。将你受大娘娘指使谋划先皇后和张学士的细节从实招来。别忘了,你还有兄长和侄子,你纵然死有余辜,可总不想连累家人吧。”   任守义现在已经彻底没了刚刚入殿时的嚣张气焰,思量片刻颤声道:“官家,我招,还请官家看在我服侍过先帝的份儿上,饶了我的家人。”   “那就得看你的诚意了。”赵晖向李维使了个眼色,李维随即会意,从案上取了只笔做记录。   任守义的声音带了几分滞涩:“十八年前先帝崩逝,官家年幼,按照成例应由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共同处理军国要事。可大娘娘与先皇后向来不合,也不愿意被人分一杯羹。便存了逼迫先皇后殉葬的心思。”   “可是先皇后念及官家年幼需要照顾,并不想殉死。大娘娘便下定决心要谋害先皇后。小的与翰林医官院的医官汪明相熟,他告诉我望月鳝有剧毒,人食用后很快便会死去,且面色看上去与正常死亡并没有区别,也不会像一般毒药一样使尸骨发黑,用来杀人最合适。”   “所以那天晚上坤宁宫内人许嫣向往常一样前来取食材的时候,我设计将望月鳝给了她,她不知此物有毒,做成菜肴给先皇后食用。”任守义心虚地扫了赵晖一眼,低声道:“是以先皇后不久后便毒发身亡了。”   李维内心一动:怪不得瑞庆皇后死后,许嫣亦坚持要殉葬,想必她对自己不识望月鳝之毒,间接导致瑞庆皇后死亡十分悔愧吧。他想起薛盈向自己提及的那本食谱,那段关于望月鳝的批注应该就是许嫣写的。   李维对此十分感慨,插言问道:“汪明、吴娘子、薛纬,还有他的仆人夏威,都是你指使人杀害的吧。”   任守义连受黄氏指使谋害瑞庆皇后、张绍之事都认了,债多了不愁,自然也不会否认杀害这些人,只默默点了点头。   赵晖面色越发晦暗不明:“继续说,张学士又是如何遇害的?”   任守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先皇后是在庆丰十六年十月十六日凌晨去世的。对外宣称是绝食而亡,当日未正三刻大殓,一众近臣瞻仰先皇后遗容,皆未觉得有何异常,唯有张学士发现了不妥。”   “张学士当天下午便请求面见大娘娘,说自己懂得医理,先皇后遗体面色潮红,并不像是绝食而亡。先皇后毕竟是国母,可否将绝食的具体情形和请医的脉案向近臣公布,以安人心。”   “当时大娘娘有些慌,表面上答应了张学士。第二天晚上,一众近臣前往坤宁殿哭灵后,照例会赐下膳食。小的受大娘娘指使,令厨子用望月鳝烹制了一道南炒鳝赐给张学士,张学士很快也就毒发身亡了。好在他之前曾有肝厥之疾,加之连日劳累,众人皆以为他是暴病而亡。”   李维插言道:“你与汪明联手杀害了薛纬,想必是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所以你才急着灭口吧。”   “正是。小的查知,张学士生前有一本日录,详细记载了他任翰林学士时在宫中的经历,我总觉得这东西是个祸害,张学士去世后,我也派人暗自去张府查找,却根本找不到。我推测那本日录在薛纬那里,也曾提醒过大娘娘,大娘娘当时并未太介意。可是……”   任守义又心虚地扫了赵晖一眼:“可是后来官家眼看就要亲政,大娘娘怕自己失势,墙倒众人推。薛纬想来看过那本日录,留着总是祸害。恰巧他当时患了咳疾,汪明也在洛阳行医,我便指使汪明在他的药方上动了些手脚,薛纬果然病重身亡了。”   因为黄氏要掩盖自己毒害瑞庆皇后的罪行,牵连张绍、薛纬、张殿直、吴娘子:夏威、汪明六人身亡,十八年光阴,七条人命,这手段过于残酷,众人都在回味任守义说过的话,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李维让任守义在记录上画押,转身朗声道:“陛下,任守义已经将事情全部交代清楚。大娘娘有推脱不掉的罪责。先皇后与大娘娘虽有长幼之分,但亦不能无罪将其毒害;张学士与大娘娘虽有君臣之别,但亦不能无罪将其鸩杀。天命无常,唯德是辅。大娘娘如今已然德不配位,若继续坐享尊荣,只会越发寒了一众士大夫的心。还请陛下以祖宗基业为念,以天下臣民为重,速下决断。”   李维这一番话可谓十分大胆。无论如何,黄氏是赵晖的祖母,他即便贵为天子,亦没有资格去惩罚尊长。赵晖眉头紧皱,沉吟片刻道:“你们在这里等待,朕要亲自找大娘娘讨个说法。”   “不必费事了,老身现在就把话和官家说清楚。”殿外忽然传来赵晖熟悉的声音,竟是太皇太后黄氏只身前来了。   黄氏这几日头风发作休息不好,面色显得愈发苍老,但毕竟掌权多年。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她甫一进殿,赵晖当即起身相迎,沉声道:“大娘娘正在病中,有话传孙儿过去就好,又何必亲自前来。”   黄氏冷笑一声:“官家还真是孝顺啊。”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事关宫闱隐秘,外臣不宜在场,你们先出去。”   李维等人随即看向赵晖,见他微微点头,便行礼后退了出去。黄氏见卫绍钦还在一旁侍立,冷声道:“你也出去。官家现已亲政,倒要怕我这个老婆子?”   