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病娇的白月光》 作者:第一只喵   文案:   镇远侯府的独生女儿顾惜惜一生顺遂,唯独姻缘不济,未婚夫魏谦非但声名狼藉,而且身有隐疾。   顾惜惜正要悔婚,却做了一个能看到未来的梦。   梦中她悔婚之后,魏谦上位得势,她被他掳走幽禁,被迫做了他的外室,又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梦醒之时,逼婚的人马正要砸门,魏谦站在面前,目光阴鸷:   嫁,还是不嫁?   想起梦中的种种,顾惜惜颤巍巍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我嫁。   魏谦半生坎坷,唯一残存的温情,就是落魄时护着他的那个小姑娘。   她是他供养在心尖上的白月光,哪怕她认不出他,哪怕她千方百计对付他,他也要死死抓牢了她,生生世世,绝不放手。   只想退婚白月光×追妻火葬场病娇   排雷:   1.女主非良善   2.男主真病娇,受过刺激,不是正常人   3.双c,女主前期不爱男主,有修罗场,追妻火葬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顾惜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娇追妻小甜饼   立意:在相杀中学会相爱,治愈病娇 ================= 第1章   三月中旬,桃红柳绿,正是京中景致最好的时节。   镇远侯府高高的围墙之内,一树玉兰开得正好,高出墙头的绿色枝叶托出一朵朵大而白的花,微风吹过,香气飘拂。   魏谦在墙外站了多时,身上穿的大红色的衣袍被花气沾染了,无处不是馥郁的香气,可他的脸色却阴沉到了极点。   这是他精心挑选了,向镇远侯的掌上明珠、他的未婚妻子顾惜惜下聘的黄道吉日,可他面前这道侯府大门,却关得紧紧的。   在他身后,一百二十抬聘礼从镇远侯府门前一字排开,直排到街角也看不到头,朱漆的箱笼上扎着红绸团花,喜气洋洋,可顾惜惜却不肯要这聘礼,她吩咐将大门关紧,任何人都不得放他进去。   她还是不肯嫁他。   魏谦看着门扉上泛着暖光的黄铜门钉,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与顾惜惜自幼便定了亲,之后他遭逢巨变,被迫离开京城整整十年,这十年里,无数次生死关头他都咬牙扛了过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回来,娶她。   可他回来后,才发现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根本不记得他,而且,她不愿意嫁给他了。   太阳的影子一点点移上来,眨眼之间,魏谦已经在门前等了半个时辰,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可大门里面还是一片寂静,顾家的人一个都不曾出来。   魏谦垂目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袍,那大红的颜色此时看来分外嘲讽,他左手按住腰间的刀柄,右手慢慢抬起,停在空中。   这是命令随从强行闯门。   她不肯嫁,那么,他便抢了她,哪怕是死,他也要她在身边!   随从很快找来一根粗壮的圆木,抬起来正要上前撞门,却在此时,紧闭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   顾惜惜从早晨起就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当母亲回娘家时,她就没有跟着去,末后父亲也出去了,她正带着爱犬在花园里散闷,突然听说,她那个声名狼藉的未婚夫魏谦带着大队人马,前来下聘了。   她与魏谦的婚约是小时候定下的,之后魏谦离开京城整整十年,再回来时,非但性子变得阴沉乖戾,而且还做了溧水公主的面首,靠着巴结溧水公主在京中横行霸道,十分不成器。   更要命的是,她昨天还听说了一个可靠的消息:魏谦身有隐疾,不能人道。   这种人,死都不能嫁!   顾惜惜立刻打发人去寻父母亲回来主持,又吩咐锁了大门,在父母亲回来之前,绝不准放魏谦进来。   她心里有事,走路时一不留神,撞到了假山上突出的太湖石,晕了过去。   之后,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梦中的情形是从她撞到太湖石之后开始的。   她梦见自己只是撞到了额头,并没有晕倒,魏谦恰好在这时候命人撞开大门,强行把聘礼往门里抬,她急匆匆出去阻拦,他拿着婚书说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娶她。   她梦见自己气头上夺过婚书一撕两半,又当着众人的面骂魏谦:“我不嫁太监!”   她梦见魏谦听了那句话,一张脸苍白得像恶鬼一般,他拔出腰刀,似乎想要杀她的模样,末后却放过了她,带着聘礼走了。   再之后的梦境,却十分让她惊讶恐惧。   她梦见皇帝明天就会驾崩,新皇登基后,魏谦被封为龙骧卫大将军,二品大员,天子近臣,一时间权势滔天。   然后,魏谦趁她与父母分散的时候,当街掳走她,关在一处黑魆魆的别院里,强迫她做了见不得光的外室。   父亲冒着大雨出城找她,不幸跌下山崖,摔坏了双腿。   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很快得了严重的心疾,生命垂危。   而她的结局,更是屈辱至极。   魏谦恨她悔婚,更恨她当众骂他是太监,所以不肯再把她当作妻子对待,只当她是玩物一般,囚禁在身边肆意凌辱。   他不能人道,于是想出各种办法折磨她。他每夜里都强留在她房中,纠缠她逼迫她,尽做些让人无法启齿的羞耻事。   他性子暴戾乖僻,不准她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就连镇远侯府的消息也瞒得死死的不准任何人告诉她,她那时候并不知道父母亲已经出了事,为了打听家里的消息,只得忍着羞耻,哄着他顺从他。   魏谦对她的态度略微有些好转的时候,她无意中听见丫鬟们聊天,才知道父亲已经瘫痪,母亲重病垂危。   她因此恨透了魏谦,发誓要杀了他。   为了让魏谦放松警惕,她对他越发温存体贴,他那方面不行,动不了她,于是她放开手脚,主动亲近,勾着他一点一点的,将整个别院中的防卫都暴露在她眼前。   到最后,她甚至想法子弄到了一把匕首,只等夜里魏谦回来后,趁着红罗帐中销魂的时候,一刀杀了他。   可就在她将一切都筹划好了的时候,突然感染风寒,魏谦让人送了药给她,她吃了几口,便七窍流血,魂飞魄散。   梦境的最后是铺天盖地的血色,顾惜惜看见自己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尸体一点点变凉,血一点点变成黑紫色,可怕极了……   “姑娘,”贴身丫鬟三元的叫声突然惊醒了顾惜惜,“姑娘,你额头上蹭得有些红红的,要不要拿点药膏来擦擦?”   顾惜惜猛地睁开眼睛,满脑子都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梦里,恍恍惚惚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元有些惊讶:“姑娘刚才撞到了太湖石,不过没有昏迷。”   顾惜惜毛骨悚然。   在梦里她过了好几个月,那么真实的一个梦,好像每一天都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似的,可在别人眼里,竟然只是一瞬间?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她定定神,问道:“魏谦走了吗?”   三元道:“没有。”   “你扶我去看一眼。”顾惜惜吩咐道。   “姑娘,你额头疼吗?”三元道,“要不要先去擦点药膏?”   “不疼,你先扶我去门口看看。”顾惜惜道。   比起梦里她的痛苦,额头被撞到的这点疼根本不值一提。   尤其是梦境的最后,她吃了那碗药后,那股子锥心刺骨的疼,就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下死力气从四面八方撕扯着她,要将她撕碎了坼裂了,要她连骨头都不剩下一片,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到现在骨头缝里还是疼的,就好像她真真切切死过一回一样。   太疼太苦,也太真实,顾惜惜不能不心惊。   她得去看一眼,她得让自己相信,那只是一个梦,并不会发生。   三元扶着她来到大门前,隔着门缝只看了一眼,顾惜惜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魏谦此时的打扮,跟他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她今天根本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在梦里看见他这副打扮?   就连那些聘礼摆放的位置,跟在魏谦身后的青衣随从,甚至满大街围着看热闹的闲人们,也跟她在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顾惜惜到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也许那个诡异的梦,并不仅仅是个梦。   也许是前世,也许是老天的预警,总之,那个梦跟眼前的现实肯定有什么关联。   怎么办?   假如她还是不让他下聘,会不会像那个梦里一样,她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还死得那么痛苦?   那些被他囚禁,被他羞辱,暗无天日的生活,她再也不要过了!   怎么办?   开门放他进来,让他下聘,然后嫁给他?可他人品那样差,床笫之间又是那样怪癖的喜好,嫁给这样的人,那还不如死了!   顾惜惜进退两难,紧张到了极点,突然就冷静下来。   她怎么忘了,假如那个梦是真的,那么皇帝明天就会驾崩,一年的国丧,全天下的人,都不能嫁娶。   那她就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来想法子,想一个既不用需要嫁他,也不会被他杀掉的办法。   就在此时,透过门缝,她看见魏谦左手按上刀柄,右手抬起,停在空中。   他要吩咐手下人撞开大门,强行下聘了——一切都跟梦里一模一样!   顾惜惜来不及多想,立刻吩咐三元:“用帕子把我额头包起来,快!”   三元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手脚麻利地掏出帕子,将顾惜惜撞到太湖石的额角仔细地包了起来,又在脑后打了个结。   刚刚弄好,外面的人已经找来了圆木,魏谦面无表情地退在边上,又是一抬手。   眼见那些下属立刻抬起圆木往门前来,顾惜惜连忙下令:“开门!”   守门人飞跑上前,拉开了门后的铜闩,沉重的双扇门扉缓缓打开,魏谦苍白的脸完全暴露在眼前,顾惜惜强压下恐惧,眼睛看着魏谦,柔柔地叫了一声:“退思。”   退思,魏谦的表字,在那个梦里,在无数个身体发肤纠缠的夜里,他逼着她哄着她,要她一遍一遍在耳边叫他,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撒花,评论发红包啦啦啦,爱你们~   ————————————   放两个预收,亲们收一下吧,么么~   1.古言,《失忆后我救了病娇男宠》:   文晚晚失忆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嫁给镇南王叶淮,却记得他残暴嗜杀,每个嫁进来的女人,都死在他手里。   因为叶淮只好男风,不爱女人。   甚至在她进府当天,叶淮还抢了个男人回来,百般拷打,逼他就范。   为了保命,文晚晚筹划逃跑。   后宅里除了她,还有一个病弱乖戾的美少年,文晚晚看他浑身伤痕,就知他是被抢回来的男宠,顿时起了恻隐之心:要不,一起逃?   少年抹掉唇边的血,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   恢复记忆后的文晚晚看着真病娇·假男宠·叶·弱不禁风·淮,嘴角抽了抽:   镇南王殿下,咱别装了行吗?   叶淮从来都知道文晚晚是他那皇帝侄儿派来的探子。   她失了忆邀他一起逃跑时,他想,皇帝蠢,派来探子也蠢。   后来他掐着她的细腰流连忘返时,又想:不蠢,真香。   2.古穿,《我在后宫做美容》:   整形医生燕卿穿成了被罚没入宫的罪臣之女,幸运的是,她的医美实验室也跟着来了。   在这个男人女人都极度看脸的时代,凭借医美神技,燕卿迅速在宫中站稳脚跟。   今天给贵妃水光针,明天给皇后热玛吉,皮秒去掉了皇帝脸上的伤疤后,更是被御口亲封,成了宫中第二大红人,燕尚宫。   某天,宫中第一红人,她的死对头,掌印太监顾思礼找上门:“听闻尚宫的医术能补天缺,在下有一事相求。”   燕卿偷瞄着某处,心中忐忑。   那地方的缺,怕是补不了……吧?   心机美貌女大夫×只手遮天大权宦 第2章   退思。   这缠绵悱恻的两个字趁着春风,丝丝缕缕地钻进魏谦耳中,他苍白紧绷的脸上,乖戾的神色有一丝丝松动。   紧握着刀柄的左手慢慢松开,魏谦走近一步,抬眼看向顾惜惜。   她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含着雾气,带着水色,哀哀地向着他,他只看了一眼,原本冷硬的心肠便不由自主地酸了软了。   可她站立的姿势又带着戒备,像只受惊的猫,即便恐惧到了极点,却依旧露着爪牙,威胁着不让敌人靠近。   魏谦不由得起了疑心。他默默上前一步,与她四目相对,想从她眼中看出点端倪。   一触到他探究锐利的目光,顾惜惜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在那个漫长的梦里,在他送来那碗要了她命的药之前,他就是这么冷淡的、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再之后,她就收到了那碗药,死于非命。   一念至此,刚刚体验过的,临死前的剧痛重新卷住了顾惜惜,一时之间,她连呼吸都停住了。   肯定是他杀了她!虽然她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下毒,但那碗药是他命人送来的,肯定是他察觉到她想杀他,所以抢先下了手。   而他现在这副模样,就跟他杀她之前,一模一样。   他又对她起了疑心,要是她惹恼了他,他肯定就要对她下手!   她不想死,而且那样的死法,真是太疼了。   该怎么办?   眼前忽然又闪过梦中的片段,顾惜惜下意识地向魏谦走近一步,害怕着迟疑着伸出手,颤颤地抓住了他红袍的一角,含着眼泪叫他:“退思。”   在那个梦里,但凡她这样对他,都能把他哄得很欢喜。   纤细白嫩的两根手指,只是怯生生地捏着袖子的边缘,无法抑制的厌憎却突然攫住了魏谦。   他从来就受不了女人碰他。   一刹那间,魏谦头疼欲裂,眼前突然出现铺天盖地的血色,红得就像当年那场巨变一样。   他厌憎之极,立刻握住刀柄,就要动手。   可血色很快散尽,眼前又出现了一副全然不同的旖旎画面。   帘幕低垂,红烛摇曳,顾惜惜赤着身子在他怀中,低低声地叫他:“退思。”   她潋滟的眉眼带着红,腮上也是红,就连嫩白的耳垂也是红,她的声音涩涩的,却又黏得紧,从耳边钻进心里,粘牢了,让他一时一刻也不舍得放下。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形。从前只要有女人碰到他,他就会看见那片血色,可他从不知道,被她碰到后,竟是这样的风光。   满心的厌憎被硬生生压住,某个隐秘的角落,突然又蠢蠢欲动起来,魏谦目光晦涩地盯着顾惜惜,左手抽刀,擦着她触碰到他的边缘,割下了那片衣袖。   冰凉的刀锋擦着她的手指掠过,那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迅速从指尖延展到全身,顾惜惜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叫出了声。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松快,又夹杂着一阵惊疑。   她竟然赌对了。   在那个梦里,她见过魏谦这幅模样,他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但凡有女人碰他,他就满眼赤红着,恨不得将人一刀剁翻。   起初他掳走她后,也是这么一边抗拒她,一边又想占有她,他是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脾气越来越暴躁。   终于有一次,他握着她没有放手,而且,也没有发疯。从此以后,他就像食髓知味一般,夜夜都来纠缠,枕席之间越发不知道羞耻。   她厌恶他这种怪癖,可她也慢慢地学会了怎么去利用这种怪癖——但凡有什么事要求他,她就会抓着他,低低地叫他一声退思,他多半都会答应。   刚才她就这么做了,他虽然抽刀割断了袍袖,可他这会子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先前那副审视怀疑的样子,他的目光灼热得很,也没羞臊的很,像是能穿透她身上的衣服似的,将她整个人剥光拆开,连皮带骨地吞下去,一口也不剩。   那个梦,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魏谦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额头上,受伤了吗?”   顾惜惜低声答道:“我刚才撞到了额头,很疼。”   真疼啊,那碗药喝下去的感觉。   就像是真的一样,让她既愤恨,又恐惧。   她只不过是不肯嫁他而已,他做的那些丑事,但凡是个要脸面的女人都不会嫁他,可他竟然抢走她,羞辱她,甚至还杀了她。   她骂他一句太监,于是她的家,她的名誉,她的清白,都被他毁了,可他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必要杀了她才肯罢手。   假如那个梦是真的,她就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提前哄好他,不让他发疯,她甚至应该抢先下手,赶在他动手之前杀了他!   魏谦看着她,她细的像白瓷一样的额头上,包着一条浅浅绯色的帕子,看得出是匆忙之间包扎的,把她的头发也卷了几根进去,黑的发丝压在娇嫩的红色上,纠缠交结的,看得他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他想她一定很疼吧,眼睛一直都是湿的,于是哑着嗓子向她说道:“须得请大夫。”   “嗯,”顾惜惜点点头,不失时机地解释了一句,“方才只顾着包扎,没来得及过来给你开门,退思,你不要生气。”   魏谦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突然又绷紧了,淡淡说道:“我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她仔仔细细地,包扎过几次了。   他的语气虽然是淡淡的,但顾惜惜知道,他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若无其事。   他在疑心,他的疑心病很重,他囚禁她的时候,把整个别院都守得严严实实的,就连贴身丫鬟进出她的房门,都得一次次核验腰牌,绝不容许有半点疏忽。   他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耐心地潜伏在暗处死死盯着,一旦发现破绽,立刻就暴起致命。   顾惜惜把关于那个梦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一切都太真实,就连他看着她时满眼戒备却又语气清淡的模样,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她不是很相信鬼神的人,可到了这时候,却又不得不想,冥冥之中也许早就注定。   手心因为紧张出了汗,湿湿的很是难受,顾惜惜想起他最喜欢她乖巧柔顺,对他言听计从的模样,于是鼓足勇气开了口:“我爹娘都不在家,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们了,下聘这样的大事,须得等他们回来主持才行,所以先前我没有开门。”   魏谦审视地看着她,她的脖颈微微弯着,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那样白,那样细,他只要一只手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了。   却在此时,她抬起头,眼睛红着,声音哽着,问他:“退思,你疑心我?”   她的眼泪被长睫毛托住了,亮闪闪颤巍巍的,像晶莹剔透的水晶,一旦滑出眼眶,就要摔得粉身碎骨。魏谦的心突然软了,下意识地说道:“没有。”   顾惜惜仰着脸看他,那滴眼泪,终于还是慢慢地滑了下来。   于是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便有了一道湿湿的痕迹,眼睛也是湿的,红菱般的嘴唇抿起来一点,分明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她摇着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法:“退思,你说谎,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魏谦的心被这滴泪打湿了,一阵沉默之后,他道:“好,我信你。”   “我已经开了门,”顾惜惜含着泪,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下聘?”   袖子里面,她的手攥得紧紧的,手心一片湿冷。   她在赌,赌那个梦是预示,赌她今天的一番筹划,能够暂时稳住他,争取到应对他的机会。   但如果那个梦是假的,她赌错了,她就亲手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魏谦沉吟许久,终于一抬手:“下聘!”   杠夫们立刻抬起聘礼往门里走,红绸团花颤巍巍的,映得大门内一片喜色,就连魏谦苍白的脸,也被衬得鲜亮了几分。   一抬,两抬,三抬,进门的箱笼越来越多,顾惜惜心神不宁。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魏谦神色一凛,沉沉地看她一眼,道:“三日之后,我来迎娶!”   他纵马离去,顾惜惜站在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紧绷的情绪突然被抽空,满心满身都是疲惫。   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   她做的这一切,到底是救了自己,还是害了自己?   两刻钟后,镇远侯顾和满头大汗地奔了进来,一看见顾惜惜头上裹着的帕子,顿时捶足顿胸:“乖女呀,你头上怎么了?外头都说魏谦那厮带人来砸了咱家的门,难道他打你了?”   侯夫人罗氏直接让人把轿子抬进了内院,还没下轿先听见了这句,忙地跳下来,急急问道:“惜惜,那厮对你动手了?”   “没有。”顾惜惜扯掉帕子,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被太湖石碰到的地方只剩下一点极浅的红,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见。   但罗氏还是看见了,连忙上前轻轻吹着,一回头向顾和横了一眼:“就知道下棋!丢下惜惜一个人在家,受那厮的欺负!”   顾和今天的确是去棋馆下棋了,这会子满脸懊恼的,连声说道:“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去下棋了!”   “不是的,那厮没有打我,这是我在花园子里不小心碰到的。”顾惜惜一手挽了父亲,一手挽了母亲,欲言又止,“在那之后,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罗氏在药匣子里找药膏,应声问道。   半柱香后。   顾家三口坐在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是罗氏打破了沉默:“你是说,你昏迷以后,梦见魏谦抢走你关在家里,所以你很害怕,就让那厮下了聘,想暂时安抚他?”   “是。”顾惜惜怕他们太过担心,并没有说起关于她被毒死的情节,“那个梦太吓人了。”   “可是三元又说你没有昏迷,”罗氏皱着眉头,“十分古怪。”   “是,”顾惜惜也想不明白这点,“但那个梦很长,我总觉得我昏迷了很久似的。”   顾和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安慰道:“乖女别怕,有我跟你娘在,那厮绝不敢这么对你。”   好歹他也是镇远侯,罗氏的母亲又是当今皇帝的姑母,赫赫扬扬的晋阳大长公主,魏谦那厮怎么敢这么对他的宝贝女儿?   顾惜惜的眉头越拧越紧。外祖母晋阳大长公主,在梦里,似乎有闪过关于她的片段,可是太模糊了,她有些想不起来。   罗氏想了想,问道:“你还梦见了什么?能够验证的那种。”   “圣人明天驾崩。”顾惜惜压低声音说道。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皇帝病了很久了,但是,谁也不敢说这种话,若是被人听见,可是杀头的罪过。   “这事不要再提起,”罗氏最后拿了主意,“等明天再看吧。”   明天,顾惜惜心上沉甸甸的。   她究竟赌对了,还是赌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还有红包呀,么么哒~ 第3章   哨声越来越急,魏谦催马向前,远处一人一马飞驰而来,将到近前时又避到路边,躬身行礼道:“公子,郡王急召!”   魏谦点点头,重又加上一鞭,乌骓马跑得越发快了,风声呼呼的在耳边响着,他满心里想的,都是方才下聘时的情形。   她态度的转变,实在有点突然。   他曾三次到她家商议下聘迎娶,第一次是刚刚回京的时候,他登门拜访,请求与她完婚,她躲在屏风后面看他,他便借故起身,向屏风里张了一望,四目相对时,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天上的星子。   第二次再去,她的态度却全变了。她出来见了他,冷冷淡淡的,还意味深长地提起了溧水公主。   第三次再去的时候,她没有露面,顾和请来了当初的媒人,直接跟他说,顾家要退婚。   可她今天,竟然叫着他的表字,拉着他的衣袖,催他下聘。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风声终于在耳边戛然停住,魏谦勒住丝缰,一跃下马上,目光往四下里一扫,迈步走进了一处院落。   吱呀一声,门关紧了,此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片时,半条街外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中,魏谦悄无声息地从暗门走出来,向着房中独坐饮茶的赭袍男子单膝跪下,道:“郡王。”   “退思,”润郡王燕舜伸手扶起他,道,“那位召我入宫。”   他并没有说出姓名,只伸出两根手指,魏谦便知道,他说的是二皇子,岐王燕淮。   魏谦道:“大约是要动了。”   “我也是这么想。”燕舜颔首道,“也好,正该做个了断。”   “属下这就去安排。”魏谦道。   “好。”燕舜微微一笑,忽地转了话题,“退思,恭喜你得偿所愿。”   魏谦略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燕舜说的是下聘之事,原本总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时竟有些发热,低声道:“谢郡王!”   燕舜看他这副模样,又是一笑,道:“等你大喜之日,我给你主婚。”   魏谦心中咚地一跳。他心心念念,只要娶她,然而成亲之事历尽波折,此前总觉得缥缈的紧,此时突然从别人口中说出,意外竟踏实下来。   是呢,她已经应允了嫁他,他念了整整十年,终于能娶她了。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谢郡王。”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燕舜笑道,“何况惜惜也叫我一声表兄,你我原就是一家人。”   他起身走向另一处暗门,道:“退思,宫中再见。”   魏谦目送着燕舜的身影消失在墙后,又等片刻,才迈步走到檐下,沉声道:“来人!”   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掠出几个青衣人,齐齐行礼道:“公子!”   “影卫随我入宫,”魏谦沉声道,“天武卫控制岐王府,虎威卫约束城中各处兵营,控鹤、龙捷卫把守内城,未初开始,一律不得进出!”   青衣人齐齐答应,魏谦甩掉身上的红袍,露出内里的箭袖劲装,将要走时却又站住,道:“调一队精锐,暗中守好镇远侯府,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一名青衣人应声而去,少顷,数十个青灰色的身影掠出庭院,向着镇远侯府的方向奔去。   镇远侯府一向很重视吃饭这件事,可今天这顿午饭,一家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顾和想到如今还堆在厢房的聘礼,整个人都有点蔫,要不是怕影响了罗氏和顾惜惜的食欲,几乎都要长吁短叹起来。   说到底,这门折磨人的亲事,是他当年做主,给顾惜惜定下的。当年看着一切都好,门当户对的,魏谦那小子也眉清目秀,知书达理,谁知道魏家遭逢变故之后,他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幅乖戾的模样。   都怪他心肠太软,当年魏家出事的时候他没有退婚,魏谦离开京城,下落不明的那十年,他还是没有退婚,到头来反而害了女儿。   聘礼都送来了,难道三天之后,真要让女儿嫁给他?   顾和心不在焉地从盘中夹了一筷子菜,还没入口,罗氏的筷子就压住了他的:“那是大料。”   顾和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夹着一块八角要往嘴里塞,连忙放下了,道:“没留意。”   “别想了,好好吃饭。”罗氏怎么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瞥了他一眼,道,“天大的事,也等吃了饭再说。”   她夹了一筷子蟹酿橙放到顾惜惜碗里,道:“你也别担心,怪力鬼神的事也不算罕见,明天我去庙里给你请一道平安符,驱驱邪祟。”   顾惜惜吃着蟹子,她素来喜欢河鲜,可今天这鲜甜的蟹吃到嘴里,却尝不出一丁点滋味。   满心里想着的,还是那个奇怪的梦。   魏谦为什么敢掳走她?就算镇远侯府只是闲散勋贵,可她的外祖母晋阳大长公主,可是皇帝唯一在世的嫡亲姑母,身份尊贵不说,与帝后的关系一向也十分亲密。   即便皇帝驾崩了,难道那继位的新帝,竟敢不把姑祖母放在眼里,任由魏谦掳走她的外孙女吗?   太不符合常理了。也许那仅仅只是个诡异的梦,只不过她太慌张害怕,才当了真。   竟然那样糊里糊涂让魏谦下了聘,难道三天之后,真要嫁给他?   “不会让你嫁他的。”像是听见了她的心事一般,罗氏忽然开了口,“如果明天没有……”   后面的话大逆不道,自然是不能说的,罗氏想了想,道:“那么,你外祖母会带你进宫去面见圣人,一定能给你讨到一道退婚诏书。”   顾惜惜总算觉得振奋了些。   午饭用毕,顾惜惜回到房中,三元将她额头上之前涂的药膏小心地擦掉,又重新细细的,再涂了一遍药膏。   涂抹之时,手指不免拂到她浓密的头发,冰凉丝滑的,擦着手指滑过,空气中便有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细细的香气,弄得三元心上都痒痒起来。   不觉就多看了几眼。   顾惜惜皮肤白,是那种润泽的,透着水色的白,淡黄色的药膏只薄薄地涂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看上去就很是扎眼,让人觉得像是亵渎了这极难得的柔细纯净一般。   顾惜惜的眼睛也带着水色,像夏天的河流,安静的水面下暗潮涌动,只需要一点点风,立刻就能奔腾流动,将四周围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哪怕同样身为女子,哪怕每天都看,三元对着这双眼,依旧有点沉溺的感觉。   更不用说那娇艳的朱唇,柔美的轮廓,所谓难得的美人,就没有一处不是最出色。   三元细细涂好了药膏,忍不住说道:“上回去泰安公主府的时候,奴婢听见她们都说姑娘是京中第一美人呢。”   顾惜惜的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上头,只是出着神问她:“你那会子可看真切了,我真的没有昏迷?”   三元很快答道:“没有。”   “那我那会子是什么情形?”顾惜惜追问道。   “姑娘磕了一下,然后扶着额头,问我说昏迷了多久。”三元涂好了药膏,一道烟跑去取来一本《法华经》放在顾惜惜面前,道,“姑娘,奴婢听人说经书可以辟邪,姑娘放一本在床头,邪祟就不敢来了。”   顾惜惜哭笑不得。   却还是接过那本法华经,郑重地放在床头。   她也希望,她只是被邪祟侵扰了,很快就能好。   谁知到了傍晚时,京中的情势,却有些怪异起来。   皇宫的四门都封闭了,不许进不许出,街上还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个个都佩戴兵刃不说,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十分警惕,全然不是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   于是顾惜惜这顿晚饭,也吃得没有一丁点滋味。   这迹象,怎么看都像是皇帝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赌对了,可是一想到以后再面对魏谦时,都得装出一副柔顺欢喜的模样,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夜,顾惜惜翻来覆去的,始终合不上眼,天快亮时好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   她闭着眼睛恹恹地躺在床上,魏谦端着她素日爱吃的鹑子羹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这是白天那个梦里,她被魏谦掳走后,绝食对抗的情形。   银匙盛了羹,送在她嘴边,她转过脸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吃?”魏谦俯下身子,苍白的脸恰恰停在她上方,“我喂你,用嘴。”   “无耻!”她又惊又怕,涨红了脸。   魏谦越压越低,挺拔的鼻子几乎要触到她的:“要我喂,还是自己吃?”   她紧紧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魏谦眉心微动,声音软了下来:“你吃了,我就告诉你侯府的消息。”   虽然只是旁观,顾惜惜却面红耳赤,又恨又怕,却在此时,突然一阵毛发直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惜惜:未婚夫给人做面首。   顾惜惜:可他又是个太监。   顾惜惜:今日份迷惑……   ————————————   评论还有红包呀,么么~   ————————————   感谢“星点点”,灌溉营养液+92020-07-14 10:06:23 第4章   半梦半醒之间,恐惧迅速遍布四肢百骸,顾惜惜急切着想要摆脱梦境,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却在此时,一个阴郁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是我。”   魏谦。他来了。   恐惧在此刻膨胀到极致,顾惜惜猛地一挣,睁开了眼睛。   窗纸上一点淡淡的青灰色,天就要亮了。   微光勾勒出魏谦瘦高的身形,他站在床前,低头看她。   顾惜惜抓着被子,咬牙伸手,去摸昨夜放在枕头底下的匕首,若是他敢掳她,她就跟他拼了!   半明半暗中,魏谦声音低沉:“有些变故,可能……”   他在晨光中看着她明媚的轮廓,眼中带着睡意,颊上染着晕红,娇艳的唇像新鲜成熟的果子,带着水色,散发着香气,仿佛有什么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个画面突然又出现在眼前:她赤着身子在他怀中,低低声地叫他,退思。   呼吸突然乱了,却在此时,魏谦察觉到她眼中的恐惧。   她在怕他。为什么?   昨天分明是她扯着他的袖子,那样缠绵乖顺地叫他退思。   浑身的热血瞬间冷下来,魏谦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顾惜惜,探究着她每一点情绪,哑着嗓子说完了后半句话:“……婚期可能要推一推。”   顾惜惜微张了红唇,茫然地啊了一声。   一时之间,心情复杂得紧。   魏谦之所以说婚期要推迟,只可能是皇帝不好了。   那个诡异的梦,竟然真是预示!   她赌对了。   她恍惚着追问道:“为什么?”   魏谦依旧盯着她,声音渐渐平静:“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顾惜惜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他既然这么说,那么,肯定是皇帝不好了。   可是,连外祖母那边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怎么这么早就知道了?   难道是通过溧水公主?毕竟那即将要继承大位的润郡王燕舜,是溧水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却在此时,突然有了一股子被毒蛇盯住的森冷感觉,顾惜惜下意识地一抬眼,立刻对上了魏谦那锐利的、审视的目光。   心中一紧,顾惜惜连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低声说道:“退思,我等你。”   魏谦退开一步,衣袖从她手中滑出来,他依旧看着她,目光中那股子森冷的劲头少了些,低声道:“外面乱,今天不要出门。”   “好,”顾惜惜乖顺地在枕上点头, “我听你的。”   在魏谦听来,她的声音带着睡后的惺忪,低低的,微微有些哑,与她平日娇婉的语调很不一样,却意外的吸引,而她在枕上点头的模样,娇憨得让人无法抵挡,一刹那间,他从她明媚的容颜里,看见了十年前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心里某处,又在蠢蠢欲动起来,掺杂在疑虑中,让魏谦有些陌生的不适。目光晦涩着,他抬眼看向窗外,低声道:“我走了。”   再不走,就不舍得走了。   没等顾惜惜答话,他已经快步走向窗边,推开一跃,瞬间消失窗外的晨雾中。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刚刚发生的片段,几乎像是个梦。   顾惜惜怔怔地躺了一会儿,这才握紧了匕首,起身来到窗前。   灰暗的晨光中一切都安静平和,并没有留下曾经有人来过的痕迹,但是那股子让她心神不宁的,被毒蛇盯住了的感觉迟迟不曾消失。   顾惜惜总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始终有双眼睛盯着她。   她小心地将匕首重又压回枕头底下,穿好衣服,匆匆往罗氏房里去了。   窗外人影一晃,魏谦去而复返,掀起枕头,看见了那把未曾出鞘的匕首。   原来她方才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是为着这个。   罗氏房中。   顾和在里间穿衣,罗氏刚坐下准备梳头,看见顾惜惜进来了,不由得一怔,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她这个女儿一向娇娇懒懒的,每每要天大亮了才肯起床,像这样早起的时候屈指可数。   又见她脸色有点难看,头发也没有梳,一窝丝似的披在肩头,越发显得厚密柔软,罗氏伸手拉她在妆凳上坐下,道:“我先给你梳头吧,都成大姑娘了,还这么披头散发地到处跑。”   顾惜惜转过脸来,附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娘,魏谦刚刚来过。”   罗氏吃了一惊,立刻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出去,带上门!”   顾和闻声从里间走出来,边走边扣着领口的扣子:“怎么了?”   哒一声,门关紧了,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顾惜惜靠着罗氏,声音低低的:“方才他跳窗子进了我屋里,跟我说婚期要推迟。”   “反了他!”顾和脾气再好,听了这话也恼怒起来,“我这就收拾他去!”   “这事是能声张的吗?”罗氏一把扯住他,“傻子!”   顾和刚才一着急,所以没有多想,这会子反应过来此时不能传扬出去,便黑着脸说道:“我带几个人悄悄去,套上麻袋揍他个半死!”   “爹,娘,”顾惜惜无奈地说道,“眼下需要担心的,好像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顾和还没反应过来。   “婚期推迟,”罗氏慢慢说道,“惜惜,你疑心是……”   “不错,”顾惜惜点点头,“除了那个,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毕竟魏谦那么着急娶她,要不是皇帝驾崩这种天大的事,他怎么会主动说要推迟婚期?   那么,那个梦就是真的,魏谦将会被封为龙骧卫大统领,权势滔天。   罗氏拿起梳子,慢慢给顾惜惜梳着头,道:“再等等,左右今天会有消息。”   她一点点将顾惜惜披散的黑发梳开了梳通了,又分成几股,挽出一个望仙髻的雏形,她的声音低缓着,很是沉稳:“这会子,急也没用。”   梳子齿轻柔的按着头皮,母亲的手抚摸着头发,她沉静的力量似乎透过发丝传递给了她,顾惜惜望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一颗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想,她应该是被吓着了,吓得有点乱了方寸。   她从小就怕疼,吃虾时被虾须子划一下,都能疼得掉眼泪,所以昨天那个梦,一下子就把她吓傻了,那样的死法,真是太疼了。   因为害怕,她都忘了,她是镇远侯的女儿,晋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她身后有大长公主府,有镇远侯府,她何必怕成这个样子?   那个梦里,她的结局是很凄惨,但她提前梦见了,及时做出了应对,老天是帮着她的,她怕什么!   顾惜惜从妆奁里取了口脂,小指甲挑出一点,慢慢在唇上涂匀了,仰起脸来向着罗氏一笑:“娘,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对付那厮。”   她是绝不会嫁他的。虽然现在还能敷衍他,虽然有国丧的一年时间可以转圜,但迟早有一天,图穷匕见,到那时候,她就必须面对魏谦的愤怒和报复。   不如,先下手为强。   “乖女,你梦见魏谦做了什么官?”顾和回忆着女儿昨天的话,问道。   “龙骧卫大统领。”顾惜惜慢慢地说道。   二品大员,天子近臣,执掌天武、控鹤、龙捷、虎威四禁军,最要紧的,是控制着一支神秘的皇家力量,影卫。   影卫中人,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所有天家不方便在明面上做的事,都由他们处理,权贵的隐私,暗地的交易,甚至连各家的风流韵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若是得罪了影卫,往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以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怕影卫,而统管影卫的龙骧卫大统领,更是连王侯公卿也要忌惮三分。   魏谦之所以敢掳走她,想必就是仗着这个官职。   顾和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有些想不通:“那厮现在只是个白身,怎么会一下子爬得那么高?”   “因为溧水公主吧,”顾惜惜也想不出别的原因,“她一向都很肯给那厮撑腰。”   “溧水公主?”罗氏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之后继位的是?”   润郡王燕舜,溧水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一家三口再次沉默了,就连顾惜惜这种不怎么关心朝政的,其实心里也觉得这个新皇的人选,很有些古怪。   毕竟比起呼声很高的岐王燕淮来说,燕舜无论是哪方面,都不能占到上风。   可那个梦里,竟然是燕舜做了皇帝。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魏谦,迟早还要为这事闹起来。”顾惜惜道,“不管那梦是真是假,都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也是这么说。”罗氏将她的发梢塞进发髻里,稳稳地簪上了两对草虫小钗,“昨天那厮敢砸门,今天又敢摸进来,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如先下手为强。”   “怎么说?”顾和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夫人和女儿的节奏,怔怔地问道。   一刹那间,梦中她冰冷的尸体又出现在眼前,顾惜惜有点压不住心里的怨恨:“杀了他!”   倒把顾和跟罗氏都吓了一跳,顾和忧心忡忡地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乖女,消消气。”   “也不是不可以,”罗氏微微皱了眉头,“不过,须得好好筹划。”   顾惜惜话一出口,也知道会有多难。   龙骧卫大统领,是权臣中的权臣,而镇远侯府,却只是个闲散勋贵,她该如何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未婚妻对我一心一意,欢喜。   顾惜惜:呵呵。   ——————————   放个预收,亲们收一个吧,《拯救病娇男宠》:   文晚晚失忆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嫁给镇南王叶淮,却记得他残暴嗜杀,每个嫁进来的女人,都死在他手里。   因为叶淮只好男风,不爱女人。   甚至在她进府当天,叶淮还抢了个男人回来,百般拷打,逼他就范。   为了保命,文晚晚筹划逃跑。   后宅里除了她,还有一个病弱乖戾的美少年,文晚晚看他浑身伤痕,就知他是被抢回来的男宠,顿时起了恻隐之心:要不,一起逃?   少年抹掉唇边的血,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   恢复记忆后的文晚晚看着真病娇·假男宠·叶·弱不禁风·淮,嘴角抽了抽:   镇南王殿下,咱别装了行吗?   叶淮从来都知道文晚晚是他那皇帝侄儿派来的探子。   她失了忆邀他一起逃跑时,他想,皇帝蠢,派来探子也蠢。   后来他掐着她的细腰流连忘返时,又想:不蠢,真香。 第5章   到了吃早饭的辰光,就连普通的老百姓,也察觉到了异样。   大街上巡逻的士兵越来越多,而且都穿着盔甲,那种杀气腾腾的模样,行人们只瞧上一眼,就立刻躲得远远的。   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岐王府大门关得紧紧的,围墙外面还守着许多满脸警惕的人,虽然都是平民的打扮,可只要有人敢往跟前凑,立刻就会被捆上带走,显见又不是平民。   一向见多识广的京城人嗅到了变故的气息,连忙都关了门躲在家里不出去,昔日繁华的街巷,很快就只剩下巡街士兵的身影。   晋阳大长公主早已将公主府的卫队差遣了一队到女儿家里帮忙,顾和也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安排了一遍,护卫和公主府卫队一道把守外院,强壮的男仆守着各处出入口,粗使的婆子、媳妇守着内院,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似的,一家三口只在正房里活动,形影不离。   顾惜惜到了此时,反而彻底镇定下来。   岐王府在这种情形,眼见是被人连窝端了,他的皇位,大约就是这么没的。   梦里的事情,一点点在变成现实,魏谦很快就要得势了,她想不嫁他,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性。   先前她说杀魏谦,更多只是出于本能的怨恨,到这会子静下心来细想想,反而觉得可以一试。   杀了他,一了百了,她就再也不必担心梦里的事情会真的发生。   即便失手被他发现,也不可能比那个梦里她的结局更可怕。   这生意,起码能做个不赚不赔。   早饭摆了满满一桌,甜的咸的,荤的素的,样样都是精致可口。顾和与罗氏吃粥,顾惜惜早上爱吃咸口,所以单又为她煮了一碗虾籽面,清澈的汤底上盘着一窝丝似的细面,点着金黄的虾籽,又撒了一把碧绿的小葱,鲜香扑鼻的,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心里的重压一旦去掉,顾惜惜的胃口便好了许多,夹起一筷子面吃着,半真半假说道:“我想了半天,还不如杀了那厮。”   下人们都在外头,一家人说话便没有太多顾忌,顾和一向心肠软,踌躇着说道:“要是能好商好量地退婚最好,也不至于就要下死手。”   罗氏夹了一筷笋丝,慢慢说道:“看他那个样子,并不像是能好商好量的人,如果他真当上了龙骧卫大统领,到时候手里握着重权,这婚事只怕越发退不掉了。”   “可是,可是,”顾和依旧踌躇着,“毕竟人命关天哪,不然我带人去打他一顿,逼着他把婚退了算了。”   “有影卫在,能让你把他们的头子打了?”罗氏横了他一眼,“等形势定下来以后,我找母亲商量商量。”   顾惜惜正吃着面,听见这话眉头便皱了起来。在那个梦里,外祖母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她被魏谦掳走时,外祖母没有出头?   也许是封闭了府门的缘故,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风平浪静,直到天黑下来的时候,皇宫大内的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钟声,一声接一声的,敲了数十下也不曾停止。   丧钟。   顾惜惜头一个跑出门外,望着灰黑色的夜空,只觉得身上一时冷一时热。   那个梦,成真了。   顾惜惜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不要嫁给魏谦,更不要被他囚禁,被他毒死!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顾和与罗氏并肩走到她身边,脸上的神情都十分严肃。   罗氏搂住女儿薄薄的肩,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我跟你爹在,谁也休想动你!”   “娘,”顾惜惜靠着她,低声道,“我还梦见,你生了很重的病。”   罗氏怔了一下,顾和已经接口说道:“我立刻去请大夫。”   “不急。”罗氏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钟声,慢慢说道,“如果是真的,这几天应该都要去宫里,有的是时候看大夫。”   “我还梦见,爹爹摔下了山崖。”顾惜惜又道。   罗氏立刻向顾和说道:“这几天除了进宫之外,你哪里也不准去!”   “好。”顾和先前还觉得梦什么的大约都是些怪力乱神,这会子越来越心惊,沉声说道,“我哪里也不去,只在家里守着你们。”   天色越来越黑,钟声依旧连绵不绝地响着,顾和一手扶着妻子,一手拉着女儿,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去睡,我守着等消息,先养好精神,再图其他。”   若真是皇帝,他们这些有官职有诰命都要入朝举哀,忙乱起来吃不好睡不好的,他一个男人都觉得难熬,更别说夫人和乖女了,这会子抓紧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顾惜惜知道此时一味熬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跟着罗氏回了卧房,娘儿俩也不分开,只在一张床上睡下,罗氏正要熄灯,顾惜惜拦住了她:“别熄灯,我怕。”   怕黑。   梦里魏谦囚禁她的地方,大白天也黑魆魆的看不见什么光亮,她被困在那里,只觉得整个人都发了霉,生了锈,要跟着那些灰黑的颜色一起死掉,慢慢腐烂。   虽然只是梦,也足够让她不敢在睡觉时熄灯了。   罗氏有些疑惑,女儿从前并没有点着灯睡的习惯,但听见她声音微微颤着,便明白她怕得紧,忙伸臂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惜惜别怕,有件事娘一直没跟你说,你外祖母上个月去求过圣人和皇后,圣人已经答应她,赐给你退婚的诏书。”   顾惜惜一骨碌爬起来,惊喜极了:“真的?”   “真的。”罗氏握着她的手,唇边带了一丝笑意,“先前没跟你说,是因为还没有得到圣人的回音,不好张扬。不过昨天我去你外祖母家时,你外祖母说,圣人已经给过准话,诏书也正在起草。”   顾惜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外祖母真厉害!”   罗氏笑出了声:“你呀,都十六了,说话还像个孩子似的。”   她看着烛光中女儿明媚的容颜,心中泛起一股柔情。女儿生得很像她,眉毛和眼睛尤其像,白皙的肤色也随她,鼻子嘴巴却像她爹爹,可真是会长呢,尽挑着父母的优点。   虽然已经是初初长成的少女,眼波流转时已经有了潋滟的媚色,可是在爹娘跟前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弯着眼睛笑起来时,罗氏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那么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怎么一眨眼间,就长成了大姑娘了呢?   可不管她长到多大,依旧是她最心爱,最可人疼的小闺女。   罗氏心中柔情无限,抚着女儿的手背,轻声道:“你放心,只要我跟你爹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那厮欺负了你,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娘别说这种丧气话,”顾惜惜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你跟爹都会好好的,老天爷帮着我们呢!”   要不然怎么会让她预先做了那个梦?如今她已经占了先机,就算再难,也一定能收拾了魏谦!   “如今这情形,也许这道诏书还有变故。”罗氏沉吟着说道,“如果圣人……那些还没有发出去的诏书,未必能作准,不过秘书省里肯定有存档,到时候再去求求皇后,应该没太大问题。”   顾惜惜点点头,就势向罗氏怀里一倒,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我就不信那厮敢抗旨!”   “是呢。”罗氏拍拍她,“所以说别怕了,快睡吧。”   顾惜惜闭着眼睛点点头,娇红的嘴角轻轻翘着,怎么也放不下来。   有诏书在手,她还怕什么?魏谦就算是龙骧卫大统领又能怎么样?到时候诏书甩在他面前,不信他还敢动她!   听着连绵不绝的丧钟,顾惜惜朦朦胧胧地睡去,很快又开始做梦。   她一身素服,从宫中举哀出来,车子转过街角,突然一声唿哨,无数青灰色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跟车的护卫很快被撂翻了一地,青灰色人群中走出一个黑衣蒙面的瘦高男子,一双眼睛像毒蛇一般,死死盯住她。   顾惜惜只消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魏谦。   他手中长鞭一甩,牢牢卷住她的腰,将她从车中拽出。   她惊怒之下破口大骂:“狗太监,放开我!”   魏谦面沉如水,探手抓过鞭梢用力一拽,将她拽上自己的马背,跟着将弯刀连鞘横在她背后,拍马离开。   画面渐渐变成一片灰黑色,唯有耳边的丧钟,依旧连绵不绝地敲着。   “夫人,乖女,”顾和的声音打破了梦境,“圣人驾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没有露面的一天。 第6章   车声辚辚,慢慢往皇宫大内而去,顾惜惜一身重孝坐在车中,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黑沉沉的天色,心中越来越平静。   酉初时分,皇帝在大正殿驾崩,润郡王燕舜在灵前即位,改元为建昌元年,封皇后为太后,册立郡王妃明浮玉为皇后,跟着传下圣旨,诏令举国服丧,品级以上官员及诰命入宫举哀。   到了此时,梦中所见都已经验证。   “惜惜,”罗氏握住她的手,轻声嘱咐,“这会子你外祖母应该留在大正殿陪太后,跟咱们不在一处,到了宫里以后,你只管跟紧我,要么跟着你舅母,不要一个人乱走。”   晋阳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是以戌时已经得了信,带着儿子罗澍、儿媳妇伍氏和孙儿罗光世先行赶往宫中举哀,此时晋阳大长公主同一干王爷、公主已经在灵柩前痛哭过一回了,像镇远侯府这种跟皇室沾亲带故的勋贵第二批得到通知,正陆陆续续往宫中赶来。   “我晓得。”顾惜惜点点头,“我只跟娘,哪儿也不乱走。”   她将窗帘稍稍揭开一些,远远看着皇宫外围值守的禁军,如今已经将近子时,三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魏谦的任职令颁下来了不曾?   恰在此时,就见臣子们进宫时必经的西华门外,出现了一个瘦高的男子身影,瞬间望向了她。   魏谦。   他也穿着重孝,但腰间佩刀,头戴官帽,显然已经任职。   隔得那样远,他锐利的目光依旧让顾惜惜打了个寒噤。   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他看透了,就好像她那些背地里的筹划算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顾惜惜连忙放下窗帘,慢慢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魏谦跟她,太不一样了。   她是侯府娇养的女儿,长到一十六岁,大事小情都有父母替她扛在前面,从来不曾单独经过事,所以昨天突然做了那么一个梦,就足足两天心神不宁。   可魏谦离开京城时只不过十一岁,他杳无音信地消失了整整十年,许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外面,可他不仅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而且还迅速爬上了龙骧卫大统领的位置,这种人,跟她这样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完全不同。   他比她狠,比她不择手段,也比她有更多的手段。   顾惜惜意识到,要想对付她,就凭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行。   眼下最妥当的,还是得哄着他,慢慢等待时机。   皇宫大内不得进车,是以各家的车子都停在西华门外,由内官带去指定的地方等候,顾惜惜扶着罗氏下了车,抬眼一望,门口只有几个禁军,魏谦已经不见了。   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应付魏谦太难了,他那双眼睛,总让她觉得如芒刺在背,她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扯着袖子叫他退思,万一露了馅,可就麻烦了。   一家三口步行向内,到了承天门时,顾和独自前往朝阳殿,与入朝举哀的外臣会合,顾惜惜和罗氏入承天门,往命妇们聚集的含光殿方向走。   到处都挂着白灯笼,微红的火光映着孝帐孝幔,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白汪汪一片,顾惜惜握紧了罗氏的手,警惕地看着四周围,一刻也不敢松懈。   不知道魏谦,会不会躲在哪个地方盯着她?   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女官,向罗氏说道:“罗夫人,晋阳大长公主让我带您和大姑娘去凝香阁稍歇。”   罗氏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递过一个荷包,道:“有劳了。”   正式举哀要到卯时,若是没有门路的,这一夜就只能在含光殿里一大群人挤着,没茶没水的,苦不堪言,有门路的才能捞到一个歇脚的地方,暂时缓一缓。   凝香阁是宫眷们素日常御的所在,里面色色都是齐全的,在那里歇上一夜,比起含光殿,根本是天上地下。   女官在前面引路,顾惜惜和罗氏跟在后面,才一踏进凝香阁,早有一个十六七岁、瓜子脸大眼睛的少女迎上来,道:“姨妈,惜惜,你们也来了。”   泰安长公主的女儿,也是顾惜惜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李妙英。   泰安长公主此时也在大正殿中,李妙英独自在凝香阁,早就盼着顾惜惜过来作伴了。   国丧期间,见面也不好太过热络,顾惜惜打了招呼,目光向阁中一扫,早看见舅母伍氏也坐在里面,娘儿俩连忙上前见礼,伍氏一向沉默寡言,只点点头道:“妹妹,惜丫头,你们也来了。”   阁中的都是勋贵人家的女眷,平日里也都相熟,此时一一厮见了,又叹息了几句鼎湖龙去之类的话,落了些眼泪,不过到底是在禁中,很快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坐着。   顾惜惜也掉了些眼泪。从晋阳大长公主算起来,她得叫先皇一声表舅,不过燕氏皇族枝繁叶茂,像她这种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太多,情分自然也就淡了,况且先皇已经病了多时,她又事先做了那个梦,此时虽然伤感,却不至于特别伤心。   她低着头夹在众人中间坐着,细细理了理这两天的事,忽地一惊。   魏谦既然这样厉害,他不能人道的事,怎么会轻易地传了出去?   这消息,却是李妙英告诉她的。   顾惜惜连忙扯了扯李妙英,低声道:“阿妙,我想去更衣,你陪我一道。”   李妙英爽快地答应了,两个人起身往外走,宫女在前面引路,曲曲折折绕到净房后,顾惜惜立刻打发走宫女,附在李妙英耳朵边上问道:“阿妙,你从哪儿知道魏谦是太监的?”   本朝风气开化,勋贵人家里对男女之事更是看得淡,况且又是私下里说悄悄话,于是李妙英便道:“我正想问你呢,你不是说要退婚吗,怎么又让魏谦下了聘?”   “有些别的内情,到时候我再跟你细说。”顾惜惜追问道,“你得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消息?”   李妙英瞅瞅左右没人,便也凑在她耳朵边上说道:“前天我去溧水公主府,听见溧水公主的贴身丫头宜春说的,还说溧水公主为了这事发脾气,一屋子的摆设全都给砸了。”   顾惜惜皱了眉,道:“不对,如果魏谦不行,溧水公主为什么还跟他那样好,到底图他什么?”   “谁知道呢,”李妙英道,“至少他长得不坏,溧水公主不是最喜欢美少年嘛!”   魏谦是生得不坏,可溧水公主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何至于找个面首还要太监?况且魏谦那种阴沉沉又不爱说话的性子,也跟溧水公主以前那些面首完全两个路子。   顾惜惜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又问道:“你跟溧水公主一向不怎么来往,怎么会去她那里?又怎么这么巧听见这种隐秘事?”   “刚好在路上碰见了,她邀我去府里玩,”李妙英道,“中途我去更衣,无意中听见她的贴身丫头说的。”   顾惜惜恍然大悟。   那个叫宜春的,既然能做到溧水公主的贴身丫鬟,必定是精明妥当的人物,怎么可能跟人议论公主的私密事,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外人听见?   这事情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只可能是溧水公主指使宜春,特意说给李妙英听的。   毕竟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她跟李妙英是密友,李妙英知道了,就等于她知道了。   溧水公主这般费尽周折,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挑拨离间,让她跟魏谦退婚?   可外界里不都传说,是魏谦上赶着巴结她吗?   顾惜惜正想的出神,李妙英摇摇她的胳膊,问道:“想什么呢,半天都不说话?”   “我在想,这消息恐怕是溧水公主有意让你听见的。”顾惜惜道,“咱们两个傻子,上了人家的当了。”   “啊?”李妙英怔了半天,忽地一拍脑袋,“好像是哦,我就说也太巧了,怎么偏巧能听见这种隐秘事!可是,为什么呀?她到底想干嘛?”   “我也不知道。”顾惜惜道。   她是真有点想不明白了。既然是魏谦巴结溧水公主,溧水公主又何必设下这样的圈套,来挑唆她退婚?这样子,倒像是溧水公主反过来想要魏谦似的。   难道另有隐情?   两个人净了手出来,沿着来路刚走到凝香阁门前,就看见一个细巧脸、尖下巴的少女也正要进阁,看见她们时,少女杏子眼一睨,一脸倨傲地说道:“哟,是你们呀。”   却是怀山长公主的女儿,顾惜惜的死对头,梁茜。   认真说起来,两个人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恩怨,只不过都生得好,又都是贵女,不免时常被人拿来比较,又因为时常被比下去,梁茜就怎么看顾惜惜都不顺眼,见面时总要刺一句半句。   偏偏顾惜惜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梁茜说她一句,她就有十句回敬,这梁子就一天比一天结的深了。   更巧的是去年怀山长公主修建别业,扩地时侵占了晋阳大长公主的汤沐地,因此受到皇帝的申斥,拆房子退地不说,还得亲身给晋阳大长公主赔礼道歉,梁茜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看见顾惜惜时越发恨得牙痒,必定要闹一场才肯罢休。   此时在宫中相遇,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但梁茜想起这几天顾家的新文,到底没能忍住,便道:“听说魏谦下聘了?唉,摊上这种男人,你也真是可怜。”   若在往日,顾惜惜自然要还嘴,但这时候这地方,除非脑子里有包,才会当众斗嘴。顾惜惜没有理会,拉着李妙英只管往里走,梁茜跟上来,又道:“你那未婚夫名声臭成那样,还没有官职,以后你呀,有得吃苦了。”   顾惜惜还是没吭声,梁茜以为她认怂了,越发得意:“不过你也别太发愁,听说你未婚夫很会伺候别的女人,万一伺候得好,人家赏他一官半职,也未可知。”   “来人。”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魏谦慢慢从小径中走出来,白色孝服底下隐约露出龙骧卫大统领黑金二色的衣领:“梁茜国孝期间言行无状,不敬先皇,立刻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升官了,第一件事就是赶来给未婚妻撑腰!   ————————————   欢度周末,评论发红包啦,么么~ 第7章   宫中消息灵通,一刻钟后,不但是含光殿的诰命夫人们,就连朝阳殿中的朝臣们也都听说,怀山长公主的女儿梁茜在国孝期间出言无状,不敬先皇,被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撞了个正着,押去皇帝面前听候发落。   众人听得都是一阵疑惑,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是谁?这等重要的职位,又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批加封的官员,必定是心腹中的心腹,为什么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听见一丁点消息?   有性急的忍不住开始猜测打听,顾和夹在人丛里坐着,想起顾惜惜说过的话,心里一阵翻腾。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顾侯。”   定睛一看,却是溧水公主的驸马时骥,边走边向他问道:“顾侯可知道这个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是谁?”   顾和不觉有几分尴尬。京中这几个月里最大的新文就是溧水公主因为看上了魏谦,闹着要跟时骥和离,身为桃色事件中无辜被牵连的双方,顾和既有些同情时骥,又有点不想见他,可此时既然已经撞上了,也只能一拱手,道:“时驸马来了。”   “怎么,看样子顾侯还不知道?”时骥倒没什么尴尬的神色,闲闲地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新上任的龙骧卫大统领,乃是魏谦。”   啊?近旁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顾和神色肃穆,到目前为止,女儿说的那些事情,全都应验了。   大正殿前。   顾惜惜跟在魏谦身后,向太后和皇帝所在的偏殿走去。   梁茜被禁军押着跟在后面,又是羞恼又是愤怒,又摸不透魏谦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支使禁军,便呜咽着骂了起来:“魏谦,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我!”   魏谦停住脚步,慢慢回头。   惨白的灯火映着他阴鸷的目光,直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顾惜惜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梁茜这下子,看来要完。   身边的李妙英也被这模样吓了一跳,握住顾惜惜的手低声道:“好吓人!”   顾惜惜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别怕。”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怕。那碗疼得要命的毒药,那些被囚禁在黑屋子里的日夜,还有那些羞耻至极的折磨——万一被他发现她的真实想法,他是不是还要那样对付她?   梁茜似乎被吓住了,停了哭声,李妙英往顾惜惜身边缩了缩,小声道:“他这样子,好像要杀人似的,惜惜,你,真要嫁他?”   顾惜惜没有说话。还有一年的时间,总能想出法子。   李妙英又道:“他升官了吗?为什么能管禁军?”   顾惜惜岔开了话题:“待会儿里面肯定要问当时的情形,你就推说离得远没看见也没听见,不要帮我。”   看魏谦的模样,今天必定不会放过梁茜,她身在其中,必须做出抉择,却没有必要把李妙英也卷进来。   李妙英摇摇头,道:“你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别,”顾惜惜急急说道,“你不要插手。”   魏谦听见了她们的动静,目光转过来,顾惜惜立刻住嘴,跟着松开李妙英,迈步走进偏殿。   就见晋阳大长公主陪着太后坐在正中,新皇燕舜和皇后明浮玉陪坐在边上,碧纱橱后人影憧憧,想来是陪同守灵的王爷、公主们在里面。   晋阳大长公主向她微微颔首,顾惜惜定定神,伴着李妙英一起上前行礼,太后红肿着眼睛,一脸疲惫地说道:“起来吧。”   她看向燕舜,道:“哀家精神不济,皇帝,你来问吧。”   顾惜惜隐约有些明白了,事情涉及几位贵女,举发者魏谦又是皇帝的人,太后大约是不想管。   很快听见燕舜说道:“魏统领,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魏谦便道:“臣奉旨在宫中巡查,经过凝香阁时,发现梁茜大声吵嚷,言行无状,对先皇十分不敬,因此押她来听候发落。”   碧纱橱内帐幔一动,却是梁茜的母亲怀山长公主走了出来,虽然没说话,凌厉的目光却盯着魏谦,默默施压。   梁茜一看见母亲,立刻哭了起来:“太后,陛下,臣女冤枉!臣女只是跟顾惜惜说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言行无状,更没有不敬先皇!”   燕舜便问道:“魏统领,梁茜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对先皇不敬的?”   魏谦淡淡说道:“臣看见,梁茜在笑。”   殿中的气氛顿时一冷。先皇新丧,热孝期间,梁茜竟敢公然发笑,根本就是死罪!   顾惜惜眉心微动。当时她看得清楚,梁茜脸上虽然十分得意,笑却是不敢的,梁茜还不至于那么蠢。   果然是魏谦,一出手就要命。   怀山长公主也知道这条罪名厉害,若是坐实了,整个长公主府都要受牵连,立刻分辩道:“太后明鉴,陛下明鉴,茜儿她就算再糊涂,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大不敬的事,臣请传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问话!”   梁茜也哭着说道:“臣女没有笑,臣女万万不敢笑,臣女冤枉啊!”   “顾惜惜,”顾惜惜听见燕舜叫了她的名字,“当时你也在场,你说。”   顾惜惜抬起头,下意识地先看了眼魏谦,魏谦也正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探究,又带着一股子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热切,让她无端便想起了自己的爱犬。   那狗子有求于她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顾惜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魏谦眸中的热切消失了,又恢复了之前的阴鸷森冷。   像是在提醒她,需得管好自己的嘴。   顾惜惜很快做出了选择:“梁茜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臣女并不敢说出来有辱圣听,当时阁外灯光昏暗,也许是臣女看错了,总觉得她的嘴角是翘起来的。”   嘴角翘着,自然是在发笑。她选择跟魏谦站在一边,因为她得罪不起。   更何况梁茜与她的梁子,早就结得深了,即便她放过梁茜一马,怀山长公主也会把魏谦的账记到她头上,那就不如咬死了,直接把人扳倒。   魏谦眉心微动,紧抿的唇角便垂了下来。   燕舜沉吟着没说话,怀山长公主冷冷地开了口:“惜丫头,还是想清楚些,确定了再说。”   一直没有作声的晋阳大长公主跟着开了口:“惜丫头别怕,有太后在,有陛下在,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梁茜哭着嚷了起来:“顾惜惜,你胡说,我没有笑!你要嫁魏谦,你们狼狈为奸,都来害我!”   难道要跟梁茜对嘴对舌吗?这种事越辩越乱,直接拍死最好。顾惜惜哽了嗓子,低声道:“陛下明鉴,臣女是照实说的,并不敢有所偏私!”   灯火之下,她浓密的长睫毛托着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眼皮红红的,脸色却是苍白,看上去格外的隐忍委屈,魏谦看着她,抿紧了薄唇。   晋阳大长公主叹息着看太后:“太后,惜丫头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最清楚。”   怀山长公主道:“惜丫头自己也说灯光昏暗,定是看错了。”   正在乱着,就听燕舜道:“李妙英,你也在场,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帐幔一动,泰安长公主也走了出来,柔声道:“妙英别怕,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虽然顾惜惜说过不让她插手,但李妙英最是热血为朋友的人,还是说道:“臣女听见梁茜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至于她笑没笑,倒是没看清楚。”   怀山长公主一阵懊恼,两个人都这么说,即便笑这一条没法确定,国孝期间在宫中谩骂的罪名却是坐实了。   梁茜又哭了起来:“我没笑,你们都诬陷我!”   “好了,小丫头嗓门怎么这么高?吵嚷得哀家头疼。”太后揉着太阳穴发了话。   顾惜惜连忙擦了眼泪。看样子,太后不准备再追究了,毕竟先皇新丧,又牵扯到几个长公主的体面,多半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他人自然也都明白了,明浮玉连忙起身,亲自给太后按揉太阳穴,燕舜便道:“梁茜糊涂不懂事,须得好好教养才行,皇后从宫里挑个稳重老道的嬷嬷,去怀山长公主府教养她几个月吧。”   明浮玉欠身答道:“臣妾遵旨。”   怀山长公主气得咬牙。这个结果看起来好像是放过了梁茜,但被皇帝当众说了糊涂不懂事,梁茜这辈子就算完了!   然而此时已经无法转圜,怀山长公主只得躬身请罪,道:“都是臣妾教养无方,请太后治罪,请陛下治罪!”   “罢了,”太后淡淡说道,“让她回家去吧,这几天就不要过来了。”   这是不准梁茜跟随举哀了,也就等于把梁茜踢出了贵女的圈子,怀山长公主的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几乎都要掐出血了,一着不慎,竟被这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个仇她记下了!   禁卫很快带走了面如死灰的梁茜,太后又道:“惜丫头和妙丫头还是去凝香阁吧,这里人多,大约你们也不自在。”   告了退出来时,李妙英拉着顾惜惜的手,满肚子的疑问:“陛下怎么叫魏谦统领?他是什么统领?”   顾惜惜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风声微动,魏谦跟了出来,默默走到她身边。   下一息,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魏统领等一等。”   魏谦不答,也不停步。   后面的人很快追上来,灯笼的光映出溧水公主美艳的脸,她瞥了眼顾惜惜,向魏谦说道:“不是让你等我吗?怎么走得这样快。”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未婚妻也给我撑腰,欢喜。   顾惜惜:呵呵。 第8章   青石宫道上,顾惜惜与魏谦一左一右站着,对面是溧水公主,恰好组成一个怪异的三角形,李妙英突然发现自己很多余,下意识地往边上退了几步。   顾惜惜福身行礼,道:“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溧水公主燕双成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少妇最盛放的年纪,她容貌冶艳,鹅蛋脸上一双水波荡漾的丹凤眼,满身的风情如烈酒一般,浓得化不开。   此刻她审视着顾惜惜,暗自比较。瑶鼻朱唇,浓睫长眉,虽然还有些青涩,但眉梢眼角的潋滟已经让人移不开眼睛。   果然是京中第一美人——遥想十几年前,京中人也是这么叫她的。燕双成看了眼魏谦,道:“惜丫头,我跟退思有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口口声声叫着别人未婚夫的表字,亲昵暧昧得一塌糊涂,还要让人回避,李妙英忍不住看了眼顾惜惜,暗自为好友抱不平。   顾惜惜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   这情形,跟她听说的,似乎不一样。都说是魏谦上赶着巴结燕双成,可是魏谦这幅冷淡的模样,燕双成这幅恨不能向天下人宣示主权的模样,恰好又是反过来的,为什么?   她沉吟着,福身行了一礼,低声道:“臣女……”   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背心上一凉,即便不抬头,她也知道,魏谦那阴鸷的目光又盯住了她。   他又在窥探,是为了看她的反应么?顾惜惜猛地一惊。   若是真爱着他的女子,是不是不该这么平静地离开?   顾惜惜硬生生扭转了语调,带着点迟疑委屈,低声补上后面半句:“……告退。”   她低着头退开一步,却又从睫毛的缝隙里,幽幽地瞟了魏谦一眼,道:“退思,那我先走了。”   “等等,”魏谦叫住了她,“我与你一道。”   “退思,”燕双成立刻拦到魏谦身前,挡住了他看顾惜惜的视线,“我这几日不回公主府,还住我以前的深秀宫,你帮我安排一下防卫的事。”   “内宫防卫是天武将军之责,殿下不该问我。”魏谦绕过她向顾惜惜走去,声音冷淡,“臣奉命护送顾姑娘回凝香阁,告辞。”   “奉命么,”燕双成的声音沙哑里带着点轻滑,暗夜里听起来尤为动人,“还不是你自己跟皇兄求来的差事?你也真是太疼她了,在宫里头,难道还怕她走丢了?”   魏谦再没有回答,只快步追上顾惜惜,耳边传来燕双成低哑的呼唤:“退思。”   于此同时,顾惜惜也抬了眼,轻声道:“退思,公主叫你。”   她低着头,只把眼睛抬起来看着他,纤细的脖颈微微弯着,漏出一点白腻的肌肤,魏谦觉得她挨着领口的地方有点点微微的红,便开始担心,会不会是孝服的纹理太粗糙,磨坏了她。   眼前忽然闪过早晨时她的模样,穿了一件轻软的湖丝寝衣,领口绣着娇黄的花朵,轻柔得像他年少时做过的梦。   可她那时候,手里却握着匕首。   她在防备他。她说的话是柔软,匕首却是锋利。魏谦目光晦涩地低下头看她,轻声道:“走吧。”   顾惜惜乖顺地点点头,跟在他身边,慢慢往凝香阁走去。   魏谦嗅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早晨在她卧房里,他也嗅到了这股子香气,不过那时候,更浓些。   鬼使神差的,他便想到,即便她口不应心,也无妨吧,他也并不需要每件事都弄得清楚明白。   他送她到凝香阁前止步,嘱咐道:“若是有事,打发禁军给我传话。”   便是有事,也不找你。顾惜惜腹诽着,声音却是温柔:“我知道了。”   她迈步进门,一直萦绕在鼻端的香气随着她的背影消失了,魏谦怅然若失。   顾惜惜在凝香阁中熬了大半夜,卯时将近,大正殿四门大开,僧尼道士绕着棺木诵经持咒,众女眷鱼贯进入殿中,跪地朝向先皇的灵柩,放声大哭。   一天内早中晚三次祭拜哭灵,直熬到申时才算结束,顾惜惜忍着膝盖的酸痛,慢慢扶起罗氏,就听罗氏低声道:“惜惜,我胸口闷得厉害,给我找口热水吃。”   顾惜惜定睛一看,就见罗氏脸色发白,嘴唇却又发紫,看上去十分不好,她原本就惦记着梦里罗氏患心疾的事,所以随身带了救急的丸药,此时忙取出来给罗氏吃了一颗,道:“娘先坐着歇一会儿,我去找大夫!”   “罢了。”罗氏还想拦她,顾惜惜却早已经走了。   若是往日,凭着晋阳大长公主的面子,凭着镇远侯府的名号,在宫中总能找到帮手的人,可此时宫里少说也有几千人,到处都是忙乱着,顾惜惜在太医院找了一遍,别说太医,就连个能帮手的医女都找不到,正在心急如焚时,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母亲已经去了岐黄馆诊脉。”   魏谦。   顾惜惜慢慢转过身去,映入眼中的是魏谦苍白的脸,她直觉他似乎有些不满,也只能硬着头皮叫他:“退思。”   魏谦语气淡淡的:“走吧,你父亲已经过去了。”   顾惜惜只得跟在他身边,心里翻来覆去的,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魏谦慢慢地走着,他身量比她高了一头,稍微一瞥,就能看见她黑鸦鸦一头好头发,那股子甜香气,就从这万千发丝中间,丝丝缕缕地泛上来,直往他鼻孔里钻。   鬼使神差的,魏谦就想起了那旖旎的一幕,她在他怀里,低低声地叫他,退思。   也许是真的如此,也许是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太多遍,原本有些模糊的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甚至能看见她瓷白的肌肤泛起了微微的红色,锁骨底下一颗痣,像素笺上落下的一滴墨。   魏谦的喉结滑了一下,突然有些口渴。   方才还有些恼怒她遇见了为难事也不肯找他,此时那点子火气,不知不觉便消失了。   顾惜惜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走着,偶尔一抬眼,却见魏谦正看着她,眼睛亮得出奇,可是那股子让她害怕的阴鸷气不见了,顾惜惜忙又垂了眼皮,遮住了眼中的疑惑。   他好像又不生气了,神神怪怪的,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到了。”魏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去吧。”   顾惜惜抬头一看,面前一处楼阁,嵌着岐黄馆的匾额,连忙迈步往里走,背心上却突然一凉。   几乎是下意识地,顾惜惜立刻回头,轻声问道:“退思,你不进去吗?”   还好,她总算还记得招呼他一声。魏谦的眉头松开了,淡淡说道:“我还有事。”   顾惜惜窥探着他的情绪,道:“那么,我过去了。”   直到看见魏谦点头,她才转过身慢慢往里走,犹自能感觉他的目光盯在她背上,直到她迈进房门,才觉得那股子如跗骨之俎的探究消失了。   喜怒无常,疑心病又重。顾惜惜暗自咬牙,什么时候才不用敷衍他?   屋子里,太医院的王医正凝神听了一会儿,向罗氏问道:“罗夫人这个症候有一阵子了,这些日子是否经常睡不安稳,略一劳累就觉得心口发疼?”   “正是。”罗氏点头道,“依太医看来,要紧吗?”   “若是再耽搁些日子,却是个大症候,亏得诊治得早。”王医正写完药方,又仔细检查一遍,这才双手递过来,“罗夫人回去后一定要按方子服药,每七天复诊一次,万万别忘了。”   顾和替罗氏接了药方,看看罗氏,又看看顾惜惜,平日里一团和气的脸上全都是肃然。   到此为止,又说对了一件事。   “走吧。”顾和扶起罗氏,声音沉沉的,“先回家再说。”   一家三口谢过了王医正出来,心情都有些复杂,慢慢地走向西华门取车时,刚到近前,早看见车夫满脸是血地迎上来,嘶哑着声音说道:“侯爷、夫人,小的刚套上车,怀山长公主府的车马突然撞上来,车子撞坏了,马也撞死了一匹!”   “再胡说就拔了你的舌头!”怀山长公主从边上歇脚的房舍中走出来,冷冷说道,“分明是你故意挡路,害人不成,反而赔了车马!”   顾惜惜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怀山长公主必定是为着梁茜的事,故意找茬,怎么能任由她欺负了去?   顾惜惜福身行礼,一副温婉的模样:“茜妹妹在家还好吗?若是需要什么学规矩的书,我那里还有,待会儿给茜妹妹送过去。”   这句话正戳着怀山长公主的痛处,顿时立了眉,狠狠说道:“惜丫头,真看不出来,你倒是个会说的!”   “回府!”她起身向外走,边走边道,“听说伶牙俐齿的人容易短命,惜丫头,你闲了时,还是多念念经拜拜佛吧!”   顾和听见她说的这般恶毒,哪里忍得住?立刻道:“长公主同样口齿灵便,也得多念念经才好。”   怀山长公主傲然说道:“不劳顾侯担心,我必定长命百岁。”   她踩着马童的背上了车,高声道:“回府!”   两匹马驾辕,车子呼一下跑了出去,刚出大门,只听咔嚓一声,车辕从中断开,伴着怀山长公主的尖叫声,车厢被整个甩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每天都在想她。   顾惜惜:每天都在想怎么杀他。 第9章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是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旁骑马相随的怀山驸马连忙跳下马往车边跑,还没到跟前时,怀山长公主已经摔出了车厢,虽然身边的丫鬟用身体垫着,没让她摔得太狠,但她的额头还是磕到了,划了一道口子,发髻也被扯散,包在里面的假髻露了出来,狼狈到了极点。   怀山长公主气急败坏,在皇宫门前闹出这么一场,受伤倒是其次,关键是丢脸,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这股子羞恼怎么能压得下去!   气急之下只想着立刻找个出气筒,一抬头看见顾家三口站在不远处神色悠闲地看着,立刻叫道:“顾惜惜,必定是你弄鬼!”   这事情来得太巧,顾惜惜其实也有些怀疑是有人故意收拾怀山长公主,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是她,这横空飞来的黑锅,她可不背。   对方是长辈,她虽然不好硬来,但却不防智取。   于是她掏出帕子擦着眼睛,声音哽咽起来:“表姨怪我,我不敢分辩,怪只怪我太没有远见,竟然没看出来表姨的车子有问题,也怪我站得太远,表姨摔下来时,没能尽快赶过去,表姨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骂我一顿好了,我一定受着。”   这会子正是王公贵戚们都忙着回家的时候,西华门人来人往的,刚刚的一幕许多人都看在眼里,连经验丰富的车夫都没看出来车子有问题,顾惜惜一个娇娇小姐,怎么可能看得出来?连跟在近前的怀山驸马都来不及赶过去救援,顾惜惜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赶得过去?怀山长公主这样子,分明是胡搅蛮缠。   联想起昨夜梁茜那档子事,不少人都明白了,怀山长公主是在找茬。   便有素日跟镇远侯府交好的人家说道:“长公主殿下,顾姑娘方才跟我们站在一处,离马车远着呢,这事怪不得她。”   “是啊,”又有人帮腔道,“事发突然,连我们都吓得脚软,更别说她一个小姑娘了。”   就连怀山驸马也觉得妻子太没道理,连忙打圆场:“公主息怒,惜丫头也别多心,公主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怀山长公主窝着一肚子火,却也知道自己的指控只是发火,根本站不住脚,只得扶着驸马往备用的车子走,冷冷说道:“最好别让我查出来是谁!”   “慢着。”罗氏叫住了她,“长公主殿下,您无端诬陷我女儿,难道就这么走了?”   怀山长公主眉梢一挑,冷冷道:“怎么,我做长辈的,说她一句还不行了?”   “娘,算了,”顾惜惜擦着眼泪开了口,“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咱家的车才刚被长公主府撞坏了,幸亏那时候咱们不在车上,娘,我一想起来就害怕……”   这分明是说她存心伤人了!怀山长公主固然有这个心思,但是被顾惜惜这么说出来却又没法去辩驳,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气得直咬牙。   这死丫头,以前怎么发现这么伶牙俐齿!   顾惜惜默默的站着擦泪,因着皮肤太娇嫩,只擦了几下,眼尾处便红了一片,衬着白色的孝服,越发楚楚可怜,不要说旁观的人,就连怀山驸马也觉得心软,低声劝说妻子:“公主,算了,各退一步吧。”   罗氏搂着女儿,声音沉稳坚定:“车马都不算什么,但你无缘无故蒙受这样的冤屈,必定要讨个说法!”   顾和便道:“我这就进宫,求圣人裁决!”   怀山长公主气怒中带着惊讶。在她的印象中,镇远侯府一向很不成体统,顾和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下臭棋,就是怕老婆,罗氏女儿都那么大了,在丈夫面前还娇滴滴的,也很让人看不顺眼,可就是这样的人家,居然因为她一句话,要向皇帝讨说法。   先不说她贵为公主,就算从亲戚上论她也是长辈,难道还说不得顾惜惜一句吗?这家子一味宠女儿,简直是疯了!   只是,难道真让他们去见皇帝?梁茜已经惹得皇帝不大高兴,她要是再生事端,不免要失了圣心。但若是就这么算了,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怀山驸马看出她进退两难,便替她开了口:“顾侯,罗夫人,都是误会,长公主并不是这个意思。”   又向怀山长公主道:“回头把府里的大宛良马挑几匹给惜丫头玩吧,赔偿她的车马。”   怀山长公主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怀山驸马便知道她也认了,这才向顾惜惜道:“惜丫头,你表姨受了惊吓,一时有些急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肯定都明白的。”   顾惜惜决定见好就收。这个节骨眼上,别说怀山长公主不想惹事,她也不想,任谁跪着哭了一整天都累得半死,燕舜也是血肉之躯,若是这会儿还得替他们处理纠纷,便是再有涵养,看她也绝不会顺眼。   更何况那个梦里,她被魏谦掳走幽禁,燕舜却只当不知道,看起来对她这个隔了几层的表妹也并不是很在意,那就不如各退一步。   顾惜惜在袖子里握住罗氏的手,轻轻摇了摇,罗氏便向怀山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您这次意外,跟我家惜惜没有分毫关系,对不对?”   怀山长公主一口气堵在心口,只是不做声,怀山驸马连忙道:“对,这次的事跟惜丫头没有任何关系。”   “好,”罗氏淡淡道,“既如此,我女儿也算洗清冤屈了。”   怀山长公主咬着牙上了车,回头再看时,顾家三口依旧站在原地,因为没有车子可用,正在等下人重新回去取。   怀山长公主这才觉得略微出了口气,却在此时,几个禁军赶着一辆驷马驾辕的大车走过来,向着顾和抱拳行礼:“顾侯爷,罗夫人,在下奉魏统领之命,特来护送三位回府。”   魏谦送来的?顾惜惜怔了一下,抬眼看去,就见拉车的四匹马都是一般的高度,一般的健壮,毛色光滑浓密得像黑缎子一般,配着那辆高大的黑漆车子,顿时把怀山长公主府那辆二马驾辕的车子比到了地底下。   只是,魏谦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难道他一直盯着她?   顾惜惜下意识地向四周忘了一遍,并没有魏谦的踪影,只是无缘无故的,那股子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冷森森的又出现了。   魏谦他,必定就在附近。   难道刚才怀山长公主那一摔,是他的手笔?   她在这里思忖着,边上的怀山长公主气得肺都炸了,忍不住说道:“惜丫头招的好女婿,又有好车,又会伺候别的女人,真让人羡慕。”   周遭的人不免都看向顾惜惜。谁不知道魏谦跟溧水公主不清不楚的,这会子说他会伺候别的女人,可真是当面打脸了。   顾惜惜收敛心神,轻声道:“表姨放心,茜妹妹肯定也能择一个佳婿。”   这句话,又戳了怀山长公主的心。梁茜已经被皇帝下了定论说糊涂不懂事,这辈子还指望选什么佳婿!   怀山长公主冷哼一声,飞快地说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但愿你能永远这么得意!”   她重重狠狠地甩上车门,车子起步往前走,怀山长公主定定神,向着身边的心腹说道:“吩咐柳枝巷那边,明天就动手!”   等到明天,丑事闹出来,顾惜惜最大的靠山倒了,再放开手收拾她!   顾惜惜与顾和一左一右扶了罗氏,坐上了那辆大车,将要放下车帘时,顾惜惜下意识地一回头,余光中瞥见魏谦瘦高的身形一闪,消失在西华门深而长的门洞后面。   果然是他。顾惜惜拧了眉,天天这么被他盯着,真是生不如死。   真不如早些杀了他。   大正殿中。   晋阳大长公主听宫人说完了西华门外的事,叹息着向太后说道:“去年为着别业,怀山记了我一笔,昨天为茜丫头又记了一笔,也难怪她拿惜丫头撒气。”   她辈分虽高,但素来温和谦逊,与太后颇为说得来,所以这次举哀,太后体恤她年老奔波,便留她在宫中暂住,此时太后想着昨日顾惜惜乖巧懂事的模样,便道:“惜丫头是个好孩子。”   她想起晋阳大长公主前些日子求的事,又道:“昨儿皇帝突然提拔了魏谦,哀家事先也不知情,姑母,如今魏谦的身份也算配得上惜丫头,这桩婚事还退吗?”   晋阳大长公主还没跟罗氏透过气,也不好说死,便道:“他们一家倒不是看重外物的人,一开始说退婚,也只为着两个孩子性子不大合得来,等我先问问吧。”   “好。”太后道,“先皇之前已经命人拟好了退婚的诏书,你先问问镇远侯,咱们再做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再次给未婚妻撑腰。   魏谦:感觉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第10章   第二天举哀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岐王燕淮今天还是没有出现,这种重要的场合,整个岐王府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人露面。   “听说是得了时疫,怕过了人所以没来,”早祭结束后,李妙英坐在凝香阁里,悄悄向顾惜惜说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他呢,反正跟咱们不相干。”顾惜惜道。   先皇膝下共有三个皇子,太后所出的大皇子自幼被立为太子,却不到弱冠就重病薨逝,膝下无儿无女的,这储君之位,就只能从二皇子燕淮和三皇子燕舜之间选一个了。   论出身,燕淮是宠妃之子,燕舜的母妃却只是小小的才人,而且早就亡故;论尊卑,燕淮十几岁上封了岐王,燕舜却自始至终只是个郡王;论亲疏,燕淮一直留在京中,与先皇和太后都十分亲近,燕舜却在十二岁时就前往封地润州,前年才刚回京,自然不如燕淮与宫中熟络。   多数人都觉得先皇大行之后,应该是燕淮继位,所以昨日燕舜登基的消息传下来后,朝中不少人都是大吃一惊。   “听说前两天岐王府那边不太平。”李妙英又道。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事,前天岐王府外面守了那么多人,到傍晚时据说还有动刀兵的声响,许多人私下里都在猜测,哪点差点摸上龙椅的岐王,这时候是不是已经死了。   “嘘,”顾惜惜直起一根白嫩的手指,“你小心些,当心隔墙有耳。”   在那个梦里,自从燕舜即位之后,燕淮和他的一儿一女再没了消息,顾惜惜也觉得,燕淮要么是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后半辈子再也出不来了,燕舜果然是个狠的,对亲兄弟都能下手,也就难怪能听凭魏谦幽禁她这个表妹。   从前通过外祖母,好歹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话,如今燕舜继位,满心里都是偏向魏谦,她连这条路子都断绝了,要想摆脱魏谦,越发艰难。   最大的希望,就是先皇那道遗诏,方才母亲已经去向外祖母打听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消息?   “我知道不能乱说,我也只跟你说了嘛。”李妙英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子私下里议论猜测的人多了去了,只要燕舜一天不给出个说法,这些流言就一天不能平息。   她想了想又道:“梁茜算是完了,听我娘说,那些原本有意跟她结亲的人听说了圣人的评价,都已经打消了念头,要是梁茜真的嫁不出去的话,怀山长公主越发要恨咱们了。”   “昨儿走的时候她就在西华门外头跟我闹了一场,把我家的车撞了,马也给撞死了。”顾惜惜道,“我看她那样子,以后多半还要找茬。”   “要么散祭的时候咱们一起走,她要是再找茬,我帮你一起对付。”李妙英道。   顾惜惜正要回答,余光里看见罗氏的身影出现在阁外的小道上,顿时顾不得别的,连忙起身迎出去,还没开口,先眼巴巴地看住了罗氏。   罗氏自然知道她心里惦记的是那道遗诏,便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诏书在门下省流转呢,太后已经答应了外祖母,最快的话今天说不定就能拿到。”   “真的?”顾惜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欢喜到了极点。   有这道遗诏在,退婚就是皇家替她做的主,燕舜就算再偏心,也必须支持这个决定,魏谦就算再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反对!   马上就能摆脱他了!   这一整天,顾惜惜都眼巴巴地盼着那道圣旨下来,日晷一毫一厘的,老半天也不肯挪动一点,时间分外漫长难熬,可也终于给她熬到了傍晚时分,只是晋阳大长公主那边,却再没有传过来任何消息。   散祭后,顾惜惜又等了两刻钟,眼见晋阳大长公主陪着太后回去了坤宁宫,始终没有再传出话来,顾惜惜顿时满心里都是失落。   罗氏安慰道:“这两天各部各司的人都在祭拜,大约也是顾不到这上头,咱们再等等,别急。”   顾惜惜压下心里的失望,道:“娘,我不着急,咱们再等等。”   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道遗诏,只怕是拿不定了。   御书房中。   秘书省的官员送来了刚刚归档整理好的,国丧前遗留的文档目录,燕舜接过来一看,率先入眼的就是赐镇远侯府之女退婚诏。   他隐约听说过顾家求过这道诏书,可是后面没了下文,便以为不曾拟出来,谁知竟然已经拟好了。   “这道诏书,如今在哪里?”燕舜指着条目问道。   “太后昨儿催了一句,所以今日一早,就送去门下省流转了。”那官员连忙答道。   “李复,”燕舜叫来了太监总管,“你去趟门下省传朕的口谕,这道诏书暂停流转,送回到朕这里。”   李复答应着退下,燕舜想了想,又叫了一个内侍道:“让魏统领过来见朕。”   西华门外。   两队穿甲带刀的禁军一左一右守着大门,魏谦左手按刀站在门口处,阴鸷的目光慢慢扫过各府进出的车马,最后停在怀山长公主身上。   饶是怀山长公主性子倨傲,也被他看得心头发毛,不觉转头避开,又向着刚刚赶到的顾惜惜冷冷地剜了一眼。   看守门户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魏谦这个龙骧卫大统领出马,不消说,是来给顾家撑腰的,顾惜惜倒是招了个好女婿!   顾惜惜根本没注意到怀山长公主,她全副的精神,都在魏谦身上。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知道了遗诏的事?   一念至此,顿时觉得手心里湿湿的,又开始出汗,下意识地便往罗氏身边缩了缩。   罗氏心里想的,却也跟她差不多,忙伸臂搂住她,低声道:“不会有事的,别怕。”   顾和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遗诏,连忙上前一步,将妻子和女儿都护在身后,道:“不用管他。”   唯有李妙英心无旁骛,倒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关窍:“这也犯不上由他来守门呀,惜惜,你说他是不是特意过来给你撑腰的?刚才我看见他瞪了怀山长公主一眼。”   顾惜惜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魏谦,却见他苍白的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唯有薄薄的嘴唇抿紧了,远远地盯着她。   顾惜惜心里咯噔一下,坏了,难道她想错了,并不是遗诏的事?   却在此时,一个内侍匆匆走来,向魏谦说道:“魏统领,陛下让你去趟御书房。”   魏谦点点头,跟在内侍身后往内宫走,顾惜惜来不及多想,连忙迎上去,低低地说了声:“退思,谢谢。”   魏谦点点头没说话,脚步也没停,抿紧的嘴角却慢慢地放松下来。   擦肩而过时,她身上那股子甜甜的香气,呼一下子,又挤着抢着,都钻进了鼻中,魏谦握着刀柄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   可那把匕首,方才她那戒备抗拒的神色,却刻在心里,就算他想要忽略,也忽略不掉。   有禁军在场坐镇,今天并没有再闹出什么乱子,怀山长公主府的车马很快离开,顾惜惜在门内的退居里等着车夫取车,无意中听见三元跟另一个随同进宫的丫鬟四喜在边上聊天:“我刚才恍惚瞧见表少爷一个人走了。”   四喜道:“我也瞧见了,听说舅老爷和舅太太要留在宫里侍奉大长公主晚膳,表少爷要回家温书,所以先走了。”   她们说的表少爷,是顾惜惜的表哥罗光世,去年刚考中秀才,最是个爱读书的。顾惜惜随便听着她们闲聊,也没有在意,哪知上了车正闭目养神,眼前却忽然闪过罗光世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一刹那间,无数画面迅速闪过,顾惜惜颤着声音抓住了罗氏:“娘,要出事,快去柳枝巷!”   御书房中。   魏谦躬身行礼,燕舜从书案前抬头,道:“退思,先皇给顾家留下了一道退婚诏书,朕已经扣下了。”   魏谦走出御书房时,脸上虽然没什么异样,可无形中散发出的冷意,却让身边的人都有点心颤,刚刚找过来的随从明知道他心中不快,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禀报:“大统领,宋副使和宋大少爷在公廨等您。”   宋副使宋良臣,他的亲生父亲,宋直,宋良臣的儿子。魏谦停顿片刻,转身向公廨走去,越走越快。   入眼先看见宋良臣,迎过来向他说道:“为父听说你新近得官,特意带你大哥过来给你道贺。”   魏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直很快也迎上来,满脸的亲热谦逊:“二弟,大哥一听说这消息,就连忙赶过来恭贺你。”   嚓一声,弯刀出鞘,魏谦一刀砍向宋直。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继续给未婚妻撑腰。   魏谦:未婚妻要退婚。   魏谦:纳尼? 第11章   柳枝巷是城东一处幽静的所在,绕着巷口有流水环绕,巷中一色都是红墙碧瓦的小院,看上去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可此时的顾惜惜,全没有心思去看景致,只是急急地指挥着为数不多的下人:“你们两个躲在树后守住路口,看见表少爷就立刻按住,别让他出声,也别让他跑了,三元四喜先在屋后躲着,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两个就去帮忙!”   下人们答应着都各自藏好了,顾和正要说话,顾惜惜拉着他,道:“爹爹也跟我们一起坐车吧,免得被人看见,就找不到幕后主使了。”   顾和一向对她言听计从,便将马匹拴好,跟着娘儿俩一起坐进了车中,车夫按着吩咐将车子赶到屋后藏好,四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唯有流水的声音,淙淙而过。   顾惜惜从窗帘的缝隙里,紧张地看着柳枝巷口,天色越来越暗,罗光世并没有出现。   “惜惜,你梦见幕后主使是谁了吗?”罗氏低声问道。   “没有。”顾惜惜摇摇头。   方才一闭眼的功夫,她又看见了许多事情。   罗光世撇开父母先行回家,并不是为了温书,而是要到柳枝巷赴一个女人的约会。   可这个女人,是李妙英的继父,泰安长公主新招的牛驸马偷偷养的外室。   罗光世刚见到这个女人,就被当场捉奸,打成重伤,随后又被扭送官府,迅速上报给燕舜。   国丧期间,与姑父的女人闹出奸情事件,罗光世身败名裂,革除功名,罗澍因教子不严被连降三级,晋阳大长公主气怒之下中风失智,从此再没有清醒。   顾惜惜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魏谦有胆子抢她,为什么外祖母没有给她出头,原来那时候,大长公主府已经自身难保。   她盯着空无一人的柳枝巷口,低声道:“我也没梦见那女人住在哪里,只有等表哥来了,再问他吧。”   顾和拧着眉头说道:“光世那孩子一向老实得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顾惜惜道,“刚才没有梦见。”   罗氏也向巷子口看着,低声道:“等着吧,等光世来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就在此时,巷口处走来一个人影,襦衫青巾,正是罗光世。   躲在树后的两个男仆立刻冲出去,一左一右按住了往车边拖,罗光世惊吓之下叫了一声,三元、四喜连忙也冲过去,一个捂住他的嘴,一个在后面推,连拖带拽地把罗光世弄到了顾惜惜的车前。   这会子天黑了,急切之间也看见是谁,罗光世吓得魂都飞了,正在呜呜呜地叫着,忽地车门打开,面前是姑姑一家三口,罗光世顿时又愣住了。   “表哥答应我别吵嚷,我就让他们放开你。”顾惜惜道。   罗光世立刻闭嘴,使劲点头。   这副狼狈的模样,倒惹得顾惜惜笑起来,使个眼色示意下人们松开手,这才道:“上车说吧。”   顾和早下了车,守在跟前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罗光世犹犹豫豫地上了车,立刻就道:“姑妈,惜妹妹,这是闹什么?”   罗氏沉着脸没说话,顾惜惜道:“表哥是来见人的,一个女人?”   罗光世脸上一红,看了看罗氏,扭捏着没好说出口。   罗氏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顾惜惜说对了,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她知道当着自己的面,罗光世不敢说,于是也起身下车,嘱咐道:“惜惜,你快些问,别让那些人跑了。”   车门虚掩上,顾惜惜抬手给罗光世敲了一记脑门,绷着脸道:“快说,那女人住在哪里?”   罗光世哎呦一声,揉着脑门说道:“惜妹妹,你娇滴滴的,打人怎么这么疼!”   “快说,女人住在哪里?”顾惜惜催促道。   罗光世还是扭捏着不肯说,顾惜惜越想越气,重重地又给了他一记脑瓜崩:“你个色鬼!那女人是牛驸马养的外室,你真是糊涂油脂蒙了心!”   “啊?”罗光世愣住了,“怎么会?”   一个月前,他被几个同窗邀去踏青,半途中邂逅了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一番诗词歌赋谈下来,佳人对他的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悄悄告诉他自家住在柳枝巷,邀他闲暇时到家中品茗畅谈。   罗光世家教严,长到十七岁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乍然碰见这种事也有些手足无措,可凑巧的是,此后几次出门,每次都能再偶遇这位佳人,一来二去便动了心,私下里鸿雁传书,越聊越觉得牵肠挂肚。   昨天他又接到佳人的书信,说新近得了一本孤本的古籍,恰好父母都不在家,所以邀他今天到柳枝巷一起观赏,罗光世既惦记佳人,更挡不住孤本古籍的诱惑,这才大着胆子跟罗澍和伍氏撒了谎,独自前来赴约。   此时听顾惜惜说佳人竟是牛驸马的外室,顿时满心里翻腾起来,又是不信又是难过,正在闹腾时,脑门上又挨了一记脑瓜崩。   “快说!”顾惜惜又道。   罗光世苦着脸皱着眉,小声抗议:“惜妹妹,女儿家不能这样凶……”   谁都知道他这个表妹生得好,平日里那些同窗,还有那些勋贵家的子弟们聚在一起时,总免不了提起他这个仙子般的表妹,谁都羡慕他有福气,能够时常看着那样的娇姿,甚至还有私下里央求他牵线,想要接近顾惜惜的,可唯有罗光世知道,这个娇滴滴、软绵绵的表妹,打起人来可从不手软。   从小到大,家里所有人都宠着顾惜惜,小时候一起玩耍,哪怕是他无意中惹得顾惜惜皱皱眉头,抽抽鼻子,祖母和父亲都会把他好一通训斥,可要是顾惜惜打了他,那些人又都当做没看见。   别人都羡慕他好福气,唯有罗光世知道,这个表妹,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娇软温柔,别的不说,她那手指头生得又白又细,春葱似的,可如今崩在脑门上,可是疼的紧。   眼见顾惜惜抬手又要敲,罗光世再顾不得害臊,连忙说道:“河边第四家,朱漆双扇门,院里有一棵合欢树。”   车外的顾和早已经听见了,立刻带着下人往那边赶,顾惜惜看着罗光世,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她?”   罗光世耷拉着脑袋,一五一十全都说了,顾惜惜越听越心惊。   这情形,分明是步步为营,早就设好了圈套,只等着罗光世一头扎进来,是谁这样狠毒?   “惜妹妹,她真的是牛驸马的外室?”罗光世嗫嚅着问道。   “待会儿抓到了人,你问一问就知道了。”顾惜惜道。   罗光世一颗刚刚萌芽的少男心,此时已经碎了一半,另一半还在勉强维持着,只盼着是表妹弄错了,那佳人如他想象的一般,纯真又多情。   却在此时,车门从外面拉开,顾和站在跟前,拧着眉毛说道:“那边埋伏了十几个汉子,咱们人手太少,被他们跑了,连那个女人看见势头不对,也跟着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顾惜惜道,“迟早能抓住。”   “让人把那处院子看起来,我这就给母亲捎信,查查是谁弄鬼。”罗氏接口说道。   罗光世怔怔地问道:“姑父,姑妈,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应该是谁给你下的套,到时候传扬出去,就是你与牛驸马聚麀的丑事。”罗氏叹口气,道,“光世,你以后行事,得谨慎些。”   “埋伏在她院里的汉子都是等着抓奸的,”顾惜惜道,“只要你一露面,先打个半死,再拖去报官,国孝中间闹出这种事,到时候不但是你,就连外祖母、舅舅,甚至泰安长公主都会跟着遭殃。”   她回想着梦中外祖母的情形,只觉得心中愤怒到了极点。   是谁这样恶毒?!   “走吧,”顾和向罗光世说道,“我送你回去,防着那些人贼心不死,半道上再生事端。”   罗氏想起顾惜惜梦中,顾和摔下山崖的事,哪里能放心?便道:“我们一道去。”   车马辚辚,很快送罗光世回到了晋阳大长公主府,罗澍和伍氏刚从宫里回来,突然听说此事,都是大吃一惊。   罗澍心知此事要商议到很晚,顾惜惜是小辈又是女儿家,不方便参与,便道:“夜深了,先送外甥女回去歇着吧。”   罗氏点点头,顾惜惜便站起身来,柔声道:“舅舅舅妈,甥女先告退了。”   “好孩子,”伍氏起身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说道,“这事,多亏你了。”   为了不牵出那个梦,罗氏告诉他们说,是顾惜惜无意中看见那女人跟牛驸马有来往,这才去拦住的,此时顾惜惜便顺势说道:“也是老天保佑,刚好被我看见了。”   还真是老天保佑,让她提前做了那个梦。   公主府的卫队护送着顾惜惜回了家,此时一身疲惫,只觉得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酸软的,顾惜惜往床上一倒,懒懒地吩咐道:“抬水来,我要沐浴。”   热水是早已备好的,顾惜惜懒得去浴房,便只在卧房里围了一扇屏风,将浴桶抬了过来,三元伺候着脱了衣裳,解了头发,顾惜惜泡进桶中,温热的水里无孔不入地拥着,浑身顿时都舒展开了,顾惜惜垫着澡巾,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迷糊了多久,渐渐觉得水有些凉,顾惜惜随口道:“三元,加些热水来。”   却听不见三元的回应,睁开眼时,那扇泼墨牡丹的屏风上,映着一个瘦高的男子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看见了什么…… 第12章   顾惜惜盯着屏风上那条影子,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影子也没有动,只是安静地投在屏风上,好像根本不是人,而是屏风上原本就有的图影似的。   可那股子被毒蛇盯紧了的冷森森的感觉,再次冒了出来。   顾惜惜终于吐出了一口气,张开口时,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叶子:“退思?”   那条影子依旧一动不动的,半晌,才听见魏谦阴郁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进来:“嗯。”   满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顾惜惜手忙脚乱地扯过澡巾想要裹住自己,越急越怕越是裹不好,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隔着白色丝绢底子的屏风,魏谦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便是不曾刻意去想,眼前仍旧出现了那副画面,瓷白的肌肤泛着微微的红色,锁骨底下一颗痣,是白底子上落下的一点墨痕。   实在是反反复复在脑中想过太多次,便是不去想,依旧能描画出她此时的模样,更何况那白绢的屏风被烛光一照,原本也是半隐半露。   萦绕着鼻端的那股子甜甜的香气,越发浓了。   顾惜惜终于裹好了自己,哽着嗓子说道:“你出去。”   梦里的场景一张张一幅幅,迅速闪过眼前。珠罗纱帐外烛光摇摇,他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摸上她的领口,解开了石榴石的衣钮……   “出去!”顾惜惜再次开口,已经带着哭腔。   屏风上的影子突然变大了,顾惜惜惊叫一声,捂着胸口沉下去,整个人都没进浴桶中,浓密的长头发飘在水面上,摇啊摇的。   “衣服给你。”魏谦阴郁的声音隔着水,听起来有些发闷。   肺里的空气很快吐光,哗啦一声,顾惜惜探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屏风上的影子消失了,屏风上面,搭着她的寝衣。   眼泪和着头发上的水,一起往下落,顾惜惜犹豫着迟疑着,到最后不得不弯着腰探身,飞快地扯下了屏风上的寝衣。   魏谦站在床前,那个位置并不能看见屏风,然而那些水声挡不住,一个劲儿的往他耳朵里钻,他终于还是,将目光稍稍地瞥过了一点——   她的手正伸出来,在取寝衣。   小臂浑圆纤细,沾着水珠,白瓷似的肌肤里透出浅淡的绯色,像樱花落在雪上。   魏谦下意识地将拇指和食指圈了一下,漫无目的地想,那只胳膊,大约还不够他虎口圈起来的围度,怎么会那样细?   可又颤颤的,软软的,并不是一味的干瘦。   忽地就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柔若无骨,丰若有余。   说起来,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摸过书本了,居然单单记住了这秾艳的一句。   只是一瞬间,那只手便缩了回去,水声细细的,很快又充盈了他的耳朵,魏谦收回目光,只觉得鼻端身侧,那股子甜甜的香气越发铺天盖地的包围了他。   顾惜惜终于抹干了上身的水,开始穿寝衣。   手指哆嗦着,那些衣带扣子,怎么都系不好,再一回想,平日里也都是丫鬟给弄的,她原本也不擅长做这些。   可是眼下,人都去哪里了?怎么给他闯了进来?   眼泪扑簌簌掉着,顾惜惜胡乱抬手抹了,迈出了浴桶。   寝衣的下摆落下来,盖住了身形,她便躲在浴桶后面,缩成一团,拧着澡巾,一点一点抹干了腿。   头发也胡乱拧了一把,水汽是拧不干的,只能随便先挽住。   而那条影子,忽地又投上了屏风。   顾惜惜一个激灵,立刻抱住双腿蹲好,颤声道:“你别过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有事,”魏谦的影子又大了一点,“出来说话。”   顾惜惜再也无心跟他敷衍,颤着声音说道:“你都是这样,随随便便闯别人的闺房吗?”   那影子不再变大,只是定定地落在屏风上,许久,只听魏谦慢慢说道:“你是我的人。”   顾惜惜一口气堵在心口,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谦等着她回话,一直没等到,心里却忽然想到,虽然不曾亲眼看到,然而在脑中,反反复复,已经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假如他会作画,此时画出来,是不是跟屏风里面的她,分毫不差?   一时间,很想去亲眼证实一下。   脚步挪上前,却又退回去,只是低低道:“你不出来,我就进去。”   顾惜惜脑中嗡一声响,那股子压抑了多时的恨意再也按捺不住,脱口骂道:“滚!”   魏谦一个箭步迈进了屏风里。   被浴桶遮住了大半视线,顾惜惜只看见,他白色粗麻孝服的领口处,一大片凝固发紫的血迹。   一时间,自己那冰冷发硬的尸体,和尸体上紫黑的血,突然闯进脑海里。   顾惜惜眼前一黑,急促中只来得及抓住浴桶的边缘,随即晕了过去。   动静很小,唯有浴桶里的水面,微微的晃了一晃。   魏谦一个箭步跨上来,伸手想要扶她,将要触到她时,那只手却像被火灼烧了似的,蓦地又缩了回去。   眼前再次出现大片大片的血色,鲜红的,散发着腥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卷住了他。   心中烦躁之极,顺手便抽出刀,正要寻个什么物件砍下去,鼻端却突然钻进来那股子熟悉的,甜甜的香气。   越来越浓,温暖而柔软,像记忆中母亲的手,慢慢地抚慰着他。   弯刀还鞘,魏谦抽出腰间软鞭,抖出去卷住她的腰,将人放在边上的短榻。   她坐不住,软软地便倒下去,魏谦眼疾手快,拽过引枕支住了,但那引枕太矮,她的身子终究擦着他,慢慢地歪倒在上面。   魏谦猛地缩回了手。   被她蹭到的,是手掌的边缘,她身上的水汽没有干,弄得他的手掌也有了水意。   他想起方才给她递寝衣的时候,那料子又轻又软又滑,挨着他的指腹时,是从未有过的旖旎体验。   下意识地,一双眼便粘了过去,她正穿着那件寝衣,沾了她身上的水汽,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流丽的曲线,无一处不是圆满。   心底里又蠢蠢欲动起来,于是那股子甜甜的香,忽然就变得浓烈,引逗着魏谦又走近了一些。   却在此时,她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顾惜惜猛地拽过引枕砸过去,哽着嗓子道:“出去!”   魏谦一抬手,接住了引枕,淡淡地开了口:“你向先皇求了退婚诏书?”   顾惜惜微张了红唇,定在了那里。   他终归还是知道了!   “为什么?”魏谦近前一步,随手将引枕扔在榻上,“你在骗我?”   顾惜惜怔怔地看着他。   屏风里点了一支蜡烛,映出他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可眉眼是极浓的黑,嘴唇又是极艳的红,就好像眼耳鼻舌都各自有生命,吮吸着他脸上的血色滋润自己似的,妖异得让她只想不管不顾,缩起来从他面前逃走。   可顾惜惜知道,她不能逃,也逃不掉。他就是她的跗骨之俎,她必须面对,必须解决。   委屈得想哭,愤怒得又想杀了他,到最后都变成生硬的一句质问:“只许你跟别人鬼混,不许我退婚吗?”   “她跟你说的?”魏谦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除了燕双成,再没有人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她是谁?谁是她?”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顾惜惜气狠狠地拿袖子抹了,不闪不躲地映着魏谦的目光,“呵,你叫的好生亲热!”   一时之间,心上那些疑虑纠结,突然烟消云散,连魏谦自己,也有些意想不到。   她这是吃醋吗?   声音软下来,魏谦低了头,轻轻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惜惜又怔住了,她这样对他,为什么他的语气反而和软了?   魏谦没等到她的回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   后面的话,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拧着眉,咽住了。   却见她眼中一滴泪,慢慢地,慢慢地透过睫毛,滑了下来,魏谦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擦,堪堪只剩下几毫厘的距离,猛地又收回手,一连退开了几步。   于是他看见,那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沾在下巴上,末了又渗进寝衣的领口,领口处一痕白,又泛着浴后的微红,在他记忆中,再往下去的话,应该还有一粒痣……   顾惜惜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忙拿起引枕挡在胸前,魏谦终于移开了目光,低声道:“不要再骗我。”   顾惜惜低头不语。   “那道遗诏,陛下已经扣下了。”魏谦慢慢说道,“等孝期一满,我们就成亲。”   顾惜惜一个激灵,扣下了!   燕舜果然很看重他,为了他,竟然连先皇的遗诏都扣下了。   她已经没有了依仗,该怎么办?   脑中念头急转,到最后一抹眼泪,抬起了头:“我没有骗你。”   她还得继续与他周旋,直到胜券在握。顾惜惜抱紧了引枕,慢慢地说道:“遗诏是你刚回来时我家求的,你也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你和她的。我并不喜欢跟人争抢。”   “我跟她没什么,”魏谦道,“你不要乱想。”   远处突然传来极模糊的声响,顾惜惜并没有听见,魏谦却察觉了,立刻停住了说话。   这动静,似乎是她父母回来了。   魏谦看了眼顾惜惜,将她衣衫凌乱,水汽氤氲的模样一毫不差地收进脑中,低声道:“我走了。”   没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   身上所有的力气突然都被抽空了,顾惜惜呆呆地坐在原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放过自己,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对我恶声恶气的,原来竟然是吃醋,欢喜。   魏谦:打是亲骂是爱,欢喜。 第13章   五更鼓刚刚敲响,镇远侯府的车马便驶出了大门,迤逦往宫中走去。   顾惜惜窝在罗氏怀里,一夜不曾睡好,此时眼下有淡淡的灰色,只是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罗氏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别怕,今天跟你外祖母说一声,把大长公主府的卫队调一些过来,那厮再不敢来的。”   顾惜惜在她怀里点点头,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可是那道遗诏……”   “遗诏不行的话,咱们再想别的法子。”罗氏道,“一年的时间,咱们一家人,还有你外祖母,你舅舅,还愁想不出法子吗?”   母亲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鬓发,顾惜惜渐渐振奋起来。   已经很好了,至少现在,父母亲都没事,外祖母也没事,魏谦再狠毒,也不过是孤家寡人,她有这么多亲人,一定能杀了他!   她伸手抱住罗氏,低低地说道:“我想杀了他。”   罗氏见她声音里透着怨恨,心里咯噔一下。昨夜他们夫妻两个回去时,顾惜惜红着眼睛说,魏谦又闯进去了,彼时她房里的丫鬟都被弄得昏睡不醒,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穿得好好的,头发却是湿的,像是刚洗过澡。   昨天夜里顾惜惜怕的厉害,罗氏便没有细问,此时正好顾和不在跟前,罗氏便小声问道:“那厮昨夜,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顾惜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魏谦那炙热的,仿佛要剥开她衣服的目光似乎又盯住了她,她也说不清楚,昨夜到底有没有被他看见,到底算不算有怎么样。   满心里的话只是没法说出口,顾惜惜又往罗氏怀里窝了窝,低声道:“没有。”   罗氏放下心来,道:“以后你跟我一起睡。别怕。”   “嗯。”顾惜惜把她搂得紧紧的,低声道,“娘,你说那厮还有没有别的仇家?”   她已经被魏谦盯上了,想做什么都很难,况且她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是魏谦还有什么厉害的对头就好了,她记得有一招叫做,借刀杀人。   罗氏想了想,道:“宋直?”   “不要,”顾惜惜一口否决,“那种小人,还不如魏谦。”   罗氏拍拍她,道:“别想了,再睡会儿,回头等你外祖母回来了,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顾惜惜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刚要睡着,眼前零零碎碎,又是许多片段迅速闪过,顾惜惜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怎么忘了,还有燕双成的丈夫,驸马时骥呢。   早祭结束时,燕舜公布了岐王燕淮的消息,他此前便得了严重的伤寒,又因为先皇的噩耗,病势越发沉重,岐王妃和府中一儿一女也都不幸染病,为了防止病症扩散,只能暂时封闭岐王府,严禁府中人等进出。   虽然心里都存着疑惑,但总算给了一个说法,众人便都山呼万岁,赞颂君主英明。   燕舜扶着太后往后堂去休息,屏退下人之后,问道:“母后,听说父皇给镇远侯府留下了一封诏书?”   “是有这么回事,”太后坐在软榻上,问道,“怎么了?”   “是给惜妹妹的退婚诏书吗?”燕舜问道。   太后看他一眼,淡淡说道:“皇帝好快的耳报神。”   “这几日秘书省在整理归档以前的文牍,因此儿子才知道这回事。”燕舜解释道,“母后,两家的亲事是从小就定下的,魏谦如今身份不同,对惜妹妹又是一片真心,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以儿子看来,这封诏书要么就先收着吧。”   太后垂着眼皮,随意拨弄着腕上的佛珠,许久才道:“你姑祖母为着这事,问过我好些回了。”   “姑祖母那边朕去说。”燕舜道,“太后放心吧,魏谦虽然话少了点,人却是最可靠的,儿子敢打包票,惜妹妹嫁了他,必定是享不完的福。”   太后只是拈着佛珠不说话,又过半晌,忽地一撩眼皮,问道:“你二哥的病,怎么样了?”   “正在医治,”燕舜神色不变,“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时半会儿急不得。”   “全郎才一岁,”太后念着燕淮儿子的乳名,道,“在那府里跟他爹娘待在一处,只怕过了病气,反而更加不好,不如接进宫里来,他还小,你得了空亲自提点着,总不至于长歪到哪里去。”   燕舜想起那些年在润州的情形,眼神便有些暗,许久才道:“容朕再想想。”   他停顿片刻,又道:“诏书的事,母后也想想。”   “好,我也再想想。”太后叹口气,“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无儿无女的,如今你父皇一走,我在这世上越发没有什么牵挂了,不过是念着你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兄长,不想你将来后悔罢了。”   燕舜见她脸上有些伤感,连忙道:“母后言重了,我和长姐都是您的儿女,这天下万民,也都是您的儿女。”   太后不置可否,过了片刻又道:“说到双成这孩子,我怎么恍惚听人说,她要跟驸马和离,还跟魏谦走得挺近?”   燕舜不动声色:“这些都是外人胡乱揣测,长姐跟驸马感情甚笃,并没有和离的念头。”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双成是你亲姐姐,你刚登大宝,凡事都要注意些,她已经和离过一次,再和离只怕有人说三道四的,对你也不好。”   燕舜低头不语,许久才道:“母后的教诲,儿子记下了。”   凝香阁中。   李妙英拉着顾惜惜躲在后院的树底下,小声跟她咬耳朵:“昨晚上牛驸马被我娘打了,打得一张脸跟猪头似的!”   李妙英的生父前些年没了,去年泰安长公主新招了牛驸马为婿,李妙英年纪渐大,跟这个继父并不亲近,私下里并不称呼父亲,只叫他牛驸马。   顾罗两家素来跟泰安长公主府走得近,昨天夜里罗光世的事情闹出来以后,罗澍那边就悄悄地给泰安长公主递了话,提醒她多加留意,别被人暗算了,牛驸马东窗事发,当夜就被泰安长公主臭揍了一顿,   顾惜惜撇嘴,牛驸马色迷了心窍,放着新婚一年的妻子不知道疼惜,倒去外面养什么外室,还被人暗算了,就算打死也不亏。   李妙英压低声音道:“惜惜,你什么时候看见牛驸马那个外室的?”   顾惜惜并不清楚中间的话是怎么传递的,顾忌着罗光世的面子也不好说,只问道:“表姨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娘不肯跟我细说,只让我看见你时道个谢。”李妙英感叹道,“看样子,我娘只怕要重新招驸马喽!”   本朝风气开化,莫说公主们,平民女子二嫁三嫁也是常见,所以顾惜惜也不觉得有什么,只道:“也好。”   “惜惜,”罗氏站在廊上向她招手,“你过来一下。”   顾惜惜忙走过去,罗氏带着她来到另一处阁楼,晋阳大长公主和伍氏都在里面,关了门时,晋阳大长公主低声说道:“牛驸马那个外室死了,尸体一早被人发现在柳枝巷的河边。”   顾惜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罗氏的手。   “这件事你们不要在对任何人提起,”晋阳大长公主又道,“尤其是光世的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连泰安那里,昨天传话时也瞒下了光世的事,你们今后跟她提起时也要留意,不要说走了嘴。”   这件事虽然是罗光世中了别人的圈套,但罗光世与表姑父的女人有瓜葛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旦闹出来,罗光世的前途就全毁了。   几个人都郑重地应下了,晋阳大长公主这才向顾惜惜问道:“惜丫头,那道遗诏,真被扣下了吗?”   “魏谦是这么说的。”顾惜惜道。   “我再去求求太后,”晋阳大长公主叹口气,“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你别着急。”   顾惜惜点点头,脑中再次浮起一个名字。   时骥。也许转机,就在他身上。   午祭散后,顾惜惜提着水囊慢慢走着,一双眼睛掩在睫毛底下,时不时瞥一眼四周,寻找着那人。   转过一处岔道,一个穿着重孝的男人正从岔道上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虽然也是一身毫无装饰的粗麻衣服,但穿在他身上却意外地妥帖风流,就好像这不是质地粗糙的麻衣,而是绫罗绸缎似的,正所谓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   时骥。   顾惜惜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眼睛瞧着他,却向边上一个内侍问道:“这位小公公,请问附近哪里有热水?”   那小内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正在踌躇时,时骥已经走到跟前,不紧不慢地说道:“清辉堂有热水。”   顾惜惜连忙福身行礼,柔声道:“谢过时驸马指点。”   时骥瞧着她,语声轻俏:“妹妹不必客气。”   他正要走时,又听顾惜惜向那小内侍问道:“小公公,请问清辉堂在哪里?”   时骥眉梢一挑,就有些似笑非笑起来,转身看着顾惜惜,道:“左右我也闲着,我带妹妹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今天是在别人的叙述中出现的一天。 第14章   坤宁宫中。   晋阳大长公主慢慢地敲着木鱼,和着太后的声音,诵完了最后一句经文,眼见太后睁开眼睛似乎想要什么的模样,晋阳大长公主连忙起身将茶盅递过去,道:“太后,吃口茶吧。”   太后原是渴了,正想吃茶的时候,接过来抿了几口,道:“原该我照顾姑母的,反倒让姑母看顾起我来了。”   “哪里的话。”晋阳大长公主道,“我还要多谢太后体恤,免了我来回受奔波之苦呢。”   太后又吃了一口,放下茶盅,叹了口气:“姑母,哀家知道你心里惦记着那道遗诏,不过这事,哀家只怕帮不了你了。”   果然。晋阳大长公主心头沉甸甸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温和:“遗诏下不来了吗?”   “皇帝留下了,改日他会亲自给姑母解释。”太后想起这几日顾惜惜那可人怜的模样,再想想魏谦阴沉的模样,又想起燕双成素日里对着魏谦时毫不避讳的亲热劲儿,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早一天给你,也许就没事了。”   晋阳大长公主忙道:“太后疼爱惜丫头,那时她的福分,陛下愿意过问惜丫头的婚事,那也是她的福分,我们做臣子的,无论如何,都听从陛下的安排。”   太后沉默了半晌,慢慢又说道:“姑母听说了不曾?昨儿夜里,宋良臣带着宋直来找魏谦,结果魏谦砍了宋直一刀,下手挺狠的,半条胳膊上都是血,都见了骨头。”   晋阳大长公主想起宋家与魏谦之间的糟污事,一颗心越发沉甸甸的,替外孙女不值,便摇着头说道:“魏谦恨透了宋家,他是要给他娘报仇呢,只是这样下手,也有点不成体统。”   “谁说不是呢?”太后感叹道,“这样行事,太鲁莽了,传出去名声也不好,我看惜丫头的性子是个温柔和顺的,怪道你们都觉得他们两个性子合不大来。”   晋阳大长公主低声道:“都是当年定亲定得太匆忙,也是不巧,当年看着还算四角齐全的一门亲事,谁知道突然就闹成那样。”   太后见她神情有些落寞,忙又安慰道:“皇帝心里有主张,哀家这会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姑母,有些事情,该想法子还是要继续想法子。”   晋阳大长公主心中一喜,听这口气,太后分明是向着她,给她支招呢。连忙道:“我也是这么说,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   “能让皇帝回心转意的,要么是功绩,要么是民意。”太后拨了拨腕上的碧玉念珠,“这两样只要有一样,哀家就好再替惜丫头向皇帝讨个情面了。”   功绩,民意?晋阳大长公主沉吟起来,民意太过缥缈,而且容易犯皇帝的忌讳,倒是功绩更可行些。只是眼下太平盛世,顾家也不是上阵杀敌的猛将,要到哪里去找功绩呢?   她试探着又向太后问道:“惜丫头她爹虽然是武将家里的出身,只是早已经弃武从文,以太后所见,还有什么别的功绩可寻吗?”   “说心里话,我此时也想不出来。”太后叹道,“只是想着以往先帝在的时候,那些破例给体面的事情,差不多都跑不脱这两样,所以才这么说了一句,姑母再想想吧。”   晋阳大长公主便也不再多说,功绩,该到哪里去寻功绩呢?   宫道上。   顾惜惜跟在时骥身后,默默地往清辉堂的方向走去。   时骥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好像在担心她跟丢了似的,只是那满眼里似笑非笑的神色,又不像是在担心。   借着这几次回头,顾惜惜从从容容的,将他细看了一回。   长眉隆准,面白唇朱,一双桃花眼大约是因为哀哭得太久的缘故,此时微微肿着,虽然是男人,这容色这意态,却比女子还要风流些。   顾惜惜想起了魏谦素日里苍白着脸阴沉沉的模样,心里越发觉得疑惑。   燕双成做什么放着这样的美男子不要,反而看上魏谦?而且连她自己,都说魏谦不行,那她到底图魏谦什么呢?这口味,未免太奇怪了些。   再想起昨夜里魏谦反反复复说,他与燕双成之间没有什么,一时间心里来回思量着,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说法。   就在此时,时骥走下大道,转向穿过花圃的一条小路走去,路上渐渐没了人影,唯有鸟雀叽叽喳喳叫着,顾惜惜不由得放慢了步子,有些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时骥便在这时候回过头停下步子,看着她微微勾起了嘴唇:“妹妹有事找我?”   顾惜惜怔了一下,反问道:“时驸马为何这么说?”   时骥向着她俯低了身子,桃花眼中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轻俏地说道:“妹妹从前可都是躲着我走的,若不是有事找我,怎么肯与我这般亲近?”   顾惜惜下意识地退开了些,微哂一下。   她也是太着急要寻时骥,一时竟忘了这茬。   非但是她,京中这些年轻女儿家,就没有一个不躲着时骥的,因为此人,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   据说京中那些秦楼楚馆,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各家的头牌花魁,就没有他不熟的,以至于年纪轻见识少的小纨绔们,时常还要向他打听各处烟花地的内幕,堪称是京中狎妓界的风骚翘楚。   方才她还想着,为什么燕双成放着这样好容貌的驸马不要,偏要看上魏谦,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这样好色又不知道节制,鬼知道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大约也只有那些烟花女子不得不跟他周旋了吧。魏谦虽然可恨,好歹从不曾听说他到花街柳巷去过。   “我猜对了吧?”时骥低头瞧着她,桃花眼眨了眨,“好妹妹。”   “别叫我好妹妹,”“好妹妹”三个字一进耳朵,顾惜惜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语气不由得生硬起来,“我跟你没有那么熟。”   “哎呀,”时骥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素白的象牙折扇来,轻轻敲着手心,“我一番好心,特地拣这种僻静的地方走,好方便妹妹说话,妹妹却对我这么凶,真让我伤心。”   顾惜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三月的天气,又在办丧事,拿什么折扇?干脆再给他插几根山鸡翎毛,他就扮成一只开屏的孔雀了。   到此时,她突然有点觉得来找时骥或许不是个好主意,这人看起来并不很靠谱,可是人已经站在眼前,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顾惜惜又退了一步,与他拉开点距离,道:“驸马见谅,我与驸马素日里并没什么来往,若是突然与驸马走得太近,就怕引得别人疑心。”   “无妨,”时骥的桃花眼又冲她眨了眨,“此处没有别人,妹妹尽管亲近,我定然不说出去。”   这个色鬼!顾惜惜这会子越发觉得,找上他也许并不是个好主意,但愿她在梦里看到的那些关于他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避开时骥,独自往前走去,低声说道:“我听说近来公主心情有些不快,驸马想不想哄公主欢喜?”   “想呀,”时骥敲着折扇跟了上来,“怎么,妹妹有办法?”   “有,”顾惜惜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不过驸马先得答应我,今天我与驸马说的话,绝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好,”时骥兴致渐浓,一口应下,“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我保证一句也不告诉别人。”   “公主眼下最大的心结就是魏谦,”顾惜惜道,“公主既然希望魏谦与我退婚,驸马为什么不成全公主的心愿?”   时骥看着她,长长的眉慢慢抬了起来:“我怎么觉得,有些听不明白妹妹的意思呢。”   “很简单,公主想让我跟魏谦退婚,驸马想讨公主欢喜,所以只要驸马帮着我与魏谦退了婚,自然就讨了公主的欢心,”顾惜惜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时骥:帮情敌退婚,好让他娶我老婆,你当我是傻?   顾惜惜:呵呵。   ————————————   最近会对前面的章节进行修改,今天已经改完了前两章,主线不变,但是情节有改动,亲们刷新一下就能看到修改后的。 第15章   国丧期间诸般都要求素色,就连桃李树也都被剪掉了蓓蕾,可总有漏网的,躲在边边角角默默开花,香气遮不住,蜂蝶便一只又一只的,盘在四周追逐嬉闹。   时骥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惜惜,觉得眼前这情形,实在很有趣。   他早听说她是近来京中呼声颇高的第一美人,只是过去她从不肯正眼看他,他又一向喜欢成熟些的,所以也不曾兜搭,如今这么近距离地细瞧,她的确很美,尤其是一双眼睛。   睫毛极浓极长,又卷翘得恰到好处,像小刷子似的,忽闪忽闪地托着她琥珀色的眼珠,有少女的明媚娇艳,又有一种近似小兽的纯真肆意,大约也只有玫瑰的尖刺,可以与这样柔艳中带着的锋利相比。   可惜,到底是温室里娇养的玫瑰,年纪又小,虽然竭力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在他看来,却还是太稚嫩。   时骥有些想笑,不过国孝期间,自然是不能公然发笑的,他便微微俯低身子瞧着顾惜惜,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明白了,妹妹饶了这么多弯子,说到底是想让我帮你与魏统领退婚?”   “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顾惜惜道,“这桩买卖,可说是各自受益。”   买卖?时骥心想,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口中说出买卖两个字来,委实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这种说法反而让他更有兴致了。   他瞧着她,慢悠悠地说道:“原来妹妹是为我好?可我怎么看不出对我有什么好处?妹妹也知道公主近来对魏统领很是另眼相看,一旦妹妹与魏统领退了婚,魏统领岂不是更加能放开手脚亲近公主,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驸马怎么这等……”顾惜惜叹口气,面上的神情颇有些惋惜,“只看得到当下。”   时骥觉得,她原本想说的,肯定是鼠目寸光四个字,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觉得他会听信她的鬼话,帮着她跟魏谦退婚?他有心看看她怎么往下编,便道:“那妹妹说说,我该怎么看,才算看得长远?”   “看清楚其中的关键,自然就看得长远了。”顾惜惜抬步向前,一脸笃定,“还是边走边说吧,宫中耳目众多,被人看见了,只怕要生出些不必要的议论。”   越发故弄玄虚起来了。时骥三两步跟上来,桃花眼中慢慢浮起一点促狭:“妹妹若是想退婚的话,我给妹妹出个主意:只要妹妹跟我亲亲热热地在宫里走上一圈,明日保准能收到魏统领的退婚书,妹妹信不信?”   以时骥的名声,如果跟他在宫里逛上一圈,魏谦只怕不是退婚,而是直接提刀砍人。顾惜惜微哂一下,道:“还是算了吧,我只是想退婚,并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更不想往刀口上撞。”   这是在暗指他名声不好了?时骥也知道自己那点子风流韵事在外面传得极广,便也没有反驳,只道:“魏统领的性子的确不怎么好相与,听说昨儿晚上还发了场大脾气,把宋直一条胳膊几乎砍成了两截。”   顾惜惜吃了一惊,瞬间想起了昨夜魏谦衣领处那片紫黑色的血迹。原来,是宋直的。   时骥窥探着她的脸色,道:“怎么,吓着妹妹了?”   “没,”顾惜惜摇摇头,“宋直跟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换了是我,也要报仇。”   时骥有些意外,不由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分明是娇滴滴、软绵绵的一个,那双眼睛便是无事时,也像委委屈屈含着眼泪似的,可是听见这种血腥事,竟然又是赞同,倒是少见。   他想了想,又道:“好吧,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怎么才算看得长远?”   “驸马可知道先皇大行之前,给我家留下了一道诏书?”顾惜惜问道。   诏书?他怎么没听说过?时骥微一愣神,顾惜惜立刻看出来了,摇了摇头:“看来驸马并不知道。”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原本还有些拿不准,此时也放开了,只道:“那封诏书,是赐我与魏谦退婚的诏书。”   “原来如此。”时骥点头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妹妹既然有诏书,怎么还需要我帮忙?”   “我自有我的原因,驸马也不必刨根问底,总之诏书是真的,公主想要我退婚也是真的,驸马想讨公主欢喜更是真的,只要这件事办成了,可谓是皆大欢喜。”顾惜惜道,“大约只有魏谦一个不会高兴,不过我想,驸马应该也是很乐于看见他不高兴的吧?”   时骥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这么娇滴滴地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倒是一鞭子一道血痕,并不转弯抹角。   他此时隐约有点明白她的打算了,诏书不会有假,但应该有什么问题一时半会儿她解决不了,需要燕双成出头做些什么,所以她才找上他。好个狡猾的小丫头,明明是想利用他,偏把话说得好像是他讨了便宜似的。   不过,他一向都喜欢这种难缠些的女子,比如燕双成。   时骥有心逗她,只装出一副不肯答应的模样,道:“这样做的确能讨公主欢喜,可公主一欢喜,说不定就要换了我这个驸马,那我岂不是亏了?”   “公主想做什么,”顾惜惜瞧着他,“驸马拦得住吗?”   时骥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便摇摇头说道:“惭愧,公主杀伐决断,她要做什么,我拦不住。”   “这就是我先前说的,要把目光放长远些。”顾惜惜道,“公主无论想做什么,驸马都拦不住,那就不如顺着公主的意思,这样公主也能念着驸马的好处。况且这些年公主身边也不是没有狂蜂浪蝶,不过到头来,公主最信重的,始终都是驸马,我想大约都是因为驸马最能体贴公主的心思吧?”   时骥的嘴角翘了起来。她倒是敢说,刚才含沙射影说他名声不好,这会子又暗指燕双成身边总有男宠,先前他怎么不知道她竟然这样伶牙俐齿呢?   怪道连怀山长公主在她跟前都没讨到便宜。   不过,那道诏书到底有什么问题,竟然逼得她找上他这个花名在外的浪荡子?   时骥思索着,又道:“妹妹的话,真像是醍醐灌顶一样,让我茅塞顿开。不过妹妹,我也想问一句,既然有诏书在手,妹妹何不直接去找公主?”   “公主不信我。”顾惜惜很快说道,“而且,还很有可能把我找她的事告诉魏谦,那么我就得不偿失了。”   她倒是把燕双成的心思看得明白。时骥又有点想笑,努力忍住了没笑,点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妹妹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把你供出去呢?妹妹该不会以为,方才我答应了不告诉别人,就真的不告诉别人了吧?”   “我没有那么傻。”顾惜惜横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我与驸马有共同的敌人,也许可以合作。”   “哦?”时骥抬了眉,“妹妹的意思,我不明白。”   “东海江家。”顾惜惜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魏谦的手已经伸到时驸马在意的地方了。”   时骥脸上那股子漫不经心的神情终于消失了。东海江家,她怎么知道东海江家?   顾惜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时骥表面上是个花天酒地的荒唐驸马,但实际上,他是东海最大的海商江家家主的嫡子,暗中控制着江家在京畿附近所有的生意,他之所以隐瞒身份留在京中,是朝廷与江家互相牵制又互相防备后的抉择。   江家虽是海商,底子里却是做海盗发的家,如今还有许多船只部下躲在海上的老巢,劫掠过往商船,委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但江家在东海一带的势力实在太大了,朝廷不善海战,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动江家,一来二去就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江家每年供上大量税银,朝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骥这个人质留在京城,江家也不敢做得太过。   可是今天早晨,她在梦里看见,魏谦正在调查江家。   时骥此人看上去虽然很不靠谱,但他这么多年能平衡好朝廷与江家,又能把京畿附近的生意做得花团锦簇,应该是个有手段的,如今魏谦已经动了,多半是燕舜也想动江家,这一点,她想时骥应该不会乐于见到。   时骥扯了扯嘴角,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看不出来,妹妹竟是个有大主意的。”   “我自知微不足道,”顾惜惜低声道,“但我身后有侯府,有大长公主府,也许能帮驸马一点点小忙。”   “是么?”时骥索性单刀直入,“所以那道诏书到底有什么问题?值得妹妹这样下气力来讨。”   “那道诏书被圣人扣下了,”话已经说开,顾惜惜也不再隐瞒,“我想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公主能够劝说陛下改变心意吧。”   “原来如此,”时骥点点头,“我可以劝说公主去讨诏书,但妹妹最好也给我一个保证。”   顾惜惜道:“若是我出尔反尔,驸马就把我供出去给魏谦。怎么样,成交吗?”   只要她拿到遗诏退了婚,就算把她供出去,又能如何呢?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她稳赚不赔,好个狡猾的小丫头。时骥思想着,声音忽地轻佻起来:“成交。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他低下头看着顾惜惜,勾起了唇:“万一事成以后,公主不要我了,妹妹就把自己赔给我吧。”   顾惜惜立刻冷了脸:“方才说的,一笔勾销!”   她转身就走,时骥连忙拦在前头,道:“罢罢,说着玩的,妹妹莫要当真。”   顾惜惜只是冷冷地瞧着他,一言不发,时骥摇摇头,索性给她做了一个揖,道:“是我孟浪了,我给妹妹陪个不是,好妹妹,清辉堂就在眼前,总得弄点热水回去,才能圆上这一段吧?”   顾惜惜转身往回走:“这样的玩笑,驸马最好再也别开。”   “妹妹好大的脾气,”时骥很快跟上来,“怪道连魏统领也碰了一鼻子灰……”   话没说完,早看见顾惜惜又板了脸,时骥连忙打住,自言自语道:“慎言慎言。”   两人到清辉堂里取了热水,时骥伸手去接水囊,口中说道:“我帮妹妹拿过去吧。”   “不必。”阴郁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跟着白影一晃,魏谦抢在时骥前头拿走了水囊,“我送她。”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来迟一步,未婚妻差点被登徒子调戏!   时骥:呵呵,那我老婆怎么算?   ——————————————————   前十五章已经全部修改过了,亲们刷新一下吧,情节改得比较多,不看前面的话就怕接不上。   晚上还有一次更新,么么哒~ 第16章   顾惜惜跟在魏谦身后,慢慢向凝香阁走去。   哪怕不去想,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的情形,脸上火辣辣的,只是低着头,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却在此时,魏谦突然顿住了脚,顾惜惜一个不防备,差点撞上他的背。   身形稍微拉近的一瞬间,顾惜惜嗅到了一股凛冽的松叶气息,待反应过来是魏谦身上的气味,顿时又羞恼又窘迫,脸上一下子红透了。   眼前不觉便闪现出昨夜里映在屏风上的,他那瘦长的影子,想着昨夜离他最近时,似乎并没有嗅到这股子气味,大约是他身上沾着血,掩住了。   魏谦也有点愣神,倒不是别的,是为了她这次靠近时,他虽然心头上还有些焦躁,但那铺天盖地的血色,竟然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出现。   鼻端又嗅到了那股甜甜的香气,魏谦觉得,也许是因为这香气抚慰了他的缘故。   为了证实,他便回过身来,将两个人的距离,堪堪的,又贴近了一些。   顾惜惜吓了一跳,除了那些让人羞耻的梦里,他从来没有靠得她这么近过。   她便下意识地,一连退开了几步。   那股子甜甜的香气,随着她的移动,很快变得淡了,心头上的焦躁又拱着钻着跳出来,魏谦心烦意乱,一个箭步跨上前,伸手去抓她:“躲什么。”   这一下,不但顾惜惜愣了,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手指刚一挨住她的衣服,那股子血色一下子又充斥了视线,魏谦连忙缩手,急急地呼吸着,低下头去嗅她身上的香气。   他炙热的呼吸扑在她头皮上,顾惜惜一下子就僵住了,忽地想起了昨夜他说的那句话:要么你出来,要么我进去。   他在这些折磨她羞辱她的事情上,一向都很有兴致。她越是躲越是怕,他就越是要缠上来,就好像她这躲闪害怕的模样,更能激起他的恶意似的。   反而是顺从他哄着他,他还能稍稍收敛一些。   顾惜惜定定神,伸手扯住了魏谦的衣袖:“退思,别这样,当心被人看见了。”   魏谦下意识地想要扯走衣袖,以往都是毫不犹豫的,此时却有些迟疑,然而到底还是扯走了,只低低说道:“没人敢看。”   就算看也无妨,她是他的人,他便是与她亲近些,谁敢说什么。   他向着她又俯低了些,贪恋地去嗅她身上的香气,心里头那股子焦躁恼怒的情绪渐渐沉了下去,余光却瞥见她白皙的脖颈上,挨着孝服衣领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红。   不觉就想起了刚刚蹭到她衣服的情形,那粗麻的孝服那样粗糙,而她昨夜里抬手去拿寝衣时,那软软的颤颤的小臂,却是那样娇嫩。   怪道被衣服磨了下,便也泛着红色。   喉结滑了一下,又觉得口渴起来,魏谦沙哑着声音,突然说道:“在里头穿件软点的衣服,你那件寝衣的料子就不错。”   顾惜惜的脸刷一下红透了,色鬼!   然而语气还是软软的,小声道:“别说这些,当心让人听见了。”   像是应了她的话似的,路口很快出现一个宫女,魏谦瞥了一眼,虽然不情愿,到底还是退开了,转身往前走。   顾惜惜松一口气。等他走出几步,这才跟上去,慢慢地走在他的身后。   果然还是这样哄着他最省事。   魏谦越走越快,那股子甜香气越来越淡,等他意识到是为什么时,扭头一看,顾惜惜已经被落下去很远了,她怎么走得这样慢?魏谦皱了眉,转身又向她走了回来。   这情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顾惜惜想了想,是了。   是在梦里。在她刻意亲近魏谦那会子,为了摸清楚别院的地形,她借口屋里太闷,闹着要去院子里散步,魏谦自然是不肯答应的,但她很懂得该怎么对付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掉着眼泪扯着他的衣袖,魏谦很快就顶不住了,只好答应。   但他也有条件,他不在家时严禁她出门,必须等他回来陪着时,才能在院子里走一会儿。   从此后,无论公事多忙,魏谦一下值就往家赶,但他走得太快,三两步就将她远远地甩在后面,待到突然发觉她没跟上来,便又回头找她,再拧着眉毛转回来接她。   说起来,只要她肯哄,也不是不能哄得他言听计从。   顾惜惜紧走两步迎上去,还没开口,先是一脸歉然:“退思,我走得太慢了。”   魏谦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近前,跟着又转了身。   “退思,”顾惜惜快走一步与他并肩,轻声道,“以后若是有事,打发人给我传个消息,不要再突然闯到我家里去,好不好?”   魏谦忽地想起了那天早晨她手中握着的匕首,和昨夜她那句,滚。   每次他去找她时,她总是戒备抗拒,现在更是直接提出来,不让他再去。   为什么?魏谦心里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为什么?”   “被人知道了,我的脸往哪儿搁?”顾惜惜轻轻的,又扯住了他的衣袖,“退思,你是男人家,不晓得女子的苦楚,若是被人嚼舌根坏了名声,我,我怎么办?”   这一次,魏谦没有再扯开袖子。鼻端嗅着她甜香的气息,心里头温暖平静,魏谦恍惚地想,原来也并不是每个女人的亲近,都让他觉得厌憎。   果然唯有她才行。他得藏住了守好了她,不能被任何人夺了去。   他向着她又俯低了些,低声道:“以后不要再见时骥。”   顾惜惜连忙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的不满,轻声道:“好。”   “也不要见别的男人。”魏谦又补了一句。   顾惜惜眼前浮现出他幽禁她的,那所黑魆魆的屋子。从里到外,凡是她能看见的范围,的确没有男人,连只公蚊子都找不到,他是怕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吗?   魏谦等不到她的回答,语气沉了些:“嗯?”   “退思,”顾惜惜扯住他的衣袖摇了摇,语气中便带了点娇嗔,“我爹爹是男人,陛下也是男人,宫里还有这么多男人,难道你要我把眼睛蒙住,一个都不见?”   魏谦的眉头展开了一些,很快说道:“不能再见时骥。”   “好。”顾惜惜一口应下,“我也不想见他,一双眼睛色眯眯的,讨厌得很。”   的确讨厌得很,不过若是能帮她讨到那道遗诏,也不是不能忍。   深秀宫中。   时骥打起珠帘走进内室,入眼看见燕双成独自拿着抿子,对镜慢慢拢着双鬓,时骥左右一看,不由得问道:“宜春呢,怎么不让她来伺候?”   燕双成从镜子里看着他,神色便有些恼怒:“被退思杀了。”   时骥愣了一下,跟着摇摇头:“他一向最是记仇。”   这件事燕双成虽然没提起过,但他早知道,燕双成为了撺掇顾惜惜退婚,便假装偶遇,带李妙英去了公主府,又借贴身丫鬟宜春之口,把魏谦不能人道的消息透了出去。   这法子虽然简单却很有效,据他所知,魏谦去顾家下聘那天,顾惜惜就关着门不肯放他进去,让魏谦丢尽了脸面。   魏谦从来睚眦必报,所以宜春的死,也丝毫不让人意外。   一想到顾惜惜,时骥一双桃花眼不由得便弯了起来。据说那天场面一度闹得很难看,不知道那小丫头怎么伶牙俐齿地狡辩,居然硬生生扭转了局面,非但下了聘,还哄得魏谦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   他也曾几次与魏谦交手,最是个固执难缠的对手,这小丫头竟能哄住他,可真是狡猾得紧。   燕双成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气闷,啪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抿子:“再怎么记仇,宜春也是我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杀了?他总是这样,从来不给我面子!”   “公主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他有趣吗?”时骥弯腰捡起抿子放回妆奁里,气定神闲,“求仁得仁,公主该当欢喜才是。”   说起来,他也有些不明白燕双成为什么就看上了魏谦,论相貌,他觉得自己就比魏谦强了不少,论性情,魏谦那个阴沉沉的模样,也不是什么知情识趣的人,更何况据他所知,魏谦是真的不行。   “哼,”燕双成对着镜子皱眉,“他的魂儿早就被顾家小丫头勾走了,我有什么好欢喜的?”   不错,小丫头的确挺招人的。时骥回味着方才顾惜惜的一颦一笑,桃花眼中不觉便带了笑意:“我今天才发现,顾家那小丫头竟是个妙人儿,魏谦艳福不浅。”   “怎么,看上她了?”燕双成水汪汪的丹凤眼向他一横,神色便有些讥诮,“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退思把她当成心尖尖一般,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他准能要了你的脑袋。”   不错,魏谦那人,下手的确狠。宜春并不是头一个死在他手里的,当初燕双成为了试探他到底行不行,曾经下了药后打发女人去他屋里,结果第二天一早,只看见那女人的尸体。   不过这次,可不是他打小丫头的主意,是小丫头主动找上了他。   时骥心里想着,桃花眼里的笑意越发深了,随手从妆奁中拣出一根螺子黛,弯下腰去替燕双成描眉:“公主说哪里话?有公主在,凭他是谁,都入不了我的眼。”   “当真?”燕双成夺过螺子黛,自己对镜描着,幽幽说道,“那么朝云阁的惜红,暮雨楼的怜儿,晚香院的绿荷,也都不曾入过你的眼?我怎么听说,这些人可是连你的裤i裆都摸了个底儿掉。”   这几个人,都是前些日子与他打的火热的妓子,时骥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只道:“春风一度而已,哪里就谈得上入眼了?我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有公主一个。”   “罢罢,你那些风流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燕双成道,“我懒得管你,你也少来烦我,等时机到了,咱们就好离好散。”   “公主真是冷心冷情,一日夫妻还有百日恩呢,公主就这么着急抛下我?”时骥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燕双成美艳的容颜,眼中流露出自己也不觉察的爱意。   他们夫妻两个,虽说是各自怀着目的才成了婚,但性情相投,又都没有什么羞耻心约束,这些年过下来,也算是夫唱妇随,虽然日日都说将来好离好散,可真要散的话,却也不舍得。   他想起顾惜惜的嘱托,便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说道:“公主,我刚刚打探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燕双成从镜子里看着他,问道。   “先皇给顾家留下了一道诏书,”时骥道,“赐小丫头与魏谦退婚的诏书。”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时骥不怀好意,不准再见他!   时骥:呵呵,彼此彼此。   —————————————   前十五章已经全部修改过了,亲们刷新一下吧,情节改得比较多,不看前面的话就怕接不上。 第17章   到了夜里,顾惜惜果然搬去跟罗氏一起睡。   顾和便去睡在外间的榻上,刚朦朦胧胧合上眼,忽然听见顾惜惜说道:“要么把一条龙牵过来看门吧,更牢靠些。”   一条龙是顾惜惜养的狗,顾和没有多想,接口说道:“乖女,有我在外头看着呢,要一条龙做什么?”   屋里低低几声笑,末了就听罗氏说道:“瞧瞧你爹,这是要跟一条龙抢活干呢!”   顾和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说的急了,自己也忍不住笑,道:“你就天天打趣我吧,乖女还在呢。”   顾惜惜也笑,笑着笑着想起来,道:“一条龙到咱们家里来,也有十年了吧?”   “是啊,”罗氏道,“当年你把它带回来的时候,还是条小狗呢。”   “来的头一天哼哼唧唧地叫了整整一个晚上,害得我一夜都没合眼。”顾和正说着话,恍惚觉得又听见了狗叫声,连忙道,“你们听,这会子又叫呢。”   果然听见一条龙叫了两声,夜里安静,听起来分外清楚,但很快又停了,顾惜惜一边留神听着,一边道:“我都记不起来当初是怎么捡到一条龙的。”   隔得时间太久,只知道一条龙是她捡回来的,但当时的情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顾和一骨碌坐了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说起当时的事,简直吓死人!你那天在鸣翠湖玩冰,结果一群小子打架,把冰面砸了个大窟窿,害得你差点就掉进去了!现在想起来我都后怕,要是当时家里人晚去一步,简直不敢想!”   “真的?”顾惜惜努力想了一回,还是想不起来,摇摇头说道,“我记不起来了。”   “真的。”罗氏想起当时的情形,也有点后怕,伸臂搂住了她,“把一家人都吓得不轻,那么冷的天,真要是掉下去可怎么处。”   顾惜惜想着方才顾和的话,不由得好奇地问道:“爹爹说家里人晚去一步,难道当时我是一个人去的吗?”   “你倒不是一个人,”罗氏伸手捏了捏顾惜惜的脸颊,“你是撺掇着光世一起,偷偷溜出去的。”   “对对,”顾和连声附和,“那天我跟你娘去城外烧香,就把你放在你外祖母家里看着,结果你趁大人们忙着,撺掇着光世溜门跑了,亏得乳娘发现得早,又亏得前两天下了雪地上有脚印,就顺着脚印一路追到鸣翠湖,正看见你跟那群小子打在一起,光世吓得在边上直哭,乳娘连忙冲过去把你拉开,不然你准被那帮野小子推进了冰窟窿!”   顾惜惜笑出了声:“表哥可真行,我跟人打架,他倒在边上哭。”   罗氏笑道:“光世从小就老实,不像你小时候,无法无天的。”   顾惜惜越想越觉得好笑,虽然她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但这事,的确像是她干的。   镇远侯府是武将出身,后面因为家中人丁单薄,所以从顾和开始便不再习武,但到底是武将世家,比起别的人家还是多了不少英武的习气,顾惜惜从小耳濡目染,虽然生得娇娇软软,但和罗光世、李妙英这些年龄相仿的小孩儿一起玩耍时,她一直都是带头拿主意的那个。   别说撺掇着罗光世溜门了,就连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的事情,她也没少干过,也无非是这几年一天天大了,顽皮的性子才收敛了些。   顾惜惜一边笑,一边说道:“我为什么跟那群小子打架?”   “听光世说,好像是那群小子欺负一个小小子,要把他往冰窟窿里塞,你冲上去替人家打抱不平,”罗氏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据说你衣服鞋袜全是湿的,手上擦破了,头发上沾着土,简直就是个野人。”   “真的?”顾惜惜笑得直往她怀里钻,“我竟然还有这么行侠仗义的时候?”   她是真不记得了,不过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竟敢替别人出头打架?真是被家里人娇养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的好乖女,”顾和在外头说道,“以后可别再这么干了,吓得我跟你娘连着几天都没睡好,生怕你手上落下伤疤。”   顾惜惜不由得抬起手对着烛光来回看着:“哪只手擦破了?”   “这里,”罗氏拿过她的右手,摸着虎口的位置,“还好没留疤。”   烛光底下,就见女儿的手指纤细,手掌小巧,指头底下几个小而浅的圆窝,简直像是羊脂玉雕出来的一样,却又比玉石暖,比玉石软。罗氏便又后怕起来,道:“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我早改了,昨儿在宫里,连太后都夸我温柔娴雅呢。”顾惜惜窝在罗氏,笑着说道,“那么一条龙呢,它是怎么来的?”   “乳娘说找到你的时候一条龙粘着你不肯走,所以就把它一起带回来了,大约是没人要的野狗吧。”顾和道,“也不知道谁那么狠心,那么小的狗子,也舍得扔。”   说话时,窗外又传来一条龙低低的叫声,以往夜里它很少乱叫的,顾惜惜不由想到,今儿是怎么了,这狗子怎么叫个没完?   狗舍中。   魏谦等巡夜的卫队走过去后,这才从树上跃下,揉着一条龙的脑袋,低声道:“别叫了。”   一条龙果然没再大叫,只是舔着他的手,小声哼唧着,又把两只前爪搭在他身上,使劲拿脑袋蹭他。   魏谦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十年了,她已经忘了我,难为你还记得。”   他从衣袋里取出几块肉干,拿在手里喂一条龙吃了,又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改日再来看你。”   飞身掠出围墙的瞬间,魏谦回头看看灯光黑暗处的闺房,目光晦涩。   她不喜欢他随便闯进来,他便没有再闯,只想着在外面悄悄地看她一眼,谁知竟已经人去楼空。   他已经答应了她,可她还是信不过,到底还是搬走了。她总是扯着他的衣袖叫他退思,让他一颗心热得难耐,恨不能整个掏出来给她,可她心里,果真像她说的那样依恋他吗?   双脚在围墙外站定,魏谦拿定了主意,无论她心里怎么想的,他都要定了她,今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只要他藏好她守住她,到最后,她总会真心真意的扯着他的衣袖,叫他退思。   御书房中。   李复将剪下烛花,将灯芯又剔得亮了点,奉上了一盏参茶:“陛下,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方才打发人送来了参茶,请陛下早点安歇。”   燕舜接过来抿了一口,揉了揉眉心,道:“再说吧。”   这些天忙着办丧事,积压了许多折子,得赶紧批完了。   却在此时,小太监走来回禀道:“陛下,溧水公主求见。”   燕舜连忙放下朱笔,道:“请进来。”   话音刚落,燕双成已经捧着一个剔红牡丹的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道:“我做了枇杷糕,给陛下送些过来宵夜。”   “阿姊有什么好东西,都少不了我的。”燕舜起身接过,声音温存。   他们姐弟两个的生母李才人死的早,在他十二岁前往封地润州之前,都是燕双成又当姐姐又当娘,极力照顾着他。   宫中历来是捧高踩低的地方,虽然当今太后心地慈善,并不曾亏待他们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可是李才人生前就不怎么得宠,燕淮母子两个那时候如日中天,未免又把燕舜当成了一个碍眼的绊脚石,所以暗地里燕舜还是吃了不少闷亏。   燕双成为了护着这个弟弟,一再推迟婚期,将近二十才肯出嫁,也亏得她极力维护,燕舜的日子这才不至于太差。   可还是在十二岁上,因为燕淮母子两个的谗言,燕舜被送去了润州封地。   为了让燕舜尽快回京,燕双成与青梅竹马的驸马和离,改嫁时骥,又凭着与江家的关系,为自己争取了一席之地,燕舜在润州那些年,用到的许多财力人力,都是燕双成从时骥那里为他弄来的。   所以在燕舜心中,若论起亲近的人,燕双成要排在头一个。   他打开食盒的盖子,就见透明的琉璃盘中放着几块水晶也似的熟粉糕,芯子透着娇嫩的鹅黄色,气味香甜中又带着微酸,正是他记忆中的味道,小时候在宫中相依为命时,燕双成时常做给他吃。   燕舜忙捏起来一块塞进嘴里,眼中露出了笑意:“果然是阿姊做的枇杷糕!”   燕双成看他吃得香甜,脸上带着温柔,轻声道:“喜欢的话我明天还给你做。”   “好,”燕舜递给燕双成一个,“阿姊也吃。”   燕双成伸手接过,却又塞回他嘴里,声音便低了下去:“陛下,我这糕可不是白吃的,我还有事求你呢。”   燕舜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却只是装作不知道:“太晚了,吃了糕就该歇下了,要么等以后再说吧。”   “我偏要这会子说,”燕双成纤长的手伸出去,平平地摊在燕舜面前,“我听说父皇留了一道退婚的诏书给镇远侯府,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燕舜:亲姐姐看上了好哥们,想让他做朕的便宜姐夫。   燕舜:朕心甚累。 第18章   明浮玉走到殿外的时候,正听见燕双成沙哑软滑的声音:“……我偏要让他退婚!”   门前的太监正要通报,明浮玉摆摆手止住了,放慢了步子,慢慢向廊上走去。   燕双成口中的那个他,不消说,是指魏谦。   年初魏谦回京后,因着与他们的联系不能暴露,便借用燕双成的公主府,时常做些消息联络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来二去的,燕双成竟然看上了他。   明浮玉前些年虽然随着外放的父亲在润州居住,但明家的根底原本就在京城,所以京中的消息,明浮玉多少也知道一些。燕双成自从嫁了时骥之后,一改从前的性子,竟也跟着时骥胡天胡地起来。   时骥在外头寻花问柳,燕双成就在府中召集美男子谈天说地,还养了一班小戏,乐师与戏子个个都生得不俗,其中的意味自然不用明说,即便是在一向风气开化的勋贵圈子里,这对夫妻的行径也十分让人侧目。   可是她竟然看上了魏谦,十分出乎她的意料。   又听燕舜说道:“阿姊,退思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浮玉越走越慢。   魏谦的心思,除了报仇,唯有娶顾惜惜。   别人不知道,但她一向最知道魏谦,极是个固执钻牛角尖的,但凡他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既然想要顾惜惜,那就绝不会跟别的女人兜搭,燕双成这些念头,只怕也要落空。   又听燕双成说道:“我从来没向你要过什么东西,这是头一回,陛下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吧?”   燕舜叹了口气,声音里全是无奈:“阿姊,退思他又不是物件。”   明浮玉瞧着房中的灯火,弯弯的娥眉不觉微微蹙了起来。   东西?是说魏谦,还是指遗诏?   将要踏上台阶时,明浮玉放重了脚步,轻声道:“陛下。”   屋里的声音很快停住,片刻后燕舜道:“进来吧。”   明浮玉迈步走进房中,燕双成起身相迎,道:“皇后来了。”   “姐姐也在啊,”明浮玉只装作是才看见她,“我听说陛下还在忙着,过来看看。”   “我给陛下送些吃的过来,”燕双成指了指枇杷糕,“皇后也尝尝吧。”   明浮玉依言拿了一块吃着,那边燕舜就想借此机会脱身,忙道:“阿姊,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早起。”   “陛下不把诏书给我,我就不回去。”燕双成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不错,索性把明浮玉也扯进来,“皇后知道吗?先皇已经赐了退思与顾家的小丫头退婚,偏偏陛下把诏书扣下了,我是来讨诏书的。”   果然是说诏书。明浮玉看看燕舜,又看看燕双成,柔声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打算,姐姐莫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事情已经捅了出来,燕舜也只得顺着往下说:“阿姊,这封诏书是退思再三求朕留下的,他只求过朕这么一件事,朕不能让他寒心。”   燕双成接口说道:“我也只求过陛下这么一件事,陛下难道就能让我寒心吗?”   她水盈盈的丹凤眼里全是执拗,就像个固执的小姑娘,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自己喜欢的玩偶,燕舜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很有些不习惯。   她一向是他无所不能的姐姐,冲在前面为他披荆斩棘,可此时他才意识到,即便是山岳一般可依靠的姐姐,也有任性的时候。   心里软下去,可这件事,又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燕舜沉声道:“阿姊,君无戏言,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退思,就不能再答应你。”   “我可是你姐姐,我跟他,哪个跟你更亲近?”燕双成美目一横,索性开始放赖,“皇后也说说,我跟魏统领,陛下应该向着谁?”   明浮玉不动声色说道:“论亲疏,自然是姐姐,不过事关先皇的遗诏,那就是公事,又要另当别论。”   “好了,你们夫妻一体,我就知道你会向着陛下。”燕双成摇摇头,又转向了燕舜,“陛下,我只是要那道诏书而已,又不是逼着要退思娶我,即便拿到了诏书,退思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难道我能把他绑起来抢进府中不成?”   “前些日子为着大业,退思往你那里多走了几趟,惹得京中议论纷纷,顾家也是因为这个误会了,才想要退婚,阿姊,”燕舜耐心解释道,“趁着这阵子正好冷下来,也好平息一下京中的议论。”   “驸马都没说什么,谁耐烦理会那些碎嘴子!”燕双成傲然说道,“我不管,我只要那道诏书!”   明浮玉眼见燕舜眼中的无奈之色越来越浓,连忙上前扶起燕双成,柔声道:“姐姐,陛下忙了一天,你看他的眼睛都是红的,有什么话改天再说,我陪姐姐先回去歇着吧。”   燕双成定睛一看,果然燕舜的眼睛里全是红丝,显见是劳累了许多天不曾睡好的缘故,她向来疼爱弟弟,此时就算再着急,也只得暂且放下,道:“好吧,那我明天再来找陛下说话。”   她转身向外走,又回头叮嘱燕舜道:“陛下也早些睡吧,折子是批不完的,身体要紧。”   明浮玉便也回头向燕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早些去睡,跟着扶起燕双成往外走,待走出院门,这才低声说道:“我恍惚听说前些时候,太后好像也在问这道诏书。”   燕双成心里一动,难道这是在提醒她去求太后?她看了看明浮玉,却见她神色如常,慢悠悠地把话续了下去:“在润州时,魏统领曾数次救过陛下,姐姐,陛下他也很为难。”   这句话,却又不像是在提醒了。燕双成一时捉摸不透她的用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我看顾家的小丫头也不像是真心要嫁,偏偏退思上赶着非要娶,何苦来哉。”   明浮玉便没说话,只是瞧着前面的路走着,许久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魏统领是个守信的人。”   “哪里是守信?有婚约的男女我见的多了,就没见过像他那样上心的。”燕双成不觉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看上小丫头哪点了。”   “这种事情,除非身在其中,否则外人也是说不明白的。”眼前就是深秀宫,明浮玉停住步子,道,“姐姐,我去安排陛下安歇,就不陪您进去了。”   “快去吧,你催着陛下早点睡,瞧他眼睛红的。”燕双成说着,自己进了门。   明浮玉慢慢往回走着,心中犹豫不定,那道遗诏,到底要不要给?   ————   第四天晚祭散了后,顾惜惜和罗氏一道,护送晋阳大长公主回寝间安歇,左右无人时,晋阳大长公主低声说道:“太后昨日提点我,若想求圣人发还遗诏,须得从功绩和民意这两条上面想法子。”   顾惜惜心里一宽,听这口气,至少太后那边,还是很愿意给她帮忙的,只是这两条都挺虚无缥缈的,到底要从哪里下手呢?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顾惜惜一直在罗氏屋里睡着,魏谦再不曾出现过,就连在宫中举哀时,也不曾看见他的踪影,顾惜惜庆幸之余,又有点疑惑,这厮从不曾这么长时间不露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到了头七大祭当天,顾惜惜早早起了床,还不曾梳洗,先觉得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在梦里,她是今天散祭后在回家的路上被魏谦掳走的,这几天魏谦都没有出现,该不会是暗地里在筹划这事吧?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今外祖母安然无恙,父母亲也一直在身边护着她,魏谦就算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在这时候动手。   然而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能踏实,便向罗氏说道:“娘,今天散的时候,咱们跟着外祖母和舅舅一起走吧。”   “好,”罗氏说完了眉头一皱,迟疑着问道,“你梦见的,是今天?”   “是。”顾惜惜点点头,“今天散祭以后。”   “别怕。”罗氏搂住她,柔声安慰,“今天我跟你爹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绝不让你落单。”   顾惜惜靠在母亲怀中,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沉静气息,忐忑的心情终于安稳下来。   车马出府,走过朱雀大街,穿过玄武大道,进西华门,丫鬟上前打开车门,抢先撞进眼睛里的,是魏谦苍白的脸。   顾惜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魏谦站在道边,沉沉的看她。他的孝服外面套着全幅锁子银甲,泛着冷寒的光,照得人心里也寒浸浸的,顾惜惜眼尖,很快发现他银甲的腰际似乎沾着几星黑紫色,很像是血迹。   一瞬间,脑中又闪过自己那冰冷的尸体,烦乱地直想吐。   罗氏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却在此时,魏谦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罗夫人,今日午祭过后,王医正在岐黄馆候着您诊脉。”   顾惜惜怔了一下,原来他一大早等着,是为了说这事?   就连罗氏也出乎意料,原本满心戒备,此时也只能点头道:“有劳你。”   魏谦直起身来,又看了顾惜惜一眼,转身离开。   “表姨,惜惜!”   李妙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惜惜回头一看,就见李妙英和她兄弟李子正一左一右地扶着泰安长公主,刚从车上下来,顾惜惜和罗氏忙迎上去,泰安长公主低声道:“这几天不要出门走动,连着几天,据说岐王府都有动静。”   顾惜惜立刻想起了魏谦银甲上的血迹,他消失了几天,是为了这事吗?那他一大早侯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通知她,需得去复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想老婆所想,急老婆所急。   魏谦: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好~男~人~   ———————————   灵感爆发,又有了一篇预收,亲们收一下啦,么么,《我靠医美风靡后宫》:   整形医生燕卿穿成了被罚没入宫的罪臣之女,幸运的是,她的医美实验室也跟着来了。   在这个男人女人都极度看脸的时代,凭借医美神技,燕卿迅速在宫中站稳脚跟。   今天给贵妃水光针,明天给皇后热玛吉,皮秒去掉了皇帝脸上的伤疤后,更是被御口亲封,成了宫中第二大红人,燕尚宫。   某天,宫中第一红人,她的死对头,掌印太监顾思礼找上门:“听闻尚宫的医术能补天缺,在下有一事相求。”   燕卿偷瞄着某处,心中忐忑。   那地方的缺,怕是补不了……吧?   心机美貌女大夫×只手遮天大权宦   2020.8.1 第19章   午祭过后,顾惜惜与顾和一道,陪着罗氏去岐黄堂复诊。   今日非但王医正,连两个素日里极难请到的脉科主事也在,三个人一同给罗氏诊了脉,又慎重斟酌着开了方子,待到一家人从堂中出来时,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久,顾和道:“是我没安排好,原该我下帖子请他们给你诊脉的,结果慢了一步,欠了魏谦一个人情。”   顾惜惜此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带着几分懊恼说道:“谁欠他人情了?他自己上赶着请的,咱们又不是请不到!”   罗氏道:“明天备三分厚礼送过来吧,下次便用侯府的帖子来请。”   三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一个瓮声瓮气的男人声音道:“你这般无礼,我要上报礼部,治你大不敬之罪!”   顾惜惜寻声望过去,就见围墙边上站着一个胖大官员,正口沫横飞地训斥一个年轻官员,待看清楚那个挨训官员的模样,顾惜惜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那男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脸生得极其出色,温雅中带着英气,英气中又有几分端方,端的是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被他这样的好相貌一比,那个训斥他的官员简直就像个泡肿了的沙包。   顾惜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男子微微抬眼向她一瞥,双眼深邃,目光沉静,气质竟比相貌还要好些。   竟有这样的人物,她从前怎么没有见过?   那训人的沙包并没有看见顾和,依旧在厉声训斥:“张韶,我前几天就命你换身干净衣裳,你非但不换,今天大祭的日子,你居然连鞋都穿破了!你这是对先皇大不敬,我身为你的上司,绝不能姑息纵容,我要上报礼部,重重治你的罪!”   原来叫张韶。顾惜惜下意识地细看了看,不由得皱了眉。   就见孝服的领口袖口都磨花了,膝盖上还打着补丁,脚上一双麻鞋也磨得掉了底,用细麻绳捆了几道,勉强挂在脚上,看上去寒酸窘迫得很。   这人好歹也是官员,怎么能穷成这样?顾惜惜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缺件张韶虽然穿得像叫花子一样,却还是气朗神清,丝毫没有窘迫羞缩的态度,倒是难得的紧了。   又听张韶道:“下官家中十分贫穷,家母近来又卧病在床,委实置办不出来,这衣服鞋袜虽然破旧,却是干净的,绝没有对先皇不敬的意思,请大人明察。”   那胖大官员却不依不饶:“我不管你有什么道理,哪怕你此时卖房子卖地呢,也要立刻去给我换身衣服,休要丢我的脸,让我在陛下面前吃排头!”   陛下?陛下哪有功夫搭理你!顾惜惜心里想着,不觉起了仗义的心肠,便向顾和说道:“爹,你去帮那个张韶说几句话吧,看着怪不忍心的。”   顾和心肠比她更软,早就看不下去了,便点点头走过去,打断了那胖大官员。   他一插手,形势顿时大不相同,他是镇远侯,皇亲国戚不说,名义上还有个二品大员的女婿,那胖大官员立刻偃旗息鼓,百般跟顾和套起近乎来,又赶着张韶一口一个叫张兄弟,客气得不行。   长得像沙包一样,也好意思管人家叫兄弟?顾惜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她又等了一会儿,顾和摇着头走回来,感叹道:“张韶的老母亲卧床不起大半年,为了请大夫吃药,家里能卖的全都卖光了,唉,不容易。回头让人送些衣服银子给他,接济一把吧,这份孝心也是难得了。”   罗氏点头道:“既然碰上了,能帮的话就帮一把。”   顾惜惜也道:“看他穿的衣服,应该是真穷得没法子了。”   她说着话向围墙边上一望,张韶正往外走,恰好也回头向她一望,四目相对时,向她点了点头。   还真是,生得极好。   顾家三口也离开后,道旁宫室的窗户吱呀一声合上了,时骥松开遮掩着的窗帘,瞧着燕双成闲闲地说道:“公主,他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张韶,现在工部营缮所做所正,如何,算得上京中头一个美男子吧?”   “是还不坏,”燕双成神色淡淡的,道,“不过太穷了,人要是穷得太久,难免就有些改不掉穷酸的习气,这种人我看不上。”   时骥的嘴角翘了起来。若是以往,燕双成看见这样的美男子,应该不会这么冷淡,大约是如今满腔心思都在魏谦身上,所以看其他人就都觉得十分不如。   素日还以为她像自己一样爱玩,没想到一旦执拗劲儿上来了,竟是这样一个人。时骥心里想着,又问道:“那道遗诏,陛下还是不肯松口吗?”   燕双成想着这几次无功而返,眉头越皱越紧,道:“也不知道退思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陛下一心一意帮他。哼,惹恼了我,干脆给他来一个绝后计。”   这是失去耐心,想对小丫头下手了呢。时骥摇着头,劝道:“何必呢,小丫头又没得罪你,进退一念,还不都是看魏谦么。”   “他那人牛心古怪的,要是像你这般知情识趣就好了。”燕双成叹口气。   时骥的嘴角翘了起来,桃花眼亮闪闪的:“我这样的,公主不是又嫌太没意思了么?”   燕双成白他一眼,道:“别只顾着说疯话,你倒是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法子?”   时骥俯低了身子,将她耳边散落的一绺头发挽上去,目光温柔起来:“双成,我也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燕双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盯着他说道:“如果是江家的事,我可不管!”   “双成,”时骥的手指蹭着她的耳廓,慢慢地摩挲下去,“魏谦这些天一直在查江家,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肯帮我。”   燕双成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眉头便皱了起来:“江家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你管他们作甚?”   时骥在她鬓发间轻轻一吻,道:“我母亲,还在江家。”   燕双成低垂着眼皮,许久才道:“我可以帮你探探陛下的口风,不过龙媒,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许插手。”   “多谢你。”时骥又在她发间吻了下,突然转了话题,“我也给你出个主意,你只把刚才小丫头帮张韶的事情,添添减减的,说给魏谦听。”   燕双成也习惯了他这样正事杂事混着说,当下美目一横,嗔道:“够损的,不过,有用吗?”   “一回不行,那就多来几回,魏谦最是多疑,多来几次,不愁他两个不散。”时骥半真半假说道,“等把他两个拆开了,咱俩一人一个。”   “那也得小丫头看得上你才成,”燕双成起身道,“走吧,我这就找退思去。”   申时过后,头七大祭诸事结束,顾和过来接妻子、女儿时,道:“我让人拿了些衣服,还有一千两银票给张韶,衣服他收了,银子只肯收二百两,还给我写了张借据,说是他俸禄少,借多了也还不起。”   他从袖中摸出借据,递给罗氏,罗氏接过来看了,道:“是个有骨气的。”   顾惜惜也凑过来,就见一笔楷字骨秀神丰,比罗光世的字好得多,不由想到,这个张韶,没准儿是个人物。   至此,前七天的举哀告一段落,此后并不需要日日进宫,晋阳大长公主谢过太后与燕舜后,便同着家人一起,打道回府。   顾惜惜走在众人中间,前面是罗澍夫妻两个带着罗光世,身边是罗氏跟着,身后又有顾和压阵,处处安排得滴水不漏,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但此时无端的,却有些紧张。   魏谦始终没有露面,他会不会埋伏在哪里,专一候着她?   她诸般安排,假意与他周旋,到底有没有让他打消了那些龌龊念头?   车辇刚驶出西华门外,顾惜惜突然觉得那股子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又出现了,心里一个激灵,连忙打起了窗帘。   并没有魏谦的踪影,只见到张韶站在路边,看见她时,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既然看见了,顾惜惜不免微微颔首,权作招呼。   却在此时,一顶轿子忽地追上来,时骥的象牙折扇挑起了窗帘,探头出来瞧着她,眉目轻俏:“妹妹好。”   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响起,魏谦催马赶上,一勒丝缰横在两人中间,冷冷说道:“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未婚妻给小白脸送衣服送鞋,紧张。   魏谦:未婚妻对我一心一意,必定是小白脸想撬墙角。   魏谦:赶紧去保护未婚妻!   ——————————————————   新预收,《我靠医美风靡后宫》,亲们收一下吧,么么:   整形医生燕卿穿成了被罚没入宫的罪臣之女,幸运的是,她的医美实验室也跟着来了。   在这个男人女人都极度看脸的时代,凭借医美神技,燕卿迅速在宫中站稳脚跟。   今天给贵妃水光针,明天给皇后热玛吉,皮秒去掉了皇帝脸上的伤疤后,更是被御口亲封,成了宫中第二大红人,燕尚宫。   某天,宫中第一红人,她的死对头,掌印太监顾思礼找上门:“听闻尚宫的医术能补天缺,在下有一事相求。”   燕卿偷瞄着某处,心中忐忑。   那地方的缺,怕是补不了……吧?   心机美貌女大夫×只手遮天大权宦   2020.8.1 第20章   一刹那间,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   毒蛇一样牢牢卷住她的长鞭,魏谦乖戾的目光,她被拖出车子时的惊慌恐惧,还有最后横在她背上那把弯刀——顾惜惜浑身冰冷,他来了,他竟然还是来了!   她千方百计,费尽心机,难道都是一场空?难道她注定要受他折辱,死在他手里?   却在此时,魏谦回过头来看她,低声道:“你先走。”   顾惜惜茫然地啊了一声,此时回过神来,只觉得手心里凉凉湿湿的,全都是汗。   他竟然,不是来劫她的。   像是攒足了劲儿,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浑身的力气顿时都被抽空了,腰肢酸软得坐不住,顾惜惜忙抓住窗框,靠住车壁才觉得心里安定了些。   魏谦见她脸色煞白地直往边上歪,下意识地便想伸手去扶,却见她神色一僵,把那只抓着窗框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银灰色的珠罗纱窗帘随即落了下来,帘子底下缀着米珠,这会子晃来晃去的,魏谦再看她时,就觉得她的容颜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唯有那股子独属于她的,甜甜的香气,却比先前越发浓郁了,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   方才他跟在后面,把一切都看得清楚。张韶向她作揖时,时骥追上来跟她说话时,她脸上,都没有这种紧张戒备的神色。   先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疑虑此时清楚地摆在眼前,她怕他,也防备着他。   就好像他是戏文里那些强抢民女的恶霸一般。   魏谦不觉沉了脸,分明他才是她的夫婿,她对着他这般躲避惧怕,对别的男人倒是好端端的。   顾惜惜很快发现魏谦的神色变了,一双眼睛冷得骇人,不由得一个激灵,不假思索地伸手扯了他的袖子,低低叫了声:“退思。”   魏谦微微低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顾惜惜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是了,她扯着他的袖子这么久,他居然没再有躲开,这种情形,还是头一回。   于是她试探着,把抓在手心里的袖子摇了摇,软着声音说道:“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她的香气,她的声音,还有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的模样,让魏谦郁燥的心境再次平静下来。   他看着她,不觉转了念头。就算她对他跟对别的男人不一样,应当也是好的吧?唯有在他面前,她才会这样亲近,才会扯着他的衣袖,温温柔柔地叫他的名字。   只要把她藏好了,不让别的男人见到,那些让他不痛快的情形,也就不会再发生。   于是魏谦向着她弯下腰,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要再见时骥。”   所以他凶神恶煞地赶来,不是为了劫她,而是拦着不让她见别的男人?有病!   顾惜惜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情绪,低声道:“好,我不见他。”   魏谦点点头,向车夫命令道:“走!”   车子起动,顾惜惜松开他的衣袖,道:“退思,我先走了。”   魏谦到此刻,突然意识到,她方才抓着他那么长时间,他居然没有任何怪异的反应。   没有血光,没有厌憎,更没有满心里想要杀戮的愤怒。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他竟然,好了?   这让他立刻起了验证的念头,催着马紧跟两步追上车子,伸手就要去拉她。   顾惜惜吃了一惊,整个人都缩回了车中,隔着帘子问他:“怎么了?”   魏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暧昧的念头,似乎也不能回答。   可心里又开始焦躁难耐起来,并不是从前那种抗拒厌憎的焦躁,而是渴望亲近又不得亲近的焦躁。   车子还在往前走,魏谦又赶上一步,却在此时,身侧青影子一晃,时骥的轿子竟也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地与顾惜惜的车子并肩,竟是要跟着一起走的模样。   一时之间,柔情蜜意全都被抛在脑后,唯有压不住的戾气翻腾着,魏谦飞快地掖好顾惜惜的窗帘,跟着抽出腰间软鞭,迎风一抖,啪地一声甩在了时骥的轿前。   轿夫吓了一跳,连忙停住步子,时骥手持折扇挑起窗帘,气定神闲地看着魏谦,道:“魏统领,这是怎么说?”   魏谦拨马横身,挡在他与顾惜惜之间,冷冷说道:“有事只管找我,休得纠缠我未婚妻!”   车厢内,顾惜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时骥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来,说不定是燕双成那里已经有了下文,他是过来传消息的,可恨被魏谦拦住了,究竟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须得想个法子弄清楚到底有什么事。   时骥瞧着魏谦,悠悠闲闲说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惜妹妹跟谁说话,难道还得先经过魏统领批准?魏统领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吧。”   魏谦语声清淡:“她是我的人,我跟她如何,不需要时驸马操心。”   “啊呀呀,魏统领这样就不对了,”时骥拿折扇敲着手心,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莫说只是未婚妻,便是成了亲,也没有拦着不让见人的道理,你见我几时拦着不让公主见你?”   顾惜惜不觉翘起了嘴角。好一步将军,倒要看魏谦怎么说。   “各家情形不同,”魏谦道,“没什么可比的。”   顾惜惜不由得红了脸——谁跟你一家人来?   时骥似笑非笑:“魏统领须得改改脾气才好,这般蛮不讲理,小姑娘们不喜欢的,万一因此惹恼了惜妹妹,万一惜妹妹因此看上了别人,魏统领可就追悔莫及了。”   像是提醒他一般,时骥那双桃花眼,有意无意地,便向道边站着的张韶瞟过去。   魏谦跟着看了一眼,先前燕双成跟他说的那些话,不觉便又响起在耳边。她说张韶是有名的美男子,温雅清俊,最讨小姑娘欢喜,她还说顾家送给张韶那些衣服银子,都是顾惜惜的主张。   左手不觉便摸上了腰间的刀鞘,却在此时,忽然听见顾惜惜的声音:“退思,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你莫要理会。”   都是不相干的人?魏谦眉心微动,顿时一天阴霾散尽,拍马跟上她的车子,低下头来看着她,放柔了声音:“好。”   不相干的人?时骥的折扇停了片刻,嘴角便翘了起来,原来她私底下是这么哄人的,怪道那煞神在她面前也跟狗腿子似的,讨好卖乖得紧。   却在此时,晋阳大长公主威严的声音传进耳中:“魏谦过来!”   魏谦不敢怠慢,连忙下马步行到车辇前,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大长公主。”   “魏谦,”晋阳大长公主端坐辇中,隔着青纱帘,声音冷淡,“我外孙女自小养得娇,最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别说她父母,就连我也从来不舍得说她一句重话,谁许你对着她恶声恶气的?怎么,是要替我管孙女不成?”   魏谦下意识地环视四周,旁边的车子里,罗氏与伍氏并肩坐着,脸上都是冷肃,另一边顾和与罗澍并肩乘马,看他的神色也十分不善。   她的家人,似乎都不想让他娶她,是因为他的出身,还是因为他的名声?魏谦低着头,心里有些酸涩,可想起她那句不相干的人,酸涩中又透出温暖的甜意。   “怎么,”晋阳大长公主见他不答,脸色一变,“连我问话,你也敢不答么?”   魏谦收敛心神,沉声道:“晚辈不敢。”   “不敢?”晋阳大长公主瞥他一眼,淡淡说道,“不敢最好。休说她还没有嫁,便是嫁了,若是让我听见谁敢慢待她,我绝不轻饶!”   魏谦立刻分辩道:“晚辈绝不会慢待她!”   他怎么可能慢待她?她是他念了十年的小姑娘,是他漆黑的生命里唯一的光,他会藏好她保护好她,他会把他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全部供奉给她。   顾惜惜挽着窗帘,看着神色恭谨的魏谦,再没有比此时更清楚地意识到,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有外祖母在,有爹娘在,他若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管叫他碎尸万段!   只要拿到诏书,与他断绝了关系,总有她收拾他的时候!   又听晋阳大长公主冷冷说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对我外孙女无礼,我头一个不饶过你!退下!”   魏谦没再分辩,只抿紧了薄唇,默默地退到边上。   晋阳大长公主转脸看向时骥,扬声道:“时驸马过来!”   时骥下了轿往跟前去,姿态优美地行了个礼:“姑祖母,我在。”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况且男女有别,”晋阳大长公主淡淡说道,“你不拘小节我不管,但也要考虑别人的声誉,以后这种孟浪的事情,休要再做。”   时骥微微抬眉,道:“我记下了。”   “退下吧,”晋阳大长公主道,“休得再跟来!”   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张韶,跟着转向顾惜惜,道:“惜丫头过来跟我坐,我看还有谁敢罗唣你!”   顾惜惜搭着三元的手,从从容容地下了车,走过魏谦身前,上了大长公主的车辇。   魏谦的目光追随着她,可她一直没有回头,于是他一颗心也跟着落到了谷底,却在此时,忽地看见她转过脸来,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一刹那间,满天乌云散尽。   车辇很快离开,魏谦站在原地目送,时骥抬步往回走,似笑非笑:“原以为魏统领能比我强些,谁知咱两个一样,都不招人待见。”   不相干的人。魏谦淡淡地看他一眼,都是些不相干的人,随他怎么说。   他翻身上马,掉头往宫中去,经过张韶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勒住丝缰冷冷说道:“休得骚扰顾姑娘!”   张韶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车辇渐走渐远,晋阳大长公主将顾惜惜搂进怀中,轻声道:“惜惜,我琢磨了几天,昨儿又跟太后聊了半宿,突然想到一件事,倒是勉强称得上功绩。”   顾惜惜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什么事?”   “孝道。”晋阳大长公主慢慢说道,“只不过,你要吃些苦头。”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果然还是媳妇对我最好,欢喜。   顾惜惜:呵呵。   ——————————   今天心情好,决定发红包,么么哒~   ——————————   推荐基友的幻言,超可爱的文,亲们喜欢的话收一下吧~   《被我碰到的人都心动了》,湖蓝阁:   艾玛打了别人鼻梁一拳。   但听说这人从此不能人道,excuse me??0_0??   不过没等艾玛感叹完毕,待在拘留所的她就收到了一条应召入伍的通知。   前年征兵没征上,今年天上掉馅饼,竟然把她收走了。   艾玛:活了二十年,头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拥有拯救宇宙的力量,但爆蛋蛋是个什么鬼能力啊。 第21章   新皇燕舜性子至孝,头七天举哀时哀毁痛哭,饮食用度也跟着减了大半,等头七过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凡是看见了的,没有一个不赞颂圣人至孝。   到了第八天时,依着规制恢复上朝,众臣子天不亮便在拱辰殿候着,原是积压了七天的公事,都着急请燕舜定夺,谁知燕舜只拣大事听了一两件,待了半柱香的功夫便下令退朝,依旧换了斩衰重孝,跪在先皇灵前哀哭,那悲痛的模样,比前七天里分毫不曾减少。   这样一连哭到第十天时,众朝臣个个心急如焚。这些天里积压了许多公事不说,燕舜再这样哭下去,只怕身体也吃不消,于是众人公推了几个年纪大、声望高的大臣前去劝说燕舜节哀,一连劝了几天,燕舜才勉强答应,此后果然不再提前散朝,每日里夙兴夜寐,不消几天,就把之前积压的政事全都处理得十分妥当。   到了此时,先前那些支持岐王,对燕舜继位存着疑虑的人一个个心服口服,齐齐赞颂燕舜不但纯孝,而且圣明无双。   随后的几天里,众人越发看出燕舜的好处来。他性子简朴,不爱铺张,从他继位之后,后宫的衣食用度都裁减了许多,但,太后的奉养,以及与先皇丧仪有关的一切物事,燕舜反而加倍丰厚,那份拳拳赤子之心,实在是令人感叹。   于是从官员到百姓,无不赞颂燕舜是天底下头一个大孝子,便有大儒名士牵头,收集本朝孝子孝女的事迹,准备修编成孝子谱,到时候燕舜的名字,就放在头一个。   那些先前疑心燕舜暗地里处置了岐王的人,看了这幅情形,也都偃旗息鼓,俗话说孝悌孝悌,燕舜既然如此大孝,怎么可能对兄长有恶意?岐王必定是命不好,没抢到皇位不说,还得了重病,不过也幸得如此,国家才有幸得了这样一个英明的君主上位。   待到国子监牵头,将那些有志于编纂孝子谱的大儒名士们组在一起,成立了修编局时,京中又传出一个新文:镇远侯夫人近来身体抱恙,她的女儿顾惜惜为了给母亲祈福,在府中建了佛堂,每天里闭门不出,只是在佛堂中诵经念佛,祈求神佛保佑母亲早些痊愈,说也奇怪,镇远侯夫人的病症竟然真的减轻了许多,就连大夫看了,都说是神迹。   国孝期间,一概取乐的事情都不能做,百姓们茶余饭后,无非只是凑在一起闲聊天,如今上有新皇至孝的事迹,下有侯府娇女为母祈福的孝心,况且顾惜惜又是名声在外的美人,就越发让人关注起来,很快便有街坊的耆老牵头商议,要将顾惜惜的事迹上报修编局,旌表这样难得的孝女。   镇远侯府中。   顾惜惜诵完经文,郑重在佛前叩首之后,这才慢慢起身,搭着三元的手走了出来。   罗氏正从廊下往这边来,看见时便从三元手里接过她,柔声问道:“累了吧?”   “不累。”顾惜惜靠着她,笑意盈盈,“从前没有细看,如今每天都念,觉得这些经文也都挺有道理的,念起来的时候,让人心里头也跟着平和了许多。”   罗氏摸了摸她的脸,肌肤细滑娇嫩,脸颊却比从前清减了些,彻底脱去了小姑娘稚气的影子,显出了少女明媚的模样。   瘦了这么多,必定是这些天累的。罗氏心疼着,低声劝道:“在自己家里,又没人看见,你也不必这么实在,你看你这一天天熬的,脸都瘦了一圈。”   “我不累,”顾惜惜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认真说道,“我是真心想求神佛保佑娘早些好,就算没有人看着,也不能偷懒。”   这行孝道的主意,原是太后提点晋阳大长公主的法子,本朝以孝治国,那些孝行出众的,都能得到朝廷的旌表,到时候就用这旌表的恩赏,换那道遗诏。   两家人商议了许久,都觉得这个法子十分可行。   先不说本朝以孝治国,就说燕舜近些天来的举动,眼看也是要搏一个至孝的名声,好平息朝野上下对他继位的议论,如此一来,他对于其他那些孝子孝女们必定要加倍厚待,才能显出他是真心行孝道。   况且若是别的功绩,还得别人挣得了替顾惜惜去讨情面,唯有孝行,顾惜惜能自己去挣,到时候太后向燕舜开口时,也更加能理直气壮。   所以这些日子里,顾惜惜闭门不出,只在家中诵经念佛,这么做固然是为了遗诏,但她忧心罗氏的病,做起来时都是尽心尽力,分外地虔诚,从不曾有半点敷衍。   而顾罗两家人便在暗地里打点,不露痕迹地将消息传出去,又刻意强调顾惜惜发愿之后,罗氏的病就突然好转了,于是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上到勋贵人家,下到平民百姓,都说顾惜惜事母至孝,感动了神佛,这孝女的名声,像插了翅膀似的,飞快地传遍了京城。   罗氏也知道女儿是真心盼着自己早点好,心里十分熨帖,摸摸她的头发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她拉着顾惜惜走进房中,屏退下人之后,道:“昨天你外祖母进宫时,太后说,只等着地方上把你的事情报上去,她就开口向圣人讨恩情。”   顾惜惜也一直惦记着,倒不是心急,而是觉得这法子有些不够硬气,别的不说,万一燕舜反问说孝心跟退婚有什么关系,那她该如何回答?   她沉吟着说道:“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这理由有些牵强,最好在再添减些什么才好。”   “待会儿咱们再商量商量,办得更妥当些。”罗氏道,“惜惜,你外祖母说,近来溧水公主也在向圣人讨这道遗诏。”   应该是时骥那边的作用,他也算守信。顾惜惜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跟时骥的交易告诉罗氏,实在是时骥的名声太坏了,说出来只怕惹得父母亲为她担心。她道:“圣人看重公主,也许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但愿如此吧。”罗氏道。   “夫人,”三元在门外说道,“魏统领来了,还说请姑娘出去相见。”   “他来做什么?”罗氏应声道,“不见!”   魏谦站在厅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四周。   他刚回京的时候,就是在这座偏厅里,再次见到她。   她躲在四季花卉的屏风后面,悄悄地看他。   她的身形影影绰绰地映在屏风上,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她躲在那里。   这十年里,他几乎每年都要易容改装,偷偷潜进京城里,只为远远地看她一眼。她丝毫不知道他这些行为,他却将她这十年里每一面的模样都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所以只消一眼,就认出了她。   于是借着奉茶的机会,起身向屏风里望了一眼,四目相对时,她脸颊上微微红着,眼睛里亮闪闪的,似乎对他的模样还算满意。   可惜好景不长,等他第二次登门时,她就冷淡了他。   如今因着国丧,那座四季花卉的屏风已经撤掉了,魏谦想着当时的情形,心里热起来,便走到窗前,向内院看去。   围墙上头露出一个四角飞檐的屋顶,檐下挂着梵铃,细风一吹,隐约有檀香的气味从窗户里飘进来,他想,这大约就是外面传说的,她日日诵经,为母亲祈福的佛堂。   一念至此,突然觉得那檀香的气味中,像是夹杂了她那股子甜甜的香气似的,撩得他的心跳也快了许多,不由得想到,那天在西华门外,如果他真的握住了她的手,会是什么情形?   却在此时,厅外传来脚步响,连忙转回头一看,却是顾和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没有跟着来。   魏谦的目光暗下去,想起这些日子里关于她孝心感动神佛的说法,那点子疑心,越发重了。   他知道她很孝顺父母,为了祈祷母亲的病早些好,她闭门诵经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同时也是看惯了人心算计的人,从这看似平常的事情里,很快嗅出了异样。   消息传得太快,效果传得太神,怎么看都是顾家有意在暗中推动,她有什么目的?   魏谦迎上前去,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侯爷。”   顾和淡淡地点点头,道:“魏统领有什么事?”   这口气,何等的生疏,完全没有把他当成是未来女婿。魏谦沉声道:“晚辈有些事情,想请姑娘出来,当面说一说。”   “她在诵经,出不来。”顾和皱着眉头说道,“魏统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就请回吧。”   魏谦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和已经扬声说道:“送客!”   顾和当先离开,两个男仆一左一右围上来请魏谦起身,魏谦面沉如水地走出厅堂,忽地顿住了脚步。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她,他绝不会就这么走了!   魏谦向边上一掠,没等男仆反应过来,早已经在几丈之外。   “魏统领闯进内院了!”男仆慌里慌张叫起来,于是院门处的护卫都冲出来阻拦。   顾惜惜听见了外头的喧闹,正要起身查看时,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魏谦迈步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不让见,就硬闯!   魏谦:流i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   以后固定上午九点更新啦,心情大好,评论继续发红包,亲们有营养液的话给我灌点好不好,么么~ 第22章   四目相对时,魏谦看见顾惜惜眉眼盈盈的,向他点了点头。   全无破绽。   魏谦便看着她,又向前走了一步。   罗氏忙将女儿护在身后。   魏谦停住了步子。顾和与罗氏的态度,分明是排斥,他们夫妻两个最疼女儿,假如顾惜惜真心要他,他两个应该不会如此。   况且那突然传遍了京城的孝女名声,也可疑得很。   如果不是她,他必定要使出各种手段,撬出对方真实的想法,可因为是她,他满身的手段,都是无用。   顾惜惜很快从罗氏身后走出来,柔声道:“退思,今天的经文还没有念完,我这就要去佛堂,所以不曾出去见你。”   从西华门的事情之后,她就没那么怕他了,只不过婚约还在,在达成目的之前,她觉得最好还是继续哄着他,免得被他发现了她的打算,节外生枝。   她开口叫出退思的一刹那,魏谦确定,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把她怎么样。   那些疑虑反而就此打消,他并不需要弄清楚她心里怎么想,他只要守好她,永远不让她离开就好。   于是魏谦看着她,淡淡说道:“我过来看看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顾和飞跑进来,怒冲冲说道:“魏谦!你当我镇远侯府是什么地方?出去!”   “我这就走。”魏谦又看了顾惜惜一眼,转身向外走,又道,“你瘦了。”   顾惜惜一怔,他这样大张旗鼓地闯进来,就是为了看她一眼,说她瘦了?有病!   却还是很自然地说道:“我送送你。”   先哄着他,等退了婚,没有把柄在他手里时,再好好收拾他!   她向父母亲摆摆手,三两步跟上魏谦,送出门外。   魏谦回过头来看她,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顾惜惜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她离得近,那股子甜香气息本来就浓郁,此时她一开口,越发觉得无孔不入的,而且和他方才在厅中时想像的一样,甜香里头还夹杂了佛堂里微涩的檀香味儿。   魏谦的喉头动了一下,忽地伸手,握住了顾惜惜的手。   只是一瞬,立刻便就松开了。   眼前果然又出现了血光,但是,诱惑更甚。   这滋味,从西华门外分别之后,魏谦想象过无数次,然而真的握住了,比他最最放纵的想象更加美妙。   顾惜惜整个人都僵住了,老半天才抖着声音问道:“你做什么?”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那个梦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敢与她肌肤接触,从此就食髓知味,每天都逼着她做那些羞耻的事。   这才几天,他竟然好了?难道现实并不是全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魏谦的喉头又动了一下,声音喑哑:“这几天我可能不在,会有人暗中护着你。怀山长公主我会处理。多吃些饭。”   等罗氏不放心追出来时,魏谦已经走了,只有顾惜惜愣在原地,满脸惊怒。   “怎么了?”罗氏心里咯噔一下。   “跟梦里不一样……”顾惜惜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连忙把话打住,“那厮说会他处理怀山长公主,我没听懂。”   怀山长公主?顾和紧跟着走出来,也是一怔,什么意思?   溧水公主府中。   时骥从蜡丸中拆出一张小小的字条,仔细看过两遍,抬手在蜡烛上烧了,又将灰烬抖进花盆里,这才拿过一条丝帕,慢慢擦干净了手。   魏谦要去东海,目的是联络江家的宿敌,泥丸岛的海盗头目,吴四海。   朝廷的龙骧卫大统领与海盗联络,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燕舜是想借吴四海之手,吃掉江家在海上的势力。   江家那些人的死活,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但只怕,那个人还会用母亲来要挟他,如果他不管,母亲大约要吃苦头。   须得赶在魏谦前头,做下安排。   一股香风突然袭来,时骥嗅出来是燕双成素日爱用的郁金香,忙起身向门外去迎,果然看见侍女们簇拥着燕双成刚从宫里回来,看见他时,燕双成似笑非笑:“难为你居然在家。”   国孝期间,诸般做乐的都没有,不在家里待着,还能去哪里?时骥笑着迎上来,道:“太后叫你去做什么?”   他上前扶住燕双成,侍女们知道他们夫妻两个平日里亲密,忙都退了下去,燕双成轻哼一声,道:“太后巴巴地把皇后和我都叫过去,我当有什么要紧事,原来是要旌表顾家小丫头!说她孝心感动神佛,把她好一通夸,末了皇后也跟着凑趣,要赐小丫头一本《金刚经》,我只好也说要给赏赐。”   时骥想着近日来的消息,桃花眼不觉便弯了起来,小丫头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多半还是为了退婚。他扶着燕双成进了屋,笑道:“我前次托你打听的事,还没消息吗?”   燕双成睨他一眼,慢慢说道:“退思明天要去东海,还有,我从陛下那里给你讨了个监修皇陵的差事,明天上任。”   时骥早知道她在活动皇陵的事,此时松开她在椅子上坐下,笑了起来:“公主是想把我困在京中?”   “我不想做寡妇。”燕双成眼皮一撩,道,“你答应过我的,不管江家的事。”   “好,我听你的。”时骥笑着站起身来,“双成,你这赏赐,我送去给小丫头吧,正好也想她了。”   燕双成绝不会帮他与燕舜抗衡,母亲的事,须得另外想办法。   午时前后,镇远侯府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客人,时骥。   “公主听闻惜妹妹的事情后,很是感动,特让我送些补品和药材给侯夫人。”时骥吩咐随从将带来的锦盒放下,又向顾和说道,“顾侯,公主还有几句话,吩咐我单独说给惜妹妹听。”   顾和想起时骥的名声,便有些犹豫,顾惜惜早已经起身说道,道:“那么,请驸马随我到茶室说话吧。”   茶室中。   顾惜惜斟上一杯茶,道:“说吧,什么事?”   时骥伸手拿过茶杯,眨了眨眼睛:“妹妹对着别人时,可不像对着我这么冷冰冰的,看来在妹妹眼里,我跟别人还挺不一样的。”   顾惜惜沉了脸,起身便要走,时骥忙道:“罢罢,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好妹妹,我有件天大的功劳要送给你。”   他见顾惜惜停住了步子,便道:“这件功劳,比起什么孝行神迹,大约更能帮惜妹妹达成心愿。”   顾惜惜有些意外,他竟然看破了她的打算?不过他也不可能那么好心,白白替她筹划。于是问道:“驸马需要我做什么?”   “妹妹真是冰雪聪明,”时骥笑道,“的确有件事需要妹妹帮忙,不过对于妹妹来说,简单的很。”   “那就先说说你能帮我的,再说你的条件。”顾惜惜道。   时骥看着她,似笑非笑:“我能相信妹妹吗?该不会我把底透给妹妹,妹妹就翻脸不认账了吧?”   