赵晖挥了挥手,卫绍钦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此时偌大的福宁殿便只剩下黄氏和赵晖两个人。宫中殿阁比民间房子深,屋檐也伸得长,阳光本就难照进来,黄氏背光而立,越发显得面色晦暗不明。   一阵沉默后,黄氏开口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什么,你娘是我害死的。”、   赵晖的面色带着几分空洞的茫然:“为什么?爹爹崩逝后,大娘娘已然大权在握,连我娘也不放过吗?”   黄氏冷声道:“新君冲龄即位,按照国朝惯例,应该由我和你娘代理军国要事。可国无二君,家无二主,你娘又是个有主见不肯听话的,为了稳定朝局,她只能去死。她这一死得了个追殉先帝的美名,也不算亏了。”   赵晖的心抑制不住地痛起来,他缓缓靠近黄氏,直视她道:“这么说来,大娘娘此举原来出于公心,我倒要替我娘谢谢大娘娘了。”   赵晖冷冽而嘲弄的目光刺痛了黄氏,她顿时觉得有几分心虚,却又辩解道:“你爹爹英年早逝,朝中新党旧党闹得无法开交,留下一个烂摊子。关键时刻,全凭我挺身而出,起任苏宜、夏承明一众君子,才稳定住朝局。我自认这么多年辛苦操劳,死后可以问心无愧地面对列祖列宗了。”   “问心无愧?”赵晖犀利的目光扫向黄氏:“大娘娘把持朝政近二十年,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笑话。听任苏相公打压新党,一手制造了翠微亭诗案,在士人心中埋下了怨恨的种子,让新旧党争愈演愈烈,这就是你说的稳定朝局?”   赵晖见黄氏一时无言,冷笑着继续说下去:“大娘娘有没有好好查一查,爹爹去世时,国库收入是多少,眼下国库收入又是多少?爹爹去世时我朝军备是什么情形,眼下又是什么情形?爹爹去世时我朝每年垦田多少,眼下良田又有多少?”   “孙儿亲政时,接手的才是一副烂摊子,国用困窘,军备不整,将帅乏人。爹爹与刘相公辛苦收复的河湟之地,现在又重新归夏国所有;张学士创制的农田水利之法尽被废除,天下之地十之七八皆被豪族兼并,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大娘娘说自己面对列祖列宗可以问心无愧,这是我听过的最大笑话。”   黄氏的面色变了几变,提高了声音道:“你爹爹听信刘梓安之言,执迷不悟推行新法,破坏祖宗百年基业,天下士人皆怨声载道,我这么做是破乱反正,朝中一众君子都大力支持,又岂是你们几个黄口小儿就能否定的?”   赵晖冷笑:“事实摆在这里,孙儿懒得和大娘娘再辩,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大娘娘造下这许多孽,自然不配在待在保慈宫。孙儿早就在京郊枫林苑给您寻了一处住所,明日您就挪过去,在那里好好静静心吧。”   枫林苑是太宗皇帝在京郊修建的离宫,因年久失修,已经荒废多时,条件与保慈宫相比有天壤之别。黄氏身子一颤,已是带了狠厉之色:“今天既然把话都说开了,老身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官家,你要不要听?”   黄氏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赵晖皱眉道:“大娘娘还想耍什么花样?”   “杀害你娘的凶手还有一人,那就是你一向敬仰的好爹爹。”   赵晖登时愣住,面色随之变得狰狞:“你胡说,爹爹和孃孃一向恩爱,我不信!”   黄氏脸上浮现出报复的快意,压低了声音道:“由不得你不信。你也该知道,你爹爹是我的长子,我还有宁王这个小儿子。你爹爹当初病危,你年纪又小,国赖长君,朝中有人主张让宁王即位,我原本也是支持宁王的。”   “后来你爹爹亲自找我,说本朝帝位向来父子相承,从无兄终弟及之理,想让我出面维护你。我思前想后,也觉得朝中重臣多是你爹爹的亲信,立你为帝更为稳妥。不过我向你爹爹提了个条件。”黄氏忽然笑了:“你猜是什么条件?”   赵晖突然害怕黄氏嘴里说出的真相,提高了声音道:“我不听,你这完全是恶毒的诋毁。”   黄氏却丝毫不理会赵晖的心情,带着快意继续说下去:“我对你爹爹说,想要扶立你容易,可你娘必须要死。□□皇帝曾经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也是这个意思。你爹爹只犹豫了片刻,竟然答应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当时本想逼着你爹爹写下令你娘殉葬的遗旨。可是他大概受得刺激太深,竟然当场昏厥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毕竟是母子,此时黄氏的声音亦带了几分伤感,但又很快恢复如常,沉声道:“这就是天家夫妻,说什么夫唱妇随、伉俪情深,涉及到帝位,涉及到权利,就什么也不是。天家母子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是老身教你的最后一课,你如今已经亲政,想必很快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赵晖脸上的苦痛与彷徨已经渐渐消逝,重新被淡漠取代,冷声道:“孙儿不敢忘大娘娘的教导。明天便会有人送大娘娘去枫林苑。大娘娘放心,孙儿对外会宣称您是头风复发,需要在离宫静养,日常供养不会有缺。纵使您毒杀了我娘,这不孝的名声,孙儿是万万担不起的。”   赵晖的目光带了几分嘲弄,声音越发低下去:“只是孙儿真的替大娘娘担心。您害了那么多人,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夜半无人之时,您真的不怕他们来索命吗?”   黄氏的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强自镇定问道:“官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晖无声一笑:“大娘娘多心了。这一两年内您当然不能死,以防天下悠悠之口。等这件事渐渐淡下去,没有人再关心您,您自然也就可以寿终正寝了。”   黄氏神色忽变,颤声道:“官家这是要弑杀老身吗,你不怕后人如何看待你?”   赵晖忽得笑了:“所谓千秋万世名,全在史官的一支笔如何写而已。这些宫闱秘事,他们是永远不会知晓的。你害了我娘,逼死了我爹爹,我便让你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赵晖渐渐逼近黄氏,压低了声音道:“大娘娘莫怪我心狠,就像你说的,权利场中无母子,更无祖孙,如今我只是请君入瓮而已。”   福宁殿外,李维等人等到天都快黑了,殿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黄氏阴沉着脸走了出来,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众人再次对她行礼,却见黄氏冷笑道:“为了看老身的笑话,你们谋划很久了吧。你们知道的太多了,下场怕不会比我好到那里去。”言毕也不等众人回应,径自转身离去。   赵晖也随后走了出来,面色同样十分晦暗,沉声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退下吧,有事明日再议。”   “是。”李维见到黄氏此时的样子,已经大致预料到了此事的结局,亦不再停留,匆匆走出了殿门。   “李参政,请等一等。”沈万年紧随其后,将李维叫住了。   沈万年压低了声音问道:“下官有二件事不明,还请李参政指教。”   “哦?”李维随口问:“何事?”   “杀害张殿直的那名内监,李参政是如何找到的呢?自从您让人给我传信,说张殿直遇害身亡后,我派手下的人在内宫暗暗访查了许久,却总也找不到凶手。”   李维淡淡一笑道:“那名内监不傻,虽然不得已替任守义办事,但也知道他为人狠辣,早晚会杀人灭口,故而不敢回宫再被他控制。他早就安排好家小,打算连夜潜逃了。我提前知会内城监门,自然会捉到他。”   沈万年流露出钦佩的目光,又问道:“下官还有一事不明,任守义的人不是提前把张殿直房内的文字资料都拿走销毁了吗?李参政又是怎么找到她事先留下的证据的?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李维的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是太巧了,张殿直并没有事先留下文字证据。那张信笺我让人根据她生前留下的字迹,摹写而成的。任守义本就做贼心虚,来不及辨认便招了。”   还可以这样做?沈万年惊异之下越发佩服,却见李维早就转身离开了。   李维这么心急回府是有原因的,经不起李嘉的一再恳求,薛盈终于答应今日到李府去拜访了。   李维进府便直奔太夫人的房内,看到只有母亲和李嘉在,忍不住大为失望,问直接道:“她怎么没来?”   李嘉见到李维这幅急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大哥说的她是谁?我们府上并没有外人来呀。”   太夫人也笑了,却不忍心再让儿子着急,笑道:“薛娘子在大厨房张罗晚餐呢。”   李维这才放下心来,瞪了妹妹一眼道:“我去厨房看看她做什么饭。”说完便匆匆走开了。   这一下轮到李嘉惊异了。她深知兄长的脾气,一贯是主张君子远庖厨的,况且生来便有洁癖,她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后厨,没想到因为薛盈破了功。   薛盈正在大厨房张罗今日的晚餐,眼下正是倒春寒的季节,她打算做一道热腾腾的暖锅——拨霞供。   这道菜的主料是野兔肉。野兔放尽血后,去骨留净肉切成薄片。薛盈担心光是兔肉太单调,又特地将羊后腿肉片了两盘备用。不但如此,她还准备了香菇、木耳和白菜叶,今晚拨霞供的食材可谓十分丰富了。   原料准备就绪后,薛盈找来一个浅口的大砂锅,锅内倒入适量清水、少许葱和姜片放在煤炉上,这时李维突然闯进来了。   这一下不仅大厨娘的诸位娘子,就连薛盈也十分诧异,脱口问道:“你怎么到后厨来了?”   