顾惜惜微哂一声,道:“驸马特地来找我,大概你那件事也是非我不可,我想驸马应该没什么可选的吧?”   时骥笑了起来:“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妹妹。”   他凑近些,压低了声音:“皇陵那边很快会急需一批金丝楠木,妹妹只要替陛下弄到木头,到时候什么都好说。”   顾惜惜思忖着,反问道:“驸马需要我做什么?”   “留住魏谦,后天之前,不要让他离京。”时骥眨眨眼睛,问道,“成交吗?”   “成交。”顾惜惜道。   茶室外,顾和与罗氏并肩站着,顾和道:“夫人,我怎么觉得乖女好像有事情瞒着咱们?”   “女儿长大了,心里有主见了。”罗氏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咱们且放手让她试试,等她需要咱们时,咱们再插手。”   将近酉时,魏谦从宫中回到家里,奶公张乙官上前接着他,道:“下午接道少爷的传信以后,我已经把少爷的行李收拾好了。”   魏谦点点头,道:“我稍微眯一会儿,子时你叫我起来。”   “少爷要连夜赶路?”张乙官叹着气说道,“这样没日没夜地熬,可怎么受得了?”   “我没事。”魏谦皱着眉头说道。   “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少爷先泡泡解解乏,”张乙官道,“厨房正在弄宵夜,等少爷洗好了,正好赶上吃。”   他不由分说,立刻便让人去抬水,魏谦也只得答应了。   浴桶很快抬来,魏谦解衣泡进去时,张乙官拿了澡巾给他擦背,见他背上一条条旧伤中间艮着骨头,摸上去竟没有一点肉,忍不住说道:“少爷天天只顾着忙公事,吃不好睡不好,瞧把这身子骨熬的……唉,等除了服,早些把顾家姑娘娶进门来,有媳妇照顾着,兴许还能好些。”   娶她。魏谦心底突然就热起来,想起上午在顾家时,那蜻蜓点水的一握。   肌肤相接时,只觉得摸到了一团云,或是其他那些无比柔软轻滑的东西。原来,竟是这般滋味。   一股子挠心挠肺的焦躁感觉突然蹿出来,魏谦弄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水,格外的热,忍不住提了放在边上的冷水桶,哗啦一声全都倒进了浴桶。   水花四溅,眼前突然浮现出她光裸的小臂,带着水珠,软软的颤颤的,搭在屏风上。   又想起那月牙似的锁骨,细得像瓷,白得像瓷,往下去还有一小点痣,淡淡的灰色……   “你去厨房看看做好了没。”魏谦突然说道。   张乙官放下澡巾走了,魏谦一头埋进水里,水面摇着晃着,又有些水花溅了出来。   “大统领。”门外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魏谦沉着脸露出来,厉声道:“谁?”   “顾姑娘急病,侯府连夜请大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摸到了,终于摸到了!   ————————————   庆祝魏狗摸到小手手,继续发红包~   你们说明天要不要放个大招,虐虐魏狗?嘿嘿   ——————————————   感谢:   fl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18 13:10:52   成为真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7-21 12:55:50   是悦不是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4 11:09:45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5 12:05:06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5 12:05:23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5 12:05:35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5 12:06:06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5 12:06:13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5 12:06:26   读者“”,灌溉营养液 +12020-08-05 21:27:16   读者“扬风起航”,灌溉营养液+502020-08-05 11:58:35   读者“是悦不是玥”,灌溉营养液+22020-08-05 09:27:34   读者“tuzi123”,灌溉营养液+12020-08-05 09:14:41   读者“是悦不是玥”,灌溉营养液+12020-08-04 11:10:02 第23章   一天之内,魏谦第二次闯进镇远侯府。   守门的家丁看见他冲进来,还没来得及叫喊,风声一动,魏谦早已经掠进了围墙。   等家丁们叫喊起来时,魏谦已经冲到了闺房跟前,院中伺候的丫鬟们连忙上前阻拦,可哪里拦得住他?一眨眼就冲进了房中。   满屋子都是人,可他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顾惜惜,苍白着一张小脸,眼睛红红地半躺在榻上,似是刚刚哭过。   “你怎么样?”魏谦急急问道,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都是哑的。   “疼。”顾惜惜哽咽着,泪眼盈盈。   魏谦一颗心都抽紧了,正要上前时,顾和拦住了他,虽然绷着一张脸,却没有说话。   魏谦便站在原地,隔着他望向顾惜惜,急急问道:“哪里疼?”   “头疼。”顾惜惜侧着脸看他,苍白的脸颊蹭着丝绵的靠枕,眼泪滑下来,湮得枕头上一小片湿。   于是魏谦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哑着嗓子又问道:“大夫怎么说?”   “魏谦,”顾和皱着眉头开了口,“若是来探病的,就去外面候着,大夫还要诊脉。”   魏谦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两个大夫等着诊脉,忙道:“侯爷,我在边上守着可好?”   “不行!”顾和一口拒绝,“这里是闺阁,不是你随随便便乱闯的地方!”   她病成这样,魏谦也无心争执,只得暂时退出门外,一颗心像在滚油里熬煎着一般,片刻也不能平静。   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大夫出了门,魏谦立刻又冲进去,顾惜惜刚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看见他时湿着眼睛,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她语气中的不舍让魏谦心头一热,不假思索说道:“我不走。”   “嗯。”顾惜惜低低应了一声,小口抿了一口药,眉头便皱了起来,“苦。”   “良药苦口,吃了头就不疼了。”魏谦说着话,自己也觉得诧异,原来他竟能如此温柔。   他像只护雏的大鸟,眼巴巴地守在边上,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药,立刻问道:“好些了吗?”   “还是疼。”顾惜惜抬眼看他,睫毛上沾了泪,映着烛光亮闪闪的,像无价的宝石。   “我去找王医正再给你看看。”   魏谦转身要走,却听她小声说道:“别去。”   魏谦连忙转回身来,问道:“怎么了?”   “你去了,”顾惜惜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都是不舍,“是不是就不过来了?”   二更鼓悠悠扬扬地敲了起来,按着计划,此时他该踏上去东海的路了,可此时魏谦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不走,我守着你。”   至少,要亲眼看见她好了才行。   三更鼓敲响的时候,侯府中一片寂静,魏谦推开客房的窗户,闪身跳了出去。   熟门熟路来到她闺房门外,这才停住脚,将耳朵贴着她的窗户,凝神细听。   前些日子她都在罗氏房中睡,今天想来是突然急病,所以不曾过去,他早想来看看她了。   屋子里安静得很,魏谦听了许久,才听见她绵长细柔的呼吸,应该是睡熟了。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想要进去看看,又怕吵到她,想了想便跃上屋顶,估摸着她床榻的位置,躺了下来。   瓦片硌着脊背,并不舒服,可魏谦总觉得,隔着屋瓦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吸,这样也算是与她睡在一处了——这个念头让他突然间又觉得火烧火燎起来。   正房中。   顾和压低了声音:“夫人,乖女是要做什么?”   “她不说,我也猜不出来。”罗氏轻轻叹气,“女儿长大了。”   顾和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怎么看着,魏谦那厮好像是真心替乖女着急似的?”   罗氏许久才道:“再看吧。”   五更不到,一直不曾合眼的魏谦突然听见屋里有轻微的动静,像是顾惜惜起来了,于是忙跃下了屋顶。   再仔细听时,又是一片寂静,她并没有起。   天快亮了,万一被人看见,她又要害羞着急。魏谦循着来路,悄悄回到了客房。   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不多时,听见下人们开始走动打扫,又过了很久,隐约听见丫鬟出来催药,魏谦忙跳下床,胡乱整了整衣服,向她的闺房奔过去。   顾惜惜坐在窗下,手边放着空药碗,一看见他就皱着眉头小声向他抱怨:“退思,药好苦。”   魏谦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然而比起昨夜已经好了许多,于是安慰着说道:“下次记得吃颗糖。”   “好。”顾惜惜轻声道,“等中午吃药时,你记得提醒我。”   中午。魏谦想着推迟了将近四个时辰的行程,还是应下了:“好,到时候我提醒你。”   中午时,魏谦看着顾惜惜吃了糖,终于狠下了心肠:“我得走了。”   “好。”顾惜惜答应着,眼圈却红了。   为着这一红,魏谦又多待了一个时辰,直到不能再拖时,才恋恋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顾惜惜便跳起来,满眼里全都是笑:“爹,娘,早晨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我不嫁人了!”   “什么?”顾和与罗氏都吃了一惊。   魏谦离京后不久,几艘进京的官船遇到风浪翻了船,船上满载着的金丝楠木全部被风浪卷走,这批金丝楠木,正是修建先皇陵寝急需的木料。   金丝楠木生长周期极长,轻易难寻到成材的树木,况且帝陵所需的,又都是合抱粗的大木料,这几艘船装的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好料子,如今都没了,帝陵那边眼看就得停工,急得燕舜一连下了几道诏书,催促各处寻找。   消息传开后,顾和拆掉了家中所有用金丝楠木搭建的屋宇,连府大门都一起拆了,顾惜惜也把留作嫁妆的几座田庄拆了,凑出来十几车金丝楠木,顾和亲自押车,浩浩荡荡地送去了帝陵。   燕舜找木材的事传得很广,顾家送木材的动静也闹得很大,一天之内,全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镇远侯和他女儿拆房子为帝陵凑木料的事——那十几车金丝楠木少说也值几万银子,而且有几万银子也未必买得到,可顾家一文钱都没向皇帝要,京中人顿时都交口称赞镇远侯府公忠体国。   前些日子顾惜惜为母尽孝,如今又为国尽忠,一个闺阁女子居然忠孝两全,京中的大儒名士们无不称奇,商量着要向皇帝上书,为顾惜惜求一个旌表。   睿思殿中。   “陛下,”太后向燕舜说道,“镇远侯府献上的那些金丝楠木,是顾家先祖因军功得的赏赐,镇远侯一根都没留,就连惜丫头也把嫁妆都献出来了,这份忠心,实在难得。”   燕舜看着满殿中都是为顾惜惜而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动声色说道:“镇远侯忠心为国,朕会嘉奖。”   “镇远侯府不求嘉奖,只想求陛下一件事,”太后拉着顾惜惜在自己身边坐下,道,“这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她爹娘就指着她一个,况且她娘身子又不好,所以你姑祖母他们商量了,惜丫头不出嫁,将来招赘个女婿,一起奉养父母。”   招赘?燕舜再没想到竟是求的这事,皱着眉头说道:“惜妹妹与魏统领有婚约。”   “所以臣等才来求陛下恩典。”晋阳大长公主抹着眼泪说道,“惜丫头的爹娘只有她一个孩子,惜丫头真要是嫁了,她爹娘可怎么办?她娘一直病着,她爹那一支世代为国征战,也没人了,陛下难道忍心看他们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惜丫头实在是没法子嫁,求陛下开恩退了婚约吧!”   “当初定亲时,婚书上写的可是宋家嫡子宋谦,不是魏谦。”太后看了燕舜一眼,道,“认真理论的话,这门亲事早就无效了。”   燕舜想起魏谦的身世,脸色便有点沉,不错,换作没顾家厚道的人,十年前魏家变故时,这亲事早就断了,可是,魏谦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他不能不给他撑着。燕舜道:“朕知道顾表妹孝顺,朕会亲自旌表,让她青史留名。”   顾惜惜双膝跪下,含泪说道:“臣女不求青史留名,只求能在父母膝下尽孝!”   晋阳大长公主跟着也跪下了,哽咽着说道:“镇远侯府人丁单薄,连个承嗣香火的都没有,惜丫头愿意招赘夫婿,延续顾家香火,恳请陛下开恩允准!”   顾和夫妇两个,连着罗澍夫妇两个,也都跟着跪下了,燕舜沉着脸,一言不发。   延续顾家的血脉,那就是说,不仅要招赘,就连将来生的孩子,也要随顾姓。赘婿原本就低人一等,子女随妻姓的赘婿,又更加低人一等,怎么能让魏谦受这等委屈?   太后叹口气,幽幽说道:“陛下,先帝在的时候,已经答应过大长公主。”   这是在埋怨他扣下了遗诏?燕舜低垂着眼皮不说话,又听顾惜惜道:“魏统领乃国家栋梁,臣女十分敬重他,但臣女有双亲要奉养,不得不如此,求陛下开恩!”   还算她乖觉,知道说魏谦的好。燕舜淡淡说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慎重考虑。”   “陛下,”燕双成从殿外走进来,跟着跪下了,“惜丫头一片孝心,我也替她向陛下求个情!”   燕舜看向殿中唯一不曾开口的明浮玉,问道:“皇后怎么看?”   明浮玉垂头想了半晌,走去扶住了晋阳大长公主道:“惜妹妹孝心可怜,但魏统领乃国之重臣,不宜招赘为婿。”   很好,看来是早就约齐了,只逼着他一个。燕舜慢慢说道:“顾表妹,魏统领那样的人物,你确定将来不后悔?”   “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取舍,”顾惜惜行了个大礼,“臣女虽然敬慕魏统领,但臣女更想为双亲尽孝,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开恩!”殿中人齐齐说道。   许久,燕舜道:“好,朕准了。”   千里之外,一艘海船捞起船锚,离开泥丸岛。   魏谦站在甲板上,吹着微咸的海风,归心似箭。   一只小船突然靠近,船中人跳上甲板,躬身说道:“大统领,陛下已允准顾家退婚!”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出来一趟,媳妇没了??   魏谦:赶紧回家抢老婆!   ————————————   明天入v,上午9点更新大肥章,魏狗回家抢老婆喽~   今天明天后天,评论统统有红包,爱你们,么么~   ————————————   放两个预收,亲们收一下吧,么么~   1.古言,《失忆后我救了病娇男宠》:   文晚晚失忆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嫁给镇南王叶淮,却记得他残暴嗜杀,每个嫁进来的女人,都死在他手里。   因为叶淮只好男风,不爱女人。   甚至在她进府当天,叶淮还抢了个男人回来,百般拷打,逼他就范。   为了保命,文晚晚筹划逃跑。   后宅里除了她,还有一个病弱乖戾的美少年,文晚晚看他浑身伤痕,就知他是被抢回来的男宠,顿时起了恻隐之心:要不,一起逃?   少年抹掉唇边的血,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   恢复记忆后的文晚晚看着真病娇·假男宠·叶·弱不禁风·淮,嘴角抽了抽:   镇南王殿下,咱别装了行吗?   叶淮从来都知道文晚晚是他那皇帝侄儿派来的探子。   她失了忆邀他一起逃跑时,他想,皇帝蠢,派来探子也蠢。   后来他掐着她的细腰流连忘返时,又想:不蠢,真香。   2.古穿,《我在后宫做美容》:   整形医生燕卿穿成了被罚没入宫的罪臣之女,幸运的是,她的医美实验室也跟着来了。   在这个男人女人都极度看脸的时代,凭借医美神技,燕卿迅速在宫中站稳脚跟。   今天给贵妃水光针,明天给皇后热玛吉,皮秒去掉了皇帝脸上的伤疤后,更是被御口亲封,成了宫中第二大红人,燕尚宫。   某天,宫中第一红人,她的死对头,掌印太监顾思礼找上门:“听闻尚宫的医术能补天缺,在下有一事相求。”   燕卿偷瞄着某处,心中忐忑。   那地方的缺,怕是补不了……吧?   心机美貌女大夫×只手遮天大权宦 第24章   顾惜惜又开始做梦了。   这次的梦跟之前的都不一样, 她梦见的,是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魏谦紧紧抱着她的尸体,坐在那间黑魆魆的屋子里, 一言不发。   在她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见他长啸一声, 那声音如此凄厉, 简直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顾惜惜全身的毛孔一下子都炸开了。   她恍惚想到,梦里应该是听不见声音的,可为什么, 这个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可真是奇怪。   跟着她看见, 两行泪从魏谦眼中流下来, 他一双眼睛红得骇人,简直像是染了她的血。   明明是他毒死了她, 他到底在哭什么?   画面一转,顾惜惜看见魏谦重新穿上了重孝, 不是国孝, 是给她穿的孝, 按着丈夫给妻子穿孝的规制。   可他分明只把她当成玩物, 为什么又要为她服丧?   他不肯给她下葬, 只把她的尸体放在卧房中, 周围密密实实的,全都填满了冰, 魏谦就坐在那些巨大的冰块中间,守着她,沉默地坐了一天又一天。   顾惜惜觉得,这个梦诡异得没办法解释。   画面又是一转, 出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黑屋子,墙角架着火把,屋里有几排柱子,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人,顾惜惜认出来了,那些人是她被魏谦囚禁时,服侍她的丫鬟。   吱呀一声,魏谦推门近来,赤红着双目径直走到其中一个丫鬟跟前,嚓一声拔出弯刀,寒光一闪,鲜血从那丫鬟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那丫鬟是她被囚禁时服侍她穿衣的,名字叫做郁金。顾惜惜依稀记得她似乎是魏谦奶公的养女,自幼便在魏家伺候,算得上是魏谦的心腹,他为什么要杀郁金?   却在此时,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袭来,那些画面迅速变得模糊,顾惜惜虽然是在梦中,却依然清醒地意识到,魏谦来了。   焦急着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一片寂静中,仿佛听见了魏谦缓慢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慢慢地来到了她的床前。   那股子凛冽的松叶气息,夹杂在寒意中,包围了她。是魏谦,唯有他在时,才有这样又冷又烈的感觉。   很快有呼吸拂在她脸上,热而潮湿,像三伏天的风,说不出的难受。   顾惜惜仿佛能看见魏谦那苍白的脸,浓黑的眉眼,血红的唇色,急迫之中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快些醒来,快些叫护卫!   一只冰凉的手,慢慢凑近了她的脖颈。   郁金满身鲜血的模样突然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惊恐中,顾惜惜用力睁开了眼睛。   那只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捏住了她的脖子。   烛光映出了魏谦的面容,眼睛亮得像烧着火,嘴唇红得像饮过血,顾惜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发现他的手并没有使力,只是虚虚地搁在她脖子上。   于是她大着胆子叫他:“退思,你回来了?”   魏谦赤红着一双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顾惜惜猛然意识到,他竟然能碰她了。   不像上次那蜻蜓点水的一握手,此时他的手一直搁在她脖子上,掌心和关节处都有茧子,磨得她一阵痒一阵疼。   他竟然能碰她了!顾惜惜毛骨悚然。   那些暗夜里的纠缠抗拒一瞬间划过眼前——即便他不行,他也有无数的手段来羞辱她折磨她,顾惜惜连耳带腮顿时涨得通红。   魏谦的手圈着顾惜惜的脖颈,那样白,那样细,映着烛火能看见上面淡淡蓝色的血管,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了。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抚摸她的情形,却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   铺天盖地的血色很快席卷过来,魏谦的眼睛越来越红,满心的戾气翻腾得难以控制,就连腰间的弯刀也似在蠢蠢欲动,迫切地渴望饮血。   可他还是不肯放手,挨着她肌肤的感觉太美妙,假如能把天上的云彩抓在手里,也无非是如此吧。   顾惜惜很快开始挣扎,两只脚隔着被子踢他,瞪大了眼睛。   她动起来时,身上那股子甜香气突然变得浓郁,冲破了魏谦满目的血色,跳着跃着往他身上钻。   满心的郁燥中瞬间掺进来了清凉,戾气一点点退去,魏谦下意识地循着这股子让他安静沉溺的滋味,向着顾惜惜俯身下来,埋进她颈窝里,深深地一吸。   一刹那间,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唯有浓郁的甜香,充溢着他。   戾气像潮水一般退得干净,魏谦贪婪着留恋着,让自己开始发烫的脸颊,循着她脖颈的曲线,慢慢地蹭着向下。   下面是锁骨,在那些他翻来覆去重温过无数次的画面中,再往下两三寸的地方,那雪白起伏的柔软上,有一点浅灰色的痣。   他很想验证一下,他看到的那些景致,到底是不是真的。   顾惜惜僵了片刻,待到他发烫的嘴唇蹭上她的锁骨时,尖叫起来。   只觉得毛发直竖,说不出的厌恶恐惧,恨不能一刀捅了他。   但是很快,魏谦捂住了她的嘴。   那些叫声都变成了低哑的呜呜声,顾惜惜拼命地推他踢他,想要挣脱。   魏谦另一只手伸出来,牢牢抓住她的胳膊,紧握在一处举过她的头顶,又压在枕头上。   手动不了,顾惜惜便伸腿去踢,魏谦两只手都占着,索性整个人合身压下来,牢牢压住,让她动弹不得。   顾惜惜使出浑身的力气,却丝毫不能撼动,憋闷愤怒之下,眼泪夺眶而出,却在同时,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她打不过他,若是一味用蛮力,简直是送死。   匕首在枕头底下,那个装满铜钱的扑满在床头架子上,无论拿到哪一样,她都能跟他搏一搏。   于是她流着泪,慢慢向魏谦眨眨眼睛,又摇摇头。   魏谦在她掉第一滴泪的时候,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此时见她先服了软,便冷着脸叮嘱道:“你别叫,我就放开你。”   顾惜惜很快点了点头。   魏谦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她果然没叫。   但是被她嘴唇碰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魏谦下意识地将那只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他竟这样恶心!顾惜惜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颤着声音说道:“退思,你先让我起来。”   魏谦没说话,只是慢慢地伸手,摸向她脸边。   顾惜惜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他的手越过她,伸到枕头底下,摸出那把匕首,拿在手里看了看。   原来他早发现了!顾惜惜到此时,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早知道等魏谦回来,少不了还有波折,所以这些日子将一切都筹划妥当,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时骥给她的消息,分明说他最早也要后天才能进京。   要么是时骥骗了她,要么就是时骥自己也没料到。   顾惜惜细细看了看魏谦,他眼睛底下两片青灰色,在苍白的脸上越发显得明显,显见是许多天都不曾睡好,也许是他昼夜赶路,所以才提前回来了?   魏谦也在看她,她细白的脖颈上,柔软的红唇边,都泛着浅浅的红痕,像白底子上涂了一层淡胭脂,娇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是他方才按住她时,手劲没控制好,留下的印子。   假如他在她全身上下都留下他的印记,即便她退了婚,所有人也都会知道,她是他的。   魏谦试探着,又想俯身过去,顾惜惜忙伸手挡在身前,问道:“退思,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魏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从他得了退婚的消息后,就一刻不曾合眼,没日没夜地赶了回来。在路上时他又怒又恨,只想问她为什么,但这会子他不想问了,他想把她带走。   藏在他的地方,牢牢地守住她,让她一步也别想离开他。   时间长了,她习惯了,就不会再想着逃。   于是魏谦淡淡说道:“我要带你走。”   顾惜惜心中一凛,难道那个梦里发生的事,要换成这种情形发生?该死!她还以为躲过了那天,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一出。   但,如今是在她家里,他只有一个人,她却有那么多护卫,还有爹娘,若是这样都能被他掳走,也算她无能。   那些女护卫就睡在外间,只要弄出声响,立刻就能冲进来。   顾惜惜试探着起身,见他没有阻拦,忙拉着被子坐直了,慢慢说道:“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外面黑的很,我有些怕。”   去哪里?那座别院守卫森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知道那个所在,就把她在那里藏好了,谁也休想把她夺走!   被子围在她肩膀底下,魏谦看见她穿着件粉蓝色的寝衣,领口凌乱着,露出一痕肌肤,让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发起烫来。   却在此时,又听她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退婚?”   魏谦眉心微动,凑近了一些,问道:“为什么退婚?”   顾惜惜抬手将披散的长发笼在脑后,妙目向他一顾:“退思,你这样凶神恶煞的,我不敢说。”   手臂抬起来,寝衣滑下去,记忆中软软颤颤的小臂,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魏谦突然口渴得厉害,喉头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又听见她道:“你背过身去。”   魏谦盯着她,道:“怎么?”   “我要穿衣服。”顾惜惜一只手攥住寝衣的领口,“你该不会让我这样子跟你走吧?”   魏谦停顿片刻,将床前那支细烛挪到适当的位置,照得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床前,这才慢慢地背过身去。   地上她的影子动了一下,细软的腰扭着,探身去取架上的衣服。   魏谦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应该先脱掉寝衣,再穿外裳?那颗痣,是不是真的生在那处?   他立刻就要回头,却在此时,突然听见咣当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跟着是无数个此起彼伏的咣啷声,似乎什么东西在满地乱滚,卧房的门咣一声被踢开了,一队女护卫急急冲进来,门外还丫鬟大声叫道:“来人啊,抓贼呀!”   魏谦慢慢转过身来,顾惜惜披着外裳,拢着领口,那些女护卫拔刀将她团团护在身后,她便藏在她们中间,低声向她道:“退思,你我已经退婚,再无瓜葛,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她竟然还叫他退思。魏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垂目看向地面时,就见一个白瓷的扑满碎在地上,里面装的铜钱滚了一地,刚才发出那些声音的,就是这东西。   她把这种小孩子用的玩意儿放在床头,显然是为了情急之下能够砸碎,叫醒外面的护卫。   她倒是防备他的好。   刚刚散去的血光刷一下填满了眼底,戾气翻腾着,魏谦盯紧了顾惜惜,冷冷说道:“为什么骗我?”   咣一声,房门再次被撞开,顾和带着另一队女护卫冲进来,挡在他身前,厉声说道:“魏谦,你再敢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罗氏跟着走进来,沉声道:“魏谦,退婚乃是陛下的旨意,你若是再纠缠不休,便到御前说话!”   屋里的人太多,一下将她那股子甜甜的香气全都冲散了,魏谦心中焦躁到了极点,左手握刀,立时就要动手,他们人手虽多,也休想拦得住他!   顾惜惜早已经看见了,心中一凛。   在梦里她见过魏谦的身手。那时候有人硬闯别院,逢人就杀,魏谦把她藏在密室里,她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听见满耳朵都是兵刃撞击的冷硬声响。等魏谦杀退来人,放她出来时,满院子都是尸体,血流成河,魏谦身上也溅着血,黑衣服的底子里透出紫红色,苍白的脸上两片嘴唇红得像在滴血,让她几乎疑心,是他杀人饮血,才有了那一地尸体。   当时院中,只有魏谦和他的几个贴身护卫,他们不到十个人,杀了对方几十个。   如果任由他动手,这些女护卫必定死伤惨重。   况且此事,不适宜私了。   弯刀出鞘,寒光一闪,顾惜惜几乎在同时开了口:“且慢!”   魏谦停了手,抬眼看她。   顾惜惜从人丛中走出来,眼睛看着魏谦,口中向顾和说道:“父亲,魏统领登门是客,不如请到客厅说话。”   她一靠近,魏谦又能嗅到那股子香气了,满心的戾气暂时压制,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口口声声叫他魏统领,连退思都不肯叫了,她果然一直都在骗他。魏谦一言不发,只是站着不动。   顾和侧身让出一条路,道:“魏统领,请吧。”   顾惜惜近前一步,轻声道:“退思,走吧。”   她的香气,她柔和的声音,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假如不是事实摆在眼前,魏谦几乎要疑心是自己误会了她。   可她却背着他,毫不留情地退了婚。魏谦冷冷说道:“不必。”   他迈步向外走,淡淡说道:“胆敢向你求亲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顾和沉着脸,半晌才道:“这厮简直无法无天!”   罗氏慢慢扫过屋里的女护卫,沉声道:“今晚的事,任何人都不得声张!”   “不,”顾惜惜挽住她,摇了摇头,“不但要声张,还要大张旗鼓地闹起来。”   五更不到,京师衙门外头就有喧闹声,上值的推官王芥揉着惺忪睡眼正要叫人来问,早有衙役飞跑进来说道:“王大人,镇远侯府夜里闹贼了,镇远侯亲自来报案,人在厅里等着呢。”   镇远侯府进贼了?顾侯爷亲自来报案?王芥顿时觉得头都大了,连忙整了整公服,一边急急往外走,一边问道:“侯爷那里丢了什么东西?”   “砸碎了一个扑满,少了几文钱。”衙役说完,自己也觉得诡异,挠了挠头,“我差点以为听错了。”   “啊?”王芥顿时愣住了。一个扑满,几文钱,竟然劳动堂堂镇远侯亲自来报案?   他本能地感觉到有问题,连忙道:“速速去请府尹大人!”   大长公主府中。   晋阳大长公主拉着顾惜惜的手,道:“很好,这种情形就该闹起来,闹得越大,你的余地越大。”   伍氏在边上听着,有些不解,便问道 :“可是母亲,这么一闹的话,万一有闲言碎语传出去,惜丫头的名声会不会受损?”   “越是捂着不敢声张,魏谦那厮越是肆无忌惮。”晋阳大长公主道,“他大概也是觉得咱们会顾忌惜丫头的名声,不敢闹出来,所以才这么放肆,咱们直接把这条路子断了,以后他再想乱闯,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母亲说的是,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那厮手底下管着影卫,咱们就只有这些人,哪怕日日夜夜防着,难免也会有个疏忽的时候,”罗氏道,“索性闹出来,到时候有官府插手,圣人也不好偏袒他,再说那厮到底是官身,闹到衙门里,他到底也有个顾忌。”   先前顾惜惜要报官时,罗氏也是担心有损她的闺誉,后面听顾惜惜解释了,才觉得有道理,才是见母亲也这么说,不禁庆幸女儿看得透彻。   伍氏还是觉得不稳妥,叹口气说道:“外甥女儿将来还要招夫婿呢,这事闹出去,就怕吓退了那些有意提亲的人家,可怎么处?”   顾惜惜倒是不担心这个。谁都知道她跟魏谦定过亲,也都知道魏谦缠着她缠得紧,这事又怪不得她,要是因为这个就疑神疑鬼的,那种人她也不稀罕。   她笑着说道:“那厮昨天走的时候还说,敢向我提亲的,他都要杀了呢,所以暂时还愁不到这上头,走一步算一步吧。”   晋阳大长公主先前并不知道还有这话,此时一下子沉了脸,道:“简直无法无天!明天我就进宫,好好跟太后说一说!”   罗氏和吴氏见她生气,连忙都上前宽慰,顾惜惜双手奉上茶盏,柔声劝道:“外祖母消消气,真要是怕事不敢惹魏谦的,我也不嫁,这样也好,就当那厮替我先选一遍人好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晋阳大长公主接过来抿了一口,不觉叹了一口气。   外孙女诸般都好,在京城的贵女中稳稳能排到头一个,她从小疼她护她,盼着她能够诸事顺遂,谁知在最要紧的婚姻大事上,偏偏却如此不顺。   虽然已经与那个煞神退了婚,但赘婿原本就很难挑到上佳的人选,如今魏谦再这么一闹,越发要蹉跎了。   上哪儿找一个出身好、品行好,不怕魏谦纠缠,又知道疼外孙女儿的好男子呢?   晋阳大长公主沉吟着,忽然瞥见坐在末位的罗光世,不觉心中一动。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倒是般配,况且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好,绝不会因为魏谦对外孙女儿疑神疑鬼,再者罗光世背后是大长公主府,别人也许不敢得罪魏谦,罗家却是不怕的。   至于招赘一说,两家原本就是一家,无非挂个招赘的名头,到时候多生几个孩子,挑一个随了顾姓,承继侯府的家业就行,其他的,照旧可以随罗姓。   如此一来,女儿女婿将来不愁没了下梢,两家人亲上加亲,怎么看都是四角齐全。晋阳大长公主不由得又看了眼罗光世,越看越觉得合适。   “母亲,”罗澍拿着一张请柬走进来,道“泰安长公主两天后生辰,下了帖子来请。”   “我懒怠动,你们想去就去吧。”晋阳大长公主道。   她看看顾惜惜,慢慢说道:“惜丫头,你表姨肯定也给你家下了帖子,到时候让你表哥陪着你一起去,免得魏谦再来聒噪。”   顾惜惜忙起身答应了,笑着向罗光世说道:“那就辛苦表哥了。”   罗光世嘿嘿一笑,道:“荣幸之至,妹妹不用客气。”   带着仙子般的表妹一起出门,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表妹近来还要重新招婿,只怕那些素日里就蠢蠢欲动的好友同窗们都要争先恐后来讨好他,求他牵线搭桥喽!   晋阳大长公主见他两个有说有笑的,心里越发笃定,就是罗光世了!   这天夜里,镇远侯府各处都点着灯火,照得满院子如同白昼一般,府中的护卫个个全神戒备,京师衙门也派了差役协助防守,预备捉拿那个半夜闯进侯府,打碎扑满,偷了几文钱的古怪盗贼。   王芥作为接下这桩案子的当事人,被府尹推出来带队,此时宿在侯府客房中,越想越觉得蹊跷。   看镇远侯府的模样,似乎对这个盗贼十分紧张,丢了几文钱而已,至于吗?   再想起顾家原本的女婿,那个镇日里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十分不好相与的魏谦,王芥不觉打了个冷噤,那个盗贼,该不会是他吧?听说他从前就差点砸了侯府大门,闯进去下聘,如今被顾家退了婚,别是偷摸进来报复的吧?   假如是魏谦的话,别说他一个小小的推官,就连府尹,怕也是惹不起!   王芥不由得双手合十,暗自祈祷那盗贼千万不要再来。   哪知刚念了一句佛,外面已经一叠声地喊起了抓贼。   王芥连忙跑出去,就见满院子人都在追,围墙上一个黑影子一晃,瞬间消失在墙外,跟着一个差役跑过来道:“王大人,贼子逃跑,我们的人已经追出去了!”   王芥苦着一张脸,顿时不知是该祈祷抓住,还是该祈祷不要抓住。抓住了如果不是魏谦,自然皆大欢喜,可如果抓住了是魏谦,堂堂龙骧卫大统领,京师衙门可不敢收押!   府门外,魏谦甩掉追捕的差役,脸色越来越难看。若只是她家的护卫,他倒没什么顾忌,可对方是官差,他如今也是官身,却不能做得太过。   很好,她是越来越会对付他了。   “大统领,”一名影卫无声无息地出现,躬身献上一摞书信,“怀山长公主藏起来的书信已经找到。”   魏谦接过来略略翻看一回,目光晦暗。   原是为了她,他才让人去寻这些书信,如今书信找到了,她却抛弃了他。   他还要这东西做什么?   镇远侯府大张旗鼓地抓了两天贼,到第三天时,就连深宫中的燕舜,也听见了这个消息。   只稍微一想,便明白是魏谦,立刻让人召了来,苦笑着说道:“退思,这是做什么?”   魏谦低着头,道:“她不肯嫁,臣就带走她。”   燕舜最知道他的性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退思,求亲不是杀敌,你这样不行。”   魏谦皱着眉,抬头看他。   “杀敌要硬,对女人要软,”燕舜道,“你见过谁凶神恶煞的,能求到女人?”   魏谦重又低下头,许久才道:“臣不懂。”   燕舜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这些风月场上的事,想了想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卷轴,道:“你看这是什么?”   魏谦凑近了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黄绢黑字,盖着御宝,分明就是先皇赐给顾家的退婚诏书,为什么还在皇帝手里?   “朕给顾家的是口谕,这遗诏,朕替你留着。”燕舜意味深长地说道。   口谕虽然也存档,但不像诏书那般正式,更何况那诏书还是先帝的遗诏,比他的诏书分量更重。当时他被众人逼住了,不得已同意了顾惜惜招赘夫婿,但他却没给这道退婚的遗诏,只下了口谕。   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以后不要再去顾家闹,他们现在顾忌着顾表妹的声誉不肯说破,万一逼急了他们,闹到朕跟前,朕就没法替你说话了。”燕舜又道,“女人都得哄,你好好打听打听她喜欢什么,有句话叫做投其所好,只要你把她哄得欢喜了,她自然肯嫁你。慢慢来,耐心些。”   魏谦想了半晌,眉头越拧越紧:“她是我的人,将来会好的。”   “你可真是,”燕舜见他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总之再不准闯顾家的门,给两边都留些体面,也别让朕为难。”   魏谦只得道:“臣遵旨。”   燕舜收好遗诏,越想越觉得滑稽,忍不住埋怨道:“为了你,朕天天干的都是什么活计!又要保媒拉纤,又要强抢民女,如今还得教你怎么求女人,你可是欠了朕许多人情。”   魏谦忙双膝跪下,郑重行了个大礼:“陛下待臣的隆恩,臣万死不能报效一二!”   “罢了,朕不需要你死,只想要你好好活着,”燕舜道,“退思,朕都有两个孩子了,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须得努力啦!”   转眼之间,便到了泰安长公主的生辰。   虽然已经出了七七热孝,京中各处的生意买卖也都重新开张,但到底是国孝之中,泰安长公主并不敢大张旗鼓地庆贺,戏班之类的消遣一概没有,只请了一些素日交好的人家,到府中小聚一番。   顾和带着罗光世乘马护送,伍氏坐了一辆车,顾惜惜与罗氏同坐另一辆车,车门关上时,罗氏低声道:“昨儿你舅舅查到,牛驸马那个外室刚进京时,给她赁房子的担保人名叫何三,是怀山长公主府一个管事的干儿子。”   怀山长公主?顾惜惜有些惊讶,再一细想,除了她还能有谁?   去年怀山长公主建别业的地方,刚好与晋阳大长公主的汤沐地临界,她圈地时贪便宜,把晋阳大长公主的地也圈了几亩进去,因此起了争执。   若是她及时认错,大约也就罢了,可怀山长公主心高气傲,咬死了不肯退让,晋阳大长公主便直接告到了先帝面前。   此事曲直分明,先帝自然要替亲姑姑讨公道,于是饬令怀山拆房子退地,亲自登门赔礼不说,还要让出五十亩地给晋阳大长公主作为赔偿,怀山最是好胜要面子的人,经此一回,恨透了罗家。   大约那个外室,就是那阵子安排下的。   再加上前阵子她帮着魏谦把梁茜整治了,新仇旧恨一起发作,所以怀山长公主第二天就对罗光世下了手。   顾惜惜低声问道:“外祖母准备怎么办?”   “私下了结。”罗氏慢慢说道,“此事不能声张,否则你表哥的前途就毁了。”   即便是中了怀山长公主的圈套,但罗光世与那个外室的私情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若是闹出去,单凭国孝期间跟姑父的女人幽期私会这一条,罗光世就万劫不复。   顾惜惜正想着,脑中突然蹦出来魏谦出京前那句“怀山长公主我来处理”,顿时皱了眉,他说的,难道是这个?难道那时候他就知道了罗光世的事,而且知道是怀山长公主下的手?   顾惜惜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娘,魏谦上次说他来处理怀山长公主,会不会是说的这事?”   “影卫的手一向伸得长,但愿那厮说的不是这个。”罗氏的脸色凝重起来,“否则就麻烦了。”   魏谦如今跟顾家结了仇,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知道了罗光世的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顾惜惜心知不妙,但又怕罗氏着急,忙安慰道:“也许他说的并不是这个,就算是这个,他又没有证据,咱们也不用怕。”   “不,有一样证物,很是棘手。”罗氏沉声道,“你表哥当初给那个外室写了几封情信,一直没有找到。”   顾惜惜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子,麻烦就大了。   车子在泰安长公主府门前停住,男客去外院,女客换了软轿抬进二门,李妙英早侯在门内,挽住顾惜惜的胳膊笑道:“好多天没见,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李妙英的兄弟李子正原本是该去接待男客的,这会子也凑上来,瞅着罗氏没注意,便向顾惜惜低声道:“姐,听说你要招婿,你看我怎么样?”   因着李妙英跟顾惜惜要好的缘故,李子正与顾惜惜自小就十分熟稔,见面时从不称名道姓,都是叫她姐姐。李子正小时候便很喜欢与这位仙子般的姐姐一起玩耍,长大了更是觉得顾惜惜诸般都好,只不过顾惜惜有婚约在身,又一直当他是弟弟,所以李子正那些念头也只好私底下白想想,这会子眼见她退了婚要重新招婿,连忙过来自荐。   “你?”顾惜惜横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   李妙英嗤一声笑了,跟着揶揄弟弟:“我就说你不行,你还不死心。”   李子正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我都十四了,不是小孩,况且咱们两家也知根知底的,只要姐姐答应,我娘肯定乐意。”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顾惜惜有些无语,索性说道,“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李子正还要再说,一个小厮飞跑过来禀报道:“少爷,龙骧卫魏大统领来了!”   在场的几个都怔了一下,李妙英道:“他怎么来了?没给他下帖子呀。”   顾惜惜皱着眉头,心里那股子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李子正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忙说道:“姐,别怕,他要是敢纠缠你,我来收拾他!”   话音未落,早看见魏谦提着马鞭,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李子正有心在顾惜惜面前表现,连忙上前拦住:“魏统领,这边是女客来的地方,男客走另一边,我带你过去。”   魏谦看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来找人。”   他径直朝顾惜惜走过去,李子正要阻拦,被他用马鞭一戳,早趔趄着退出去老远。   顾惜惜安静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躲是躲不过的,不如面对。   于是她迎着他,轻声道:“退思,你来了。”   魏谦在极近的距离处停住,低下头看着她,淡淡说道:“罗光世与那个外室往来的书信在我手里,想要的话,戌时到卫所找我。”   顾惜惜在袖子里握紧了拳,果然!   “只许你一个人来。”魏谦目光幽冷,“若是有别人,我就把那些信全都抖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燕舜:不但得帮哥们强抢民女,还得教哥们怎么哄民女开心,哥们还死活不开窍。   燕舜:朕心甚累。   ————————   猜猜魏狗要干嘛?我觉得你们肯定猜不出来,哈哈~   庆祝入v,今天还有红包,么么~   ——————————   弄了个抽奖,亲们可以试试运气哦:   中奖条件:截至开奖前订阅率100%   中奖人数:20人   奖品:每人100点晋江币   开奖时间:2020-08-15 10:00:00 第25章   李子正一路催着马飞快地往回奔, 待远远瞧见泰安长公主府的大门时,忙在障泥上踢了一脚,一道烟地冲了过去。   早有他的小厮从门前飞跑着迎过来, 上前拉住了缰绳,李子正将马鞭子往他怀里一扔, 还没跳下来已经急急问道:“镇远侯家的小姐呢?”   “才刚和侯爷、侯夫人一起走了, 说是家里有急事, 赶着回去呢!”小厮得了他的吩咐一直留心打探着顾惜惜的去向,连忙回禀道。   李子正拨转马头就要追过去,却在这时, 笼头被人拉住了, 却是李妙英跑出来, 问他:“你把信送过去了?”   “是,亲手交给了时驸马。”李子正见是姐姐, 不敢怠慢,忙从马上跳下来, 低声道, “我这就去给惜姐姐回话去。”   “不用去了, 她走的时候跟我说, 要是把信交过去了, 就不用回话, 没找到人的话才要告诉她一声。”李妙英拉着他往里走,道, “男客那边等着你张罗,娘到处找你呢,我都替你扯过几回谎了,你得赶紧过去。”   李子正虽然满心里想赶上去亲口告诉顾惜惜, 她交代的事情他已经办妥了,但被李妙英拉着,也只得跟着往里走,边走便压低声音问道:“姐,你说惜姐姐干嘛要给时驸马送信,还巴巴地让我去?她几时跟时驸马这么熟了?”   之前魏谦突然闯进来,躲在边上跟顾惜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之后,顾惜惜就匆匆忙忙写了一张字条,打发他悄悄去交给时骥,还要他办得机密,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李子正头一次被爱慕的女子差遣来办事,况且这种机密事,她不找家人不找别人,唯独找了他,显见是把他当成自己人,十分信任他了!   李子正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大,需要好好表现,立刻便赶到宗人府去找到时骥,亲手把信交过去,又盯着时骥看完后把信烧了,这才赶回来回话。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时骥名声那样坏,顾惜惜怎么会去找他?她又是为了什么事找他?   “她也没跟我说,我猜着大约还是因为魏谦,”李妙英道,“方才魏谦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也觉得她脸色不大好,”李子正道,“况且连表姨他们都跟着一起走了,肯定是有事。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她干嘛背着表姨她们传消息,而且还是给时驸马?”   “你没偷着看信吧?”李妙英听他十分好奇的模样,停住脚问他。   李子正连忙辩白:“姐,我是那种人嘛!惜姐姐说了要机密,我连瞧都没瞧一眼,就连时驸马烧信的时候,我也站的远远的,根本没看!”   “那就好,我估摸着,大概是连表姨她们都不好告诉的事情吧,”李妙英拍拍他,“她信得过咱们,咱们帮她办妥了就行,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到能说的时候,她自然会告诉咱们。”   “好。”李子正点点头,忽地眼睛一亮,“姐,我把事情办得这么妥当,惜姐姐应该不会再觉得我是小孩儿了吧?那她会不会答应我求亲?”   李妙英嗤的一笑,抬脚往前走:“那也得娘同意你招赘才成,快走吧,别胡思乱想了!”   往晋阳大长公主府去的路上,顾惜惜与罗氏和伍氏同坐一辆车子,心神不宁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直到看见大长公主府的大门时,仍旧没见到李子正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算着时间,信应该已经交给了时骥,但愿他能安排妥当,早点把魏谦弄走。   罗氏见她不停地往外面看,以为她是担心魏谦追上来,便拉着她低声说道:“别怕,一家人都在呢,戌时之前肯定能想出法子来,决不会让你独自去见那厮。”   顾惜惜还没说话,伍氏先已经说道:“可是姑奶奶,魏谦性子乖僻的很,我就怕外甥女儿不去的话,他真把信给抖出来,那光世可怎么办?”   “舅妈放心,”顾惜惜道,“我去。”   伍氏松一口气,红着脸说道:“惜丫头,都怪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不长脑子,连累你受这种委屈,回家我就罚他跪祠堂去!”   顾惜惜知道她是担心罗光世,原本也是人之常情,便安慰道:“表哥也是被怀山长公主算计了,这种事防不胜防,怪不得他。”   伍氏低着头,想着魏谦素日里那副难缠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的:“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不长心,他要是像你这样心里有成算,我也就不担心他了。惜丫头,今晚上我让你舅舅和哥哥都在边上看着,要是有什么不对,你立刻叫嚷起来,他们就出去接你。”   罗氏在边上越听越不对劲,她压根没想过让顾惜惜单独去见魏谦,罗光世的前途固然要紧,但顾惜惜是女儿家,声誉更加要紧,况且对方还是一直对女儿虎视眈眈的魏谦,真要是去了,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罗氏忙道:“不行!那厮一直不怀好意,他故意把时间约在晚上,明显没安着好心。况且这种事,他能要挟你一次,就能要挟第二次,若是咱们这次服了软,今后就要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了,哪怕闹到御前呢,惜惜也绝不能去!”   “可是闹大了的话,惜丫头名声也要受损,而且光世的前程……”伍氏欲言又止,眼圈跟着也红了。   罗氏心里虽然不忍,但还是坚持说道:“等回去跟娘再商量商量,总之惜惜不能去。”   “娘,”顾惜惜握住罗氏的手,劝道,“到时候让爹跟舅舅在远处看着,如果发现情形不对,我立刻就叫嚷起来,爹跟舅舅就出来接我,不会有事的。”   她声音虽然轻柔,态度却是坚决:“今晚是必须去的,那些书信什么的,都只是魏谦的一面之词,我得亲眼看见那些信在他手里,弄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才好进一步做打算。”   伍氏在边上帮腔道:“惜丫头说得对,无论如何,先得弄清楚信到底在不在他手里,他拿到了几封,怀山那里还有没有,不然早晚都是个把柄,早晚还得为这事担心。”   罗氏还要再说,顾惜惜挽住了她:“娘,你放心吧,那厮也不是头一回发疯了,我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罗氏看看她,再看看默默擦眼泪的伍氏,就算再不放心,也只得暂时罢了。   却在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若是魏谦敢对女儿有任何不轨,哪怕因此获罪,也一定要杀了他!   溧水公主府中。   一名仆从打扮的人低声向时骥说道:“少主,咱们好说歹说,老夫人只是不肯跟咱们走,还让传话给少主,让少主以后不要再撺掇她离开江家。”   时骥笑了下,许久才道:“盯着魏谦,万一有动静,就用蒙汉药把老夫人麻翻了,抬也要给我抬过来。”   却在此时,遥遥听见燕双成的脚步声往这边来,时骥忙道:“你退下吧。”   来人很快从窗户里翻了出去,时骥关上窗,刚走到门前,燕双成已经踏进门来,脸上有些着恼的神色,道:“小丫头今天去了泰安长公主府,退思竟然也跟着去了,我真是不明白,小丫头明摆着不要他,他倒是忠心耿耿!”   这一刹那,时骥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跟燕双成在一起了,她这样直爽明快,从不委婉遮掩,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默默垂泪的母亲完全不一样,在她身边,他整个人都是轻松的。   于是他迎上去,弯着一双桃花眼,轻俏地说道:“公主,我听说魏谦约了小丫头,今晚戌时在龙骧卫所见面。”   燕双成看他一眼,便有些狐疑:“你怎么会知道?”   “公主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要多替公主打听着。”时骥笑着说道,“怎么样,公主要不要过去看看热闹?”   燕双成摇了摇头,道:“今天没心情。”   没心情?时骥回想了一会儿,忽地想起来,是了,今天原是那人的忌日。   再细细一看,燕双成今日打扮得十分素净,首饰耳饰一色都是白玉,脂粉的颜色比往常浅淡,身上还沾着寺庙中的檀香气味,大约是她才去祭奠过那人,也怪道没心思理会魏谦。   时骥原本想就此作罢,转念一想,顾惜惜眼见十分焦急,以至于不顾嫌疑找上了他,若是不把燕双成撺掇去搅局,只怕顾惜惜以后也不会再理他了。   可是眼下,他还需要她来牵制魏谦。   时骥道:“我听说,魏谦不知道用什么拿捏住了小丫头,要挟她去的,你说以他的性子,会不会直接用强,生米做成熟饭?”   燕双成摇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行。”   “这也未必,也许当初派去试探的人不对他的胃口呢?”时骥笑道,“也许换个人,他就有兴致了。”   燕双成横他一眼,道:“天底下的男人,还没有我想要要不到的,除非他不是男人。”   时骥笑了起来,半晌才道:“罢了,你既不想去,那就不去吧。他既然不行,最多不过是过过干瘾,顾家也不可能因为他摸一把抱一下,就把小丫头给他。”   他这么一说,燕双成反而疑心起来,万一魏谦真的只是挑人呢?万一魏谦真的做出什么,顾家顾忌脸面,说不定真把顾惜惜给他了,那之前的功夫岂不是白费?她瞧着时骥,问道:“你去吗?”   “去呀,”时骥笑道,“这么一场好戏,我怎么能不去。”   “到跟前再说吧,要是我心情好些,就跟你一起去。”燕双成道。   酉初时分,大长公主府的人手和镇远侯府的人手便已经在龙骧卫所附近埋伏妥当,顾和夫妇两个同着罗澍父子两个,都在近处一户人家的阁楼上候着,盯紧了卫所门口。   伍氏心焦火燎地在家中等消息,正在难耐的时候,忽然听见晋阳大长公主说道:“等这件事情了了,就给光世和惜惜定亲吧。”   伍氏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戌初时分,罗氏夫妻两个刚看见顾惜惜独自一人走到卫所门前,忽地嗵嗵嗵几声响,四周围都起了浓烟滚滚,罗氏心中一紧,连忙高叫着顾惜惜的名字追了出去,待眼前能看清时,卫所门前空荡荡的,哪里有顾惜惜的影子。   路口处,燕双成跳下车辇,叫着魏谦的名字急急走去。   浓雾中,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顾惜惜,低声在她耳边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岳父母居然想打我的埋伏,呵呵。   魏谦:也不看看我是吃哪碗饭的。   ———————————   貌似你们都没猜出来啊,我得意地笑~那就再猜猜魏狗会带她去哪里?哈哈哈哈~   今天评论继续发红包啦~   ——————————   弄了个抽奖,亲们可以试试运气哦:   中奖条件:截至开奖前订阅率100%   中奖人数:20人   奖品:每人100点晋江币   开奖时间:2020-08-15 10:00:00 第26章   顾惜惜被魏谦拉着, 身不由己地往前奔。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心却有一点点潮湿,顾惜惜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和她想象中的,被毒蛇缠住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本能地想叫人来救, 魏谦却侧过脸, 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 道:“你叫一声,我就放出去一封信。”   顾惜惜咬咬牙,也只得罢了。她用力挣了一下, 没能挣脱他, 只好小声央求道:“退思, 你想去哪里我跟你去,你先放开我。”   “不放。”魏谦反而把她握得更紧了, “一放开,我也不知道你会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顾惜惜道, “你有那些信在手里, 还怕我怎么样?”   魏谦心中一阵郁燥。这样握着她的手, 原本是他想象过无数次的情形, 可临到现实, 却总是和想象差距甚远。   她没有丝毫柔情蜜意, 她之所以没有叫起来,没有对付他, 都因为他用那些信来要挟她。   这样看来,她对罗光世,好像都比对他要好得多。   一念及此,心里那股子暴戾又翻腾着往上涌, 魏谦知道靠近顾惜惜时这种感觉会得到缓解,便又向她靠近些,低着头贪婪地呼吸她发间的甜香气息,待到心绪稍稍平和了点,这才问道:“要是没有那些信,你是不是不会见我?”   顾惜惜觉得,这时候应该哄他一哄,才好顺利套出他的实话,可是他那只冰凉潮湿的手弄得她极其不自在,一时也无心去哄,只生硬地说道:“你先给我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些信,咱们再说。”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魏谦拉着她,快步转进一处狭长幽深的巷子,长长的高围墙底下,到处都安静的很,他低声向她说道,“信是从怀山长公主那里弄来的,一共七封,都在我手里。”   却和罗光世说的对上了。顾惜惜心知多半不会有假,信就在他手里,可她又想拖延时间等父母追来,便道:“口说无凭,你先拿出来让我看一看,我亲眼看见了,才能相信你。”   魏谦便不做声,只是拖着她默默往前走,顾惜惜正在疑心他又有什么诡计时,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顾惜惜这才发现,他的乌骓马就拴在旁边一棵树上,心中一阵警惕,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魏谦松开她翻身上马,又向她俯下身伸出手:“上来。”   顾惜惜连忙退开一步,眼前瞬间闪过梦中的景象。他骑在马上,甩出鞭子卷住她的腰,将她从车子里拖出来,那时候也是两个人同乘一匹马,可他却解了弯刀,连鞘横在她与他之间,于是马匹奔跑的时候,那把冷硬的刀就硌着她的背,让她惊恐慌乱,眼泪一直往下掉。   他又想让她上马,她才不要被他拿刀架着!   顾惜惜连忙又退开一步,却在此时,魏谦探身一捞,冰凉的胳膊迅速圈住她的腰,只往上轻轻一提,顾惜惜便已经坐上马背,被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他冰凉的身体贴着她的后背,但他的呼吸是热的,长长短短地扑在她鬓发间颈窝里,像三伏天的风,潮热粘涩,死死缠住了她。   梦里她惨淡的结局闪过脑海,顾惜惜瞬间湿了眼睛。   可是许久,那把刀始终不曾落在她背上,她的身后,唯有魏谦。   乌骓马刨着蹄子,着急想走,魏谦勒住缰绳,丝毫没有走动的意思。   他面上依旧是平淡,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眼睛发着烫,竟有些想哭。   她的人,她的香气,她的温暖柔软,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让他爱到极致,他恨不能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体里,让她与他血肉相融,那样他就再不会失去她。   这世上他唯一留恋的,放在心尖上供养的,她。   香气充溢着四肢百骸,让他满身满心都是圆满,但眼前的血光也同时在蔓延,很快,魏谦又看见了十年前的场景:母亲温热的尸体横在地上,衣服被刀刃划出了无数破口,露出她光裸的四肢,雪白的肌肤上,鲜红的血一点点变成紫,又变成黑……   一刹那间,戾气与厌憎压倒了一切,魏谦赤红着眼睛,只想拔刀在手,把所有的一切都杀个干净,却在此时,听见顾惜惜哽咽着迟疑着,轻轻唤他:“退思,你做什么?”   杀戮的暴戾迅速退却,魏谦僵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将整张脸都埋在她颈窝里,颤抖着,叹息着,低低地唤了声:“惜惜。”   顾惜惜整个人都僵直了,就连眼中的泪,一时间也凝滞住,久久不曾掉下来,然而那扑在颈窝里的炙热呼吸,那陌生又忧伤的唤声,又让她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怜惜。   她茫然地想,他好像,并没有梦里那么可怕。   也许那把刀,并不是他有意恐吓,也许他那时候只是近不得她的身,所以不得不用刀隔开。   许久,魏谦终于从她颈窝里抬起脸,两手交叉圈住她的腰,轻轻抖了下缰绳。   乌骓马轻快地向前奔去,顾惜惜不安地向前挪了下,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但魏谦很快箍住了她,将她向怀里又带了带。   顾惜惜察觉到他身上不像起初那么凉了,甚至有些发烫,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她转过脸看着他,轻声问道:“退思,你要带我去哪里?”   “走吧。”魏谦低着头看她,“待会儿我会给你一封信。”   信啊,她方才,竟全然忘了这个。顾惜惜转回头,轻声道:“你别挨得那么近,我不习惯。”   魏谦不说话,只是紧紧箍着她,乌骓马跑得快,扑面的夜风吹得顾惜惜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于是魏谦将她搂得更紧些,呼吸着她身上的甜香气息,低低地又唤了声:“惜惜。”   顾惜惜很想把耳朵捂住不听,再这样让他叫下去,她几乎要心软了。   还好他之后便是沉默,没有再叫她了。   眼前的道路越来越熟悉,待乌骓马在镇远侯府门前停住时,顾惜惜不由得又回过头,疑惑地看着魏谦。   魏谦圈住她的腰,带着她一同跃下了马,双脚挨地的一刹那,顾惜惜本能地推开他,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如梦初醒般的,转身向门前走去。   怀里犹自留着她香软的温度,空落落的十分难受,魏谦很想追上去,像刚才那样搂紧了她,可他知道,她不可能答应的,于是便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往门前走去。   护卫们看着他越走越近,一个个紧张起来:家主人吩咐过不许放他进门,可他如今跟着小姐一起来的,而且家主人都不在,这可怎么处?   顾惜惜当先一步,迈进了门槛内,魏谦在门前停住步子,沉默地看她,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叫他,她果然还是不要他。   可他,也不能就这么罢了。   于是他在她抬步的瞬间开了口:“信,你不要了吗?”   顾惜惜停住步子,回头看他,弯弯细细的眉不觉便皱了起来。   他费尽心机让她落单,可他却又送她回家,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一时之间,千头万绪理不清楚,顾惜惜只得问他:“你要如何?”   魏谦不说话,只慢慢向前迈步,护卫们连忙上前阻拦,魏谦并不动手,只死死盯着顾惜惜,顾惜惜只得吩咐道:“让他进来。”   护卫们连忙让开路,魏谦跨过门槛,低声道:“跟我走。”   没等她回应,他已经认着道路,当先往前走去,顾惜惜只得跟上,心中又是纳闷又是窝火,他对她家竟然如此熟悉,他到底偷偷摸摸来过多少次?   走过穿堂,进了垂花门,魏谦转向右手边走去,顾惜惜越走越慢,索性停住了步子。   再往前走,就是狗舍,除了一条龙,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去那里做什么?   魏谦察觉到她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跟着折返身,慢慢地向她走来,顾惜惜便迎着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魏谦走到近前,低下头看她,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距离很近,顾惜惜又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子凛冽的松叶气息,心上突然有点怪异的情绪,忙闪身躲开,魏谦也没再勉强,只道:“走吧。”   他又往前走去,顾惜惜跟在身后,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他真是要去狗舍?这是什么路数?   等兴奋的狗吠声充满了耳朵,一条龙扒着栅栏上蹿下跳拼命冲她摇尾巴时,顾惜惜终于确定,他还真是来狗舍的。   费尽周折约了她,最后却送她回家看狗,顾惜惜觉得,魏谦行事,是越来越让她看不透了。   却在此时,魏谦走到近前,揉了揉一条龙的脑袋。   顾惜惜下意识地想拦,却见一条龙使劲蹭着他的手,呜呜地哼唧着,又把两条前腿从栅栏里伸出来,竟是要扑上去抱魏谦。   顾惜惜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一条龙为什么不咬你?”   魏谦没有回答,只低头继续揉着狗脑袋,问道:“一条龙这个名字,是你给它取的?”   顾惜惜点点头,心中疑惑到了极点。一条龙是看家护院的细犬,性子最是凶猛,平常要是有陌生人到跟前,哪怕有她领着,一条龙也会狂吠着扑上前去咬,像今天这种撒娇讨好的情形,之前从没有过。   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一条龙这样温顺?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魏谦又问道。   顾惜惜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答道:“打麻将时,图个好口彩。”   非但一条龙,就连三元四喜,也都是从麻将牌里取的名字。   “你喜欢打麻将?”魏谦若有所思,“我不知道。”   顾惜惜觉得今天晚上简直是怪异极了,狗子不像狗子,魏谦也不像魏谦,谁能想到他竟然送她回家,陪她看狗,还问她喜不喜欢打麻将。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一条龙还在魏谦身前蹭着,摇头摆尾亲热得厉害,顾惜惜忍不住伸手揪了下它的耳朵,低声道:“你这个叛徒!”   一条龙听见了,连忙奔过来蹭她,又仰着头看她,黑黝黝的眼睛湿漉漉的,又是疑惑又是亲昵。   魏谦便也看着她,黑黝黝的一双眼,在灯影子底下显得又执拗又郁结,顾惜惜突然觉得,他的眼神,竟有些像一条龙。   这还真是,见了鬼了。   却在此时,听见魏谦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他?顾惜惜一阵茫然,记得他什么?   魏谦低头看她,许久,叹了一口气:“你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知道了,媳妇爱打麻将。   魏谦:接下来,我就来个投其所好。   魏谦:媳妇肯定能回心转意!   ——————————————   有人猜到魏狗带媳妇去看狗了吗?哈哈哈哈   明天上夹子,更新推迟到晚上,大概是九十点钟的样子,评论有红包,么么~ 第27章   罗氏与顾和得了消息一路飞奔回来时, 就见顾惜惜一个人坐在狗舍前的石凳上,一条龙安静地卧在她脚边,看见他们时, 顾惜惜抬起头来,神色却有些恍惚。   罗氏心里咯噔一下, 紧走两步来到女儿近前, 蹲身搂住她, 低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顾惜惜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她,道, “一共有七封信, 魏谦给了我一封。”   罗氏接过信, 丝毫没有欢喜。她原本就不赞同女儿独自去见魏谦,况且方才被魏谦声东击西打了个冷不防, 以至于女儿被他带走了小半个时辰,此时满心里都是担忧, 生怕女儿受了欺负。   她向顾和使了个眼色, 顾和会意, 忙带着罗澍和罗光世走去了别处, 罗氏这才挨着顾惜惜坐下, 小声在她耳边问道:“眼下没有别人, 惜惜,你跟娘说, 刚才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顾惜惜一颗心噗地一跳,那扑在她颈窝里的炙热呼吸,那陌生又忧伤的唤声,瞬间又涌上心头。   后颈处突然就火烧火燎起来, 脸上也有些发烫,顾惜惜摇着头,轻声道:“没什么,他送我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逗一条龙,再后面听见你们回来的动静,他就走了。”   逗一条龙?罗氏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也顾不得纠结这些,只向她身上脸上仔细打量着,又道:“他没有怎么样吧?好孩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怪你,你别怕。”   顾惜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魏谦有没有怎么样?说起来应该是有,她已经跟他退了婚,他就不该再那样搂着她,埋在她肩头那样亲密,可是比起梦里那些让她极度厌恶抗拒的纠缠,今晚的他,竟似乎有些脆弱。   顾惜惜不由得想到,也许他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性子里全是冷硬乖僻?   罗氏见她不回答,心里越发惊慌,连忙又道:“好孩子,有什么事你跟娘说,娘一定给你做主!”   “娘,”顾惜惜靠上她的肩头,低声道,“他没有怎么样,就是躲开你们,把我送了回来,又说了一些古怪的话。”   罗氏松一口气,又问道:“他说了什么古怪的话?”   “他问我是不是不记得他了,”顾惜惜皱着眉,回忆着他说话时的忧伤神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娘,难道我以前见过他?”   罗氏仔细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当初给你们定亲时,你爹虽然见过他几次,但你那时候跟着你外祖母在连州,一直到冬天才回来,所以并不曾见过他。”   顾惜惜记得的情形也是这样。她是六岁时,由顾和做主,与魏谦定了亲,当时她正跟着外祖母和尚且健在的外祖父,在外祖父的家乡连州住着,所以并不曾见过魏谦,等冬天她回来时,魏家已经出了事,顾和正在犹豫要不要退婚,所以并不曾让她与魏家人碰面,她头一次见魏谦,是年初魏谦回京,登门商议婚事的时候。   可魏谦说她忘了他时,脸上那惆怅的神色,又让她本能地觉得,他没有骗她。   难道真是她忘了?难道她真的曾在哪里见过他?   顾惜惜向罗氏怀里又靠了靠,低声道:“可是他说话的样子,并不像是撒谎。”   罗氏也想不出来原因,又见她似乎十分在意,便安慰着说道:“就算曾经见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理会他。”   可顾惜惜却隐隐觉得,那次见面,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件奇怪的事,一条龙好像认得他似的,在他面前不吵不闹,十分亲热,也不知道怎么了。”   罗氏越听越觉得古怪,问道:“你怎么把他带到狗舍来了?”   顾惜惜摇摇头,道:“不是我带他来,是他自己找到这边来的,我也弄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顾惜惜觉得自己与真相似乎只有一墙之隔,可偏偏就是找不到门路,怎么也看不清楚。   “罢了,别想了。”罗氏摸摸她的头发,“魏谦心思叵测,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去见他,管他有没有在哪里见过你,今后你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没什么相干了。”   “不行呢,”顾惜惜道,“他手里还有六封信,虽然他没说,但我觉得,以后他还会找上来。”   难道要任由他没完没了地要挟?罗氏沉了脸,冷冷说道:“他再敢纠缠,就杀了他!”   大长公主府中。   晋阳大长公主听罗澍说完晚上发生的事,啪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那厮竟如此猖狂!”   众人见她发怒,心里都十分不安,伍氏连忙劝道:“母亲消消气,虽然波折些,好在魏谦还算守信,果然给了惜丫头一封信,以后再慢慢与他周旋,早晚能把信都拿回来。”   “怎么,你还打算让惜丫头去见他?”晋阳大长公主沉着脸说道,“今晚侥幸没有出事,以后休要再提什么与他周旋!”   伍氏怔了一下,问道:“那,剩下的六封信,怎么办?”   “不怎么办,咱们家的人,做人做事腰杆要挺得直些,不能让惜丫头为着咱们,搭上了自己。”晋阳大长公主看向罗光世,“光世过来。”   罗光世连忙走近了,道:“祖母。”   晋阳大长公主看着他,神色肃然:“光世,事情是你做下的,我们虽然会极力帮你弥补,但却不能让你妹妹因为你,受这样的委屈,你也大了,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   罗光世心里一凉,想道这些年的寒窗苦读也许都要因为这几封葬送了,顿时难受到了极点,却还是硬撑着说道:“孙儿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魏谦把那些信都抖出来,孙儿也认了,绝不会再让惜妹妹受委屈。”   “好孩子,”晋阳大长公主点点头,“虽然你的功名路可能要断了,但世上的路不止这一条,堂堂正正做人比什么都要紧。”   功名路要断了?伍氏心里一跳,瞬间红了眼睛,连忙说道:“母亲,光世他昼夜用功,好容易才考取了功名,明年就是乡试,不然让惜丫头再拖一拖,好歹等乡试过后……”   “功名重要,还是人重要?”晋阳大长公主横她一眼,“万一惜丫头有什么闪失,你让我以后有什么脸面见她?”   罗光世也红着眼圈,却还是强打精神劝说伍氏:“娘,事情是儿子惹出来的,儿子自己担着,不能连累惜妹妹。”   “好,这才是我的孙儿。”晋阳大长公主赞道。   她转向罗澍,吩咐道:“明日你给魏谦传个消息,让他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罗澍忙道:“母亲不必亲自劳动,有什么话儿子跟他说。”   “不,我亲自跟他说。”晋阳大长公主目光幽冷,“须得让他明白,我罗家,绝不是任他揉捏的软骨头!”   罗澍只得答道:“是,儿子一早就让人去找他。”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双手奉上:“母亲,这是惜丫头拿回来的信,请您过目。”   晋阳大长公主并不接,只向罗光世问道:“你确认过是你写的吗?”   罗光世低声道:“孙儿看过,是我写的。”   “烧了。”晋阳大长公主淡淡说道。   一家三口从晋阳大长公主房中出来时,都低着头默默不语,直到进了自己院子,伍氏这才拿帕子捂着嘴,低低地哭了出来:“光世以后,可怎么办!”   罗澍沉沉说道:“是他自己行为不检,闯下了大祸,怪不得别人。”   “娘,我没事,”罗光世怔怔地说道,“我也不是非要考取功名,就这样吧。”   “可是魏谦也并没有把惜丫头怎么样,”伍氏看着罗澍,目光里都是恳求,“我觉得他对惜丫头还是不一样的,只要惜丫头放软些身段,好好求他一求,说不定他把信就给她了呢?”   “别说了,”罗澍打断她,“母亲说的没错,不能让惜丫头替光世去遭罪,他自己做下的错事,自己担着后果,男儿家不能这么软骨头,闯了祸自己缩着,反而让妹妹替他出头!”   “可魏谦那个煞神,也是因为惜丫头退了他的婚,这才恨上光世的!”伍氏抹着眼泪说道,“原本咱们家跟他无冤无仇,他也犯不上去害光世,说到底事情的根子还在惜丫头,让她帮着说几句话,咱们也不算强人所难……”   “这是说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吗?”罗澍瞪了她一眼,“况且这事怎么能怪惜丫头?你别忘了这些信原本是在怀山长公主手里,她那个褊狭狠毒的性子,说不定比魏谦做得还要狠些!这种胡话以后你再别提起了,平白听着让人寒心。”   伍氏见他似乎是生气了,便也没敢再说,可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等罗光世退下后,忍不住又向罗澍说道:“还有一件事,今儿晚上母亲说,等这件事情了了,要让光世娶惜丫头。”   罗澍怔了一下道:“母亲方才怎么没有提起?”   “也许母亲还没定下来,也许只是有这个念头。”伍氏道,“相公,若是母亲问起来,你千万不能答应!如今只因为咱们跟惜丫头沾亲带故,魏谦就这么对付咱们,要是光世真娶了惜丫头,天知道魏谦还会使出什么恶毒手段?光世的前途眼看就要没了,不能连性命也没了!”   罗澍皱着眉头,半晌才道:“婚姻大事,还是听母亲安排吧。”   伍氏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生的儿子,如今我一点儿也做不了主!”   “别哭了,”罗澍皱眉说道,“素日里你也说惜丫头好,如今母亲做主说给光世,你又这样!”   “做外甥女儿自然千好万好,做儿媳妇,却是不行!再说她还惹上了魏谦那个煞神,这不是给光世招祸吗?”伍氏越哭越伤心。   为着伍氏这一闹,罗澍大半宿都不曾合眼,天亮上朝时,昏沉着头脑四处找魏谦,哪知直到散朝,魏谦也不曾露面,罗澍无奈,只得让人在龙骧卫所候着,只等魏谦回来,便上前传话。   这一等直到天色擦黑,才见魏谦骑着马匆匆从门前经过,仆从还来不及上前,乌骓马四蹄生风,早已经奔去了大内。   魏谦来到御书房时,门却关着,李复出来说道:“陛下正跟人说话,魏统领且等一等。”   魏谦点点头正要离开,忽地心中一动,问道:“陛下在跟谁说话?”   “张韶张大人,”李复道,“工部的。”   张韶。魏谦抿紧了薄唇,他记得他,那个得了她的东西,还一路追到西华门,对她虎视眈眈的小白脸。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小白脸撩完我媳妇,居然又来撩我哥们?   魏谦:是可忍孰不可忍!   ————————————   评论有红包啦,然后强烈推荐我女神的文,画七《神仙们的团宠》,正文已完结,我发誓超好看:   余瑶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朵黑心莲,身份辈分高得吓人,只可惜本体有伤,修为死活提不上去,被六界神仙暗地里嘲笑为废神,没少被拉出来挡黑锅。   而后,她被天族暗算,种下咒引,从此迷天孙云烨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控,为他上神山取药,下邺都求丹,最后雷劫时,被/操控着用真身替云烨生受致命一击,被榨干价值后,反遭诬蔑,仙身被封,灵力尽失。   时光回溯,余瑶忆及自己的脑残行为,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大彻大悟,二话没说,转身回了活化石级的神仙窝里找靠山。   仙风道骨在仙界负有盛名的师祖大动肝火:“天族欺人太甚!”   护短霸王弟弟冷着脸出关:“竟有人敢蒙骗阿姐。”   就连万年前随手收的徒弟都成了战神,从天渊尽头赶回为她讨说法。   余瑶还没来得及欣慰,她曾经最大的靠山,在深海里沉睡了万年的鲲鹏·竹马·阴晴不定·帝君醒了过来。   小剧场:   顾昀析醒来时,四海八荒前来朝拜献礼,上古神族皆到,唯独缺了那朵黑心莲。   等好友将余瑶这些年的“光荣事迹”说尽,感慨地拍了拍顾昀析的肩,道:这么多年你闭关沉睡,她受了不少苦,等她来找你哭诉时,记得好好劝慰一番。   顾昀析漠然瞥了眼自己手里的玉佩,冷嗤一声:你看她敢来见我吗?   又撩又作黑莲花上神×一觉醒来媳妇跑了帝君。 第28章   半个时辰后, 御书房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迈步走了出来,屋里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在他脸上, 但见五官俊秀,眉目清雅, 明明只穿着未入流官员的青衫, 身上也没有任何名贵的饰物, 看上去却像世家公子一般,气度风华。   张韶。   魏谦从廊上的退居里出来,迈步向御书房走去, 张韶看见了他, 忙站定拱手, 道:“下官见过魏统领。”   魏谦并不回应,只快步向前走, 擦肩而过时,阴鸷的目光忽地在他身上一顿, 一刹那间, 仿佛要穿透皮肉, 洞察他的五脏六腑似的。   张韶却只是神色如常, 连眉头不曾动过。   魏谦很快转回目光, 径自进去御书房, 燕舜坐得久了,此时正在屋里来回走动散困, 看见他时,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江中则送了东海太守龚如斯五万银子,一所宅院,还有两个瘦马。”魏谦道, “龚如斯向朝廷上报的,都是江中则想让他报的消息。从月初开始,江家的商船就打着出海的旗号,陆续从东海码头出发,其中有一艘去的是泥丸岛。江中则的侧室带着他最小的儿子,昨日乘船离开东海,目前还没查到是去哪里。”   江中则,时骥的父亲,东海江家的家主。燕舜点点头,道:“那些商船,是在搬运财产?”   “是,”魏谦道,“除了去泥丸岛的那艘,其他的船吃水都很深,应该带了不少东西。”   燕舜淡淡一笑,道:“看来吴四海是想两头通吃了,好。”   吴四海盘踞泥丸岛十几年,与盘踞在濑虾岛的江家一直是死对头,朝廷没有海军,是以燕舜先前的想法,是想招安吴四海,利用他的船和人,对付江中则在海上的盗窝,前些日子魏谦亲自去泥丸岛,就是奉他的旨意,前去与吴四海商谈具体事项。   当时吴四海给出的条件是他协助朝廷吃掉江家,事成之后朝廷将泥丸岛正式划归到他名下,他不上岸,只做一个逍遥的海上王,燕舜觉得若是这样的话,等于按下江家,又让吴四海一人独大,海防依旧不能安稳,因此只说要考虑,并没有立刻答应,但如今江家的船去了泥丸岛,那么很可能是江中则得知商谈的消息,想要拉拢吴四海,一同对付朝廷了。   魏谦答道:“泥丸岛虽然有影卫的暗线,但是海上传讯不便,如今还不清楚江家与吴四海谈了些什么,等收到消息,臣再给陛下回话。”   燕舜点点头,又问道:“时驸马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魏谦的眼神暗了暗。   时骥在他出发去泥丸岛之时,动作很大,虽然目前还没查出其中的关联,但他本能地觉得,时骥应该是知道他的动向,特地卡着他赶路的时节,抢在头里做的筹划。   魏谦思忖着说道:“臣出发去泥丸岛时,时驸马把他母亲抢出了江家,不过前几天他母亲突然自己回去了,江中则为此杀了一批人,应该是在清洗时驸马的暗桩。”魏谦道,“此外,时驸马前些日子还跟江家二房搭上了关系。”   时骥的母亲名义上是江家的家主夫人,实则却被江中则软禁,用来牵制时骥。燕舜也知道这些内情,便道:“时驸马与他那个几个兄弟,还有江中则,如今也是水火不容,必要时帮时驸马一把,让他们自杀自灭,咱们也能省事些。”   魏谦点头应下,想起时骥的身世,莫名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感慨。   三十年前江家从黑转白,陆续上岸开始做海商时,江中则还不是家主,末后他娶了时任东海太守的从女杨氏,从此与东海官场拉上了关系,很快在江家诸人中脱颖而出,成了新任家主。   此后江中则苦心经营十数年,在东海的势力越来越大,也因此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几次被敲打之后,江中则将杨氏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嫡子时骥送到国子监,名为读书,实则作为人质,以求朝廷放心。   早先几年,父子两个还算同心,到后面江中则越来越倚重几个庶子,就连杨氏在江家也被妾室们压过一头,过得很不如意,时骥羽翼渐丰,自然不能坐视自己被当成弃子,便在暗中筹划,想要拉下江中则,接管江家。   而江中则近些年的野心也越来越大,非但把持了东海沿岸的商贩和海运,还将手伸到了朝堂之上,朝廷数年前在东海筹建海军,试图控制海上局势,江中则却勾结东海官员暗中破坏,银子流水价地花出去,至今连船坞码头都没建成。   燕舜面上温和,心里却最有成算,如何能忍?是以在做润郡王时,便让魏谦暗中监视江中则和时骥,继位之后,更是放开手脚,准备彻底拔掉江家,扫除海防大患。   魏谦想着说道:“时驸马性子圆滑,要想从他手里讨便宜,确实不容易。”   “慢慢来吧,咱们有时间,时驸马却未必有时间,等他那几个兄弟上了位,他和他娘就只有死路一条。”燕舜话锋一转,问道,“退思,方才走的张韶,你知道他吗?”   魏谦眉心微动,沉声道:“臣知道。”   岂止知道,上次张韶接近顾惜惜之后,影卫奉他的命令,把张韶的祖宗三代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耕读世家,幼年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两年前的殿试排在二甲末尾,赐进士出身,未曾上任祖父死了,在家守了一年孝,去年才在工部谋了个营缮所所正的差事,二十四岁,不曾娶妻。   拖到这把年纪还没娶妻,魏谦觉得,要么是张韶哪里有毛病,要么就是野心勃勃,想着诓骗一个好的,借岳家的力量上位——宋良臣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魏谦的脸色不觉又阴沉了几分,看眼下的情形,张韶盯上的,多半就是顾惜惜。   燕舜并不曾留意他的神色,继续说道:“张韶前日上了一封万言书,直陈海防利弊,很是有些见地,方才朕召他过来问话,没想到他一个书生,竟能把东海的形势看得相当透彻,对于江中则和吴四海这些人也有些了解,却是难能可贵了。”   这种一心攀龙附凤的人,自然要有几分蒙蔽人的口才。魏谦沉声说道:“纸上谈兵,未必可行。”   “虽然他有些想法还有些书生意气,不过对于他这个身份年纪,也算是难得了。”燕舜抬眼看他,神色就有些揶揄,“退思,张韶还提了一个,认为朝廷筹建海军的话,可由此人领头,你猜是谁?”   魏谦心中一动,难道张韶推举了他?先支走他,然后放开手去蒙骗她?他道:“臣愚钝,猜不出来。”   燕舜道:“镇远侯,顾和。”   魏谦吃了一惊,脱口说道:“顾侯当年重伤之后,再不曾摸过兵刃,如何使得?”   “朕知道你心疼未来岳父。”燕舜眼中揶揄的神色更浓了,“不过朝廷这几十年来唯一打过的海战就是二十年前北海那场,当时老镇远侯是主将,顾和在他麾下,也曾指挥船只作战,如今老一辈的将军差不多都没了,亲身打过海战的,就只剩下顾和,朕倒是觉得,张韶这个提议有几分可行。”   张韶。是想借着举荐的机会,向她父亲讨好卖乖,还是想找一个接近她的借口?魏谦的脸色越来越沉,半晌才道:“陛下要么先与镇远侯谈一谈。”   “朕会找时间召见镇远侯。”燕舜点头说道,“退思,东海的局势你最清楚,等时机合适时,你与张韶碰个头,一起琢磨琢磨,再给朕上个详细的呈子。”   张韶。魏谦想起那日在西华门外,顾惜惜挽着窗帘向他点头的情形,心中一阵郁燥。   他只怕,很难心平气和地与张韶共事。   滴漏看看快到戌正,明浮玉常在这时候给燕舜送宵夜,魏谦知道自己应该告退了,可那件事,他还不曾开口。   他犹豫半晌,终于一横心问道:“陛下,宫里可有什么稀罕些的麻将牌吗?”   “麻将?”燕舜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打麻将了?”   “不是臣。”魏谦又犹豫了一下,脸上火烧火燎起来,只道,“给别人求的。”   “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你来求朕?”燕舜叫来了李复,“你去查查内库,有没有什么稀罕些的麻将,挑两副给魏统领。”   魏谦连忙躬身行礼,道:“臣谢主隆恩!”   “罢了,”燕舜笑着摆了摆手,“难得你开一次口,朕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魏谦出得门时,明浮玉亲手提着食盒,正往这边来,宫人们离得远,明浮玉便看着他,低声道:“退思,你也在。”   魏谦低眉垂眼,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明浮玉淡淡一笑,道:“你如今跟我,却是客气的很。”   她不再多说,只从他身前慢慢走过,进门后将食盒放在桌上,向燕舜说道:“陛下,刚才我来的时候,碰见魏统领了。”   “他方才管朕要麻将,”燕舜笑道,“还说是给别人的求的,朕竟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他开这个口。”   明浮玉笑了下,轻声道:“我听说,镇远侯夫人很喜欢打麻将,顾惜惜耳濡目染,应该也玩得不错。”   燕舜大笑起来:“他可总算是开窍了!这是要讨好岳母,还是要讨好顾表妹?”   明浮玉道:“他还没有死心吗?”   “他怎么可能死心?”燕舜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个,我看顾家表妹早晚还得跟了他。”   明浮玉眉目低垂,淡淡说道:“但愿如此。”   ···   翌日上午,顾惜惜正在房中看书,三元挑帘子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姑娘,老爷带了个年轻官员一起回来,生得特别好,四喜她们全都偷着去看了!”   顾和很少往家里带同僚,顾惜惜一时有些好奇,随口问道:“谁呀?”   “恍惚听见说,叫什么张韶。”三元道。   顾惜惜怔了一下,张韶,他怎么来了?   “姑娘,姑娘!”四喜飞快地从外头进来,“魏家打发人给姑娘送东西,好几只大箱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先把情敌的情况摸清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魏谦:老丈人带着小白脸去媳妇家了?   魏谦:纳尼?!   ——————————   有小可爱问怎么参加抽奖,因为我也是头一次弄,所以特意去问了问,是这样的,8.15周六上午开奖,只要在此之前的v章全部订阅,并在任意一章底下留评,就自动参加了,8.15系统开奖,会扣除5%手续费,剩下的发放账户,就酱紫啦~ 第29章   顾惜惜来到前面时, 就见几个紫檀木的大箱子放在廊下,顾和站在边上,皱着眉头向她说道:“我没让人进门, 结果魏家那些人丢下箱子就跑了。”   顾惜惜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 魏谦怎么想起打发人送东西来?便问道:“他送了些什么?”   “不知道。”顾和道, “连个礼单都没有, 这样送礼的,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顾惜惜原本想直接送回去,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 伸手去揭盖子, 道:“我先看一眼是什么东西。”   箱子盖没有加锁, 轻轻一掀便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 又放着几只匣子,顾惜惜随手便想拿起一只, 谁知沉甸甸的, 一只手竟拿不起来, 脱口说道:“好沉!”   顾和从她手里接过来打开了, 顾惜惜凑过去一看, 不由得一怔, 竟是一匣子和田玉的麻将牌,怪道那样沉。   顾和见是麻将, 也是一怔,道:“怎么是这东西?”   顾惜惜忽然想起前天夜里魏谦问的那句“你喜欢打麻将”,心里一动,忙把剩下几个箱子都打开来时, 果然看见里面密密实实的,装着的全都是麻将。   有象牙的,白蜜蜡的,还有乌木镶砗磲的,各色各样都十分少见,每一副都配着同样质地的骰子和筹码,最难得是一副白水晶的,里外通透得像冰块似的,牌面用朱砂描成,透过背面也看得清清楚楚,显然不是用的,而是玩赏摆设的东西。   因为觉得她喜欢打麻将,所以就弄了这么多麻将来?顾惜惜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只是低着头,把那白水晶的骰子捏在手心里,揉过来,又揉过去。   顾和见白玉和水晶的匣子上都贴着进上的鹅黄签子,便道:“贴着鹅黄签,按理说是内库里的东西,他从哪里弄来的?这几只箱子足足装了十几副麻将,他送这个来做什么?”   顾惜惜脸颊上莫名有些热,半晌才道:“谁知道他。”   “退回去吧。”顾和将箱子盖全都合上,道,“跟那厮有关的,一点儿也不能沾。”   顾惜惜点点头,跟着却又摇摇头,心里犹豫不决。   前天夜里相见时,她能感觉到魏谦比起以往温和了许多,有一刹那她甚至竟对他起了怜惜的心思,可一旦理智占了上风时,她又觉得,还是与他不要有任何瓜葛的好。   毕竟他是那样乖僻的性子,与这种人打交道,就像走在冰面上,说不定哪一步稍有不慎,就会召来灭顶之灾。   可如果直接把这些箱子都退回去,又怕他恼怒之下,再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顾和见她不说话,忙问道:“怎么了?”   “我怕退回去的话,他会恼羞成怒。”顾惜惜沉吟着说道,“要么再想一个妥当点的法子?”   “侯爷,姑娘,夫人回来了。”丫鬟走来回禀道。   罗氏心事重重地下了轿,想起方才在晋阳大长公主府中商议的事情,眉头一直舒展不开。   她是一大早被叫去大长公主府的,原以为是商议怎么取回那些信,谁知去了才发现,竟是商议顾惜惜与罗光世的婚事。   晋阳大长公主觉得这门亲事四角俱全,但罗氏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妥当。   一来两家人素来走得近,顾惜惜跟罗光世在一起时是什么情形她都看在眼里,莫说女儿对罗光世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就是罗光世在女儿面前那种随意的模样,显然也没把她当成可能婚嫁的对象。   世上固然有许多盲婚哑嫁的夫妻,可罗氏与顾和成亲前就相识,两情相悦后水到渠成定亲、成亲,这些年里夫妻两个心意相通,如今年纪越大,反而越觉得情深义重,她自己尝过恩爱夫妻的好处,自然不愿意顾惜惜随便嫁了。   况且当初在皇帝面前,他们一口咬定顾惜惜要招赘,将来的子女还要随顾姓,罗光世是罗家的独苗,独子入赘原本就十分罕见,罗家的香火也不可能在他这里断了,晋阳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要顾惜惜多生几个,分别承继两家的香火,可罗氏自己当年生顾惜惜时是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她私心里并不想顾惜惜没完没了地生。   她生顾惜惜时伤了身子,子嗣上艰难,顾和爱她敬重她,从来没因为膝下无子对她说过一句混账话,也从没有提起过纳妾的事,可罗氏觉得,假如顾惜惜将来生不出儿子,即便有晋阳大长公主护着,恐怕也拦不住罗光世纳妾生子。   罗氏并不想让顾惜惜受这种委屈。   最让她在意的,是伍氏的态度。晋阳大长公主提起此事时,罗澍的样子似乎还挺赞成,伍氏却一直红着眼圈低着头,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罗氏心细,早看出伍氏并不情愿。   虽然罗氏并不清楚伍氏为什么不情愿,但罗光世性子软和很听伍氏的话,如果伍氏抗拒这门亲事,那么顾惜惜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怎么看,这门亲事问题都很多。   罗氏正想得出神,忽听有人叫娘,抬头一看,却是顾惜惜迎了出来,看见女儿明媚的笑脸,罗氏有多少烦心事也都暂时搁下,含笑拉住顾惜惜的手,问道:“你爹呢,散朝了不曾?”   “已经回来有一阵子了。”顾惜惜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魏谦让人送了几箱子东西过来,我正跟爹商量怎么给退回去才好。”   罗氏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紧了,快步走进院中,看见廊下摆着的一溜儿大箱子时,不由得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麻将,”顾和打开箱盖给她看,“几箱子全都是。”   罗氏只觉得匪夷所思,半晌才道:“那厮行事,怎么从来就没个章法!”   她迈步走进厅中,当先看见桌上摆着两套茶船茶碗,便又问道:“这是谁来了喝茶?”   “张韶,”顾和道,“散朝时他问我一些海战的事情,我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就让他到家里来说,这会子人在外书房等我呢。”   罗氏在椅子上坐下,皱眉说道:“只怕你今天没什么空子跟张韶说话了,还是先把东西退回去吧。”   “我也说退,乖女说得想个妥当点的法子退,”顾和道,“那些麻将里面,有两幅看起来是内库的东西, 。”   罗氏沉吟着道:“大约是跟圣人求的,那厮竟这样得圣心!”   她心里是沉甸甸的。皇帝内库里的东西,魏谦随随便便就能拿来送人,这份面子,连晋阳大长公主都没有,就算这次把东西退回去,难保他下次再变着法子生出别的事,这样一天天防贼似的防着,也真是疲于应对。   照这么说的话,按照晋阳大长公主说的早些成亲,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想到这里,罗氏屏退下人,压低声音说道:“侯爷,母亲今天叫我过去,是为了商议惜惜跟光世的亲事。”   顾和吃了一惊,追问道:“乖女跟光世,这是从何说起?”   “母亲的意思是,亲上加亲,”罗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等出了国孝,就让光世入赘,两家变成一家。”   顾惜惜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罗光世?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说起她跟罗光世的亲事。   在她眼里,罗光世不像是哥哥,倒更像是李子正那种小弟。小时候一起玩耍,罗光世受了气挨了打,都是她领着李妙英姐弟两个替他找场子,即便长大了,罗光世也是个绵软的性子,时常还需要她帮着拿主意,所以上次罗光世跟那个外室私会的时候,她抬手就能打他,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虽然没仔细想过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但,至少得让她觉得安心,而不是罗光世这种需要她操心的。   罗氏见她沉吟着不说话,又道:“惜惜,你外祖母也只是有这个想法,并没有说定,这事主要还看你的意思。”   “光世是个老实孩子,”顾和迟疑着问顾惜惜,“不过乖女,这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毕竟关系着你的终身。”   “我,”顾惜惜摇摇头,到底还是说道,“我从来没想过他。”   “侯爷,夫人,”丫鬟在外头说道,“大长公主府的长史官来了!”   话音未落,早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史官小跑着撞进来,急急说道:“姑奶奶、姑爷,魏统领挟持了少爷,大长公主请两位快些过去!”   ·····   半个时辰前。   魏谦得了传信前往晋阳大长公主府时,就见晋阳大长公主居中坐着,开门见山向他问道:“那些信,你要怎么样才肯交出来?”   魏谦行了一礼,道:“晚辈所求,唯有顾姑娘。”   “想也休想!”晋阳大长公主冷冷说道,“陛下亲口允准惜丫头与你退婚,另外招赘夫婿,哪怕你今天把信全抖出去,我也绝不会让惜丫头嫁你!”   “晚辈情愿入赘。”魏谦道。   晋阳大长公主没料到他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有些意外,想了想才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阴险毒辣,即便你情愿入赘,我也不会答应。”   “那些信,大长公主不要了吗?”魏谦转脸看向罗光世,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罗公子明年就该参加乡试了吧?”   罗光世还没有怎么样,伍氏早已经眼泪汪汪起来,当着外人的面又不能哭,只得背转了身子,悄悄用帕子拭泪。   魏谦看在眼里,淡淡说道:“大长公主,晚辈所求,自始至终都是顾姑娘,入赘也好,随顾姓也罢,晚辈都没有二话,只要大长公主同意,晚辈即刻把那些信全部奉还。”   “休想!”晋阳大长公主傲然说道,“我堂堂公主,岂能受你要挟!你听好了,我宁可我孙儿因此断了前程,也绝不拿惜丫头来换!那些信,你想如何便如何,但若是你再敢打惜丫头的主意,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伍氏听她说的决绝,料想此事再没有转圜,一时忍不住,哭出了声。   晋阳大长公主皱眉道:“光世,扶你娘回房去。”   罗光世答应着起身去扶,伍氏不肯走,哽咽着说道:“母亲,那些信,要么再跟魏统领商议商议吧?光世要是没了前程,惜丫头嫁了他,也要跟着受委屈呀……”   罗光世茫然地站住了,顾惜惜嫁他?这是几时说的,他怎么不知道?   却在此时,耳中听见嚓一声响,脖子上跟着一凉,魏谦的弯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颈,刀刃如雪,寒光凛凛。   “谁敢娶她,我就杀谁!”魏谦手握刀柄,杀气腾腾。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哄不到媳妇,我就杀光情敌!   魏谦:条条大路通罗马。   ————————————   感谢:   是悦不是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8 09:21:51   阁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0-08-08 20:32:27   是悦不是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09 09:24:04   fl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0-08-11 12:24:01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11 15:42:38   扬风起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11 15:42:57   读者“一只喵”,灌溉营养液+52020-08-12 11:12:06   读者“陌路”,灌溉营养液+12020-08-11 19:12:53   读者“tuzi123”,灌溉营养液+32020-08-11 17:14:34   读者“染柒”,灌溉营养液+402020-08-11 14:28:13   读者“你曾经这样问过”,灌溉营养液+22020-08-11 13:39:32   读者“染柒”,灌溉营养液+402020-08-11 12:48:14   读者“黑暗骑士团”,灌溉营养液+772020-08-11 10:21:35   读者“你曾经这样问过”,灌溉营养液+22020-08-11 04:57:14   读者“橙子”,灌溉营养液+12020-08-11 01:13:22   读者“伽小鱼”,灌溉营养液+102020-08-08 14:20:05   读者“愿无岁月可回头”,灌溉营养液+302020-08-07 22:07:14   读者“可爱的刘哒哒”,灌溉营养液+12020-08-06 15:25:38   读者“伽小鱼”,灌溉营养液+102020-08-06 09:58:30 第30章   顾惜惜急急忙忙跑进厅中时, 正看见魏谦后背贴墙站着,左手持刀,架在罗光世脖子上, 薄薄的刀刃映得罗光世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一看见她就嘶声叫道:“妹妹救我!”   伍氏哭得像泪人一样, 被丫鬟搀扶着过来拉扯顾惜惜, 口中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害, 你来跟他来说!”   “糊涂!”晋阳大长公主面沉如水,斥道,“竖子猖狂, 怎么能怪惜丫头?”   顾惜惜来不及说话, 先快步走到近前打量着罗光世, 虽然他吓得浑身上下都在哆嗦,但是挨着刀刃的地方并没有出血, 看来魏谦只是恐吓,并不是真的要伤人。   顾惜惜松一口气, 伸手去拉罗光世, 向魏谦说道:“你放开他!”   魏谦原本神色淡淡的, 此时突然沉了脸, 阴鸷的目光死死盯住她的手, 抿紧了薄唇。   顾惜惜醒悟过来, 硬生生把手缩了回来,又道:“你先放开我表哥。”   魏谦见她缩手, 脸上的神色才好了些,跟着却手上使力,将刀刃又向罗光世脖子上压进一些,冷冷向罗光世说道:“听好了, 你敢娶她,我立刻就杀了你。”   罗光世只觉得脖子上一疼,立刻就大叫起来:“我不娶她,我不娶她!”   “听见了吧?”魏谦眸色幽深,盯紧了顾惜惜,“这种软骨头的男人,你要他做什么!”   刀刃压得罗光世的皮肤陷下去一条棱,也许是魏谦拿捏的力度合适,并没有出血,但看起来仍然让人心惊胆战,顾惜惜压着心中的怒意,道:“换了是谁被刀架在脖子上,都会这么说。”   魏谦看着她,慢慢说道:“我不会。”   他忽地撤刀回鞘,看着她慢慢说道:“哪怕立刻取了我的性命,哪怕要我万劫不复,我也决不会抛下你。”   顾惜惜心中一跳,说不出是抗拒多些,还是怪异的滋味多些,只觉得像被被无形的网罩住了,那网子无处不在,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却又无处可躲。   罗光世乍然感觉到脖子上的重压消失了,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伍氏低呼一声,甩开丫鬟扑上来,将罗光世搂在怀里,嘶哑着声音叫道:“我的儿,我的儿!”   罗澍一个箭步跨到前面,护住伍氏和罗光世,高声命令卫队:“拿住魏谦!”   顾和紧跟着冲进来,一把拉过顾惜惜护在身后,只觉得心里通通乱跳,低声安慰道:“乖女别怕!”   大长公主府的卫队早就在门前待命,此时听见家主人吩咐,立刻涌进来,一个个拔刀向着魏谦。   魏谦神色淡然,左手向腰间一抽,嚓一声,弯刀再次出鞘。   晋阳大长公主厉声喝道:“魏谦,立刻放下兵刃,我饶你不死!”   魏谦淡淡说道:“大长公主觉得晚辈像是束手就擒的人吗?”   “好,”晋阳大长公主就等着他这句话,立刻吩咐道,“不论死活,拿下魏谦!”   今天的事情已经大大超出她的预料,晋阳大长公主再没有想到魏谦竟敢当着她的面挟持罗光世,此时心中一半是怒,另一半却是担忧,眼见得此人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若是任由他发疯,孙子孙女早晚都要毁在他手里,不如借此机会杀了他,永绝后患。   罗澍与顾和会意,连忙护着各自的家人退在角落里,只道:“拿下魏谦!”   卫士连忙亮出兵刃,一个个上前厮杀,顾惜惜被顾和挡在身后,满耳朵里只听见一阵兵刃乱响,又听见几声痛呼,那声音,却都不是魏谦,她到底忍不住,从顾和身后探头出来一看,顿时心中一凛。   卫士已经倒下了一半,另一半虽然极力支撑,眼见已经被魏谦压得喘不过气来,咚一声闷响,又一名卫士趔趄着倒在地上,魏谦手中的弯刀泛着冷光,一滴鲜血顺着血槽,慢慢地淌了下来。   顾惜惜眼前瞬间闪过梦中的情形,别院中血流成河,魏谦站在一地尸体中间,双唇如同饮了鲜血一般,红得让人心悸。   难道要看着这些卫士死在他手里?顾惜惜来不及多想,脱口叫道:“退思住手!”   魏谦刚刚送出的刀硬生生拐了个方向,刀刃擦着一名卫士的头皮蹭过,削掉他一绺黑发,摇摇晃晃的,落在青砖地面上。   魏谦收刀横在身前,遥遥看着顾惜惜,一言不发。   顾惜惜放软了声音,缓声说道:“退思,若是今天伤了人,一切就再难回头了。”   魏谦眉心微动,半晌才道:“我无意伤人。”   晋阳大长公主此时已经看清了形势,即便卫士人多,今天也不可能拿下魏谦,更不可能杀他,她沉吟片刻,沉声说道:“魏谦,你我各退一步,再做商议。”   魏谦挥刀一闪,割下一名卫士半幅衣襟,擦拭着刀上的血,淡淡说道:“我只要她,入赘也好,随顾姓也好,我都没二话,只要大长公主应允,其他一切,晚辈听凭差遣。”   晋阳大长公主还没出声,伍氏先已经哭着说道:“惜丫头,你快些答应了吧,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表哥被他害死,看着公主府被他搅得不得安宁吗?”   “住口!”晋阳大长公主沉着脸说道,“此时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光世,送你母亲回房去!”   罗光世抖着手去扶伍氏,伍氏情知这一走,在场所有人都是向着顾惜惜的,越发不可能替儿子出头,连忙推开罗光世,扑过去拉住顾惜惜,急急说道:“惜丫头,祸是你招来的,你不能甩手不管,让你表哥受罪啊!”   顾惜惜脸上瞬间火辣辣起来,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却又不能还口,却在此时,只听魏谦冷笑一声,道:“伍夫人不埋怨自家儿子不检点,倒去埋怨别人,既这么说,那我依旧把信还给怀山长公主,伍夫人跟她埋怨去。”   伍氏脚下一软,脱口说道:“不行!”   她这时才突然醒悟到,儿子亲笔写下的那些信才是祸根,这一点,却是谁也怨不得。   “大长公主!”长史官急匆匆走进来,“宫中来使,请大长公主和魏统领即刻进宫见驾!”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这事怎么会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晋阳大长公主很快冷静下来。