李维看着薛盈笑道:“我刚从宫里回来,怕你放心不下,便早些来见你。”   薛盈的脸红了起来,装作镇定问道:“今天的事可顺利?”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大娘娘的脸色难看极了,想必她富贵尊荣的日子已经到了头,我估计这两日就会有旨意下来。”   薛盈这才放下心来,却见李维好奇看向炉子问:“你这是打算做什么饭呀?”   薛盈笑道:“是拨霞供。”   “名字很好听,只是为何叫拨霞呢?”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薛盈决定卖个关子,指挥着众人将炉子和食材抬入太夫人房中。   太夫人和李嘉也十分好奇,李嘉抢先问道:“薛姐姐,你怎么把煤炉也抬进来了,我们今晚吃什么菜呀?”   薛盈笑道:“是拨霞供,将兔肉、羊肉切成薄片,放入锅中和蔬菜一起涮着吃。我在瓠羹店的时候和沈娘子吃过一次,很是美味呢。”   薛盈一边解释,一边指挥下人将煤炉放在正中,四周摆上四张小几和椅子,放上盘碟碗筷等餐具,她笑着请太夫人等人入座,一切准备就绪,可以涮肉了。   薛盈先示范一下怎么吃,她夹了一片薄薄的兔肉放入沸腾的砂锅中,肉片受热在热汤中反复拨动,绯红的色泽仿佛云霞,李维忽然领悟:原来拨霞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呀。   只一刹那功夫,兔肉已经煮熟了,薛盈将兔肉放入小碗内的调料中沾了沾,然后一口吃下去。   李嘉已经明白拨霞供的吃法了,好奇问道:“这小碗内的调料是用什么做的呀,看上去很特别。”   薛盈笑道:“是用羊骨汤加入少许盐、醋、虾油、香油、韭菜花、芝麻酱、葱花和芫荽搅拌而成的,与兔肉和羊肉很是相配呢。”   这时肉香和调料的辛香扑鼻而来,李嘉觉得自己越发饿了,连忙照薛盈的样子夹了一片兔肉放入砂锅中,等到肉片变色,稍微蘸了一点调料送入口中,兔肉又滑又嫩,因片得很薄,很容易便嚼烂了,配上香味浓郁的调料,越发腴美可口,只吃一片肉根本不过瘾,李嘉忍不住又夹了几片兔肉去涮。   太夫人却对羊肉更感兴趣,涮熟后散发出羊肉特有的迷人香气,蘸上特制的调料放入口中,满嘴都是丰腴鲜香,但因为有韭菜花和葱花去调和,吃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膻。芝麻酱香浓醇和,滚烫的羊肉被浓厚的酱汁包裹,变得更加鲜醇,二者堪称绝配。   李维见薛盈吃得很香,笑问道:“怎么你手边的调料和我们的不一样?”   “我自小习惯吃辣,手边的这碗调料并没有放芝麻酱,而是加了由姜、蒜、韭菜和胡椒粉调成的齑汁。”   李维笑道:“我也不怕辣,我要试一下你的调料。”说着,他将一片煮熟的羊肉蘸了料汁送入口中,胡椒、姜蒜的辛辣很快占领了味蕾,等那霸道的味道稍稍散去后,羊肉的鲜美甘腴又重新萦绕在舌尖,而且变得更加鲜明,引诱人人继续品尝。   李维评价道:“你这种调料也很好,不过我还是觉得,羊肉和芝麻酱最搭了,不信你试试我的?”   经不住李维苦劝,薛盈也尝了一片蘸着芝麻酱的羊肉,笑着评价道:“果然好吃,入口是不一样的风味。”   太夫人晚饭一向吃得不多,今天难得高兴,也吃了不少肉。她同样很喜欢砂锅里涮的蔬菜,香菇吸收了羊肉和兔肉的油脂,入口鲜香爽滑,白菜包裹了肉汤的鲜甜,清爽解腻,真的是吃的很舒服的一餐呢。   因为怕大家吃不饱,薛盈又取了一份面条放入砂锅中煮熟。面条筋道爽滑,挂满了鲜美的汤汁,配上香浓的酱料,入口更加有滋味,李嘉吃了一小碗面条,摸摸自己鼓涨的肚子笑道:“我实在吃不下了,今天这一餐太美味了。”   李维见薛盈不怎么吃主食,问道:“你怎么不吃面?”   薛盈笑笑道:“我光吃肉和菜已经饱了。”   李维大不以为然,夹了一筷面条放入她面前的碗中,嘱咐道:“你这么瘦,应该多吃一些才好。”   “大哥儿说的对。”太夫人随即附和:“年轻的小娘子还是胖一些才有福相。”   看着儿子和薛盈这样蜜里调油的样子,太夫人十分欣慰,她愉快地想:看来来年自己抱孙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第82章   这一年二月, 赵晖改年号为乾兴,对外宣称太皇太后黄氏因患风疾,移居枫林苑修养。改先皇后谥号为庄献明怀。与此同时, 追赠原翰林学士承旨张绍为太师, 追谥“文正”。   赵晖早就发现了李维对薛盈倾心, 二人身份足以匹敌, 更重要的是, 薛盈虽为名臣之后,背后却没有家族势力支撑,最适合做朝廷重臣的妻子。所以赵晖乐得卖个人情, 乾兴元年三月便颁下了赐婚的圣旨。   皇帝亲自赐婚, 李府上下对婚仪更是十分重视。薛盈是孤女,并没有亲人,还是张绍的故交程渊充任长辈,走完了婚仪的全套流程。   先是男方家里出具草帖子,写明李维的生辰八字, 然后女方亦出具草帖, 走完问卜的流程后,两家自然没有异议, 便可以出具细帖了。   细帖中会详细写明双方籍贯、父祖名讳、官职、男方聘礼数目和女方陪嫁资产等情况。这次薛盈出嫁,皇帝特别赏赐了三百两黄金做嫁妆, 也算是相当体面了。   