魏谦闹成这样她也没打算声张,顾忌的,还是罗光世那些信,但皇帝既然已经传召,那就必须进宫走一趟,只要她不答应嫁顾惜惜,魏谦只怕会把那些信捅到皇帝面前。   她怜悯地看了罗光世一眼,沉声说道:“光世,我这就进宫。”   罗光世还没反应过来,伍氏先明白了,哭着说道:“母亲,您可怜可怜光世,这一次是我欠了惜丫头,我将来一定补偿她!”   “我知道你心疼光世,可惜丫头也是她爹娘的心头肉,咱们不能为了光世,搭上惜丫头一辈子。”晋阳大长公主站起身来,目光深邃,“长痛不如短痛,该撕开的疮疤,早晚都得撕开,不然只会一辈子受制于人,被人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出声。”   她看了眼魏谦,神色坚毅:“我活了大半辈子,从不受人要挟,魏谦,走吧。”   魏谦神色莫测,慢慢地走上前来,跟在她身后,一起向门外走去。   顾惜惜连忙上前扶住晋阳大长公主,轻声道:“外祖母,我陪您一道去。”   罗澍与顾和忙都上前,道:“母亲,我陪您一道去。”   罗光世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煞白着脸,抖着声音说道:“祖母放心,孙儿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惜妹妹!”   “好孩子,”晋阳大长公主回头看看他,柔声道,“不愧是我的孙儿!”   厅中人瞬间走了一大半,伍氏两腿软得站不住,扶着桌子呜呜咽咽地掉泪,正在愁肠百结时,一只手扶住她,罗氏取出帕子给她擦着眼泪,轻声道:“嫂子,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回头等母亲回来了,咱们再好好商量。”   伍氏怔住了,眼泪越掉越急,下意识地分辩道:“姑奶奶,我并不是说惜丫头不好,我素日待她什么样,姑奶奶都看在眼里,我只是,我只是……”   罗氏道:“我也为人父母,自然能体谅嫂子的心。”   她笑了下,又道:“母亲是出于好心,不过,有些事还得从长计议。”   这门亲事,即便伍氏同意,她也不会同意。她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女儿,不受这种委屈。   睿思殿中。   太后绷着脸,向燕舜说道:“陛下,按本朝律条,私闯民宅,恃强伤人,是什么罪?”   燕舜心里直叹气,向魏谦问道:“魏统领,你说说看,为什么闯进大长公主府,擅自伤人?”   魏谦原本低着头跪在地上,此时略略抬头,目光扫过晋阳大长公主,落在顾惜惜身上。   顾惜惜看着他,眸中满是哀恳。   晋阳大长公主下意识地握紧顾惜惜的手,绷紧了神经。   藐视大长公主和擅自伤人两条罪名,魏谦跑不了,可以他的性子,自然也会把罗光世的事供出来,到时候两败俱伤,只可怜孙儿多年寒窗苦读,从此就要化作泡影。   却在此时,只听魏谦说道:“微臣无话可说,甘愿认罪。”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成功搅黄媳妇的亲事!   魏谦:魏郎妙计安天下!   ——————————   刚刚设置了防盗,购买比例60%以上能看到最新章,购买比例不够的话三天后能看,么么~ 第31章   顾惜惜从宫中出来时, 百思不得其解。   魏谦从始至终,一个字不曾提到过罗光世,就好像他突然忘了那些信, 忘了他为什么原因在公主府中动刀似的。   是突然转了念头,暂且放她一马, 还是另有所图?   车辇起动, 晋阳大长公主看向她, 也是一脸疑惑:“那厮竟然没有提光世的事,是在打什么主意?”   当时在殿中,魏谦很快认罪, 只说因为说起婚事说呛了, 一时怒恼, 这才动手,他既然没有提起罗光世和那些信, 晋阳大长公主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便就这么含糊了过去, 末后太后坚持要处罚魏谦时, 晋阳大长公主为了留些余地, 还替他开脱了几句。   虽然如此, 燕舜还是亲口定下了处置:魏谦登门向晋阳大长公主和镇远侯请罪, 罚俸半年, 闭门思过一个月。   罚得虽然偏于轻了,但在罗、顾两家人看来, 只要没把罗光世的事情捅出去,已经是谢天谢地,况且登门道歉也全了他们的体面,实在是意外之喜, 只不过众人回想起来,都是疑惑不解,魏谦一再用那些信来要挟,为什么到了关键的时刻,竟然并没有抖出那些信?   睿思殿中。   众人都已经退下,燕舜看看仍旧跪在地上的魏谦,无奈地说道:“起来吧,又没有外人,还跪着做什么。”   魏谦跪着没动,只低着头说道:“微臣行事鲁莽,给陛下惹事了,请陛下责罚!”   “罢罢,什么行事鲁莽,朕就不信你动手之前不曾考虑后果!”燕舜伸脚踢了他一下,笑道,“跟朕说实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燕舜最是心细的一个,方才审问时的情形他看在眼里,几个人似乎都有所顾忌,他自然要问个清楚。   这一脚不过是在衣服上蹭过,不疼不痒的,魏谦便依旧跪着不肯起身,只道:“也没什么大事。”   这还拿乔起来了?燕舜便又踢了他一脚,道:“还不跟朕说实话?起来!”   两个人十来岁上在润州相识,七八年间一同吃住一同拼杀,感情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但这样年少玩闹时才有的举动,却是多时不曾有过了。魏谦蓦地想起当年的情形,原本是想隐瞒到底,这会子到底忍不住,试探着说道:“有些事情牵扯到别人,不太好说,陛下若是能答应臣不追究那人的话,臣才敢说。”   “你是越来越长进了,竟然跟朕谈起条件来了?”燕舜瞧着他,似笑非笑,“从前朕可不曾见过你这样大胆,这是跟谁学的?”   “臣不敢!”魏谦连忙又跪下了,“陛下若是怪责,那臣就不说了。”   “起来吧,”燕舜走回椅上坐下,道,“老老实实的,一个字不许隐瞒,全部照实说了,等朕听完了,再告诉你要不要追究。”   魏谦猜度着燕舜的口风,似乎像是答应的模样,这才起身上前,道:“国丧第二天,罗光世散祭后,独自去柳枝巷赴一个女人之约,这个女人,是泰安长公主的牛驸马偷偷纳的外室,但这一切,都是怀山长公主暗地里设计的,为的是报复晋阳大长公主……”   他三言两语把当天的事讲了个清楚,又道:“罗光世被顾姑娘拦住之后,臣起了疑心,就让人私下去查了查,才发现那个外室是怀山长公主府的人牵线搭桥,介绍给牛驸马的,罗光世与那个外室相识,也是怀山长公主一手安排。怀山长公主还藏着罗光世与那个外室来往的书信,想等合适的时机公之于众,臣就下手拿走了那些信。”   燕舜嗤笑了一下,道:“怪道方才大长公主还替你开脱,原来如此。”   魏谦忙道:“陛下,罗光世虽然私德有亏,但也是受人算计,而且大长公主年纪大了,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要么先放他一马?”   “你这孙女婿还没做上,倒先替人求情起来了!”燕舜笑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只当不知道,不过退思,万一将来被别人揭破,朕也决不会轻饶。”   “臣谢主隆恩!”魏谦连忙行礼。   “现在该说说你为什么挟持罗光世了吧?”燕舜似笑非笑,“别以为你能瞒过朕。”   虽然魏谦才是影卫统领,但除他之外,影卫中另有一批人直接听命于燕舜,所以魏谦刚在大长公主府动手,燕舜就已经得了消息,派人去撕掳开了。   魏谦也知道这点,低声说道:“大长公主想让罗光世娶她。”   “所以你就挟持了罗光世?”燕舜哭笑不得,“退思,朕是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你不去哄顾表妹,不去讨好镇远侯和大长公主,反而对着罗光世喊打喊杀的,有什么用?”   魏谦抬起头,目光灼灼:“至少臣要知道,罗光世是不是真心待她。”   燕舜皱了眉,问道:“此话怎讲?”   “臣当时拿刀逼住了罗光世,威胁说只要他敢娶,我就杀了他,”魏谦道,“罗光世立刻就说不娶。”   “可见他根本就没有真心要娶,”魏谦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臣要让她亲耳听见,这种软骨头,不配跟我抢!”   燕舜半晌没说话,末了把茶盏往桌上一磕,笑骂道:“你可真行!你素日里办事时的机灵劲儿都哪里去了?用刀子用久了,满脑子就只剩下刀了吗?你这么干,顾表妹怎么可能嫁你!”   魏谦不解地看着他,道:“臣不明白,她已经亲耳听见了,难道还会再想着嫁罗光世不成?况且方才,臣也不曾说出那些信,刚刚又替罗光世向陛下求了情,她应该能明白臣对她的心意。”   “罢罢,朕真不该管你,不够给朕惹气的。”燕舜摆摆手,道,“朕只问你,顾表妹知道你替她花的这些心思吗?”   魏谦茫然地看着他,道:“她难道猜不出来吗?”   “你不说,她怎么猜得出来?”燕舜无奈地说道,“你借着登门赔礼的机会,一五一十地,把你私下里替她做的事情全都告诉她,记住,你挟持罗光世的事要改改口,你要告诉她,不是为了恐吓罗光世,而是为了确认罗光世是不是真心待她,你不要提什么配不配跟你抢的话,只告诉她即便她要嫁别人,你也要替她弄清楚对方的人品,不能让她所托非人。”   魏谦忍不住插嘴说道:“臣决不会让她嫁别人……”   “你要是还想娶媳妇的话,这话在心里自己想想就行,”燕舜瞪了他一眼,“对着她提也休提!”   魏谦虽然听得糊里糊涂的,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燕舜知道他一旦答应就会照办,稍稍放下心来,又道:“当然,有些话你也别全都说了,至少朕已经知情这点,你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魏谦立刻追问道,“若是告诉她我替罗光世向陛下求了情,她岂不是更觉得我对她好吗?”   “你真是死活不开窍!”燕舜屈了手指敲着桌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要是把底牌直接掀了,让她知道那些信已经算不上把柄了,你往后还找什么借口跟她亲近?”   魏谦皱着眉头嗯了一声,便又不说话了。   燕舜叹口气,向椅子背上懒懒一靠,道:“跟你说这半天话,比朕处理军机要务还累。心累。”   魏谦忙又行下礼去,口中说道:“谢陛下点拨!”   “罢了,这种事朕说得再多也没用,还得你自己开窍才行。”燕舜摇摇头,道,“这两天你速速登门赔礼,等事情了结了,借着这一个月闭门思过的机会,你悄悄替朕办几件事。”   他压低了声音,道:“江思明进京了,你看好时骥,别让他发现江思明的行踪,另外,替朕跟江思明谈谈,让他配合着影卫,给江中则来个釜底抽薪。”   江思明,江中则的堂弟,时骥的二叔,江家二房的当家人。这些年江中则把持着江家,一概好处都是他拿大头,其他各房只能捡点他不要的残羹冷炙,江思明对此不满已久,故而一边与时骥接洽,一边又搭上了朝廷,想要借助外力,拉下江中则。   魏谦知道此事重大,忙道:“臣这就去安排!”   “事涉机密,”燕舜慢慢说道,“这一个月你先不要回家了,就在西便门内的静思阁住着吧,对外就说朕很生气你对大长公主无礼,要亲自监督你思过。”   “臣遵旨!”魏谦躬身答道。   车马出了晋阳大长公主府,向镇远侯府驶去,罗氏挽着顾惜惜,低声道:“惜惜,等你外祖母精神好些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你跟光世的亲事不合适。”   顾惜惜松了一口气,忙道:“谢谢娘。”   若换作是别的男子,论起婚事来,她难免还要有些羞臊,可眼下她竟然连一丁点脸红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不相称,这门亲事,可真是没法做。   罗氏见她毫不扭捏,更加确定她从来没考虑过罗光世,又道:“你舅妈先前急了眼,说话有些不管不顾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平常她待你像待亲女儿一样,你也都知道的。”   顾惜惜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没往心里去。”   可是那些话,一时半会儿,她也不可能忘记,无论如何,她再不想跟罗光世扯上任何关系了。   就在此时,只听顾和在外头哎呀了一声,跟着就见他打起车帘,弯腰向她们说道:“我才刚想起来,张韶还在外书房里等着呢,竟把他忘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燕舜:没错,月老是我,红娘也是我。   燕舜:还是死活不开窍。   燕舜:累到不想说话。   ——————————   10点开奖,祝亲们好运哦,么么~   如果状态好能写出来的话,晚上加更一次,么么~ 第32章   车子驶进侯府大门, 罗氏向前来扶她的顾和说道:“张韶白白等了你一个多时辰,这都过了饭时了,要么就吩咐厨房赶紧备饭, 留他在家里吃吧。”   顾和答应着正要吩咐下去,抬眼一看, 张韶跟在管家后面正往这边走, 看见他时连忙停住行礼, 道:“顾侯爷,时候不早了,下官先行告退, 改日再向顾侯请教。”   顾和平时就好客, 何况又是因为他一时忘记, 让张韶白白等了这么久,便道:“就在家吃顿便饭吧, 你想问什么事,咱们吃饭的时候也能说。”   “顾侯美意, 原不该辞, ”张韶道, “只是家母身体不好, 家中只有一个老妪看顾, 一日三餐甚是不便, 下官须得赶回去照应一二。”   顾和听他话里的意思,在家里竟是什么活都得干的模样, 心下有些感慨,问道:“你母亲好些了吗?”   张韶摇摇头,道:“家母早年劳累过度伤了腰,多年的顽疾了, 虽然一直用药,眼下还是下不了床,大约还要再过阵子才行。”   罗氏在边上听着,正想安慰他几句时,顾惜惜摇了摇她的手,轻声提醒道:“娘,上次来给你诊脉的刘主事,我听他说过治劳损伤也颇有些经验。”   她这么一说,罗氏立刻想起来了,那刘主事虽然是脉科的,但也擅长针灸推拿,听起来却是对症,忙向张韶说道:“你不妨请太医院脉科的刘主事给令堂看看,他擅长脉息、针灸和推拿,感觉应当对症。”   张韶苦笑着说道:“下官几个月前就去请过,只是请刘主事的人都已经排到年底了,一时半会儿等不到。”   罗氏知道这也是实情,刘主事声名远扬,就连他们这些勋贵人家去请,还要早早约好时间才行,更不用提张韶这样排不上号的小官员了,她想了想,道:“后天一早刘主事过来给我诊脉,你若是方便的话,到时候就来我家里候着,也许他能抽出时间给令堂看一看,也未可知。”   张韶早听说罗氏也在请刘主事诊治,只是他之前得了顾和的援手还不曾答报,哪里还好再去求他?所以一直忍着不曾提过,如今听罗氏主动说起,真是喜出望外,连忙深深地打了一躬,道:“多谢顾侯,多谢夫人!那么后天一早,下官就过来叨扰了!”   顾和扶起他,道:“这也不值什么,只不过能不能给令堂诊治,还得看刘主事的时间,我也不敢给你打包票,但到时候替你说两句话还是没问题的。”   张韶连声道谢,告辞出来时,一时间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家中贫穷,并不舍得雇车轿,便沿着道边准备走回家去,刚走了两步,鼻端忽地嗅到一股香气,跟着就见一顶结着珍珠络子的大轿朝他走过来,张韶心知必定是贵人家的女眷,连忙避到最里边,让出了道路。   轿子很快从他身边走过,轿中人伸出一只削冰团玉般的手,将缀着珍珠的软缎窗帘轻轻放下,却又低低地唤了声:“张韶。”   张韶不由得一怔,这是谁家的女眷,怎么会认得他?   轿子越走越远,燕双成从帘缝里看看张韶,又看看不远处的镇远侯府,微微一笑。   不消说,张韶是从镇远侯府出来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顾家,多半是听说了顾惜惜要招赘女婿的消息,赶着去露个脸。   只要能尽快促成这桩婚事,魏谦彻底死了心,自然就能手到擒来。   轿子进了西华门,燕双成换上肩舆,向睿思殿走去,老远看见李复带着一群宫女、内侍往西便门走,燕双成扬声叫道:“李总管!”   李复连忙迎上来行礼,含笑说道:“奴才给公主行礼了。”   燕双成见他身后跟着的人手里捧着巾栉澡豆等物,便问道:“李总管拿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哪儿?”   “魏统领要在静思阁住一阵子,奴才先带些人过去收拾收拾。”李复道。   静思阁在西便门内,最是幽静的所在,况且又与内宫有一段距离,轻易也不会冲撞了宫眷。燕双成眼睛一亮,再想不到竟有这种事,忙问道:“魏统领这会子在那边?”   “没在,”李复道,“刚刚出宫,给大长公主赔礼道歉去了。”   燕双成皱了眉头,赔礼道歉,这又是怎么说?   燕舜坐在坤宁宫中,将方才魏谦的情形向明浮玉说了一遍,只瞒下了罗光世那一段,说完了哈哈一笑,道:“没想到退思这么多年了,竟没有一丁点长进,先前朕见他总是偷偷进京来看顾惜惜,还道他是个在这上头用心的,没想到竟是块木头!”   明浮玉瞧他一眼,道:“他在这上头一向不开窍,不像陛下智计百出的,还能给他支招。”   “这话说的,”燕舜笑着揽住了她,“咱两个青梅竹马,朕到底是什么样,你还能不知道?”   明浮玉红着脸靠在他肩头,低声道:“陛下也该劝劝魏统领收了心,眼见顾惜惜不肯嫁他,何苦上赶着去求?再这么闹上几回,被人议论倒还罢了,我就怕他一门心思想着这些,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燕舜笑道:“你还不知道他?他虽然行事经常出人意料,不过还从来没耽误过正事,随他折腾去吧。”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忽地外头通传说燕双成来了,明浮玉忙挣脱燕舜坐正了,早看见燕双成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带着几分笑意向燕舜说道:“陛下,我这几天想回我的深秀宫住,行不行?”   燕舜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好。”   他就知道,只要留下魏谦,燕双成多半会跟着过来,如此,正好堵死了时骥透过她打探他动向的路子。   这一次,必定能把江家在岸上的老根彻底□□。   又听燕双成道:“方才来时,我瞧见工部那个美男子张韶刚从镇远侯府出来,怕是听说顾惜惜招婿,赶着去入赘呢。”   燕舜心知张韶过去顾家,多半是为了海防的事,并非想着什么入赘,只是这事不能明说,便只笑了笑,却听明浮玉问道:“张韶是谁?”   “工部营缮所的所正,长得不坏,就是家里穷了些,”燕双成笑道,“这样的相貌,又是这样的家境,倒是天造地设的一个赘婿人选,我看呀,顾家的好事不远喽。”   镇远侯府中。   顾惜惜迎出来时,魏谦正大步流星地往里走,看见她时停住步子,道:“那些信,我并不曾跟陛下提起。”   顾惜惜没料到他上来头一句便说这个,怔了一下才道:“多谢你了,退思。”   魏谦点点头,迈步向厅中走去,口中说道:“我奉陛下之命,登门向你赔礼道歉。”   方才衙门中有事,顾和赶着去了,罗氏却是被相熟的人家请了去,也不在家,顾惜惜本能地觉得这个时机不太好,但他奉皇命而来,也不好推辞,想了想便软软和和地说道:“退思,你在陛下面前替我遮掩,我很感激,哪能要你道歉?只是这会子我父母不在家,我不便留你,有什么话等改日我父母在家时,我们再说,好不好?”   “不必,”魏谦停住步子,回头看她,“我知道他们不在,所以才来的。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多方安排筹划,就是为了支开她的父母,单独与她见面,怎么可能走?   顾惜惜思忖着他话里的意思,越来越惊讶,难道父母亲都是被他支走的?他如今,已经手眼通天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心神不宁地跟在魏谦身后走进厅中,丫鬟上前奉茶,魏谦向众人扫了一眼,淡淡说道:“都退下。”   他久居上位,虽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自然有杀伐决断的气势在其中,丫鬟们顿时都害怕起来,怯生生地去看顾惜惜,顾惜惜也只得点点头,道:“你们在外面伺候吧。”   下人们很快走了个干净,顾惜惜定定神,轻声问道:“退思,你要说什么?”   魏谦想起燕舜教他的那些话,心里有些踟蹰,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不是要杀罗光世,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心要娶你,哪怕你要嫁别人,我也得替你问清楚了,那人值不值得你嫁。”   “嫁别人”三个字一出口,一股压不住的戾气便翻腾起来,魏谦禁不住握紧了刀。   嫁别人?他怎么可能让她嫁别人!   他绝不是为了逼出罗光世的真话,有一刹那,他是真想杀了他。   杀光一切挡在他和她之间的人,守好了她,从此再也不分开。   他很早就知道,这种想法正常人大约不会有,可是他输不起。   十年前那场变故,已经夺走了所有他珍视的东西,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她,他绝不能再失去她。   嫁别人?除非他死了,否则,她休想嫁给任何人!   顾惜惜万万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番话,她与他周旋了这么久,这是头一次,他平心静气地说起她嫁给别人的可能,一时之间,顾惜惜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他,也并不是全然不可理喻。   那夜他埋在她颈窝里,沉沉呼唤的那一声“惜惜”,仿佛重又在耳边响起,顾惜惜心头一颤,怔怔地看着魏谦,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却在此时,忽然见他脸色一变,阴戾的目光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不,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一不小心,又说秃噜嘴了……   魏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第33章   顾惜惜在梦里看见了魏谦的死。   别院中堆满了浇透油的干柴, 魏谦抱着她的尸体,赤红着双目扔下了火把。   红中透着深黑的火焰直冲到半天中,他却只是紧紧抱着她, 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顾惜惜看见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肩头开始,横贯了大半个背, 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孝服, 和熊熊大火一起, 让她的眼前充斥着血腥的红色。   即便知道自己是在梦中,顾惜惜仍旧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这情形, 真是可怕。   火越来越大, 顾惜惜仿佛感觉到了那股子吞噬一切的灼热, 她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焦急着想要醒来, 可怎么也醒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红的火舌摧毁着所有活物, 包括魏谦——   他的衣服烧着了, 头发也烧着了, 他的眼睛红得像血, 他紧紧搂着她冰冷的尸体, 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叫她,惜惜。   惜惜, 惜惜……   顾惜惜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丫鬟和女护卫们飞快地冲了过来,顾惜惜惨白着脸,额头上冷汗涔涔,惊魂未定地说道:“没事, 只是做了个噩梦。”   三元连忙给她擦汗,四喜便去倒水,顾惜惜接过来抿了一口,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低声道:“都回去睡吧,我没事。”   卧房里很快安静下来,顾惜惜躺在帐中,听着床边丫鬟们重新响起的绵长呼吸声,怎么也睡不着了。   魏谦到底在做什么?他杀了她,为什么又要跟她一起死?   顾惜惜隐隐约约觉得其中大概有什么别的事情,她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情。   也许,并不是他杀了她。   惜惜,惜惜……   耳边仿佛又响起他一声声的低唤,似是那日他从身后抱紧她,在她耳边低低叫她的,又似是方才梦里的烈火中,他搂着她的尸体,无比温柔,无比眷恋地叫着的。   顾惜惜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热,抬手一擦,竟然落泪了。   这一下,连她自己也怔住了。   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魏谦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她。   不是因为他们有婚约,他才喜欢她,而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疯狂地喜欢她,哪怕是死,都要跟她死在一起。   身子突然抖得厉害,就连牙齿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一时之间,顾惜惜说不清楚是害怕多一点,还是难过更多一点。   这样疯狂强烈的感情,让她抗拒,又让她动容。   她忽地想起白天魏谦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除非他死了,否则,绝不会让她嫁给别人。   她想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嫁了别人,要么他会杀了那人,要么他会杀了她,再跟她一起死。   可她不想死,她现在甚至也不想让他死。活着挺好的,不管是被毒死,还是被火烧死,都太可怕了,唯有活着,才能在爹娘身边撒娇,才能看见外祖母,才能跟李妙英一起说笑,一起玩耍。   身体颤抖得厉害,顾惜惜用力攥紧被子,却怎么也止不住发抖。   眼泪莫名其妙地又掉下来了,顾惜惜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前却一再闪过熊熊烈火中魏谦的脸,那样苍白绝望,又那样疯狂决绝,而他叫她的声音,又那样让她揪心。   顾惜惜茫然地想,她好像,真的不想杀他了。   也许太强烈的感情,总是容易让人心软吧。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也不想嫁他,太强烈的感情,也容易让人觉得心慌,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顾惜惜慢慢地翻了个身,将被子攥的更紧些,手终于不抖了,她恍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她只是年幼时与他定亲,这十年里两个人从未见过面,而魏谦也只是年初才回京,之后几次相见,都是不欢而散,那么他为什么,这样喜欢她?   顾惜惜怎么也想不通。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两声狗吠,顾惜惜忽地想起那夜里,魏谦揉着一条龙的脑袋,怅然地向她说道,你不记得我了。   她肯定遗漏了什么。   顾惜惜睁开眼睛,看着烛光拖在床顶上的影子,心想,等下次见到他时,一定要问个清楚。   魏谦办完差事从城外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静思阁中静悄悄的,屋里没有点烛,廊外的地灯照出一小片黄光,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人影,安静极了。   魏谦迈步向里走,边走边解开了领口的衣钮,准备冲个凉。   他信不过宫里那些陌生的太监、宫女,而张乙官这些他用惯了的人,又不能跟着进宫,所以他特意交代了李复,只需要把热水等物备好就行,不要派人过来伺候,想来李复已经安排好了。   魏谦走进房中,顺手脱下外袍,扔在椅子背上。   静思阁是两层小楼,楼上几间充作卧房和书房,楼下是厅堂和起坐的地方,魏谦见浴桶摆在左边那间,走进去看时,澡豆、澡巾乃至梳子、面脂一概都有,探手进去摸了摸,水还是温温热的,魏谦刚解下头上的网巾,心中突然一动。   有陌生的气息。   人还没有回身,腰间弯刀已然出鞘。   随即循着那股子几乎难以觉察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找了过去。   是在二楼上。   弯刀横在身前,魏谦后背贴着楼梯,慢慢地走上去。   卧房的半开着,燕双成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斜靠着床架,已然是睡着了。   月光从阁外洒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没有涂脂粉,没有梳妆,没有用香,只是披散着头发,一张脸清透得像月光一样,随意地压着缃色的帘幕,睡得安稳。   她的长发乱了,有几丝蹭在颊边,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看得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撩开,可魏谦手中的弯刀,却毫不犹豫地架上了她的脖颈,冷冷说道:“出去。”   燕双成乍然被惊醒,带着惺忪的睡意,慢慢睁开了眼睛,迎着他低低地叫了声:“退思。”   声音沙哑涩滞,像是深水中抛下的钓钩,只等鱼儿来咬,可魏谦仍旧只是冷冷地说道:“出去。”   刀锋凉凉的,驱散了睡意,燕双成浑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按在刀背上,微一用力推开了,懒洋洋地说道:“我等了你一个多时辰,困极了。”   她抬手遮住脸颊,小小打了个呵欠,懒懒地靠着床栏,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给你备的热水已经换过几回了。”   魏谦满心郁燥,拧紧了双眉,声音里已经透出了明显的不耐烦:“出去!”   “我不走,你又能如何?”燕双成瞧着他,眼波流转,“退思,我刚认识你时,你对我可不是这么凶神恶煞的。”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向着他走近一步,微微一笑:“我发现你这个人啊,越对你好,你反而越凶,那些不想理会你的,你偏又纠缠着不放,何苦来哉。”   她说话时向他倾着身子,那长而密的黑发,便拂着他的胳膊,若有若无地蹭了上去。   眼前蓦地寒光一闪,弯刀从两人之间划过,一股黑发随着刀光悠悠落地,燕双成心中一凛,连忙退开一步。   “我不想动手,”魏谦压制着满心的戾气,声音冷硬,“以后再来纠缠,休怪我不留情面!”   燕双成的骄傲全被这句话激起,看着他淡淡说道:“怎么,你还敢杀我不成?”   魏谦没有说话,手指将刀柄松开些,又握紧些。   “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燕双成抬了眉,声音低哑,“咱们走着瞧。”   “公主心里想的,难道真是我?”魏谦冷笑一声,“可笑不自知!”   燕双成怔了一下,还没想好说什么,眼前人影一晃,魏谦消失了。   她怔忪着追出房门,扶着栏杆四下张望,到处都静悄悄的,连树影子花影子都一动不动,就好像魏谦从来没有回来过似的。   燕双成想着他最后一句话,不觉想得痴了,难道她心里念着的,真的不是他?   魏谦催着马,一路往朱雀大街的方向奔去。   北边第三家,朱门铜钉,门前青石台阶,阶前下马石,就是她的家,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那里,可他偏偏不能光明正大地进门。   他在后街停住,将乌骓拴在道边的树上,掠进了围墙。   她的闺房有烛光,却没有动静。她近来好像习惯了点着灯睡觉,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戒备着他。   魏谦在黑暗中,定定地向那扇窗看了许久,转身向狗舍走去。   一条龙嗅到了他的气息,飞快地从窝里蹿出来,迎着他低低吠了两声,魏谦跃进栅栏,揉着它的脑袋,低声道:“别叫了。”   一条龙很快闭了嘴,魏谦见狗舍边上一块大石还算干净,随手拂了下坐上去,一条龙便凑过来,两条前腿搭在他腿上,使劲拿脑袋蹭着,魏谦只是默默地抚着它,许久才道:“我今天,好像不该那么说。”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她的神色一下子全变了。   原本还有些温情,之后就不自觉地皱着眉,又有了戒备的模样。   他不该说那句话的,可对着她,他又忍不住。说到底,他还是不想骗她。   毕竟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早晚都会看清楚,与其这样哄骗着,将来让她难过生气,不如一开始就讲个明白。   他就是这种人。他绝不容许她嫁别人,连想一想都不行。   一条龙并不懂他在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尾巴,湿湿的鼻子蹭蹭他的手心,哼哼了两声。   魏谦便又不说话了。   这样子一人一狗对坐着,直到天边渐渐显出青灰色,魏谦才拍了拍一条龙,飞身离开。   乌骓马依旧拴在树下,边上等着他的部下,看见他时躬了身,道:“大统领,岐王府有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屋里戒备森严,只好来找狗。   魏谦:一人一狗,人不如狗,狗生艰难…… 第34章   第二天早朝上, 当几个月不曾露面的岐王燕淮被两个内侍搀扶着,颤巍巍地走进拱辰殿中时,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燕淮整个人消瘦憔悴, 看起来比从前足足老了十几岁,头发也白了许多, 向着高坐在金阶上的燕舜跪拜行礼时, 声音都是颤抖的:“臣叩见陛下!”   燕舜亲自走到阶下, 双手扶起他,温声说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多礼?”   他扶着燕淮一同朝向殿中的朝臣, 道:“岐王大病初愈, 体力不支, 今后小朝会就不必再来了,到大朝会时, 朕再着人去请。”   燕淮连忙松开他,再次跪倒在地, 道:“陛下体恤下情, 臣感激不尽!”   顾和与罗澍对望一眼, 忙跟着众人一起赞颂皇帝英明, 心里却都明白, 岐王虽然死里逃生, 但从此就是权力圈子以外的人了。   慈宁宫中。   太后居中坐着,明浮玉与怀山长公主坐在下首相陪, 岐王妃领着一双儿女上前拜倒,红着眼前说道:“亏得太后与陛下赐药送医,臣妇一家人的病才能够痊愈,臣妇特地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谢恩。 ”   她催着两个孩子给太后磕头, 太后道:“罢了,孩子小,病又才好,别累坏了。”   明浮玉与怀山长公主一手一个拉起一个孩子,明浮玉向全郎脸上细细看了一遍,向太后说道:“全郎看着还是有些弱,就连他姐姐看着也不像全好了,要么就让他们姐弟两个留在宫里住一阵子吧,用医用药方便,岐王妃想孩子时,再进宫来看也不麻烦。”   岐王妃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事到临头,仍旧一阵不舍得,哀哀地说道:“全郎年纪小,还不曾断奶,要么先只让他姐姐留在宫里吧?”   “不打紧,挑些干净利索的乳母给他就是了。”明浮玉微笑着看她一眼,道,“王妃该不会觉得宫里连个好乳母都没有吧?”   怀山长公主连忙帮腔道:“王妃真是的,太后跟皇后一片好意,伺候的人早早就给他们姐弟俩准备好了,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快快谢恩!”   岐王府含着眼泪,只得叩头谢恩,道:“臣妇愚昧无知,多承太后和皇后的恩德!”   “罢了,你身子也刚好,也别在这里耗着了,”太后带着几分怜悯看向岐王妃,“回去吧,孩子有我照应着,你放心。”   岐王妃很快被宫人带走,太后拉过全郎,又看看他姐姐柔姐儿,向明浮玉问道:“乳母找好了吗?别让全郎断了顿。”   “昨日便已经找好了,”明浮玉道,“亏得怀山姑母想得周到,一早就推荐了七八个年轻干净的妇人,我昨日又过了一遍,从中间挑了三个留在宫里备着,母亲要不要看一看?”   “罢了,你办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后看了眼怀山长公主,道,“怀山有心了。”   怀山长公主连忙站起身来,含笑说道:“能替太后和皇后分忧,是臣的荣耀,只盼着以后能多多为太后和皇后效力。”   太后见她这么殷勤,心知大约是有事,便点点头道:“辛苦。”   果然跟着便听见明浮玉说道:“母亲,前些日子宫里的教养嬷嬷一直在姑母府中指点茜妹妹,这几天我问了问,回说茜妹妹学得很用心,也颇颇有些进益,言谈行事比先前沉稳了许多,您看今后还要继续让教养嬷嬷过去吗?”   原来是走了明浮玉的门路,想要替梁茜求情。当日的事,太后原本也不想苛责,想了想向明浮玉问道:“陛下怎么说?”   明浮玉温声说道:“陛下近来忙于政务,我还没得着机会问,想着先问问母亲的意思。”   “我没什么,都是自家人,知错能改就好,你得了空跟陛下说一声,看着陛下的意思办吧。”太后道。   她摸了摸全郎的头,想起燕淮小时候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燕淮夫妇能被放出来,说明燕舜已经将岐王一党清理得差不多了,两个孩子留在宫里,自然是作人质的,只是孩子们都太小了,全郎一岁多,柔姐儿也才四岁,宫里人惯常捧高踩低,这两个人落魄的皇孙,难免要受冷眼。   更让她觉得不放心的是,她摸不透燕舜究竟准不准备彻底放下过去的恩怨。   太后想了半晌,沉声道:“全郎跟柔姐儿这几天先在我这里住着,等他们适应了,再说迁出去的事情吧。”   明浮玉连忙起身答道:“是。”   她陪着太后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出来,怀山长公主很快也跟了出来,殷勤说道:“殿下,茜儿的事,还要劳您多费心。”   梁茜已经在家里学了整整三个月规矩,热孝早就过了,京中的富贵人家也都开始互相走动,唯有梁茜因着受发落,只能每天闷在家里,怀山长公主心急如焚,最后想法子与明浮玉的娘家兄弟搭上了话,这才求到了明浮玉头上。   明浮玉淡淡说道:“此事说到底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我也只能帮你问一问。”   怀山长公主揣摩着方才太后的模样,觉得燕舜应该也不会为难,忙说道:“过几天就是茜儿父亲的生辰,要是茜儿能得了陛下的恩典,好好陪她父亲过个生辰,我们全家人都感念殿下的恩情。”   梁茜要是能出来的话,肯定得大张旗鼓地把消息宣扬出去,可国孝期间什么事又都不好张扬,唯有七天后驸马生辰时,可以光明正大地请客,趁机让梁茜出来见见人,怀山长公主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为了赶这个日子。   明浮玉点点头,道:“等陛下散朝了,我就帮你问问,不过我须得提醒姑母一句,即便事情成了,也不能太过张扬,大长公主府和镇远侯府都盯着呢,万一再出点岔子,连我也帮不了你。”   怀山长公主想起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信件,恨得牙根痒痒。除了魏谦和大长公主府,还有谁知道这事,有这个能耐?她明白魏谦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不能得罪,便道:“茜儿实在是冤枉,没想到顾惜惜竟然那样胆大,当着陛下的面都敢诬陷……”   明浮玉打断她,道:“此事是陛下亲口定的,以后休要再提什么冤枉。”   怀山长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殿下提点的极是,是我莽撞了。”   “以后言行谨慎些,尤其是对大长公主府和顾家时,更要小心。”明浮玉低声道。   怀山长公主满口答应着,想起梁茜因为此时错失了许多好姻缘,暗自咬紧了牙。这个仇,早晚她都要讨回来!   ···   第三天一大早,顾和前去上朝,罗氏与顾惜惜正在吃早饭,门上却禀报说,张韶来了。   罗氏不由得笑道:“也太实诚了些,让他早点来,何至于来得这么早!”   顾惜惜想起张韶是未入流的小官员,除了大朝会时,并不需要上朝,便道:“他不用上朝,所以来得早吧,大约连饭也没吃,倒是个真心孝顺的。”   罗氏听她这么说,便向丫鬟吩咐道:“让他去外书房里坐着,再送些点心吃食过去给他,待会儿等刘主事来了,就请他过来说话。”   待吃完饭时,刘主事没到,怀山长公主府的请柬先到了,邀请顾家三口六天后赴怀山驸马的生辰宴,送请柬的人刚走,泰安长公主带着李妙英来了,一下轿就挽着罗氏说道:“你听说了不曾?怀山走了皇后的路子,昨儿已经把梁茜放出来了!”   罗氏想起刚才的请柬,恍然大悟:“如此说来,生辰宴是为了梁茜?”   “自然是。”泰安长公主见李妙英跟顾惜惜在边上说话没注意,便凑在罗氏耳边说道,“我前些天才查到,撮合着牛驸马纳外室的,是怀山的人。”   她冷笑一声,道:“真想不到,平日里看着她像是个心里没成算的炮仗,我竟然看走了眼!只是我与她无冤无仇,何至于这样算计我?我必定要出了这口恶气!”   事情牵扯到了罗光世,罗氏也不好跟她细说,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咱们也好提防着她了。”   泰安长公主隐约听说罗光世也被牵扯了进来,所以才来找罗氏商议,想拉着罗家、顾家一同对付怀山长公主,如今看罗氏的模样似乎做不得主,想了想便道:“让妙英在你家跟惜丫头玩吧,我去趟你娘家,问问姑母的意思。”   罗氏送她出了门,回来时李妙英正跟顾惜惜在屋里说话,看见她是忙站起身来,笑着问道:“姨妈,那个张韶,果然是个美男子吗?待会儿我得亲眼看看才行。”   罗氏笑道:“你怎么打听起这个来了?你娘前阵子不是在给你议亲吗?”   顾惜惜忍不住嗤的一笑,李妙英顿时红了脸,扯着她的手嗔道:“我不过白问一句,姨妈就打趣我,我不依,我只跟你说!”   顾惜惜越发笑起来,道:“这可奇了,我什么也没说,你跟我闹什么?”   三个人正说笑着,丫鬟通传说刘主事来了,他一把年纪了,又经常在各宅里走动,顾惜惜与李妙英便没有回避,只守在罗氏身边服侍,又过片刻,就见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跟在刘主事身后一同走了进来,李妙英眼睛一亮,低声赞道:“好个美男子!”   她心知这人便是张韶,忍不住凑在顾惜惜耳边说道:“惜惜,要是这个张韶的本事像他这张脸一样,倒是个招赘的好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张韶:每个人都觉得我想给顾家当女婿。   张韶:但我好像啥也没做。   张韶:枉担了虚名。 第35章   隔着屏风, 张韶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笑语声。   几次见面,他都不曾与顾惜惜说过话,此时本能地觉得那道更软和, 更轻柔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却又无法确定。   心里无端有些异样, 然而脸上的神色越发淡然了, 想了想迈步走出门外, 只在廊下负手站着,打量着庭中的景致。   廊柱一概都是幽绿的颜色,栏杆是浅一些的深绿, 砌花是竹青色, 这种颜色他极少见到, 多数人家都喜欢漆成朱红,显得喜气。   不过阶下的花木却都是各色的红, 火红的榴花,紫红的木槿, 浅红的蔷薇, 搭配着随处可见的金红色萱草, 缠绕攀援的朱红色凌霄, 与廊柱的深绿, 枝叶的翠绿相映成趣, 显得生机勃勃。   看得出来,镇远侯府很有些过日子的情致。   张韶不觉想起了先前听过的传闻。   说镇远侯顾和是京中头一个怕老婆的, 侯夫人生不出儿子,他也不敢纳妾,害得侯府百多年的基业就要断送在他手里。   说侯夫人罗氏看起来温柔娴雅,其实最是个狐媚有手腕的, 女儿都快出嫁了,镇日里在丈夫面前还娇滴滴的,出个门上车下车都要丈夫搀扶,搞得跟新婚的夫妻差不多。   说顾惜惜虽然是京中第一美人,但被家里娇惯得太过,眼高于顶的,连魏谦那样的大红人都不肯嫁。又说顾惜惜既然是罗氏教出来的,将来肯定要把男人管得死死的,谁要是娶了她,后半辈子就算是完了,休想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话,什么顾家人没有眼光,放着魏谦那样的大腿不抱,非闹着要退婚。什么顾惜惜招赘婿实在是步昏棋,天底下有抱负的好男儿,哪个肯做赘婿?又是什么顾家连魏谦都看不上,难道是想把女儿送到宫里做娘娘?   张韶想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工部这帮大老爷们儿,论起碎嘴子来,比起街坊里张大婶、王大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论起消息的准确,却比张大婶、王大娘差得太远了。   至少关于顾家人的说法,没有一句是靠谱的。   顾家的情形他虽然不算很了解,但几次打交道下来,顾和热心坦率,罗氏温和沉稳,顾惜惜淡雅内敛,无论哪一个,在他看来都是人尖子,绝不是同僚们口中那种人。   最能打动他的,还是顾家三口身上这种浓浓的人情味儿。他是寒门出身,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远比常人要亲密得多,进京之后,他目中所见的富贵人家里,夫妻父子之间都有许多分寸考量,看着不像是一家人,倒更像是同僚,但顾家人从来没给他这种感觉,这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像世上所有平凡人家一般,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是拆不开的一家人。   这让张韶觉得很温暖,天然就想亲近。   张韶正想得出神,忽地听见了刘主事的声音,却是已经诊完了脉,在跟罗氏谈论病情,张韶连忙踱进厅中听候吩咐,果然听见罗氏说道:“张大人进来说话吧。”   张韶低着头走进屏风里,目光并不敢四下张望,只向着罗氏深深一揖,道:“晚生在。”   罗氏指指他,含笑向刘主事说道:“这位张大人乃是工部的,他母亲腰身不好,已经卧床不起大半年了,年前就在刘主事那里排了号,想请刘主事帮着看看,只是刘主事事情忙,一时半会儿排不到他,我想着今日辰光还早,要是刘主事方便的话,能不能移步到他家,帮他母亲看一看?”   刘主事脸上有些为难,陪笑说道:“非是下官不肯,只是怀山长公主约了半个时辰后给她请平安脉,只怕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张韶心里一阵失望,然而的确是时间太紧,也不能勉强,正要道谢时,又听罗氏说道:“这个倒不妨事,张大人家中离我家乘车大约是两刻钟,刘主事要么先去看一眼,对病人的情形有个大致的了解,即便不诊脉也没什么,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   她心里想的是,经验老到的大夫只看一眼摸一下脉,差不多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再说只要这次搭上了话,以后再约时间也方便许多,无论如何这第一次,都得尽力让张母看得上。   顾惜惜心眼儿活,眼看刘主事正在犹豫,却没有十分拒绝,连忙道:“娘,我这就吩咐套车送刘主事和张大人过去,肯定来得及。”   不等刘主事开口,她便扬声叫了丫鬟,道:“让车房把最好的车子套上,送刘主事去张大人家里!”   事到如今,刘主事也只好笑着说道:“那好,下官就过去一趟看看,实在赶不及的话,再与张大人另约时间吧。”   张韶喜出望外,连忙向着刘主事行礼,口中说道:“下官谢过刘大人!”   又向着罗氏作了一揖,连顾惜惜和李妙英都是一揖,道:“夫人和姑娘援手之恩,张韶没齿不忘!”   顾惜惜侧了身不受他的礼,道:“张大人不要多礼了,刘主事时间紧张,你还是快些请他去给令堂看看吧!”   张韶走后,李妙英咯咯一笑,学着他的模样向顾惜惜打了一躬,道:“姑娘援手之恩,张韶没齿难忘!”   顾惜惜嗤的一笑,抬手揉揉她的头发,道:“免礼免礼。”   罗氏在边上看她们玩闹,笑着说道:“好了,张韶是个孝子,为了母亲给你们做个揖也不算什么,你们就不要取笑他了。”   “倒不是取笑他,就是觉得他跟京里那些人都不大一样,”顾惜惜笑道,“模样看着像个潇洒的人物,说话行事又老气横秋的,也不知道读书人是不是都这样。”   “那可不一定,”李妙英道,“罗家表哥也是读书人,我看着他就跟我弟差不多。”   她一提罗光世,罗氏倒是担心起来,晋阳大长公主早就说过要暗地里收拾怀山长公主,如今泰安长公主也插进来一脚,不知道她们此时商议得如何了?   晋阳大长公主府中。   泰安长公主低声道:“……她自己府中也是一团糟污,我听说她大儿子梁牧,根本不像外头说的那样正经,最是个好色的。”   晋阳大长公主淡淡一笑,道:“梁牧是出了名的名士贤人,就算是好色,也不能把名声传出去。”   怀山长公主府中的丑闻,晋阳大长公主连日里查访,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怀山长公主的大儿子梁牧,早先拜在国中有名的大儒朱安世门下攻读,只是几番科考都名落孙山,眼见走科举之路没什么希望,梁牧便改走了名士贤人的路子,一力标榜自己不爱功名,只想读书明理,这些年怀山长公主到处给他铺路,如今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的贤士。   但鄙薄功名的贤士自然不能好色,所以梁牧除了正妻之外,一个妾侍通房都没有,就连身边使唤的,也都是僮仆小厮,可他偏又是个最好色的,这样清心寡欲的日子如何过得?每每都要生事,就连他夫人的陪嫁丫头,前些日子都被他强逼着上了手,夫妻两个为此吵闹了几次,如今梁牧连夫人的房门都不肯进,只在外头胡缠。   怀山长公主眼看着闹得不像,便弄了些年轻美貌的丫鬟在自己屋里,名义上说是伺候她和驸马,其实却都是供梁牧玩乐,梁牧的夫人看公公婆婆不肯给自己主持公道,心中越发气苦,几次闹着要回娘家,偏被怀山长公主扣下了,死活不让她回。   晋阳大长公主心里想着,低声说道:“我听说梁牧为着女色,最近跟他夫人闹得很凶,怀山把儿媳妇关在府中不准回娘家,就连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看管得严实,不准透出去一丁点风声。”   “竟有这事?”泰安长公主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天要亡他!梁牧的夫人不是礼部黄侍郎的女儿吗?我跟她娘最熟,等我去跟她说说这事!”   晋阳大长公主点头道:“我原本想让光世他娘去透个信,既然你跟黄夫人相熟retyuvbng,那就更妥当了。”   泰安长公主轻哼一声,道:“怀山天天鼻孔朝天,看谁都觉得不如她,我当她脚底多干净呢,原来也是两脚泥!如今梁茜被放出来了,她想热闹宣扬,姑妈,咱们索性就让她更热闹宣扬一回!”   “好。”晋阳大长公主慢慢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让她加倍偿之!”   巳时前后,张韶跟着车夫,亲自送顾家的车马回府。   刘主事在他家只待了一刻钟不到,略摸了摸张母的脉息,又上手按了按伤处,最后说症状复杂,须得改日抽时间好好看看才能开方诊治,张韶知道他赶时间,也不好勉强,连忙奉上诊金,刘主事也不肯收,只说是看镇远侯府的面子,并不能收钱。   张韶心中感念,想要趁着还车的机会当面道谢,哪知还没到侯府门前,早看见两个人在阶前下轿,一个是工部水利司副使,魏谦的生父宋良臣,令一个是魏谦同父异母的哥哥,宋直。   张韶想起魏谦家里的事,不觉便留了心。   很快听见门人答说顾和不在家,请宋良臣父子改日再来,那宋良臣倒还罢了,宋直却突然双膝跪倒,朗声说道:“晚生有要事相求,恳请顾姑娘赐见!”   张韶心中一跳,直觉他来意不善,欲待过去看看,又怕自己非亲非故,惹人议论,想了想忙向车夫说道:“快送我入朝去寻你家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四十米大刀准备好了,结果作者不让我露面?   魏谦:呵呵,君子吃醋,下章不晚。   ————————-——   今日份加更奉上,么么~ 第36章   张韶急急地在西华门外跳下了车。   他是未入流的小官, 轻易不能进宫,此时也只盼着遇到相熟的官员,给顾和捎个信, 让他赶紧回府。   只是再一看日晷,一个时辰前就该散朝了, 为何这时候顾和还不曾回府?难道并不曾散朝, 还是他散朝后又去了别处?   正在焦急时, 忽地看见工部郎中往这边走,张韶连忙上前行礼,问道:“吴大人, 请问是否散朝了?”   “是你啊, ”吴郎中随便还了一礼, 道,“早就散朝了, 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请问镇远侯顾大人可还在宫里?”张韶又问道。   吴郎中想起近日来关于他与镇远侯府走得近的传闻,不觉多看了他几眼, 道:“顾侯散朝后被陛下叫去说话了, 后面一直没见出来, 大约是还没说完。”   张韶恍然大悟。那日燕舜向他问起海防的事, 他举荐由顾和组建海军, 大约燕舜此时叫顾和说话, 也是为了这个。那日燕舜与他谈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而顾和比他与皇帝亲近, 又是亲身经历过海战的老将,想必要谈的事情更多,那么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散了。   可宋良臣父子两个,只怕此时还在顾家歪缠, 该怎么办?   张韶思来想去,忽地想到一个人,魏谦。   大约也只有请他出面,才能弄走那两个人。   他连忙往值守的禁军跟前走,想要找个人给魏谦传话,忽地听见吴郎中叫他:“张大人,听说你近来常往顾侯家去?”   张韶停住脚,皱眉说道:“并无此事,只前日里为着一件事想要请教顾侯,去过他府上一趟。”   “哦。”吴郎中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人说道,顾侯要招女婿入赘呢,张大人难道不曾问过?”   原来他去了顾家两次,这些人竟连他也嚼起舌根来了。张韶不动声色问道:“吴大人近来公务是否繁忙?”   “忙,”吴郎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随口答道,“就没有一天不忙的,镇日里连家都顾不上,一心扑在公事上。”   “那些在背后乱嚼舌根的,想来都不像吴大人这般忙,”张韶微微一笑,“下官先前在老家时,都说只有闲得没事干的赖汉子赖妇人,才有功夫说旁人的闲话。”   吴郎中怔了一下,张韶早已经一拱手,道:“吴大人,下官告辞。”   吴郎中瞧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这还没攀上高枝呢,就敢冲撞上官,改日必定拿他个错处,好好杀杀他的气焰!   张韶找了个禁军,拱手一礼,道:“这位兄台,在下工部营缮所张韶,可否请兄台给魏大统领传句话?”   话音未落,早听见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说道:“什么话?”   魏谦很快从门内走出来,看着张韶冷冷说道:“你要说什么?当面说来。”   他素日里对他总没有好脸色,张韶也不在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魏统领,令尊和令兄往镇远侯府去了,这会子顾侯并不在家,唯有罗夫人和顾姑娘在,方才我来时,令兄跪在侯府门前,坚持要见顾姑娘。”   魏谦瞬间变了颜色,厉声道:“备马!”   随从飞跑着牵过乌骓,魏谦翻身上马,加上一鞭往外冲去,张韶松了一口气,刚要走开时,忽听蹄声急促,魏谦一阵风似地又拐了回来,手中弯刀唰地一声,架上了他的脖颈:   “我早警告过你,休得骚扰她!”   刀锋寒凉,张韶微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淡淡说道:“魏统领再耽误一会儿,那边就不知道如何了。”   魏谦眉目之间满是戾气,刀锋顺势一拖,道:“我要如何,不消你管!”   张韶只觉得脖颈间一疼,随即有温热的血淌下来,他也不看,只道:“该说的下官都已经说了,魏统领自己定夺。”   魏谦没松手,也没再动手,鲜血顺着刀锋滑下,很快染红张韶的官袍,就在此时,门内忽地有人叫道:“魏统领!”   李复快步走来,看了眼血染衣袍的张韶,含笑向魏谦说道:“魏统领,陛下让张大人过去说话。”   弯刀在张韶肩上一拍,顺势擦去了血迹,魏谦拍马离开,李复向张韶说道:“张大人,随咱家去换件衣服吧,这模样可没法见驾。”   “有劳李总管。”张韶行了一礼。   他心知以燕舜对魏谦的倚重,莫说只是伤了他,便是杀了他,燕舜也未必深究,所以也并不向李复诉苦,只随着他到一处僻静的宫室换了衣服,又简单处理了伤口,那件染血的官袍脱在边上,小太监正要拿走,张韶沉声道:“这位公公,还是留给我吧。”   小太监便看着李复,以目询问,李复没想到张韶一个读书人,对着魏谦那样的煞神竟然能面不改色,如今受了伤也不叫疼不叫屈,心中因此对他多了几分敬重,想了想便道:“那就给张大人留着吧。”   小太监忙找了一块包袱皮给包好了递过,张韶接过来在手里拿着,这才向李复说道:“李总管,走吧。”   拱辰殿旁边的清心堂,是燕舜朝会之后与臣子议事的所在,此时他正跟顾和说着海军的兵员该从何处抽调,抬眼看见张韶跟在李复身后走了进来,脖颈上包扎着伤口,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唯独神色依旧和平时一样,温润如玉。   原来魏谦,还真的伤了人了。燕舜的眉头抬了一下,道:“张爱卿来的正好,朕与顾侯正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张韶快步近前行礼,温声道:“微臣见过陛下,见过顾侯。”   顾和看着他,疑惑地问道:“你脖子上怎么了?”   “意外受了点小伤,”张韶道,“不妨事。”   似有意似无意,他手中的包袱只在燕舜眼前晃,于是小半个时辰谈下来,燕舜眼中始终都嵌着那个包袱,驱之不散。   这个不省事的魏谦,尽找麻烦!燕舜心里想着,脸上的神色更和煦了,含笑问道:“张爱卿,你表字是什么?”   “微臣表字洵美。”张韶忙起身答道。   “洵美,”燕舜点点头,“好,洵美且异,人如其名。”   魏谦是把快刀,单刀直入,一腔孤愤,张韶却更像是把软刀,无声无息,杀人诛心,燕舜觉得,若是用得恰当的话,倒正好与魏谦一软一硬,也许更能相得益彰。   燕舜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更加和煦了:“张爱卿可有意调到门下省任职?”   镇远侯府中。   顾惜惜向三元问道:“宋直还跪着呢?”   “是,”三元才去门前看过,带着几分忐忑说道,“他带着伤,一条胳膊拿板子夹着吊在脖子上,看着怪吓人的,引得大门外头围了许多人来看热闹,奴婢还听见那些人议论说什么侯府傲慢无礼,欺负人之类的话。”   顾惜惜与罗氏对望一眼,都有些恼怒。   只有女眷在家时,婉拒访客也是正常,谁能想到宋直竟直接跪在门前不走,点名要见顾惜惜呢?这般放刁,必定来意不善。   顾惜惜想了想,起身说道:“娘,我出去看看。”   “还是等你爹回来吧,我已经让人找他去了,”罗氏拉住她,“你一个女儿家,犯不上搭理那种人。”   “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形,随机应变吧,”顾惜惜道,“若是应付不来,那我就再回来。”   她松开罗氏,稳稳地向外面走去,罗氏不放心,连忙跟着一起出来,娘儿俩还没到大门前,早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都是围观的人在议论:   “这还带着伤呢,怎么能让人在大日头底下跪了这么久?顾家未免太欺负人了!”   “听说这伤,就是魏谦砍的,约摸是顾家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才躲着不敢出来。”   “魏谦跟顾家不是已经退婚了吗?就算魏谦砍伤亲哥哥,也不关顾家的事吧?”   “魏谦伤人的时候,跟顾家可没退婚,依我看,顾家也跑不了是帮凶!”   顾惜惜皱了眉。她虽然不在乎外人怎么说,但若是不制止,这些闲话难免越传越离谱,如此看来,还真不能放宋直进门,须得当着众人,把事情掰扯得清楚。   却在此时,忽听宋直开了口:“诸位,请听我一言。”   顾惜惜避在门内,从门缝里看着,就见宋直回头朝向众人,满脸恳切地说道:“舍弟魏谦因着误会,一直不肯回家,家父上了年纪,又因为日夜思念他,近来一直抱病,我万般无奈,这才求到顾姑娘门前,想请顾姑娘出面,帮着劝劝舍弟。诸位,此事本就是我突然前来叨扰,顾姑娘不肯相见也在情理之中,还请诸位口下留情,不要再议论传扬,宋直在这里给诸位作礼了!”   他说着话,便低了头团团抱拳行礼,围观的众人见他如此谦卑,反而更加激起不平之心,便有人高声嚷道:“就算是侯府的小姐,出来见一面能怎么地?人家堂堂男儿都给你跪下了,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   却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少女声音从门内传来:“你说错了,你与魏统领之间,从来不是什么误会。”   众人齐齐望过去,就见顾惜惜乌发素衣,款款走出门外,映着明亮的日色,她通身上下竟似在隐隐发光,简直像一尊水晶雕成的观音像,令人目眩神迷。   众人为容光所慑,顿时都没了声响,寂静之中,唯有顾惜惜的声音清晰无比:“宋直,你与魏统领乃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  张韶:皇帝偏袒魏狗,不给我主持正义。   张韶:但我会坚持不懈地提醒。   张韶:坚持就是胜利!   ——————————   疯狂码字中,不敢保证加更,但我正在努力,有没有很期待?嘿嘿~ 第37章   宋直扶着小厮, 慢慢地站起身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此时越发煞白得像白纸一样。   他千算万算, 却没算到顾惜惜竟然站在门外,直接说破了他与魏谦的恩怨。   此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 但年深日久, 许多人都已经忘了, 至少眼前这些为他打抱不平的人,都没想起来。   没想到顾惜惜竟然会当众说了出来,而且, 说得如此不留情面。   宋直恍惚有些明白, 为什么魏谦一直纠缠她不肯放手了, 这个看起来娇美温软的少女,身上也有锐利的芒刺, 与魏谦一般无二。   他定定神,看着顾惜惜慢慢说道:“当年的事, 官府自有定论, 我并不想分辩。顾姑娘, 在下今天登门, 只想求姑娘劝劝舍弟, 就算他不肯在家里长住, 偶尔回来看看家父也好,家父对他别无所求, 只求有生之年能多看他几面。若他是因为记恨着我才不肯回家,那么我愿意立刻搬出宋家,给他让出位置,只要他肯回家看望父亲!”   他说完了话, 立刻撩起袍子重新跪下,道:“顾姑娘,你骂宋某也好,看不起宋某也好,宋某只有这一个请求,求你看在两家往日的交情上,帮着劝一劝舍弟吧!”   围观的人原本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宋直与魏谦的杀母之仇,此时见他又跪下了,而且说得这么卑微,不觉又心软起来,便有人嚷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顾姑娘,人都给你跪了两回了,这也是积德的好事,你帮人一把,也是给自己积攒福报!”   “也不是所有男儿,膝下跪着的,都是黄金。”顾惜惜应声驳道。   她早听说过宋直的事。当年他想拜朱安世为师,朱安世觉得他根基太浅,又受过朝廷的刑罚,所以不肯收,宋直便在朱安世门外不吃不喝地跪了整整三天,引得无数人围观议论,朱安世无奈之下,只能收他做弟子。   下跪这个动作看起来是卑微地祈求,但他这么跪,反而是利用舆论,威逼胁迫。   顾惜惜侧过身子避开宋直,淡淡说道:“想逼我出门相见,你跪,想逼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又跪,你动不动就下跪,到底是敬重别人,还是习惯了用这个来逼迫别人?”   宋直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分辩,早听见顾惜惜说道:“拉他起来!”   立刻有顾家的下人过来,一左一右架起宋直,宋直本是个书生,况且胳膊上还有伤,也抗拒不得,身不由己被拉了起来,那几个下人又牢牢架住他,不许他再跪,宋直无奈,只能说道:“宋某并非逼迫之意,姑娘误会了。”   “没有误会。”顾惜惜道,“你既然非要在门外当众来说这种隐私事,那么,我今日便与你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地说一说,也免得不知道真相的人误解魏统领,误解镇远侯府。”   宋直心中一凛,直觉有些不妙,还没想好该如何阻止,早听顾惜惜说道:“我不会帮你劝说魏统领,因为我,也觉得魏统领不该回宋家。”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早有人质问道:“魏谦连亲爹都不管,你还替他说话?”   顾惜惜看了眼在边上默默站着的宋良臣,沉声说道:“二十三年前,宋良臣明明有妻有子,却谎称不曾成亲,先是诓骗魏统领的母亲下嫁给他,后来又放任宋直杀死魏统领的母亲,魏统领半生孤苦,都是因此而起,宋良臣不配为父!”   无论她对魏谦有什么看法,无论她肯不肯嫁魏谦,在这件事上,她从来都觉得魏谦是受害者,她无法任由宋直歪曲事实,肆意诋毁魏谦。   四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许多人原本就零零碎碎听说过这事,只是一时没有连缀起来,顾惜惜三言两语便将梗概说了个清楚明白,众人虽然震惊,却再没人为宋直抱不平,抱怨侯府欺负人了。   宋良臣低着头,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二十三年前的情形瞬间划过眼前。   当年春闱放榜,他高中二甲头名传胪,跨马游街时在人丛中看见一个娇俏灵动的少女,四目相对,宋良臣念念不忘。   身边的同年告诉他,这少女姓魏,乃是京城首富魏老太爷的独生爱女。   美貌天真,身家豪富,出身寒门的宋良臣起了必得之心,可惜的是他早已娶妻生子,侥幸的是,妻子田氏和儿子宋直都在老家,他独自进京赶考,如今相识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家中的真实情况。   此后几番用心算计,宋良臣终于得到魏老太爷首肯,娶了少女魏氏,夫妻恩爱,生下儿子宋谦,魏老太爷一力为女婿铺路,宋良臣数年之内便官至五品,又因着魏老太爷与顾和交情甚好,遂又定下顾惜惜与宋谦为妻,当此之时,宋良臣可谓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   原本是花团锦簇的人生啊!宋良臣看了宋直一眼,心中一阵怨毒,若不是宋直母子两个突然跳出来,他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虽然只是一瞥,宋直却感觉到了,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沉声说道:“顾姑娘此言差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咱们为人子女的,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怕因此葬送了性命,也绝不能怨恨父母,更不能对父母不闻不问!”   “你错了!”顾惜惜应声反驳,“十年前魏统领当时已经与宋良臣断绝父子关系,迁出族谱,改从母姓,如今他姓魏,与宋良臣半点关系也没有!”   宋良臣越抖越厉害,自己也说不清是怨恨,还是后悔。   十年前,田氏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在京为官,又娶了魏氏的消息,竟然变卖家产凑足了盘缠,千里迢迢带着宋直进京寻他,魏氏乍然听见这个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一般,立刻就要和离,宋良臣急得在魏老太爷跟前跪了几天,又求遍了魏家的亲戚朋友,这才暂时劝住。   他想赶田氏母子回老家,田氏宁死也不肯走,魏氏心软,也不肯让田氏走,最后两个女人姐妹相称,平起平坐,好得如同一家人似的。   唯独宋良臣有苦难言,因为魏氏再不肯与他亲近,每天只管带着儿子过活,连面都不肯见他。   反而是田氏,依旧对他一片痴心,赶都赶不走。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田氏突然暴病身亡,十五岁的宋直一口咬定母亲是被魏氏毒死,趁夜摸进魏氏房中,杀死魏氏,重伤宋谦,若不是下人们闻讯赶来阻止,就连宋谦,也要丧命在他手里。   想到这里,宋良臣又看了眼宋直,心里怨毒到了极点,都怪他,若不是这个逆子,他原本花团锦簇的人生,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宋直却只是看着顾惜惜,神色肃穆:“血脉亲情,岂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无论如何,舍弟都是宋家的子孙,孝敬父亲,乃是人伦大节!”   顾惜惜淡淡一笑,反问道:“血脉亲情?十年前你下死手要杀魏统领时,可曾念过半分血脉亲情?当时他还不到十岁,与你能有多少深仇大恨?宋直,你不配提什么血脉亲情!”   这些事,魏谦从不曾对她提过,但顾惜惜却从父母口中知道了不少,而且与魏谦相处时,她发现他右手手腕到虎口处,有一条极深的旧伤,他虽然左手使刀,但他右手也十分灵活,并不像是天生的左撇子,所以她私下里猜测,他手上的伤,应该是当年宋直留下的,他之所以使左手刀,应该也是因为右手有伤,不太方便的缘故。   说起来,前次魏谦几乎砍断宋直一条胳膊,也只能算是以牙还牙罢了。   围观的众人听得都是一怔。他们多少都知道宋直杀了魏氏,却不知道宋直当时几乎连魏谦也都杀了,此时看着宋直一脸温厚谦恭的模样,心中都是震惊怀疑,若说杀魏氏是替母报仇,那么杀魏谦呢?那可是他兄弟,当年还不满十岁!   宋直肃穆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低声说道:“当年的事,官府自有定论,顾姑娘不必总是翻旧账。”   “官府有官府的定论,人心却有人心的定论。”顾惜惜慢慢说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宋直,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因为你或者宋良臣,劝魏统领半个字!”   当年宋家的血案,可谓朝野震惊。仵作验尸之后,确认田氏是中毒而死,宋良臣与宋直都供述说魏氏最有嫌疑,官府最终采信了这个说法,认定是魏氏毒杀田氏。   又因为宋良臣在过堂时亲口承认唯有田氏才是原配正妻,魏氏只是后娶的妾,所以宋直最终被判定为杀死父妾,替母报仇,只判了脊杖一百,监禁两年。   魏老太爷在判决下来后气得吐血身亡,宋直反而因为小小年纪就能替母报仇,很是得到一些名士的推崇,多方活动,不久就减刑出狱。   此后宋良臣父子把持了魏家,宋谦带着伤当众割发,与宋良臣断绝父子关系,改从母姓叫做魏谦,此后离开京城,音信全无。   虽然官府给出了定论,但顾惜惜听顾和说过,魏氏是个洒脱宽厚的人,她既然能留下田氏,就绝不会暗算田氏,况且所谓魏氏毒杀田氏的说法,也都是宋良臣与宋直的一面之词,顾惜惜私心里觉得,说不定另有隐情,这父子俩无非是欺负死人不能说话罢了。   宋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还想分辩,忽地听见宋良臣大喝一声:“够了!”   他一把扯过宋直,咬着牙说道:“跟我回去,休要再丢人现眼!”   却在此时,一条长鞭越过人丛,重重打在宋直脸上,啪一声响。   “滚!”魏谦催马冲开人群,厉声喝道。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魏狗~ 第38章   日色凛冽, 魏谦隔着人群看着顾惜惜,苍白的脸上一双黝黑眸子渐渐亮起来,如暗夜初升的星辰。   他听见了她的话。她不会劝他半个字。她懂他。   懂他的苦, 懂他的恨,也懂他不会饶恕。   刹那之间, 无数情绪翻涌激荡, 魏谦想大笑, 想长啸,然而到最后,却是一言不发, 只将手中长鞭再次挥出, 狠狠打在宋直脸上。   陈年旧事一幕幕闪过眼前, 母亲凌乱残破的尸体,外祖父喷在衣襟上的鲜血, 宋良臣一口一个妾侍的恶毒,还有满脸狰狞的宋直, 挥着血淋淋的斧头, 用力砍向他。   在那一刹那, 他本能地抬手护住头脸, 满心惊讶地叫他, 大哥。   整整十年, 他没有一刻或忘,这是他的梦魇, 是他的心魔,是他从天堂堕入地狱的转折,是他即便到死,都无法挣脱的过往。   一下, 两下,三下,鞭子越抽越用力,魏谦的眼睛越来越红,似要滴血。   一下,两下,三下,宋直站在原地,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只是仰头看着魏谦,神色复杂。   很快,他满头满脸都被抽得红肿出血,衣服被抽破了,头巾落在地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宋良臣在第一鞭抽过来时,便已经躲开了,此时站在边上,待要上前拉开,又怕魏谦连他也打起来,只得高声说道:“二郎,他怎么说也是你大哥,你不能这么……”   “父亲,这一切,儿子甘心承受。”宋直打断他,转向了魏谦,“二弟,你若是有恨,打死我都行,只要你肯回家,只要你肯与父亲重归于好……”   啪,魏谦重重一鞭抽在他嘴上,掐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宋直的嘴顿时肿起老高,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宋良臣吓得整个人都是一抖,就连围观的人,一个个也都倒抽着凉气往边上躲,生怕魏谦杀得性起,连他们都要跟着遭殃。   魏谦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清晰,充斥着他整个身心,让他只想杀戮,只想用新的血光,遮盖住他不想看见的那些。   却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忽地传入他耳中:“退思。”   仿佛重重迷雾之中突然破出一道出口,魏谦停住了鞭,带着几分恍惚,寻向声音的方向。   他看见了顾惜惜的脸。弯弯的眉轻蹙着,清澈的眸子里透出担忧,盈盈地看着他。   魏谦从她的眼中见到了自己,那么小小的一个,苍白又绝望,卑微又疯狂,如同恶鬼。   而她却是藐姑射的仙子。   恶鬼怎么可能配得上仙子?可他心里唯一放着的,却只有她。   魏谦收回长鞭,慢慢地卷起,攥在手中,催着马近前一步,向顾惜惜俯下身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别打了。”顾惜惜低声道,“我有些怕。”   她并不同情宋直,只是这般凶狠的打法,又让她觉得害怕。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梦里,他站在满地是尸首的别院中,双眼赤红着,嘴唇也赤红着,如同刚刚饮过鲜血一般,狰狞可怖。   她总觉得此时的他,芯子里已经换成了恶鬼,全没有半点人气。   魏谦将鞭子塞回鞍袋,身子俯得更低了,一绺黑发垂下来,几乎蹭到了顾惜惜的脸:“别怕。”   顾惜惜忽地觉得有些局促,忙向边上避开一点,又道:“当心被人算计。”   看宋直的反应,她总觉得,此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魏谦不肯认宋良臣,也不是头一天的事情,宋直不在她没退婚的时候上门,不在魏谦第一次伤他的时候上门,偏偏要赶在这时候来,为什么?   况且宋直年少时就有胆子杀人,十年过去,怎么突然变成了谦恭温厚的性子?他当年杀魏氏,之后逼迫朱安世收他为徒,都是精心筹划后的行动,那么这次,他也不可能毫无目的就来了。   顾惜惜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魏谦落进圈套。   魏谦心中一热,催马上前一步,看着她低声说道:“我不怕。”   宋直工于心计,但对他来说,凭他什么心机算计,只消一刀落下,统统都只是空,根本不足为惧。   顾惜惜忙又退开一步,道:“那也不能白让他们算计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波带着娇,声音带着嗔,魏谦心头突地一荡。   一缕柔情无声弥漫,魏谦在血腥之中,重又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那股子甜甜的香气。   一霎时,他恨不得所有在场这些碍眼的人,全都消失,只剩下他和她。   魏谦忽地抽刀,向着宋直后心中重重一拍,道:“滚!”   一股腥甜气迅速充斥了喉头,宋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满腔热血似乎都要从喉咙里喷出来,却偏偏又噎得出不来气,只得捂着心口,张着嘴艰难呼吸。   宋良臣忍不住又出了声:“二郎,你大哥也是一片好心为了我们父子,你不要这么对他,二郎,你什么时候回家?”   “都给我滚得远远的,”魏谦看着他,冷冷说道,“再到镇远侯府骚扰,我要你们死无全尸!”   宋良臣还想再说,魏谦一抬手,人群里突然蹿出来几个穿灰衣的人,抓住他和宋直,飞快地拖除了人群,眨眼间便消失在远处。   影卫。顾惜惜想起关于影卫的传说,下意识地又退开一步。   手腕上突然一紧,已经被魏谦紧紧攥住了,他目光沉沉,向着她低声道:“走。”   顾惜惜觉得身子一轻,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别”字,已被他带上了马背,乌骓马撒开四蹄,冲开人群,破风般地向奔向了远处。   罗氏急急忙忙追出来时,只看到远远一道背影,而那些先前在门前围观的人,此时都兴奋地交头接耳,议论着方才的一幕,罗氏恨得直跺脚,心道真是个疯子,半点不讲规矩,今后万万不能再与这人有任何瓜葛!   风声从耳边呼啸着冲过,满街上来往的人都像是迈着急促的碎步,飞快地向后边退去,顾惜惜紧紧攥着鞍座稳住身形,带着几分怒意向魏谦说道:“快放我下来!这像什么样子?”   “不放。”魏谦反而贴了上来,声音沉闷,“惜惜。”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朵上,顾惜惜耳上一麻,整个人都僵住了。   “惜惜,”魏谦低低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惜惜……”   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只觉得怪异极了。   又似沉重,又似轻松,像是从心底里掏出来的,带着他灰暗的底色,压抑得让她难受,又像是随时挂在他嘴边,想起来时便要叫上几声似的,有一种少年人的甜蜜。   顾惜惜一阵迷茫。   果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在魏谦看来,此时全部的世界,也只剩下他与她两个。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怀中的她,和谦卑仰望的自己。   他忍不住将她又拥紧了些,下巴搁在她薄薄的肩头,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温暖,只觉得眼睛热得发烫,恨不能跪倒在她身前,将自己整个人都奉上,全都给她。   却也恨不得将她拉下神龛,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变成他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惜惜,”他在激荡的情绪中低低地问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顾惜惜从迷茫中清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她沉默着,努力向前挪动,想与他拉开距离,但他执拗着又贴上来,轻声道:“我愿意入赘,哪怕你要我改从你的姓,我也没二话。”   顾惜惜下意识地说道:“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什么?”魏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对了方向,这样子跟她说话,她好像不会再哄骗他,不会再向他隐瞒,心中兀地一喜,连忙又补上一句,“只要你肯要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我……”顾惜惜觉得明明有许多话,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是一阵沉默。   “惜惜,”魏谦将她又搂得紧些,“哪怕你继续骗我,只要你还肯要我,我都不会计较。”   顾惜惜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谦卑的模样。就好像他低到了尘埃里泥土里,却要从最底下仰着头,固执地仰望她,更想要抓牢她。   而且他,从来都知道她在骗他。   顾惜惜低垂着眼皮,心中百感交集,目光却又看见了魏谦的右手,虎口上一道深刻的疤,衬在他苍白的肤色上,红得越发难看。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碰了下,问道:“这是当年的伤?”   魏谦立刻抓住了她的手,牢牢的握在手心里,轻声道:“是。”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总觉得此时的她,与以前都不相同,此时的她,好像对他,也有了几分真切的情意。   这让他越发不肯放手,只是紧紧地攥着她,只盼永远都能如此。   顾惜惜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却突然想起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回过脸看着他,低声问道:“假如我一直不肯嫁给你,你会怎么办?”   “你是我的,”魏谦从她肩头抬起脸,慢慢地挨住了她的,“哪怕让你恨我,我也决不放你走。”   顾惜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头顶慢慢散开,不多时整个手心都是冰凉。   眼前不由得出现了那座黑暗压抑的别院。他不会放手,若是她继续坚持,是不是还会落到那个境地?   乌骓在一处破旧的高楼前停住,魏谦抱着她下了马,又拉着她的手,沿着台阶慢慢向上,顾惜惜仰起头看他,忽地问道:“我从前,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当众秀恩爱!   魏谦:看看还有谁敢惦记我媳妇! 第39章   清心堂中。   燕舜看着顾和, 神色肃穆:“顾卿,朕有意重整海防,组建海军, 顾卿可愿意为了国家社稷重披战甲?”   顾和心潮澎湃。   从他记事以来,耳中所闻, 目中所见, 都是父祖辈为国征战的丰功伟绩, 就连他自己,也是十四岁就上战场,刀光血影里冲杀过的, 军中一员骁将。   只是顾家人丁不旺, 连着几代都是单传, 别说兄弟,连个姐妹都不曾有过, 当年南海一战,在他的父亲, 老镇远侯主持之下虽然大获全胜, 但不久后老镇远侯就因为旧伤复发, 英年早逝, 他也因为作战时战船被凿沉, 呛了海水伤了肺, 落下一个咳嗽的痼疾,老侯夫人痛失丈夫, 又心疼儿子,痛哭之后下定决心,顾氏子孙从此弃武习文,宁愿做个默默无闻的闲人, 也要一家团圆。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平淡的生活,习惯了围着妻子和女儿,亲亲热热的过小日子,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或是在演武堂中看见当年用过的兵刃,仍然会想起当年在军中的时光。   就连东海的情形,他平素也十分留意。江中则黑白通吃,大有在东海另设小朝廷的劲头,吴四海这些海盗烧杀抢掠,扰得沿海一带百姓苦不堪言,而海商们为了自保,一直在招兵买马拉队伍,经常因为抢地盘、抢航道发生械斗,死伤动辄过百。   空闲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假如有他来整顿海防,会从哪里入手,会做什么打算,只是没想到,燕舜这么快就开始动手,而且,真的找上了他。   一时之间,昔日的豪情,今日的抱负,都在胸中激荡,顾和沉吟许久,终究还是躬身行礼,道:“陛下抬爱,臣不胜惶恐,只是臣多年不曾过问战事,只怕有心无力。”   建海军并非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情,若是他应下了,至少要在东海待上几年,但妻子如今病还没好,女儿又被魏谦那个煞神缠上了,他实在不放心就这么丢下她们,自顾去建功立业。   “顾卿方才说起东海形势时,精辟简要,朕信得过顾卿。”燕舜道,“若要建海军,除顾卿之外,再无第二人。”   顾和仍然没有松口:“臣年老体衰,见识浅薄,只怕要辜负陛下的厚爱了。”   燕舜猜出了他心里的顾忌,温声说道:“组建海军并非短期内可毕之功,顾侯若是不放心家里,不妨带上夫人和表妹,东海富庶繁华,也堪为家。”   顾和仍在犹豫。海边的气候与京中大不相同,他一个糙男人倒没什么,罗氏与顾惜惜都是娇弱的身子,就怕适应不了,况且那边海盗猖獗,真要是带去了,又怕被海盗盯上,反而害了她们。   张韶心思圆活,眼见顾和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多说也是无益,便帮腔道:“陛下,此事重大,不如让顾侯再多考虑几日,到时候再给陛下回复?”   “好,那朕就给等着顾卿。”燕舜从善如流,“顾卿,镇远侯府累代名将,威名远扬,朕盼着这一代的侯府,再出一个镇海的英雄!”   顾和明明已是不惑之年,此时听他说的豪气,竟也热血沸腾,朗声道:“得蒙陛下青眼,臣感激涕零!”   燕舜看了眼刻漏,含笑说道:“时候不早了,顾卿,洵美,就留下来陪朕一道用膳吧!”   顾和心里有事,却是没心思吃的,忙道:“谢陛下美意,只是臣家中还有些琐事,须得赶着回去。”   张韶也道:“陛下恕罪,微臣的母亲近来卧病,家里没人照应,也得回去了。”   燕舜有些意外。陪皇帝用膳是亲近的臣子才有的荣耀,顾和倒也罢了,皇亲国戚并不差这份面子,倒是张韶,一个八品官员能捞到这个机会,按理说应当欢欣雀跃才对,竟然也要推辞?   他心里想着,脸上又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温声道:“好,那就下次吧。”   顾和走出静心堂,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一边是武者的抱负,一边是妻子女儿,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却在此时,只听张韶说道:“侯爷,之前下官来的时候,宋副使父子两个到贵府去了,宋直还跪在贵府门前,求见顾姑娘。”   顾和吃了一惊,脱口说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顾不得礼仪,撩了袍就往外跑,张韶很快追上来,解释道:“下官听说陛下正和侯爷说话,知道您无法脱身,所以已经知会了魏统领,他早已经赶着过去了。”   顾和心下稍稍安定了些,然而一想起魏谦的性子,又隐约觉得不安,仍旧快步向前走着,语气缓和了许多:“多劳你费心。”   “侯爷,”张韶道,“下官与您一道去看看。”   方才在静心堂中说话时,他翻来覆去想着此事,很是懊悔。他不肯出头,是觉得自己非亲非故,怕引起没必要的议论,但是魏谦,方才西华门外那一刀,让他突然意识到,假若宋良臣父子两个是狼,那么魏谦就是虎,驱走狼招来虎,只怕这一招,走得也不太妙。   若是魏谦又在侯府做出什么事,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却在此时,忽地听见一个轻俏的男人声音:“顾侯,张所正。”   张韶抬头一看,时骥一身素服,正摇摇摆摆往这边来,老远就向他们拱手,笑道:“走得这么急,是为了宋良臣父子两个吗?”   张韶正在疑惑他怎么会知道,又听他道:“放心吧,那两个已经被魏统领撵走了。”   张韶松了一口气,顾和也停住了步子,刚刚放下心来,又听时骥说道:“不过,惜妹妹也被魏统领带走了,这会子还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和怔了一下,随即怒道:“放肆!”   静心堂中。   燕舜站在窗前,看着顾和与张韶急匆匆地在时骥面前停住,向李复问道:“驸马来做什么?顾侯与张韶又这么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驸马来探望公主,”李复道,“顾侯和张大人大约是赶着回侯府吧,奴才奉命去请张大人时,恍惚听见张大人告诉魏统领,宋副使父子两个去了镇远侯府。”   “宋良臣,宋直,”燕舜轻嗤一声,道,“他两个还有脸去顾家?魏统领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李复道,“奴才怕陛下不放心,就让人跟着去看了看,宋直跪在镇远侯府外头不肯起来,非逼着顾家姑娘劝魏统领父子相认,顾家姑娘很是个爽利人,三言两语就把宋直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末后魏统领赶过去,把宋直痛打一顿撵走了。”   燕舜摇摇头,道:“打他做什么?这种人大约是算好了送上去挨打的,越打得狠,越能卖一个好名声,退思他又上当了。”   上次魏谦砍宋直那一刀,就引得京中的名士清流议论了许久,说魏谦仗势欺人,忤逆不孝,言官们也很是弹劾了一番,如今这事,只怕又要引来几封弹劾的折子了。   李复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陛下,魏统领撵完人之后,二话不说把顾姑娘也给带走了,许多人都看着呢,据说顾侯夫人很是生气的模样。”   燕舜再想不到竟有这样的转折,连忙吩咐道:“立刻传下去,就说朕身体不适,今天不见人!”   他看着李复出去传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大约再过阵子晋阳大长公主就要进宫告状来了,也只好装病,避而不见。   也不知道魏谦把人带到哪里去了,他倒是痛快了,害得他这堂堂天子,还得装病替他善后。   顾惜惜站在四楼的栏杆前,望着远处花木掩映中的镇远侯府,不解地看向魏谦:“怎么了?”   魏谦低下头看着她:“从这里能看见你家。”   这是一处废弃的钟楼,大约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顾惜惜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却突然发现最靠近栏杆的地方,有几个淡淡的脚印,像是不久前才留下的,上面蒙着薄薄的一层灰,但那大小长短,却与魏谦方才踩出的脚印有些相似。   她忍不住走近些,仔细看了看,连鞋底的花纹,都跟魏谦的脚印一模一样。   顾惜惜忍不住问道:“是你的?”   “你不让我去你家,”魏谦跟过来,道,“从这里能看见你家。”   他皱着眉,浓黑的长睫毛托着黝黑的眼睛,眸子里还隐隐约约带着水汽,顾惜惜蓦地觉得,这张脸委屈巴巴的,像极了盼着被她抚摸而不得的一条龙。   这可真是。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念头。   顾惜惜别开脸不看他,轻声问道:“你先前说我不记得你了,我们见过面吗?”   “见过。”魏谦低声说道,“过去十年里,我见过你十次。”   “第一次,是先帝文和八年十二月七日,你跟着你娘在城隍庙烧香,那时候你还没留头,刘海长长的,簪着一支粉色的珠花。”   “第二次,文和九年十二月七日,你坐车去你外祖母家,我看见你从窗户里露出半边脸,打了耳朵眼儿,戴着一个珊瑚耳坠。”   “第三次,文和十年十二月七日,那天下着雪,你披了一件大红色的羽纱斗篷,挽着双丫髻,在花园里堆雪人。”   顾惜惜已经听得呆了。   他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日子,一年一年过来看她?为什么她根本都不知道?一时间千头万绪,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起。   “你看,”魏谦从怀里摸出两个黑黑的东西,托在手里送到她面前,“雪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顾惜惜:前面都是爱情片。   顾惜惜:直到他摸出了雪人的眼睛。   顾惜惜:突然变成恐怖片。   ————————————   我的天,我终于码出来了!我真是强悍!拼死挣扎!   现在该发愁明天的更新了,呜呜呜 第40章   他的手平平地伸着, 托在她的面前,骨节分明,手指长而直, 关节处有薄薄的茧子,顾惜惜心想, 大约是摸太多刀剑, 被磨出来的吧。   便突然想起被他握着手时的感觉, 掌心冰凉,有茧子的地方微微发硬,蹭得她总是觉得有些痒痒。   顾惜惜觉得脸上有些热, 犹豫了一下, 伸出两根手指, 小心翼翼地,一下又一下, 轻轻地从他手心,捏走了那两个黑色的东西。   是两颗黑色的玛瑙, 形状溜圆, 边缘的颜色浅一些, 中间的颜色深一些, 与眼睛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她突然想起来了, 罗澍那几年放外任官, 过年时候回京,带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给她, 其中有一小盒玛瑙子儿,全是这般大小,圆圆的鼓鼓的形状,因为她那阵子, 喜欢抓石子儿玩。   其中就有这两颗很像眼睛的黑色石子儿,下雪的时候她堆雪人,特意挑出来做了雪人的眼睛,第二天再去看时,却发现雪人的眼睛没了,光光一张圆白脸只剩下用胭脂描的红嘴巴,无比诡异地杵在雪后的地面上,吓得她哇一声哭出了声。   再后面罗氏把家里所有的下人都聚起来挨个问了一遍,始终没能弄清楚怎么回事,因为太过诡异,所以她一直记得。   原来,是被魏谦拿走了。   他拿这个做什么?   顾惜惜觉得,他的想法,正常人还真是猜不透。   她摩挲着那两颗失而复得的玛瑙,决定先从容易理解的地方开始问,便道:“为什么总是十二月七日,有什么缘故吗?”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你。”魏谦看她似乎不准备把那颗玛瑙还给他,不觉拧了眉毛,有几分焦急的模样,“给我。”   “什么?”顾惜惜一时没反应过来。   魏谦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慢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从她手心里拿走了那两颗玛瑙。   然后趁势,就不肯再放开她。   顾惜惜又好气又好笑,拽着自己的手,道:“那是我的。”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魏谦又怕弄疼了她,又不舍得松开手,不觉拧紧了眉,“你只给过我这么一样东西,不能拿回去。”   “我没有给你,是你自己拿走的,”顾惜惜横他一眼,“你先放开我,咱们还像刚才那样,好好说话。”   她使劲抽着手,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有了红红的痕迹,魏谦终于松了手。   心里空落落的,便把那两颗黑玛瑙紧紧地攥在手心,就好像这样,就能攥紧了她。   顾惜惜轻轻吹着手腕,问他:“你是文和八年的十二月初七,第一次见到我吗?”   魏谦摇了摇头,声音低低的:“不是。”   “那是哪一年”顾惜惜追问道。   魏谦突然有点不想说了。她还是想不起他,有时候他会觉得,当初的一切,他牢牢记了十年的一切,也许只是她无心中的举动。   对他来说,那是他失去了所有之后,努力搭建起来的,唯有他与她的小世界,对于她,也许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往,她根本就记不得。   也难怪她不肯嫁他。   魏谦转过身,站在栏杆前面,眺望着远处的镇远侯府。   在这样默默望着她想着她的时候,她才好像是属于他的,不会欺骗,不会逃离,全部都属于他。   顾惜惜能感觉到气氛突然沉重下来了,但却弄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他这副模样,又让她觉得心头上沉甸甸的,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魏谦心头兀地一喜,她居然肯问他?连忙转回头来,道:“惜惜,我情愿入赘。”   顾惜惜没想到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瞧着他问道:“这么突然说起这个?”   魏谦眉眼沉沉的,低下头看着她,轻声道:“我情愿入赘,只要你肯要我。”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灼热的风,忽闪忽闪的,只在她颊边耳畔萦绕着:“只要你肯要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顾惜惜突然觉得一阵危险,连忙要向后退,魏谦飞快地伸手拉住她,不让她离开,那双黑黑的、湿湿的眼睛看着她的,声音恳切:“我没有家人了,我会把你的家人当成我自己的家人,我会和你一起奉养你的父母,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顾惜惜一时忘了其他,只任由他握着,甚至连他说什么,都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他薄薄的嘴唇在眼前晃来晃去,仿佛一声一声的,叫的都是,惜惜。   心里越来越热,脸上也越来越热,却在此时,忽然听见他说:“你想要孩子随你的姓,我也情愿。”   孩子。鬼使神差的,顾惜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好像,那方面不行。   怎么可能有孩子?   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顾惜惜连忙把手缩回来,定定神说道:“婚姻大事,我得听父母的安排。”   “你骗我。”魏谦的声音沉了下去,脸上有些忧伤,“我知道的,你家里对你很好,这些事你都能拿主意,只要你肯要我,你父母不会反对的。”   他再次意识到,她还是不想要他。这让他失望到了极点。   顾惜惜脸上越来越热,既是被他戳破了谎言后的慌张,又是因为,突然想起了梦中那些羞耻到极点的画面。   颤动的纱帐,昏暗的烛光,他炽热的呼吸,笨拙又急切的抚摸。   他从来都不肯灭烛,她央求得急了,他会捂住她的眼睛,这让她怀疑,他其实在心底里,是不是也很害怕黑暗。   他很少说话,只是抱紧她缠着她,无休无止地努力,他对于那件事,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只要得了空就缠上来,没完没了的尝试,甚至有时候她还能从他手指的缝隙里,看见他在偷偷地翻看一些图画,那些画图上,都是赤i条i条抱在一起的男女,各种难以启齿的姿势。   可到最后,总是同样的收场,他懊恼狂暴,拂袖而去,不知道在哪里熬过一夜,到天快亮时再带着一身寒气一身杀意,默默地回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地躺下,抱紧了她。   虽然她没敢细想,但她本能地知道,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应该生不出孩子。   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脸上越来越热,就连呼吸也开始乱了,却在此时,魏谦冰凉的手摸上了她的脸:“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惜惜慌乱地答道,拨开了他的手。   “说实话。”魏谦皱了眉头,盯着她。   她的呼吸急促,她的脸热得发烫,他说话的时候她神情恍惚,分明没有认真去听,她心里在想别的事,她又没对他说实话。   顾惜惜慌乱着,极力想要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那些古怪纠缠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就连他光i裸的身体,她都看得清楚。   宽肩细腰,冷白的皮肤,胸前背后都有许多伤痕,有的浅有的深,那些特别深的,挨着她肌肤的时候,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   顾惜惜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皮肤里,疼意暂时止住了思绪,她转身往楼梯跟前走,道:“我要回家了。”   “回来!”魏谦一把拽住了她。   他的力气很大,顾惜惜跌跌撞撞地向后趔趄着,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慢慢地抚上她的脸颊,魏谦低声问道:“惜惜,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惜惜慌乱着想要拨开他的手,那些薄茧顺着柔嫩的皮肤蹭过去,带起一阵颤栗的痒,越发让她想起那些并不存在的肌肤相亲,心里慌乱到了极点,“你别碰我!”   魏谦另一只手也抚上来,捧住了她的脸,他的脸离她很近,从他黝黑的眉眼中,顾惜惜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下一息,他冰凉的唇也凑近了,低低地叫她:“惜惜。”   顾惜惜极度的慌乱与羞赧中,一巴掌打了过去。   魏谦本能地偏过头,于是她的手顺着顺着他脸颊的边缘划过,修剪成尖尖的指甲划着他下颌的棱角,留下几条细细的红痕。   刹那之间,他眸中的柔情消失了,变成了乖戾冷淡,顾惜惜一颗心嗵嗵乱跳着,颤声说道:“退思,你先放开我。”   魏谦依旧捧着她的脸,声音阴沉:“你觉得我会把你怎么样?”   她总是这样戒备,她枕头底下压着刀,她房中守着那么多护卫,她甚至把京师府衙的公差都叫在家里值夜,只为防备他。   说到底,她还是不肯要他。   失望夹杂着怒意,慢慢压倒了柔情,魏谦捧着她的脸,看着她娇艳的容颜渐渐在他手下变成苍白,既恨自己让她痛苦,又恨一切都不能遂心。   却在此时,忽地看见她抬了眼皮,试探着向他身前靠近了些,低低地叫他:“退思。”   魏谦猛然清醒,鼻端重又嗅到了她甜香的气息,戾气与杀戮一瞬间被压下去,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忽地搂紧了她。   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亲密无间,高低贴着起伏,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她的温软贴着他的冰冷,他的强健护着她的柔弱,天造地设,就该他们两个在一起。   眼睛开始发烫,魏谦恍恍惚惚地想着,天生出她,就是为了他,不然为什么就连身体,都能这样契合?哪怕是死,他也绝不能放走她。   而后他听见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闷,似乎是被他搂得太紧了,气息不畅:“退思,你若是真心想要入赘,须得答应我几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抱到了。 第41章   张韶站在一处柳荫下, 遥遥地望着镇远侯府。   门外看热闹的人已经走了大半,他刚赶到的时候,台阶底下, 大门跟前,甚至附近的人家门前都聚满了人, 热热闹闹地议论着, 等着看镇远侯府如何从魏谦手里夺回女儿。   如今只剩下十来个人, 零零散散地站在树下街角,看样子似乎也坚持不了太久,就要走了。   而侯府中始终也没什么动静, 就好像顾惜惜不是突然被掳走, 而是寻常出行一般。张韶猜想, 顾家应该是想尽量低调地处理这件事,免得吵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反而对顾惜惜的声誉不好。   不过罗氏的轿子之前出去了,张韶觉得, 应该是去了晋阳大长公主府, 也许这时候, 状子已经递到皇帝跟前了。   张韶很是懊悔。假如他当时能想得更周全些, 假如他不避嫌疑留下来照应一下, 应该不会闹成这样。   “张所正不必自责, ”轻俏的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骥闲闲地走到近前, 道,“就算你不去找魏统领,也会有人通知他。”   他一双桃花眼扫了下四周围,似笑非笑:“魏统领一向耳聪目明。”   张韶怔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有些惊讶。   难道魏谦一直让人盯着顾家?   “寻常人想得什么东西,尚且要时刻留心,”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猜想,时骥随即说道,“更何况是他。看如今的情形,虽然退了婚,顾家妹妹想要摆脱他,可是难得紧呢。”   张韶眼前闪过顾惜惜的脸,心想,原来魏谦那样阴沉的人,也知道喜欢明媚的女子。   “张所正要回家吗?”时骥又道,“我可以顺道送你一程。”   “多谢驸马美意,不过下官还有些事情要办,待会儿再走。”张韶道。   这结果是他引起的,他须得亲眼看见顾惜惜平安回来了,才能放心。   时骥又笑了下,道:“不放心顾家妹妹?罢了,顾侯眼见得并不想张扬,你在这里杵着不走,反而引人注意。”   方才从宫里出来时,他和张韶都说要跟着来看看,可顾和非但婉言谢绝,而且叮嘱过不要他们声张,看那模样,应该是担心传扬出去引得人闲话,对顾惜惜声誉不利。   张韶也知道一直站在外面看并不很妥当,四下里一望,见远处隐约挑着一个幌子,似乎是茶楼,便迈步向那边走过去,时骥很快跟上来,笑道:“走吧,我请张所正吃杯茶,顺道看看魏统领什么时候把人送回来。”   张韶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神色,心里却警惕起来。时骥与他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像他这样不入流的小官,原本也不会被权贵放在眼里,但方才在宫里遇见时,时骥一口就能叫出他的姓氏官职,必定不是头一回留意他,而他最值得人注意的,唯有近来被燕舜接连召见了两回。   而时骥一直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物,从没听说他结交过什么朝臣,为何独独寻上了他?张韶沉吟着,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走进茶楼,挑了二楼邻窗的座位,打开格子窗时,非但能看见镇远侯府,连那边的动静也听得一清二楚。茶博士点了茶,时骥拿起来抿了一口,闲闲说道:“再这么闹上几回,坏了小丫头的名声,顾家就算不想嫁,也只能把小丫头嫁给他了,魏统领这小算盘打得挺好。”   张韶垂目不语。他也觉得魏谦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顾家倒不像是害怕流言的人家,顾惜惜呢,虽然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但他总觉得,她也不会因为害怕议论,随随便便就嫁了人。   时骥的目光停在他的脖子上,桃花眼笑意闪烁:“不过看起来,魏统领倒把你当成劲敌了,张所正留心些,夜里行路莫要撞了鬼。”   张韶正色说道:“驸马说笑了,下官只是无意中冲撞了魏统领,不关别人的事。”   “可我听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说张所正近来总往顾侯跟前凑,打的是入赘的主意呢,”时骥丝毫不避讳地说道,“魏统领着急上火,也是难免。”   这流言怎么传得这样快?张韶觉得有些疑惑,正要细问,窗外忽地传来一阵吵嚷声,跟着就见几个小孩儿从长街的另一头飞跑着过来,边跑边喊道:“兵来了,兵来了!”   张韶下意识地朝他们跑来的方向看去,很快看见顾惜惜与魏谦各乘一匹马,缓缓向侯府门前走来,身后跟着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军,显然是护送他们回府的。   “竟然光明正大地把人送回来了?”时骥向外面瞧了一眼,道,“魏统领行事,倒是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也许驸马弄错了,魏统领并不是擅自带走顾姑娘。”张韶淡淡说道,“看来今后传消息之前,最好先验证一下。”   一句句都在维护顾家,要说他不是打小丫头的主意,谁信呢?时骥看着张韶,笑了起来:“好,下次我谨慎些。”   “时驸马,”张韶眼见人已经回来了,便不想多待,起身说道,“下官家中还有些事情,告罪先行一步。”   “不着急。”时骥闲闲地说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要请教张所正。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得了一副东海的海图,近海几处岛屿附近的洋流、暗礁,乃至商船、盗船常走的航道,那副图上都标注得十分详细,但我先前曾经见过内廷收藏的海图,与我新得的那副差别有些大,所以我也弄不清我得的那副到底是真是假,听说张所正对东海有些研究,能不能给我推荐个行家,帮我掌一掌眼?”   海图,比内廷收藏的更加详细的海图。张韶不觉动容,若这图是真的,那么朝廷在东海的打算,就要事半功倍。   明知道这张图很可能是时骥抛出来的诱饵,张韶依旧说道:“这幅图,驸马可否赐下官一见?”   镇远侯府门前。   顾惜惜还没下马,先已向迎出来的顾和朗声说道:“父亲,之前门前有些扰乱,魏统领误以为我受了伤,一时着急,没来得及向您和母亲禀报就带我去了医馆,方才大夫已经看过,我没有事。”   顾和知道,这是为此事找的借口,至少明面上,也算圆了过去。   只是,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沉着脸上前扶女儿下马,转头看着魏谦,道:“有劳。”   魏谦也下了马,正要跟着顾惜惜回府,顾和回身看着他,道:“魏统领公务繁忙,就不麻烦你了。”   魏谦步子没停,薄唇便抿了起来,却见顾惜惜回过脸看看他,慢慢地点点头,又从袖口中露出三根手指,向他摇了摇,魏谦想起方才她与他说的那些事,心里一动,便就停了步子,眼睛看着她,向顾和躬身说道:“晚辈告辞。”   那些原本守在顾家,满心等着看大戏的人,此时见顾惜惜好端端的由禁军护送回来了,说的又是挑不出毛病的理由,也只得一脸失望的散了。   魏谦松着丝缰,任由乌骓慢慢地向前走去,想着她在鼓楼上郑重其事地与他的约法三章,只觉得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拴着,既是束缚,又是甜蜜。   第一,再不能不得她的允许,突然带她走。   第二,要想见她,须得按规矩登门求见,不得突然闯进家里,横冲直撞。   第三,若想入赘,须得老老实实,征得她父母的同意。   说起来都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可魏谦心里明白,这是她为自己设下的安全地带,只要他答应了,她就有无数个理由不见他,不理他。   像今天这样的独处,很可能,今后就不会有了。   魏谦这十年来,从不曾循规蹈矩的做过什么事情,对于她,更是如此。   他志在必得,无论什么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她这三个条件,却要去掉了他的爪牙,让他变成普普通通的一个,要进要退,都得看她的意思。   可他还是答应了。只要她肯要他,让他做什么,他都情愿。   而且,他也隐约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比起前些日子,似乎又改变了不少,她没那么抗拒他的亲近了,方才从鼓楼上下来时,她甚至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许久都没有让他松开。   甜蜜的,束缚。魏谦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温柔,只要她肯要他,即便再苛刻的条件,他也能认。   人是他的,无论如何波折,都是他的。   李复在西华门拦住了他,笑眯眯地说道:“魏统领,陛下让奴才带个话给大统领。”   魏谦连忙下马,躬身道:“请陛下口谕。”   “陛下说,魏统领哪儿也不要去,老老实实地闭门思过,谨言慎行。”