接下来便可以下定礼了,太夫人一直盼着儿子成婚,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头面首饰、金器、销金裙褶、缎匹、茶、酒、糕饼等各色齐全,整整装了十多个礼盒,另外还牵送了两只羊。   薛盈看这架势, 实在怠慢不得,也准备了几匹缎子、各色针线和自己做的一桌酒席作为回礼。   双方定于四月初六完婚,下完定礼后便可以下聘礼和财礼,诸番忙乱后,眼看快到正式迎娶了日子了。   四月初三那天,李府便给薛盈送去一些妆扮的物品,意思是请新妇早做准备。四月初五沈瑶等人先去李府铺床挂帐布置新房,并预送一部分嫁妆。到了四月初六这个正日子,薛盈早早便起身了。   按照惯例,薛盈先要拜别尊长,程渊看着她给自己行完跪拜礼后,十分感慨:“你翁翁若能亲眼看到你出嫁,该有多欣慰啊。你到了夫家要孝敬长辈,和睦兄弟;与夫婿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子京是我的门生,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性子孤傲了些,可人品绝对可靠,你大可以放心。”   薛盈忙答应了,心头一热,眼圈也红了起来。沈瑶在一旁劝道:“大喜的日子,娘子要开开心心地呀。”   薛盈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随口问:“迎亲的队伍什么时候来呀?”   在一旁帮忙梳妆的媒人张婆婆扑哧一声笑了:“快了快了,只是李参政要进门没那么容易,要散发利市钱,我们才能放他进来呢。娘子不要心急。”   薛盈听出了张婆婆的调侃之意,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好在新妇的妆容本就擦了许多胭脂,倒也不大能看出来。   薛盈打扮停当后,又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忽听得外面一片鼓乐之声,是李维前来亲迎了。   接新人的花檐子已经抬了进来,乐官作乐催妆,照例应该由新妇的兄长将其送上檐子,可薛盈并无兄弟,张婆婆不仅有些作难。   这时李维缓缓上前,稳稳牵住薛盈的手,沉声道:“我送你上花檐子。以后我为你撑腰,没人敢欺负你的。”   薛盈微微一愣,抬眼正对上李维诚挚的笑容,她不觉间也被感染,笑笑道:“好。”   在一片鼓乐声中,薛盈坐上花檐子,顺顺当当被送到李府,照例又被索要利市钱,阴阳人执斗朝门内撒豆谷,一众孩童争着拾取,意为消灾报平安。   撒完豆谷后,薛盈被沈瑶和张婆婆搀扶下了檐子,踏过自轿前铺就的青毡花席,再跨过马鞍走入中门,由礼官引入洞房,李维坐床右首,薛盈坐于左首,称为“坐富贵”。   接下来,李维请新妇出房室,男女双方各出彩缎,绾一同心,谓之牵巾,一同走至家庙参拜,再入洞房对拜,然后面对面坐于床前,府中妇女走近他们,一边向床帐内撒金钱彩果,一边唱起撒帐歌。   薛盈一大早便起身,经历了众多繁文缛节,这时才能安安稳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听那歌中唱得是: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嫦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蠙珠来入掌。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红云簇拥下巫峰。”   薛盈即便再迟钝,也听出了歌中的隐喻,脸再一次红了起来。看到李维含笑看向她,索性深深地把头低下去。   行完了合髻和合卺之礼后,众人掩帐退出。偌大的新房内便只剩下李维与薛盈两个人。李维见薛盈低着头,脸上不擦胭脂之处,亦灿若明霞,内心一动,笑问道:“你累不累,我看你头上戴得冠子好沉,不如取下来吧。”   薛盈确实觉得脖子有些酸,稍一迟疑便取下头上的花冠,活动一下发麻的肩膀,笑笑道:“我今天寅时初便起身了,可真是有些累。”   李维笑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说着,拿起一块蜜糕递给她。   薛盈只尝了一口,随即皱起眉道:“太甜腻了,这里面放了多少油,加了多少蜜呀?”   李维不由失笑:“原是为了取个好彩头,要这样一直甜甜蜜蜜的才好。”   只是这样一来薛盈也没了吃点心的胃口,李维轻笑道:“幸亏我早有准备,你等一等啊。”说着,起身走出了新房。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李维端了一碗插肉面走了进来,嘱咐薛盈道:“府里的下人都忙着张罗客人。怕你会饿,我提前让沈娘子做好的。你快趁热吃吧。”   薛盈感激地看向他,这一碗插肉面汤色奶白,配上莹白豆芽、棕色的肉片和青碧的葱花,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薛盈先喝了一口汤,看来这汤是用猪骨熬制而成,口感清鲜醇厚,汤里的豆芽脆脆的,一口咬下带着鲜甜的汁水,她的胃口被充分打开了。   