李复道。   这是大长公主来告过状了吗?魏谦想了想,问道:“陛下在哪里?”   李复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陛下龙体不适,今天不见人。”   魏谦皱了眉头,连他也不见吗?看起来,好像事情比他预料的严重。   虽然燕舜心里早有准备,不过到第二天早朝时,弹劾魏谦的奏折数量之多,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弹劾我?呵呵。   魏谦:我与媳妇郎才女貌,轮得着你们这些妖精来反对?   ————————————————————   前两天更新太猛,这两天文思枯竭,老半天码不出来,啊啊啊! 第42章   “你放心, 昨天的事并没有张扬出去,你舅舅和你爹爹弹劾的,是他在闭门思过的时候擅自违禁外出。”往晋阳大长公主府去的路上, 罗氏小声对顾惜惜说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么多人看着, 他还调动了禁军, 圣人就算再护着他,也少不得要给他一个处置。”   “娘,”顾惜惜依偎着罗氏, 欲言又止, “其实, 其实……”   “怎么了?”罗氏见她神色有些扭捏,   “我总觉得, 他好像跟我在梦里面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了。”顾惜惜说着话, 无端有些心虚, 就好像自己那点心思马上就要被拆穿了似的, 急急忙忙地又解释了一句, “娘,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觉得,他好像现在肯听我的劝了, 并不会一味硬来,也许,也许也不必逼得他太狠。”   罗氏倒没觉察到她的异样,只道:“倒也不是咱们逼人太甚, 实在是他做事没有章法,全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出什么招,防备着总没错。”   顾惜惜想起昨天的情形,脸上红着,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那时候,他把她抱得好紧啊……   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很沉,很快,一下又一下清晰极了,带得她的一颗心,也跟着飞快地跳起来。   她能嗅到他怀中那股子松叶气息,但不像之前那样总带着一股子凛冽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抗拒,昨天的他,就连气息也暖了很多,意外地让她有种踏实安稳的感觉。   顾惜惜觉得,自己肯定是走火入魔了。无缘无故竟然想起那些不该想的事,不该想的人,而且,竟还有点维护他的意思。   她定定神,含糊着说道:“之前我要他以后不要乱闯咱们家,他也做到了,昨天虽然事出意外,但他也没有把我怎么样,万一圣人从重处置了他,我就怕,就怕他反而因此生了怨恨。”   “婚都退了,我想他也不可能不怨恨咱们吧。”罗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别想那么多了,你舅舅和爹爹都有分寸,这件事咱们要是一言不发,那厮还以为咱们怕了他呢。”   顾惜惜脸上一红。   怕?如今她倒是有点怕见他,但不是从前那种怕,这种微妙地区别,大约也只有她自己,能品味出一点了。   那约法三章,既是约束着他,也是约束着她,若是再这么糊里糊涂地与他私自见面下去,天知道她会不会被他弄得越发心软。   好容易才退了婚,要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他,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惜惜,”罗氏又道,“待会儿我要跟你外祖母好好说说光世的事情,若是你外祖母没有叫你的话,你就当做不知道,你舅母问什么,你也当做不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他们一家三口早就商量好了,罗光世这门亲事做不得,只是还没向晋阳大长公主回话,今天罗氏回娘家,就是专程为了解决这事。   顾惜惜忙答应了,看看已经到了大长公主府门前,边扶起罗氏,道:“娘,走吧。”   车子直接进了垂花门,伍氏在门前候着,一上来就急急地向罗氏问道:“姑奶奶,那件事情你想好了吗?母亲今天早起吃饭的时候,又在跟光世说了,我担心得很。”   晋阳大长公主自从上次提了顾惜惜和罗光世的婚事之后,紧接着事情就没断过,以至于一直耽误到现在,两家人还不曾正式坐下来商议过,伍氏虽然从罗氏的口风中猜测,罗氏应该不会答应这件事,但只要罗氏一天没有正式拒绝,她就一天揪着心,连吃饭睡觉都没法子安稳。   昨天魏谦带走顾惜惜之后,罗氏回娘家报信,晋阳大长公主进宫向太后告了状,末后罗澍连夜写了折子,弹劾魏谦,伍氏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焦急,这样闹下去,顾惜惜的名声大大受损,就算想嫁,也挑不出好人家来嫁,那就只剩下罗光世可选了,可若是真的娶了顾惜惜,以后她只怕连觉都不敢睡了,谁知道魏谦会什么时候又杀进来!   早起晋阳大长公主在饭桌上,直接问罗光世愿不愿做这门亲事,罗光世是个无可无不可的,只说都听祖母安排,伍氏急得要命又不敢打岔,一直忍到罗氏过来,也顾不得顾惜惜还在场,抓住她就问了起来。   顾惜惜在边上跟着,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脸颊上顿时火辣辣起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众人手心里捧着的宝贝,别说父母亲和外祖母,就连过去的伍氏,就连泰安长公主这些远一点的长辈,也都对她十分爱怜,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这样招人厌弃。   蓦地便想起昨日魏谦说的,只要你肯要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他是那样珍爱着她。   顾惜惜茫然地想到,即便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厌弃了她,至少父亲母亲和外祖母,至少他,是不会的吧。   罗氏见女儿神色落寞,心里也有些恼怒,压着火气说道:“嫂子放心,不但你挂心这事,我也一直挂心着,非但你觉得这事做不得,我也很觉得做不得,待会儿见了母亲,我立刻就把话说清楚。”   伍氏放下心来,脸上就红了,嗫嚅着说道:“姑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心吧。”罗氏淡淡说道,“再等一时,就有结果了。”   请安之后,罗氏单独留下来跟晋阳大长公主说话,顾惜惜不想与伍氏独处,便带着丫鬟去花园里走动,伍氏很快拿着点心追了出来,殷勤说道:“惜丫头,今儿一早新剥的鸡头米,做的第一批芡实糕,你尝尝吧。”   顾惜惜双手接过碟子,微微一笑,道:“谢谢舅妈。”   “别客气,”伍氏平素就不怎么爱说话,到这种尴尬的时候,越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老半天才道,“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跟我说就行,在这里跟在家里是一样的。”   “我知道。”顾惜惜笑着说道。   伍氏看着她一派安详雍容的气度,心里终究是有些愧疚,低下了头。   若顾惜惜只是她的外甥女儿,她会真心疼爱她,盼着她找到一门好亲事,可若是给了罗光世,若是给她做儿媳妇,那是真的不行。   且不说她招惹了魏谦那个煞神,为着儿子的性命前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过门,单说罗家人都向着她,甚至连儿子从小到大在她面前也都只有听话的份儿,真要是娶了她,必定夫纲不振,像顾和一样被拿捏得死死的,将来万一生不出儿子,罗家就要绝后了。   况且顾惜惜那样得晋阳大长公主的心,罗澍对她也极好,在她面前,她这个正经做婆婆的倒要退出一箭之地,这样的儿媳妇,伍氏自忖降服不住,不敢要。   顾惜惜见伍氏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多少也猜到些她在想什么,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正要告退时,罗光世急匆匆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惜妹妹,你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   当着伍氏的面,顾惜惜跟他也没什好说的,只道:“怕打扰表哥温书,所以没过去。”   “温书没什么,也不差这一会儿。”罗光世一向是个没什么心眼的,想起近来同窗之间传说的新鲜事,忍不住说道,“惜妹妹,那个张韶近来是不是老往你家里跑?”   顾惜惜没想到竟然在他这里听说张韶,皱了眉头问道:“统共只去过两次,一次是爹爹有事要跟他说,一次是他想请我娘的大夫,怎么就传成老往我家里跑了?”   “只去过两次?”罗光世挠挠头,也有些纳闷,“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都说他天天往你家跑,怕是想入赘,连我们书院都在传,还说什么第一美人配第一美男子……”   “光世!”伍氏止住了他,“你妹妹是女儿家,这些浑话别跟她乱说!”   罗光世私下里对着顾惜惜一向无话不说,所以并不曾想起要避讳,这时候被母亲止住了,也没当回事,只笑着说道:“我估摸着要是连我们书院都传扬起来了,只怕别的地方也在传,早晚都能听见。”   顾惜惜心中一动。书院里没成婚的男子一大把,私下里说些有的没的也是正常,但是张韶只去过侯府两次,并不是多么扎眼的事情,何至于传扬成这样?难道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是,为什么呢?   “惜妹妹,我新得了一套好湖笔,”罗光世很快就忘了张韶的事,兴高采烈说道,“还有一锭古墨,上好的松烟墨,异香怪气的,你要不要?要的话我这就包起来给你带走。”   “我不要,你留着玩吧。”顾惜惜心里还想着张韶的事,随口答道。   “还有一匣子琉璃棋子,烧得特别好,我拿来给你看看。”罗光世又道。   罗光世的聪明都用在读书上,其他事情一向都漫不经心的,况且罗家的家境,也不需要他操什么心,他仍旧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拿给顾惜惜看,往日里倒也罢了,但顾惜惜此时全没心思敷衍这些,只道:“我懒得看,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   “那你想玩什么?我给你找。”罗光世笑着问道。   伍氏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子性子软善,从小一起玩耍时,儿子虽然大她一岁,事事却都听她的指挥,如今长大了,居然还被她吃的死死的,比起顾和那种怕老婆更加让人不放心,这门亲事,拼着撕破脸,也万万不能做!   耳边传来罗氏的声音:“惜惜,嫂子。”   伍氏连忙望过去,就见罗氏慢慢走过来,向她点点头,道:“母亲叫嫂子过去呢。”   伍氏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道:“姑奶奶,母亲怎么说?”   “放心吧,”罗氏淡淡一笑,“如嫂子所愿。”   伍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晋阳大长公主独自坐在房中,看见伍氏走进来时,皱眉问道:“惜丫头她爹娘怕魏谦再来闹腾光世,没有答应。”   伍氏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腔子里,连忙道:“惜丫头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光世他配不上。”   “除了咱们家,也没人敢硬扛魏谦,”晋阳大长公主道,“得了闲让光世他爹再跟姑爷说说吧,惜丫头这样子,我不放心。”   伍氏吓了一跳,脱口说道:“娘,姑爷他们怕是已经挑好人了,外头都在传,连光世都知道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好像动心了。   魏谦:曙光啊,泪流满面啊!   ——————————   拼了老命的加更,呜呜呜 第43章   燕舜将弹劾的奏折平摊着都摆在书案上, 似笑非笑地看着魏谦,道:“一共十三封,你自己看吧。”   魏谦自然知道是不能看的, 只低着头说道:“微臣给陛下添麻烦了,请陛下责罚!”   “罢了, 嘴上说责罚, 心里还不是在想着怎么收拾人家?朕还不知道你!”燕舜将十三封奏折都摞起来, 道,“说说看,你觉得有哪些人弹劾了你?”   魏谦因着闭门思过的缘故, 这些日子都不曾上朝, 此时便凭着印象猜道:“罗家的, 镇远侯的,再有御史台几个御史的, 国子监候司业……”   他说一个,燕舜便拿起一封奏折放在边上, 此时突然打断他, 问道:“为什么会猜候司业?”   “他是朱安世的学生, 最是爱说孝悌仁义那一套。”魏谦微哂一下, “昨天臣打了宋直, 臣猜他是弹劾臣不孝。”   朱安世号称当世大儒, 门下桃李无数,在朝堂乡野, 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宋直拜在他门下,倒是找了个好靠山,之前他砍伤宋直, 这些人就曾群起而攻之,候司业作为朱安世的得意门生,带头弹劾他也在意料之中。   倒被他猜对了。燕舜丢下那封奏折,道:“你觉得宋直会无缘无故上门闹那么一出吗?”   “陛下号令各地举荐遗才,臣猜测,宋直是奔着这个来的。”魏谦淡淡说道。   宋直下套的目的,他看得清楚明白,昨日那样,无非是顺势而为,他们兄弟两个,心机功夫上,原本都不差。   “原来你也明白。”燕舜点点头,道,“既然知道他在下套,何苦给他口实?挨你一顿打,换个孝悌的名声,未免太划算了。”   “陛下睿智,宋直就算费尽心机,也不会得逞。”魏谦道。   “别给朕戴高帽子,”燕舜道,“朕也得考虑物议,并不能随心所欲,以后不要再给人留下这种口实。”   魏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   物议。宋直想利用物议,他就给他物议,但,绝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宋直一辈子汲汲营营,最想要的,唯有名利二字,尤其是名。但他会死死捏住他的名利之路,让他一辈子都像条丧家狗一样,追在名利后面费尽心机,却永远得不到。   他会按着他的心意,进他设好的套,在他以为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就拿走一切,让他重重跌落。   他会一点点折磨他,摧毁他,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所有,却丝毫不能阻止。   他的好大哥。   他们兄弟两个,身上流着的,都是宋良臣的血,同样的恶毒,同样的凉薄。   燕舜被他的目光弄得有点不舒服,摆摆手道:“罢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不过悠着点,别被人抓住把柄,朱安世可是个老狐狸,不会坐视不管。”   “是。”魏谦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情,沉声答道。   燕舜又指指剩下的奏折,问道:“你猜猜还有哪些?”   “朱安世其他的门生,罗家和镇远侯府交好的人家,”魏谦慢慢说道,“还有,户部周侍郎。”   燕舜道:“朕一直没想明白周侍郎为什么会弹劾你。”   “时驸马。”魏谦道,“周侍郎唯户部梁尚书马首是瞻,而梁尚书,最近与时驸马暗中有来往。”   原来如此。燕舜沉吟着问道:“依你看,梁尚书是与驸马有什么交易?还是出于面子交情,应付驸马?”   “没拿到确切证据之前,臣不敢妄下结论。”魏谦道,“不过时驸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臣近来在暗中接触江思明。”   燕舜皱了眉,问道:“时驸马知道江思明来了?”   “驸马应该没有确切证据,但却起了疑心。”魏谦道,“他这几天频频让江家的暗桩刺探二房的动静。”   燕舜便有些不放心。几次交手下来,时骥固然没能如愿,可燕舜在他手上也没讨到便宜,这是个难对付的人,尤其是,其中还夹着一个燕双成。   燕舜绝不能让时骥接手江家,继续与朝廷为敌,但燕舜又隐约觉得,燕双成对时骥,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各玩各的,他们之间,似乎有更亲密的关系。   直接杀了时骥也不算太难,怕就怕伤到燕双成,毕竟她为了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心爱的驸马。   燕舜沉吟许久,问道:“杨氏如今还在江中则手里?”   “是,”魏谦道,“时驸马想了很多法子,都没能带她出来。”   燕舜慢慢说道:“想法子控制杨氏,用她让驸马安分些。”   时骥若是识相,就老老实实做他的驸马,不要再插手江家的事,看在燕双成的面子上,他会给时骥驸马该有的一切,但时骥若是不识相,那就想法子让他不得不识相。   “是,”魏琴道,“臣这就下去安排。”   “不急,还有一封折子,”燕舜将最后一封拿起来晃了晃,道,“你觉得这是谁的?”   魏谦想了又想,最后答道:“臣猜不出来。”   “张韶。”燕舜带着几分揶揄说道,“他参奏你无故伤害朝廷命官。”   魏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目光阴狠乖戾。   “好了,张韶又不在,你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燕舜将折子放下去,道,“你也不要听风就是雨,朕看他对顾表妹没什么,你也不要当仇人似地防着他。”   别人都还罢了,张韶。他并没有听风就是雨,他是凭直觉。从第一次看见她遥遥向张韶点头的样子,他就直觉,张韶是块绊脚石。魏谦沉沉地说道:“臣会让他闭嘴。”   “你又要做什么?”燕舜瞪他一眼,“如今不比在润州,能由着你发狠胡来。张韶是个人才,朕还要用他,你以后对他客气些,朕还指望着你们同心协力,一同拿下东海呢。”   魏谦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说道:“臣只怕不能忍。”   若是别的事,还则罢了,但是是她,任何敢觊觎她的人,他都要杀了!   “不能忍也得忍着!”燕舜道,“朕准备让他到朕身边来,做起居郎,任命已经在门下省流转了,你收敛些,不要再动他。”   起居郎。虽只是六品官,却是天子近臣,日日与天子为伴,最是亲密。魏谦抿紧薄唇,许久才道:“臣遵旨。”   出了御书房时,魏谦越走越快。   张韶。   就连皇帝,也开始替他说话了。很好。   果然是个有手段的,就连皇帝,都觉得他是可用之才,专门交代他要容忍。可他从来都不是有肚量的人,胆敢觊觎她,找死!   却在此时,满心郁燥中忽地跳出燕舜那句古怪的话,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魏谦眉心微动。他并没有听谁说什么,他为难张韶,都是出于直觉,可燕舜这话——难道,有人在背后散布张韶与她的消息?   “来人!”魏谦立刻叫道。   很快有心腹随从上前,躬身行礼:“大统领。”   “去查查清楚,是谁在散布张韶与顾家姑娘的谣言,又是谁把这谣言瞒着我,”魏谦低声说道,“三天之内,给我回话。”   随从很快离开,魏谦慢慢走回静思阁,拧紧了眉头。   连燕舜都听见了传言,他却没有,绝对不应该。有人已经把手伸到他身边了,会是谁?   燕双成坐着轿子,往公主府走去。   府门外工匠们正爬在脚手架上换匾额装饰,时骥负手站在跟前看着,听见动静时回头一看,唇边便露出了笑意:“公主回来了。”   他快步上前,亲自打起轿帘扶住燕双成,道:“我还以为公主乐不思蜀,不肯回来了呢。”   燕双成且不下轿,只问道:“你在外头做什么?”   “宗人府送来了长公主府的匾额,我让人挂上去。”时骥笑道。   今日早朝时,燕舜颁下圣旨,加封燕双成为护国长公主。   公主中最尊贵的封号,给他唯一的姐姐。   护国长公主府的规制比公主府尊贵得多,燕双成住惯了旧宅子,不想搬家,燕舜便下令腾空临近的几所宅第,合并修整之后,作为长公主府的一部分,如今左邻右舍都忙着在搬东西走人。   燕舜性子简朴,这是他继位以来,头一次大张旗鼓地加封亲近之人。   燕双成仰头看了眼匾额,皱眉道:“吵吵闹闹的,没法子住,我还回宫里吧。龙媒,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时骥便弯腰低头进了轿子,这是八人抬的大轿,内中十分宽敞,足够两三个人坐,但时骥还是紧紧挨着燕双成坐下,笑盈盈地问道:“公主可是想我了?特地回来看我?”   “想什么呢?”燕双成白他一眼,“我想谁,也懒得想你。”   “好吧,”时骥笑道,“听说魏谦也在宫里住着,怪道公主没工夫想我。”   燕双成垂下眼皮,想着那夜魏谦挥刀断发时的决绝,低声道:“我也没想他。”   镜花水月,到底都是一场空。她追逐的那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时骥察觉她心情不快,轻轻拿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问道:“怎么,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燕双成皱眉道,“我跟你说话,总提别人做什么?”   时骥笑道:“那我不说了。双成,按规制花园要扩充一倍,你想种什么花?”   “随你吧。”燕双成抬头看他,目光灼灼,“龙媒,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又在折腾江家那些破事?”   时骥笑了笑,道:“是。”   “不要再管了,”燕双成语气生硬,“我说过,我不想当寡妇。”   时骥只是笑着,又拿着她的手,轻轻用手指按揉着她的手指,问道:“那些丫头们,有记得每天给你按摩吧?”   燕双成抽回手,有些生气:“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时骥道。   “给我记清楚,不许插手江家的事,老老实实当你的驸马去!”燕双成冷冷说道,“要么咱们就一拍两散,我也犯不着管你。”   “陛下如今是过河拆桥啊,”时骥笑道,“若不是江家的钱,江家的人,他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燕双成傲然道,“你们也都明白后果,不过是各取所需。龙媒,你若是听我的话,我还能保你平安,不然,就连我也保不住你。”   “我的傻丫头,”时骥笑笑地将她揽进怀里,“有江家在,我才能当你的驸马,要是没了江家,我就什么也不是。”   他抚着她的头发,低低地笑着,声音温柔:“咱们这对夫妻,从一开始,就算计的清楚明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撬我墙角,呵呵。   魏谦:不光撬媳妇,还撬基友,呵呵。   魏谦:等着。   ————————————   正在疯狂码字,争取晚上加更,么么~ 第44章   这天晚饭时, 顾惜惜想了又想,还是开口说道:“爹,娘, 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顾和正对着眼前那盘白鱼剔刺,剔完了给她夹了一块, 又给罗氏也夹了一块, 想了想说道:“我也有件事, 须得跟你们商量商量。”   罗氏笑着说道:“这是怎么说的,你们爷儿俩约好了,一齐要说什么大事不成?”   顾和的筷子停顿了一下, 抬眼看她:“确实是件大事。”   顾惜惜无端便有些担忧。她还从没见过父亲这么严肃的神情, 应该是件很重要的大事。   顾和的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到女儿身上, 最后又看回妻子,慢慢说道:“陛下有意让我牵头, 加快组建海军。”   顾惜惜一怔,头一个想起来的, 就是顾和的嗽疾。   病根是当年南海那一战落下的, 呛了海水伤了肺, 大夫说很难根除, 只能小心保养。   她记得小时候每到秋冬天, 顾和总要吃药, 门窗也都关得很严实,稍微不小心呛了风, 就要咳嗽一整个冬天,一直到这几年顾和才渐渐好些,冬天里很少听见咳嗽声了。   建海军,自然是为了打仗, 可父亲的身体,吃得消吗?   罗氏慢慢放下了筷子,道:“是要去东海?”   她虽然很少过问政事,但这些天顾和总是翻阅兵法海图,有时候还会看着演武堂里顾家先祖留下的兵刃出神,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端倪。   顾和迟疑着说道:“若是我应下的话,就得去东海。”   罗氏想了想,又问道:“你想去吗?”   顾和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我担心你和乖女……”   “想去就去吧。”罗氏见他这么说,已经知道他是想去的,微微叹了口气。   她记忆中的顾和,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鲜衣怒马,一杆银枪杀得蛮夷变色,如今的顾和是个温和顾家的好男人,终日里笑眯眯的,不相熟的人很难想到他当年也曾有锋芒毕露的一面。   但夫妻多年,罗氏一直都是知道的,顾和虽然碍于母命再不曾上过战场,但他的心思,有一部分一直都留在那里。   否则也不会一直留着演武堂,一直留着父祖辈传下来的兵刃兵法,近些日子更不会三更半夜挑灯观书,紧紧盯着东海的动静。   这个男人,无论锐利还是温和,武者的热血都不曾变过。   罗氏心想,安稳的日子过了将近二十年,也是时候让丈夫一展胸中的壮志,   顾和脸上有些愧疚,低声道:“如今家里事情不断,乖女的婚事也没定下来,我实在不该走。”   罗氏横他一眼,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要走可以,不过得跟圣人谈妥了条件,一要带上熟悉你旧伤的大夫,还有你常用的药品,二来东海冬天湿冷多风,须得给你安排好暖和避风的住处,让你免受风寒之苦,第三,惜惜这边,须得圣人亲口答应护她周全,再不得让魏谦再来骚扰。”   顾惜惜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想替魏谦说句话,张开口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咬着嘴唇,慢慢地又低下了头。   顾和没想到一霎时罗氏就能想出三个条件,况且桩桩件件,看起来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此时已然明白,他的心思罗氏早就已经察觉,心里又是暖意又是歉意,低声道:“建海军不是一朝一夕事,我这一去,少说两三年,多则五六年,你,要受苦了。”   “走着看吧。”罗氏微微一笑,“如今这位圣人,看着不像是能等那么久的好性子,也许,很快呢。”   她夹了一筷顾和爱吃的烧鹅签,道:“先这么定吧,等我再想起来什么了,咱们再说。”   顾和吃在口中,却也尝不出味道,只是反反复复地想着将来的情形,目光突然落在顾惜惜身上,忙问道:“乖女,你方才说有事,是什么事?”   罗氏跟着也看了过来,问道:“是呢,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顾惜惜犹豫了一下,道:“表哥说,他们书院里都在传说张韶总往咱们家里跑,有心入赘。”   “啊?”顾和怔了一下,“这是从何说起!”   罗氏也吃了一惊,沉吟着说道:“怪道临走时,母亲突然问起张韶的事。”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都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们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地择婿,况且又是没影子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呢?   夜深时,卧房里灭了烛,顾和闭着眼睛躺了许久,听着罗氏的呼吸并不像平时那么轻缓,便试探着叫了她的小字:“慧昭?”   果然听见罗氏嗯了一声,显见得也没睡着。   顾和翻身拥住她,轻声道:“咱们夫妻十八年,从来没分开过,我要是走了,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放心不下你和乖女。”   “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你还怕我照顾不好乖女?”罗氏低声说道,“放心吧,眼下唯一棘手的就是魏谦,除了这个,别的都应付得来。”   “我明天见驾时,再跟圣人敲定一下,一定要圣人亲口答应保乖女平安,我才答应去东海。”顾和道。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响亮的狗吠,打断了夫妻两个的说话,顾和侧耳听了一会儿,见一条龙还在断断续续地叫,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了,一条龙一直叫?”   片刻之后,值夜的丫鬟在外头回道:“大姑娘睡不着,起来遛狗玩呢。”   顾和放下心来,重又躺回去,笑道:“乖女真是,大半夜的遛什么狗?”   “她从小就喜欢猫儿狗儿,让她玩吧,”罗氏道,“如今没成亲还能自在几天,等成了亲,只怕不能像做姑娘时这么随心所欲了。”   “那倒是不怕的,反正是入赘,有咱们在,谁也别想欺负她。”顾和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压低了声音,“慧昭,你说张韶这个人,怎么样?”   “人看着倒还稳重,”罗氏道,“不过他是家中的独子,势必是不能入赘的,而且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池中之物,不妥当。”   “我也听说,他马上就要升官了。”顾和叹口气,“要是在我走之前,能把乖女的亲事定下来就好了。”   顾惜惜牵着一条龙,向三元和四喜说道:“你们别跟着了,我一个人走走。”   三元和四喜双双退下,顾惜惜独自牵着狗,绕着狗舍附近的假山转了一圈,末后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揉了揉一条龙的脑袋。   一条龙便在她脚边趴下来,爪子搭着她的脚,哼哼唧唧的。   顾惜惜想起上次它在魏谦面前谄媚的模样,自言自语说道:“你这个叛徒,为什么不咬他?”   一条龙自然是听不懂她说的话的,只是仰起头看看她,跟着又趴下里,在她脚上蹭了蹭。   “叛徒。”顾惜惜又揉了揉它的脑袋,想着晚饭时父母亲说的话,不觉出了神。   父母亲都如临大敌一般防着他,大约也是她那些梦,还有他之前那些 行径太让人不放心,可现在的她,总觉得魏谦,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魏谦变了,还是她的心境变了。   总觉得如今这样防贼似的防着他,弄得他有些可怜。   顾惜惜忍不住又揉了揉一条龙,低声道:“叛徒!我还罢了,你才见过他几次,为什么就不咬他?”   一条龙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跟着就听见魏谦低低的声音:“它为什么要咬我?”   顾惜惜吓了一跳,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说道:“不是说好了不许随便到我家里来吗?”   魏谦从假山石后面转出来,眼睛望着她,道:“只要你不知道,就不算来过。”   他心里有事,一直睡不着,原本只在鼓楼上望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想着偷偷过来看看狗子,没想到她也在。   顾惜惜觉得脸上越来越热,急急说道:“可如今我知道了!”   魏谦突然觉得,她的语调与平时,很不一样。带着娇,带着嗔,并不是平时平静温婉的口气,到底像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一颗心,突然就被撩得动荡起来。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借着微弱的星光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又道:“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   顾惜惜又嗅到了那股子带着微温的松叶气息,连忙拖着一条龙向边上退了几步,定定神说道:“那也不行,你没听我的话。”   话一出口,就觉得似乎是说错了,连忙改口:“我要走了,不要再有下次。”   “别走。”魏谦一把拉住了她,“让我看看你。”   她今天,太不一样了。   她的手握在手里,暖热,轻软,像是握住了一朵云,让他不舍得用力,又下意识地想要用力,再攥得紧些。   魏谦想起昨天那个美妙得无法言说的拥抱,忍不住手上用力,想要再次拥她入怀,顾惜惜踉跄着,眼看就要撞进他怀里,却突然重重一脚踩在他脚上,嗔道:“你疯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也只不过让他微微皱了皱眉,不过魏谦还是停了手,低声道:“昨天就抱了。”   顾惜惜一张脸红透了,急急说道:“疯子,那边还有人呢!”   她挣脱他,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了,一条龙犹豫了一下,转头也跟着她跑了,魏谦正要跟上,却听见了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果然有人。   四周围很快安静下来,魏谦独自站在假山的阴影里,将方才握过她的那只手送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   甜的,香的。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改名了,请叫我魏·痴汉·谦。   魏谦:嗯。 第45章   第二天大朝会时, 张韶的调令颁了下来,由工部调往门下省,任起居郎。   连升两级倒也罢了, 去的竟然还是这样紧要的位置,顿时引得朝野瞩目。   散朝之后, 非但工部的上司亲自向他道贺, 就连那些平日里从来没说过话的朝臣, 也都纷纷上前搭话,张韶正一一招呼着,一个小太监跑着过来说道:“张大人, 陛下让你去趟御书房。”   张韶连忙向众人团团拱手, 道:“下官先走一步, 恕罪,恕罪。”   “张右史快些去吧, ”众人纷纷说道,“陛下还等着呢。”   众人目送他往御书房走去, 一些人很快散了, 一些人仍旧留在原地, 带着几分艳羡喃喃说道:“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啊!”   张韶来到御书房门外, 未曾进门, 先听见了顾和的声音:“……陛下若是能约束住魏统领,令他再不得骚扰小女, 臣才能放心去东海。”   张韶忙停住步子,反而往阶下避了避,又过一时,就见李复走出来, 含笑说道:“张大人请进去吧。”   张韶这才迈步进门,向燕舜行礼时,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下顾和,心想,他方才提的那个条件,也不知道皇帝答应了没有?   很快见燕舜含笑说道:“洵美,顾侯已经决定前去东海。”   张韶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皇帝已经答应了顾和的条件,有皇帝作担保,即便顾和走了,魏谦应该也不敢再去骚扰,那么前天那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他连忙说道:“臣恭贺陛下,喜得良将!”   燕舜笑道:“顾侯的确是难得的良将。洵美,朕把你先前上的万言书给顾侯看过了,顾侯也有些想法,你们可以一起参详参详。至于兵员抽调方面,朕的意思是最好不要从东海驻军中选,你两个再帮朕想想,还有哪些兵员可用。”   张韶知道燕舜的顾忌。东海官场与江中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顾和此去仍旧使用东海的驻军,很难说会不会像先帝在的时候那样,几年下来连个船坞都没建成。   顾和便道:“先从沿海几处州县各自抽调一批兵员,一来这些人有海防的经验,二来不是本地人,也能防止与原有的人马串连。先建起第一批,后续的看情况再定。”   燕舜点头道:“是个办法,不过海军所需的兵力不在少数,单是抽调的话,恐怕很难补足编制,况且东海情势复杂,新兵一时半会儿也难上手,洵美有没有什么主意?”   张韶道:“臣听说,东海的海商前些年联合组织了一个商会,单是这个商会招募的私兵,就有数百人之多,枪械充足,骁勇善战,去年吴四海突然上岸掳劫,就亏得这些私兵挡住了,才没有酿成大祸。除了商会的私兵之外,东海各大海商也各自招募私兵,如今这些人出航远洋时,往往是几家联合起来,商船和护卫船同行,就连吴四海这种大盗轻易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   燕舜抬了眉,问道:“洵美的意思是,先将这些私兵收编?”   “不一定是收编,”张韶道:“这些私兵桀骜不逊,很难管教,有一些甚至从前就是海盗,要想让他们收了心当兵也不容易,但可以雇用他们作教头,甚至可以雇用他们作战,他们对当地的情势十分熟悉,也有不少对敌的经验,有他们带着,新兵训练起来应该会省不少力气。”   燕舜有些意外。雇用海上的私兵替朝廷打仗的主意,先前魏谦也曾提过,但这种大胆甚至疯狂的主意由魏谦说说也就罢了,张韶一个读孔孟文章的书生,竟然也出这个主意?   他不由觉得,张韶这人,绝不像面上那么温和,内心里说不定也像魏谦一样,是个离经叛道的。   燕舜看向顾和,问道:“顾卿觉得洵美的想法有几分可行?”   顾和年轻时在兵营待过,深知兵与匪之间,原本也没太多区别,只要能为我所用,都不妨拿来一用,但当下的问题在于,这些私兵,是否可靠。   东海那些海商中,不乏像江家这样一半盗一半商的情形,他们养出来的私兵,若是直接用了,万一混进来盗匪,带来的损失就难以估量了。顾和沉吟着说道:“臣须得亲身到东海看过这些人,才能做决断。”   “好,是要亲眼看过,才能决断。”燕舜心中越发觉得可行,道,“顾卿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尽快安顿好家里的事,尽快起程。”   顾和道:“臣会尽快安排,力争十天之内能够启程。”   “好,顾卿果然雷厉风行!”燕舜踌躇满志,看了眼张韶,慢慢向股和说道,“此去东海,路途艰险,况且你身负重任,只怕要有各路小人虎视眈眈。魏统领多次去过东海,也曾亲自上过泥丸岛,见过吴四海,顾卿,朕的意思是由他一路护送你过去,等你在东海站稳了脚跟,再让他回来复命。”   江中则胆大辣手,很可能为了阻止朝廷的计划,暗中刺杀顾和,让别人护送燕舜都不放心,唯有魏谦,既有这个能力,而且于公于私,都会一心盼着顾和平安无恙。   顾和很快想明白了燕舜的考虑,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说道:“臣听陛下的安排。”   张韶低着头,心里明白,从此刻开始,他才算是真正走进了权力的核心。   魏谦与吴四海有过接触,甚至曾多次去过东海的事都属于机密,燕舜既然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就是把他当成了心腹,从此之后,他那些胸怀抱负,真正要有施展的机会了!   君臣三个足足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末后顾和告退,张韶落后一步,见顾和的身影消失在廊外,这才回身向燕舜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什么事?”燕舜问道。   “前天臣碰见了时驸马,”张韶道,“时驸马说,他得了一副东海的海图,岛屿、洋流甚至航道都标注的十分详细,臣求他赐臣一见,驸马答应了。”   燕舜玩味地看着他,许久才道:“不过是小事一桩,洵美为何要告诉朕?”   “臣与驸马素来没有什么交情,驸马突然提起这事,臣觉得有些蹊跷。”张韶试探着问道,“陛下,这图,臣要不要去看?”   “看,为什么不看?”燕舜笑了下,道,“时驸马一番美意,一定要好好看一看,等你去看的时候,记得提前跟朕说一声。”   “臣遵旨!”张韶忙道。   燕舜又道:“你参奏魏统领的折子,朕留中了。东海的事,少不得你与魏统领还要共事,适可而止吧。”   张韶心里知道,燕舜绝不会因为他受了伤,就把魏谦怎么样,但若是全然不反抗,以魏谦的性子,今后只怕会越来越过分。他想了想,说道:“臣受些伤没什么,只怕耽误给陛下办事。”   “放心,以后不会再有。”燕舜笑了下,“你退下吧,那张海图要看仔细些,若是能借出来就更好了。”   一个时辰后,张韶回到租住的房子里,老远看见房主人站在门前,张韶以为他是来催房租的,正要央求再拖几天,房主人早喜盈盈地迎上来,殷勤说道:“张大人升官了?小的给张大人道喜!”   “韶儿,”张母在屋里唤他,“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张韶连忙进了屋,就见里面到处堆着大箱子,还有许多绸缎布匹打着红绸带,堆在桌上,张母半躺在床上,指指那些箱子,低声说道:“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送礼,都说是恭喜你升迁的,我不肯收,那些人丢下东西就跑了,礼单子都搁在桌上,你对着看看,挨家给退回去吧。”   张韶沉吟半晌,笑了一下:“留下吧,明日我把礼单子给陛下送过去就成。”   升官收礼,原本也是常事,他若是不收,那些人觉得他假惺惺的,今后反而不好行事。燕舜不是个拘泥教条的,只要禀报一声,想来也不会为难他。   张韶拿起礼单看着,心中毫无波澜。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这会子就算给他万两黄金,也及不上当初顾家给的那二百两银子。   却在此时,听见张母问道:“韶儿,我听见都在说,你想娶镇远侯府的小姐?”   静思阁中。   魏谦淡淡问道:“你是说查不到?”   “大统领恕罪,”影卫左管领郭盛战战兢兢地答道,“影卫中向大统领隐瞒消息的几个都突然暴毙,目前属下只查到护国长公主身边的丫鬟消夏,曾经指使人散布顾姑娘与张右史的谣言。”   燕双成。除了她,也没有谁这么无聊。   魏谦的声音越发冷淡,道:“继续查,把影卫彻底翻一遍,找出所有可疑的人。”   “是!”郭盛捏着一把汗,应声答道。   燕双成。魏谦仔细回想着她这些日子的行动,又觉得有些疑问。   若说她指使丫鬟散布谣言,倒在情理之中,但是影卫,因为时骥夹在中间的缘故,燕舜与他一向都很谨慎,从来不曾向燕双成透露过影卫的事,她真有那么大能耐,能在影卫中安插下人手?   郭盛走后,魏谦又想了一会儿,唤道:“江复生!”   一个灰衣人应声而出,躬身说道:“属下在!”   “盯紧郭盛,再用你的人手,暗地里再筛一遍影卫。”魏谦低声吩咐道。   话音刚落,蓦地听见李复的脚步声,魏谦摆摆手,江复生很快退下,接着就见李复走进来,笑着说道:“魏统领,陛下让你安排一下,过阵子护送镇远侯去东海。”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护送未来岳父出远门。   魏谦:要是把岳父换成媳妇就更好了。   魏谦:嘤嘤嘤。   ————————————   争取晚上再加更一次,么么~   小可爱们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向亲友们宣传宣传这个文好不好?爱你们~ 第46章   顾和的行程最终定在了十天之后, 为着时间紧迫的缘故,怀山长公主府精心筹备了许久的生辰宴,顾家便没有人出席。   顾和去了兵部办事, 罗氏一边指挥着丫鬟婆子们给顾和收拾行装,一边低声向顾惜惜说道:“是非之地, 原本也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推掉不去。”   晋阳大长公主虽然没有明说, 但暗示过几次, 这次生辰宴上可能要出事。   为着这个缘故,晋阳大长公主也推说家中有事,只打发人送了寿礼过去, 并没有让罗家人露面, 泰安长公主府则是打发李子正前去送礼, 女眷也都没有到场。   顾惜惜猜想,晋阳大长公主和泰安长公主大约是要好好收拾一下怀山长公主, 报之前的一箭之仇,至于怎么行事, 罗氏看起来并不打算细说, 顾惜惜满心好奇, 暗自盘算着找机会问问李子正, 毕竟他是几家人中唯一一个到场的。   晌午跟前, 泰安长公主娘儿三个齐刷刷地来了。   泰安长公主满脸都是笑, 下了轿便拖着罗氏的手,小声说道:“可是场好热闹, 咱们到屋里细说去!”   两个长辈一走,李子正立刻眉飞色舞地凑上来,兴冲冲地向顾惜惜说道:“姐,梁牧跟怀山长公主房里的丫鬟不干不净的, 寿宴上被当场抓到,梁家这会子可热闹了,梁牧的岳父岳母还有几个大舅子小舅子全都去了,他夫人闹着要跟他和离!”   原来如此。顾惜惜听罗氏提过梁牧私下里那些行径,此时听了,倒觉得这个结果挺解气的。   “走,咱们也进屋说去,”李妙英笑着打断了李子正,“让别人听见了什么意思,还以为咱们幸灾乐祸呢!”   顾惜惜嗤的一笑,谁说不是幸灾乐祸呢?至少这件事情上,她挺幸灾乐祸的。   三个人便到顾惜惜院里去,屏退了下人,坐在廊下一边吃茶嗑瓜子,一边听李子正说着当时的情形。   因为是梁茜受罚之后头一次露面,所以怀山长公主把这场寿宴尽可能办得花团锦簇,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接到了请帖,因为国孝期间不能唱戏唱曲,是以寿宴开席之前,男人们都在外院闲玩,后面不知是谁提起来要看怀山驸马收藏的鸡血石,便约着往外书房去,哪知道一进门,鸡血石没看见,先发现梁牧在里头跟两个丫鬟胡天胡地。   李子正越说越兴奋:“……我那会子在外头跟人投壶,真是后悔死我了,早知道我就该跟着去看鸡血石的!姐,你们是不知道,据说那场面,啧啧,怎么说吧,三个人,一男两女,三个人哪!”   “你闭嘴吧!”顾惜惜红着脸打断他,“又不是什么好事。”   李妙英也红着脸,戳了李子正一指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脏的臭的你都说!”   李子正也觉得脸上有些羞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连着喝了几口,嘟囔道:“要不怎么说怀山公主府乱七八糟呢,别说是国孝期间,就算平时也够骇人听闻的,而且都是怀山长公主身边使唤的丫鬟呢,就算不讲究偷嘴,也没有偷到爹娘屋里头的,真是……不过后面,就更加让人意想不到了!”   李妙英连忙追问道:“后面怎么了?”   顾惜惜也追问道:“梁牧的夫人是为了这个要跟他和离的?”   “也算是,也算不是。”李子正想了想,道,“后面怀山长公主跳出来替梁牧遮掩,说这俩丫鬟是她给了梁牧做通房的,结果有个丫鬟就跪下来说她是好人家的女儿,进府是要做婢女的,却被梁牧强逼着……还说怀山长公主房里那些丫鬟都被梁牧……怀山长公主非但不管,还威胁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打死她们。”   顾惜惜跟李妙英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些恻然。顾家和李家都是宽厚的人家,丫鬟仆人们莫说签的是活契,就算签的是卖身的死契,也从没有这么磋磨过,梁家真是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李子正也觉得那些丫鬟怪可怜的,又喝了一口茶,才道:“再后面梁牧的夫人也站出来了,说之前她为这事劝过梁牧,也劝过怀山长公主,这俩人非但不听,还把她软禁起来不准她出门,结果她还没说完,梁牧就揪住她踢了她一脚,啧啧,真是丧心病狂,他岳父岳母都还在场看着呢!”   “这种男人,也就仗着是公主的儿子,不然早被收拾了,”李妙英气呼呼地说道,“什么玩意儿!”   “国孝期间闹出这种事,梁牧也算是完了,”顾惜惜道,“怀山长公主肯定也要跟着吃瓜落。”   她想起那个梦里晋阳大长公主和罗光世的结果,心中一阵快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付梁家这些恶人,就该如此!   这件事,多半是晋阳大长公主和泰安长公主暗中推动,一手促成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此后,就更得防着梁家人了。   “再后面他夫人的几个兄弟全都来了,乌压压站了一院子,都找着怀山长公主理论,说要和离,还要立刻接他夫人回娘家。”李子正又道,“我看闹得厉害,就先走了,大跑着过去送了一场礼,结果连口饭也没吃上。”   顾惜惜笑着说道:“就在我家吃吧,我娘估计已经吩咐过了。”   李妙英噗嗤一笑,道:“好,今儿就在你家蹭顿饭吃。”   顾惜惜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从今往后,咱们几个行动都得小心些,要是有怀山长公主府的人在场时,咱们尽量别落单,免得那些人动什么歪念头。”   李妙英也知道母亲插手了这事,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说,子正,以后你再别跟梁家人来往了。”   “放心吧,我都晓得。”李子正笑道,“再说梁牧闹出这么大的事,他就算想出来,也且得一阵子出不来呢!”   三个人正说着话,就听院门被敲了敲,跟着是三元的声音:“姑娘,侯爷回来了,魏统领跟侯爷一起来了!”   顾惜惜吃了一惊,魏谦怎么会跟着一起来了?   李子正立刻就站起身来,挡在她身前,豪气万丈地说道:“姐,你别怕,要是魏谦敢对你无礼,我跟他打!”   “还是算了吧,”顾惜惜扯着他的衣襟把他拨到一边,笑着说道,“你还不够他一个指头打的。”   她话一说完,自己倒出起神来。魏谦在她心里有那么厉害吗?   李妙英捂着嘴直笑,也跟着调侃自家兄弟道:“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想要英雄救美,且回去再多练几年吧!”   她见顾惜惜低着头出神,还以为她是心烦魏谦来了,忙问道:“惜惜,魏谦还在纠缠你吗?”   顾惜惜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道:“他没有纠缠,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蓦地又想起那夜里他鲁莽急切想要拥抱她的模样,脸上顿时热起来,低声道:“他比从前,改了许多。”   “那也是不怀好意!”李子正还记得上次被魏谦推那一下子,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能让他欺负你!”   “在我自己家里,哪有什么欺负的事,你别乱说了。”顾惜惜嘴里说着,心里却一阵发虚。   可不就是在她自己家里,一次次被他摸进来,不干好事。如今她也是疯了,居然还替他瞒着。   李妙英心细些,见她神色有些古怪,便趴在她耳朵边上说道:“惜惜,没什么事吧?我恍惚听见说,他前几天又在你家里闹来着。”   两个人挨得近,李妙英只觉得她脸上热乎乎的,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顿时紧张起来:“惜惜,你的脸好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子正也发现她脸上红红的,忙道:“姐,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   “我没事,”顾惜惜掩饰着说道,“天热,我一向都怕热。”   她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魏谦怎么大摇大摆地上门来了?父亲怎么可能放他进门?到底是为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罗氏推门走进来,皱着眉头说道:“圣人让魏谦护送你爹爹去东海,他今天过来,是商议行程的。”   顾惜惜这才想起来,这事顾和原是提过一句的,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魏谦竟然借着机会,直接上门来了。   “这也该吃饭了,”罗氏看看李妙英姐弟两个,道,“妙英,子正,我跟你们娘已经说过了,今天留下来一起吃饭。”   顾惜惜心里一动,吃饭?魏谦既然在,必定也不能空过他去,他也要在家里吃饭?   李子正也想到了这点,忙忙地问道:“姨妈,魏谦该不会也要一起吃吧?”   “那也不能空过他去呀,”罗氏看着顾惜惜,有些无奈,“他正好赶着饭点来了,要是不留他吃饭,也有点说不过去。”   顾惜惜只觉得刚刚凉了点的脸又开始发热了。想想也是可笑,之前他来过几次,次次都是不欢而散,如今退了婚,反而冠冕堂皇地,跑上门来吃饭了。   “他们男人坐外头小厅,我们坐里面,放心吧,”罗氏见她神思不定,以为她是怕见魏谦,忙安慰道,“不用碰面。”   顾惜惜松了一口气。   可是心里,却又隐隐约约的,有一丝无法说出口的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到媳妇家混饭吃。   魏谦:顺道看看有没有机会见见媳妇。   魏谦:没想到媳妇也是这么想的。   ——————————   有阵子没发红包了,今儿高兴,评论发红包啦,么么~ 第47章   魏谦腰背挺直地坐在桌前, 脸上是冷肃,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遮住里面那间小厅的镂花槅扇。   她就坐在里面。一墙之隔, 偏偏见不着。   凝神细听的话,能从里面的声响里分辨出她的声音, 有时候能听清楚其中两三个字, 但是成句的话却很难听全, 到底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应该知道他就坐在外面吧?此时的她,有没有像他一样,也在努力分辨着他的声音。   魏谦下意识地皱了眉, 他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开过口, 即便她有心听, 怕是也听不见。   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好让她知道他在, 可一时偏又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却在此时, 忽地听见李子正道:“魏统领不是在闭门思过吗, 怎么又跑出来了?”   又是一个觊觎她的, 可笑, 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居然还敢公然挑衅。魏谦冷冷地看他一眼, 道:“皇命在身。”   李子正一脸不服气:“真的是皇命在身吗?我怎么听说前两天,陛下还因为你擅自外出, 重重地罚了你呢?”   魏谦浓眉一抬,淡淡说道:“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乳臭未干的小孩也敢妄议朝廷命官了。”   李子正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是小孩,况且还是当着顾家人的面说的, 顿时急了眼,大声反驳道:“谁是乳臭未干的小孩?你休要瞧不起人!”   魏谦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模样分明在说,你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孩。   李子正越发气闷,正要再说,顾和夹了一筷子菜过来,温声说道:“子正,吃饭。”   李子正只得按捺下满心的不痛快,悻悻地吃了一口,抬眼见魏谦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里面,顿时又来了气,道:“里面都是女眷,非礼勿视!”   魏谦这次,连理都没理他。   这幅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比先前说他乳臭未干更让李子正恼怒,他忽地拿过边上的酒杯,满满地斟了一杯,向着魏谦说道:“敢不敢跟我喝一杯?”   魏谦依旧没搭理他。   那些酒只是按着惯例搁在那里做摆设,大中午吃饭,原本也没什么人喝酒,顾和见李子正气得鼓鼓的,便伸手把酒壶拿了过去,道:“子正,你还在长身体,不好吃酒。”   李子正听顾和话里的意思,竟也是说他小,顿时涨红了脸,急急说道:“姨夫,我能喝,连我娘也不管我吃酒呢!”   耳中忽听得魏谦嗤笑一声,幽幽说道:“好个听娘话的小孩。”   李子正被他这副轻视的模样气得一下子就炸了,也不叫魏统领了,站起身举着那杯酒直送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魏谦,有种就跟小爷拼一回,看看谁才是男人!”   “能喝酒就是男人吗?”魏谦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语气清淡,“照这么说的话,男人未免也太好做了。”   “你就说你敢不敢喝吧!”李子正怒冲冲说道,“小爷不跟你耍嘴皮子!”   他也算是天赋异禀,喝起酒来虽然称不上千杯不倒,但一壶两壶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想用自己的长处,杀杀魏谦的气焰。   魏谦依旧没有说话,李子正哂笑一声,正要嘲笑他不敢应战时,忽见他拿过身边的酒壶,慢慢地斟了一杯。   这是要喝了吗?李子正连忙把酒杯放到唇边,却还是不放心,正要再问一句,就见魏谦举杯往口中一倒,将空杯子对着他照了照,道:“好。”   里间厅中。   顾惜惜皱了眉,轻声提醒道:“姨妈,子正好像闹着要吃酒。”   隔着一堵墙,外面的声音很难听清楚,泰安长公主凝神听了老半天,这才确定外面的确是在喝酒,不由得奇道:“这孩子闹什么呢,大中午的,怎么吃起酒来了!”   李妙英捏了捏顾惜惜的耳朵,笑道:“惜惜,你耳朵好灵,我什么也没听见,你还能听出来他们在吃酒。”   顾惜惜很是心虚。倒不是她耳朵灵,而是她一直在留神听着。   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担心父亲会不会为难他。没想到父亲没什么,李子正倒跳出来找事了。   李子正的酒量她是知道的,但她从来没见过魏谦吃酒,就连那些梦里,他也从来没有吃过酒。   不对,他吃过一次的,在他把她掳到别院的第一天,他拿来一壶酒两个酒杯,逼着她吃合卺酒,被她把酒壶扔了,酒杯也摔得粉碎,那酒到底没吃成。   也不知道,那壶酒到底是什么滋味。   罗氏也凝神听了一会儿,带着几分疑惑说道:“我怎么听着,子正好像在跟魏谦吃酒?”   “可不是嘛!”顾惜惜嘟囔着说道。   这人真是,跟李子正较什么劲呢?李子正根本就是个小孩,一个酒量很好的小孩,这可不是找着吃亏吗?   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向罗氏说道:“娘,子正还小呢,要么你出去劝一劝,别让他吃那么多酒。”   李子正肯定没事,吃一两壶都没事,万一魏谦酒量不行,万一他吃醉了,失口把他们私下里见面的情形说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罗氏还没说话,泰安长公主先已经笑道:“不用理会他,他吃一两壶都没事,这孩子别的倒还罢了,唯独在吃酒上头,多少有点能耐。”   可是那一个,却未必有这个能耐。顾惜惜心里忐忑着,少不得继续找借口:“姨妈,子正还没怎么吃饭,空肚子吃酒容易醉,要么让他先吃点东西再吃酒吧。”   罗氏点头道:“这话说的倒是,多少吃点东西在肚子里,也就不怕了。”   “姨妈,惜惜,你们不用担心,我弟来的路上吃了一匣子点心,我估摸着他根本不饿。”李妙英笑道,“让他喝吧,要是把魏谦喝趴下了,也够他吹嘘好些天了。”   “这孩子,跟魏谦拼什么酒,”泰安长公主道,“惹那个煞神有什么好处?”   李妙英瞟了顾惜惜一眼,抿着嘴的笑,道:“娘,子正这是给自己找补面子呢,由他去吧!”   顾惜惜暗叫不妙。李子正是吃了东西的,只怕魏谦,并不曾吃。这就更容易醉了。   怎么办?   罗氏突然皱了眉:“我听着,这好像已经各自吃了两壶?”   小厅中。   两壶酒转眼就见了底,李子正渐渐觉得视线有点发飘,却还是将杯子举起来照了照,道:“我喝完了,你呢?”   魏谦也举起杯子向他照了照,一言不发。   李子正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探身把魏谦手边那两个酒壶挨个拿起来摇了摇,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显然也都喝完了。   可魏谦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眼神依旧清明,李子正不觉有些心慌。   难道魏谦比他还能喝?不可能啊!   他忙道:“添酒来!”   顾和皱着眉头说道:“子正,别喝了,再喝真要醉了。”   “姨夫,我没事,”李子正觉得舌头有点大,说话也不清楚起来,“再喝两壶也没事!”   “那就继续。”魏谦淡淡说道。   丫鬟很快又上了两壶酒,李子正直接拿起酒壶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大口,打着嗝问道:“魏谦,你敢不敢这么喝?”   魏谦慢慢地给自己斟酒,眼皮都没抬:“饮酒而已,又不是饮牛饮驴。”   “你说我是牛是驴?”李子正把酒壶往桌上一顿,正要发作,忽地一阵头晕,失手打翻了酒壶,连带着杯盘碗盏也掉了几个,哐当当一阵乱响。   顾和连忙上前拉起他,泰安长公主飞快地从里面走出来,指挥着下人扶起李子正,嗔道:“瞧瞧你这出息,都醉成什么样了!”   李子正挣扎着说道:“娘,我没醉,我还能喝。魏谦,咱两个继续!”   一片忙乱中,魏谦慢慢地斟满一杯,道:“不行就别上,何必逞能。”   顾惜惜躲在墙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害她担心了那么久,他倒是一点儿事都没有,还有功夫嘲讽李子正。   李妙英在旁边偷笑:“我弟肯定要气死了。没想到魏谦这张嘴还挺毒的。”   是啊,亏得她以前没怎么跟他说过话,这张嘴,的确能把人活活气死,顾惜惜心道。   因为李子正喝得大醉,这顿饭提前结束,罗氏原想留他在家中醒了酒再回,泰安长公主却担心他还要跟魏谦闹事,到底还是带着他走了,李子正迷迷糊糊的,被下人架着往车里去,嘴里还嘟囔着说道:“魏谦,小爷不怕你,有种咱们再喝!”   “行了吧你,”李妙英捂住他的嘴,“别给我丢人了!”   顾惜惜送走了他们一家三口,低声向顾和问道:“爹,他们两个,都吃醉了吗?”   “我没醉。”魏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顾惜惜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时,魏谦正站在垂花门里看着她,那双眼睛湿湿的沉沉的,只是黏在她身上。   顾和连忙护在她身前,向魏谦说道:“若是商议行程的话,就到外书房去说吧。”   “海盗猖獗,必定会不择手段阻止侯爷赴任,非但要留神侯爷的安危,夫人和姑娘这边,也都要加意提防。”魏谦看着顾惜惜,慢慢说道,“所以夫人和姑娘,最好也跟着一起商议。”   顾和明知道他别有用心,然而他说的,也的确是实情,便皱眉看了看罗氏。   罗氏也有这个担心,沉吟许久,最后点头说道:“好。”   一行人向书房走去,魏谦落后一步,慢慢地靠近了顾惜惜,低了头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他身上有很浓的酒气,顾惜惜正想躲,却突然又发现,他呼吸里,反而没什么酒气,就在这时候,忽听他低声说道:“你放心,那酒,我没喝。”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哪里来的傻子,想抢我媳妇,还要跟我拼酒。   魏谦:呵呵,不玩死你,我就不叫魏狗。 第48章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顾惜惜还是没找到机会问魏谦,他“喝”下去的两壶酒,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他既然说没喝, 自然是不会骗她的,而且当时他离得近, 她的确也嗅到了, 他呼吸中并没有多少酒味儿。   那么, 他到底是怎么瞒过顾和与李子正的眼睛,把那两壶酒变没了呢?   顾惜惜并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不知怎的, 今天这个疑问格外折磨人, 让她想了又想, 急切着想知道原因,于是在魏谦说话的时候, 她每隔片刻,就要看他一眼, 试图从他眼中找到答案。   而她殷切的目光, 魏谦自然也看在眼里, 他眼中热着, 心里想着, 就连说话也格外放慢了速度, 恨不得这一天无限期地拖下去,再也不用离开就好了。   可再怎么拖延, 也终于到了不得不告辞的时候,再不走,顾和与罗氏只怕要直接逐客了。   可是这一天,眼睛虽然看见了她, 嘴巴却根本没有机会与她说上一句半句话,更别提拉拉她的手,或者抱一抱她了。   这种相望而不能相守的感觉,比起根本见不到,似乎更折磨人。   魏谦只觉得满心里的渴望几乎压不住,都在无声地嘶叫着呐喊着,只想到她身边去。他黑沉沉的眸子望着顾惜惜,口中慢慢说道:“侯爷,夫人,时候不早了,晚辈该告辞了。”   他盼望着她能出声留他,然而她很快转开了目光,一言不发。   魏谦很是失落。然而心里的渴望越发热切起来,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单独与她见上一面。   他看着顾惜惜的动作那样明显,顾和与罗氏早就心中不快了,此时一听他要走,顾和简直是巴不得一声,立刻扬声吩咐道:“来人,送魏统领出门!”   因为商议的是机密事,所以下人们都远远地守在屋外,此时得了吩咐,连忙推门进来,魏谦依旧看着顾惜惜,脚下不往外走,反而向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顾惜惜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向着他也走了一步,突然发现他薄薄的唇微微地翘起了一个弧度,跟着向她低了头,飞快地说道:“晚上。”   顾惜惜怔了一下,晚上?   “魏统领,”顾和见事情有些不对,连忙走过来一伸手,“请吧!”   魏谦恋恋地又看了顾惜惜一眼,这才走出了厅堂,顾惜惜心里嗵嗵直跳,依旧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拿桌上的茶杯,就听罗氏问道:“惜惜,他方才是过来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顾惜惜不假思索地撒谎,“他什么也没说。”   一句话说完,心中又是慌张又是愧疚。这是怎么了,为了魏谦,她居然对母亲撒了谎?   她想她一定是太好奇了,太想知道那些酒是怎么没有的,所以才替他瞒着,才会骗了母亲。   罗氏满心疑惑。她分明看见魏谦对女儿说了什么话,只是她隔得远,魏谦声音又低,所以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可女儿为什么要否认?难道是她看错了?   顾和皱着眉头说道:“我看这厮就是借着说防卫的事,又来纠缠,要么我这就去回圣人,就说不要他护送了!”   “别!”顾惜惜脱口说道。   罗氏看了她一眼,心里隐隐觉得,女儿今天的样子,有些古怪。   顾惜惜也知道自己孟浪了,连忙解释道:“我听他今天安排的挺有道理的,他手底下人又多,又最得圣人的支持,有他护送着,爹爹才能安全,我和娘才能放心。”   虽然对魏谦观感颇为不佳,但顾和也不得不承认,魏谦定下的护卫计划,确实称得上是滴水不漏。   一共三路人马护送他赴任,一路是他的随从护卫,一路是兵部安排的随员士兵,另一路却是暗中护送,是魏谦安排的人手。   水路是海盗的擅场,因此魏谦定的是全程走陆路,但在薇洲码头,却有一队人马扮成他们的模样登船走水路,吸引注意力,他们则扮成客商走陆路,悄悄赶往东海。   就连沿途每天走几个时辰,在何处歇宿,落脚处的形势与防卫,也都提前安排的周详,顾和也是在军中待过的人,深知要想做到这一步,难度有多大。   不得不说,燕舜信重魏谦,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是很有道理的,因为魏谦,担得起这种大事。   顾和看了看罗氏,罗氏也向他点点头,道:“那厮的确有两下子,还是他吧。”   顾和也只得罢了。   顾惜惜满心里惦记着魏谦临走时说的晚上两个字,眼巴巴地盼着天黑,又觉得自己这副心慌慌的模样,很是羞耻。   他说晚上,应该是指,他晚上会过来。   他还真是,简直把她家当成无人之境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他比起从前,似乎也有了很大的长进,至少他知道提前跟她说一声了,这模样,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可是要不要同意呢?   顾惜惜自然是想去的,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想问问他,那两壶酒到底是怎么没的。   至少,她觉得她只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要是就这么去了,又让她觉得助长了他的气焰,他只不过轻描淡写说了两个字,她就乖乖听话跑过去,那么下回,他就越发要放肆了。   可是不去,她又真的很想知道,那两壶酒的秘密。   就这样思来想去,看看天色渐渐变成灰蓝,再变成灰黑,最后完完全全黑下来了。   顾惜惜还是没能拿定主意。   二更鼓响过之后,狗舍的方向突然传来几声欢快的狗叫。   顾惜惜呼一下便站了起来。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又坐了回去。   还是拿不定主意。   主屋里,罗氏皱眉说道:“最近一条龙怎么总是深更半夜一直叫?”   “也许是看见老鼠了,”顾和并没有在意,只道,“它最喜欢抓老鼠,一看见有老鼠从跟前过就一通乱叫。”   “这两年已经很少抓了,”罗氏道,“十年的老狗了,哪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活蹦乱跳呢。”   “日子过得真快。”越到要走的日子,顾和越是舍不下家里,伸臂揽住罗氏,低声道,“慧昭,我这个活不好干,怕是有不少人都盯着想要我坏事,我倒还罢了,身边有许多人护卫,但你和乖女在家里,要分外小心才好,那些海盗,都是些亡命之徒,我不放心你们的很。”   罗氏想起魏谦把防卫安排得那样谨慎周密,心里也知道此行充满了艰难险阻,靠在顾和怀中道:“京中到底要安全许多,我最担心的还是你,路上要小心行事,就算到了东海,也一定要试探着应对,不要跟那些人硬来。”   “我晓得。”顾和想着魏谦的布置,有些感慨,“想不到魏谦那厮做起正事来,倒也有些章法。”   话音刚落,又听见一条龙急急地叫了几声,比先前的声音又大了几分,顾和有些疑惑,起身说道:“奇怪,怎么叫了这么久?我去看看。”   罗氏按下他,道:“我去吧,说不定是惜惜又去遛狗了,我见她白天里心神不定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顺道过去看看她。”   她穿好衣服走出门外,耳边听着一条龙又叫了两声,跟着顾惜惜的房里也有了动静,似乎有人出了门,罗氏忙快走几步迎上去,正看见顾惜惜独自往廊下来,便叫了一声:“惜惜。”   顾惜惜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母亲,脱口说道:“娘,我什么也没做!”   说的罗氏倒怔了下,笑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顾惜惜也知道自己惊慌之下露了破绽,连忙掩饰着说道:“我听见一条龙叫的厉害,想出来看看。”   “这狗子近来总是半夜里乱叫,”罗氏走近来挽住她,借着廊下灯笼的光向她脸上细瞧了瞧,道,“你怎么了?怎么脸上红红的。”   “刚才只顾着想一条龙,被娘一叫,吓了一跳。”顾惜惜硬着头皮说谎,“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罗氏拉着她往卧房走:“我想着你白天里好像有些心事,过来看看你。”   顾惜惜被她拉着,身不由己往屋里走,耳边听得一条龙又叫了几声,越发心焦起来。   罗氏拉着她进了屋,借着烛光,越发觉得她神色恍惚,忙问道:“是不有心事?”   “没。”顾惜惜矢口否认。   一条龙终于不叫了。顾惜惜垂着眼皮,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晚上,她是过不去了。   她懒懒地说道:“我没什么心事,娘,我困了,想睡。”   “睡吧,”罗氏顺手给她收拾着床铺,道,“再过几天你爹就要走了,要么到时候咱们娘儿俩就去你外祖母那里住一阵子,人多安全,也免得跟魏谦打交道。”   魏谦与顾和此去,一来回大约要将近两个月,看魏谦今天的模样,显然并没有死心,若是他不在京中还好,等他回来了,罗氏很担心他会用守卫她们娘儿俩安全作为借口,继续上门纠缠。虽然燕舜答应过会保证顾惜惜不被骚扰,然而他定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好招架。   罗氏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去大长公主府住着,暂时避一避。   若是去了外祖母家里,只怕,是真没法见面了。顾惜惜忍不住说道:“娘,我就怕咱们去了的话,舅妈又要多心。”   罗氏道:“你舅妈正忙着给光世说亲,等定下来了,她就不疑神疑鬼了,没事的。”   顾惜惜心里一急,脱口说道:“娘,那天他说,他说,他愿意入赘。”   罗氏正在铺被子的手顿住了,回头看她:“咱们也不是为了这个退婚的,实在是他这个人没法要。”   烛光底下,只见顾惜惜低垂着眼皮坐着,颊上有些晕红,就连眼皮上也有淡淡的红色,两根手指捏着一绺头发,揉过来,揉过去,似乎极是犹豫的模样。   罗氏心中一动,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了,低声道:“惜惜,你该不会,改主意了吧?”   “没有!”顾惜惜立刻否认,“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满脑子凌乱的思绪,怎么也理不清楚。   狗舍边。   魏谦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一条龙卧在他脚边,一人一狗默默无语,许久,魏谦揉揉狗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不会过来了。   白天里看她的模样,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为什么,她不肯来呢?   她的心思,可真是难猜。   第二天,当魏谦又绷着一张脸跟顾和一起回来时,罗氏忍不住向顾惜惜说道:“等你爹一走,咱们立刻去你外祖母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一条龙:不仅是狗,更是主子安插在媳妇家里的细作。   一条龙:请叫我工具狗,媒婆狗。   ————————————   之后的更新改在晚上9点,么么~ 第49章   这天, 魏谦在顾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快午饭时也没有告辞的意思,顾和见情势不对, 便推说有事要出门,魏谦不得不跟着走了。   到第三天时, 顾和索性在衙门里待了一天, 魏谦没了借口, 这才不曾登门。   而对怀山长公主府的处置,也在这天下来了。梁牧在国孝期间行为不端,有辱先皇, 着即革去秀才功名, 永不叙用。怀山长公主教子无方, 罚俸一年,还要跪在先帝灵前忏悔, 怀山驸马罚俸一年,降职三级。   梁牧的岳父黄侍郎也把女儿黄氏接回了娘家, 任凭怀山长公主如何威逼哄劝, 一口咬定要和离。   “一旦和离, 今后再娶, 大约只能往下找些小门小户的女儿, ”一同给顾和收拾东西时, 罗氏向顾惜惜说道,“以怀山那心高气傲的性子, 大约又要气得倒仰。”   顾惜惜撇撇嘴,道:“小门小户的女儿也是倒了霉,平白要被他们挑来挑去。”   看着梁家这些人的下场,她心里才觉得解气了些, 只恨恶人太长命,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怀山长公主居然身体硬朗,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   “据说那个当众揭告梁牧的丫鬟已经投井死了,”罗氏叹了口气,眼中有些不忍,“怀山屋里剩下那些丫鬟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   顾惜惜心中恻然。梁家的事能爆出来,多半是晋阳大长公主、泰安长公主和黄侍郎三家联手办的,这些丫鬟当初肯当棋子,自然是抱着事后能逃出火坑的念头,但事情了结了,头一批被清算的,却是她们。   顾惜惜低声问道:“能不能想法子把人弄出来?”   “身契在怀山手里捏着,急切中想救也救不出来,”罗氏沉吟着说道,“就看后面能不能再想想法子,好歹是几条性命。”   罗氏打点好顾和贴身应用的物件,拿一个小箱子装好了,道:“惜惜,趁着你爹爹这次出门,你正好跟我学学如何打点安排出门的事情,这样等你将来成了亲,万一有点什么事,也不至于着急忙慌的摸不着门道。”   顾惜惜红着脸答应了,问道:“娘,接下来该办什么?”   “传脚行的人过来,雇走远路的人手和车马。”罗氏笑着拍拍她,“慢慢来,等跟着我办过这一遍,将来你就知道了。”   剩下这几天里,顾惜惜便每天跟着罗氏一道安排顾和出门的事情。头一件是要收拾行李,打点四季衣服,常用的物件,一样样归置好了装箱编号,命管事造册登记,需要时按着号码来取。   第二件是要雇走长路的大车、骡马,以及跟车的脚夫、把式,传了脚行的人过来,挑了最好的长行骡子和车把式跟着,约下日期,到时间便赶过来一同上路。   第三件是收拾干粮和路菜,那些能长时间存放又不至于走了味道的腊鸡腊鸭腊鱼火腿,咸蛋齑酱梅豆咸菜之类的,一样样做好了封存打包,又让厨房蒸了馒头,做了饼子锅盔,晾干后也都一样样封好了,预备带在路上食用。   顾惜惜每日里跟着罗氏在库房、厨房、账房几处走动,一忙起来,那些千头万绪的心事也只能抛在一边,唯有夜里睡下时,安安静静地躺着,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魏谦身上。   他到底把酒弄去哪里了?他那天夜里究竟有没有来?如果来了,他想跟她说什么?   如此惦念着,越发比往日更加留心狗舍的动静,只是从那天之后,一条龙接下来几天里却安安静静的,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他还真是,听话呢。   她说不让他偷偷来,他就果然没有再来。   顾惜惜心里想着,嘴唇不觉翘了起来,眼中流露着笑意,却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种怪模怪样的滋味,可真是既陌生,又新奇。   这天夜里刚睡下不久,顾惜惜突然听见一条龙叫了几声,几乎是同一息,顾惜惜呼一下便坐了起来,一手握住纱帐,凝神细听。   没多会儿,又传来两声狗吠,越发清楚了,夹杂着哼唧声,仿佛十分欢喜的模样,顾惜惜不假思索地披衣下床,一只手急急地扣着纽扣,另一只手便已经撩上去,把披散的头发挽了一下,握在手里。   只觉得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嗵嗵地响着,仿佛自己也能听见似的,慌张中透着欢喜,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别扭,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就跳出来曾经读过的几句诗,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脸上刷一下就红了。   她定定神,只在心中告诉自己,是为了看看一条龙,并没有别的缘故,然而越是这么说,那心跳,却是越发快了。   偏在这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顾惜惜连忙又坐回床帐中没敢动,再过一会儿,不远处正房的方向,隐约传来了顾和说话声。   这些天顾和白天里忙着到兵部和吏部办理一应交接的手续,夜里又要查看海图、方志,熟悉东海防务和近海的形势,每每都要三更以后才能睡下,顾惜惜心知,大约是顾和才从书房里回来,也不知他有没有留意到狗叫?   她安静地坐着又等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没了声响,这才又站起来,急急将头发打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肩上,穿了件外裳,悄悄地走了出去。   外间里三元在灯下打盹儿,四喜已经睡了,女护卫还有两个在廊下走动巡逻,顾惜惜低声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她推开院门,也没打灯笼,只借着月光悄悄往狗舍去,哪知道刚走两步,忽地听见顾和叫她:“乖女,你去哪里?”   顾惜惜吓了一跳,连忙站住脚时,顾和一手提着灯笼,正从花丛里转出来,一脸疑惑地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睡了已经,听见一条龙叫,想着去看看。”顾惜惜一颗心砰砰乱跳,尽力保持着声音平稳。   “我去看过了,刚才有老鼠,一条龙抓老鼠呢,这会子已经安生了。”顾和道,“快回去睡吧,太晚了,不要一个人出来走动。”   原来,是老鼠啊。顾惜惜一阵失落,口中答应着,懒懒地往回走去。   顾和提着灯笼给她照着路,小声叮嘱道:“乖女,我走了以后,你千万照顾好自己,那些护卫什么时候都不能离身,就连夜里出来,以后也得带着护卫一起。”   顾惜惜满心里的胡思乱想顿时都给丢到一边去了。再过几天父亲就要离家,要很久,甚至是几年里,大约都没法见一面,顾惜惜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子难舍难分的眷恋,轻轻挽住顾和的胳膊,低声道:“阿爹,我舍不得你走。”   “好孩子,”顾和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我也舍不得你和你娘,只是皇命在身,事关生民,爹爹不得不走,等那边的局势安顿下来了,我想法子回来看你们。”   “嗯。”顾惜惜点点头,柔声道,“阿爹一个人在外头,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父女两个絮絮地说着话走远了,廊下人影一闪,魏谦紧走几步,望着顾惜惜的背影,面沉如水。   若那人不是她父亲,若不是她与父母亲感情极好,他简直想直接打昏了顾和,拖到一边扔着。   再没有那么碍事的人,白天拦着不让他登门,就连夜里他偷着过来,也被他搅了局。   算起来,已经三天不曾相见了。魏谦心中焦躁万分,思念、失落中夹杂着怨愤,让他只想不管不顾地闯进去,撵走所有碍眼的人,只剩下他与她两个。   然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说过,绝不能像从前那样,一声不吭地闯进她家中。   魏谦死死盯着顾惜惜的小院,刚才的灯光停在院中,许久都不曾动,想必是顾和还没走,依旧在院里跟她说话。   却在这时,突然想起来,方才那惊鸿一瞥时,她垂在肩头的,那条松松的长辫子。   她应该是睡下之后,听见他的动静又急忙跑出来的。   一刹那间,云开月明。   她是想要见他的。   她甚至都已经跑了出来,只不过不凑巧,刚好撞上了她的父亲。   魏谦眼中露出一丝极浅淡的笑,像水面上一点涟漪,渐渐地漾开了,于是整个眼睛都笑起来,跟着是嘴巴,跟着是整个人。   掩在黑暗中,无声地笑着。   她是想见他的。她是专门跑出来见他的!   转眼之间,离顾和出发,就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顾惜惜天不亮就起床,吃了素茶素点心后,跟着罗氏乘车出城,到观音院为顾和烧平安香,请平安符。   原是去的早,等一切办妥之后,时间也还绰绰有余,罗氏被请到方丈中与主持女尼说话,顾惜惜带着丫鬟,便在方丈附近的钟鼓楼闲走闲看。   日头越来越高,山里虽然清幽,渐渐也热起来,四喜忙忙地去讨茶水,三元见紫竹林近前有石椅石桌,连忙过去用帕子拂了灰尘,正要请顾惜惜坐下休息时,回头一看,四野静悄悄的,哪里有顾惜惜的影子?   丈高的护法尊者像挡住了窗外的光线,顾惜惜挣脱魏谦,涨红着脸,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什么也挡不住找媳妇的步伐~ 第50章   佛殿高屋高梁, 原是最朗阔不过的房子,偏生因为厅堂太过幽深,又到处都是几人高的佛像, 大白天里看着,也带着昏沉的颜色, 像是从明媚的午时, 突然跳进了半明半暗的黄昏。   尤其是此时脚底下的香炉里, 还烧着飘飘渺渺的檀香,边上深红的帷幔,还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顾惜惜满心里都有些恍惚, 不知自己是真的看见了魏谦, 还是一时发梦,又在梦里看见了他。   直到他向着她俯低了身子, 微凉的手慢慢握住了她的,直到他忽凉忽热的呼吸扑在她脸颊上, 他微带着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顾惜惜才能确认, 这不是梦。   她本能地躲了下, 想把手抽出来, 魏谦却握得更紧了, 低低地说道:“我去了两回,你都不肯见我。”   他的声音, 他的语气,跟从前都不一样,顾惜惜竟隐隐觉得,他像是在对她抱怨撒娇一般, 她下意识地看他一眼,语气就认真起来了:“我去了,只是……”   魏谦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见了她,没忍住就想抱怨,然而她这样忙忙地向他辩白,一瞬间就让他的飞到了半空里。   他忍不住将她又向自己的方向拖近了些,她这时候正仰着头看他,乌鸦鸦的头发坠在纤细的脖颈后面,白水晶的耳坠子点点滴滴的,拖在脖颈上,点在头发上,像细碎的月光,洒了她满身,让她温润得如同水波一般,瞬间便浸湿了他的心。   而她光洁的脸隐在透过帷幕照进来的微光里,半明半暗的,袅袅的香烟从她裙边悠悠地升起来,萦绕着她,使得她明媚的眉眼像是悬在云端一般,美得让他心颤,心疼。   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的诵经声,魏谦沉沉地想着,她就是他的菩萨,他的佛,他这辈子最后的救赎。   他怀着无比的虔诚,无比的渴望,双唇向着她瓷白的额角,轻轻地吻了下来。   顾惜惜在恍惚中突然清醒,急急别开了脸。   他凉薄的唇便擦着她的额,顺着她弯细的眉,轻轻地蹭了过去。   留下一道颤栗的弧线。   顾惜惜突然就脚软地站不住,胡乱抓了帷幕,乱着呼吸说道:“你别乱来!”   “惜惜。”魏谦双臂一展,紧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时间停止了,万事万物都不存在,只剩下他和她。   顾惜惜恍恍惚惚地听见自己嗯了一声,然后这声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急切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清晰地带着回响,沉重又觉得欢快,让她忽然间就六神无主起来。   然后又觉得,头皮上有些热热的痒痒的,才发现魏谦正细细地吻着她的头发,这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去推他,颤声道:“别!”   魏谦的力气很大,她推不开,而他也并不肯听她的话放手,只管紧紧地抱着她,微闭了眼睛,沿着她的发心一点点吻下去,渐渐地,就到了她的耳朵。   他的呼吸不再是忽凉忽热的了,变成了灼热难耐,像墙外的酷暑天一般,让她心慌意乱,汗意透出来,陌生的躁动中夹着惧意,却在这时候,他凉凉的唇,突地触到了她的耳廓。   顾惜惜整个人都软了。   两只脚站不住,然而意识却格外的清明,只趁着那瘫软下来的势头,把脸整个儿都藏进他的怀里,努力地收缩着自己,仿佛如此一来,他就再也找不到她,看不到她,他就不能这么对她无礼了。   “惜惜,”魏谦叫着她的名字,“惜惜。”   他想让她的脸露出来,她却只是向他胸前躲着,他急切中吻不到她,可她躲闪的姿势又取悦着他,因为她的躲,全是朝向他的怀里,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陌生的体验让他口干舌燥,喉头滑了一下,声音越发沙哑了。他笨拙地哄劝着她,几乎是出于本能:“惜惜,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只一下。”   顾惜惜的喉间逸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这声音太怪异太陌生,让她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来的,羞耻到了极点。   她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就连现在这模样,也是万万不应该的,可是手脚都太软了,她失去了主心骨,怎么也挣脱不开这暧昧的气氛。   “惜惜,让我亲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灼热的掌心贴在她后颈上,迫使她的脸向后仰起来,小巧玲珑的耳朵露了出来,嫣红嫣红的,能看见细细的血管。   魏谦渴得厉害,她就是他解渴的甘露。   他不管不顾的,几乎有些粗鲁地握着她,急急地覆了上去,却在此时,远处突来传来一声钟响。   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绝。   这是在佛门清净地,满天的神佛都看着呢。顾惜惜在混乱中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一只手用力向他脸上一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腰,狠狠地拧了一把。   魏谦冷不防,嘶了一声,顾惜惜已经脱出了他的怀抱,慌张着连帷幕也不曾揭起,只闷着头向外跑。   刚跑出两步,便被他追出来捉住了,他的胳膊箍住了她的腰,将挣扎的她拖回到角落里,一屈膝坐在半高的台子上,低声道:“别走。”   他的胳膊仍旧死死地箍着她,顾惜惜又是着急又是羞赧,又不敢大声,只得低低说道:“你放开我!”   “你答应我别走,”魏谦道,“我就放开你。”   “好。”顾惜惜很快应了下来。   他的胳膊迟疑着,慢慢地松开了她。顾惜惜甫得自由,立刻推他一把,趁势又向外跑去,但是很快,他抓着她的手用力向她往怀里拖,她趔趄着,身不由已地向后退去,跟着身子一轻,魏谦抱住了她,放在了膝上。   一刹那间,呼吸都停止了。   顾惜惜不敢回头,不敢出声,只是僵硬着,头脑中一片空白。   那股子松叶气息劈头盖脸地冲上来,夹着他炽热的呼吸,只在她身上缠绕着。   魏谦一只胳膊横在她背后,另一只胳膊横过她的腿弯,像抱孩子一般,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张脸慢慢地低下来,搁在她颈窝里,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又骗我。”   僵硬的状态突然消失了,顾惜惜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骗你了,我没骗你,你放我下来,魏谦,你快放我下来!”   魏谦微微抬起脸,她的耳垂离他很近,红红的,几乎透明,是水滴样的红玛瑙,魏谦微微闭起眼睛,慢慢贴过去,用冰凉的唇,轻轻碰了一下。   顾惜惜整个人又僵住了,便一直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魏谦完全闭上了眼睛。不像红玛瑙,她是软的,热的,香的。   而且这世界上所有的珍宝加起来,都及不上她一根头发丝儿。   眼前突然又浮现出那颗让他魂牵梦萦的,浅浅灰色的小痣,就在她锁骨的下面。   她的领口在挣扎中松开了一些,那白细香软的肌肤便露出一痕来,隐约的起伏,往下去,又被浅樱色的中衣遮住了。   魏谦心中火急火燎起来,只想确认清楚,那颗痣是不是真的存在,嘴唇移下去,贴着她脖颈的弧度,贪婪地想要更多,她却突然挣扎起来,用力推着他,道:“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就恼了!”   “惜惜。”魏谦搂紧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我要走了,要很久都看不见你。”   顾惜惜很快停止了挣扎,带着微微气喘的声音,道:“你放我下来,咱们好好说话,不然我以后,我以后……”   以后该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觉得应该说得狠些,说的绝情些,这样才能挡住他。   “以后怎样?”魏谦的嘴唇蹭着她的肌肤,轻声问道。   “我就再也不见你!”顾惜惜终于想出了一句话。   魏谦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休想!”   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阴戾,顾惜惜吓了一跳,满心的轻飘中突然涌起一股子酸涩,瞬间便酸得不能忍,慢慢抬手拢了下头发,淡淡说道:“放开我。”   魏谦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连忙拥紧她,低低地说道:“我错了,惜惜,我错了。”   他一直很小心,避免把恶劣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然而他终于还是暴露了出来。   他是太想要她,连一丁点失去她的可能性都不能承受,所以她半真半假的一句威胁,就能让他无法控制地暴怒,以至于凶了她。   他是那样害怕,害怕失去她,他已经习惯用愤怒来遮掩恐惧,做的惯熟了,对着她也忘了收敛。   “惜惜。”魏谦仰了脸看着她,眉头皱得紧紧的,满是哀恳,“我错了。”   顾惜惜低下头看他,他黑黑的眼睛里闪着光,湿湿的沉沉的,让她刚刚硬下来的心,突然又软了。   她转开脸,轻声道:“你放我下来,我才跟你说话。”   魏谦带着狐疑,带着犹豫,终于还是,慢慢地将她从膝上放了下去。他便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只手仍旧虚虚地笼在她腰间,像是要防备着她突然逃跑似的,低声道:“我听你的话。你不要跑,咱们好好说话。”   顾惜惜便再也没法子对他生气了。   她想她还是心太软,他随便一句央求,就让她忘了自己的委屈,再也狠不下心肠,她想她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再心软下去,她就要被他吃的死死的了。   “惜惜,”魏谦见她不出声,以为她还在生气,焦躁起来,“我已经放下你了,你得说话算数。”   “我该走了,”顾惜惜定定神,决定尽快抽身,“这会子我娘一定在到处找我。”   魏谦一阵失望。她没有骗他,可这个结果,也绝不是他想要的。   笼在她腰上的手下意识地便箍住了她,魏谦沉沉说道:“我不想让你走。”   “你放开我,”顾惜惜急急说道,“万一被别人撞见,我也就没脸见人了。”   “谁敢看,我就杀了他。”魏谦低低说道。   “你这个疯子,”顾惜惜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推离自己的腰,“我真的得走了。”   “不走。”魏谦另一只手又箍上来,执拗地说道,“你走了,我要很久都看不见你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顾惜惜恍惚听见了母亲呼唤她的声音,越发焦急起来,脱口说道:“我等你回来,你回来了,咱们再说。”   魏谦怔住了,半晌,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苍白的脸上,黑黝黝的眸子瞬间亮得如同星辰一般,嘴唇翘起来,就连眉梢眼角,也都不自觉地向上飞扬着,就好像突然被什么点亮了,整个人显出了从未有过的生机,顾惜惜有些懵,只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她熟悉的魏谦,他陌生又危险,又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吸引。   却在这时,他重重地将她拥进了怀里,带着笑意,带着自内向外无法压抑的欢喜,在她耳边说道:“好,你等我回来。”   他的嘴唇轻轻蹭着她的耳朵,声音温柔:“等我回来,我去你家,重新求亲。”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朝思暮想,如愿以偿。   ————————   七夕的糖,今天补上~ 第51章   魏谦隐在松柏中间, 目送着侯府的车马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越走越远,一颗心像是浸在蜜水里,无一处不是甜。   虽然她没有立刻答应, 但他绝对不会弄错,她是不会拒绝的。   只等他回来。   兜兜转转, 她总还是他的, 这是命中注定, 她跑不掉。   车马最终消失在视野中,魏谦恋恋地回身上马,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缰绳随手一丢, 人已经循着感觉, 倏地掠了出去。   山林深处,草木郁郁葱葱, 没有半个人影。   魏谦慢慢地四处查看一遍,目光扫到一处倒伏的乱草, 略一凝滞。   有人来过。方才他在那边凝望顾惜惜的车子时, 也有人在此处, 悄悄地窥探着他。是谁?   四下里一望, 所见之处连草叶子也不曾摇动分毫, 除了远处观音院传来隐约的钟声, 再没有半点人迹。   魏谦又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少顷,山道上尘灰飞扬,蹄声得得,乌骓马风驰电掣一般向山下奔去,   山道上再次回复了平静。许久,一处被灌木遮蔽的山洞后,露出一个男人充满警惕的脸,他四下里看了许久,确信魏谦已经离开后,这才慢慢地钻了出来,哪知道还没站稳,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魏谦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是谁的人?为何跟踪我?”   男人没有回头,只哆嗦着说道:“大王饶命啊,小的没有跟踪大王,小的是上山砍柴的……”   魏谦手中刀随意一划,鲜血顺着男人的脖子流下来,男人杀猪般地大叫起来,道:“大王饶命,小的真是砍柴的!”   “来人!”魏谦无心与他纠缠,唤了一声。   随从应声而出,魏谦收刀还鞘,将瑟瑟发抖的男人一脚踢过去,淡淡说道:“把人带回去,撬开他的嘴。”   随从塞了男人的嘴,很快离开,魏谦四下里又看了一遍,草木寂寂,除了跟他来的影卫,再没有任何动静,但他心里那点不安终不曾散开,想了想又吩咐道:“留两个人,把这片林子再排查一遍。”   随从应声而去,魏谦沉吟着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唤回乌骓,纵马离去。   许久,观音院中几顶接送香客的驮轿抬出了影壁,一个轿夫向另一个轿夫低声说道:“看清楚了吗?方才穿湖绿衫子挂水晶璎珞,在正殿中上香的,就是顾和的女儿,魏谦想娶的女人。”   “看清楚了,”那轿夫面目平常,额角上的头发半遮住一条刀疤,看着却是不善,“等我再跟几天,摸清楚她的习惯了就给主子回话。”   翌日一早,顾和整装起行,魏谦带着亲兵护送,罗澍与一众同僚簇拥着送到城门跟前,顾惜惜同着罗氏又送到城外的十里亭时,仍旧是依依不舍。   顾和眼见时辰不早,便是再舍不得,也总有分别的时候,于是拉着罗氏低声道:“回去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乖女。”   罗氏忍着泪点头,哽咽着道:“你也照顾好自己。有空多往家里写信。”   “好,我记下了。”顾和又看看顾惜惜,嘱咐道,“乖女,照顾好你娘,有什么事多问问你外祖母跟舅舅,但凡行动出门,记得多带些护卫人手。”   顾惜惜泪盈盈的,用力点头道:“阿爹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娘。”   顾和点点头,最后再看一眼妻子女儿,这才狠下心肠,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惜惜泪眼模糊中,就见魏谦也跟着上了马,落在顾和后面半个马身的距离,慢慢地向前走去。   一时之间,心里空荡到了极点,顾惜惜握着帕子遮住眼,眼泪止不住便滚落下来,打在帕子上,凉凉的一片。   却在此时,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马蹄声,却是向着她来的,顾惜惜恍惚着抬头一看,魏谦已经转身,正向着她疾奔而来。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他已经来到身前,一只手猛地勒紧缰绳,乌骓嘶叫着停住,顾惜惜茫然地抬头,魏谦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等我。”   顾惜惜想也没想,跟着便点了头。   魏谦薄薄的唇扬上去,黝黑眼睛弯起来,向着她粲然一笑。   跟着一拨马头,乌骓如一阵疾风,瞬间走得远了。   顾惜惜犹自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但见长亭垂柳,天高雁飞,说不清千万种别情离绪,只在心头上绕着。   “惜惜,”罗氏狐疑地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顾惜惜垂下眼皮,低声道,“没说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只等他回来吧,让他去说。   母女两个站在亭外又看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这才乘车往城中回去,车子驶进城门后,道边坐着喝茶的一人看见了,忙会了钱钞跟着起身,却是张韶。   他是来送顾和的,只是看见魏谦也在,便不想多生事端,于是没有露面,只远远跟着侯府的车马一直送到城门前,目送着顾和离开后,又怕罗氏母女两个有什么闪失,这才一直等在城门内,如今见她两个已经平安回转,便也准备回家去。   刚走出两步,却见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飞快地跟上了顾家的车马,张韶是个细心的,瞧见轿子里并没有坐人,便有些疑心,顺脚便跟着那顶轿子,夹在进城的人群中,快步往前走去。   一直走了一刻多钟,就见那顶轿子始终都跟着顾家的车马,张韶知道这种小轿多半是车轿行里出租用的,只是这顶轿子一路上并不曾招揽客人,也不像是要去哪里接人的模样,却让他越发觉得疑惑,不由得紧走两步,就要去看轿夫的模样。   却在此时,耳中听见罗氏叫他:“张右史。”   张韶连忙回头,车子已经停住了,罗氏从窗户里露出半边脸,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才母女两个坐在车中说话,顾惜惜眼尖,瞧见张韶一直远远地跟在车后,忙跟她说了,罗氏这才叫住了张韶。   张韶便没有说出一早过来相送的事情,只道:“早起想去送侯爷一程,不巧没有赶上,这阵子顺道回家去。”   他说着话,目光向边上一扫,那顶轿子已经拐进了道边的小巷子,飞快地走了。   看来是去接人的轿子,可能凑巧与顾家顺道走了一程,倒是他多心了。张韶正想着,又听罗氏问道:“你后面约上刘主事了吗?”   张韶回过神来,忙道:“还没有,刘主事接下来几个月都没空,晚辈一直还在等着。”   他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关于他想入赘顾家的流言,心中很是踌躇。那日母亲问起时,连他都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这流言竟然传到了母亲耳朵里,所以他为着避嫌,此后便没有再登顾家的门。   最近这段时间,他留心探听着,却发现流言突然消失了,这怪异的情形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原想着趁此机会再去顾家一趟,请见刘主事,可又赶上顾和要赴任,顾家整日里忙乱,他便也不好再去添乱,如今听罗氏主动问起,犹豫了一下便道:“罗夫人,刘主事近来还去贵府请脉吗?”   罗氏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说道:“刘主事下月初三到我家诊脉,要么你还像上次那样在外头候着,等他出门时,顺道就请去你家里看看。”   张韶心中一喜,连忙做个揖,连声说道:“多谢夫人!”   起身之时,目光正好瞥见顾惜惜,但见她目光沉静,挨着罗氏身边端坐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张韶无端便想起了那些有关他要入赘的传言——这传言也不知她听说了不曾?也不知道她心里,又是如何看待这传言?   大街之上,罗氏也无心与他多说,很快便放下窗帘,吩咐车子起行,顾惜惜偎在她身边,忽听罗氏问道:“惜惜,你说前阵子的流言,会不会是张韶自己透出去的?”   这传言来的古怪,去的也古怪,罗氏私下里让人追查,却一直没有查到端倪,就有些疑心张韶。   顾惜惜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看着不大像,传的最厉害的那阵子,他反而一次都没有来过,感觉也是听说了要避嫌。”   若是张韶放出来的风声,他就该趁机多登几次门,把传言坐实了才对,而不是在传得最热闹的时候,反而不露面。   罗氏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传言太古怪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   顾惜惜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从魏谦上次动手伤了张韶之后,传言很快就消失了,莫非是他插手按下了传言?   这人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就敢动刀动枪起来,也不先分辨个真假,这种专横的性子,以后可怎么处?   以后。脸上不觉一热,顾惜惜心想,她可真是疯了,哪里就想到跟他的以后了呢?   耳边听见罗氏又道:“惜惜,如今你爹不在家,你我诸事都要更小心些,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响独自去佛殿闲走,不大谨慎,以后要去哪里,都要带上护卫才好。”   她哪里是独自去了佛殿?分明是被魏谦拖过去的。顾惜惜红着脸点了点头,心里柔肠百结,再这么下去,她还要对着爹娘撒多少谎才行啊!   车子驶进镇远侯府,顾惜惜扶着罗氏正要下车时,忽地听见有人叫:“姨妈,惜惜!”   顾惜惜一回头,李妙英的车子在门前停住了,她露着半边脸,有些扭捏地说道:“惜惜,我有件事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说她等我。   魏谦:还没走,就想回来了。   魏谦:嘤嘤嘤。 第52章   小窗下, 李妙英微红着脸颊,俯在顾惜惜耳边轻声说道:“惜惜,下月初三城隍庙大集, 你陪我去逛逛好不好?”   顾惜惜有些疑惑。城隍庙大集每月三四五开市,是京中头一个热闹的集市, 以往她跟李妙英也曾去逛过几次,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至于让她这么扭捏呢?   顾惜惜便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瞧着李妙英,李妙英被她看得心里发虚, 那张脸越发红了, 嗔道:“你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顾惜惜越发确定, 内中别有玄机。她点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妙英, 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明白, 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李妙英下意识地摸了下脸, 越发心虚起来, “你又想诈我。”   “你呀, ”顾惜惜捏捏她的脸, “就你那点小心思, 还需要我使诈?快说,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妙英这下子连眼皮都红透了, 低垂着眼皮不敢看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想让你陪我,陪我见一个,一个人。”   “谁?”顾惜惜问道。   李妙英的声音越发低了:“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惜惜突然反应过来, 嗤的一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好事定下来了?说,是谁家的小郎君?”   “惜惜!”李妙英羞得直跺脚,“你别那么大声,当心让别人听见了!”   她的亲事从年前就开始张罗,琢磨了许多人家,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没定下来,直到前些天,与泰安长公主相熟的一位赵夫人上门说话,含含糊糊地问起来,竟是替明浮玉的兄弟,英国公的小儿子明琮来打听李妙英的。   英国公明家原本就是京中数得上的世家,燕舜登基之后更是以从龙之功位列国公,况且又出了明浮玉这位皇后,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刻,泰安长公主没想到,他家竟主动向自家提亲。   明琮今年十八岁,与明浮玉都是英国公夫人所出,泰安长公主先前曾经见过明琮几次,记得他模样生得不错,为人也谦恭有礼,因此这事一提起来,泰安长公主心里便有些活动,回话时的口气便露出了意思,那赵夫人会意,回头便向英国公府回了话,于是前些日子,英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试探着提起了话头。   两个人长谈了一次,对一双儿女的性情模样,两家的境况又说了许多,彼此都觉得很是登对,这门亲事做得。李妙英虽然因为害羞不曾细问,但心里却拿定了主意,必须先亲眼看看明琮的模样才能决定,绝不能只听媒人的话,就盲婚哑嫁了。   那李子正是头一个好事的,况且关乎亲姐姐的终身,立刻便自告奋勇,辗转托了几层关系,将明琮约在下月初三日去城隍庙大集,到时候便让李妙英寻个机会,悄悄地看一眼。   李妙英将来龙去脉说完,整个人羞臊得没地方躲,只是低着头微闭着眼,小声说道:“惜惜,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你得替我守好秘密,谁也不许说!”   顾惜惜抿着嘴笑,道:“好,我谁也不说。”   “就连姨妈也不许说!”李妙英又补了一句。   “好,我不说。”顾惜惜笑道,“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谁约他来者?”李妙英嗔道,“是子正跟肃宁伯的少爷约了过去,肃宁伯的少爷又约了神武将军家的二少,二少又约了……”   顾惜惜横她一眼,笑道:“谁问你来?”   李妙英气坏了,在她腮上拧了一把,道:“不是你问的吗?”   顾惜惜一本正经说道:“我只问你们约在哪里,谁问你这些?”   “谁约他了?” 李妙英红着脸解释道,“他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到时候咱们悄悄躲在边上看看,要是傻的丑的,我可不要!”   顾惜惜笑着在她腮上也捏了一把,道:“想什么呢?英国公夫人那么个相貌,皇后娘娘又是那样的美人,她的亲兄弟,怎么可能是傻的丑的?”   “那也得亲眼看看才行,”李妙英轻声道,“万一我看他不顺眼呢?反正要亲眼看一看才行。”   顾惜惜越发好笑起来,点着头道:“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到时候跟你走上一遭,让你好好相看相看你的,未来夫婿。”   