她又夹了一片猪肉品尝,是加了花椒、陈皮、酱油、八角、小茴香、莳萝和黄酒卤制的,口感咸鲜不腻,还保留着猪肉的甘美醇香,引诱着人一片接一片品尝。   面条也很好吃,沈瑶特地多煮了一会儿,吃起来又软又滑,却又不失筋骨,猪骨汤的鲜美渗入其中,格外有滋味。   没多大功夫,薛盈就把半碗面吃完了,看见李维一直含笑看着他,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呀?”   “不必。”李维笑了:“我看着你吃就够了。”   薛盈觉得很不好意思,差不多也吃饱了,便把碗放下了。   李维慢慢靠近她,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歇了吧。”   薛盈的心跳开始加速,起身收拾案上的碗筷,低声道:“你先睡吧,我把碗筷送回去。”   她的话音未落,却见李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细密而热烈的吻,她的心跳得厉害,身子也一寸寸软了下去,他却打横抱起她向榻上走去。   在一片懵懂之间,薛盈已经被他脱掉鞋袜,卸去头上仅存那支灵芝纹水晶簪,漆黑的长发如墨玉流光,流淌在他的襟前,他实在把持不住,铺天盖地又吻下去。   薛盈突然发现,一贯从容儒雅的李维此时变得极有侵略性,很快便卸下了自己的小衣,她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只觉得异常羞赧,耳垂颊畔俱是燥热,索性伸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   他的肌肤同样滚烫,只略一怔,转眼便开始攻城略地,她忽然有些慌乱,身子也微微抖了起来,她听到他在耳边呢喃:“阿盈,别怕。”   此时此刻,薛盈忽然领悟了那首撒帐歌的真正含义,原来这就是交颈鸳鸯成两两,一双月里玉芙蓉,是这样的亲密无间,爱欲缠绵。   当最后那一刻到来,她忽然觉得很痛,嘴唇都快咬破了,他放缓了动作,轻声哄在她劝道:“阿盈,要是很疼就告诉我。”   薛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含羞带嗔扫了他一眼:“我告诉你,你就会停下来吗?”   李维忍不住失笑,放缓了动作,再次温柔地吻上她的唇,一路绵延向下,直到她在他的逗引下再次紧紧拥住他,他才再一次放纵起来,一阵颠鸾倒凤之后,两人一时都乱了呼吸,越发眷恋难舍。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躺着,薛盈实在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朦胧间,似有人用手指勾动他的长发,她缓缓睁开眼,李维正温存地看着她。   她揉揉眼睛问:“你不困吗?怎么还不睡?”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娇媚,室内的烛光化作金粉,细细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越发显得莹润如玉,他突然情难自已,再一次急切地吻下去。   薛盈这时才觉得浑身又酸又痛,连忙一把推开他,躲到了床的另一侧,将被子盖得紧紧的。   李维看到薛盈警惕而戒备的眼神,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索求过度,无奈一笑道:“好了,我不碰你了,赶紧睡吧。”   确认过自己是安全的后,薛盈反而睡不着了,转过身来微笑看着他。   李维轻笑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控制不住又要下手了。”   薛盈忙道:“不不,我只是有话要问你。”   “哦?”李维随即问道:“什么话呀?”   “就是。”薛盈笑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呀?我一直以为你这样挑剔又冷傲的人,是不可能喜欢上别人的。”   这一次轮到李维发窘了,长久的沉默后,他突然开口道:“大概是你和三娘恶作剧,故意往鲜鱼鲊里多放盐的时候吧。”   “原来这么早啊。”薛盈大感兴趣,还想再追问细节,却被李维堵住嘴道:“看来你的精神挺好的,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薛盈这次彻底怕了,连忙把嘴紧紧闭住,手脚并用挪到床的另一侧。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他柔声道:“上天庇佑,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薛盈的手被李维紧紧握住,只觉得无比安心,很快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婚仪参考《东京梦华录》,那首撒帐歌出自《清平山堂话本》快嘴李翠莲,据考据是宋代话本。   