她有意逗李妙英,只把未来夫婿四个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地拖着长腔,李妙英啊了一声,双手飞快地捂住脸,羞得不敢抬头,又过片刻,突然丢开手去捏顾惜惜的脸,恨恨地说道:“臭惜惜,你就天天取笑我吧!”   顾惜惜笑着去躲,两个女孩子在屋里闹成一团,罗氏原本是亲自送了果子过来的,在门外听见她们笑得那样,便摇摇头把果子交给三元,自己走了。   “李姑娘,姑娘,”三元敲敲门,道,“有井水里新湃好的葡萄和蜜瓜,夫人让送些过来。”   顾惜惜扬声道:“拿进来吧。”   她止住笑,伸手替李妙英拢着头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瞧瞧你,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头发乱成这样也好意思出门?乍一看还以为是蓬头鬼呢。”   李妙英恨得抓住她一绺散下来的头发直咬牙,道:“你这伶牙俐齿的,我倒要看看,将来谁家的小郎君敢娶你!”   顾惜惜刷一下也红了脸,道:“你要去相看郎君,胡乱拉扯人家做什么?”   “我就不信你将来没有这一天!”李妙英抬眼看见三元进来了,忙住了嘴,拈起一颗葡萄塞到顾惜惜嘴里,笑道,“堵住你的嘴,看你还怎么伶牙俐齿去!”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吃了一会儿果子,顾惜惜搜肠刮肚的,又把所有能想到的关于明家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李妙英听了一会儿,忽地说道:“惜惜,你觉得皇后,好相处吗?”   背后议论贵人是大不敬,因此李妙英的声音压得极低,眨巴着眼睛悄声道:“我总觉得,她有些难以亲近似的。”   顾惜惜回忆着几次看见明浮玉的情形,也觉得她端庄的笑容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烟雾似的,看起来温婉平易,其实又拒人千里,想了想便道:“我也不怎么能看得透,不过阿妙,不用顾虑那么多,皇后也不可能老在娘家待着呀。”   “那倒也是,”李妙英轻轻叹了口气,“唉,要是能像你一样招赘,不用离开娘家就好了。”   招赘。顾惜惜突然便想起在佛殿中,魏谦的嘴唇蹭着她的耳朵,轻轻向她说道:“等我回来,我去你家,重新求亲。”   心跳顿时快了许多,他难道真的要入赘,他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难道真的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吗?   “惜惜,”李妙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魏谦是不是还在纠缠你?”   虽然明知道李妙英只是无心一问,但顾惜惜仍然觉得像被突然窥破了心事一般,急急替魏谦辩白道:“他没有纠缠我,你别听人瞎说。”   李妙英向她脸上看了看,道:“怎么了?你怎么挺紧张的?”   “哪有,”顾惜惜也知道自己着了形迹,定定神说道,“其实他人还挺……先前有些事是我误会他了,他并没有那么不讲理。”   李妙英笑起来,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是在替魏谦说话吗?”   “我哪有!”顾惜惜矢口否认,“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他真的没什么,你别听人瞎说。”   李妙英抿着嘴笑,悄声道:“我听说他到处放话,说要到你家入赘,把我弟都快气死了!”   顾惜惜怔了一下,脸上顿时火辣辣起来。这个疯子!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就到处传扬去了,简直像一条龙一样恶劣,什么事都没干呢,先忙着撒尿圈地盘!   想到这里,脸上更是热辣辣的,又有些懊悔把他比成狗。   “我弟还说,等有了机会一定要报上次的一箭之仇,非把魏谦喝趴下不可,”李妙英笑嘻嘻的,“没想到魏谦酒量那么好。”   “什么酒量好?他根本就没喝!”顾惜惜脱口说道。   “啊?”李妙英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弟被他当成傻子戏弄了?那可不行,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弟去!”   “那倒也没有,”顾惜惜连忙又改了口,“是我瞎猜的,你别跟子正说。”   魏谦只告诉了她一个,顾惜惜本能地觉得,不能说漏了嘴,不能被李子正发现破绽,下次真把他灌醉了,那就不好了。   李妙英半信半疑的,末了道:“算了,让他们闹去吧,我也不管了,惜惜,你记得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啊!”   顾惜惜点点头,正色说道:“放心,事关你的终身,我怎么都不可能忘的。”   转眼之间,已是七月初三。   顾惜惜收拾好吃了早饭时,刘主事正好过来请脉,张韶是陪着一起来的,想必是直接从刘主事家里一起过来,只等这边诊完了,立刻就把人接去自家。   顾和不在家,顾惜惜便陪在罗氏身边照应着,直到诸事完毕,又亲自送刘主事出了二门,这才回去换了出门的衣服,带了三元、四喜和常用的几个女护卫,坐车往城隍庙去了。   张韶陪着刘主事往家去,转过顾家门前的街口时,就见一顶小轿迎面走过去,前面的轿夫侧脸对着他,走动时头发晃动,正好露出额角上一条疤,看脸张韶虽然不认得,但总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熟悉感。   张韶不觉多看了几眼,就见顾惜惜的车子出了侯府大门,那顶轿子便远远跟着,张韶看着轿夫的背影,猛然想起来了,上次跟着顾家车马的,也正是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离开媳妇的第一天,想她,想她,想她。   魏谦:媳妇说我是狗,还说我撒尿圈地盘……   魏谦:气! 第53章   顾惜惜拉着李妙英, 躲在前殿中卖扇子的摊位后边,一人打开一把绢扇佯装看着,一双眼睛却从半开的窗户里, 紧紧盯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李妙英得到的消息说,明琮今天会跟锦乡侯的公子余左赞一起过来, 往东碑亭卖书画的摊子上去逛逛, 此处正是往东碑亭去的必经之地。   两个人躲躲闪闪地看了一会儿, 遥遥看见一群衣冠鲜明的少年说笑着往这边走来,最左边一人长衫玉冠,正是余左赞。   “来了!”李妙英紧张地说了一声, 整个人都忘了遮掩, 只是探着头, 傻傻地往窗外看去。   顾惜惜连忙把她拉到窗户后面,抬起她手中的绢扇遮住她的脸, 低声道:“你这傻子,当心被人瞧见了笑你。”   李妙英红着脸, 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越走越近的那几个少年, 低声道:“惜惜, 你说哪个是他?中间那个和右边第二个、三个我都不认得。”   顾惜惜仔细看了半晌, 道:“右边第二个年纪有些大了, 不像是, 第三个看着有点鲁莽,倒是中间那个, 生得有几分像英国公夫人。”   “姐,你可真是火眼金睛!”李子正突然冒了出来,拍着巴掌夸赞道,“就是他, 中间那个穿月白的!”   他这里巴掌一拍,窗外那群少年不觉都寻声望过来,顾惜惜连忙扯着李妙英往边上躲,然而到底没有躲得及,就见明琮一双眼睛飞快地望过来,先是看了看李子正,跟着又看看顾惜惜,末后停在了李妙英身上。   李妙英下意识地把扇子举得更高了,急急说道:“糟了,是不是被看见了?”   几乎与此同时,余左赞也看见了李子正,笑着招手叫道:“子正,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子正心知自己坏了事,匆忙之下也只得硬着头皮给姐姐打掩护,笑着走出殿中招呼道:“你们也来逛逛?”   “走,一道!”余左赞一把拉住他,“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英国公家的三公子,这位是吴郎中的公子……”   众人说着话走远了,李妙英犹自挡着脸,顾惜惜呼一下拉开了她的扇子,笑道:“走了已经。”   李妙英一颗心砰砰乱跳。方才虽然只是一瞥,但明琮模样俊俏,举止风流,她却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明琮的性情如今还摸不透是什么样,但至少合眼缘这一条,倒是占了的。   而且,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明琮眼中似有笑意,李妙英恍惚觉得,明琮似乎早就知道,她在偷偷看他。难道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说他之前见过她?假如他见过她,又是在什么时候?   她心里想着,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道:“人也看见了,咱们要么家去吧。”   “真要家去?”顾惜惜见她一双眼睛仍然瞧着明琮离开的方向,分明是想跟上去,偏偏嘴上又作假,便忍不住逗着她说道,“好,那咱们走吧。”   她拉起李妙英,作势就要回家,李妙英果然急急地说道:“我弟还没出来呢,要么等着他一起?”   顾惜惜嗤一下笑出了声,道:“好啦,反正就咱们两个,你就别装假了,依我说咱们也跟上去东碑亭,悄悄看看他言谈行事怎么样,倒比单看长相又可靠些。”   李妙英被她说中心事,红着脸点点头,道:“好,你要是还想逛的话,我就陪你逛逛。”   顾惜惜点着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是我想逛呀,亏我还一直以为,是你想逛呢!”   李妙英恨得在她手心里捏了一把,道:“你等着,我就不信你就没有这种时候,到时候你看我怎么笑你吧!”   “那你就慢慢等着吧,”顾惜惜笑道,“如今先让我好好取笑取笑你吧!”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莫名有些发虚。等魏谦回来了,等他真的登门求了亲,她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取笑呢!   先前她千方百计退了婚,如今兜兜转转绕了那么一大圈,假如最后还是魏谦,天知道京中那些闲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说笑!   而且他那个脾气,万一再为这些闲言碎语动手拔刀什么的,那就越发要被当成笑话,长长久久地记下去了。顾惜惜不由得想着,假如……那她首要一点,就得让他改改脾气。   她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到了东碑亭,为着怕被明琮发现,丫鬟们都离得很远,唯有几个女护卫并长公主府的管事跟着,顾惜惜正在私下寻找明琮,李妙英早看见了,拉着她往书架子后面一躲,飞快地说道:“糟了,他正看着咱们呢!”   顾惜惜定睛一看,不远处的画摊跟前,明琮正低着头,仿佛在挑画的模样,然而那双眼睛却根本不在画上,左顾右盼的,只往她们所在的方向张望。   这模样,分明就在等着李妙英。顾惜惜越发笑个不住,推着李妙英道:“人家都看见你了,还躲什么?快些出去吧,隔着个书架子对望,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扮演牛郎织女呢!”   “你这张嘴!”李妙英恨得上来捏她的脸,道,“你等着,千万别有一天落在我手里,我准有一万条取笑等着你!”   “那也得你等得到才行。”顾惜惜拉着她往外走,“别躲了,该如何便如何吧,就算见一面说句话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个人拉扯着往外走,就见明琮立刻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李妙英,似乎也想要打招呼的模样,却在此时,忽地边上跑过来一个男人,一头撞倒了李子正,李子正还没如何,那男人的同伴先已经吵嚷起来,拉扯着要李子正赔礼,李子正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便对着掰扯起来,余左赞几个也都围上来帮腔,顿时乱成了一团。   李妙英忙把管事打发过去拆解,向顾惜惜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女护卫护着她两个正往跟前走,斜刺里忽地钻出来一大群玩杂耍的卖艺人,敲着锣鼓,妆着扮相,吹吹打打地走过来,顾惜惜正要躲闪,对面又闯出来一大群跑旱船的,也吹打着装扮着,引得游人们都往跟前挤着看热闹,顾惜惜只觉得有许多人一直推搡着她往边上走似的,身不由己地被挤出了人群,等停住脚时,非但已经看不见李子正他们,就连女护卫也没了影子,唯有李妙英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倒还没有走散。   旁边是一处高墙围起来的院子,四下里一望,既没有摆摊的,也没有游人,顾惜惜隐约觉得不对,正想走时,院子里突然窜出来几个人,捂住她两个的嘴,死拽着将人拖进院中,咣一声撞上了门。   顾惜惜在惊慌中用力踩了抓住她的男人一脚,那人吃疼松了手,顾惜惜立刻斥道:“谁?竟敢对公主府无礼?不要命了?”   “我。”一个男人声音从门后响起。   顾惜惜闻声回头,吱呀一声,里面的门开了,梁牧快步走出来,冷笑一声道:“今儿人倒是来的齐全,正好我一总加起来,好好报个仇。”   顾惜惜心中一紧,便明白方才怪异的情形都是梁牧的安排,他这般说话,大约是为着之前的事,想要报仇。   顾惜惜飞快地向四下一望,就见屋里站着四五个汉子,窗外头影影绰绰的,应该也还有人,无论如何她跟李妙英都不可能力敌,唯有拖延时间,等着护卫和丫鬟找过来。   她定定神,装作没明白的模样,问道:“梁公子是跟我们开玩笑么?吓了我好大一跳。”   梁牧示意下人放开李妙英,自己往交椅上一坐,叉着两条腿,道:“顾惜惜,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少装蒜!你们两家人合起伙来算计我,害得我丢了功名,丢了脸面,丢了老婆,怎么,这会子跟谁装傻呢?”   那天的事虽然没留下什么破绽,但梁牧心知肚明,必定是晋阳大长公主和泰安长公主联手黄家报复,便筹划了多时,准备痛打李子正和罗光世,欺辱李妙英与顾惜惜,报一箭之仇。   顾惜惜只是装糊涂:“梁公子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听不懂是吧?”梁牧轻嗤一声,“无所谓,等咱们三个快活快活,你就懂了。”   李妙英吓了一跳,紧紧拉住顾惜惜,斥道:“梁牧,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梁牧看着她,笑了起来,“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还能干什么?你们害得我丢了一个老婆,把你们给我玩玩,二抵一,我也不吃亏!”   他吩咐道:“按住她们,剥衣服!”   他心里想的是,哪怕被他上了手,罗家与李家顾忌脸面,肯定也不敢声张,若是造化高,说不定还会把女儿给他,就算不给,失身寻死的也是两个女人,他一个男人,却是不怕的。   顾惜惜紧紧拉着李妙英,两个人手都抖得厉害,头脑却是清醒的,眼看那几个男人就要上来动手,顾惜惜急急叫了声:“梁牧,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连这种事也要让下人帮忙?”   梁牧沉着脸叫了声住手,道:“怎么?”   顾惜惜高声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们两个弱女子不成?留着这么多人帮手,要不要脸?”   这么多人,她们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若是只有梁牧一个人,也许还能扭转形势。   李妙英会意,立刻帮腔道:“不仅不要脸,还是个窝囊废!”   当着许多下人,梁牧脸上磨不过,又自忖还能应付她俩,便板着脸道:“都退下!”   下人们很快关了门离开,梁牧一把抓住顾惜惜,道:“好,爷亲自扒了你的衣服,让爷好好玩玩!”   他推搡着把顾惜惜压在墙上,用身子压住,又腾出两只手抓住李妙英,反拧了双手,扯下她的衣带绑在椅子上,狞笑着说道:“也好,没有旁人碍眼,爷玩的更痛快!”   李妙英不管不顾地高叫起来,只盼能引来人帮忙,下一息,梁牧掏出帕子塞了她的嘴,李妙英激烈地挣扎着,目光忽地瞥见顾惜惜腾出一只手,抓住了边上的铜烛台。   李妙英会意,越发挣扎得厉害了,梁牧全副精力都忙着来对付她,顾惜惜紧紧握住烛台,照准梁牧的后脑勺,重重砸了下去。   血瞬间流下来,顾惜惜心中扑通乱跳,眼见梁牧惨叫着回头抓她,顾惜惜再顾不得,重重一下,又砸在梁牧头上。   梁牧扑通一下,扑倒在椅子上,顾惜惜急急向李妙英说道:“阿妙别怕,我这就给你解开。”   就见李妙英突然瞪大了眼睛,拼命对她摇头,口中呜呜地叫着,顾惜惜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上猛地一痛,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梁牧:理想很丰满,现实很贫瘠。   梁牧:不仅没报仇,大约还要送命。   ————————————————   感谢:   耶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8-29 00:39:46   读者“烬星晨”,灌溉营养液+1002020-08-30 08:51:11   读者“耶耶”,灌溉营养液+202020-08-29 21:27:40   读者“Cynthia.”,灌溉营养液+102020-08-27 22:22:08   读者“==”,灌溉营养液+12020-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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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是梁牧的人,为什么又要把她塞在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顾惜惜百思不得其解。   仔细回想起来,今天的事情是从东碑亭那里开始不对的,李子正突然被撞倒,随后两拨人起了争执,再跟着突然闯来了玩杂耍的,冲散了她和护卫,又有人暗自动手,趁乱把她们推到了那所院子跟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冲着她和李妙英来的,目的是让她们两个落单,难道都是梁牧安排下的吗?   可看梁牧今天被她几句话就激得斥退了下人的行径,似乎又不像是心思这么缜密的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顾惜惜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能够模糊看出箱子盖的轮廓,可除此之外,仍旧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找不到。   肚子开始饿了,她到东碑亭时,大约是巳时不到,如果她已经开始觉得饿了,那么至少,已经是午时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难道那些护卫和下人还没发现不对吗?   却在此时,忽地听见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   顾惜惜心中一喜,本能地以为是来救她的,跟着又突然想到,万一不是呢?   箱子盖突然被揭开了。   顾惜惜来不及多想,用力闭上眼睛,假装依旧在昏迷中。   隔着眼皮,能察觉光线比方才亮了些,但并不是很亮,能感觉到有人从上方看着她,却没有作声。   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顾惜惜很想睁开眼看看是谁,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没有睁眼。   这人没有叫她,没有扶她,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必定不是来救她的,此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又过了一会儿,箱子盖响了下,眼前的光线迅速暗下来,顾惜惜猜测着那人大概是要盖上箱盖,急忙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从睫毛的缝隙里,在箱子盖落下来的一刹那,她看见了一角青色衣袍,是男人的衣服款式。   箱盖落了下来,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四周又恢复成一片死寂。   顾惜惜怎么也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飞快地滑了下去。   她有点拿不准,方才没做声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也许她应该让对方知道她已经清醒了,也许她还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也许怎么做都比继续躺在箱子里动弹不得好些。   耳中却突然听见又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刻意压低了的男人声音问道:“醒了吗?”   “还没。”仿佛是方才开箱子那人说的。   “算算药劲儿,应该快醒了。”先前那男人又道,“等她醒了,喂她吃过药赶紧上路,方才我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开始搜查了,亏得咱们出来得早。”   城门已经开始搜查了?肯定是家里人在找她!顾惜惜心中一喜,跟着又一阵懊丧,这么说,她已经被送出城了?   到底是谁,他们想做什么?   顾惜惜努力在心里记住那两个男人的声音和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可是很快,外面又恢复了寂静,那俩人走了。   顾惜惜决定,等箱子盖再打开时,她就睁开眼睛。   又不知过了多久,箱子盖终于开了,顾惜惜瞪大眼睛向外看去,眼前是一个蒙着脸的男人,四目相对时,男人伸出手,将她搀起来,靠在了箱子壁上。   顾惜惜竭尽全力,仍旧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死死盯着男人,努力记忆他脸上每一个特征。   男人端来一碗汤,捏开她的嘴喂了下去,顾惜惜知道这应该是让她失去力气的药,但却无力反抗,只能尽量不往下咽,汤汁淋淋漓漓洒下来,打湿了她大半副衣襟。   男人不耐烦起来,想要下狠手时,看见她眼角噙着泪花,娇艳又可怜的模样,到底有些不舍得,只胡乱把最后一点倒下去,跟着将她推回箱子里,盖上了盖子。   顾惜惜很快昏睡过去。   醒来时,只觉得身体摇摇晃晃的,似乎正在车上,又或者是在轿子里,想起那两个男人先前说要赶紧上路,大约此时,已经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等彻底离开京城的范围,也许就再也回不去了。   爹娘,外祖母,还有魏谦,也许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答应过要等他回来,可等他回来的时候,也许就找不到她了。   顾惜惜灰心失望之中,眼泪滚滚落下,却在此时,耳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劳驾几位,在下要往东边大辛庄去,请问可否捎带在下一程?车费双倍奉上。”   张韶!   顾惜惜拼尽全部的力气,手指终于碰到了箱子壁,急切中想要敲一下,却再也动弹不得。   * * *   张韶是在午后觉察到不对的。   早上接走刘主事后,他想着那个两次跟着顾家车马的轿夫,到底有些不放心,等刘主事看诊完开药之后,他原是要到街上抓药,顺脚竟走去了顾家,想要将这桩怪事告诉罗氏。   罗氏并不在家,管家出来回话时,周遭的人一直在进进出出,张韶察觉到这些人似乎都比平时紧张,越发不放心起来,问清楚罗氏去了晋阳大长公主府之后,连忙又赶了过去。   晋阳大长公主府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护卫守着府门,府中的主子只剩下伍氏一个,张韶进不去,只好先回家,半路上听见路人议论说四处城门都在查验进出的行人,越发觉得不对。   他如今是燕舜的近臣,京中的动向多半也知道些,并不曾听说有什么紧急的事需要查验行人,这架势,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人。   那个轿夫,早上是跟着顾惜惜走的。   难道是顾惜惜出了事?   张韶急忙又赶回大长公主府,守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罗氏的车子回来,张韶上前拦住,帘子打起时,先看见罗氏红肿的眼睛,不觉心里咯噔一下。   罗氏飞快地说道:“张右史,我有些急事要办,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她立刻放下窗帘,催着车子进府,张韶来不及多想,急急问道:“罗夫人,顾姑娘回来了吗?”   车子里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张韶心知不好,连忙又道:“罗夫人,晚辈早上从贵府出来时,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跟在顾姑娘的车子后面,是个轿夫,左边额角上有一道疤,肤色黑黑的,蓝衣服黄裤子草鞋,抬着一顶蓝布轿子。”   车子立刻停住,罗氏探头出来,匆匆追问了详细情形,张韶便将顾和走的那天也碰见过那个轿夫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罗夫人,我见过那人,若是有事的话,我可以帮着找找。”   罗氏很快答道:“没有事。多劳张右史费心。”   到此时,张韶已经确定,顾惜惜出事了。只不过事关女儿家的清誉,他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子,自然不能被他知道。话已经传到,以大长公主府和镇远侯府的力量,应该能很快找到那个轿夫,他不必担心。   然而却怎么也不能放心。城门口虽然在检查,但若是人已经出了城,可怎么办?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轿夫,是在东城门,忙又往那边赶去,出城后沿着官道走了一阵子,正站在路边观察,忽地看见几辆骡车从边上的岔道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赶车的男人低着头,小帽虽然遮住了额角,但张韶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先前那个形迹可疑的轿夫。   再一看那几辆车上,虽然没有顾惜惜的踪影,但个个都堆着极大的箱笼,若是藏个把人,也很有可能。   张韶立刻给身边坐着歇脚的人塞了一小块碎银子,低声道:“我是起居郎张韶,你快些赶去镇远侯府,替我传个口信给侯夫人,就说我在这里找到了先前跟她说过的那个轿夫。”   那人半信半疑,还要再问时,张韶脸一沉,斥道:“还不快去?耽误了国家大事,你吃罪得起吗?”   那人被吓住了,连忙起身往城里跑,张韶急急忙忙从地上拣了些大点的石子塞在袖子里,快步追上骡车,向那个刀疤男人说道:“劳驾几位,在下要往东边大辛庄去,请问可否捎带在下一程?车费双倍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  魏狗:媳妇有危险,不放我出来就算了,还放别的男人?   魏狗:呵呵。   魏狗:等着。 第55章   骡车飞快地往前走着, 张韶跟在后面,陪着笑脸说道:“几位大哥,左右车上也有空位, 就捎带我一程可好?我实在是走累了。”   刀疤脸并不做声,最前面赶车的一个说道:“这车是有人雇了拉行李的, 要是被雇主知道我们私下里又拉人, 怪罪下来, 难道你管?”   张韶只管跟着,笑道:“不妨事,若是雇主怪罪下来, 都只管推在我身上, 若是银钱上有什么损失, 我双倍赔偿。”   他到此时,越发确定这队人可疑, 寻常赶脚的车夫,巴不得多拉几个人赚些外快, 哪有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况且那个刀疤脸的轿夫,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那目光那做派, 根本不是寻常干苦力活的人应该有的。   张韶脑中急急思索着对策, 脸上却若无其事的, 只跟在车队近旁说着好话央求上车,又趁机把几个车夫逐个看过, 记住了长相。   领头赶车的仍旧在推辞,刀疤脸突然说道:“带上他。”   领头的便向张韶说道:“算你运气好,今儿带你一程,上来吧!”   果然这个刀疤脸, 才是真正能拿主意的。张韶连忙笑道:“多谢多谢,不过容我去方便一下,这就过来。”   他不等回答便飞跑到路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假装解手,悄悄把带的石子挑出几个,摆成一个箭头在树下,箭头的位置正好冲着要去的方向,摆好之后,这才假装着系裤子,走去了刀疤脸那辆车。   跨坐上车辕后,张韶笑着攀谈道:“大哥这是要往哪里去?”   刀疤脸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不关你的事,少说话。”   张韶笑道:“赶路无聊,闲聊几句也好打发时间。”   他嘴里胡乱说着闲话,眼睛飞快地将车子里的情形看了一遍,最中间堆着一个很大的黑漆箱子,四边上搁了些箱笼之类的物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眼尖,很快发现箱子底下露出了被褥的一角,而箱子上面还有空地方,却什么也没放。   寻常人家,谁舍得拿被褥垫着箱子?就算搁不下,必定也要放在箱子上头,免得弄脏了弄坏了,像这样垫在底下,看起来更像是怕箱子打滑,或者是怕里面有动静,被外面听见了。   箱子上面空着,也许是为了不挡住气孔。   张韶试探着向后靠了靠,将手从缝隙里伸过去,刚要摸那口箱子,刀疤脸一把攥住他的手,斥道:“安生些!”   张韶缩回手,道:“这箱子装的什么,这样大?”   “被褥。”刀疤脸停住车,道,“你去坐前面那辆,我赶车时不耐烦有人聒噪。”   张韶也不纠缠,连忙换到前面那辆车上,一颗心不觉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个箱子,十分可疑,难道人就在里面?如果在的话,为什么没动静?是被绑着,还是别的情况?   顾惜惜蜷缩在箱子里,听着张韶下车离开,焦急到了极点。   冷静些,须得冷静些,这样干着急,对事情一丁点益处也没有。她一遍遍在心里念着,终于逼得自己镇定了下来。   张韶不会无缘无故跟上来,多半是察觉到了什么,只凭他一个文官,肯定对付不了那些人,眼下最好是想法子把消息传出去,等着家人来救。   而她此时动弹不得,只能静观其变,等时机合适时再想法子逃脱。   顾惜惜忍着饥饿焦虑,重又闭上眼睛养神,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停住,车夫阴沉的声音传进耳中:“绑了张韶!”   顾惜惜大吃一惊。   泰安长公主府中。   梁牧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晋阳大长公主厉声喝问道:“说,你把我外孙女弄去哪里了?”   梁牧挨过几顿打,后脑勺上被顾惜惜砸破的伤口也没人给包扎,汩汩地流着血,狼狈到了极点:“姑祖母,我被表妹打昏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撒谎!”李妙英哭叫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当时在房里,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蒙面人突然冒出来,打昏了顾惜惜,紧跟着她也被打昏过去,等醒来时双手已经被松绑,嘴里的帕子也被取了出来,梁牧倒在身边昏迷着,李妙英情急之下拔下簪子抵住梁牧的咽喉,威逼着梁家的下人找来了李子正。   李子正与同伴也被那群玩杂耍的冲散了,先前撞倒他的几个男人围住他打了一顿,打到一半时明琮几个找过来,那几个男人一哄而散,李子正刚要带人去追,却被梁家的下人截住,听说姐姐出了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等赶到院子,见到衣衫不整的李妙英和头破血流的梁牧,又听说顾惜惜不见了,李子正慌忙就要带人去找,李妙英却知道这种事不能声张,只让他绑了梁牧,又命下人守住集市四门,自己带着梁牧飞奔回家,只派李子正去顾、罗两家传信。   晋阳大长公主府得了消息之后,罗澍立刻找到京师府尹,只说家里逃走了一个下人,请府尹帮忙在几个城门查验过往行人,晋阳大长公主则赶到泰安长公主府,亲自审问梁牧。   此时听梁牧一再分辩说不知道,晋阳大长公主压不住火气,抓起拐杖照着他身上就是重重一下,骂道:“再不说实话,我打断你的狗腿!”   梁牧惨叫着滚倒在地,喊道:“我真不知道,姑祖母,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门外一阵吵嚷,却是怀山长公主听见消息,带着一大帮护卫赶过来要人,只是被泰安长公主的护卫拦住了进不来,怀山长公主一边让人撕打,一边大叫起来:“谁敢动我儿子,我就要她偿命!”   “押下去关好,不要走漏了消息。”晋阳大长公主慢慢说道。   心腹下人立刻塞住梁牧的嘴,将人从后门押了出去,少顷,怀山长公主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高声向晋阳大长公主叫道:“我儿呢?你们把我儿弄去哪里了?”   “笑话,你儿子去了哪里,你问得着我吗?”晋阳大长公主淡淡说道。   怀山长公主先前已经听逃回去的下人说了大致情形,知道梁牧就在泰安府中,眼见对方不承认,索性自己就要去找,泰安长公主便骂下人道:“都是死人啊?由着疯子在家里横冲直撞,你们都看不见?”   在场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立刻上前围住怀山长公主,也不动手也不说话,只是围住了,让她一步也走不得,怀山长公主气得两只眼睛直瞪瞪的,破口大骂道:“要不要脸?青天白日的,把我儿藏起来不放,是要干什么?”   “你儿子丢了,你不去找,反而到别人家里乱闯,你要不要脸?”泰安长公主反唇相讥,“请走吧,再不然咱们就御前说话!”   “御前说话就御前说话!”怀山长公主怒道,“你们不管好自家女儿,放出来勾搭我儿子,如今还把我儿关着不放,传出去不知道谁没脸!”   “呵呵,”晋阳大长公主轻笑一声,叫着怀山长公主的名字慢慢说道,“燕璧,你儿子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若是消息敢走漏出去一丁点,若是我外孙女少一根头发丝,别说梁牧,就连梁复、梁茜,这辈子你也别想再看见了。”   怀山长公主虽然怒到了极点,但也知道晋阳大长公主不是开玩笑,只得暂时压住火气,放软了声音:“姑妈,都是一家人,惜丫头出了事,我也着急,只是梁牧他被打昏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为难他做什么?”   “谁说惜丫头出事了?她只是病了,这会子在家养病。”晋阳大长公主环视四周,淡淡说道,“再有人敢闲言碎语地乱说,立刻拔了舌头!”   她此时也隐约觉得,这事大约真不是梁牧做的,那些人留下梁牧,大约是为了让他背黑锅。   但,事关顾惜惜的名誉,在找到她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梁牧。   “母亲!”罗氏急匆匆地走进来,俯在晋阳大长公主耳边急急说道,“有个轿夫曾经跟踪过惜惜的车子,今天一早也跟在惜惜车子后面!那人额角上有道疤,像是脚行里抬轿子的!”   晋阳大长公主点点手招来泰安长公主,低声道:“集合三家的人手,把城里所有车轿行都排查一遍,找到这个轿夫!”   申时前后,打发去搜查的人陆续回来,都说并没有这么个轿夫,罗氏心急如焚,正在难熬时,侯府的管事急匆匆赶来,道:“夫人,有人替张韶大人传话过来,说半个多时辰前在东城门外看见了先前说过的那个轿夫,张大人已经跟着那人走了!”   罗氏欢喜之下,提着裙子就往外跑,跑出两步又反应过来,连忙回禀了晋阳大长公主,晋阳大长公主略一思忖,立刻吩咐罗澍道:“想法子封锁几处码头,不许任何船只出京,再去沿途驿站、客店挨个找!”   罗澍飞跑着去了,晋阳大长公主沉吟片刻,道:“慧昭,你亲自去东城门外,盯着他们找!”   罗氏带着大队人马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寻找,很快发现了一棵树下有石子堆成的箭头,罗氏心中狂喜,连忙命人顺着指示的方向一路走去,却发现前面是死路,而那个箭头,此后再没出现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罗氏站在空地里,四顾无人,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一天后。   魏谦接到飞鸽传书,匆匆看过一眼,瞬间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地拨转马头,向着来路狂奔而去,顾和莫名其妙,连忙追过来时,但见烟尘滚滚,人影渺渺,魏谦早已经去得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在我媳妇面前献殷勤?   魏谦:呵呵。   魏谦:等着。 第56章   箱子再次打开时, 顾惜惜看见了张韶。   他被反绑着,看见她时神色明显一紧,跟着便恢复了平静, 转向边上一个蒙面的人说道:“我既然都已经找到了这里,你觉得镇远侯府的人还远吗?”   顾惜惜心中一喜, 跟着很快反应过来, 他是在使诈。   如果家里人跟着, 绝不会让他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官以身犯险。   而且,他专对着那个蒙面人说话,应该是在提醒她, 那个蒙面人, 就是这伙人的头目。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唯有屋角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照着四周围, 顾惜惜努力抬起眼皮,从箱子里望着那个蒙面人, 他两只眼睛眼白很多, 头上戴着瓜皮小帽, 露出来的额角上, 隐约能看见一条疤。   并不是先前喂她喝药的男人。   药劲儿在一点点消失, 顾惜惜突然发现, 她的手指能动了。   连忙用指甲划了一下箱子壁。很硬,手指划得有些疼, 但也能忍。   若是能找到机会,就在沿途留下消息,引着家里人追过来。   刀疤脸没出声,张韶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但你要想清楚,顾姑娘背后有大长公主府、镇远侯府,还有龙骧卫大统领魏谦,此事必定会败露,也许你背后的人能逃脱,但你,是逃不脱的。”   魏谦。顾惜惜鼻子一酸,如果他没走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出事。   心里隐约又有一个念头,也许这些人,就是算着他走了,所以才敢对她下手。   这些人多半与梁牧没什么关系,梁牧那个草包,能轻易被她和李妙英对付了,就不会有这么周密的安排。   刀疤脸终于开了口,冷冷向张韶说道:“你以为你能活到那时候?”   顾惜惜认得他的声音,是先前问她有没有清醒的那个男人。   张韶神色淡定,道:“城中四门都有人查验,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出京的水路、陆路应该也已经封闭,我来的时候已经传信给镇远侯夫人,沿路也留下了标记,就算你杀了我,他们也会找过来,你走不脱。”   刀疤脸道:“你是说你摆的那些石头?我已经让人改了方向,你放心,他们这会子应该被引去了岔路上打转。”   张韶心中一凛,跟着却笑起来,道:“那些石头,我原本也没指望能瞒过你,但你别忘了,还有魏谦的影卫。”   他眼睛望着顾惜惜,慢慢说道:“魏谦对她如何,想必你也听说过,就凭我留下的线索,影卫肯定能找到你,也许这时候,影卫已经找过来了。”   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一般,外面立刻有人敲窗道:“老大,路口有差人搜查,出不去!”   刀疤脸面色阴沉,张韶笑了下,又道:“杀了我不打紧,但处理尸体并不容易,一个弄不好,你的行踪就会暴露,你放心,只要你能保证顾姑娘的安全,我什么都听你的,等你离开京城,再杀我也不迟。”   刀疤脸没有说话。杀张韶不难,但公差跟得紧,尸体是个大麻烦,不如等上了船再杀,尸体丢进水里,谁也找不到。   他走到箱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惜惜,顾惜惜蜷在箱子里,装作依旧无法动弹的模样,怯怯地看他。刀疤脸又想了一会儿,扬声道:“来人!”   先前喂顾惜惜吃药的男人应声而来,刀疤脸眼睛看着顾惜惜,道:“药劲儿应该过了,喂她吃点东西。”   顾惜惜一动不动,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原来药效都是算好了的,要想蒙混过去,太不容易。   男人很快拿来一碗白饭,搀着她坐起来,胡乱往嘴里喂,顾惜惜心知饭里肯定有药,便装作无法咀嚼的模样,磨蹭着不肯吃,那男人有些无奈,刀疤脸却不耐烦起来,一把拿过勺子,用力往顾惜惜嘴里一送,道:“不吃就直接灌药!”   “我来喂她。”张韶走过来,接过了碗。   他半蹲在箱子边上,取了自己的头巾给顾惜惜垫在背上靠着,舀了一勺饭送在她唇边,低声劝道:“吃吧,没有力气就什么也做不了。”   顾惜惜心里一酸,眼泪倏地滑下来,张韶犹豫一下,到底还是用袖子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泪眼模糊中,顾惜惜慢慢张开嘴,吃了一口饭。   这天夜里,她被关在箱子里,张韶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塞着嘴不能出声,四周围一片寂静,顾惜惜蜷了一整天,身上疼得无法入睡,又怕极了黑暗,正在默默流泪,忽然听见箱子被轻轻敲了一下,跟着是第二下。   张韶努力挪动被绑住的双手,终于有一根指头碰到了箱子壁,连忙敲了一下。   声音极低,但这一丁点声响,便足够驱走黑暗,让顾惜惜明白,她并不是孤立无援。   一下,两下,三下,张韶觉得手指根上撕扯着疼,大概是他扯得太用力,受伤了,但想到箱子里那张恐惧中透着坚定,明媚又温柔的脸,还是咬着牙,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   顾惜惜终于睡着了。   醒来时人在车上,一路走的都是小路,车子颠簸得厉害,她被颠得直想吐,最难受时,箱子突然稳住了,张韶的声音透过箱盖传到了耳边:“别怕,有我在。”   顾惜惜慢慢伸手,轻轻敲了下箱盖。   张韶手脚并用,努力固定着箱子,耳边听见了那声响,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能动了。只恨他手无缚鸡之力,虽然跟在身边,却不能让她少吃些苦头。   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要是他有魏谦的本事,就好了。   夜色降临。   魏谦挥刀砍翻一个蒙面汉子,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刀刃饮血,如猛兽得食,魏谦攥紧刀柄,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得不见底。   从他返程到现在,半天的时间已经遭遇了两拨刺客,那些人真是急不可耐。   “大统领,”一名属下飞马赶来,“顾侯爷遭遇刺杀,已被击退,侯爷安然无恙!”   魏谦收刀还鞘,抿紧了唇。   掳走她,拆开他跟顾和,再分头刺杀,假如得手,此次东海之行就会化为泡影,就算不得手,只要把她捏在手里,他跟顾和也不敢不听话。   除了江中则,还没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怕时骥也脱不了干系。   是他大意了,他就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是他的错,是他让她受苦了。   嚓一声,弯刀再次劈出,一刀剁翻一个刺客,鲜血飞溅上魏谦的黑衣,染出一大片黑红的花。   是他错了,此生此世,他再不会让她离开分毫!   嚓一声,又一名刺客应声倒下,弯刀在尸体上划过,擦去了白刃上的血迹,魏谦回头看着属下,冷声道:“影卫沿途接应,务必护顾侯周全,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   他一跃跳上备用的马匹,飞也似地往回奔去,这一去兔走乌飞,一路上连换了十来匹马,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遥遥望见京城巍峨的城墙。   魏谦勒马站住,两天一夜不曾合眼,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一般,心头上跳跃着的杀意,怎么压也压不住。   “大统领!”江复生催马从城中迎出来,急急说道,“影卫暗中协助大长公主府封锁了各处码头、官道,这三天里,没有放走一个人!”   “开通去东海的码头,埋伏好人手。”魏谦道。   她肯定还没有离开京城,否则江中则就会直接用她来要挟,而不是派人刺杀了。开一个口子,让那些人自己送上门来。   “是!”江复生应声答道。   “子时由你带队,将江中则和时骥在京畿附近所有的落脚点,全部拔掉,”魏谦冷冷说道,“除了主事之人,一个活口不留。”   江复生连忙应下,心里却是一凛。   总共有近十处联络点,三四百号人,都要杀了呢。   “点齐好手,在码头与我会合。”魏谦飞身跃上一匹生力马,向着码头奔去。   三天了,她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是他错了,他不该离开她,他应该时时刻刻看护着她,他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好了她!   一念至此,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抓着他的心脏,狠命地拧着。   疼得无法忍受。   许久不曾出现的血色,瞬间弥漫了双目。   血光之中,倒着母亲的尸体。   现在边上,还倒着她的。   魏谦大吼一声,手中马鞭挥出,重重砸上了道旁的大树。   树身剧烈摇晃,树叶纷纷落下,魏谦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嘴唇也是血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绝不会让她死,哪怕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她死!   晋阳大长公主府中,罗澍急匆匆走来,低声道:“母亲,妹妹,魏谦回来了。”   晋阳大长公主松一口气,罗氏满眼惊喜,他要出手了吗?   护国长公主府中,时骥啪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老混账!动谁不好,偏去动她!江家这就算是完了!”   夜深时,滞留在东码头的船只陆续起航,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夹在中间,悄悄驶出了码头。   船身离岸三四丈后,刀疤脸命人拖出五花大绑的张韶,道:“绑几块石头沉下去,做的干净些。”   张韶心里不是不怕,眼睛却忍不住望向舱中的箱子。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到底还是没能救出她。   却在此时,忽地四周围想起此起彼伏的呼哨声,瞬间有无数火把点起,照亮了一整片水域,漫天火光中,一艘小船箭也似的冲过来,船头一人黑衣霜刃,苍白着一张脸,唯有双眼被火光映得赤红,望去直如阿修罗。   魏谦。   张韶觉得,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么盼望见他。   刀疤脸见势不妙,刷一声抽出刀来,一手揭开箱子盖,就要去拉扯顾惜惜,张韶来不及多想,合身扑在他身上挡住,大叫道:“顾姑娘快走!”   顾惜惜从箱子里露出头来,当先看见魏谦在水面上疾掠而来的身影,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目。   下一息,刀疤脸踢开张韶,拿刀向她奔来,张韶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死死抱住刀疤脸的腿,刀疤脸回手就是一刀,张韶浑身是血却死抱着不松手,顾惜惜惊叫一声,却在此时,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魏谦搂在了怀中。   “惜惜!”魏谦两只手搂紧了她,声音嘶哑的几乎让顾惜惜认不出是他。   绷紧了多时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顾惜惜喃喃地叫了声退思,晕了过去。   “惜惜!”魏谦嘶声叫道。   刀疤脸见他不防备,连忙提刀上前,魏谦咬着牙回手就是一刀,刀疤脸一声惨叫,右手已经从手腕处被齐齐砍断。   可魏谦仍旧化解不开满心的戾气,只是照着他一刀又一刀地斩下去,刀疤脸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   刀光剑影中,眼前的血光越来越大,铺天盖地遮蔽了所有,魏谦觉得胸中似有恶兽要跑出来,大吼一声掷出弯刀,双手抱紧顾惜惜,飞身掠出了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我回来了!   ————————————   接下来请在玻璃渣里嗑糖吧,不要给我寄刀片,么么~ 第57章   这一夜, 京中许多地方杀声四起,血流成河,看上去直如修罗地狱。   这一夜, 京中许多人彻夜未眠,杀人的逃命的, 寻人的救人的, 直到五更破晓, 天色大明,犹自觉得漫漫长夜,仿佛看不见尽头。   可顾惜惜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沉沉地睡着, 无知无觉中, 鼻端犹能嗅到那股子熟悉的松柏气息, 这让她确定魏谦就在身边陪着她,守着她, 于是安稳踏实,就连乱梦, 也不曾做过一个。   等终于醒来时, 入眼是魏谦苍白的脸, 赤红的眼睛紧张地盯着她, 目光中有恐惧, 有不舍, 更有爱怜,让她一颗心顿时揪紧了。   她再没有比此时更加确信, 他是真的,真的,很珍视她。   “退思。”顾惜惜低低地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是沙哑的, 听上去异样的陌生。   她试探着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魏谦怀里睡着的,顿时红了脸,连忙要挪开时,魏谦却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惜惜,”他像梦呓一般在她耳边唤道,“我错了,我不该丢下你。”   他抱得那样紧,顾惜惜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推了他一下,道:“退思,你并没有丢下我,你是有公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你送的还是我爹爹……”   “是谁也不行!”魏谦带着一股子突如其来的怒意打断了她,“谁也不行,谁也休想再让我离开你!”   顾惜惜吃了一惊,隐约觉得此时的他,有些不对劲,正想安慰他时,余光瞥见屋里的情形,顿时怔住了。   低而压抑的屋顶,极小的窗户,灰暗的光线,黑魆魆的帐幔——这是梦里那座别院。   毛孔瞬间都张开了,手脚冰冷。顾惜惜老半天也没法子出声,只是抖着手,死死抓着魏谦的衣袖,惊恐地四下里打量着。   不错,是那所别院,就连黑漆的窗框,黑漆的桌椅,都跟梦里一模一样。   心里一时凉一时热,顾惜惜半晌才缓过来,颤声问道:“退思,这是哪里?”   “安全的地方。”魏谦搂她搂得很紧,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在这里,谁也休想带走你。”   顾惜惜越听越心惊。谁也休想找到她,这个谁,包括她的家人吗?   她试探着想要挣开他,低声道:“退思,我该回家了,我娘她们肯定很担心我。”   她看不见魏谦的脸,但能感觉到他突然抖了一下,跟着把她搂得更紧了,紧到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像被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满身满心都是不适应。   她越来越害怕,忍不住又问了声:“退思?”   魏谦闷闷地嗯了一声,半晌才道:“你再陪陪我。”   顾惜惜听他说话还算正常,一颗心暂时放下了一半,想了想又道:“我先回家去见见我娘,然后咱们再说,好不好?”   “不好。”魏谦低低地说道。   他只是搂着她,沉重的呼吸扑在她颈窝里,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诡异感觉:“我有点怕。你陪陪我。”   顾惜惜不知道他会害怕什么,她也很难想象他这样的男人会怕什么,但他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又让她突然心软。   她很想答应了他,可是母亲和外祖母又让她实在挂心,还有这所黑魆魆的房子,也让她如坐针毡,一时一刻也不想停留。   顾惜惜犹豫了很久,还是说道:“我先回家去,见过我娘和外祖母了,再来陪你,好不好?”   魏谦把脸埋在她颈窝里,紧紧地闭着眼睛。   她的头发很滑很凉,他能嗅到桂花油的香气,也能嗅到独属于她的,那股子幽幽的甜香气息,这让他的心绪平静了一些,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惧。   他让她受苦了。看见她从箱子里露面的一刹那,天知道他有多恨,又有多怕。   他不能失去她,那些人都太没用,根本护不住她,唯有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才能保她平安。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她了,他万万不能承受失去她的后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在离开他半步。   “再陪陪我。”魏谦慢慢地转过脸来,伏在她肩头,抬眼看她,“惜惜,你再陪陪我。”   顾惜惜身不由己,下意识地说道:“好,我再陪你一会儿。”   在她心里,这个一会儿,就只是一会儿的意思,等他情绪好点了,她就要回家的。   可在魏谦听来,却觉得是她答应了他。   他放下心来,抬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去,低声道:“惜惜,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这句话说完,他心里一块沉重的巨石暂时落下,几天不曾合眼的焦虑和厮杀之后的疲惫突然袭来,毫无预兆地,他垂下眼皮,瞬间进入了昏睡的状态。   顾惜惜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是晕倒了,急得连连在他耳边唤着退思,许久,才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似梦似醒地叫她:“惜惜,我睡一会儿。”   顾惜惜这才能够确定,他是睡着了。   这让她哭笑不得,心里又生出一股异样的柔情。   他肯定是累坏了,否则也不会突然睡着。算算路程,他应该已经走了近千里路,突然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救她,必定是一直不曾合眼,也怪道会这么累。   他的呼吸很沉,即便在睡梦中,眉头也锁得紧紧的,顾惜惜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抚着他的眉,想把眉头抚平了,仿佛这样子,就能让他轻松一些似的。   然而刚刚抚平,便又皱了起来,顾惜惜叹了口气,心里那股子怜惜,越发深重了。   只是目光触到四周,又是一阵不自在。   和那些梦里,一模一样。   那些梦里,她就被他关在这里,他不许她出门,不许她见家人,他像猛虎看守自己的幼崽一样,死死地看住了她,寸步不离。   顾惜惜不觉打了个寒噤,连忙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让她不安的念头都驱散似的。   不会的,他那么珍视她,他不会像梦里那样对待她的。   肩膀上渐渐麻了,魏谦看起来瘦,其实沉甸甸的,压得她浑身都是僵的,顾惜惜努力挪动,想将他挪到枕头上睡下,刚挪开一点,魏谦的双手都伸出来,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   他依旧闭着眼睛,呼吸也是缓慢沉重的节奏,顾惜惜简直不知道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但他箍得那样紧,就好像怕她突然丢了似的,顾惜惜又是感慨又是害羞,只得低声哄着他道:“退思,你好好躺下睡好不好?我肩膀都麻了。”   魏谦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乖顺地滑向了枕头,身子倒是躺平了,但双臂还是不肯松开,只是紧紧地箍着她的腰。   顾惜惜觉得,自己简直是带了一个缠人的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坐在床沿上,侧着身子靠着床栏,自己也闭目养神。   耳中听见魏谦的呼吸越来越平稳绵长,似乎是真的睡熟了,顾惜惜忍不住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睫毛很长,很黑,垂下来像一把羽扇,掩着眼睑下两片淡淡的灰色,鼻子很挺,很高,像险峻的山崖,嘴唇的轮廓清晰锐利,薄薄的如同刀锋一样,却又异样的红润。   顾惜惜心想,可真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啊,不是张韶那种无可挑剔的美,而是诡谲妖异,让人看过一眼,就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却突然想起,昏迷之前张韶浑身浴血的模样。那时候他为了拖住刀疤脸,几乎是把自己送到了刀口上。   顾惜惜心里一紧,也不知道张韶平安了没有?   下意识地就想叫醒魏谦问一问,看见他眼下的灰色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必定是几天几夜都不曾睡了,脸上都带出了疲惫的痕迹,就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吧,等睡醒了她再问。   况且张韶也是御前的近臣,影卫必定不会丢下他不管的吧?   四周围静悄悄的,耳边唯有魏谦的呼吸声,拖了长长的尾音,沉重又清晰,顾惜惜皱眉看着这所噩梦般的屋子,恐惧渐渐消退,倦意渐渐上来,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竟发现自己也躺在床上,边上躺着沉睡的魏谦,胳膊依旧死死缠着她的腰。顾惜惜这一惊,一下子连耳带腮都涨得通红,又不敢出声,只能尽力往床边挪,想要像先前那样坐下。   魏谦很快追过来,闭着眼睛低声咕哝道:“惜惜,别走。”   顾惜惜羞得不敢抬头,怎么也想不通,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躺下来的。   只好哄着他说道:“我不走,我想坐起来,你别抓得那么紧。”   她小心地掰开魏谦的手指,想要挣脱他的束缚,魏谦觉得有点疼,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顾惜惜明媚的容颜,脸颊上红红的,眼皮和耳朵也都是绯红,像一朵盛放的牡丹。   浓重的睡意突然消失,魏谦下意识地想要拥抱她,跟着就发现,她与他同床共枕,她近在咫尺,她触手可得。   她不会离开,他不会失去。   多少次梦寐中的渴念,竟然成了真。   一刹那间,欢喜充盈着胸臆,魏谦展臂重又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的叫着:“惜惜……”   作者有话要说:  顾惜惜:不是我主动睡过去的。   魏谦:也不是我。   床:那就是我咯?? 第58章   顾惜惜直到坐下来吃饭时, 脸上仍旧热得发烫。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她睡迷糊了自己躺下来的, 还是魏谦假装睡着,偷偷把她抱过去的。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 结果都是,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竟然跟他同床共枕,亲密得无以复加。   一想到这里,顿时羞赧到了极点, 下意识地便捂住了脸。   手却被魏谦拉开了, 他唇边噙着笑, 眼睛盯着她,有欢喜又有不安:“惜惜, 让我看着你。”   顾惜惜左躲右闪,怎么也不肯被他看见, 魏谦有些焦躁起来, 笑意消失了, 他用力拉住她, 不顾她的抵抗将她重又搂回怀里, 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惜惜, 让我看着你,看不见的话, 我有点怕。”   顾惜惜被他拉扯得有点疼,这种感觉让她在欢喜羞涩中,突然生出了不安。   她知道他很在乎她,然而这样一时一刻都不能不看见她的在乎, 又让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她的父母亲也很在乎她,但他们绝不会像他这样,一时片刻看不见她就焦躁成这样。   顾惜惜试探着与他拉开一点距离,魏谦立刻贴上来,紧张地盯着她,顾惜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忍不住问道:“退思,你没事吧?”   魏谦怔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她问的用意,半晌才摇摇头,道:“我没事。”   可他也能感觉到,这几天格外暴躁,完全控制不住。   以往靠近她,嗅到她的香气时,那股子想要杀戮的冲动总会缓解许多,可如今他守着她,沉浸在她的香气中,恐惧和愤怒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那些让她受苦的人,江中则,梁牧,他们还活着。   他们不该活着。   他该将他们千刀万剐,即便千刀万剐,也偿还不了她受的那些苦楚。   却在此时,忽然听见她又说道:“退思,我真的该回家了。”   魏谦看着她,一颗心沉下去。   他不能让她走,他绝不能再冒失去她的风险了。   魏谦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端起她面前的碗,柔声道:“先吃饭,吃过饭再说。”   顾惜惜吃不下,不难想象母亲和外祖母为着她出事,有多少天不曾吃好睡好了,她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央求的意味对他说道:“我现在不饿,退思,我想先回家去看看,我想我娘了,还有我外祖母,她都那么大年纪了,我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惜惜,”魏谦垂着眼皮,声音有些喑哑,“我饿了,我连着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赶路太急,每日里只在马背上啃几口干粮喝几口冷水,他这么说也算不得骗她。   顾惜惜明知道自己应该坚持回家,却还是心软了,再次让步:“那么,就等吃完饭吧,吃完饭你一定送我回去,好不好?”   魏谦只是垂着眼皮,慢慢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唇边,轻声道:“多吃点。”   顾惜惜红着脸说道:“你放下,我自己吃。”   他却固执地依旧送在她唇边,道:“就吃一口。”   顾惜惜心里如同小鹿乱撞,目光不敢看他,只微微张开嘴,吃了下去。   嚼在嘴里,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只是觉得甜甜的,软软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魏谦唇边又露出了笑容,便用那双筷子夹了一块刚才给她吃的菜,自己也慢慢吃了。   顾惜惜偷眼看见筷子在他唇上蹭过,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这感觉,似乎比拥抱,甚至比方才那样睡在一张床上,还更羞人些。   唯有夫妻之间,亲人之间,才有这样毫不避忌的亲密——她大约,是真得嫁给他了。   魏谦细细吃完了,又给她夹了一筷,送到她唇边,哄着说道:“再吃一口。”   顾惜惜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低着头声音细细的,语气却是坚决:“你方才自己说过的,就只喂一口。”   魏谦也只得罢了,于是便放在她碗里,又伸了筷子,把桌上各色菜肴都拣了最好的,一遍遍往她碗里送。   小小的饭碗很快便被他堆得冒尖,顾惜惜只好把手虚虚地遮在碗上,道:“别夹了,太多,我吃不下了。”   “不多,”魏谦握住她的手移开了,又往碗里添了一块荷包豆腐,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这满桌子的菜,的确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种类,顾惜惜心里一动,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魏谦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知道。”   方才暂时被抛下去的不安重又冒了头,顾惜惜忍不住追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魏谦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低声道:“惜惜,我还饿着呢。”   他薄薄的唇微微抿着,眉尾垂下来,黝黑的眼睛也微垂着,看上去可怜又无辜,顾惜惜也只得放下疑虑,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的碗里,柔声道:“那你快些吃吧。”   魏谦的眉眼一下子便扬了起来,立刻扒进嘴里,连嚼也不曾嚼就吞了下去,吃完了却又后悔,竟然没有细细地品一品,连忙又抬起眼看着顾惜惜,轻声道:“还饿。”   饶是顾惜惜满腹心事,也被他逗得忍不住想笑。这模样,太像一条龙了,她简直要伸手上去,揉揉他的脑袋了。   顾惜惜装作没听明白的模样,点点头道:“那就赶紧吃吧。”   她一句话说完,只管低着头自己吃饭,魏谦又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我都给你夹菜了。”   顾惜惜终于笑出了声,瞥他一眼,道:“难道你给我夹了,我就得给你夹吗?”   魏谦飞扬的唇角又耷拉下来,看着她闷了半晌,才低声道:“那倒也不是。”   这哀怨又温顺的模样,越发像得紧了。   顾惜惜心想,难道是因为他太像一条龙了,所以一条龙把他当成了同类,所以才不咬他的?   想着想着,不觉脸上便一直带着笑,只把碗端得高些挡住脸,又偷偷去看魏谦。   魏谦闷了一会儿,见她果然不肯再给她夹菜,只好去挑清蒸鲥鱼身上的鳞片,挑完了鳞片又把鱼刺也都挑出去,这才夹了一块放到顾惜惜碗里,他左手拿筷子,一伸手时,虎口上那条深刻的伤疤便暴露在她眼前,顾惜惜下意识地问道:“疼吗?”   魏谦先是没明白,发现她的目光一直看着伤疤时,连忙缩回手去,道:“早就不疼了。”   那么当初,肯定是很疼了。顾惜惜蓦地想起上次他鞭打宋直时,满脸的愤懑与疯狂,心里就有些难过,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必顾忌别人说什么,那些人又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不过是满嘴里胡说罢了。”   那件事之后,顾惜惜也曾听见过一些议论,说魏谦对待亲哥哥尚且要下死手,必定是个心胸狭窄的,但顾惜惜觉得,如果连杀母之仇都能放过,那也就不配为人了。   魏谦喉头一哽,伸臂将她搂在怀里,下巴在她发心里窝着,揉了又揉,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   也只有她会这么说,其他人要么劝他忍一忍顾全大局,要么就觉得事出有因,他不该睚眦必报,唯有她,才会跟他说,不必顾忌那些人怎么说。   魏谦觉得眼睛有些酸,有些热,不过心里头更酸更热,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了,在她耳边喃喃地唤道:“惜惜……”   怀中的人挣扎了几下,想要从他怀中挣脱,魏谦只是抱紧了不肯松手,很快听到顾惜惜带着些窘迫急急说道:“门还开着呢,别让人看见了。”   “没人敢看。”魏谦低声道。   这是他一手布置的隐秘所在,丫鬟下人虽然不多,但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可靠的那批人,没有人敢违拗他的命令,更没有敢乱走乱看,唯有把她放在这里,他才能稍稍安心。   却在此时,门外一个人影子一晃而过,魏谦神色一凛,目光顺着缝隙望出去,就见张乙官的干女儿,丫鬟郁金站在廊下,神色有些焦急,看见他时福了一福。   若没有急事,她是不敢在吃饭时打扰的。魏谦想了想,恋恋不舍地松开顾惜惜,轻声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先吃着。”   顾惜惜红着脸点点头,道:“你快去吧。”   她是巴不得他赶紧走,再这么闹下去,这顿饭还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   可等魏谦快步离开后,她又觉得,眼前这满桌子的饭菜一下子都没了滋味,便放下筷子,只管看着门外,眼巴巴地张望。   魏谦走出小院,估摸着顾惜惜听不见了,这才向郁金问道:“什么事?”   “少爷,”郁金急急说道,“大长公主府的人找到家里去了,干爹应付不过来,请少爷回去主持!”   魏谦沉着脸没有说话。昨天码头上的动静虽然大,但影卫是绝不会走漏风声的,只可能是张韶。   还不如当时杀了他,一了百了。   他看了眼郁金,沉声道:“像这种事,下次不必着急禀报。”   转身往院里走,一眼便看见顾惜惜正向外面张望着,魏谦的唇角仰起来,小跑着往屋里去,顾惜惜瞧见了他,连忙转身回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下一息魏谦环住了她的肩,在她耳边低低地笑着,问她:“等我呢?”   “哪有!”顾惜惜矢口否认。   可魏谦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一直到吃完了饭,依旧是眉眼飞扬,他看着顾惜惜放下了碗筷,这才开口说道:“惜惜,我有些事需得出门一趟,你等我回来。”   顾惜惜道:“那我正好跟你一起出去,顺道就回家去。”   魏谦心里一沉,连忙起身向外走,道:“等我回来,回来再说。”   他心知她不会同意他的安排,忙三两步出了门,低声吩咐随从道:“守好这里。”   等顾惜惜追出来时,魏谦已经走了,门外一草一木,屋宇梁栋,处处都和梦里一样,让她不寒而栗,她试探着往院外去,刚走到门口,一个丫鬟突然冒出来拦住,道:“顾姑娘,少爷吩咐过,您不能出这道门。”   惜惜认得她,不仅认得,而且还印象深刻。   郁金。魏谦奶公张乙官的干女儿,从小卖身进魏家,小时候也曾服侍过魏谦,可算是魏家的心腹下人。   在那个梦里,在她死后,魏谦亲手杀了郁金,虽然其中有什么关联她并不清楚,但她本能地戒备她,尤其是在这里遇见了。   她停住步子,看着郁金,沉下了脸:“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要亲亲,要抱抱,要喂饭。   魏谦:撒娇男人最好命。   魏谦:嘤嘤嘤。   ————————   明天中午12点加更一章,么么~ 第59章   魏谦到家里时, 罗澍正在堂中坐着,看见他时也不客套,直接说道:“魏谦, 我是来接人的。”   昨夜东码头动静虽大,但影卫严加戒备, 大长公主府的人始终没能凑到近前,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天快亮时受了重伤的张韶清醒过来,罗澍才从他口中得知,顾惜惜已经被魏谦救走了。   罗顾两家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魏谦并没有立刻把人送回来, 但他们想着魏谦千里奔波, 必定是疲惫至极, 再者也可能是顾惜惜药力没散,行动不便所以暂时回不来, 于是便耐着性子继续等待,哪知一直等到中午时分, 依旧不见半点动静, 罗氏头一个坐不住了。   她想, 莫非是从码头出去后又出了别的岔子?莫非歹人势大, 半路上又把人劫走了?她急得亲身往龙骧卫所走了两趟, 得到的回复却是, 魏谦并不曾回京。   这个答案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连她都知道魏谦回来了,影卫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除非是有意隐瞒。   罗氏心惊肉跳,隐约觉得大概是刚驱走了饿狼,又招来了猛虎,魏谦很可能是打着不放人的主意了。   午时过后仍然音信全无, 就连晋阳大长公主也坐不住了,一边急急筹划后续的布置,一边打发罗澍到魏谦家中要人,又命他见不到魏谦绝不能回家。   罗澍在魏家等了一个多时辰,主人不在,唯有张乙官忙前忙后的张罗,先是推说魏谦并没有回来,后面又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罗澍也不跟他纠缠,只管坐着等人,如今看见魏谦露面,便知道妹妹的担忧多半是猜对了,便沉着脸说道:“魏谦,多承你出手相救,此事是我们欠你一个人情,大长公主府和镇远侯府改日定当厚厚报偿。我外甥女在哪里?我特来接她回家。”   魏谦看着他,心头突然激起一阵愤怒,冷冷反问道:“接她?”   他们那么多人,却毫无用处,当初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掳走,事后又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找不到人,害她受了那么多苦楚。   这么简单的事,他们都做不好,他如何能让他们接走她?   魏谦慢慢向罗澍走近了,眼中似有火在烧:“都是你们无能,才害得她出了事,如今还有脸接她回去?回去又能如何?你们护得住她周全吗?你们能保她平安吗?你们一个二个都好端端的,唯独让她出了事!”   他知道顾惜惜很在乎家人,他也知道他不该得罪她的家人,但他无法不怨恨。大长公主府,镇远侯府,说起来赫赫扬扬,那么多护卫下人跟着,却生生让她出了事,整整三天,这些人连一点头绪都找不到,何其无能!   他不能让她回家,天知道江中则还留了多少眼线在京中,天知道她身边还有多少危险,他决不能让她离开他!   罗澍登时大怒。他出身尊贵,从来不曾当面被人这般顶撞,况且魏谦又是实实在在的晚辈,敢这么对他说话,委实无礼至极。   然而他到底顾忌顾惜惜的处境,即便到这时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于是压着火气分辩道:“魏谦,并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随意调遣影卫!我不跟你废话,快把人交出来!”   “既然知道你们不行,那就别再碍事。”魏谦瞧着他,目光狠戾,“我会照顾好她,改日我遣媒人上门,等出了国孝,我就与她成亲。”   罗澍越听越心惊,这分明是要把人扣下,直接强娶了,立刻斥道:“放肆!国法在上,岂容你这般肆意妄为!”   但他心里也知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棘手。   顾惜惜失踪整整三天,消息一直被他们死死压着,只盼能早点找到人,不至于传扬出去坏了顾惜惜的名声,但如今被魏谦这么一闹,若想从魏谦手里讨到人,除非去找皇帝,那么事情就瞒不住了。   况且皇帝,还是那么明显地偏袒魏谦。   最要命的是顾惜惜已经在他那里过了一夜,若是魏谦不要脸面,直接把这件事吵嚷出去,那么顾惜惜即便不嫁他,今后要想说亲,也就难的很了。   罗澍压着怒气,决定先行缓兵之计:“魏谦,婚事咱们随后可以慢慢商量,事关我外甥女的闺誉,我要先把她接回家,之后几家人坐下来,再谈其他。”   闺誉?魏谦心中怒意更甚,她危在旦夕,这些人想的居然还是闺誉?他冷冷说道:“没什么好谈的,我一定会娶她,便是留在我那里,于她的闺誉也不会有损伤。”   “放肆!”罗澍有些压不住火气,“你这是要逼婚?”   “她原本就是我的人。”魏谦转身向外走,“我还有事,恕不相送!”   罗澍一个箭步追上来,拦在他身前,寸步不让:“魏谦,当初由陛下亲自主持,两家早已退婚!你若是再敢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随便你。”魏谦看他一眼,道,“我不妨告诉你,彻底拔除江家之前,我决不会让她再离开我半步!”   罗澍怔了一下,顾不得生气,先急急追问道:“你是说,这事是江中则做的?”   魏谦停住步子,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情:“事到如今,你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还要接她回去?你们有什么本事护住她!”   罗澍见他不可能再好商好量,便也拉下脸来。顾和前去东海,是为了对付以江中则为首的海盗,而魏谦近来的动向他也知道一些,也是围着江中则打转,不消说,顾惜惜被劫,就是因为他们两个的缘故。   罗澍冷笑一声,反问道:“我外甥女出事,难道不是因为江中则要对付你?她受你连累,你还有什么脸面口口声声说要护着她?”   一刹那间,魏谦热血上涌,眼前再次出现母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刷一声拔出了刀。   是他的错吗?这个纠缠了他无数次的问题重又浮上心头,是不是他的错?是不是他太没用,是不是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们,才让她们遭遇不测?   罗澍见他拔刀,顿时吓了一跳,又见他双眼赤红,杀气腾腾马上就要动手的模样,连忙也拔出腰间的长剑护在身前,却在此时,又见魏谦闭了闭眼,收刀还鞘,涩涩地说道:“我会护好她,哪怕我赔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她出事!”   罗澍听得一愣,再没想到他竟突然转变了态度,还要再追问时,魏谦飞身一掠,早已消失了踪影。   魏谦纵马奔向城郊,马匹越跑越急,热哄哄的风声只在耳边呼啸,可他心里回响着的,却是罗澍方才的话。   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她才受了这些苦楚。   都怪他没能安排得更周详些,都怪他偏要在这时候离开她!   乌骓越奔越快,疾驰的速度感一点点冲散心头郁积的自责与愤懑,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与其千年防贼,不如斩尽杀绝。   杀掉那些人,杀掉所有伤害她的人,才能保她平安!   魏谦猛一下勒住了马,停留片刻后,转向龙骧卫所奔去。   江复生很快迎出来,躬身回禀道:“大统领,江中则在京畿附近的四处联络点都已拔除,共计歼敌两百一十六名,缴获文书五箱,擒获主事四名,如今正在狱中审问,时驸马在京畿附近共有五处联络点,昨夜时驸马提前得了消息,紧急撤走了一部分人手和卷宗,属下赶去后,最终擒获主事两名,歼敌八十七名,找到文书一箱。”   “时骥那里,是怎么走漏的消息?”魏谦淡淡问道。   江复生知道他越是恼怒,语气反而越是平淡,捏着一把汗回禀道:“属下正在排查。”   魏谦看他一眼,道:“观音院那个人,还有昨天船上的人,审出来了吗?”   “观音院的是江中则的人,只负责跟踪大统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江复生忙道,“昨夜船上的人都招了,也是江中则的人,唯有主犯受伤太重,至今还没清醒,暂时无法审问,”   “弄醒了审问,不论死活。”魏谦想起昨夜顾惜惜苍白憔悴的模样,不禁握紧了刀柄,“务必把江中则在京中安插的所有钉子都□□。”   “是!”江复生连忙答道。   “派人去泰安长公主府,把梁牧送回家。”魏谦又道,“要大张旗鼓地送,越多人看见越好。”   “是!”江复生答应着,提醒道,“大统领,陛下已经几次打发人来寻您了,大统领是否尽快入宫见驾?”   一旦见到燕舜,只怕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便宜行事了。魏谦沉吟着还没回答,门外已经有随从追了过来:“大统领,顾姑娘要回家!”   魏谦马不停蹄地赶回别院时,大门紧紧锁着,他飞身掠上院墙,入眼便看见顾惜惜站在门内,神色肃然,院中伺候的丫鬟们既不敢跟她动手,也不敢放她走,只得团团挡在门前,魏谦一跃而下,展臂将顾惜惜打横抱起,快步向屋里走着,低声道:“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加更一次哦,爱你们,么么~ 第60章   顾惜惜身不由己, 落进魏谦的怀里,那股子日渐熟悉的松叶气息包围着她,他坚实的臂膀圈着她, 可她的一颗心,却慢慢地, 慢慢地沉了下去。   事到如今,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打从一开始, 他根本就没打算送她回家。   否则,那些下人们也不会这样如临大敌一般,竭尽全力阻拦她出门。   但她心里犹自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是自己弄错了, 便拉着魏谦的衣袖, 轻声道:“退思,我想回家了。”   魏谦不想骗她, 可他总得给她一个答案。   他抱着她快步走进屋里,先把门窗都关紧了, 又去拉上帐幔,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这种隐蔽狭小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心, 但他发现她眼中很快流露出恐惧, 她紧紧抓着他, 满脸都是难以置信,这让他心里一疼, 连忙对她说道:“惜惜,我们两个在一起。”   顾惜惜不愿意相信他的企图,可又不能不相信,这情形, 和那些梦里一模一样,心里恐惧着,身体抗拒着,她极力稳住情绪,慢慢地说道:“退思,我想回家。”   魏谦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她走,可她这副模样,又让他不舍得,于是抱紧她,认真地说道:“惜惜,我们两个在一起,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会尽快去你家提亲,等出了国孝,我们就成亲。”   这里怎么可能是她的家?这是她送了性命的地方!顾惜惜顿时失去了冷静,用力推搡着挣扎着,急急说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你让我回家!”   她虽然力气比他小得多,可不管不顾地闹起来时,又像一只被激怒的猫,爪牙锋利,魏谦想要制住她,但又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想要放松一些,又怕她趁势会跑掉,情急之中,只能用臂膀紧紧地箍着她,胡乱在她额上吻着,道:“惜惜,你别生气,我陪着你,只有我陪着你,你才安全。”   “我不要!”顾惜惜挣扎着说道,“我要回家!”   魏谦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了,只好继续吻着她的额头,喃喃地,将她的名字唤了一遍又一遍,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顾惜惜竭尽全力也没能挣脱他,不得不慢慢安静下来,惊恐消失了,只剩下疲惫和失望,她哽着嗓子问他:“我想回家,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家?”   “惜惜,”魏谦见她不再挣扎了,还以为她已经认同了他的想法,连忙抱紧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刚才见过你舅舅了,我马上就去你家提亲,我们会在一起的,你不要走,我得守着你。”   他果真是,要把她关在这里了。顾惜惜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肯死心,偏要再去问,偏要他亲口给她确认:“退思,你是想把我关在这里吗?”   魏谦本能地辩解道:“这里最安全,有我守着你,没有人能伤到你。”   顾惜惜心里冰凉。   虽然过程不同,但,和梦里一样,他最终还是把她囚禁在了这所黑魆魆的别院。   接下来,她还是会那样死掉吗?而他,也会跟着她一起死?   心底最深处一股子愤懑不平腾地升起来,不,她已经这样努力了,怎么能还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甘心,她绝不会就这么认命!   两个人离得太近,魏谦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能看见她的眼睛,清冽地让他心疼,又明亮得让他歉疚,爱意和歉意交织在一起,魏谦慢慢低下头,向她眼皮上吻下去。   却吻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用手挡在中间,轻声道:“退思,我脑子有点乱,你放我下来,我得好好想一想。”   魏谦把她放开一些,小心地窥探着她的神色。她好像不害怕了,也没那么生气了,她似乎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这让他心头的重压一下子减轻了大半。   于是他轻轻地将她放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伏在她膝上仰起脸看着她,低声道:“惜惜,外面太危险,那些人保护不了你,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尽快定亲,出了孝期就成亲,你想让我入赘的话,到时候我们搬去你家里。”   他紧张地等着她的回应,但她却迟迟没有回应,魏谦心里又开始慌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学着她平时口气,追问了一句:“惜惜,好不好?”   他湿湿的眼睛看着她,他的目光执着又深沉,有一刹那,顾惜惜几乎要放弃坚持,几乎要由着他算了,但她很快清醒过来,硬下心肠对他说道:“假如我不肯呢?假如我一定要走呢?”   魏谦神色一变,戾气翻腾。这一刹那,顾惜惜看到了梦中的那个他,这让她不寒而栗。   魏谦并不知道,此刻的他在她眼中,有多么可怕,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低低说道:“我不会让你走。”   哪怕会因此惹她生气,他也绝不会让她离开半步,因为比起死亡来说,其他的一切,他都能承受。   他将脸贴在她膝上,凭着心中本能的爱意,又补了一句:“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护你平安。”   顾惜惜满心的失望与愤懑,在听见他这句话时,又被抚平了大半。她抬手抚着他的头发,茫然不知所措。   他是珍视她的,但他所用的方式,又让她困惑。   她对男女情爱并非一无所知,她的父母亲恩爱了半辈子,她见过他们相处时的情形,他们绝不会把心爱的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连行动都不允许自主。   可他这样在乎她,又让她不忍心对他绝情。于是她的手抚着冰凉的头发,慢慢落下去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退思,等出了国孝,我会跟你成亲……”   话没说完,魏谦已经惊喜地抬头,紧紧地抱住她,急急问道:“真的?”   “真的,”顾惜惜点点头,放柔了声音,“但是退思,现在你得让我回家,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不喜欢被你关在这里。”   魏谦一下子从狂喜的巅峰跌落到了谷底,闷闷地说道:“你不能走,只有这里才安全。”   “我会小心些,我身边也有护卫,不会再出事的。”顾惜惜耐心地哄着他,“退思,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地方,而且我娘一定很担心我,她还生着病,我爹又不在家,我得早些回家去照顾她。”   “你娘这几天住在大长公主府,有人照顾她,你不用担心。”魏谦又低下头去,伏在她膝上说道,“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咱们再换个地方,但是你家里现在不行,他们没用,他们护不住你。”   顾惜惜终于死了心。他不会放她走的,她得另外想办法。   硬闯,绝食,发脾气,这些法子她在梦里都试过,他都能应付,并没有什么用,在梦里她曾经想杀掉他——如今她倒是有大把的机会下手,他根本就不防备她,但她却不可能下手了。   原来心里有了羁绊的时候,行动起来,就会束手束脚。他没有像梦里那样对她,是不是也因为,心里有了羁绊?   顾惜惜在复杂的情绪中慢慢抚着魏谦的头发,幽幽说道:“退思,你难道不明白么?这不是换个地方的问题,就算你换个别的地方,我也不会喜欢的,我想回家,我想我娘。我会跟你成亲的,但你这样关着我不放,我不喜欢。”   她的手又软又暖,像记忆中母亲的感觉,魏谦心里暖洋洋的,身上懒洋洋的,只是伏在她膝头不想动,低低声说道:“我没有关着你,你想去哪里都行,只要别出了这个院子。这里最安全,院里院外我都安排了人手,谁也休想伤害你。”   可那些梦里,她却死在了这里。顾惜惜叹了口气,最后一次问道:“退思,你真不准备放我回家?”   “我守着你,我们两个在一起。”魏谦抬起脸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果然,还是不行。顾惜惜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轻声道:“好。”   她不能任由他关着,即便有他的爱意,这里也是囚牢,是樊笼,她得尽快挣脱他的羁绊,她得走了。   夜色渐渐笼罩了京城,罗澍紧锁双眉,急急走进大长公主府,罗氏正站在院中等消息,一看见他就问道:“找到了吗?”   罗澍摇头说道:“那厮狡猾的很,我没查到任何线索。”   他看着罗氏,满心愧疚,低声道:“眼下,也只有进宫求见圣人了,只是惜丫头的声誉……”   若是捅到皇帝跟前,那么顾惜惜被魏谦掳走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声誉必定会大大受损,今后说亲之类的,都会受到影响。   “我这就进宫。”晋阳大长公主穿戴着全套礼服,搭着伍氏的手从屋里走出来,“声誉不算什么,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罗氏心如油煎,也知道不得不如此,她含泪点点头,上前挽住了晋阳大长公主:“母亲,我跟你一道进宫。”   车马辚辚,驶向皇城,夜色更深了。   别院中,魏谦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里间,弯腰看了看床上安稳睡着的顾惜惜,小心翼翼地给她掖好了被子,又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这才掩上门,悄然离开。   脚步声完全消失后,顾惜惜睁开眼睛下了床,从衣箱里拣了一套方便的衣服穿上,趁着夜色的遮掩,慢慢地摸到了廊下。   “顾姑娘需要什么?”郁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奴婢来服侍您。”   顾惜惜停步回头,傲然说道:“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终于答应跟我成亲了!   魏谦:只要结果是好的,根本不必在乎过程!   顾惜惜:呵呵。   ——————————   假如今天能码出来的话,明天就再加更一次哦,么么~ 第61章   怀山长公主府中, 夜灯朦胧。   坐在床边按摩的丫鬟又累又困,恍恍惚惚地打起了盹儿,原本闭目躺着的梁牧很快察觉到了, 一脚将她踢倒在地,骂道:“贱妇!爷还没睡, 你倒先睡了, 看我不打死你!”   丫鬟魂飞魄散, 哭着求饶道:“大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梁牧在泰安长公主府中被关押了几天,今日下午才被放出来, 这会子身上的伤疼得睡不着, 满心里憋屈愤怒, 正要找一个出气筒,当即跳下床照着丫鬟身上又是一脚, 骂道:“贱妇!爷疼得睡不着,你倒睡得挺香, 你竟比爷还自在了!”   他这里一吵嚷, 怀山长公主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一看这情形, 连忙劝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你不要命了, 为这种东西发脾气,万一牵动旧伤, 又得多养好些天!”   梁牧又照着丫鬟身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滚!”   丫鬟哭着走了,怀山长公主沉着脸说道:“深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疯!传扬出去, 又要说咱们苛待下人了。”   “我花钱买的毛丫头,就算打死了,又能怎么样?”梁牧道,“我身上疼得睡不着,心烦,母亲,罗家跟李家这么欺负咱们,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怀山长公主也是恨得牙痒痒,道:“算了?怎么可能算了!不让她们身败名裂,我就不姓燕!”   梁牧往床上歪着,嘿嘿地笑了起来:“顾惜惜还没回家吧?李妙英是在跟英国公家说亲吧?母亲,你说我要是放出风声去,就说那天我在城隍庙里玩了她两个,她们两家是不是得气死?”   “为这种小贱人,犯不上坏了你的名声。”怀山长公主沉吟着说道,“你将来还要说亲呢,传出这种事就越发不好找了。”   梁牧道:“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她两个我也凑活了。”   他想起顾惜惜的容貌身段,心里一阵痒痒,又道:“只要传出去我跟她们有首尾,说不定她们两家真把女儿给了我。”   “这种小贱人,休想进咱们家的门!”怀山长公主冷着脸说道。   “等她们进了门,想搓圆搓扁,还不是你一句话?”梁牧笑道,“等我玩腻了,跳井投河,随便母亲怎么处置。”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怀山长公主瞪他一眼,“就算再不济,这两家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想要报仇的话,就别在这上头打主意,趁着如今顾惜惜还没回家,先把风声放出去,坏了她的名头,咱们也算出口气。”   梁牧有些失望,半晌才道:“可惜,那天不知被谁搅局,差点就上了手。”   怀山长公主见他吃了这么大亏,还在惦记这件事,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到晚,就知道那档子事!我看你早晚坏在这事上!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报仇吧!”   怀山长公主离开后,又换了个丫鬟来给梁牧按摩,梁牧正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忽然觉得丫鬟停了手,正要伸脚去踢,耳中听见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梁牧睁开眼睛,顿时魂飞魄散。   丫鬟昏倒在边上,床前站着魏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梁牧一骨碌爬起来,正要叫人,眼前寒光一闪,魏谦的弯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敢叫,就杀了你。”魏谦淡淡说道。   梁牧立刻闭了嘴。   魏谦的刀刃依旧架在他脖子上,道:“我问,你答,敢有不尽不实,立刻杀了你。”   梁牧不敢说话,只能拼命点头。   “哪只手碰过她?”魏谦一句话问完,手中刀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度,刀刃陷下去,梁牧脖子上立刻渗出血来。   他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可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还是控住不住的愤怒。   梁牧疼得刚叫出声,脖子便被魏谦掐住了,他凑得很近,狠戾如同恶鬼,低声道:“说,是哪只手?”   梁牧也算是个身体健壮的男人,被他一手制住,竟像小鸡仔一样动弹不得,梁牧情知不妙,怕到了极点,哆嗦着咳嗽着,连声否认说道:“没有,我没碰她!”   “你那些下人,可不是这么说的。”魏谦冷声说道。   他想起方才审问那些下人的结果,心里恨到了极点,手上不觉又加了力,梁牧被他掐得直翻白眼,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却在此时,魏谦突然放开了他。   梁牧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嘶声说道:“我没碰她,我真的没碰她!”   “右手?”魏谦手中刀架上他的右胳膊,刀刃一挑,割开衣服,露出皮肤,“还是左手?还是别的地方?”   梁牧差点吓尿了裤子,急急说道:“我没碰她!魏谦,你不能动我,我娘是长公主!”   魏谦淡淡一笑,忽地掐住他的脖子把人提起来,梁牧被他掐得舌头都吐了出来,却在此时,魏谦一刀割下了他的舌头,跟着松开了手。   鲜血喷出,梁牧摔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唯独发不出声音,魏谦站在边上,慢慢说道:“你还想坏她的名声?还敢打她的主意?还想逼她嫁给你?不知死活。”   梁牧眼前一黑,眼中最后的影像,就是那把滴着血的刀刃。   半个时辰后,染血的黑衣被焚烧干净,魏谦将弯刀在水中洗了几遍,慢慢地收回刀鞘。   梁牧,还有那天他带去城隍庙的帮凶,他已经全都解决了,敢伤害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剩下的,就只有江中则。   只是,要想对付江中则,须得去东海,他实在不放心留下她。   如果带着她一起去,又太危险,毕竟那边,还是江中则的地盘。   魏谦为着这个难题,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到现在仍旧是委决不下。   “大统领!”江复生急急寻过来,飞快地说道,“晋阳大长公主连夜入宫,陛下连发三道急诏,命大统领立刻觐见!”   “大统领!”又一名随从寻过来,急急说道,“顾姑娘发脾气,要撵走郁金!”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她,魏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赶回别院时,顾惜惜坐在房中,神色肃然,郁金跪在廊下,一看见他就连连叩头,哀哀央求道:“少爷,奴婢并不敢得罪顾姑娘,求少爷明鉴!”   魏谦并没有看她,径直走到顾惜惜跟前,弯下腰低着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夜里醒来看不到你,”顾惜惜抬头看他,微蹙了眉头,“想出去找你,这个丫头里里外外跟着,防贼似的防着我,我命她退下,她也不听。”   魏谦看了郁金一眼,很快说道:“这里不用你了,领完罚自己回老宅子去。”   郁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她六岁上被卖进魏家,因为手脚勤快、乖巧听话,很快被张乙官两口子两个收做干女儿,此后便在内宅伺候。魏谦小的时候,她也曾服侍过他,后面魏氏出事,张乙官两口子带着她一道,跟随魏谦离开京城,这么多年过来,她一直跟在魏谦身边,自以为是心腹中的心腹,地位不同于旁人,没想到只需要顾惜惜一句话,她就被撵回老宅去了。   郁金满心里诧异,忍不住央求道:“少爷,奴婢都是遵从您的吩咐办事,您就饶了奴婢这次吧!”   魏谦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她根本不值一提:“我吩咐你伺候顾姑娘,并没有让你顶撞她,规矩你都是知道的,自去领罚。”   郁金知道他的性子想来说一不二,能跟她多说这么一句,已经是看在多年主仆的情分上,只得忍着眼泪,磕了头正要起身时,忽地听见顾惜惜说道:“退思,罚过之后,还让她继续在这里伺候吧,想来以后她就能记住守规矩了。”   郁金没想到顾惜惜会替她说话,又是惊讶又是紧张,连忙抬头去看她,顾惜惜也正好看过来,目光相触时,顾惜惜微一抬眉,又补了一句:“退思,也许这丫头只认你是主子,所以才敢顶撞我,念在是初犯,这里伺候的人手也不够,暂时先留着她。”   梦里有关郁金的情节太古怪,若是撵她走,她在魏家也算有些人脉,谁知道背后会做什么,不如留在身边盯紧了,她反而不敢乱来。   况且上次和这次,郁金表面上对她恭顺,骨子里却根本没把她当主子,经过这次敲打,想来她再不敢在她面前傲慢,她是宅中丫鬟的头,把她制住了,底下那些丫鬟自然就会跟着老实下来。   如此一来,她若想逃走,也会方便许多。   顾惜惜的要求,魏谦自然不会不答应,便向郁金说道:“那就先留下,谢过恩去领罚吧。”   郁金忍着耻辱磕头谢恩,偷眼看着魏谦全副注意力都在顾惜惜身上的模样,将素日里那些争荣夸耀的心,不觉就灰了一大半。   众人都退下后,魏谦扶起顾惜惜,道:“惜惜,我有些事情还得出去一下,你先睡吧。”   皇帝一连几次急召,他都没有露面,今天是无论如何都捱不过去了,必须进宫一趟。   顾惜惜点点头,轻声嘱咐道:“大半夜的,你出门的时候小心些。”   魏谦突然觉得,这情形很像临别之时,妻子殷殷地嘱咐丈夫,心里一热,低头就要向她唇上吻去,顾惜惜一把推开他,嗔道:“别闹,快走吧!”   魏谦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到底还是走了。   顾惜惜很快走出房门,沉声道:“来人,服侍我到院子里走走!”   睿思殿中。   燕舜看着更漏,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几次急召,魏谦竟敢一直拖着不来,这在从前,是从不曾有过的事情。   明浮玉迈步走进来,轻声道:“大长公主还在母后那边不肯走,陛下,怎么办?”   “能怎么办?”燕舜有些心烦,“这次我也没法再偏袒他。”   “魏统领本是个能干的人,没想到因为顾惜惜……”明浮玉刹住话头,叹了口气,“情爱一事,真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陛下,”李复在门外回禀道,“魏统领来了。”   燕舜松一口气,脸色却更难看了:“他还有脸来?”   “陛下,”明浮玉蹙眉说道,“等魏统领来了,你好好劝劝他,你的话,他也许还能听进去点。”   燕舜轻哼一声,道:“只怕我的话,如今也不管用了。”   怀山长公主府中,一声尖叫突然打破了寂静。   怀山长公主蓬着头光着脚,飞奔到梁牧房中时,当先看见梁牧血肉模糊的尸体,四肢残缺,大睁两眼倒在床前,死不瞑目。   怀山长公主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越来越像媳妇了,欢喜。   顾惜惜:呵呵。   ————————————   晚上还有一次更新,爱你们,么么~ 第62章   魏谦请罪之后跪在燕舜面前, 一言不发。   燕舜有心等他先开口,谁知半晌都不见他吱声,气得冷笑一声, 道:“魏大统领,怎么, 还等着朕跟你说好话呢?”   “臣不敢, 臣自知罪该万死, 听凭陛下发落!”魏谦低着头,声音倒是恭谨。   燕舜又笑了一声,问道:“朕怎么敢发落你?朕三番五次召见, 你都抗旨不遵, 如今魏大统领比朕都尊贵, 朕琢磨着,是不是以后想见魏大统领, 还得朕等着才行?”   魏谦便又不说话了。   燕舜啪地一拍桌子,怒道:“魏谦, 你是准备装哑巴装到底了了吗?”   寝间里, 明浮玉忍不住向前连走几步, 从帘幕的缝隙里, 紧张地张望着。燕舜涵养极好, 她从未见过他这么发脾气, 想要看魏谦如何应对。   魏谦听见拍桌子,这才抬起头来, 看了眼燕舜,立刻又低下头去,低声道:“陛下,臣自知闯了大祸, 不敢来见陛下。”   燕舜看见他这幅甘心认罪的可怜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冷着一张脸说道:“原来你也知道你闯了祸!朕还以为魏大统领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妄为呢!”   “臣不敢。”魏谦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臣自知罪该万死,只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好赶来向陛下请罪。”   “罪该万死?你的确是罪该万死!”燕舜气不打一处来,“你做的那些事,换一个人的话,脑袋都不知道掉了几回!”   帘幕后,明浮玉放下心来。燕舜这口气,一听就是准备放过魏谦了,果然是年少时的交情,即便分了君臣,终归与别人还是不同。   殿中的魏谦又是不做声,燕舜等得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又道:“魏大统领,给朕说说看,你都做了些什么罪该万死的事?”   魏谦伏在金砖地面上,声音很低:“臣一不该未奉诏令私自回京,二不该私自调动影卫,包围码头,剿杀江家,三不该为报私仇,杀了梁牧。”   “什么?”燕舜大吃一惊。   他全不知道梁牧的事,此时乍然听闻,气怒之下随手抓起砚台向魏谦身上一掷,骂道:“魏谦,你简直无法无天!”   明浮玉飞快地向前几步,只见那砚台擦着魏谦的右耳过去,砸在他右肩又滚落下来,咚一声闷响。   魏谦没有动,也没出声,墨汁淋淋漓漓洒了一身,因为穿的是黑衣,却也看不出来,他便低着头,沉沉说道:“陛下息怒。”   燕舜眼睁睁看着砚台从他耳边擦过,此时早已后悔,三两步转出来走到近前,弯了腰一看,耳朵上脸颊上只是有些微红,并没有伤痕,肩膀上看着倒也还好,燕舜松了一口气,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忍不住照着他重重踢了一脚,骂道:“好大的狗胆!皇亲国戚,你也敢杀!”   “梁牧意图对她无礼,”魏谦抬眼看他,满脸执拗,“臣不能留他活在世上。”   明浮玉看着那一脚重重踢在魏谦大腿上,反而放下心来。魏谦是习武之人,挨一脚算不上什么,燕舜打了骂了,这事也就算揭过去了,只是怀山长公主那边,接下来又不知该如何应付。   燕舜听魏谦毫无悔改之意,忍不住又踢了一脚,骂道:“你如今为了顾惜惜,简直是疯魔了!”   他想起明浮玉之前的话,有些担忧,魏谦性子虽然古怪,但一向很有分寸,只是一涉及顾惜惜,立刻就方寸大乱,于国家大事,于他自己的前途,却极是不利。   哪知魏谦立刻说道:“臣从来都是这样,不干她的事。”   燕舜见他到这时候还护着顾惜惜,越发感慨忧心,慢慢走回书案前坐下,放软了声音:“退思,朕与你相交多年,这句话朕不以天子的身份对你说,只以故交的身份对你说:须知情深不寿,强极则辱,你太过在乎她,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魏谦从前也曾在书上看见过这句话,原本并不觉得如何,此时听燕舜说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忐忑起来。情深不寿,可他如何能不在乎她?这世上,他只剩下她了。   魏谦抬起头,看着燕舜的眼睛,涩涩地说道:“臣谢陛下指点,只是臣生性愚钝,宁可一条道走到黑,也绝不更改心意。”   燕舜看了他许久,摇了摇头:“疯子。”   帘幕后,明浮玉也在心里说了声疯子。魏谦这次惹出来的事情不算小,就算燕舜有心维护,也未必能护住,可看魏谦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难道已经想好了退路?   又听燕舜说道:“你救人就救人,为什么把顾惜惜扣住不放?晋阳大长公主和镇远侯夫人一齐进宫找朕要人,如今还在太后的慈宁宫里,你准备怎么办?”   “臣立刻遣媒上门提亲,”魏谦想起白天里顾惜惜说的话,唇角不觉微微翘了起来,“无论大长公主和侯府提什么要求,臣都答应,等定了亲,她便是留在臣那里,也是名正言顺。”   “胡说!”燕舜瞪了他一眼,“从没有未成亲就霸着人不放的道理,况且就算你想娶,大长公主也不可能答应!”   “可是她答应了。”魏谦脸上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声音也带着喜悦,“陛下,她今天亲口答应,会跟我成亲。”   燕舜满心狐疑:“是你威逼人家的吧?”   “没有,臣怎么会!”魏谦急急分辩道,“臣怎么舍得威逼她?是她亲口答应的,她还跟臣……”   他原是说滑了嘴,差点把那些亲密的事情说出来,此时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打住。   明浮玉掩好帘幕,沉下了脸。折腾来折腾去,到底还是要嫁,好一个玩弄人心的丫头!   燕舜见魏谦突然停住不说,脸上又有些扭捏羞涩,哪里猜不出来?哂笑一下,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你躲起来卿卿我我,留着朕在这里替你应付大长公主,朕堂堂天子,什么时候成了替你办事的?”   魏谦脸上一红,忙道:“谢陛下!”   燕舜轻嗤一声,板着脸说道:“梁牧那里,做得干净吗?”   怀山长公主最是捧高踩低,先前一直围着燕淮打转,对燕舜不过是面子交情,燕舜对她自然也没什么亲戚情分,如今听说魏谦杀了梁牧,燕舜并不惋惜,唯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查到他头上。   魏谦忙道:“臣做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证据。”   “那也没用,略微一猜,就能猜到是你。”燕舜道,“朕只当没听你说过此事,不过,若是被怀山抓到了你的把柄,朕也不会护着你。”   “是!”魏谦放下心来,有心向燕舜示好,连忙又道,“臣已经连夜审问了从江家抓来的人犯,审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江中则与吴四海已经联手,预备共同对付朝廷。”   燕舜冷冷说道:“不知死活。”   “臣还审出来,时驸马联合了其他几房的人手,预备趁朝廷下手时,内外夹攻,拉下江中则,他自己上位。”魏谦道,“陛下,臣以为,须得提防时驸马潜逃回东海。”   “好。”燕舜道,“杨氏那里,抓紧动作。”   “是!”魏谦立刻应下。   “不过退思,东海那边,你得尽快过去。”燕舜话锋一转,“一则避避风头,二来江中则既然连顾表妹都敢动,只怕顾侯也不安全,那是你的岳丈,你须得尽心护好。再者东海的形势你最熟悉,官场、商场只怕有不少人跟江中则有勾结,须得你去布置筹划,到时候一网打尽。”   魏谦皱着眉,许久都没有答应。他是必须得走,可是他走了,她怎么办?   