2.那什么,清水文作者表示自己刚考上驾照,车速很慢,咳咳咳。   3.下一章大结局,厚着脸皮说,接档文《金陵小食光》和《玉人来(重生)》求个收藏哈。   感谢在2020-08-03 17:40:11~2020-08-04 17:0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昔筠 2个;yyllzz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蹄 3瓶;凶唧唧的毛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转眼便到了乾兴三年十月十六。   薛盈嫁入李府后, 时常会给家人准备膳食,不过有一样菜她是绝对不碰的,那就是南炒鳝。   可是今日, 她受命再一次烹制这道菜。按照吴娘子曾经教她的法子, 将黄鳝宰杀去骨, 热水揉搓去除粘液, 刮去表面的一层白膜, 然后顺着骨头的方向划成细丝,加入酱油、黄酒、姜末和胡椒粉腌制。葱白切丝,韭菜切段, 作为配菜放在一旁备用。   接下来, 薛盈起锅烧热,倒入猪油,加入葱姜炒香后,迅速将鳝丝倒入,待鳝丝稍微变色, 放入酱油、生粉、醋兑成的料汁, 下韭菜段,她将锅子稍作旋转, 火便被撩倒油锅中,变得又急又猛, 很快鳝丝就变得熟软。她又加入适量盐、黄酒,出锅装盘。   将蒜末和胡椒粉洒在鳝丝表面,再倒入滚热的香油, 伴随着撕拉一声响,香气四溢,这道南炒鳝便做好了。   只是薛盈丝毫没有往常烹饪菜肴的愉悦心情, 这道菜是用望月鳝制成的,是致命的武器。   将南炒鳝放入食盒后,李维走进来,沉声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出发可以去枫林苑了。”   他似乎看出了薛盈的心情有些紧张,鼓励道:“你不是一直想亲手为你翁翁和叔祖报仇吗,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听到这话,薛盈不再迟疑,深吸了口气向外走去。卫绍钦现已升为内侍省副都知,正在门口等着她。   太皇太后黄氏已经在枫林苑软禁了快三年了。只有两名内人贴身服侍,除了赵晖逢年过节会照常来请安外,再没有人前来看望她。   从权利的顶端掉落,陷入无尽的绝望与孤寂,这日子并非人人能忍受的,一开始,黄氏也曾因受不了闹过几回自杀,不过因为看守严密,都被救了下来。   乾兴三年看守渐渐放松了些,不过千古艰难唯一死,没了当初的气血之勇,她越来越不敢伤害自己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黄氏像往常一样观察日影推测时间,殿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竟是薛盈走了近来。   黄氏微微一愣,随即笑了:“是薛娘子啊,老身在这里呆得无聊,早就想见见你了。”   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三年时间,薛盈发现黄氏已然迅速衰老,原来保养得益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头发也已经花白。   不过那惊异只是一刹那的,薛盈随即便把食盒递过去,冷声道:“我翁翁和叔祖皆死在你手下,风水轮流转,今日我来给你送行了。”   黄氏怔怔地盯着食盒,沉声问:“那是什么?”   薛盈缓缓靠近她,心头涌上报复的快意,低声道:“是望月鳝,对于这道菜,大娘娘不是一直都很熟悉吗?”   黄氏只略一愣,忽得大笑:“好,薛娘子不愧是张学士的后人,我当初倒是没白白与你做对,是官家让你这么做的吗?”   薛盈冷声道:“官家想让你死,我也一样。”   “那我要谢谢你了,这三年来,我一直想摆脱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只是没用勇气。如今死在你手上,我倒也心甘情愿。”   薛盈凝视黄氏良久,冷冷一笑道:“大娘娘现在这么想死吗?你当初毒害我翁翁,害死我叔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日?我生来就不信君臣无狱的鬼话,即便你高高在上,权势滔天又如何,自古以来杀人者死,天理昭昭,你终究逃不脱报应。”   薛盈从食盒里拿出那盘南炒鳝,将筷子递到黄氏手上,沉声道:“今日十月十六,是先皇后食用望月鳝崩逝的日子,一天后,我翁翁亦被毒杀,大娘娘赶紧尝一口,去地下向他们赎罪吧。”   黄氏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忽又开口道:“薛娘子现在一定很得意吧。我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官家和他爹爹一样,都是心冷的人,你和李维知道、参与的宫闱秘事太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薛盈笑了:“官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没有底线,而我夫君,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贪恋权位。他请求外任的劄子已经递上去了,想来不日就会被允准。宦海惊涛,跬步崎岖,早就该激流勇退了,可惜大娘娘至今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薛盈再次催促黄氏:“酉时二刻了,大娘娘赶紧上路吧。”   面对生死,即便再强大的人也会变得不那么镇定,黄氏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良久之后,终于夹了一筷鳝丝吃了下去。   新鲜肥美,带着浓郁的酒香和蒜香,若非事先提醒,黄氏实在难以觉察这道菜肴足以致命。   薛盈眼见黄氏痛苦地倒地抽搐,一刻也不想在这阴寒的殿阁中久留,急忙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淡金色的阳光,从东侧的苑墙上斜照下来,留下半院秋阴,薛盈忽然觉得,秋天留给人的也不尽是萧瑟。   乾兴四年清明,李维陪着薛盈再次前往北邙山,来到张绍的墓碑旁。   张绍的那一段骨殖已经重新被放入棺中,薛盈与李维郑重行了跪拜之礼,又酹了一杯酒。薛盈心中有无限感慨,恸哭了一场,缓缓拭泪道:“翁翁,幸得上天庇佑,您如今沉冤得雪,终于可以安眠了。”   李维亦沉声道:“张学士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令孙女的。”   他牵住薛盈的手,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薛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方家父子在北邙山的墓地,你有派人去祭扫吗?”   李维笑道:“你放心,我前日已遣人祭扫了。你可知当初方正言将我们关在府内,执意负隅顽抗,我最后对他说了什么?”   薛盈也一直纳闷,为何李维短短几句话就会让方正言放弃抵抗,好奇问道:“说了什么呀?”   李维的面色变得沉重:“我告诉方正言,我一贯看不上苏宜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会为他父亲报仇的。如违此言,必遭报应。”   看着妻子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李维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轻笑道:“走吧,我们现在出发,晚上便可以赶回京城,睿儿一定很想你了。”   李维口中的睿儿是他与薛盈的独子,今年刚刚一岁,是薛盈的心头肉,听到丈夫这么说,她也有些归心似箭了。   二人上了马车,李维开口道:“已经有旨意下来,我外调为镇南军节度使、判杭州府。回京后我们收拾一下行李,就可以动身了。”   “真的呀。”薛盈十分高兴:“我早就倾慕西湖山水了,正好你也可以卸下繁冗,一心侍奉母亲,吟风弄月,倒也落得清闲自在。”   李维笑着握住她的手:“届时处理完公务,我便带着你和睿儿去游山玩水,用虎跑泉水冲泡小龙团,那滋味真是绝了。”   薛盈忙道:“等睿儿大一点了,我还想在杭州开个面馆,做大家都喜欢吃的美食。”   李维笑了:“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人,依你便是。”   这时马车已经驶出北邙山,向东疾驰而去,和熙的春风吹过,掀起车帘,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夹着鸟声啾啾、花香阵阵,越发令人心旷神怡,原来春天这样美好,即使再空寂的旷野,再阴霾的角落,亦终究挡不住这浩荡的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1.写到这里,正文部分就大结局了,感谢各位小可爱一路的陪伴与支持。   2.下一本开《金陵小时光》,开封、洛阳、杭州和南京都是我很喜欢的城市。《金陵小时光》的故事就发生在南京,这个连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地方,同样是美食加一点不烧脑的悬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哦。另外一本预收《玉人来(重生)》是我的心头好,也在排队准备中。   3.休息一天,后天开始更新番外,除了写两章婚后日常外。还会把原计划写的一小段悬疑情节补上,是一个独立的案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