燕舜猜到了他的心思,神色一冷:“退思,你要明白,你首先是朕的大统领,其次才是你自己。”   魏谦心中一凛,忙道:“臣安排妥当后,即刻出发!”   心中千回百转,该如何安排,才能保她平安?他硬着头皮,向燕舜说道:“臣有个痴心妄想,不知道当不当说。”   “既然是痴心妄想,那就别说了。”燕舜道。   “可是臣又不得不说,”魏谦急急道,“臣想请陛下做媒,为臣向镇远侯府提亲。”   “想也别想!”燕舜一口回绝,“朕亲口答应的退婚,如今又让朕给你做媒,朕可没有你那么厚的面皮。”   “可是,”魏谦的黑眼睛亮亮的,“臣除了陛下之外,再没有可托付的人。”   燕舜被他这句话说得心肠软了,想了想才道:“皇后与你也是旧识,朕可以替你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做这个媒人。”   魏谦立刻说道:“臣的私事,并不敢劳动皇后殿下,若是陛下不方便,臣再另外想办法吧。”   “随你吧,”燕舜摆摆手,“既然顾表妹答应嫁你,大长公主那里,就让她自己说去,你尽快放人,别给朕添乱。”   魏谦便又不说话了。   燕舜猜到他还是不肯放人,气得拂袖而去:“朕如今是管不了你了,你的事,你自己折腾去!”   他走进寝间,明浮玉接住他,轻声道:“陛下,我去劝劝魏统领吧。”   “罢了,随他去,”燕舜道,“过两天等他走了,再想法子把顾惜惜送回去,左右一个要娶一个要嫁,肉烂在锅里,也不防事。”   明浮玉到底还是不放心,只道:“我只怕没那么容易。陛下既然不想见他,我去打发他走。”   她转出前殿,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魏谦,道:“平身。”   魏谦默默地站起身来,低着头没做声。   明浮玉又道:“退下吧,陛下要安歇了。”   魏谦转身往外走,只听明浮玉说道:“魏统领,须知你有今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别为了一个女人,前功尽弃。”   魏谦拧了眉,回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明浮玉看着他,慢慢说道:“陛下也不可能一直担待你,魏统领,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挨打挨骂都无所谓,放人是不可能的。   魏谦:永远都不可能。   ————————————   加更奉上~ 第63章   魏谦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 珠灰色的纱帐低低垂着,内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顾惜惜睡得熟了。   魏谦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 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挽起纱帐, 低头看着顾惜惜的睡颜。   眼皮低垂着, 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密密的,像羽毛一般,让他有点心痒痒的, 想摸一摸。   于是他果然伸了手指, 轻轻地碰了一下。   睫毛微微地动了动, 蹭在他指腹上,有些轻轻的痒, 也像是羽毛挠着他一般,不过她的人还是睡熟着, 呼吸绵长, 气息甜香。   魏谦伏得低了些,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她的气息, 叹了口气。   让他怎么舍得离开?   然而皇命难违, 况且为了她的安全, 也必须尽快除掉江中则。   只是单留她在京中,又让他如何放心?   魏谦下意识地将她一绺头发捏在手心里, 绕过来,绕过来,慢慢地缠满了手指,心中犹豫不决。   他原是想, 这辈子再不离开她半步的,可如今,又不得不离开。   凉滑柔软的长发绕在手指上,像月老的红线,牢牢地牵着他,魏谦心中一动,轻轻抽出弯刀,将那绺长发一挥而断。   跟着解了自己的发髻,也割下一绺,又将两绺长发细细地绑在一起,打成一条辫子。   顾惜惜在半梦半醒之间,微微睁开眼睛,借着床前微弱的烛光,瞧了魏谦一眼。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嘴角不自觉地抿着,像个认真的孩子。   顾惜惜看清了他手里在做什么,诧异之下,有些想笑,又有些想摸摸他的头。   可真是古怪的一个人,深更半夜回来,坐在她床前做这种事。   眼看魏谦编好了最后一点,顾惜惜连忙闭紧眼睛,假装还在睡着。   魏谦打完了最后一环,四下一看,见顾惜惜枕边放着一个荷包,荷包带子恰好是红色,忙拿起来,想要把带子抽出来绑头发,偏偏那带子缝的紧,一只手怎么也抽不出来,于是便一手捏着辫子怕散开了,另一只手只管去拽那条红带子,折腾了老半天,还是没能如愿。   顾惜惜从睫毛的缝隙里瞧见了,嘴角不觉便翘了起来。   魏谦见还是拆不掉,索性将辫子咬在嘴里,两只手左右开弓,只一下便抽出了带子,荷包口松开了,里面装的几块香掉了出来,魏谦也顾不得,先用带子把辫子绑好,放进贴着心口的衣袋里,这才捡起那几块香,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连荷包一起,都塞进了袖中。   他又怕顾惜惜发现少了头发,忙轻轻地将边上的头发拨过来,掩住了头发茬,所幸她头发多而厚密,若是不留心的话,根本也看不出来。   头发贴着心口放着,她的香气在四周萦绕着,魏谦心满意足,那些烦恼焦虑暂时都抛下了,隔着薄薄的被子,他找到她手的位置,将自己的手也放上去,伏在她床边,很快就睡着了。   许久,顾惜惜睁开眼睛,看看他安静的睡颜,笑意中夹杂着苦恼,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是他肯听劝,好好地送她回家,就好了。   天色刚蒙蒙亮,魏谦突然觉得手底下的人微微一动,顿时清醒过来。   顾惜惜已经坐起来了,披着外衣,一只手抬起来拢着头发,看见他时偏过脸去,道:“我要起来了,你先出去。”   魏谦自然是不想出去的,磨蹭着往她身前凑,伸手就要抱她,顾惜惜将他一推,嗔道:“别闹,又不曾洗脸,又不曾漱口。”   魏谦只得站起身来往外走,忽地想起来,忙又回头问道:“是不是洗了脸漱了口,就可以抱一下?”   顾惜惜嗤的一笑,道:“休想!”   魏谦只得怏怏地出去了,唤了水洗脸时,眼看丫鬟捧着巾栉等物往里间去,只恨自己不是丫鬟,不能亲手服侍她。   洗好后又等了一会儿,眼见丫鬟端着水出来了,料想顾惜惜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连忙走进去,就见顾惜惜坐在镜台前梳头,从镜子里看见了他,便问道:“奇怪,怎么有一绺头发特别短,怎么也梳不上去。”   她自然知道是他偷偷剪下的,无非是想逗他一下,看他如何回答。   魏谦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是我剪的。”   他从胸前的衣袋里取出那条发辫给她看,又道:“我们两个的头发,我编的。”   顾惜惜有些意外。他是偷偷剪掉的,她以为他会瞒着她这件事,没想到他全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对她这样坦荡,倒让她生出一丝希望来:再好好跟他说说,他应该会放她回家吧?   她摆摆手让丫鬟退下,自己对镜挽着头发,又侧过脸来问道:“退思,昨夜你去哪里了?”   “陛下召见。”魏谦走近来,从妆奁里拣了一个梳子,想要帮她梳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最后只好站在边上,拈起她一绺垂在肩头的头发,慢慢地在手指上绕着,道,“我想请陛下给咱们做媒人,陛下没答应。”   顾惜惜再没想到他竟然是为这事出去的,脸上一红,心里却暖暖的,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便道:“你深更半夜的,竟然去跟陛下说这些事?”   “惜惜,”魏谦俯下身,脸凑到她近前,嘴角便耷拉了下来,“陛下不肯答应,可除了陛下,我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去说媒。”   他在京中几乎没有任何亲朋,被燕舜拒绝之后,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合适的人物可以办这件事,若是拖着,他是等不及的,若是随便找一个,又委屈了她。   顾惜惜脸上越来越热,心里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他这么重视这桩婚事,竟然要请皇帝做媒,那么好好跟他说说,他会放她回去的吧?   她抬头看着他,轻声道:“退思,媒人什么的不打紧,你让我回家去,我跟我娘说,她会同意的。”   魏谦很快答道:“你不能回去。”   “为什么?”   “太危险。”魏谦简短地答道。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到我家去帮着护卫,”顾惜惜耐着性子说道,“我以后会更小心谨慎,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   可无论她怎么说,魏谦只是不肯,顾惜惜失望之下,板着脸问他:“你是一定要把我关起来吗?”   “惜惜,”魏谦握住她的手,声音恳切,“我得守着你。”   顾惜惜把手抽出来,把缠在他手指上的头发也解下来,转过了脸:“我不喜欢这样。”   魏谦想去抱她,被她推开了,魏谦执拗着还是抱住了,轻声哄她:“惜惜,外面太危险,我不能让你走。”   看来,是没法子让他改变主意了。顾惜惜心里难过,本来不想理他,忽地瞧见他右边脸颊上有两条浅浅的红痕,似乎是擦破了皮,忍不住又问道:“你脸上怎么了?”   魏谦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道:“陛下发脾气,冲我扔了砚台。”   顾惜惜顿时忘了别的事,忙忙地扳过他的脸来看着,口中问道:“为什么发脾气?你擦了药不曾?除了这里还砸到了哪里?”   魏谦乖顺地侧过脸给她看,轻声道:“我杀了梁牧。”   顾惜惜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你这个疯子!”   跟着却又焦急起来,忙忙地追问:“有没有人被人发现?陛下怎么说?你准备怎么办?糟了,怀山长公主最是看重梁牧,她肯定能猜到是你,这可怎么办?”   “没事,”魏谦心里暖洋洋的,用脸蹭了蹭她的手,“陛下骂了打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顾惜惜又紧张起来:“陛下还打了你?打了哪里?”   “砚台砸了一下肩膀,”魏谦拥住她,轻声道,“陛下还踢了我两脚,不过都不疼。”   顾惜惜摸着他的右肩,又不敢用力,又不好扯开衣服,只得问他:“是这里吗?上了药不曾?”   魏谦自己把衣服扒开了,露出肩上冷白的皮肤,肩胛骨上一块红,是被砚台砸的,他看了一眼,道:“蹭了一下,不用上药。”   顾惜惜下意识地想躲,却瞥见那块红痕边上,几条纵横的旧伤。在梦里她见过的,他身上有许多这样的伤痕,在梦里她不曾问过,此时却忍不住问道:“那些伤疤,是怎么回事?”   “以前习武时留下的,”魏谦并不想多说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十年光阴,忙地拉上了衣服,“早就不疼了。”   “还是上点药吧,”顾惜惜不放心,“红了一大片,就怕有暗伤。”   魏谦受过那么多伤,自然知道这么点红没什么要紧,但转念一想,若是她亲手给他涂药呢?心尖上顿时热辣辣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顾惜惜,轻声道:“好,那你给我上药。”   顾惜惜拿着簪子,用簪挺把药膏薄薄地摊开一层,看了又看,确定没有遗漏了,回过脸向魏谦说道:“还疼吗?”   她涂药的时候,魏谦便一直看着她,她低着头,脖颈弯成一个美妙的弧度,睫毛眨呀眨的,目光专注又温柔,他的心早就漾成了一汪水,伸臂圈住她,低低说道:“你别走,我就不疼。”   顾惜惜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睿思殿中。   明浮玉服侍着燕舜穿上中衣,道:“我想了又想,魏统领这个媒人,还是我去做吧。”   燕舜道:“他自己不肯,理他呢。”   “除了陛下和我,他还能找谁?”明浮玉笑了下,“趁着大长公主还在宫里,我先去提一提。”   外间传来李复的声音:“陛下,怀山驸马求见!”   看来,是梁牧的事发了。燕舜扣上领口的衣钮,有些疑惑:“怎么是他来了,怀山呢?”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头发拴一起,人就跑不了。   魏谦:撒娇撒的好,人就跑不了。   魏谦:嘤嘤嘤。 第64章   明浮玉迈步走进慈宁宫中, 抬眼一看,晋阳大长公主陪着太后当中坐着,罗氏侍立在旁, 一看见她进门,三个人的目光都追了过来, 太后便开口问道:“惜丫头的事, 陛下怎么说?”   明浮玉近前请了安, 微笑着看向晋阳大长公主:“姑祖母,我来给你道喜呢。”   晋阳大长公主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还沉着, 含笑问道:“不知我有什么喜事?”   “魏统领特地请托了陛下, 向惜妹妹提亲, ”明浮玉款款落座,道, “陛下命我来做这个媒人。”   晋阳大长公主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昨夜她们连夜入宫,原本就是无奈之举, 拼着不要名声, 也要把顾惜惜接回家中, 没想到皇帝竟然偏心到这种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替魏谦做媒。   晋阳大长公主心里有怨气, 便也没有客气, 淡淡说道:“只怕这桩喜事,惜丫头高攀不来。”   太后原本就在等着看她的态度, 此时见她还是不愿,便也没开口,只是默默坐着。   明浮玉神色依旧,温声说道:“姑祖母, 魏统领对惜妹妹一片真心,两家原本就有旧约,而且魏统领也说了,他情愿入赘。这样的人品身份,这样的真心实意,也算是难得了,姑祖母,侯夫人,有陛下给魏统领做担保,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晋阳大长公主听着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用燕舜来压人,强逼着成亲了,便笑了下,道:“陛下与皇后一片美意,我原该再仔细想想的,不过我们一向教导惜丫头为人处世要光明磊落,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若是我们为着自己害怕,糊里糊涂把惜丫头嫁了,将来我们也没脸去见惜丫头。”   太后听她话说得不很客气,便拍拍她以示安慰,低声道:“姑母别着急,再慢慢商量。”   明浮玉垂目想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神色便有些微妙:“姑祖母,惜妹妹独自在魏统领那里,已经待了两天了,定亲也算是顺理成章,不然传扬出去……”   “皇后!”太后打断了她,“都是些没影子的事,眼下还说不到这里。”   她有些疑惑,这句话分明是在戳晋阳大长公主的心窝子,试问谁家能甘心把女儿嫁给强行抢亲、败坏女儿名誉的人?明浮玉一向心思细密,怎么会不顾忌大长公主的体面,居然这么说话?   晋阳大长公主脸色如常,心里却怒到了极点,慢慢说道:“若这么说的话,但凡看上了谁家女儿,抢了去关上几天,是不是就非得嫁他?要是天底下的事都这么办的话,那还要衙门做什么,要那些律条做什么?老身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道理,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太后忙笑着说道:“姑母别误会,皇后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觉得皇后不是这个意思。”晋阳大长公主也跟着笑了下,道,“天底下所有的律条都是陛下定的,所有的衙门都是依照皇命行事的,皇后殿下与陛下夫妻一体,断不会为着一个魏谦,徇私枉法。”   明浮玉脸上有些难堪,到底还是平心静气地说道:“姑祖母说的是,我这就去回陛下。”   她起身向告辞,晋阳大长公主也起身相送,道:“还要劳烦皇后殿下转告陛下一声,臣等虽然很在乎惜丫头的名声,可比起她终身的幸福来说,名声有些损毁,并不算什么。”   明浮玉点点头,道:“我知道姑祖母的意思了,我这就去回禀陛下。”   罗氏恭敬将她送出殿外,心如油煎。皇帝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处在太后的位置上,也不可能说得太多,看来只能靠着自家的力量去找顾惜惜了。   可魏谦诡计多端,连一丁点线索都没留下,又该如何去找?   一名宫女急匆匆走进来,福身说道:“启禀太后,启禀大长公主,怀山长公主的大公子梁牧昨夜被歹人虐杀,怀山长公主惊闻噩耗,急怒之下昏厥不醒,陛下已经命太医院几位当值的太医都赶去怀山长公主府中看诊去了。”   城隍庙的事情虽然捂得严实,但当事的几位都是皇亲国向晋阳大长公主看了一眼,见她也是一脸疑惑,不由想到,难道不是她?   晋阳大长公主与罗氏对望一眼,虽然彼此都觉得梁牧有这个结果真是报应不爽,但心里也十分纳闷,是谁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能在长公主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   回家的路上,罗氏左思右想,忍不住向晋阳大长公主说道:“母亲,我总觉得梁牧的事,似乎跟魏谦脱不开干系。”   晋阳大长公主想了想,摇头道:“即便是他,又能如何?他与梁牧,也没什么差别。”   罗氏点点头,又道:“母亲,我想了又想,魏谦虽然行踪诡秘,但他既然另有落脚之处,吃喝拉撒这些俗事,总要打理吧?从这些小地方入手,也许比盯着他要容易些。”   晋阳大长公主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   “买菜买水这些事虽然不好查,但如今是暑天,惜惜怕热,平素都是要用冰的。”罗氏沉吟着说道,“我想魏谦就算再可恶,也不至于克扣着不让惜惜用冰,而京城里供冰的地方,统共也就几处,用冰的人家,也都是有数的。”   “不错,我竟没想到这个!”晋阳大长公主顿时振奋起精神来。   供冰的冰库总共只有三四处,酒楼商贩用的,都是冬天从河里直接凿下来存储的,中间多有泥沙杂质,而富贵人家用的冰,却都是净水冻好的,若是没有脸面,轻易也买不到。以魏谦的身份,用的自然是净水冰,那么盯着冰库出货,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   晋阳大长公主忙道:“这就让你哥哥去冰库盯着,你府中也打发些妥当的人去盯着,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母女两个正商量着,一阵銮铃声响,罗澍迎到路上,探身问道:“母亲,怎么样?”   “指望不上了,圣人居然还想替魏谦做媒,哼。”晋阳大长公主压低了声音,道,“你来得正好,快些派妥当的人手去城中各个冰库打探打探,看看近来有没有陌生主顾突然上门买净水冰,若有的话,你悄悄追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到魏谦的落脚点。”   罗澍很快反应过来,忙道:“我这就去安排!不过母亲,时驸马这会子在家里等着见您,他说他有法子找到惜丫头。”   晋阳大长公主皱眉说道:“消息怎么会传到他耳朵里?两家也没什么交情,他为什么要帮咱们?”   罗氏想到之前顾惜惜单独与时骥见面的情形,沉吟着说道:“惜惜跟他,似乎比较熟悉。”   晋阳大长公主怎么也想不到竟还有这么一节,待见到时骥时,不觉便沉吟着打量着,久久不曾说话,时骥倒主动开了口:“姑祖母,我近来恰好有些事情与魏统领有些来往,多少知道他的行踪,惜妹妹的事,也许我能帮上忙。”   “时驸马有什么条件?”晋阳大长公主问道。   时骥笑了起来:“并没有什么条件,姑祖母的事,我原本就该当效力。”   “驸马有话直说便好,若是遮遮掩掩的,我也不敢劳烦驸马。”晋阳大长公主站起身来,“慢走不送。”   ···   魏谦审完人犯从地牢出来时,本该亮着的天阴沉得厉害,风色也摇摇晃动,看起来很快就有一场暴雨。   他想起顾惜惜独自在家,连忙紧走两步,着急着想要回去,却见江复生急急走来,道:“大统领,时驸马上午去了大长公主府,待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   困兽犹斗而已。魏谦只管往外走,道:“不必理会,盯紧了别让他潜逃出京就行。”   从江中则的联络点搜到的文书档案各色各样,的确是措手不及被抄查的结果,但是从时骥那里缴获的一箱文书全都是零碎无用的资料,就算时骥提前知道消息做了安排,但时间那么紧,很难做到这么精细,除非时骥,早就在暗中收尾,准备离开京城。   不管他为什么原因去的大长公主府,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逃出京城,回东海夺权。   只要堵住他的去路就好,其他的,都随便他去折腾。   江复生还要再说,只听“咔嚓”一声雷响,满天里乌云翻卷,风声一时大过一时,院里院外的树木都跟着摇晃起来,魏谦快步向外走去,道:“有事随后再说!”   他催着马飞奔而去,豆大的雨点很快劈头盖脸地泼了下来,黑衣沾了水,肩头胸前都是一片湿,乌骓四蹄如风,踩着迅速堆起来的积水,瞬间便奔回了别院。   顾惜惜撑着伞,独自站在廊下,翘首盼望。看见他时,眼中露出了笑意,轻声道:“退思。”   她樱草色的裙摆沾了雨点,有些微微的湿,她光洁的脸上也染着水意,盈盈地像春日的烟波。魏谦心中一热,紧走几步来到近前,半蹲下去,展臂抱起了她:“惜惜,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a少吃一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9-02 21:27:57   2910115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09-03 16:48:45   耶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0-09-06 00:52:45   感谢:   读者“蒘芏”,灌溉营养液+52020-09-05 06:20:02   读者“海儿”,灌溉营养液+52020-09-04 20:18:10   读者“蒘芏”,灌溉营养液+32020-09-03 23:17:05   读者“蒘芏”,灌溉营养液+12020-08-31 21:59:11   读者“”,灌溉营养液+32020-08-31 08:49:03   读者“小花?不败”,灌溉营养液+202020-08-31 08:10:26 第65章   这场雨从大到小, 又从小到大,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上午时, 仍旧没有停住的迹象,罗氏望着如帘的雨幕, 心急如焚。   天气一冷, 自然就不需要用冰, 这么一来,先前在冰库里安排的人手,只怕要白费功夫了。   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老天为什么如此不作美, 偏要帮着魏谦?   别院中。   雨点连绵不绝地从屋檐滴下, 即便是大白天,院中的光线依旧很暗, 中庭下积了水,来往的丫鬟都穿着钉鞋, 油纸伞遮住了大半边脸, 只露出一小点下巴, 走动时钉鞋的嗒嗒声混在雨声里, 连先前各自不同的脚步声也都变成了同样的杂乱。   顾惜惜站在窗前看着, 心里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下得再大些, 下得再久些,也许她就有机会了。   “惜惜。”魏谦两刻钟前就该走了, 可却一直磨蹭着舍不得走,满心里有话,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只是走近了圈住她的肩膀, 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   相处了几天,顾惜惜能察觉到他似乎有心事,将手搭在他手背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魏谦反手握住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道:“没什么。”   他还是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去东海办事,也能不离开她。   而且,提亲已经被晋阳大长公主拒绝,燕舜再三告诉他,放顾惜惜回去,由顾惜惜跟家里人商量,但他不敢冒险。   剩下的越少,就越是得看紧了,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手。   “这几天衙门里的事情很多吗?”顾惜惜装作随意的模样,试探着问道,“你好像时常在想心事的模样。”   “多。”魏谦简短地答了一句,下巴搁在她发心里,呼吸着她身上的甜香气,越发觉得不舍得离开。   从前她不在身边时,去衙门办差并不是件苦差事,可如今有她在,就算手边的事情堆积成山,他也不想去管,只想守着她,哪怕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也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让他留恋。   顾惜惜柔声道:“那就快些去办吧,拖着也不是办法,早晚都得办的话,晚办就不如早些办。”   魏谦的脸在她发心里蹭了蹭,低声道:“不想走,想在家里陪你。”   家?他竟然管这个地方叫家。顾惜惜瞧着外面低矮昏暗的院落,心里百感交集。如果他不是这么固执古怪,该有多好。   那样,她就会欢欢喜喜地嫁给他。   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他会关着她绑着她,他会不择手段留住她,可感情又把她往他那边推,相处得越久,就越舍不下。   顾惜惜轻轻挠了挠魏谦的手心,道:“走吧,就算不去衙门,你心里也一直想着,心神不宁的,还不如早些过去,也好早些办完了回来。”   魏谦眼睛一亮,声音便软了许多:“你在家里等我?”   顾惜惜扬起下巴,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没等你?”   魏谦的嘴角扬上去,许久都不曾放下,只是蹭着她的头发,闻了又闻,吸了又吸。   顾惜惜推开了他,嗔道:“弄得我头皮直痒痒,你怎么像狗子似的?”   “那我给你洗个头吧,”魏谦忙道,“洗过就不痒了。”   “下着雨呢,谁耐烦洗头。”顾惜惜笑着把他往外推,“你快走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只管磨蹭。”   “亲一下再走。”魏谦回身拉她。   顾惜惜躲不开,娇嗔着说道:“别闹,让人看见什么模样。”   魏谦心里越发欢喜,这口气,分明就不是拒绝,忙道:“没人敢看。”   他瞅准时机,将人搂进怀里,向着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顾惜惜很快推开了他,红着脸说道:“这下好了吧?也该走了!”   魏谦嗯了一声,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就在顾惜惜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突然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向着朝思暮想的红唇,断然吻了下去。   相触的一刹那,世界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魏谦觉得像在云端,在山巅,在虚空漂浮中,就连他自己,也要化成烟化成气,飘得无影无踪了。   只是肉身还留在原地,急切着,焦躁着,想要得到更多,偏又无从下手,不知该如何要起。   于是只能笨拙地抱紧她,握住了她的脸,逼迫她整个人都迎向自己,好方便他的掠夺。   然而终归是太生涩,全不知该如何下手,只是胡乱地蹭着舔着,刚觉得摸到一些诀窍时,唇上一疼,顾惜惜狠狠咬了他一口。   魏谦并不怕疼,只是看她眉目间颇有些恼怒,只得松开了她,呼吸时快时慢,难受得紧,只觉得满心里的热血都争抢着往外涌,一时空虚一时焦躁。   顾惜惜只觉得眼皮上都是热辣辣的,羞恼夹着窘迫,让她又想哭又想躲,到最后却只是用力一跺脚,道:“你走!”   “惜惜,”魏谦摸了摸嘴唇,有极浅的血迹,于是将手指将送到她面前给她看,低声道,“出血了。”   羞赧压倒了一切,顾惜惜一言不发地捂住脸,折身便往屋里跑,咚一声摔上了门。   魏谦很快追过来,伸臂要抱她,顾惜惜抓起枕头横在身前,道:“你别过来!你敢过来,我就真恼了!”   魏谦只得怏怏地停了脚,眼巴巴地看着她:“惜惜。”   “你走!”顾惜惜丢过枕头砸他,“我不想看见你!”   魏谦一只手接住了枕头,放在桌上,柔声哄她:“再亲一下,亲一下我就走。”   他总觉得,方才的方向应该是对了,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肯定能学会。   顾惜惜又丢了一个枕头过去:“你再闹,我就再也不见你了!”   魏谦从欢喜的云端一下子跌落到了地底,原本就要变脸,想起上次就是为了这事惹她不高兴,便强忍着没出声,半晌才道:“就亲一下。”   “不行!”顾惜惜很快答道,“你快走吧!”   魏谦却只是不肯走,还要试探着往跟前来,顾惜惜万般无奈,只得哄他说道:“你先走,等回来……”   后面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魏谦却心中一喜,忙忙地问道:“回来就能亲吗?”   顾惜惜涨红了脸,跺着脚怒道:“你再不走,我就真的恼了!”   魏谦出得门来,雨点落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可脸上心上都是滚烫,他忍不住又摸了摸嘴唇,手指触到被她咬破的一点,笑意却无声无息地浮起在脸上。   然后将摸过嘴唇的手指挪到鼻端深深一嗅,又挪下来点在唇上,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甜的,香的。   顾惜惜在房中坐了足足一刻钟,才觉得脸上发烫的感觉消退了一些。   只是心跳依旧时快时慢的,难受得厉害。   耳边仿佛有声音在蛊惑着她:都已经这样了,自然要跟他成亲,要么,就留下吧。   顾惜惜捂住脸,使劲摇了摇头。   不,即便是成亲,也不能是被关着被逼着,稀里糊涂的成亲。   许久,纷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顾惜惜对镜理了理头发,向外面吩咐道:“让郁金送盏新剥的建莲汤过来。”   不多时,隔着窗户,顾惜惜看见郁金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食盒过来了,大大的绢伞,描着莲叶荷花,端的是鲜亮得紧。   “郁金,”顾惜惜向她招招手,“伞拿进来我瞧瞧。”   郁金遥遥地应了一声,绢伞遮着大半张脸,并看不到表情。   下雨天,便是有这点好处。   又过片刻,郁金拿着伞和食盒,低眉顺眼地走进屋里,福身行礼道:“姑娘,建莲汤好了。”   “把门关了,”顾惜惜一伸手,道:“先让我瞧瞧你的伞。”   从那天被她收拾过之后,郁金已经老实了许多,此时依言关上门,又把伞面上的雨水用帕子抹了,这才双手递过来,顾惜惜伸手去接,却没接住,啪一声,伞掉在了地上。   郁金连忙蹲身去捡,手指刚碰到伞面,后脑上猛地一痛,顿时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成了。   顾惜惜放下手中用帕子裹了几层的花瓶,松了口气。   侧耳听听门外并没有异样的动静,顾惜惜连忙用帕子塞了郁金的嘴,又解下她腰里挂着的腰牌和钥匙串,脱掉她的衣裙放在边上,跟着用双手托住郁金的两腋,咬牙使力,慢慢向床边挪去。   虽然十分吃力,但终于还是把郁金搬到了床上,顾惜惜从褥子底下摸出之前藏好的绳子,将郁金整个捆在床架上,这才拖过被子,从头到脚把她罩了个严实。   跟着放下纱帐,换上郁金的衣裙,又挽了郁金的发髻,这才扬声说道:“郁金出去吧,我要睡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她挎上食盒,两只手拿着绢伞,在开门的一瞬间迅速撑开,遮住了自己。   门外有丫鬟把守,庭中和廊下也有,顾惜惜把伞放得更低些,不动声色地穿上郁金的钉鞋,慢慢地向院外走去。   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夏日的雨天,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   更何况穿上钉鞋后,就连走路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也都变得差不多,更何况那把大大的伞,也足够遮住脸容,让人难辨真假。   顾惜惜稳稳地走出院子,走过穿堂,拐上岔道,往后厨走去。   她这几天里借口散步,已经将整个院子摸过一遍,后厨有一个小门,平时都锁着,钥匙在郁金身上。   如今,在她手里。   二门外有护卫看守,顾惜惜没到跟前便已经掏出了郁金的腰牌,模仿着她的声音说道:“去厨房还家伙。”   郁金是内宅丫鬟的头儿,在护卫们面前有几分面子,况且方才护卫们都是亲眼看见她进去的,于是便不曾细查,顾惜惜收回腰牌,拐上了去厨房的路。   在没人的草丛里藏好食盒,跟着脱掉钉鞋,撑着伞飞快地向那道小门跑去。   雨水打湿了绣鞋,湿漉漉地贴在脚上,说不出的难受,兴许是湿了脚的缘故,原本冷静的情绪,此时突然慌乱起来。   就好像有猛兽厉鬼,在身后紧追不舍一般。   顾惜惜很快跑到了小门跟前,定定神取下钥匙串,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边飞快地试着。   手抖的厉害,钥匙一个又一个试过去,总是对不上锁孔,又总是打不开。   然而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   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顾惜惜咬着牙,抖着手取下锁头,拉开了门。   雨下得更急了,屋檐下的水像瀑布一般,哗啦啦的,只管往下倒。   一只脚迈出去,绣鞋彻底湿透,一阵冷一阵湿,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亲到了。   魏谦:亲完媳妇就跑了。   魏谦:难道是嫌弃我技术不行?? 第66章   郁金坐在房中, 对着镜子,打开了外伤药膏的盒子。   反手轻轻摸了一下,后脑勺上肿起了一大块, 稍微一碰就是生疼。   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居然有胆子暗算她, 还能打昏了她, 果然生得美貌的女子, 心肠都是狠毒。   服侍郁金的小丫头挖了一点药膏,小心地用手指在她伤口肿起处涂了一层,手指碰到伤处时, 闷疼变成锐疼, 郁金咝了一声, 低声斥道:“死妮子,手就不能轻点吗?”   小丫头不敢辩解, 涂得越发小心了,郁金低着头, 眼睛瞟着窗外, 雨下得很急, 天色很暗, 潮潮的湿湿的, 很是难受。   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窖, 想必更潮更湿,更难受。   她亲眼看见顾惜惜被魏谦带去了地窖, 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被勒令离开,任何人非是奉命,不得近前半步。   她亲眼看见, 男人盛怒之下,眉眼都带着煞气,这是嗜血的前兆,让她又是惊惧,又是快意。   她跟着魏谦十几年,最清楚他的性子,对于胆敢背叛的人,他从不手软。   那间低矮湿冷的地窖,正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那个娇滴滴的美貌女子,应该是没法子活着出来了。   郁金慢慢地对镜点着红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可惜了,她想了那么多好办法,结果没等出手,对手先完了。   “姐姐,”派去打探消息的小丫头回来了,低声道,“少爷待在地窖里还没出来,让人把被褥铺盖都送进去。”   郁金点着口脂的手指一抖,连忙追问道:“是少爷让送进去的?”   “是。”小丫头道,“把屋里两张竹榻也搬进去了,说今天就住那里。”   郁金重重地摔了口脂,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   有一刹那,顾惜惜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魏谦一条胳膊紧紧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死死箍在怀里,另一只胳膊横过去,箍住她的肩她的头,制住她的挣扎。   他的身体紧紧压着她,他盲目又急切地在黑暗的地窖中四处走动,他的衣服被雨水浇透了,又湿又冷,在他不觉察时,死死堵住了她的口鼻,顾惜惜无法呼吸,她拼命地想要推开他,可他以为她是想逃,越发把她箍得更紧了。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重,顾惜惜的呼吸越来越弱,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头脑很快昏沉起来,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眼前越来越黑,原本还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轮廓,这会子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地窖里可真是暗无天日,他这副模样,真是可怕。   在意识消失的边缘,顾惜惜茫然地想,竟然又要死在这个地方,她最不喜欢的地方。   却在此时,魏谦突然松开一只手,点燃了蜡烛。   微黄的烛光映出了顾惜惜惨白的脸,嘴唇上一丁点血色都没有,白得像纸,眼底下却是红的,又泛着青色,魏谦见过许多死人,知道这副模样意味着什么,顿时目眦欲裂,凄厉叫了一声:“惜惜!”   他只是想把她藏起来,他只是想把仅剩的一切抓得更紧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声唤,像鬼门关前的叫魂,顾惜惜幽幽地醒转。   空气一丝一缕钻进胸腔里,顾惜惜努力呼吸着,一点一点的,把丢掉的性命慢慢抓回来。   “惜惜,惜惜!”魏谦疯了似的,拼命抱着她摇着她,蜡烛打翻了,烛泪滴在手背上,烛焰烧着黑衣,慢慢冒出湿冷的烟。   “火……”顾惜惜喘息着,无力地提醒。   魏谦胡乱一甩手,蜡烛滚落在地上,熄灭了。   地窖重新落入了黑暗,有一星带着烟的微弱火光,是魏谦被烧着的黑衣。   可魏谦全然没有发现,他紧紧抱着顾惜惜,摇晃着呼喊着,惊恐到了极点。   可她再没有任何回应。   魏谦叫不出声音了,喉头哽得紧紧的,无法呼吸。   她快要死了,他亲手杀了她,她死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乍然冒出了一大片血红的花,每一点血色都在疯狂地嘲笑他,笑他的无用,笑他的可笑。   他到底什么也没留住,就连最心爱的人,都死在他手下。   魏谦大吼一声,刷一下抽出刀,向脖子上抹去。   衣袖被扯住了,黑暗中他看不见顾惜惜的轮廓,只能听见她虚弱的声音:“退思……”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狂喜之中,魏谦重重扔下刀,低呼一声,搂住了她。   顾惜惜觉得脸上突然落下一点温温的热,迅速又凉下来,像是雨点,可这里是密不透风的地窖,又是从哪里来的雨水?   却在此时,那粒火星子终于燎干了衣服上的水汽,痛痛快快地烧起来,灰黑的烟伴着火,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顾惜惜惊呼一声,魏谦目光怔怔地伸出手去,捏住那团火,慢慢地捻灭了。   他的动作很慢,不知怎么的,顾惜惜总觉得,他是有意在烧自己。   她很想阻止他,可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力气,只能努力扯住一点点衣袖,低声叫他:“别。”   最后一点火光灭了,屋里重新落入了黑暗。   魏谦觉得手指上灼烧着的疼,这种疼暂时压下了心里的疼,失而复得的欢喜迟钝地涌上来,他猛地搂紧了怀中人,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顾惜惜又被他劈头盖脸整个捂进了怀里,刚刚顺畅些的呼吸顿时滞住了,只得努力推着他,喘息着说道:“放我下来。”   魏谦整个人都僵住了。   失而复得的欢喜突然被从顶门上抽走,一种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她要走。   无论他怎么挽留,她都要走。   这个念头让他怕到了极点,拼命地想要抓住仅存的一切,于是胡乱地吻着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别走,别走。”   顾惜惜昏沉沉的,许久才能在间隙中努力说道:“你弄得我喘不过气。”   魏谦猛地放松了,胳膊僵直着,将她的脸露出来,顾惜惜大口大口呼吸着,半晌才觉得有些缓过来了,低声说道:“放我下来。”   魏谦立刻又搂紧了她,声音哽咽着,低低说道:“别走,惜惜,别走。”   “我难受。”顾惜惜道,“我想躺一会儿。”   魏谦失去判断力的脑子迟钝地转着,终于反应过来她只是想要摆脱他的拥抱,想要躺下歇歇。   可这个地窖只是用来藏身的,什么都没有。   魏谦一只手搂住她,一只手飞快地解了外衣,中衣,又用手拂去了地上的灰尘,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顾惜惜放下,让她垫着自己的衣服,靠墙坐着。   跟着晃亮了火折子,找到那段蜡烛点燃了,搁在地上。   火光一点点亮起来,照出地窖原本的面目,黑暗,低矮,潮湿,可在魏谦眼中,这里却是世上最好的地方,外面有护卫重重把守,里面有暗门密道通向外面,既安全,又牢靠,她逃不掉,也没人能闯进来伤害她。   魏谦半跪在顾惜惜身边,轻声道:“惜惜,你等我一下,我去安排。”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地窖里死一般地寂静,顾惜惜头皮发麻,害怕极了。   她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唯有借着 ,才能让自己稍稍安心一些,可是很快,魏谦回来了,搬来了铺盖被褥,还有几个粗使婆子,用绳索在洞口处吊着,放下了两张竹榻。   顾惜惜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想把她留在这个地窖里!   “退思!”她急切地叫了他一声,“我不住这里,我怕!”   “别怕,我陪着你。”魏谦胡乱弄好了铺盖,将她抱起来放过去,柔声安慰,“我一直陪着你,我不走,别怕。”   顾惜惜绝望到了极点。   她逃不掉,也许她永远也逃不掉了,她会被牢牢关在这个地窖里,直到疯了,死了。   她想要再央求魏谦,触到他的目光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假如她将来会疯,那么他现在,早就已经疯了。那目光,那神色,绝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他什么也听不进去的。   顾惜惜闭上眼睛,泪水飞快地滚下来,一点点打湿了枕头。   魏谦发现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情急之下只能慌乱着去吻她的泪水,喃喃地说道:“别哭,惜惜,别哭,我陪着你。”   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这么绝望。顾惜惜心里想着,眼泪落得越发急了。   许久,她哭着说道:“我要回家……”   “不回,惜惜,不回。”魏谦立刻说道,“我守着你,我们在一起。”   顾惜惜没有回答。   魏谦忐忑着,越发温柔地吻去了她的眼泪,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惜惜,你不能走,我不能让你走,外面很危险,我必须守着你。”   顾惜惜推开他,抬手擦掉了眼泪。   魏谦紧张地坐在榻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惜惜依旧闭着眼睛,许久,才疲惫地叹了口气,道:“退思,我饿了。”   魏谦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连忙起身说道:“我这就吩咐她们备饭。”   “我想吃日新楼的蝤蛑签,还要厨子加一分姜梅丝,一分紫苏萘香在里头,”顾惜惜睁开了眼睛,“退思,你打发人去买些回来。”   “好!”魏谦立刻起身离开,很快又回来了,“已经去买了,你先吃点别的垫垫,我让人待会儿送进来,咱们一起吃。”   “好。”顾惜惜搭着他的胳膊,慢慢地坐了起来,“咱们先吃。”   一个时辰后,管事急匆匆地找到了罗氏:“夫人,日新楼那边,有人去买蝤蛑签,还要加一分姜梅丝,一分紫苏萘香!”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份了,让我们愉快滴抽奖吧~   规则是这样滴:订阅100%,然后在任意一章底下留2分评论,就自动获得抽奖资格,开奖时间是9.17下午6点,奖金是200晋江币,祝你们中奖哦,么么~ 第67章   护卫甩掉盯梢的人, 急匆匆回到别院时,魏谦正在地窖入口处守着,见他两手空空的, 脸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护卫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大统领,日新楼的掌柜说蝤蛑签是鲜货, 并不是每天都有, 要么得提前预定, 要么就是恰好赶上有出海的船回码头,或者能凑巧买到。”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魏谦淡淡说道,“打发妥当的人去码头盯着, 有的话立刻送去日新楼让他们做, 日新楼那边也要守着, 只要有,就全部买回来。”   护卫松一口气, 正要回禀被人盯梢的事,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娇柔的呼唤:“退思。”   护卫忙低了头, 心里却忍不住想到, 这声音, 就是那个被关在地窖里的女子吗?   魏谦没再多说, 匆匆忙忙踩着□□回到地窖, 顾惜惜正坐在小桌前吃饭, 看见他时放下筷子,问道:“买到了吗?”   魏谦半蹲下来, 圈住了她的腰:“是我不好,没有买到。”   他看见她脸上有些失望,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已经让人在日新楼和码头都盯着了,只要有蝤蛑, 就全部买回来,很快就有了!”   “不打紧,”顾惜惜点点头,反过来安慰他,“那东西是鲜货,原本也是要碰运气才能买到的,没有也不算什么。”   她重又拿起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馋虫上来,特别想吃那个。”   魏谦越发觉得愧疚,暗自拿定主意一定要给她买回来,口中说道:“你放心,就算现下海去抓,也一定给你抓回来。”   顾惜惜抿嘴一笑笑,道:“我也不至于那么馋,有没有的,什么打紧。”   她越是说得轻描淡写,魏谦越是在意,想了想干脆又走出去,吩咐加派人手,往城中各处走动查看,只要有蝤蛑,就立刻全买下来送去日新楼做。   顾惜惜慢慢地拨着碗里的胭脂米,垂下了眼皮。   蝤蛑签,全京城唯有日新楼做得最好,而加一分姜梅丝,一分紫苏,是她独有的口味,夏秋里出产肥大的蝤蛑时,家里隔些日子就会打发人去日新楼买了给她解馋,只要一说加这两样东西,就连日新楼的厨子,也都知道是镇远侯府要的。   循着这条线索,家里人也许就能找到这里。   镇远侯府中。   管家急急走进来,满脸惭愧地向罗氏说道:“夫人,跟丢了。”   罗氏原本探着身子,满心期待,听了回话失望地坐回去,半晌才问道:“是什么人去买?”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长相平常,没什么明显的特征,”管家道,“小乙跟着他刚出日新楼就被甩掉了,王六多跟了一会儿,到岁寒桥被甩掉的。”   这么快就发现有人盯梢,而且还利索地把人甩掉了,罗氏越发觉得应该是魏谦的手下,忙吩咐道:“让他两个回来,再派几个精细妥当的人手,打扮成后厨的人混在里面,一定要记住那人的长相,再派几个机灵的到日新楼外守着,看见有人来买就蝤蛑签跟上去,只要能探听到那人的落脚点,赏银五百两!”   府中这些家丁护院,虽然比不上魏谦手下那么精明能干,但重赏之下,也许会有转机。罗氏强打精神,想了想又道:“封二百两银子给日新楼的掌柜,让他这几天无论什么人来买蝤蛑签都只说没有,一切损失,镇远侯府给他补偿。”   管家答应着走了,罗氏满心里焦急,恨不能亲自去日新楼候着,但也知道这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不能露面的,只能耐住性子,等待消息。   不多时,管家又匆匆走来,罗氏心下一喜,以为是有了消息,谁知管家却道:“夫人,张韶大人求见。”   那日在码头上,张韶死抱住刀疤脸不放,被他重重砍了几刀,两条胳膊都受了伤,尤其是左胳膊伤得很重,若不是救治及时,只怕要落下残疾。   罗氏感念他相救顾惜惜的仁义,因此焦虑繁忙之中特意抽出时间,亲自安排张韶请医用药的事,只是他这一向都遵医嘱在家中静养,怎么突然来了?   罗氏忙吩咐相请,不多时就见张韶慢慢地走了进来,右臂包扎着,左臂被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看见她时还想行礼,罗氏忙止住了,道:“张右史,你伤还没好,有什么事打发人说一声就行,不要来回奔波了。”   “此事不方便别人转告,”张韶道,“是这样的,晚辈想销了病假,尽快回朝,特来跟夫人说一声。”   罗氏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只道:“你伤势很重,是否应该多休养一阵?”   “东海清剿匪患一事,陛下交给了魏谦去办,不过晚辈也有参与。”张韶压低了声音,“晚辈可以想法子拖住他,方便行事,夫人若是筹划好了,让人知会我一声就好。”   罗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魏谦已经有几天没露面了,若是他天天不进宫不上朝,只管守着顾惜惜,哪怕她们找到了地方,也未必能把人从他手里救出来,但如果能把魏谦支开,就会好办得多。   可此事既要瞒过皇帝,又得让魏谦不起疑心,绝不会容易办成,况且张韶还在养伤——原不该答应的,可这个提议又实在很让人动心。   若是办成了,顾家欠他老大的人情,而顾家对他,统共也不过是借了二百两银子的情分。   罗氏犹豫许久,才道:“身体要紧,别的事我再想办法吧。”   “都是晚辈无用,”张韶苦笑一声,“若是我当初办得更妥当些,也就不会有这些波折,就只当是我将功补过吧。”   罗氏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站起身来,郑重行了一礼,道:“我代惜惜谢过张右史。”   但愿,能早些找到,庶几不负这么多人的苦心奔波。   顾惜惜在不动声色的焦虑中迎来了夜晚。   其实地窖中也看不出时辰变迁,大白天也是黑的,也要点烛,唯有丫鬟送来的晚餐,提醒她时辰已经不早了。   可外面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不知道是家中并没有在日新楼安排人手,还是被魏谦察觉,甩掉了。   顾惜惜胡乱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魏谦也吃得很少,心事重重的,顾惜惜觉得应该问问他为什么,可她自己也满腹心事,终究还是打不起精神来问。   夜晚的地窖里越发潮湿阴冷,顾惜惜裹着厚厚的被子,翻来覆去很久,终于朦朦胧胧合上了眼。   很快就在梦里看见了魏谦。   他紧紧握着刀柄,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向她说着什么,可她却听不清。   他越来越愤怒,可顾惜惜突然觉得,他不是在向她说话,而是向躲在她身后的那个人说话。   她正要回头看看是谁,魏谦却突然拔出弯刀,当头向她劈了下来。   顾惜惜低呼一声,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魏谦要杀她?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腰上一紧,她听见了魏谦含糊的声音:“惜惜。”   烛台放在榻边,昏黄的光照出他的身形,他原本应该睡在边上的竹榻上,却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了,蜷成一团窝在她身侧,一手搭在她腰间,睡眼惺松地又叫了一声:“惜惜,怎么了?”   “没什么,”顾惜惜在梦与醒的边缘恍惚着,却还是谨慎的没有透露,只掩饰着说道,“做了个噩梦。”   “不怕,睡吧。”魏谦闭着眼睛拍了拍她。   顾惜惜原以为他很快就会停手,可他就那么一下又一下,轻柔的,缓慢地,一直拍了下去。   这让顾惜惜想起小时候睡不着时,母亲也是这么轻轻地拍着她,无端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   她很快睡着了,没有再做梦。   魏谦也在心里想着母亲,当初她怎么抚慰他,如今他便怎么抚慰她,听着她渐渐平静的呼吸,心里的惊恐慢慢消散了许多。   竹榻窄窄的,为了不妨碍她睡觉,他只侧身占了一点点地方,竹榻也短,他一个手长脚长的男子,根本没法子伸展开,可只要能挨着她,便是这样蜷缩着似睡非睡的,他也甘之如饴。   第二天。   魏谦一早便收到燕舜传召,不得不离开别院,急急进宫。   护卫得了他的吩咐,依旧在满城里找蝤蛑,顾家的人混在后厨里,发现今天来买东西的,又换了生面孔。   依旧是跟了不多远就被甩掉,但罗氏让冰库的人在日新楼辨认,认出了其中一个来买蝤蛑的,就是前些日子去买净水冰的新主顾。   两条线索汇在一起,罗氏匆匆赶去了晋阳大长公主府:“母亲,须得借卫队一用!”   御书房中。   魏谦一进门看见了张韶,神色就有些不善,燕舜警告地看他一眼,道:“洵美有一个计策,若是筹划得当,必定能一举捣毁盗窝,退思,你一起斟酌斟酌。”   往东城去的一条岔道上,护卫甩掉盯梢的人,急急向别院奔去。   路边的小楼上,时骥合上窗,淡淡吩咐道:“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所有人都想对付我。   魏谦:孤家寡人,孤掌难鸣。   魏谦:宝宝心里苦,宝宝不说。 第68章   地窖中一片寂静, 但顾惜惜却察觉到了一丝骚动前异样。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魏谦在的时候,从不来不让她走出地窖,可他现在不在, 她有机会。   顾惜惜简单收拾了一下,踩着□□, 飞快地除了地窖。   入口处守着两个丫鬟, 又有几个护卫, 看见她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如临大敌,丫鬟很快说道:“姑娘,少爷吩咐过, 您不能出来。”   “等你家少爷回来, 我跟他说。”顾惜惜并不理会, 迈步向前走去,“里面太闷了, 我要在院子里走走。”   护卫们很快站成一排,一言不发地拦在她面前, 顾惜惜看了一眼, 抬步往另一边走去, 道:“怎么, 你家少爷吩咐你们把我当贼一样防着吗?”   护卫们连忙又围上来挡住, 丫鬟嗫嚅着说道:“没有, 少爷吩咐奴婢们好好伺候姑娘,只是, 只是不能让姑娘出来。”   “那就打发人去问问你家少爷,我已经出来了,我还想在院里走走,”顾惜惜笑了下, “问问他这种情形应该怎么办。”   她说着话,鼻端却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烟火气,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抬头一望,远处的天际比起平常也有点发灰,也许是因为才下过雨?   丫鬟见她丝毫不在乎,越发没了主意。她自然是不敢遣人去问魏谦的,可若是任由顾惜惜这么走来走去,等魏谦回来,她也少不了挨罚,情急之下只得低声吩咐同伴去找郁金,自己三两步跟上顾惜惜,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哽咽着说道:“姑娘是万金之躯,奴婢们都是卑微的下人,请姑娘不要再难为奴婢了!”   顾惜惜皱着眉,停住了步子。   若是这些人威胁逼迫,她不会在意,可她们摆出这么可怜的姿态哀求,反而让她没办法狠下心来。   可若是因为可怜这些人耽误了大事,又是万万不能的。   顾惜惜思来想去,慢慢走回到地窖入口,道:“我不为难你,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总可以了吧?”   地窖的入口,既可以说是出来了,也可以说是没出来,想来魏谦也不可能用这个借口来惩罚这些下人。   可丫鬟自然是不能放心的,魏谦刑罚之重,她们都领教过,正要再恳求时,余光瞥见郁金匆匆忙忙走来了,顿时心下一宽,连忙起身迎上去,道:“郁金姐姐,顾姑娘要在外头站一会儿。”   郁金抬眼望着顾惜惜,神色淡然。   她就知道,只要主子一走,顾惜惜肯定要折腾。   倒是正中她的下怀,越闹得厉害,她就越有机会。   郁金慢慢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又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走过来,道:“郁金姐姐,外头不知道哪里走水了!”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到处都是敲锣的声音,又遥遥传来吵嚷着取水救火的喧闹声,郁金心中一动,立刻吩咐道:“守好院子,任何人不得出去救火,也不得随意走动!”   “万一火烧过来,怎么,”顾惜惜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你是想让我们都烧死在这里吗?”   不管这次失火是有意还是凑巧,都该抓住这个机会,哪怕留下点痕迹,把消息传出去也好。   “姑娘不必担心,就算奴婢们拼着性命,也决不会让姑娘有事的。”郁金低眉顺眼地说道。   顾惜惜抬眼去望墙外的天空,锣鼓声越来越急,烟雾渐渐大起来了,看起来,这场火烧得很旺。   她收回目光,看着郁金冷冷说道:“我要你们的性命做什么?我只想确保自己安全。郁金,违抗我命令的后果是什么,我想你很清楚。”   郁金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顾惜惜笑了一下,吩咐道:“立刻打水,四处安放水缸!护卫一半守住门内,一半去院外戒备,以防贼人趁机作乱!”   丫鬟们犹豫着没敢动,郁金沉着脸道:“顾姑娘都吩咐下来了,还不快去!”   南城中。   罗氏站在附近最高的一座小楼上,望着下面一直冒着浓烟的草垛,面色凝重。   派出去的几拨人手都没能找到魏谦的落脚点,但线索一点点拼凑起来,大致能确定,魏谦躲在南城城郊。   罗氏看过城中的地图,东南角有一大片地方民居很少,若是想藏身的话,自然要找一个耳目稀少的所在。   她买下一处荒废的宅院,命人在院中堆起湿柴,放了一把火。浓烟随风四处飘散,为了做得更像失火,罗氏还命人假扮成居民,敲锣打鼓,四处喊着救火。   假如魏谦的落脚点就在附近,宅子里的人听见动静也许会逃出来,也许会帮忙救火,即便他们不这么做,总也得加强防护,这样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顾惜惜。   烟雾越来越浓,罗氏拿帕子捂着口鼻,仍然忍不住咳嗽起来。眼看四周奔走逃跑的百姓越来越多,罗氏指挥着大长公主府的卫队趁势搜索安抚,心里只盼着张韶能多拖住魏谦一些时候,只盼着顾惜惜听见动静,能早些回应。   “妹妹!”罗澍急急走过来,“有家宅院门外的护卫非常精悍,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   罗氏心中一喜,连忙说道:“我过去看看!”   “走!”楼下传来一声召唤,却是晋阳大长公主的车辇到了。   御书房中。   张韶对着海图,专心致志地讲解着,魏谦心神不宁,不住地向窗外张望。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张韶的余光瞥见了,越发讲的细致起来,却在此时,魏谦站起身来,欠身向燕舜说道:“陛下,臣告罪,出去一下。”   燕舜以为他是要去方便,便也没在意,魏谦走出门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   他慢慢地向后廊的净房走去,不动声色对守卫的禁军说道:“让江复生过来见我。”   等出了净房时,江复生从树后探出头,低声说道:“大统领,城南失火,离那处不远。”   魏谦心中一凛,来不及多说,折身便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别院门前。   长公主府的卫队拿着水龙水桶,打扮成救火的百姓,吵嚷着向护卫说道:“火烧过来了,我们来帮着救火!”   又有人趁乱往院中丢火把,很快被掷了出来,护卫见势头不对,立刻拔刀挡住卫队,厉声道:“再有趁火打劫的,休怪刀兵无眼!”   罗氏一颗心砰砰乱跳,肯定是这里,若不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不可能应付大长公主府的卫队!   到此时也顾不上别的,连忙站出来吩咐道:“冲进去!”   卫队得了命令,立刻扔掉水桶和伪装,拔刀向院内冲去,护卫们有条不紊地还击,死死守住各处入口和院墙,   罗氏眼看双方相持不下,便高声叫道:“惜丫头,你在吗?”   不多时,听见里面一声回应:“娘,我在!”   罗氏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颤声说道:“你别急,娘马上就来!”   别院中,顾惜惜迈步向前,对郁金说道:“让开。”   郁金道:“少爷吩咐过,姑娘不能走。”   就在此时,围墙边一阵杀声,卫队攻上墙头,又被院内的护卫打下去,鲜血飞溅。   顾惜惜一言不发,急急向围墙处奔过去,丫鬟们慌忙上前去拦,郁金抢在最前面,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反而把旁边几个丫鬟也都扯倒了。   丫鬟们忙着去扶她,院中的护卫便去拦顾惜惜,顾惜惜厉声叱道:“男女有别,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个指头!”   她拼着受伤,只管闷头往前冲,护卫们心里有顾忌,既不敢碰她,也不敢真对她动刀动枪,顾惜惜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二门跟前,正要上前去拉门闩,身后一声喊:“惜惜!”   魏谦飞身跃下,定定地看着她:“惜惜,你还是要走?”   顾惜惜手里拽着门闩,定定神说道:“退思,我必须走。我不会再听凭你安排,没有人会把喜欢的人关在地窖里,这样不对。”   魏谦一言不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搂住她,   他目光直直的,神色 ,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不能走,我不会让你走。”   大门处一声喊,却是大长公主府的卫队冲了进来,晋阳大长公主搭着罗澍的手迈步走进来,厉声喝道:“魏谦,放开她!”   魏谦就像没听见一样,抱紧了顾惜惜,四下打量一下,就要跃墙出去,却在此时,门外传来李复的声音:“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停了手,就连魏谦,也迟疑了一下。   顾惜惜趁机挣脱他,还没来得及走,又已经被拉住了,他喉头哽着,哀哀说道:“惜惜,你别走,别抛下我。”   他眼睛湿湿的,像个无助的孩子,顾惜惜心软了,理智却很清楚地知道,她必须走。   燕舜很快走了进来,绷着脸沉声道:“魏统领,放开顾表妹,随朕回宫。”   魏谦只管握着股惜惜的手,一言不发。   “退思。”耳边听得一声低唤。   魏谦转过脸来,顾惜惜手里握着簪子,簪尖对准自己的咽喉:“要么我走,要么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本来想加更的,可是换季过敏非常严重,吃了脱敏药以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实在是写不出来,呜呜呜,好难受 第69章   顾惜惜迈步踏进大长公主府, 看着熟悉的草木房舍,只觉得恍如隔世。   魏谦到底还是放她走了。   但他脸上那种绝望的神色,她这一辈子, 也忘不了。   她知道自己离开是对的,但是一想到他的模样, 心里却针扎似的难受。   “惜丫头, ”晋阳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 低声道,“这几天先别回家,就住外祖母这里吧, 外祖母想你了。”   她嘴上说得轻松, 心里却沉甸甸的。外孙女这些天的遭遇她不敢问, 只盼着回到家里后,她们加意抚恤, 外孙女能早些恢复过来。   顾惜惜回过神来,忙含笑说道:“好, 我也一直想着外祖母, 正是不舍得走呢。”   晋阳大长公主在椅子上坐下, 一手圈住她在怀里, 柔声道:“好孩子, 你受苦了, 回来就好。”   她想起魏谦方才当众抱着顾惜惜不放的情形,心中一阵恨意, 沉了声音:“你放心,无论如何,这次外祖母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哪怕圣人再偏袒他, 拼着几十年的脸面不要,我也一定要逼着他严惩贼子!”   她怕顾惜惜心里难过,连魏谦的名字都不敢提,谁知很快听见顾惜惜说道:“外祖母,魏谦对我很好,他只是怕我遇到什么不测,所以才不敢让我走,您别生他的气了。”   屋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晋阳大长公主心里一凉,顿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当着罗澍这个男人的面,却不好问,忙向罗澍使了个眼色,罗澍会意,带上门走了出去,心里想着今日的情形,叹了口气。   伍氏躲在廊下等着,一看他出来,忙迎上来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惜丫头没事吧?”   “没事。”罗澍看着她,神色严肃起来,“等过了这阵子,我去跟母亲说,给光世和惜丫头定亲。”   无论顾惜惜有没有受辱,经过这么一回,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可能再考虑娶她为媳了,要么一直耽搁下去,要么就只能寻一门不相称的婚事,他身为舅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甥女落到这步田地。   也唯有罗光世了,性子纯良,脾气软和,又是和顾惜惜从小玩到大的,无论发生了什么,罗澍相信,儿子肯定会善待外甥女。   伍氏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什么都不能说的,可是心里委屈到了极点,拿帕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门内,罗氏半蹲在顾惜惜身前,握着她的手,紧张地问道:“惜惜,这里没有别人,你跟娘说,魏谦有没有……”   她很清楚女儿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魏谦这样放肆无礼,女儿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除非是发生了她最担心的事,女儿为了面子,不得不忍着耻辱。   “没有!”顾惜惜羞臊到了极点,却很快回答道,“他不是那种人,他对我很好,除了不让我走以外,几乎我说什么他都答应,也从来没有强迫过我。”   罗氏和晋阳大长公主交换了一个神色,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她这种态度越发觉得疑惑了。   顾惜惜还怕她们不肯相信,急急分辩道:“外祖母,母亲,你们相信我,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并不是你们像的那样,除了不让我走,他没有强迫我做过任何事情!”   罗氏此时已经确定,魏谦的确没对女儿做什么无耻的事,她轻轻抚着顾惜惜的后背,安慰着说道:“别急,有话慢慢说。”   晋阳大长公主沉吟着说道:“即便他还算没有丧尽天良,此事也不能轻易放过,不然他以为什么后果也不会有,以后越发要大胆妄为。我这就进宫去,直接求见圣人!”   “外祖母,您别去!”顾惜惜情急之下,脱口说道,“魏谦他也是不得已,他亲眼看见我被贼人关在箱子里,还被下了药不能动弹,他心里害怕极了,所以才不敢让我走!”   这话本是她着急替魏谦辩白,想都没想便说出来的,可话一出口,顾惜惜却立刻觉得,也许,这就是魏谦一直关着她不放的原因,于是急急地说了下去:“他一直守着我,他一直说外面很危险,他怕我再出什么意外,所以才不让我走!外祖母,母亲,我想,他那么小就没了娘,还是亲眼看见他娘没了的,他肯定很害怕再出什么事,一定是这样的!”   罗氏见她急成这样,眼睛里有泪光,连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心里越来越惊讶。女儿这模样,很不对劲。从前她提到魏谦,总是没有好气,如今却这样维护他,为什么?   她迟疑着没有开口,却突然想起了魏氏。当年两个人虽然不算很熟,但结亲后也多有来往,魏氏美貌爽朗,虽然出身商户,比起世家贵女们也不差什么,魏老太爷也是极有涵养风度的人物,其实当年,罗氏心里也觉得这门亲事极其相称,只是没想到,横空里飞来横祸,竟然落到如今的结果。   罗氏越想越伤感,只管搂着顾惜惜,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晋阳大长公主却还是担心顾惜惜言不由衷,于是看着她,认真问道:“惜惜,你是真心觉得魏谦情有可原,想要放过他?还是有什么苦衷,或者担心名誉,或者被他逼迫?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我们都会平息流言,你不必顾虑。”   “外祖母,我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是真心不怪他。”顾惜惜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这么做不对,但他很可怜,他也是没有办法,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我的事,我不怪他。”   可怜?罗氏惊讶极了,魏谦如今的身份地位,只怕没有人会觉得他可怜,而且一个女人觉得男人可怜,大约她心里,已经有些感情了。   罗氏心想,须得好好跟女儿谈一谈了。   晋阳大长公主却没有想那么多,她沉思许久,最后慢慢说道:“好,那么这次,就暂时放过他。”   顾惜惜松一口气,欢喜地说道:“谢谢外祖母!”   御书房中。   燕舜居高临下地看着魏谦,冷冷说道:“瞧瞧你干的好事!”   魏谦双膝跪地,一言不发。   他从进门后,就跪在这里不说话,燕舜心里也有火气,于是踢了他一脚,骂道:“少给朕装死,立刻滚起来,滚去东海办事去!”   魏谦这才抬起头,皱着眉头说道:“陛下,臣……”   燕舜打断他,斥道:“立刻滚走,朕已经命人把东西都打点好了,你连夜走,这一半年都别让朕再看见你!”   “陛下,”魏谦抬眼看他,声音哀肯,“臣自知罪该万死,臣马上走,不过走之前臣要再去见她一面。”   “见个屁!”燕舜骂道,“你再敢露面,大长公主就得撕吃了你!朕这是为你好,你走了,也能避一避风头,你要磨蹭着不走,等大长公主进宫,朕也救不了你!”   “臣甘愿受罚,怎么罚臣都没有怨言。”魏谦低声道,“可是臣要走的话,须得跟她说一声。”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燕舜咬牙道,“就你干的那些事,你想见,也得人家愿意见你才行!”   魏谦便又不说话了。   燕舜好说歹说,见他还是油盐不进,窝着火拂袖而去:“行,你愿意跪着就跪着,等大长公主来了,你就好好认罪吧!”   他一脚踢开房门,愤愤地走了出去,原以为晋阳大长公主很快就会入宫问罪,没想到一直到宫里下钥时,晋阳大长公主还是没来。   这倒是奇怪了。燕舜想着今天的情形,咂摸出了一丝异样。   当时顾惜惜以死相逼,魏谦万般无奈,只得放她走。他眼见双方已经刀兵相见,生怕魏谦吃亏,便命魏谦跟着进宫,晋阳大长公主原是要掰扯的,却被顾惜惜拦下,就连罗澍,也被她拦下了——当时不觉得,此时想来,总觉得顾惜惜有意维护魏谦。   也许晋阳大长公主没有进宫问罪,也是因为顾惜惜?   燕舜想着想着,嘴角便翘了起来。果然是烈女怕缠郎,魏谦这混账东西,歪缠了这么久,居然也能如愿?   “陛下,”明浮玉亲手替他宽了外袍,轻声道,“魏统领还跪在书房里呢,要不要让他起来?”   “管他呢,”燕舜道,“好歹罚他一下,将来也好对大长公主有个交代,再说他皮糙肉厚的,跪不坏他!”   明浮玉笑了一下,道:“陛下这话说的,魏统领的身体您最清楚,哪有外头看上去那么好。”   燕舜想起魏谦在润州时,一到阴雨天身上的旧伤总会发作,的确很不好过。他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大半,叫来李复吩咐道:“看着时间,一个时辰后让魏统领起来,再把静思阁收拾一下,今晚还让他住那里。”   李复走后,燕舜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顺手拉过明浮玉,笑着说道:“跟你说个好笑的事,大长公主居然没有兴师问罪,朕总觉得,应该是顾惜惜替退思求情了。”   “怎么会?”明浮玉道,“不是说今天两边都动起刀兵了吗?”   “你忘了,先前退思不就说过顾惜惜答应嫁他吗?”燕舜低低地笑了起来,“真是猫有猫途狗有狗道,退思这种颠三倒四的干法,居然也能求到女人?”   明浮玉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再看吧,我总觉得未必。”   “那朕跟你打个赌,”燕舜越来越有兴致,伸出了右手,“皇后,赌不赌?”   “赌。”明浮玉伸出手,与他击掌为约,“陛下,愿赌服输。”   四更时分,顾惜惜在朦胧的睡意中,突然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惜惜。”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替我说话了!   魏谦:病娇男人最好命!   魏谦:哇咔咔咔~   ————————————   趁着早晨没吃药,头脑清醒的功夫,码了一章出来,要是有精力的话,晚上再加更一次,么么~ 第70章   顾惜惜最先感觉到的是惊恐。   还没睁开眼睛, 便已经觉得头皮发紧,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也许都只是梦, 这里是大长公主府,守卫森严, 他怎么可能摸进来?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 这不是梦。没有梦里那种混沌的感觉, 而且她又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叶气味。   他是又想带她走了吗?   顾惜惜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床尾点着细烛,映出魏谦的面容, 他目光沉沉, 紧缩双眉, 神色里虽然还带着一股子执拗疯狂的劲头,却比白天看起来要平静许多。   顾惜惜在被子里摸到匕首握紧了, 低声道:“退思。”   “我要走了。”魏谦涩涩地说道,“惜惜, 我得走了。”   他浓黑的长睫毛低垂着, 边缘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昏黄, 看上去异样的疲惫, 顾惜惜心里生出了怜惜, 在枕头上点点头, 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东海,陛下说, 至少一半年回不来。”魏谦见她神色温柔,突然生出了一丝希望,“惜惜,要么, 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去!”顾惜惜脱口说道。   魏谦失望地低了头,肩膀耷拉下来,好像支撑着他的那股子精神一下子都被抽走了似的。   顾惜惜心中不忍,忙又说道:“我等你。”   魏谦一下子抬起头,惊喜地问道:“真的?”   “真的。”顾惜惜脸上又开始发烫起来,转过脸不肯看他,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魏谦合身伏了上来,拥紧她,胡乱地吻着能碰到的任何地方,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惜惜,惜惜……”   他的欢喜这样真实,就好像天底下最珍贵的珍宝失而复得一般,顾惜惜心里涌出一种异样的温情,将空着的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抚了下他的脸,道:“不过退思,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魏谦伏在她身前,抬眼看她,“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答应。”   他黝黑的眸子在烛光下闪亮着,像暗夜的星辰,顾惜惜突然生出一个丝毫不相干的念头,这双眼睛,怎么会这么黑,这么亮?难道是她心里对他不同,所以就连看他的容貌,也觉得不同?   魏谦许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忍不住又开了口:“惜惜?”   顾惜惜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退思,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   魏谦满心的欢喜中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眉眼垂下来,嘴角也垂下来,许久才抬起眼皮,带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头,低声说道:“外面很危险。”   “我不可能跟你寸步不离,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事,”顾惜惜抬起手,将他额前散下来的一绺头发细细地塞进发髻里,柔声道,“天底下那么多夫妻,也并没有哪一对是一时一刻都不分开的,我会照顾好自己……”   话音未落,魏谦突然抬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惊喜地说道:“夫妻?你是说我们是夫妻?”   顾惜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涨红了脸,虽然是满心羞涩,可也并没有后悔,她原本就已经答应过,要嫁给他。   魏谦见她只是不说话,欢喜中又透出一丝不安,连忙追问道:“惜惜,是不是?你答应过嫁给我的,我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是不是?”   顾惜惜忍着羞涩,慢慢点了点头。   魏谦没再说话,只是拥着她,闭上了眼睛。   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欢喜,更加安心了。   顾惜惜那只缩在被子里握着匕首的手,终于松开了,抬起来圈住了他的脖子。   烛焰摇摇,那绺刚刚编进去的头发,又掉了出来,拂在她脸边,痒痒的,让她总是有些想笑,顾惜惜轻声提醒道:“退思,头发又散下来了。”   “你给我梳。”魏谦依旧闭着眼睛。   顾惜惜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又不是小孩子,还要我给你梳头?况且我也不会梳男人的发髻。”   “很容易的,”魏谦放开她坐了起来,飞快地拆散了发髻,“我教你。”   顾惜惜也跟着坐起来,扯过床头的外衣披上,就见他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竟是格外的乌黑浓密,顾惜惜伸手摸了一下,凉凉的,滑滑的,她忍不住笑着问道:“你一个大男人,到底用什么洗头?头发竟然像女人似的,这么厚,这么密。”   “就是清水和皂角,”魏谦背对着她,反手挽住头发,利索地打了一个发髻,又扭过头来看她,“你看,很容易的,该你了。”   他手一松,挽好的发髻又散开了,顾惜惜抿嘴笑着,将那束头发重新整理好握在手心里,挽了上去。   她骗他的,她小时候为了好玩,缠着要给父亲梳头,早就学会了梳男人的发髻。   发尾藏进发髻心中,拿小冠束好,再插上玉簪,顾惜惜端详了一下,笑道:“好了。”   魏谦心满意足,转回身抱住她,低声道:“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梳头。”   “那要看你听不听话了,”顾惜惜拍拍他的头,“你得先答应我,再不勉强我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魏谦的下巴搁在她肩头,不觉便拧起了眉,许久才怏怏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他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的话,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笑,对他好了,就算再不情愿,他也会答应的。   等成了亲,他就辞官,哪儿也不去,就只守着她。   顾惜惜听出了他的不情愿,抿嘴一笑,道:“看把你委屈的,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惜惜,”魏谦道,“一定要等我,我会尽快回来的。”   “好,我等你。”顾惜惜推开他,“你该走了,当心被别人看见。”   “再留一会儿。”魏谦不依不饶地又缠上来,“惜惜,我要离开很久呢。”   “那就一小会儿,我数到十。”顾惜惜道。   她默默地,慢慢地,可终于还是数完了十个数,魏谦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她悄悄地又加了十个,等加到一百时,终于狠下心,再次推开了他:“你真的该走了。”   魏谦看着窗纸上渐渐变成的青灰色,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了,然而,他要走那么久呢……   他忽地捧住她的脸,向她唇上吻下去。   他不容她躲,她也没来得及躲,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慌乱又急切,魏谦起初还在想,她会不会又要咬破他的嘴唇,可到后面,他闭上了眼睛,心无杂念,只是顺着本能,温柔着缠绵着,向她索取,向她奉上。   顾惜惜终于从晕眩中清醒过来,猛一下推开了他。   “快走!”她转过头闭着眼,压低了声音,又是害羞又是懊恼。   魏谦看着她,带着一丝恍惚的笑,慢慢向窗边走去。   顾惜惜很快又叫住了他:“等下!”   魏谦惊喜地站住脚,就听她道:“你什么时候走?从哪里走?”   “卯正出东城门。”魏谦狂喜着走回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你去送我?”   “我,”顾惜惜问的时候没有多想,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她恐怕是没法子脱身去送他的,于是摇摇头,道,“我怕是去不了,你路上小心些。”   “惜惜。”魏谦又缠上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再亲一下。”   顾惜惜推着他脸把他推开了,嗔道:“走吧,别发疯了!”   魏谦一步三回头,从窗前到屏风后的窗户只有短短几步路,他却走了足足有半刻钟,然而终于还是到了跟前,推开窗户时,天色依旧很暗,一切都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可在他眼中,却不啻于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忍不住舔了下嘴唇,笑容浮上唇边,浮上眼底,最后整个人都是笑的,傻傻地咧着嘴,跳出了窗。   快点,再快点,她在等他,她在等他回来娶她,他得尽快办完差事,回来,娶她。   顾惜惜拥着被子坐着,耳中听见一声轻响,像是窗户合上了,她连忙跳下床,光着脚飞快地跑去窗前,却又怕他没走,躲在后面听了许久,确定没有声音了,这才推开了窗户。   外面静悄悄的,魏谦走得远了。   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有些隐秘的欢喜,又有些不安,顾惜惜正低着头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罗氏的声音:“惜惜。”   顾惜惜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罗氏披着外衣站在屏风后面,神色肃然:“方才的人,是魏谦?”   “娘?”顾惜惜涨红着脸,心里慌乱到了极点。   母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有没有听见什么?她有没有看见他们……   顾惜惜差点又要捂着脸逃走了,到底还是强忍着羞耻,嗫嚅着说道:“是他,他马上要去东海,过来跟我道别。”   罗氏慢慢地走过来挽住她的手,目光复杂:“惜惜,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惜惜一张脸红透了,努力了许久,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她从何说起呢?这么羞耻的事情。   罗氏看见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因为不放心,晚上本来要和顾惜惜一起睡的,顾惜惜却推辞不肯,于是她便睡在外间守着,谁知竟无意中撞见了这事。   想着方才模糊听见的动静,罗氏又是惊讶又是不敢相信,许久才道:“惜惜,你们,什么时候的事情?”   左右已经被撞见了,左右这件事,早晚都要跟家里人说。顾惜惜一横心,垂着头开了口:“娘,他待会儿就要走了,我想,我想悄悄过去送送他。”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马上就是有媳妇的人了!   魏谦:哈哈哈哈哈…… 第71章   十里亭外, 杨柳青青,顾惜惜翘首张望,却看不见魏谦的身影。   到底还是来晚了, 他已经走了。顾惜惜心里惆怅到了极点。   原本以为没有机会来送他,没抱什么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但是母亲同意的那一刻, 满心的渴念都被调动起来了, 顾惜惜再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着见他一面,她紧赶慢赶,既要不露痕迹, 又要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护卫和行程, 满心以为能赶上送他, 可眼前的情形,怎么看都像是他已经走了。   “惜惜。”罗氏打起车帘, 低声唤她,“走吧。”   她到了这里以后一直没有下车, 只隔着窗户悄悄观察女儿的一举一动, 眼见女儿牵肠挂肚的模样, 罗氏满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到底是什么时候, 女儿竟然喜欢上了魏谦?   顾惜惜又向远处望了一眼, 这才怏怏地上了车。   车子慢慢地走了起来,罗氏没有绕弯子, 直接问道:“难道你真准备嫁他?”   顾惜惜红着脸低着头,目光并不敢与她相触,但还是很快答道:“是。”   “他性子古怪,做事也总是不合情理,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罗氏想不明白女儿到底什么时候改变的心意,又问道,“而且你做的那些梦……你现在不怕他了吗?”   “梦里的事,有应验了的,也有不一样的。”顾惜惜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我总觉得,事情应该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会像梦里那么对我。”   “可是直到昨天,他还把你关在地窖里。”罗氏的神色严肃起来,“惜惜,婚姻大事不比寻常,娘一直觉得,夫妻两个最好能情投意合,而不是因为一时心软,因为觉得他可怜,就把自己的终身幸福都搭进去。惜惜,娘膝下只有你一个,年轻的时候总难免为着这样那样的原因做出轻率的决定,魏谦不是你的良配,眼前明明就是火坑,娘不会任由你跳下去的。”   “娘!”顾惜惜急了,抬头看着罗氏,“我不是因为可怜他,他也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难过得很,喉头也有些哽住了,他分明是那么温存的一个人,他看起来乖僻狠戾,不近人情,可她知道,他不是的,就连梦里他做的那些事情,也都是有苦衷。   顾惜惜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替他分辩清楚,于是急急说道:“娘,您错怪他了!我已经跟他退了婚,上次我出事,他完全可以不管的,可是他一听到消息,立刻丢下手头的大事,来回奔波了几千里,还调动了部下的人手回来救我,为了这事,圣人大发雷霆,不仅骂了他还打了他,可他从没有埋怨过我一句。娘,他不是您想的那种人,他虽然性子古怪了一点,但他对我,对咱们家,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有恶意的事!”   罗氏见她急成这样,不觉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拉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急,你慢慢说,娘都听着呢。”   顾惜惜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掉了下来,胡乱用袖子擦了,又道:“娘,表哥那些信,他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梁牧也是他杀的,他是为了给我报仇,娘,他不是不知道与怀山长公主府作对会有多少麻烦,可他为了我,还是顾不得了,他对我,真的很好。”   罗氏此前也曾猜测过,梁牧是魏谦杀的,如今听女儿亲口证实,心中也十分感慨,可越是感慨,心里的不安也就越浓。   她抚着顾惜惜的头发,轻声道:“惜惜,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这样志在必得,万一今后你有一丁点不如他的意,万一你没有嫁他,他对你的报复,也绝不会轻。”   “不是的,他不会的!”顾惜惜道,“先前咱们设计退婚,甚至我瞒他骗他的事,他都知道,他很生气,但他没有因这些动过我一个指头,也没有报复咱们家,而且,而且今天他来道别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会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情,娘,他会改的,您相信我!”   罗氏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怔了一下,许久才叹口气,道:“惜惜,你让娘再想想,你外祖母那里,也暂时不要透露。”   顾惜惜含着眼泪点点头,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娘,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答应了我,肯定会改的。”   罗氏没有说话,心中愁肠百结。魏谦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儿的良人,好容易费尽周折退了婚,为什么女儿又甘心情愿,非要嫁他呢?   车子忽地停住,跟着帘外传来张韶的声音:“晚辈给夫人请安。”   他怎么也在这里?罗氏将窗帘打起一角,就见张韶躬身站在道边,胳膊依旧吊在身前,看见她时忙解释道:“晚辈一早过来送魏统领,这会子正赶着回城。”   魏谦回京离京,消息原本没有公布,张韶因为参与东海剿匪的事,却比别人都清楚他的行踪,他担心魏谦又生出什么枝节,或是依旧打着顾惜惜的主意,所以一大早就悄悄赶到城外,亲眼看着魏谦纵马离开了,这才掉头回城,不想却半途上碰见了侯府的车马。   先前他虽然知道顾惜惜已经脱险,但并没有见到,此时见她好端端地坐在罗氏身边,悬了许久的心这才完全放下,道:“顾姑娘安好。”   顾惜惜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消去,连忙背过身擦掉,忙又下车向他福身行礼,低声道:“张大人前次相救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张韶忙躬身还礼,正要客气几句,却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模样,顿时又疑惑担心起来,把嘴边的话,忘了大半。   再看她过来的方向,分明也是东城门,张韶不由想到,难道她也是来确认魏谦是否离京的?可她为什么哭?难道魏谦欺辱了她?   正在胡思乱想时,来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张韶还没来得及看,就见一人一马如同一团黑云似的,瞬间就已冲到了近前,马上人一跃而下,惊喜地叫道:“惜惜!”   魏谦。张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去护住顾惜惜。   顾惜惜站在原地,脸上先是怔怔的,跟着一点笑意从眼中泛起,如涟漪一般,迅速扩散到两靥唇边,柔声道:“退思。”   张韶看着她,愣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湿湿的,睫毛也湿着,可她的笑容那么真切,张韶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笑得比她更明媚。   一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她是想看见魏谦的。   张韶慢慢地退后几步,站在路边,低头不语。   魏谦满心的欢喜压也压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顾不得是在大路上,伸臂就想要拥抱顾惜惜。   他原本已经走得远了,却忽然接到手下的传信,说顾惜惜到了十里亭,他顿时明白是来送他的,再顾不得别的,飞马便赶了回来。   虽然只分开了一小会儿,但此时相见,竟然像久别重逢一般,恨不能拥住她再不松手,从此再不与她分开片刻。   罗氏却拦住了他,神色肃然:“魏统领,我们特来道别,如今该回去了。”   咫尺天涯,也不外如此。魏谦几乎有些恨她,然而想起顾惜惜的要求,到底还是压制着心里的不满,低声道:“夫人,晚辈再跟她说句话。”   罗氏犹豫了一下,看看顾惜惜一脸哀肯,还是让开了,但又语带警告地说道:“大街上人来人往,魏统领谨言慎行。”   魏谦一言不发,又近前一步,低头看着顾惜惜,轻声道:“惜惜。”   “退思,”顾惜惜仰起脸看着他,满心欢喜,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你来了,我就回来了。”魏谦也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惜惜。”   顾惜惜偷眼看见母亲一直盯着她,脸上一红,忙道:“你快走吧,你的人肯定还在前面等着你。”   “不着急,”魏谦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罗氏一眼,明白今天无论如何也抱不到亲不到了,勉强压下心里的渴望,道,“再留一会儿。”   “快走吧。”多留无益,终归还是要走的,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什么话也没法说,顾惜惜狠下心肠,小声道,“路上小心些,若是方便的话,给我写信。”   魏谦眼睛一亮,写信?他怎么忘了,还可以写信。   忍不住又看了看罗氏,磨蹭着向她又靠近些,道:“等我。”   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顾惜惜抢在罗氏发话之前飞快地退开,点点头说道:“快走吧。”   一炷香后,一人一马再也看不见了,罗氏再次提醒道:“该走了。”   顾惜惜默默地跟着她上了车,忽地想起来,连忙四下一望,张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惜惜,”罗氏看着她,欲言又止,“人是你选的,但愿你今后别后悔。”   “娘,我不会看错他的,”顾惜惜低着头,声音却是坚定,“我也相信,他不会害我后悔的。”   罗氏搂着她,想着心事,又是许久也没有开口。   车子驶进大长公主府中,罗澍迎上来,看了眼顾惜惜,低声向罗氏说道:“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还是早些给光世和惜惜定亲吧。”   “大哥,”罗氏也回头看着顾惜惜,摇了摇头,“这件事,怕是我不能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离开是暂时的。   魏谦:马上就杀回来。   魏谦:娶!媳!妇! 第72章   晋阳大长公主正房的门紧紧关着, 家中的尊长们在里面商议事情,心腹下人守在廊下,防止有人偷偷窥探, 顾惜惜满心焦急地在照壁后面走来走去,几次鼓起勇气想要过去敲门, 几次又犹豫着停住, 没好意思上前。   他们必定, 是在说她和魏谦的事。外祖母和舅舅对他的成见那么深,一开始肯定不会同意的。   顾惜惜觉得,自己应该当着他们的面, 好好替魏谦分辩几句, 然而她实在下不定决心, 单是在母亲面前诉说心事已经足够让她羞耻了,更何况还有外祖母, 还有舅舅和舅妈。   但她心里,实在又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万一有什么误会, 她也能心里有数, 及时替他说话。   顾惜惜犹豫着正要转过照壁,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罗光世歪着脑袋看她, 一脸好奇:“妹妹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声些!”顾惜惜吓了一跳, 连忙扯住他又躲回照壁后面,低声道。   罗光世瞧瞧正房那边, 又瞧瞧她的神色,很快猜出了她想做什么,便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想偷听祖母他们在里头说些什么?”   顾惜惜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忙道:“我才没有!”   罗光世知道长辈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商议顾惜惜的婚事,只不过他以为,是商议他跟顾惜惜的婚事,于是小声说道:“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听见他们说话。”   他掉头往后院的角门走,顾惜惜将信将疑地跟着,出了角门,屋后便是晋阳大长公主素日礼佛的小佛堂,四下里没有人,罗光世忽地停住脚,回头问她:“妹妹,你这些天,没事吧?”   顾惜惜出事后,家里人虽然没有跟他细说,但他也知道必定是大事,否则他们不会急成那样,每天脚不沾地,跑来跑去地想法子。   素日里伍氏总跟他说,他是清贵的子弟,只管把书念好就行,家中的俗务根本不需要他操心,可是事到临头,罗光世才猛然发现,身为一个男人,家里出事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是多么的无能。   算起来魏谦也没有比他大几岁,可两个人的境况,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说魏谦是饿狼猛虎,他就是羊圈里圈养的羔羊,一旦主人断了食水,他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罗光世不禁想到,万一将来家里的长辈有什么闪失,万一顾惜惜再有什么麻烦,难道他还要这样扎煞着两只手,眼睁睁地看着吗?   这个想法深深地刺激了他,让他决定,再不能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了,他是男人,男人须得顶门立户,让祖母,让父母姐妹,有所依靠才行。   于是罗光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向顾惜惜说道:“妹妹不要伤心,若是魏谦欺负了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顾惜惜再想不到他会说这话,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忍不住逗他道:“你怎么个不放过法?”   “杀了他。”罗光世神色严肃,“就算我没有他的能耐,但我总会想出办法,一定杀了他给你讨公道!”   顾惜惜吓了一跳,眼见他神色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认真,隐约竟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气度,心里不觉很是感慨,低声道:“你别乱想,他对我很好,从来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罗光世并不相信,还以为她是害羞不肯说,便道:“好妹妹,我听见父亲跟祖母说,马上给咱们两个定亲,从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也不必瞒着我,我一定给你讨公道!”   “谁要跟你定亲?你肯定是听错了!”顾惜惜红着脸说道,“我也不用你讨什么公道,魏谦对我很好,他从来没欺负过我,你不要听风就是雨,以后再不准你到处乱说!”   “可是,我偷听见父亲跟祖母说,魏谦把你关在地窖里不准出来,”罗光世皱着眉头,心里忧虑不已,“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他把你关在地窖里,也算对你很好吗?”   “有人想劫持我,他是为了保护我。”顾惜惜解释着,脸上越发羞臊起来,跟母亲说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告诉罗光世?她为什么要一个个跟他们解释这些事!   不由得一跺脚,嗔道:“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别走!”罗光世扯住她,“你不是想知道祖母他们说什么吗?佛堂里就能听见。”   顾惜惜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能抗住诱惑,跟在他身后进了佛堂,罗光世走去靠里放经书香烛的一个暗间,手脚并用推开了一个柜子,压低声音道:“这里跟正房的小厅是同一堵墙,你过来听听,应该能听见。”   顾惜惜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俯身侧耳,果然听见一阵模糊的言语,却是晋阳大长公主的声音:“……惜丫头难道真是看上了他?”   她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里,连忙又贴近些,正要细听时,罗光世却也凑了过来,顾惜惜连忙把他往边上一推,道:“你不许听!”   罗光世也只好在边上站着,想了想问道:“他们是不是在说咱们定亲的事?”   “少胡说,才没有人要咱们定亲!”顾惜惜忙道,“是说别的事,我的事。”   “是在说魏谦吧?”罗光世一想起零零碎碎听见的消息,又有些愤愤的,“早知道他如今这么蛮横不讲理,当初就不该救他,让他冻死淹死算了!”   “什么?”顾惜惜听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当初什么时候救过他?又是什么冻死淹死?”   “不是我,是你,”罗光世皱着眉头看她,“当初是你救了他,难道你不记得了?”   顾惜惜大吃一惊,脱口说道:“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救过他!”   “十年前,鸣翠湖,”罗光世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那年冬天咱们两个偷偷跑去鸣翠湖玩,正好撞见魏谦被十来个小子围着,骂他娘是杀人犯,骂他是小妾养的,后面他跟那些人打了起来,有个小子使阴招,趁他不防备把他往冰窟窿里推,是你冲出去拽了他一把,他才没掉下去,你那会子还遍地拾石头,帮他打那些人。”   顾惜惜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突然就闪出一副副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消瘦苍白的男孩,黑沉沉的眼睛,打架时仿佛要跟人拼命一般的疯狂,还有她一把拉住他时,他死死盯着她的执拗神情。   顾惜惜不知道这些画面是她真的回想起来了,还是出于想象,只觉得眼睛热热的,心头上酸酸涨涨的,怪异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   怪道他那么惆怅地说,她不记得他了。   怪道每年的十二月初七日,他都会偷偷回到京城,远远地看她一眼。   原来如此。   怪道她一直疑惑,仅仅是一纸婚约,他何必对她这么心心念念。   原来十年之前,他就已经记住了她。   顾惜惜觉得喉头有点发紧,缓了一下才低声问道:“那天,是十二月初七吗?”   “我记不清了。”罗光世答道,“反正是刚进腊月,才下过大雪,鸣翠湖的冰结得很厚。其实我当时也不认识魏谦,不过后面没隔多久,我跟父亲出去的时候在大街上碰见他,父亲指给我看,我才知道你在鸣翠湖边救的是他。”   “原来如此。”顾惜惜喃喃地说道。   她微微闭了眼睛,心里涌起一股隐秘的欢喜。原来,早在十年之前,她与他就已经有这样的羁绊,也难怪十年之后,兜兜转转,到底还是他。   这天晚上,顾惜惜和罗氏睡在一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外祖母怎么说?”   “你外祖母说再等等,”罗氏搂着她,轻声道,“日久见人心,一时看着好,未必一直就好,多看看总是没有坏处。”   更何况魏谦还在东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有时间可以认清他的面目。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分明也是留了余地了。顾惜惜心中松快了些,又道:“今天表哥还问我是不是我们要定亲,我跟他说是他弄错了。”   “嗯,就是这么说吧,”罗氏道,“今儿我也把话都说开了,以后你舅舅不会再提这事。”   她想着女儿的终身,心里柔肠百结,许久才又说道:“惜惜,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的终身大事,娘也尽量希望你能满意,不过惜惜,得把眼睛擦亮些。”   “娘,我知道的,”顾惜惜窝在她怀里,柔声道,“我相信他,也相信我的眼光。”   罗氏叹口气,心说,可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五天后,顾惜惜搬回了镇远侯府,也收到了魏谦的第一封信。   信是突然出现在她卧房的桌子上的,用镇纸压着,封皮上什么也没有写,可顾惜惜一看就知道,是他。   连忙袖了那封信,支走丫鬟,躲在帐子里急急拆开,入眼看见两个字:惜惜。   原来,他的字是这样的。   顾惜惜看着那墨色深黑,剑拔弩张的两个字,笑容不觉浮上了两靥。   外面传来扣门声,三元隔着门回禀道:“姑娘,时驸马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终于知道了。   魏谦: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魏谦:嘤嘤嘤。 第73章   顾惜惜在偏厅里见到了时骥, 罗氏远远坐着,看似不在意,其实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妹妹, 好久不久呢,”时骥瞟了眼罗氏, 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我等着妹妹给我道谢去, 谁知等来等去,一直没等到,只好厚着脸皮追上门来讨赏了。”   “道谢?”顾惜惜慢慢坐下, 问道, “为什么要给你道谢?”   “前几天妹妹之所以能够脱险, 我也算帮了点小忙,”时骥又瞟了罗氏一眼, 压低了声音,“怎么, 妹妹竟然不知道吗?”   顾惜惜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支开罗氏, 单独跟她说话。   她与他之间从来没什么别的话可说, 多半还是为了魏谦。   魏谦去东海, 是要抄江家的老窝, 他坐不住,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顾惜惜站起身来,道:“天气很好,驸马要不要出去走走?”   “正想出去走走呢,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时骥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笑着向罗氏说道,“夫人恕罪,我和妹妹出去走走。”   罗氏心里十分不情愿,然而眼看是顾惜惜的主意,也只得应下,暗地里嘱咐丫鬟紧紧跟着。   中庭两边一色都是漆成幽绿色的抄手游廊,廊下的石榴与凌霄正开到花期最盛的时节,大朵大朵的红花看上去直如烈火一般,时骥负手走着瞧着,微微一笑:“妹妹家里收拾得真漂亮,果然与众不同。”   顾惜惜微哂一下,道:“驸马前来,就是为了赏花的吗?”   “好久不曾见妹妹了,没想到妹妹对我还是这么不客气。”时骥笑起来,瞥了眼身后的丫鬟,道,“妹妹不问问我是怎么帮的忙吗?”   “驸马要是愿意说的话,自然会说。”顾惜惜道。   时骥摇摇头,道:“说来惭愧,原本做了什么好事,并不该天天挂在嘴边上,指望对方报答的,只不过我不说清楚的话,大约妹妹越发要觉得跟我无话可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妹妹被魏谦带走之后,一直十分担忧,所以命人暗地里跟踪魏谦的手下,多方追踪,总算得了线索,知道了他的落脚点,那天令堂命人放火的时候,我也在附近,眼见令堂始终没能找到准确的地点,就命人假扮成附近的百姓,将卫队引去了别院。妹妹,我这一番波折的苦心,可都是为了你呢。”   顾惜惜忽地意识到,今天的时骥有些古怪。他脸上虽然还带着过去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但这样急切地表功,并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肯定很着急,只不过表面上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罢了。   顾惜惜淡淡说道:“多劳驸马费心,不过,我并没有听家里人说过。”   “那是自然,因为我并没有露面。”时骥笑道,“我只是为了帮妹妹,原本也不是为了邀功。”   “既然不是为了邀功,为什么又要告诉我?”顾惜惜道。   时骥摇了摇头,笑道:“妹妹真是铁石心肠,我这般帮妹妹,妹妹倒好像在怀疑我的动机?”   “驸马若是没什么话可说,恕我不作陪了。”顾惜惜福了一福,转身要走。   “妹妹留步。”时骥忙转过来拦在她面前,无奈地看着她,道,“哈,果然什么瞒不过妹妹,不错,我是有求于你。”   “说吧。”   “我想知道魏谦的行踪。”时骥慢慢地往前走着,低声道,“妹妹既然知道我的底细,自然知道我的顾虑,我想求妹妹帮我探听探听魏谦眼下走了哪里,什么时候到东海。”   先前魏谦跟顾和一道走的时候,他的人手还能探听到他们的行程,这次魏谦独自上路,刚一出京,就彻底失去了消息,而杨氏的音讯,也同时断了,时骥本能地感觉到两者之间必定有联系,可他多方努力,还是没能弄清魏谦的去向。   也只有来求顾惜惜,这世上大约也只有她,才能从魏谦口中套出实话。   果然是为了他。顾惜惜不动声色地问道:“魏统领又不是偷偷摸摸去的,驸马大可以从圣人那里得知,何必问我?”   “妹妹这话说的,”时骥大笑了起来,桃花眼闪亮亮的,“以我的身份,你觉得圣人会对我说实话?”   “驸马为什么觉得魏统领就会对我说实话?”顾惜惜反问道。   “因为是妹妹问的呀,”时骥低头看她,眨了眨眼睛,“我相信魏谦哪怕是骗了圣人,也决不会骗妹妹。”   虽然这话是从时骥口中说出来的,顾惜惜心里还是一阵甜意,他不会骗他,不过,她也绝不会再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   她试探着问道:“我若是帮驸马的话,驸马拿什么报偿我?”   “自然是如妹妹所愿。”时骥想着自己的打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低声道,“妹妹第一次找我的时候,劝过我事事都要顺从公主的意愿,当时我还想不通,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   顾惜惜反而听不懂了,皱眉道:“我听不明白,请驸马明示。”   “那我就明说吧,”时骥的笑容重又回到唇边,道:“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一定能帮妹妹躲开魏谦的纠缠。”   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了呢。顾惜惜忽地向他一笑,轻快地说道:“多劳驸马费心,不过魏统领并没有纠缠我,我也不必躲他。”   时骥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早看见她转身往回走,道:“我还有事,恕我失陪。”   这是拒绝了他的提议吗?偏又引逗着他把自己的打算全说了出来。时骥摇了摇头,又是失望又是好笑,他也是太心急了,居然被小丫头戏耍了,可若是小丫头不肯帮忙,又让他去找谁?   顾惜惜关上卧房的门,确定四下里没人了,这才重新坐回帐子里,从枕头的夹层中,摸出了那封魏谦的信。   还没拆开,先已经露出了笑容,他会写什么?   白色信笺上,抬头是惜惜两个字,后面只有一句话:我很想你。   顾惜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连封皮也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没错,只有这么一句话。   顾惜惜哭笑不得,将信丢在床上,自言自语道:“什么人会这么写信!”   丢下了又不舍得,到底又拿在手里,将每个字又看了一遍,这才小心地照原样折好,重又塞回枕头的夹层里。   可万一丫鬟们整理被褥的时候发现了,可怎么处?   忙又取出来,打开衣箱,将那封信收在香囊里,又小心地夹在几件衣服中间,密密地藏好了。   此时又突然想到,他可以给她写信,可她,却不知道该把给他的信寄去哪里。   顾惜惜蓦地有些惆怅,慢慢合上箱盖,叹了口气。   也好,他做的是机密的事情,若真是给她留了地址,时骥肯定要像苍蝇一样,盯着不放了,反而坏了他的大事。   只要她知道他好好的,就足够了。   只是,他以后在写信,不会还是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吧?   三个月转眼即逝。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顾惜惜在妆匣里找到了魏谦的信。   这是他寄来的第十封信,十天一封,很有规律。   拆开信笺,依旧是白纸,依旧是剑拔弩张的几个大字:惜惜,我很想你。   顾惜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写信!   顾惜惜觉得,若是以后两个人成了亲,头一家事情大约就是找些名家的书札,好好让他学学怎么写信吧!   “姑娘,夫人过来了。”在门口把风的三元低声提醒道。   顾惜惜连忙把信塞进枕头里,刚收拾好站起身来,罗氏含笑走了进来,道:“惜惜,你表姨送了信过来,妙英跟明琮定亲了。”   “真的?”顾惜惜喜出望外。   “昨日已经换了庚帖,放了定,”罗氏道,“应国公夫人还邀你表姨和我明天去府中赏梅看雪,你随我一起去吧。”   临近腊月年关,国丧的肃穆气氛已经消散了许多,况且又是头一场雪,又赶上儿女定亲的喜事,英国公家邀请赏梅,一来是为了庆贺,二来也是为了今后常来常往,预先熟悉熟悉。   顾惜惜抿嘴一笑,调侃道:“只怕明天见不着妙英了。”   罗氏也笑:“她要避嫌,自然是不会去了。”   第二天到了英国公府时,才知道不仅是邀请了泰安长公主和镇远侯府,京中体面的人家差不多都有人来,女孩子们凑在暖阁中隔窗看雪,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顾惜惜正跟几个相熟的女孩子说话,忽地听见一个阴冷的声音叫她:“顾惜惜。”   回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竟然是梁茜。   许多日子不见,她脸上那股子骄傲自得的神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怨恨,竟有些凄厉阴森的模样。   顾惜惜总觉得,若是梁茜手里有刀,只怕下一步,就会冲过来给她一下。如今是在英国公府,她也不想闹起来弄得主人难堪,于是随便向梁茜点点头,转身快步出了暖阁,梁茜紧跟着追出来,四下一看,廊上只有几个送果茶的丫头,顾惜惜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阁后种着一片松柏树,积雪压在树枝上,看上去格外的清幽。顾惜惜候着梁茜走了,这才从一棵大松树后面转出来,正要去前面找母亲时,头顶上树枝一摇,一片雪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肩上。   “你怎么来了?”时骥坐在侧面的石桌上,一只手拿着一个小小的扁银酒壶,另一只手还在闲闲地摇着树枝,懒懒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才发现,抽奖那个订阅是截止到9.17零点的,要是晚上9点更新的话有些太赶了,所以今天就中午发了,么么~ 第74章   时骥抬手敲了下树干, 又一片雪被摇落下来,直直往顾惜惜身上掉下,顾惜惜皱着眉头躲开了, 沉下了脸:“驸马休得戏弄人!”   时骥嗤地一笑,下巴一点, 指了指桌边的石凳:“坐。”   雪后, 青松, 幽僻处独酌,若当事人不是时骥,原本是该让人觉得有几分高人的洒脱滋味, 不过, 时骥么。顾惜惜本能地觉得, 准是别有用心。   她没有说话,只福了一福, 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听见时骥说道:“要开战了。”   顾惜惜不觉站住脚, 回头看他。明知道肯定是故意吸引她注意力的, 还是问道:“驸马是说东海?”   “妹妹果然灵透。”时骥笑了下, “若是我猜的不错, 魏谦大约没有耐心等到过年。”   顾惜惜半信半疑。顾和的书信里很少提自己的公务, 魏谦的信又从来都只有那么一句话, 所以关于东海的情势,她反而多是从晋阳大长公主那里听说的。一个多月前, 靠着收编当地商队的私兵和附近州县抽调的兵力,顾和整编了第一支队伍,据说有五六百人,四五条海船, 顾惜惜对这些事情并不很懂,只是听罗澍说,这点兵力远远不够,要想清剿海盗,至少还得翻几倍。   难道就要凭这点兵力去打仗么?况且又是朝廷并不擅长的海战,况且魏谦和燕舜,都不是贸然行事的人。顾惜惜本能地觉得不太可能,摇摇头低声道:“怎么会?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时骥仰起头,慢慢地灌了一大口酒,咧嘴一笑:“你也不信我。”   他笑着往松树上踢了一脚,积雪纷纷扬扬地撒下来,落了他一头一身,睫毛上也沾了雪,很快变成透明的水珠子,亮闪闪的:“公主不信。东海那位也不信。若是我娘听见我这么说的话,恐怕也不会相信。”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这次又急又快,颇有些借酒浇愁的意味。   顾惜惜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觉得这情形太诡异,不适合久待。   “魏谦那么心急,多半是想赶在过年前回来看妹妹。”时骥一下一下踢着树干,又道,“此时开战,天寒地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尤其你父亲手底下的都是新兵,一旦交手,吃败仗几乎是一定的。”   顾惜惜警惕起来,难道时骥想哄着她去劝说父亲和魏谦罢兵?于是淡淡说道:“军国大事,我一个闺中女子丝毫不懂,驸马不必跟我说。”   “放心,不会让你去做说客。”时骥猜到了她的想法,抬眼看她,摇了摇头,“我娘在魏谦手里呢,我现在也是被他捏住了脉门,老实得很。”   顾惜惜怔了一下。   因着顾和与魏谦都在东海的缘故,她这几个月各方打听,对江家的情况也算熟悉。时骥的母亲杨氏,是当年东海太守的本家侄女,因为娶了杨氏,江中则才顺利与东海官场搭上线,从众多叔伯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了江家家主。   据说当初江中则向杨家求亲时,因为出身太差,杨家有点脸面的姑娘都不肯嫁他,最后杨氏这个不受嫡母待见的美貌庶女成了人选,被推出去充数。   当初东海太守看中的是江中则的钱财,收了钱卖一个默默无闻的从侄女给江中则充面子罢了,却没想到江中则竟然趁势而起,飞黄腾达,杨氏竟成了姐妹中嫁的最好的一个,很是风光了几年。   只不过年老色衰,时骥与江中则又离心离德之后,杨氏在江家的作用,就只剩下牵制时骥了。   顾惜惜没有料到,魏谦居然会抓了杨氏,用来制约时骥,也怪道时骥这几个月都很是消停,再没有找过她。   时骥见她怔怔的,以为她是不敢相信,便笑着说道:“妹妹不必惊讶,官场上的手段,比这更卑劣无耻的都有。”   “对敌之际,原本也讲不得什么仁义道德。”顾惜惜道,“驸马若是没有别的事,请恕我不能奉陪。”   她福了一福,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时骥的笑语声:“原来在妹妹眼中,我是敌,有趣。倒让我很想知道,公主是不是也这么看我的。可笑我庸庸碌碌半辈子,却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没看清楚。”   顾惜惜没有停步,一径走了出去。   开宴之后,英国公夫人特意将她与梁茜的位置隔得很远,饶是如此,梁茜还是一直阴森森地盯着她,目光像淬了毒一样,充满了怨恨。   顾惜惜没搭理她。梁牧的死官府查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京城附近的山匪入室抢劫杀人,为着这个缘故,近来京师衙门出城剿灭了两处山匪,据说抓到的囚犯里,已经有人承认是杀死梁牧的主犯。   而怀山长公主经过精心医治之后已经大为好转,能够含糊地说出几个字来,不过仍旧不能下床,为了宽慰她,燕舜特地撤销了对长公主府相关人员的处置,京城里的人听说后,都赞扬燕舜宅心仁厚,对待亲眷十分关照。   散席之时,顾惜惜跟着罗氏正要上车,隐约听见府门外有人吵嚷,却是时骥喝得大醉,被下人们抬着出府,一路大笑着走了。   这天夜里,顾惜惜睡得正熟时,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惜惜,快起来。”   睁开眼睛时,罗氏挽着帘子站在窗前,轻声道:“护国长公主来了,指名要见你。”   顾惜惜赶到正厅时,燕双成站在中间,神色冷淡:“今天在英国公府时,驸马跟你说了什么?”   顾惜惜怔了一下,斟酌着答道:“没说什么,只是恰好碰见,打了个招呼。”   “我要听实话。”燕双成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在一处待了将近一刻钟,说的每句话我都要知道。”   出什么事了么?顾惜惜回忆着,慢慢地将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燕双成听完后许久不曾作声,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顾惜惜忍不住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燕双成回头瞟他一眼,淡淡说道:“驸马失踪了。”   她径自向外走,又道:“罗夫人,顾姑娘,我方才说的话,不得向任何人传扬。”   腊月以后,京中落了第二场雪,宫里也在此时传来一个消息,护国长公主的驸马时骥在监造皇陵时意外落水而亡,尸体顺水漂走,迄今也没有找到。   燕双成很快在城外寻了一处佳穴,为时骥修建了衣冠冢,在京中风流一时的时骥从此销声匿迹。   “时驸马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罗氏一边拆着顾和的家信,一边小声提醒顾惜惜,“就连妙英也不要说。”   “我晓得。”顾惜惜点头道。   从燕双成那天的情形来看,时骥多半没有死,而是跑了,多半还是去了东海。燕双成的驸马自然不能是海盗,所以驸马时骥,最后变成了一座衣冠冢。   只是他这一去,东海的形势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他说要开战,可京中一直没有任何消息,难道他猜错了?   罗氏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脸上有些惆怅:“你爹爹说公务繁忙,今年没法子回京过年了。”   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若是要回京过年,这会子无论如何也得起程了,顾惜惜虽然知道父亲不大可能回来,然而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到顾和,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等出了年关,咱们就去你外祖母家里,一家子也热闹些。”罗氏把信笺递过来,叹了口气,“只盼着明年这会子,你爹能回家过年。”   “肯定能回来,”顾惜惜安慰道,“到那时候海晏河清,一家人正好团聚。”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是没底,明年这时候,爹爹能回来吗?魏谦,能回来吗?   到第二天时,却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前些天顾和率新组建的海军出海,遭遇吴四海手下的海盗,在悍勇的海盗面前,顾和一败涂地,战船被击沉两艘,手下死伤无数。   顾惜惜提心吊胆了许多天,可顾和并没有写信回来,就连宫里也始终没有回应,又过了几天,燕舜颁下圣旨,派新提拔的中书郎张韶率领朝廷使团,前往东海,招安吴四海。   消息一传开,众人不觉猜测,看来前次顾和吃败仗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大约燕舜也因此看出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所以打消了清剿的念头,改为安抚。   可这些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里,没有一条是魏谦的,就好像他突然消失了一般。顾惜惜虽然明知道他做的是机密事,不能泄露形迹,可心里七上八下,始终不能安定。   天寒地冻,出师不利,不知道他在那边可还习惯?不知道他与父亲共事,可还相处融洽?   晚上回房时,床头架子上又压着一封信,顾惜惜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入眼还是那列熟悉的字:   “惜惜,我很想你。”   后面又有几个潦草的小字,看起来像是匆忙之中随手写下的:“若一切顺利,正月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想我了,马上回来!   ————————————   为什么抽奖失败了?我查了查明明好多全订的啊啊啊啊!等我打电话给客服吧,看看怎么回事,抱歉啊~ 第75章   使团离京前一天, 又传出一条消息,此次招安,使节是张韶, 随同前去的副使,却是岐王燕淮。   招安之事, 既没有什么风险, 办成了又是一件莫大的功劳, 此后仕途必定大受裨益不说,也是一辈子的荣耀。先前众人听说由张韶带队时,未免都觉得他年纪轻资历浅, 竟然这么受器重, 实在让人羡慕嫉妒, 待听说燕淮也要前去,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平复了些。   燕淮的身份摆在那里, 想来张韶只不过是个挂名,真正主事拿主意的, 肯定是燕淮, 到时候这份天大的功劳自然是燕淮来领, 也便宜不了张韶。   次日一早, 燕舜率领文武百官, 亲自将使团送到城门外, 待到赞礼官躬身奉上节钺时,燕舜亲手接过, 递到燕淮手中,围观的人们不觉都会心一笑,果然,燕淮才是此次使团的主心骨。   道边的凉棚底下, 李妙英低声向顾惜惜说道:“我听说原本并不准备让岐王去,但吴四海那边嫌张韶是新提拔上来的,分量不够,死活不答应,最后才不得不加上了岐王。”   顾惜惜瞟她一眼,微微一笑。此事是昨天才刚刚定下的,连晋阳大长公主府都没得到风声,李妙英倒连内幕都知道了,不消说,肯定是从明琮那里听来的消息。   李妙英见她笑得意味深长,不觉问道:“怎么了,你不信?”   顾惜惜冷不丁问道:“你昨天见了明琮?”   “对……”李妙英话刚出口就硬生生刹住,红着脸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明琮跟你说的吧?啧啧,”顾惜惜似笑非笑,“你们还真是无话不说呢。”   “就你机灵!”李妙英连忙打岔,“快看,使团出发了!”   城门外,燕舜挥手送别,燕淮的车辇先行,张韶随后上马,走出去两步,却又突然回头,目光穿过道旁层层叠叠相送的人群,径直看向顾惜惜。   四目相对之时,顾惜惜下意识地向他点点头,张韶很快转过脸,催马加鞭,缓缓地向前去了。   不知怎么的,顾惜惜总觉得,方才张韶的神色,凝重中竟似还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总让她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使团这一去,一直到过小年的时候,才传来消息说已经抵达东海,这几天便要登上泥丸岛,正式与吴四海谈判,顾惜惜想着魏谦信里说正月就要回京,心里不觉欢喜起来。   她猜他信中说的顺利,应该是指招安的事,只等使团上岛,吴四海归顺朝廷之后,他应该就能回京,就连父亲那边也能减掉许多剿匪的压力,起码能安安生生地过个新年了。   只等着正月,到了正月,就能见到他了!   正月初二日,循着旧俗,顾惜惜跟着罗氏一道回了大长公主府,此时大雪初晴,一家人正围炉闲话,忽地宫中来使,急召晋阳大长公主和罗澍、罗氏入宫。   昨天元日时,他们这些有官职有诰命的,原本都已经进宫朝贺,领过宫宴了,晋阳大长公主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事要在这时候召见,领了旨正要换大妆时,又听传旨的内官说道:“顾大姑娘在么?若是在的话,也请一起入宫吧。”   以往从不曾有这种要求,罗氏不觉吃了一惊,忙问道:“这位公公,敢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内官道:“夫人恕罪,奴婢并不知情。”   罗氏见他说话时脸上一丝笑影子也没有,心里越发紧张起来,待内官走后,忍不住向晋阳大长公主问道:“娘,会不会是东海那边,出了什么事?”   晋阳大长公主神色凝重,慢声道:“先稳住,等进宫面圣之后,就知道了。”   进宫的路上,顾惜惜心中也是忐忑,轻声问道:“娘,会不会是东海有事?”   罗氏回忆着昨天进宫朝贺的情形,摇了摇头。   昨天进宫时,燕舜与明浮玉神色和煦,太后也是满面笑容,领宴时有人问起东海招安的进展,燕舜还胸有成竹地说使团在泥丸岛的谈判非常顺利,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事的模样,况且大过年的,官兵是人,海盗也是人,难道放着好好的年不过,偏要赶着这时候动刀兵?   在晋阳大长公主面前,罗氏是那个焦急惶恐的人,在顾惜惜面前,罗氏却要做定海神针,于是柔声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顾惜惜却没法子放心。宫中召见,还从没有过特意叫上她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很可能与魏谦有关。   车子驶进西华门,一家人急匆匆地随着内侍进了睿思殿,进门之后,先看见太后坐在正中,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的模样,顾惜惜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就有的不祥预感,此时越发沉重了。   燕舜亲自起身相迎,扶住了晋阳大长公主,神色凝重:“姑祖母来了。”   晋阳大长公主也看出情形有些不对,脸上保持着镇定,沉声问道:“陛下急召,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燕舜看了眼顾惜惜,道:“今日一早接到加急塘报,顾侯前日夜间率军平定了泥丸岛的海盗,匪首吴四海伏诛,顾侯乘胜追击,在濑虾岛附近与江中则为首的海盗交火,重创敌军。”   顾惜惜越听越惊。使团不是已经上岛招安了吗,怎么会突然打起来了?而且,既然是打胜了,为什么皇帝的语气这么沉重,太后又像是哭过?   晋阳大长公主也听出了问题,急急追问道:“小婿如今,可是返回岸上了么?”   燕舜沉声道:“顾侯在交战中不慎负伤,已经送回东海兵营医治,从塘报来看,顾侯的伤势并不在要害处,只要用心调养,过些日子就会痊愈。”   晋阳大长公主松了口气,罗氏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却在此时,燕舜转向顾惜惜,道:“不过顾表妹,交战之时魏统领为了相救顾侯,不慎落水,下落不明。”   顾惜惜茫然地啊了一声,愣在了当地。   许久,才恍惚明白过来,为什么燕舜,指名要她来。   太后哽咽着开了口:“此次大捷虽然是国家之幸,但上岛议和的使团不幸全部遇难,就连岐王,岐王他也,殉国了……”   不幸,全部遇难。   顾惜惜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到底说的是使团,还是魏谦。满脑子里只想着,怎么会?怎么会?   她从来没有梦见过这些,而且,好端端的前去招安,怎么会打起来?他身手那么好,怎么会下落不明?   一直到出宫之时,顾惜惜依旧神思不属,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高一脚低一脚的,不知道走在哪里,明浮玉扶着晋阳大长公主走在前面,忽地回过头看着她,低声说道:“惜惜表妹,魏统领他,都是为了你。”   像是心上某个阀门突然被打开了,顾惜惜哭出了声。   初三之后,消息一点点传开了。   使团在腊月二十五登上了泥丸岛,吴四海提出的条件是不上岸,将泥丸岛改为封地,张韶却代表燕舜,坚持要求他上岸受封,为了这点,双方一直没有谈拢,便一天天拖了下去。   除夕当天,吴四海在岛上设宴款待使团,吃喝到半夜时,顾和与魏谦突然率军突袭,吴四海仓促应战,眼看不是对手,于是挟持使团作为人质,试图阻挡,张韶为了不拖累大军,当即投海,顾和命麾下突进,吴四海走投无路,于是杀了燕淮和所有使团的官员,放火自焚。   控制泥丸岛之后,顾和又命部下换乘泥丸岛的盗船,伪装成吴四海的手下,前往濑虾岛向江家求援,江家没有防备,遭到重创,谁知战到一半时,突然有江家的援兵杀到,顾和腹背受敌,负伤落水,魏谦跳进海里将他救起,自己却被海盗缠住无法脱身,力气用尽之后,被大浪卷走,下落不明。   “你放心,你爹爹已经命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出海去找魏谦了,圣人也严命沿海州县协助寻找,不会有事的。”罗氏夹起一筷虾籽面送到顾惜惜嘴边,柔声劝道,“惜惜,你好歹吃点东西,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顾惜惜这一天里,只有早起时吃了半碗粥,此时恍惚着吃了一口面,摇头道:“娘,肯定不会有事,若是有事,我肯定能梦见。”   她不会弄错的,如果他出了事,她肯定有感觉,绝不会就这么毫无声息的,   罗氏叹口气,道:“只怕这突袭的计策,当初放出风声说要招安时,就已经定下了,魏谦心思缜密,肯定早有准备,应该不会有事的。”   顾惜惜涩涩一笑,道:“他那个疯子,做什么事都要拿命去搏。”   这些天零零散散的消息拼凑起来,她也算看得明白了,招安就是一个幌子,张韶率使团上岛,只怕就是为了摸清楚岛上的情况,用燕淮和自己的性命麻痹吴四海,方便顾和率军偷袭。   这计策,当初在京时,魏谦与张韶大约就已经定好了,就连顾和之前吃败仗,大约也是计策中的一环。顾惜惜想着张韶临走时孤注一掷的神色,想到魏谦那句,若一切顺利,喉头不觉哽住了。   她强忍着心里的惶恐,低声道:“不会有事,肯定不会有事!”   到元宵节跟前,东海依旧没有传回来好消息。   燕淮和使团其他人的尸首都已经找到,陆续安排送回京城,但魏谦和张韶,始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冬天寒冷,落水后很快就会失去体温,况且泥丸岛与濑虾岛附近洋流复杂,又有许多暗涌,便有许多人猜测说,大约是早就死了,尸体被海浪卷走,再也别想找到了。   顾惜惜一天比一天睡得少,时常刚刚合上眼,便突然惊醒,恍惚中觉得魏谦似乎在叫她,只是四下里到处寻找,每每却只有她一个,那熟悉的信,熟悉的人,始终不曾再出现过。   元宵当夜,顾惜惜守着孤灯,熬到四更时才朦胧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就见一片浓雾笼罩着海面,乱石嶙峋的孤岛上,隐约能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   雾气越来越黑,越来越沉,顾惜惜不顾一切地向那个身影奔去,却怎么也跑不到跟前,急切失望之下,不觉哭出了声。   雾气却突然散开了,顾惜惜看见一大片白色的岩石,岩石中间躺着一个男人,虽然看不见脸,但她知道,是魏谦。   “惜惜,”一个飘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顾惜惜:英雄救美,美救英雄,有什么区别呢?   顾惜惜:夫妻之间,自然是不分彼此的。 第76章   罗氏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连忙开了门时,顾惜惜满脸是泪地冲了进来,哽咽着说道:“娘, 快给爹爹送信去!”   她穿着寝衣,光着两只脚, 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越发显得一张小脸苍白憔悴, 罗氏心疼极了,连忙搂住她在怀里暖着,柔声问道:“惜惜, 怎么了?”   三元、四喜各自拿着披袄、大毛斗篷、靴子, 趿着鞋急急忙忙追了过来, 罗氏接过斗篷裹住顾惜惜,正想让她到帐子里头暖和暖和, 顾惜惜却顾不得,扯着她急急说道:“娘, 快给爹爹送信, 我知道他在哪里, 我都梦见了, 是一个孤岛, 岛上有很多白石头!”   罗氏这才明白女儿为什么深更半夜急成这样子, 虽说做梦的事虚无缥缈,可是女儿的梦, 从前是有过征兆的,况且她这么焦虑,哪怕写封信安慰她一下也好。   罗氏连哄带劝地将顾惜惜安置在帐中,用厚棉被严严实实地围住了, 自己要来纸笔,匆匆忙忙将顾惜惜的梦写成一封短信交给丫鬟,吩咐即刻交到门房上,城门一开就送去东海。   顾惜惜裹着被子靠床坐着,眼见那封信送了出去,油煎火烤似的一颗心,这才稍稍安定一些,待回味过来自己的举动实在不成体统时,不由得捂着脸说道:“娘,我不该这么晚冒冒失失来吵你。”   罗氏披着衣服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别担心了,这些天驿站也一直在加急传递东海的消息,大约两三天后,你爹爹就能收到了。”   两三天,几十个时辰,他还要等那么久。   顾惜惜靠在罗氏身上,强忍着眼泪,回忆着梦里的情形,只觉得心里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他不会有事的,她梦见了他,他不会有事的!   东海之上。   海浪翻卷,天低云黑,一艘小船无声无息地驶近孤岛,在一片巨大的白色礁石中间抛下了锚。   岛上没有一丝绿色,全是白色的砂砾岩石,嶙峋的岩石中间藏着一座铁牢笼,笼中用锁链锁着一个黑衣人,正是魏谦。   船只停稳,时骥一跃而下,迈步走向牢笼,隔着铁栏杆向魏谦笑着说道:“魏统领,想好了吗?现在愿意交代我娘的下落了吗?”   除夕夜顾和偷袭濑虾岛,原本是稳操胜券,不料战到一半时骥突然率援军赶到,前后夹击顾和,顿时扭转战局。   原来时骥一直潜藏在东海,暗中窥探顾和的举动,猜测到他会偷袭之后,便决定趁江中则与顾和斗得两败俱伤之时,跳出来坐收渔人之利。   当天的情势果然正中他的下怀,顾和负伤落水,魏谦下水相救,时骥立刻吩咐麾下的水鬼将他缠住,魏谦本来就不擅长水战,力竭后被大浪卷走,水鬼顺着洋流一路追踪,最终找到昏迷不醒的他,囚禁在这座无名小岛上。   而时骥率军登上濑虾岛,将岛上剩余的江家人马收为己有,从此盘踞海上,与江中则分庭抗礼。   他囚禁魏谦,目的一是要牵制顾和,给自己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第二,就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杨氏的下落,只是关了这么多天,魏谦一直态度冷淡,反而弄得他骑虎难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魏谦抬头看他一眼,淡淡说道:“只要你回京投案,杨夫人自然无事。”   时骥笑了下,道:“魏统领是个聪明人,就算不念着自己,也该念着惜惜妹妹,她此时必定牵肠挂肚的,说不定人都要消瘦憔悴了,魏统领何不痛痛快快跟我说清楚,我立刻放你走,魏统领也就能回京去见惜惜妹妹了。”   魏谦一听他提起顾惜惜,脸上神色一冷,盯着他慢慢说道:“时骥,上次你动她的结果是什么,你应该还记得。”   上次若不是他早打着潜逃的主意,提前把底下的联络点都收拾过,只怕就要被魏谦一网打尽了。时骥也知道他的手段,脸上的神色不由得郑重了几分:“魏统领,上次惜妹妹出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魏谦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时骥关了他这么多天,看情形也知道他不可能交待,想了想又道:“魏统领,我深受皇恩,无意与朝廷作对,只是眼下江家并不是我说了算,等我放开手脚归拢了江家的烂摊子,陛下和公主必定会知道我的一片苦心。”   他转身向船上走去,道:“魏统领,我也不跟你为难,你回京之后,还请把我的苦衷告知陛下,告知公主,就说东海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再掳劫我朝的船只百姓,请陛下和公主放心。”   魏谦道:“驸马若能说到做到,令堂自然会安然无恙。”   时骥背对着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有公主在,相信我娘不会受委屈。”   他跃上夹板,这才把钥匙远远扔出去,只好丢在牢笼跟前,大笑着说道:“魏统领本事过人,肯定能拿到钥匙脱困,岩石中间藏有食水,足够一天食用,想必以魏统领的能耐,一天之内,也该想到办法离开这个孤岛了。魏统领,今日一别,恐怕是后会无期,各自珍重,代我向惜妹妹问好。”   小船悠悠离岸,时骥眼看魏谦拖着镣铐伸手去够那串钥匙,越发觉得好笑起来,魏谦竟然也有落在他手里的一天?不觉起了火上浇油的念头,想了想高声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魏统领,当日你第一次前往泥丸岛时,惜妹妹帮我装病拖住你一天,所以我才有机会提前筹划布置,使你无功而返。”   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魏谦打开了牢笼,踩着岩石几个起落,竟是要追船的架势,时骥吓了一跳,一把从船员手里夺过船桨,用力划了几下,大声道:“快走!”   小船加满了力,箭一般地蹿了出去,时骥刚放下心来,忽地一块大石咚一声砸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小坑,船员们手忙脚乱去堵,时骥回头一看,就见魏谦站在冰冷的海水里,面色冷厉,弯腰又去搬动旁边的岩石。   这个疯子!时骥指挥着小船飞速向前,自言自语道:“还是这么记仇。”   天色越来越暗,海浪拍打着礁石,激起一阵阵冷白的水花,时骥的船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魏谦慢慢走回岸上,胡乱拧了拧衣袍的下摆,在一块白色岩石上坐下。   抬眼四望,除了无边无际的海水,就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天与海之间,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个。   魏谦站起身来,绕着海岸,仔细勘察着地形,寻找离开的办法。没有船没有桨,四处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和沙子,不要说树木,连野草都没有一根,除非生出双翼,否则,根本不可能离开。   魏谦回头望了望海面,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声,惜惜。   总会想出办法来的,她还在等他,他必须回去。   到第三个黄昏时,时骥留下的食水一丁点也没了,魏谦拿着空空的水囊,下定了决心。   再待下去,也无非是饿死渴死,不如搏一把。   时骥送他来的路上,大约半个时辰远近,还有一座孤岛,他远远瞥了一眼,岛上有树。如果能游到那里,他就能扎一个木筏子。   水囊是牛皮做的,虽然很小,但聊胜于无。   魏谦扎紧了衣袖裤管,将水囊揣进怀里,仔细回忆着那个岛的方向,扑进了水中。   一刻钟,两刻钟,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到处都是幽蓝的海水,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只有望不到头的绝望。   那个岛,似乎从人世间突然消失了。   魏谦摸出牛皮水囊,绑在手腕上,暂时喘了一口气,身体很快沉下去,水囊终究还是太小,撑不起他。   魏谦拧紧了眉头,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回去,还是循着记忆继续游。   却在此时,最远处突然闯来了一角白帆,魏谦用湿淋淋的手抹了一把脸,努力向远方看清楚些,没错,是帆。   船来了。   两天后,顾惜惜收到东海的急报,魏谦脱险。   她拿着那封信,拔腿跑进小佛堂里,扑通一声跪在了菩萨面前,经文什么的,一个字也想不起,只知道喃喃地说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顾惜惜以为,至少还要有十来天,才能见到魏谦,可谁知道两天之后,她刚到狗舍正要解开一条龙,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惜惜。”   顾惜惜愣了半晌,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去。   魏谦就站在身后。   阳光太刺眼,以至于顾惜惜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又看错了人,怔怔地揉揉眼睛,再看时,没错,依旧是他,神色像从前一样,沉沉地看着她。   没错,是他。   顾惜惜喃喃地叫道:“退思……”   她走上前两步,很想扑进他怀里,到底还是忍住了,可他却快走几步,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喑哑着声音叫她:“惜惜。”   顾惜惜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冰凉的唇便吻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玻璃渣子放完了。   抽奖失败的事管理员刚刚回复,还要提供一大堆东西,我也是……要么我直接给你们发吧,哎哎,直接从之前的评论里查订阅率发好不好?   ————————————   要是状态好的话,晚上加更一次~ 第77章   罗氏闻讯赶来的时候, 遥遥看见顾惜惜与魏谦都站在树荫底下,两个人挨得很近,但又不是特别近,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乍一看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可是仔细看又能发现, 两个人的嘴唇都没有动,就是那么站着,互相看着, 似乎永远都看不够似的。   罗氏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   从前她一直觉得, 魏谦与女儿怎么都不是一路人, 这门亲事做不得,可眼前的两个人看起来却是那么融洽, 就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互敬互爱, 怎么也拆不散。   罗氏思忖片刻, 先是命令跟着过来的下人都退下, 跟着自己也转身离开。   女儿性子稳重, 自然能掌握分寸, 也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   况且看这情形, 成亲只是迟早的事,年轻人多时没有见面, 又才刚经过一场惊吓,必定有许多私房话想说,她也就不去棒打鸳鸯了。   罗氏原是想悄悄离开,谁知一条龙却在此时看见了她, 汪地叫了一声,顾惜惜闻声回头,一看见是母亲,连忙向后退开几步,红着脸叫了声:“娘。”   罗氏没有说话,只向她摆摆手,跟着快走几步转去了拐角,顾惜惜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低声向魏谦埋怨道:“你瞧瞧你,大白天的就冒冒失失闯进来,闹得连我娘都知道了。”   魏谦 的目光看过去,低声道:“我原本想夜里来的,又等不及。要么,等夜里的时候,我再过来?”   “不好!”顾惜惜脱口说道,“以后只准你白天来,老老实实的通传,不准你再一声不响地闯进来!”   他每次夜里来,总是动手动脚,不规矩的很,倒还是这么样大白天地过来,他心里有顾忌,就不敢那么放肆了。   魏谦垂着眼皮半晌没有说话,顾惜惜见他脸上有些怏怏的,不觉又心软了,忙追问道:“怎么了?”   魏谦的声音涩涩的:“惜惜,我有些累,我想坐一会儿。”   顾惜惜这才意识到他是长途跋涉,几天之内从东海赶回来,心里一急,扯着他的袖子往树下的石头上坐下,道:“都是我不好,竟然忘了你惨赶路回来。”   “惜惜,”魏谦还没坐下,先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你坐我旁边。”   那块石头并不大,两个人一起坐的话,却是不够的,顾惜惜思忖着,推辞道:“我想站一会儿。”   魏谦抬头看她,手上忽地使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跟着趁势坐定,将她抱在了膝上。   大约也只是一息,或者是两息的功夫,顾惜惜便已经反应过来,像被火苗子燎到了一般,猛一下推开魏谦,挣脱出来。   脸上羞臊地挂不住,拔腿就想跑开,到底又舍不得丢下他,只得站住脚步,羞红着脸嗔道:“不准你再胡闹!再胡闹我就走了!”   魏谦站起身来,伸臂将她搂进怀来,低声道:“惜惜,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   他抱得那么紧,他的声音那么疲惫,顾惜惜心里软到了极点,犹豫着伸手向他腰上轻轻抱了下,柔声道:“别怕。”   魏谦突然愣住了。这十年里,她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叫他别怕的人。他突然意识到,即便身为男人,即便已经成年,他也有心中惶恐无助的时候,从前为了保护她,他拼命让自己变成铜头铁臂,无坚不摧,如今因为有她,他也可以将心里的软弱表露出来,因为她,会包容他。   眼睛热热的,魏谦慢慢地,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一张脸藏在她颈窝里,嗅着她香甜的气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有你在,我不怕。”   顾惜惜下意识地学着母亲平时安慰她的模样,摸了摸魏谦的头发,轻声道:“没事了,回来就好。”   “惜惜,”耳后传来他有些发闷的声音,“惜惜。”   “嗯。”顾惜惜的脸窝在他胸前,低低地应了一声。   “惜惜。”魏谦又叫了一声。   “嗯。”顾惜惜又应了一声。   叫到第三声时,顾惜惜嗤一声笑了,轻轻推开了他:“别闹!”   魏谦伸着胳膊,还想来抱,顾惜惜一闪身躲开了,红着脸说道:“安分些吧,若是让人看见了,只怕下回,你连光明正大地求见也不行了。”   魏谦也只得罢了,到底还是不死心,拉着她的手道:“那咱们坐一起说话。”   坐一起?只怕他趁机又要搂搂抱抱。顾惜惜想着方才那猝不及防的一抱,脸上越发红了,道:“你坐着,我就在边上站着吧。”   “你不坐,那我也不坐。”魏谦很快答道。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他用极低的声音又补了一句:“骑了几天马,腿疼。”   顾惜惜抬眼看他,他一向都瘦,只不过这次回来,看上去比从前还要瘦了,想来在东海的时候,十分辛苦。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不让他坐下的话,简直就是虐待了他。   思来想去,也只得说道:“那咱们先说好了,只是斯斯文文地坐着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魏谦停顿了一下,垂目看她,声音便有些发闷起来:“惜惜。”   顾惜惜横他一眼,道:“你不答应,那我就不坐。”   魏谦忙道:“我答应。”   他先侧身坐下,只占了一点点地方,把剩下的一大半都留给她,这才握着她的手,拉着她紧挨着自己坐下了,低声道:“我来之前问过你父亲,他没有反对咱们的亲事。”   顾惜惜再没想到他竟突然提起这事,刚刚凉下来的脸顿时又热起来,嗔道:“谁让你问的?”   母亲给父亲的家信顾惜惜虽然没有全部看过,但从母亲的口风里,顾惜惜猜测,他们应该谈过这事,大约母亲也把她坚持要嫁的态度告诉了父亲,所以这次魏谦去问,父亲才没有反对。   “早晚都要问,早些问过,我也放心些。”魏谦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一阵心猿意马,忍不住将她的手指捏了又捏,揉了又揉,“惜惜,我待会儿就进宫求陛下给咱们做媒,等出了国孝,咱们立刻就成亲。”   顾惜惜越来越害羞,忽地拽回了自己的手:“你做什么?只管歪缠,弄得我痒痒的。”   “哪里痒?”魏谦把她的手拉过去,“我给你挠挠。”   “你不招惹我,就不痒。”顾惜惜又抽回手来。   魏谦又拿过去,忽地低下头,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跟着翻过来在手心里也吻了一下,嘴唇蹭着她的皮肤,喑哑着声音道:“亲一下,就不痒了。”   “你真是!”顾惜惜使劲拽回来,嗔道,“再胡闹我就不跟你坐了!”   魏谦闷闷地嗯了一声,执拗着她的手又握回去,低声道:“不信你舍得。”   顾惜惜诧异着,瞪大眼睛看他,满心里都是难以置信。是几时,那个乖僻狠戾的魏谦,竟然会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了?   魏谦见她只管打量着自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惜惜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抿嘴一笑,“你几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壳子里头换了个人。”   魏谦便不说话,许久,忽地向她肩上靠下去,低声道:“惜惜,我总觉得,你对我好的,简直不像是真的。”   一句话说的顾惜惜心里又酸涩起来,她过去待他,是不是真的太不好了?还好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她可以慢慢补偿他。于是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以后会更好的。”   魏谦抬起脸看她,黑眼睛亮闪闪的,满满的都是笑意:“真的?”   “真的,”顾惜惜犹豫着迟疑着,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向他额上飞快地一吻,“不骗你。”   嘴唇才刚触到他的皮肤,整个人已经羞臊得再也无法忍受,不由得低呼一声,起身就跑。   她真是疯了,□□的,一个女儿家,居然做出这种事!   一步还没跑开,整个人已经落进了他的怀里,魏谦打横将她抱起,急切着小心着,吻住了她的红唇。   朝思暮想,梦萦魂牵,得偿所愿。   顾惜惜起初还在挣扎,但魏谦并不肯放手,反而循着感觉,加深了这个吻。   她很快闭上了眼睛,微微的喘息着,脑中一片空白。   魏谦还是睁着眼睛,他死死盯着她,心中欢喜与恐惧交缠,他总是担心,只要稍不留神,她就会从指间消失,可到后来,当他攻城略地,与她唇齿纠缠的时候,所有的恐惧都被抛在了脑后,他不由自主地,也闭上了眼睛。   她还在,她不会消失,她是他的。   魏谦满足地轻叹一声,叹息声融进她的声音里,于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她,而她,又是他的。   ……   天黑下来的时候,李复小跑着进了睿思殿,含笑回禀道:“陛下,魏统领来了。”   燕舜霍地站起身来,笑骂道:“这个混账东西,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见朕!”   他一早就得到了消息,魏谦已经进城了,可是足足拖到入夜才舍得来见他,不消说,肯定是跑去找顾惜惜了。   重色轻友,真不是大丈夫的行径,可恨他还得忍着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响声,魏谦快步走进殿中,还没跪下,先已经两手相抱,道:“陛下!”   燕舜几步走到他面前,原想骂他几句,谁想还没开口自己先已经笑了,道:“魏统领可真是贵人,每每要朕等你!”   “陛下,”魏谦双膝跪地,郑重说道,“臣求陛下为臣做媒,求娶镇远侯之女,顾惜惜!”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马上娶媳妇!   魏谦:哇哈哈哈哈哈…… 第78章   “母亲, ”罗氏试探着向晋阳大长公主问道,“魏谦在外面候着呢,要不要让他进来, 您亲自问问?”   晋阳大长公主沉吟着说道:“你们都同意了?”   “魏谦临走的时候去求过侯爷,侯爷虽然没有立刻松口, 但他来信说, 这事主要看惜惜的意思。” 罗氏想着顾惜惜还在外头等消息, 于是压低了声音,“惜惜这些时候的模样,您也看在眼里, 看样子是一心一意要嫁他。”   “先前那般不情愿, 如今简直变了一个人。”晋阳大长公主始终还是有些担心, “惜丫头会不会是因为魏谦救了她爹爹,想要报答?”   罗氏立刻摇头道:“那倒不是, 这件事之前,我看她的心思就已经变了, 况且上次魏谦走的时候, 她也再三替他说话, 大约那时候, 她就拿定了主意吧。”   晋阳大长公主无奈地笑了下, 道:“年轻人主意改的快, 结果把咱们给弄糊涂了,只是慧昭, 先前求了圣旨说要招赘,如今这情形,到底是招赘,还是嫁过去?”   隔壁的小厅中, 顾惜惜装作倒水的模样,走到魏谦身边拿起了水壶,低声说道:“我外祖母一向最疼我,你放心,肯定没事的。”   燕舜昨天已经答应了魏谦,亲身替他做媒,不过燕舜也提了条件,必须先跟大长公主和罗家说好,别让他像上次一样,碰的一鼻子灰。   所以今天一大早魏谦便赶到镇远侯府求见,说明了燕舜的态度,罗氏原本打算慢慢与晋阳大长公主商议,魏谦却等不得,只是软磨硬泡,顾惜惜又在边上帮腔,罗氏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他们两个,一道来了大长公主府。   如今罗氏已经跟晋阳大长公主在里面说了一炷香的功夫,始终没有消息递出来,魏谦面上看着倒还镇定,但顾惜惜发现,他的手一直握着椅子把手不曾放开,便知道他心里也是忐忑,于是借着添水的名义,走到近前低声安慰。   她走过来的时候,魏谦便已经站起身来,等顾惜惜添完水,捧起茶杯奉上时,魏谦连忙伸手去接,趁着旁边的丫鬟们不注意,借着茶杯的遮挡,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顾惜惜吓了一跳,再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他也敢这样,连忙想要缩手,又怕打翻了茶杯,反而更加引人注意,只得瞪他一眼,低声道:“快坐下吧。”   魏谦脸上仍旧是一本正经,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低声道:“多谢你。”   他嘴上说着,仍旧不肯撒手,顾惜惜见不是办法,又瞪他一眼,忽地缩回了手。   一缩一扯之间,茶杯眼看就要落地,魏谦眼疾手快,飞快地伸手接住了,一滴水也不曾洒出来,顾惜惜忍不住抿嘴一笑,却在此时,门外走来一个丫头,回禀道:“大姑娘,长公主叫你过去。”   来了。看样子,是要问她的态度。顾惜惜定定神,正要走时,又听魏谦低声道:“惜惜。”   顾惜惜抬眼看他,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不放心似的,刚刚微微翘着的嘴唇又抿成了一条线,顾惜惜由不得低声道:“放心。”   她迈步走出去,刚到门前,便听见里头有丫鬟的声音:“……方才大姑娘给魏统领倒水,魏统领站起来接的,还道了谢。”   顾惜惜连忙停住脚,心里就有些忐忑起来,难道方才他动手动脚的,被丫鬟看见了,来告状不成?   她在这里担心,其实那回事的丫鬟只是奉命从窗外偷偷留意着,所以只看见他两个一个倒水,一个接杯,并没有瞧见私底下的情形,晋阳大长公主听见她这么说,点头道:“还算知道点礼数。”   罗氏回想着以往的情形,道:“魏谦虽说性子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我素日里瞧着,他在惜惜面前倒是挺好,看着比那些世家子弟还要和软有礼些。”   晋阳大长公主还要再说时,抬眼看见顾惜惜裙子的一角在门外一闪,便扬声道:“是惜丫头吗?进来吧。”   顾惜惜满心里都在纠结有没有被丫鬟看见,硬着头皮走进去,就见屋里两个人都瞧着她,心里越发没底了,低声道:“外祖母,娘。”   “来外祖母身边坐。”晋阳大长公主向她招招手。   顾惜惜依言在她身边的绣墩上坐下了,晋阳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低声问道:“这里没有外人,惜丫头,你跟外祖母说句准话,你是真想嫁魏谦?”   顾惜惜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红着脸不敢看她,只轻轻点点头。   “不是因为他救了你爹,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晋阳大长公主又追问道。   “不是。”顾惜惜声音低低的,却没有犹豫。   “先前咱们退了婚,如今又要与他做亲,惜丫头,若是外头议论笑话,你怕不怕?今后若是有什么不如意,你后悔不后悔?”   “我不怕人笑话。”顾惜惜抬眼看着她,“至于今后如何,我虽然不敢下定论,但是眼下,我不后悔。”   晋阳大长公主便也看着她,思来想去,最后点点头,道:“好,既然你愿意,外祖母也不说什么。”   顾惜惜心中一喜,脱口说道:“谢外祖母成全!”   晋阳大长公主眼见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分明是欢喜到了极点,心里也有些感慨,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这孩子。”   她想了想,问道:“只是这门亲事,到底是他入赘,还是你嫁过去?”   倒把顾惜惜问住了。两个人见面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此时回想起来,说的却都是些零零碎碎、无关紧要的话,反倒是这件要紧的事,从来没有认真谈过。她回忆着以往魏谦的说法,道:“他之前说过,愿意入赘。”   “当时是你不愿嫁,如今情势不同了,”晋阳大长公主看了罗氏一眼,道,“要么叫他过来问问,我也想看看他怎么说。”   罗氏附和道:“也好。”   小厅里,魏谦正襟危坐,焦急地等着顾惜惜。   他耳力不坏,隔着一道墙,犹能从隔壁低低的说话声里辨认出顾惜惜的声音,只是很难听清楚到底说的什么。她临走时要他放心,魏谦却有些不大放心,晋阳大长公主不喜欢他,他能看得出来,晋阳大长公主也不怕皇帝以势相压,所以她的态度,至关紧要。   不过,即便晋阳大长公主不答应,也没有关系,反正她答应了,他原本也只在乎她的想法。   魏谦想着想着,紧抿的嘴角不觉又微微翘起一点,却在此时,忽地听见她轻盈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魏谦呼一下站了起来,下一息就见顾惜惜微微红着的脸出现在眼前,还没开口先已经眼中含笑,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是,答应了。魏谦眉眼飞扬,露出一个丝毫不曾掩饰的笑容。   顾惜惜快步走了进来,一双眼睛亮亮的,始终不曾离开过他,待走到近前时,这才低声道:“退思,外祖母叫你过去。”   魏谦伸手去拉她,指尖相碰的瞬间,她飞快地缩了手,红着脸道:“快些去吧。”   “你跟我一起去吗?”魏谦小声问她。   “外祖母只要见你一个。”顾惜惜道,“快去吧。”   魏谦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却又回过头来,低声道:“那你等着我。”   嗤的一声,却是边上伺候的三元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惜惜还没说什么,魏谦凌厉的目光便已经看了过去,三元吓了一跳,不由自主便跪下了,连声说道:“奴婢失礼了,请姑娘责罚!”   魏谦没说话,只管迈步走了出去,顾惜惜抬手命三元起来,三元心里砰砰直跳,方才还是满面笑容的一个,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那么吓人!   四喜在边上瞧着,心道,姑娘找了个厉害的姑爷,以后再伺候时,可不敢像从前那么随便了!   魏谦迈步走进厅中,没等晋阳大长公主发话,先已撩起袍角双膝跪下,沉声道:“晚辈见过大长公主殿下,见过罗伯母。”   这行的,分明是见长辈的大礼,就连称呼也改了。晋阳大长公主心知必定是顾惜惜透了消息给他,便也没有绕弯子,道:“去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吧。”   魏谦欢喜之极,连忙叩头说道:“谢殿下成全!”   “不过,”晋阳大长公主话锋一转,“先前在圣人面前,说好了惜丫头以后招赘,奉养双亲,你毕竟身份不同,入赘未必合适,就看你怎么选了。”   “晚辈早就跟惜惜说过,情愿入赘,与她一同奉养双亲。”魏谦毫不犹豫地答道。   晋阳大长公主有点意外,不免又提醒了一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若真是为难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   魏谦低了头,半晌才道:“晚辈无父无母,没什么可牵挂的,她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从今后我会和她一道,悉心奉养伯父伯母,绝无二话。”   无父无母。罗氏想着他的身世,不觉叹了口气。   晋阳大长公主也有些恻然,但她到底想的长远些,又道:“若是宋副使将来有什么话说,你准备怎么办?”   “殿下放心,”魏谦抬头看着她,道,“宋家那边晚辈一力承当,决不让惜惜夹在中间受半分委屈!”   “好。”晋阳大长公主沉声道,“我信你。不过我丑话摆在前面,若是以后你敢慢待惜丫头,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殿下,”魏谦立刻道,“哪怕我粉身碎骨,也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只要你好好善待她。”晋阳大长公主见他说的郑重,这才放下心来,“去吧,选个好日子,我等你来提亲。”   顾惜惜守在门内,一听见隔壁脚步声响,连忙迎出来。   魏谦刚从门内出来,看见她时,粲然一笑。   顾惜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今往后,琴瑟相谐,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外祖母真凶。   魏谦:还好有媳妇护着我。   魏谦:有媳妇的男人真好命!   ——————————   晚上看情况吧,有时间就加更一次啦,么么~ 第79章   提亲的黄道吉日选好时, 东海又传来一个消息,张韶找到了。   他投海之后,恰好抓住了一段盗船上断落的桅杆, 顺水漂了数百里,将死之时被一艘渔船救起, 之后又昏迷了五六天,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 渔船已经驶向深海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法上岸,直到将近一个月后渔船归航, 张韶找到当地官府, 这才辗转将消息传到京中。   这天散朝之后, 燕舜笑着向明浮玉说道:“东海之事起初看上去凶险万分,再没想到竟然是皆大欢喜收场, 果然是皇天庇佑。”   他碍于太后和舆论,始终不好动燕淮, 谁想吴四海那么识趣, 死活要一个够分量的皇亲或者重臣前去招安, 皇亲中唯有燕淮最年轻力壮, 重臣里唯有燕淮最身份贵重, 他不去谁去?所以燕舜立刻定下燕淮, 太后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也挑不出毛病, 不好阻拦。   到后面燕淮死于吴四海之手,那是为国尽忠的体面事,更何况使团中也有许多官员一同赴死,太后虽然疑心, 却也说不出什么,燕舜就此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也报了当年燕淮数次暗算的仇,心里自然欢喜得紧。   剩下的孤儿寡母,已经不足为患,是以燕舜几天之前,已经将柔姐儿送回岐王府,与岐王妃团聚去了。   明浮玉自然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意思,笑着说道:“臣妾恭贺陛下万千之喜!”   燕舜笑道:“眼下这些都不算什么,等过阵子除了孝,你给朕添个小皇子的话,那才是万千之喜呢!”   他膝下虽然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但都不是明浮玉所出,燕舜与她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自然盼着她早些生出嫡子,如此一来,太子的位置,也就有了最好的人选。   明浮玉脸上一红,嗔道:“陛下好端端的,突然就说些没正经的事。”   “绵延皇嗣,开枝散叶,有什么不正经的?”燕舜笑嘻嘻地说道,“眼看着退思也要成亲了,他比咱们两个年纪都小,朕可不想被他抢在头里生了儿子。”   他说着说着,忽地想起先前为着魏谦的婚事与她立的赌约,于是一伸手,道:“皇后,先前打赌,你可是输了,拿什么赔给朕?”   明浮玉横他一眼,道:“臣妾一身一体,都是陛下的,还有什么可赔给你的?”   燕舜嗤地一笑,道:“那就罚你早些给朕生个儿子,如何?”   明浮玉笑了下,转而问道:“魏统领他,当真要入赘吗?以他的身份,只怕传出去要被人耻笑。”   “朕也劝过他,可他自己情愿,别人能有什么法子?”燕舜道,“你也知道他,他天生就牛心古怪的,拿定了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是啊,当初在润州时,他就是这样。”明浮玉沉吟着说道,“还记得那年他跟着你到府里议事,外头下着瓢泼大雨,你跟我父亲在屋里说的时候长,忘了他还在外头守着门,我见他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好心提醒他到廊下避避雨,他没有得你的话,连步子都不肯挪一下,只管站在雨地里不动。”   “还有这事?”燕舜哈哈地笑起来,“朕都不记得了。”   十年前魏氏横死之后,魏谦与宋良臣断绝父子关系,也因此备受指责,无论是宋氏宗族还是魏氏宗族,都有不少人觉得他只念着亡母不顺从生父,实在是大不孝之罪,况且宋直又时常暗地里下绊子,魏谦年纪小,几次都吃了闷亏,魏家一些旧友眼看他在京中再待下去的话,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便多方联络,最后将他送去润州,投奔了魏老太爷的老友,如今的英国公明光谟。   燕舜想起明浮玉与魏谦相识,比与他相识还早,不觉笑着又补了一句:“他不听你的话,也在情理之中,谁让你那会子没嫁给朕呢?他是朕的心腹,自然唯朕之命是从,你要是早些嫁给朕,就是他的主母,那么你吩咐的话,他就不敢不听了。”   “陛下去润州之前,他还是我父亲的部下呢,怎么不该听我的?”明浮玉横他一眼,“谁想陛下一去,我父亲倒让他跟了你。”   燕舜被燕淮排挤到润州之后,很快与明光谟结成了同盟,明面上明光谟要负责将他在润州的一举一动暗中上报给朝廷,实际上每次上报的内容,都是燕舜看过之后定的,而魏谦年纪虽小,但在明光谟的一众心腹中天分最高,办事最得力,因此被明光谟送给燕舜做了护卫,谁想相处几年后,燕舜待他,反倒比当初从京中带出来的人更加亲密。   燕舜回想着当年的情形,有些感慨:“这也是缘分,朕与退思是君臣缘分,与你,是夫妻缘分。”   明浮玉浅浅一笑,幽幽说道:“缘分这事,实在难说得很,就像顾惜惜对魏统领,这几番折腾下来,一会儿要嫁一会儿又不肯嫁的,我总觉得这丫头心思有些太重,不是良配,魏统领娶她有些太委屈了,可魏统领偏偏只肯要她,也不知是姻缘,还是孽缘。”   燕舜正要答话,李复走近几步,低声说道:“陛下,宋直跪在卫所门前不走,坚持要见魏统领,魏统领已经赶过去了。”   燕舜收了笑意,心里就有些不耐烦,道:“这个宋直到底有什么毛病?一天到晚跪来跪去的,断了腿是怎的!他又想折腾什么?”   “奴婢听说,宋直是为了魏统领入赘的事情来的。”李复小心翼翼地说道,“好像是宋良臣不大愿意让魏统领入赘。”   燕舜道:“这会子又跳出来摆当爹的谱了,好厚的面皮!”   “陛下,”明浮玉小声说道,“宋良臣虽然行为不端,到底也是魏统领的生父,陛下要么劝劝魏统领不要违拗他的意思?不然又要惹得言官弹劾了。”   燕舜冷哼一声,幽幽说道:“生父又如何?那也要看他配不配当这个爹。”   明浮玉蓦地想起燕舜与先皇之间疙疙瘩瘩的父子亲情,连忙闭了嘴。   龙骧卫所外。   宋直已经跪了多时,门内门外值守的禁军都是千百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严守军纪,虽然这场景十分惹眼,但却不曾有一个多看他一眼的。   宋直不觉把腰挺得更直了。上次在镇远侯府门外挨的那顿狠打,足足养了几个月才好,如今一想起来,虽然还不曾挨打,莫名其妙就觉得抽疼起来。   这次大约,又要挨打了。   宋直想着他来的时宋良臣交待的话,心中冷笑。   宋良臣觉得魏谦入赘顾家,是丢尽了宋家的脸面,也丢尽了他的脸面——真是可笑!   闹到今天,他以为他在魏谦面前还有脸面吗?他以为魏谦还肯认他这个爹呢?真是不知死活!   当年的事,连他这个愚钝的人都已经弄得清楚明白,难道魏谦能不明白?他走投无路,不能不认这个爹,可魏谦比他有本事,魏谦就敢不认这个爹!   宋直正想得出神,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魏谦绷着脸,正大步流星往跟前来,宋直忙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二弟,关于你入赘的事,父亲不大同意,所以命我前来,带你回家仔细商议商议。”   他一开口,魏谦的手立刻握住了刀柄,宋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可魏谦的刀并没有出鞘,他慢慢走到宋直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说道:“你回去告诉宋良臣,立刻把当年魏家的老宅腾出来,当年魏家的东西我都有登记册子,让他照着当初的原样描补整齐,三天之后,我命人过去接收。”   当年魏氏被杀,魏老太爷气怒而死,魏谦离开京城,于是宋良臣理直气壮地接管了魏家的宅子和产业,京城首富的家业,自然是花团锦簇,所以宋良臣这些年仕途上虽然不得意,日子倒过得十分滋润。   魏谦回京后就打定主意全部收回,一文钱也不便宜宋良臣,只是一直腾不开手,如今诸事已定,自然要开始着手办这件事。   宋直再没料到他说的竟是这件事,不觉有些发怔。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固然是名声,可那也是因为有魏家的钱财支撑,让他吃穿不愁。他那样瞧不上宋良臣,却始终与他父慈子孝,固然是为了孝子的名声,可私心里也是因为,宋良臣从魏家谋夺了一大股钱财。   可若是这些钱,被魏谦收回去……宋良臣忙道:“二弟,父亲是家中主事的尊长,宅院产业,理应由父亲掌管,咱们做儿子的,怎么能跟父亲抢家里的产业?”   话音未落,也没看见魏谦如何动手,忽地就有一鞭子抽在了他嘴上,魏谦淡淡说道:“我本来不想打你,怕脏了手。立刻滚回去,把我的话一个字不漏,告诉宋良臣。”   “父亲的名讳,咱们做儿子的,怎么能随随便便挂在嘴上?”宋直神色肃然,道,“二弟,你此举实在是大逆不道,我身为兄长,不能不要求你,立刻回家向父亲认罪!”   啪,又是一鞭子抽在他嘴上,魏谦道:“滚!”   他不想再多说,收回鞭子向门内走去,江复生从里头迎出来,低声道:“大统领,宋副使去了镇远侯府!”   又是他。魏谦立刻折身向外走,宋直追上来,急急说道:“二弟,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堂堂男儿,岂能低三下四的,去女家入赘?”   啪,鞭子又重重抽在他嘴上,魏谦翻身上马,冷冷说道:“江复生,请京师府尹,与我一道去镇远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接下来该算账了。   魏谦: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魏谦:一个也别想跑。   ————————————   昨天想加更来着,结果晚上到家已经八点多了,没码出来,今天加更一次吧,么么~ 第80章   宋良臣站在镇远侯府门外, 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大门一直是开着的,但始终没有顾家的人出来, 请他进府。   虽然他心里想过可能会不受待见,但居然连门都不让进, 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宋良臣脸上火辣辣的, 心里顿时羞恼起来。   周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人还记得上次他和宋直在门外挨打那一出,指指点点的, 毫不顾忌地当着他的面高声议论, 宋良臣并不算个面皮薄的人, 但这么当面被人揭挑,就算是他也有些挂不住, 偏偏又都是些无知无识的街头闲汉,也不好跟他们辩驳, 只得木着脸, 假装没看见。   心里越发羞恼起来。就算他再不济, 也是魏谦的爹, 顾惜惜的公公, 镇远侯的亲家, 顾家人凭什么不让他进门?真是狗眼看人低!将来等顾惜惜进了门,总有收拾她的时候!   府门内。   罗氏从门缝里向外面看了一眼, 有些犹豫:“惜惜,这样会不会有些太不留情面?再怎么说他也是魏谦的生身父亲,你既然决定做亲,难免也要向他敬一杯媳妇茶, 做得太绝了,只怕传出去惹人议论。”   还有一层担心她没有说出口,父子亲情到底是割不断的,现在看起来魏谦虽然不肯认宋良臣,但万一他将来改口了,万一他认祖归宗,女儿岂不是白白夹在中间做了回恶人?宋良臣也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如今结了仇,将来他是正经公公,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法子来折腾女儿。   顾惜惜早已经想到了母亲没说出口的顾虑,轻声道:“娘放心吧,退思是言出必行的人,他当初既然与宋良臣断绝了父子关系,那么这辈子就不会再认他,我不给他拆台。”   罗氏听她叫着魏谦的表字,说得十分亲密,又是担忧又是好笑:“你呀,如今真是一心一意,只顾着替魏谦着想,全顾不得你自己了。”   顾惜惜不由得飞红了脸,拉着她的袖子辩解道:“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了,娘也没说什么,”罗氏笑着笑着,神色郑重起来,“不过惜惜,魏谦的性子偏于决绝,待人处事未免就失于圆活,将来你们成亲了,你得想法子劝劝他,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倒也不必那么计较,不走了大褶就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太独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顾惜惜连忙敛衽站定,认真答道:“是,女儿记下了。”   娘儿两个正说着话,打听消息的消息从偏门跑进来,喘吁吁地说道:“夫人,姑娘,魏统领正往这边赶,听说把京师府尹也请来了。”   京师府尹?请他来做什么?顾惜惜一时猜不透,看看罗氏,也是一脸纳闷,正在思忖时,早已经听见门外一阵马蹄声响,分明是魏谦来了。   顾惜惜连忙说道:“娘,我出去迎迎他。”   她生怕罗氏阻拦,没等回话便已经迈步向外走去,罗氏笑着摇摇头,心道,女儿如今,对魏谦可真像是换了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为着什么事情,突然就转了念头呢?   魏谦催马过来,隔得老远,目光先向门前望去,寻找顾惜惜的身影。大门开着,门前站着宋良臣,门口守着顾家的门丁,却并没有顾惜惜的踪影。   魏谦失望之余,又松了一口气。上次已经连累她被宋良臣纠缠,她不出来自然是最好的。   却在此时,忽然看见樱色衣裙的一角从门内露出来,虽然还没看见脸,魏谦早已经眉眼俱开。   将马鞭往随从怀里一扔,自己飞身下马,快步向府门前走去。   眼睛始终盯着大门,果然,紧跟着就看见那张片刻不曾忘怀的脸。   也顾不得还当着许多人,魏谦飞快地往顾惜惜跟前去,几乎要小跑起来,几步走到台阶跟前时,阶上一人突然迎上来,叫了声:“二郎。”   宋良臣。   魏谦顿住步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几乎把他给忘了。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把当年的事早些料理清楚,免得将来成了亲,还要给她添麻烦。   宋良臣远远瞧见魏谦赶来时,原本羞恼愤懑的心境,突然又有几分气怯。上次相见也是在镇远侯府门前,魏谦那般凶神恶煞,他总觉得,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魏谦只怕连他都敢打。   魏谦的性子太烈,并不像他,也许更多是像他娘吧。宋良臣一想到魏氏,就想起当年跨马游街之时,那个明媚娇艳的少女,向着他那盈盈一笑。宋良臣心里酸涩难耐。   为什么她性子那么烈,一个微不足道的田氏而已,他最爱的始终都是她,她为什么偏要跟他决裂呢?他们夫妻两个,分明才是更般配的呀!   等魏谦再走近一些时,宋良臣发现他神色比上次温和得多,不觉又心思活络起来。都说死过一回,心境就会改变许多,魏谦在东海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也许生死之际,重又顾念起父子亲情来了?   想到这里,宋良臣不觉又收拾起几分希望,连忙迎过去,含笑说道:“二郎,你总算来了,先前听说你遇险,为父担心极了,一直烧香拜佛,求祖宗保佑,还好你吉人天相,总是平安回来了。”   魏谦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去了顾惜惜跟前。   宋良臣见他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喊打喊杀,心里越发活络起来,连忙整整衣服跟上来,满心等着由魏谦发话,命令顾惜惜向他赔罪,却突然听见魏谦说道:“这种无耻之徒你不必理会,惜惜,你先回去等我,等我收拾完这边的事,马上过去找你。”   无耻之徒。他竟然说亲生父亲是无耻之徒?宋良臣愣在当地,失魂落魄。   魏谦低头看着顾惜惜,手缩在袖子里,急切地搓了又搓。   他很想抱抱她亲亲她,哪怕只是拉着手也好,可当着这么多人,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从前亲事没有敲定的时候,他由着性子,时不时还能溜进来悄悄见她一面,如今亲事敲定,顾惜惜反而三令五申,一定要他正儿八经地登门求见才行,他倒是腿勤,几乎天天都来,可每次来时,罗氏总在边上陪着,又有一大群丫鬟婆子里里外外跟着,反而连说句悄悄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谦已经七八天不曾抱过她亲过她,就连上一次拉手,也是两天之前,趁着罗氏不注意时,悄悄从袖子底下轻轻碰了一下,但罗氏很快看了过来,他不得不跟着松开,恍如焦渴的时候只得了一口水,喝下去反而越发渴了。   这会子两个人挨得这么近,罗氏又不在跟前,本来是最好的时机,偏偏有这么多人盯着,连悄悄碰一碰手,却也不行。   顾惜惜却不像他这样心猿意马的,她满心里想着宋良臣的事,忍不住小声劝道:“那么我就先回去等你了,不过退思,你别生气,也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宋良臣虽然不值一提,但魏谦若是像上次一样跟他为难,未免又要落人口实,说不定又要引得言官弹劾,为这种人,犯不上。   “好,我不生气,也不动手。”魏谦很快答道。   他如今的心境,比起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从前他满心孤苦,看这世上之人无一不可厌可恨,如今他即将与心上人成亲,就连宋良臣父子,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让他恨得一时一刻也忍不了了。   魏谦低头看着顾惜惜,她额前的头发勾出一个美人尖,没有梳起来的碎发在大太阳底下看起来毛茸茸的,引得他心里直痒痒,想要亲手摸一摸,于是柔声说道:“你先回去等我,我马上就好。”   顾惜惜点点头,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道:“千万别生气。”   “好,我不生气。”魏谦忙跟上一步,柔声道。   “二郎,”宋良臣再也忍不住,追过来说道,“为父一直念着你,你马上就要成亲,也该挑个好日子,搬回家去了。”   魏谦脸上温柔的神色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回身看着宋良臣,抿着唇一言不发。   先前那股子让宋良臣气怯的煞气又重新冒了出来,宋良臣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舔舔嘴唇,鼓足勇气说道:“二郎,我听说你要入赘,好男儿顶天立地,岂能给人当赘婿?更何况如今的身份,更不是不能做这种丢脸的事。听为父一句话,带着顾氏女,到时候回家去吧。”   魏谦并不看他,眼睛盯着府前的大路,像是在等什么人。   宋良臣不由得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看见两班快手在前开路,衙役们抬着大轿,拿着水火棍,却是京师府尹出门的仪仗。   宋良臣不觉皱了眉,官府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不多时,轿子在阶前停住,府尹下了轿,快步走上前来与魏谦见礼,陪笑说道:“大统领见召,不知有何要事?”   “我有一桩案子要报官,”魏谦从袖中摸出一卷状纸递过去,“状告十年前宋良臣侵占魏氏产业,府台核实之后,限期令宋良臣退回。”   宋良臣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二郎,这是怎么说!我是你爹,这是咱们家的产业!”   “我还有一桩案子要报官,”魏谦又摸出一卷状纸递到府尹手中,“状告十年前宋良臣的原配田氏死因不明,请府台开棺验尸,查明真相。”   “不行!”宋良臣大叫一声,“二郎,你疯了!我宁死也不同意你开棺验尸!”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看得到吃不到。   魏谦:急。 第81章   二月中旬, 养好伤的张韶回到京城时,京中正沸沸扬扬地传扬着两件事:一是皇帝亲自保媒,龙骧卫大统领魏谦与镇远侯的女儿顾惜惜定下亲事, 将于五月入赘顾家;二是十年前魏家的旧案已经由京兆府重新审理,既要查明田氏到底死于什么原因, 还要重新确定魏家的产业应该归谁所有。   张母的腰伤旧疾经过大半年的医治, 正月里已经能下床走动, 这次更是亲身往城外去接了儿子回家,母子相见,少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你不在的这几个月里, 圣人一直让太医过来给我诊治, ”晚上得了闲的时候, 张母絮絮地说道,“儿啊, 你得好好谢谢圣人的恩典。”   张韶道:“明天散朝后,我当面向陛下谢恩。”   “镇远侯府那边你也得亲身过去道谢, ”张母又道, “你没消息那些天, 但凡东海那边有信过来, 侯夫人都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 还派了一个丫头、两个媳妇过来咱家照顾我, 请医用药也都尽心帮忙,说起来咱们跟人家无亲无故的, 人家又是那么个身份,咱们欠着人家天大的人情哪!”   张韶犹豫了一下,才道:“明天只怕圣人要留住说话,大约中午之前都没空, 改日吧。”   张母便道:“那就后天,最迟后天一定得过去一趟,虽说你当初帮过她家姑娘,不过人家待咱们,也真是没话说。我把谢礼都准备好了,后天你早些过去,一定要好好谢谢侯夫人。”   张韶半晌才又问道:“侯府遣来伺候的人,如今还在家里吗?”   “前些天我听说你没事,已经打发她们回去了,”张母窥探着他的脸色,道,“后面她家姑娘还亲身过来看过我一次,好个相貌!听说近来许人了?就是在闹着打人命官司,又是什么分家产的那家,还说从前两个人定过亲又退了亲,如今改成男家入赘了?这也是再想不到的奇事。”   张韶又停顿了片刻,慢慢说道:“是龙骧卫的魏大统领。”   张母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还记得去年那会子,好些人都说你跟侯府走得近,是想入赘……”   “都是些没影子的胡说,”张韶很快打断了她,“母亲,今后不要再提起了,免得败坏了顾姑娘的清誉。”   张母见他神色黯淡,原本就有些疑心的影子,这会子更觉得自己猜对了,忙道:“我也没跟别人提过,不过是咱们娘儿俩私底下说说。韶儿,你年纪老大不小了,前些年家里穷,又赶上几回丧事,生生把你的亲事拖到了现在,如今你有了官职,家里比从前也强点,娘年纪又大了,家里家外的事没个媳妇张罗不行,等出了国孝,寻个差不多的人家,赶紧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吧!”   张韶道:“母亲,我想去东海,若是陛下同意的话,大约再过阵子咱们就要离开京城了,现在还没法子说亲。”   张母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连忙说道:“去那里做什么?京城里除了东西贵,没别的不好,圣人还那么器重你,你又才立了功,别人都说你这官职还要升哪!”   张韶险些死在海上,张母想起东海,总觉得心里后怕,万万不想让儿子再过去了。   “母亲,使团里一个王爷再加上六个官员,只有我一个活下来了,”张韶低声道,“我必须走。”   用招安的名义偷袭,这主意由他提出,燕舜定下,魏谦执行。使团里那么多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上岛就是为了送死,可阴差阳错,最后也只有他一个人死里逃生。   固然这个法子伤亡最小,但,别人都死了,他却活着,事情的内幕总有传扬出去的一天,到那时候,那些死了的人,他们的亲朋肯定不会放过他,他留在京里,无非是让燕舜为难。   不如去东海,他的雄心抱负,在那里同样可以施展。   张母并不知道内幕,疑惑地说道:“这有什么干系?”   “母亲,有些事我也不好说,”张韶道,“大约圣人也是希望我走的吧,只是又要连累你老人家奔波了。”   张母叹着气说道:“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不过你这亲事又要耽搁了,唉。”   亲事。若是去东海的事皇帝允准的话,那么任命交割,收拾启程,必定是赶不上她成亲了。张韶低着头没有说话,心想这样也好,留在京中也是徒劳无益,不如早些离开。   第三天时,张韶奉着母命,亲身到镇远侯府道谢,一番寒暄之后,张韶见顾惜惜并没有出来,想了想到底没忍住,便向罗氏说道:“前些日子顾姑娘曾到寒舍探望家母,家母命我当面向顾姑娘致谢。”   罗氏犹豫了一下,这才吩咐丫鬟去请顾惜惜,张韶耳朵里听见脚步声走来时,连忙起身相迎,哪知一回头,却见顾惜惜跟在魏谦身后,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张韶怔了一下,不禁想到,怪道先前她没出来,原来,是他来了。   魏谦原是一早就过来的,规规矩矩坐在厅中,隔着罗氏与顾惜惜说了几句话,后面因为张韶求见,顾惜惜起身回避,他便趁机跟出去,好容易得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刚刚支走丫鬟偷偷拉了手,不想丫鬟又跑过来说张韶要见顾惜惜,魏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张韶形迹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可魏谦在影卫中待了许多年,对于人心原本就比别人看得清楚,他始终觉得张韶对顾惜惜别有居心,是以每次相见,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此时一踏进厅中,立刻觉察到张韶一双眼睛始终不离顾惜惜,不由得沉了脸,道:“你来做什么?”   张韶收敛心神,淡淡说道:“下官奉母命,特来向罗夫人和顾姑娘当面致谢。”   “谢完了吗?”魏谦冷冰冰地说道,“谢完了就走吧。”   张韶没有理会他,只管望着顾惜惜。从魏谦离京那天见面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她,她的模样与上次相比没有什么改变,看见他时还向他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便转向了魏谦,眼中含着笑,唇边也带着笑,从未有过的明艳。   张韶不由想到,她是真的,想嫁魏谦。   他转回目光,向魏谦不软不硬地答道:“魏统领,你我二人都是客,是走是留,不如听主人的安排吧。”   不仅顾惜惜,就连罗氏,也听出了魏谦的敌意,她以为两个人是官场上不对付,忙打岔道:“惜惜,张右史奉了他母亲之命,特来向你道谢。”   张韶借机上前一步,对着顾惜惜一躬到底:“家母多承夫人和姑娘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顾惜惜连忙福身还礼,道:“张大人客气了。”   魏谦冷着脸横在中间,挡住了张韶的目光。   可张韶依旧从他衣袍的缝隙里,看见顾惜惜的裙摆。浅黄色的底子,细细的裙褶之间隐约露出孔雀金线绣出的兰花,清雅中透出富丽,娇艳又不失沉稳。人间富贵花,原该是这般模样。   这次之后,大约是后会无期。张韶直起身来,没有再看顾惜惜,转向罗氏说道:“罗夫人,晚辈已得了陛下允准,近期将要调往东海任职,届时便不再过来面辞了,若是夫人有什么东西要捎给侯爷的话,到时候打发人交给晚辈就好。”   京官外放,原也是历练历练,增添资历的好事,罗氏也没有多想,赞了几句前途无量之类的话后,便道:“若是到时候有东西的话,我就让人去送去贵府。张右史,侯爷在东海已经有些日子了,你初到那里难免诸事都不方便,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去找侯爷。”   “多谢夫人关照!”张韶又是一躬,“家母独自在家里等消息,晚辈就不叨扰了,告辞!”   他出了偏厅,回头再看时,就见顾惜惜仰着脸,含笑向魏谦说着什么,魏谦低着头看着她,眉眼飞扬着,那样羁傲不逊的一个,此时竟是格外的温柔。   他也是真心,想要娶她。   张韶回过头,快步走下台阶,走出府门。今日一别,此生不复相见。   数日后的朝会上,燕舜传下旨意,免去张韶中书郎之职,任东海郡司马,即日赴任。   这道旨意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因为当日朝堂之上,数名言官接连上书,弹劾魏谦与生父争产,忤逆不孝。   燕舜原本想含糊过去,国子监司业候训却当堂跪下,义愤填膺地说道:“自古及今,从来没听说过当儿子向生身父亲追讨家产的先例,本朝以孝治国,魏统领这般不孝,实在不堪为人呀陛下!”   他这一跪,其他几个弹劾的也跟着跪下了,嘴里纷纷嚷着:“请陛下明鉴!”   燕舜沉着脸,还没说话时,魏谦冷冷地开了口:“此事我已经递了状子到京师府衙,是非公道,自然要按着朝廷的律条来断,你们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是信不过京师府衙?还是收了宋家父子的黑钱,想要咆哮朝堂,威逼陛下?”   候训心中一凛,想起影卫素日里的可怕之处,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忙分辩道:“魏统领休得血口喷人!我等只是出于义愤,看不惯你忤逆不孝罢了!”   “义愤?”魏谦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转向了燕舜,“陛下,三天前候训与宋家父子见面密谈,之后候训联络数人,约定一同上书,这是他们密谈联络的内容,请陛下过目!”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收尾,正文大概月底能完结,可能会有番外,么么~ 第82章   候训的事情不难查清, 他与宋直同为朱安世的门生,之前就有来往,这次弹劾魏谦, 便是出于同气连枝的意思,其他几个弹劾的言官, 大半也都是他来串连的。   虽然候训不曾受贿, 但朝臣私下里勾结朋党乃是大忌, 是以燕舜很快定下了处置,候训降职三级,其他几个涉案的官员降职一级, 宋良臣革去官职, 永不录用。   圣旨颁下来后, 朝野上下议论反对的声音反而比从前更厉害了。父子之间闹到对簿公堂,原本就足够骇人听闻, 如今更因为做儿子的当堂告发,导致当爹的丢了官, 在许多人看来, 不仅仅是不孝, 简直是就是公然挑衅孝道, 足够罪该万死了。   到后面就连朝臣之中, 也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 有人说魏谦忤逆不孝,有人说魏谦心胸狭隘, 还有些以清流自诩的臣子纷纷上书弹劾,只是燕舜一概留中不发,众人眼见皇帝如此偏心,也只好背地里感叹几句佞臣误国, 忠良有志难伸罢了。   宋良臣罢官之后,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十年前他接管魏家的产业时,原本想着把里里外外紧要的位置上都替换成自己的心腹,哪知经手以后才发现,魏家的产业千头万绪,以他的能力,根本打理不来,若是换个新手,更加要七零八落了,宋良臣思来想去,最后只得将魏老太爷用的人留下了一多半,唯有最要紧的账房、库房,换上了他自己的心腹。   前些日子魏谦向府衙递状子要求清算产业时,家下那些魏家的旧人几乎全都重新回去了魏家,店铺、田庄没人打理,顿时关了一大半,待到他丢了官,就连账房、库房上他视为心腹的那几个也投靠了魏谦,还把他这十年里的账目明细和库房钥匙也一并带走了,待宋良臣发现自己连库房都进不去时,顿时暴跳如雷,一叠声地吩咐叫锁匠过来开锁。   下人急急忙忙出去找锁匠,宋良臣左等右等,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见出去的人孤零零一个回来了,宋良臣怒冲冲问道:“死哪儿去了!锁匠呢?”   那人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说道:“那些人一听说是老爷找,都不肯过来,说是官府里有交代过,不准来宋家。”   魏谦,必定是他交代的!宋良臣怒气翻涌,一脚踢倒了桌子,恨道:“二郎,你这是恨不得逼死你爹啊!”   桌上的东西哐啷啷掉了一地,下人很快溜了,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宋良臣一个。宋良臣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想着当年金榜题名的得意,洞房花烛的美满,一时间怨恨到了极点。   “父亲,”宋直幽灵般的冒了出来,“厨子和采办也跑了,今天的饭食都还没办,父亲给我取几串钱,我出去买些吃的。”   都是他!要不是他杀了魏氏,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宋良臣重重一脚踢过去,破口大骂:“逆子!当年死的,怎么不是你?”   宋直被他踢倒在地,索性就坐在地上没动,掸了掸衣服上的脚印,淡淡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亲,你自己结下的因,这事怎么也怨不到儿子头上。”   “滚!你给我滚!”宋良臣声嘶力竭地叫道。   宋直慢慢地爬起来离开,待走出房门后,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平常在外人面前,总要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如今被魏谦逼成这样,倒也不用装了,他们这父子三个   “父亲,后天就要堂审了,”宋直回头看着宋良臣,笑笑地说道,“父亲想好到时候怎么说了吗?”   “滚!”宋良臣随便捡起一件东西砸了出去。   宋直闪身躲过,还要再说时,下人喘吁吁地跑过来叫道:“老爷,少爷,府衙的人去夫人坟上开棺验尸了!”   “什么?”宋良臣一下子跳了起来。   阁楼上。魏谦远远望着衙役铲下了田氏坟头上的第一铲土,神色越发阴沉了。   十年了,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可惜,太迟了。   都是他太没用,花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走到了今天。   魏谦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门却突然被敲响了,跟着听见顾惜惜的声音:“退思。”   她来了?魏谦还没回头,先已露出了笑容,待回过头看见她的时候,笑得越发开了,几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惜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从妙英那里回来,刚好看见你的马拴在外头,就知道是你在,”顾惜惜笑道,“所以上来看看你。”   她其实没说实话。去李妙英那里是真的,但到这里来,却不是恰好路过。   昨天魏谦登门时,就透露过今天要开棺验尸的打算,她猜他必定会在附近看着,所以打着去找李妙英的旗号,半路上拐到这里,果然找到了他。   此时见他虽然满脸都是笑,但方才在门外看他的背影时,分明又是紧绷着的,想来他心里头,也并不好受,顾惜惜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柔声道:“别着急,很快就有结果了。”   魏谦蓦地反应过来,她不是路过,而是特意来找他的,因为泰安长公主府到这边,并不顺路。   心头一热,一只手轻轻将她带进门内,另一只手关了门,顾惜惜突然察觉到他的意图,还没来得及躲,已经被他拦腰抱起,他低头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像天上的星星:“你又骗我,我知道你是专程过来找我的。”   谎话被当面拆穿,顾惜惜红着脸辩解道:“我才没有,只是刚好走到这里来了。”   魏谦只是笑着,没有说话,他的脸越贴越近,顾惜惜心里紧张起来,却又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她下意识地把手挡在脸前,下一息,手被他拿开了,他微凉的唇吻住了她的。   窗户还开着,她上来时,门口还有随从把守,也许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守着。顾惜惜的心跳快极了,这样太不妥当了,万一被别人发现,可怎么办?   她很想推开他,跟他说这样不行,但是他的唇那么柔软,他的气息那么蛊惑,渐渐地,她就忘了应该怎么做,反而顺着他的意思,乖乖地在他怀里,听之任之。   在恍惚晕迷的间隙里,她听见他叹息般叫着她的名字,惜惜,惜惜……   顾惜惜微微睁开眼,嗯了一声。   “还有七十九天,”魏谦微微闭着眼睛,低声道,“七十九天之后,我们就成亲了。”   对,不多不少七十九天,她也扳着指头,一天天数着呢。顾惜惜正要说话,却忽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坐在他膝上,被他搂抱着,一同坐在门后的椅子上。   这可真是,羞死人了!顾惜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下来,魏谦只管搂紧了不放,轻声哄着她:“别跑,我就抱一会儿。”   “窗户还开着呢,”顾惜惜不敢大声说话,却又用力推搡着他,“万一被人看见了!”   “那就关上。”魏谦抱着她走去窗前,放下了叉杆。   糊着米色纸的窗户落下来,光线顿时暗了一截,魏谦的声音跟着也低了下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那也不行!”顾惜惜红着脸咬着牙,向他腰上拧了一把。   并不疼,但是很痒。魏谦不由得笑出了声,手臂上一松,顾惜惜趁机挣脱出来,一伸手又推开了窗:“别闹了,咱们斯斯文文地坐着。”   “惜惜,”魏谦跟过来,从身后圈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颈窝里,轻声道,“你娘每次都在,我都好些天没有抱过你了,想跟你说句话也不方便,好容易你才肯单独出来见我,我不想斯斯文文地坐着。”   “这些天几乎每天都见面,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呢?”顾惜惜回过脸看他,言不由衷。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跟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天晴了天阴了,刮风了下雨了,甚至连花圃里新长出一朵花苞,屋檐下的鸟窝里新孵出一只燕子,每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想告诉他。   是她定下的规矩,必须正儿八经的到府里求见,然而如今,她竟然也觉得,有母亲在场,什么都不方便。   所以今天才找借口溜出来找他,所以方才他那么放肆,她竟也并不很抗拒。   魏谦用鼻子蹭了蹭她,嘴唇也蹭着,含含糊糊地说道:“反正有许多话,总也说不完。”   被他的唇碰到地方又酥又麻的,怪异的感觉迅速散布到周身,顾惜惜一个激灵,忙忙地伸手挡住他,道:“别闹了,弄得我好痒痒。”   这感觉太古怪了,心里没着没落的,既空虚,又渴望,顾惜惜觉得,要是再由着他亲下去,肯定没法收场。   她的手挡住了他的唇,他便趁势来吻她的手,顾惜惜轻轻地吐着气,正是难熬的时候,突然听见窗外一阵喧闹声。   定睛一看,却是宋良臣来了,扑在挖开一半的坟头上,吵嚷着不准再挖。   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忽地束紧了,顾惜惜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魏谦的愤怒,心里一阵怜惜,她抬手摸着他的脸,轻声道:“退思,别生气。”   半晌,才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惜惜转过脸,红唇轻轻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低声道:“不生气,也别过去,让衙门的人解决吧。”   魏谦很快捧住了她的脸,将那蜻蜓点水的一碰,变成了缠绵悠长的吻,愤怒慢慢消失,满心里涌起来的,是无尽的柔情。   有她在呢。老天待他,终归还是不薄。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媳妇偷偷来看我了!   魏谦:为了见我还不惜撒谎。   魏谦:有媳妇的男人真好命! 第83章   任凭宋良臣如何撒泼耍赖, 还是没能阻挡住府衙动手,田氏的棺木最终被打开,骨殖在澈骨池里验过, 却没有查出□□中毒的症状。   十年前审理田氏之死时,得出的结论是死于□□毒, 恰好魏家的下人那阵子买了一钱□□药老鼠, 因此成了魏氏投毒的铁证, 可田氏竟然不是死于□□?   这就是说,田氏的死很有可能跟魏氏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那么宋直杀死魏氏,根本就毫无道理?   那些先前觉得魏谦做得太过的百姓顿时都震惊了, 案子堂审当天, 大半个京城的人全都聚在京师衙门外头,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就连附近的屋顶树梢都挤着看热闹的人, 到最后不得不出动衙役,这才勉强约束住, 没闹出争抢踩踏的事。   府尹邱继廉坐在大堂之上, 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这桩案子并不难审, 可却是个烫手山芋, 谁都不想接。   魏谦一心想给亡母翻案, 可清流一边, 又一直在谴责他眼中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为了泄愤, 竟把生身父亲逼到这个份上,邱继廉知道,自己若是判了宋良臣归还魏家的产业,对皇帝和魏谦是有交代了, 但在清流之中,只怕就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   他是走科举仕途上来的,并不同于魏谦这种武人,也跟那些世家勋贵不一样,仕林中的名声,他不能不在乎。   该怎么判?   正想的出神,魏谦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向他一点头:“邱府台。”   “魏统领请上座。”邱继廉连忙起身相迎,请他在堂上的交椅坐下,又赔笑说道,“人犯都已到齐,是否升堂?”   “升堂吧。”魏谦淡淡说道。   邱继廉这才坐定了,一拍惊堂木:“升堂,带人犯!”   衙役们押着宋良臣和宋直上来,两个人如今都没有功名官职,只能跪在堂下,宋良臣眼睛望着魏谦,忍不住叫道:“二郎,你坐着,怎么能眼睁睁看为父跪着?”   邱继廉不由得也看向魏谦,想要询问他的意思,可魏谦只是冷冷坐着,一言不发。   邱继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一拍惊堂木:“不得喧哗!”   公堂之外,看热闹的人们忍不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当爹的跪着,儿子坐着,哪有这个道理?”   “他娘又不是他爹杀的,他干嘛死咬着他爹不放?”   “这么弄,要把风气带坏了呀,以后那些不孝的都拿他当例子,可是要坏大事!”   正议论的热闹,忽地人群外传来一声喝:“晋阳大长公主到!”   堂中的人顿时都迎了出来,魏谦走在最前面,心中有一丝疑惑,又有一丝期待,大长公主挑这个时候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他,可大长公主素来待他都没什么好脸色,除非是她私底下替他求了情。   那么,她会不会过来?   人群向两边散去,让出中间一条路,晋阳大长公主搭着侍女的手慢慢地走了进来,魏谦急急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年——青葱挺拔,如旭日初阳,分明就是顾惜惜。   竟然穿了男装。好看。   魏谦不觉便露出了笑容,他倒身向着晋阳大长公主行礼,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顾惜惜,心中爱意翻涌。   她竟然真的来了。甚至还扮了男装,只为了陪他度过这最难熬的时候。   顾惜惜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连忙低了头。她原本觉得穿着男装,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如今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便是傻子,也能瞧出来不对头。   真是,全不知道收敛。   她不由得横他一眼,微微摇头,魏谦会意,唇边噙着笑,轻轻点点头。   只是哪里舍得不去看她?才把眼睛移开,跟着便又看了过去。   一声轻咳,却是晋阳大长公主看见了他们两个的动作,出声提醒,顾惜惜连忙闪到她背后站好,晋阳大长公主正色向邱继廉说道:“邱府台,我随便来听听,你继续审吧。”   邱继廉答应着将她迎在堂上坐下,心里越发打起鼓来,魏谦的靠山真多,看起来今天,一定要将宋直定罪了。   他正要开堂,却听魏谦低声道:“先判断产业。”   邱继廉有些惊讶,田氏的命案看起来很快就会出结果,为什么要先断产业的归属?但既然魏谦发了话,他自然也不会辩驳,于是一拍惊堂木,道:“宋良臣,魏统领状告你侵占魏家的产业,你可认罪?”   “府台大人,草民是魏家的女婿,二郎的生父,魏家的产业由草掌管天经地义!”宋良臣急急说道,“天底下哪有当儿子的从老子手里抢家产的道理!”   魏谦忽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宋良臣一眼,宋良臣一阵气怯,便没敢再说下去,魏谦很快转过目光,向邱继廉说道:“邱府台,十年前堂审的卷宗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文书立刻将当年堂审的案卷递上来,邱继廉原本也看过几遍,此时略一思量,便明白了魏谦的意思,将宋良臣当时的口供抽出来拿在手里,道:“宋良臣,你自称是魏家的女婿,可当年你在公堂之上亲口承认,田氏是妻,魏氏是妾,妾室娘家的财产家业,按律与你半分关系也无,限你三天之内立刻按照魏统领列出的清单,如数退还!”   宋良臣怔了一下,由不得看向身边跪着的宋直,怨恨到了极点。当年他之所以说魏氏是妾,主要是为了让宋直脱罪,要知道杀死嫡母是杀头的罪过,可杀死父妾,就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一时心软,竟然埋下了这个祸根。   都是因为这个孽子,闹得他十年前那样狼狈,十年后又如此狼狈!   宋良臣很快拿定了主意。是妻是妾,都是他一句话的事,魏氏万万不能是妾,他已经丢了功名官职,这大好的产业,他死都不能丢!   宋良臣立刻说道:“府台大人明鉴!当年是草民一时糊涂,没有思想清楚,细论起来我与魏氏才是明媒正娶,在府衙也有备案,与田氏却是无媒无聘,私自苟合而已,魏氏才是草民的正妻,田氏是妾!”   “父亲,”宋良臣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与母亲的婚书媒证,儿子都存着呢。”   他慢慢地从怀里摸出一卷纸双手呈上,微微一笑:“父亲,你一直在找这些东西,儿子替你好好地保管着呢。”   “那也没用!”宋良臣高声说道,“府台大人,成婚后要在衙门里登记,有衙门认可才算合法夫妻,田氏只是个无知村妇,贪图草民的前程缠上草民而已,草民念在她怀了孩子,不得已才收留了她,草民从未承认她是妻子,也从未与她在衙门里备案,府台大人尽管遣人到草民的家乡去核实,草民纳田氏,只是纳妾而已,魏氏才是草民的妻子!”   无知村妇,纳妾。宋直将手中的婚书慢慢攥紧了,惨然一笑。   邱继廉看了眼魏谦,以目相询,魏谦却只是冷着脸坐着,一言不发。   邱继廉无奈,只得又去看晋阳大长公主。   晋阳大长公主到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魏谦的意思,他是想赶在成亲之前将家中的旧事全部解决掉,免得让顾惜惜将来为难。虽然她一向不大喜欢魏谦,但想到他对外孙女的这一片心意,不觉也有些动容,便微微侧脸看了眼顾惜惜,点了点头。   顾惜惜却根本没注意,她看着魏谦,心里难过之极。宋良臣的无耻,比她想象的更甚,要当面与这样的父亲翻出十年前的惨事,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难受。   当着这么多人,她没法子安慰他,只能默默地看着他,试图用目光让他明白她的心事。   魏谦很快察觉了,转回头看着她,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似乎要笑,又似乎要哭。   却在此时,宋直开了口:“父亲,当年你进京赶考,家里穷凑不出盘缠,母亲卖掉了所有的嫁妆,连冬天的棉衣都典当了,又舍着脸向娘家借了钱,这才给你凑够了盘缠。你走之后,母亲没钱赎棉衣,大雪天我跟母亲只能穿着单衣,裹着破被子取暖,手脚上都长了冻疮,到现在每年都还痒痒。你一走十几年,祖父、祖母过世,都是母亲一手操持的丧事,家里的东西都卖光了,才给二老买了棺材,母亲她含辛茹苦,十几年里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父亲,母亲为了你吃了一辈子苦,最后还死于非命,这就是你报答她的,连她的名分你都要夺去,硬把她说成是妾?”   堂上一时鸦雀无声,纵然顾惜惜十分讨厌宋直,此时见他眼中含泪,脸上带笑,不觉也有些动容。   唯独宋良臣神色如常,只是急急说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算说破大天,她也是妾!”   文书匆匆记完供词,双手递上,邱继廉看了一眼,道:“宋良臣,你刚才说的可还更改?若是不改的话,就这口供上签字画押。”   “不改!”宋良臣斩钉截铁说道,“田氏是妾,魏氏才是我的妻子,我掌管魏家的产业名正言顺!”   “父亲,”宋直低低地又追问了一句,“儿子还想再问您一句,我娘她,真的是妾?”   “不错,她就是妾!”宋良臣道。   宋良臣轻轻笑了一下,道:“好,儿子知道了。”   他慢慢俯下身去,向宋良臣磕了一个头,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决绝:“府台大人,草民有下情禀报,当年投毒害死先母的,是我父亲,宋良臣!”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写的我有些难过,不过相信我,过了这一段就好了,幸福的婚后生活就在前面招手手~ 第84章   田氏的棺木很快被抬上了大堂, 黑沉沉一大块压在正中间,棺身上粘着墓室里带出来的黄土,看上去异常压抑。   公堂上下, 鸦雀无声。   众人再没想到能有这样的转折,此时看着堂中的几个人, 有气愤的, 有疑惑的, 还有许多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宋良臣,怎么也不敢相信是他杀了田氏:结发夫妻、寒窑苦守的情分,居然能下得去手?下手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推到魏氏头上, 任由宋直杀了魏氏?两个老婆死的精光, 两个儿子一个成了杀人凶手, 一个跟他成了仇人,这到底图的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 宋良臣突然大叫一声:“诬陷,这是诬陷!”   他面色铁青, 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原本还不敢相信的那些人, 看了他的反应, 反而起了疑心。   顾惜惜原本就有些隐约的猜测, 此时更是心如明镜, 宋良臣大约是嫌弃田氏追到京中碍眼,索性投毒害死了她, 算起来,田氏也是个可怜的女人,魏氏更加无辜,惨遭横死不说, 还背着杀人犯的名声整整十年。   可最让她心疼的,还是魏谦。只因为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原本该一帆风顺的人生,竟被弄成那般凄凉。   顾惜惜看着魏谦,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嘴唇抿得紧紧的,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出奇,死死地盯着田氏的棺材。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怒色或者悲伤,但顾惜惜能感觉到,他自内而外散发着的,那股子深沉的绝望和愤怒。   顾惜惜觉得喉头有些发紧,心里的疼惜越来越浓,忍不住从晋阳大长公主身后挪出来,悄悄挪到他背后,手躲在椅子后面,摇了摇他的衣袖。   魏谦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手指暖暖的软软的,甜香的气息弥散着,抚慰了他心头的伤痕,魏谦移开盯着棺材的目光,垂下了头。   他早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早已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无耻小人,又何必再介怀?谁生的他不能挑,但如何过这一辈子,他总还是能自己决定。   更何况,他还有她。   魏谦慢慢握紧顾惜惜的手,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前半生已经蹉跎,还好后半生,还长着呢。   “逆子!”宋良臣忽地爬起来,一脚踢在了宋直身上,“你竟敢诬陷为父,看我不打死你!”   邱继廉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休得放肆!”   几个衙役上前拉开宋良臣,宋直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慢慢地跪着挪到了田氏的棺材跟前,抬手抠着棺身上的黄土,平静地说道:“父亲,当年母亲突然毒发,七窍出血,你说中的是□□毒,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就信了你的话,就连家里的下人和二弟的娘亲,也都是照着治□□毒的法子来救母亲的,可谁知道,母亲她中的,是附子毒。”   一块黄土被他抠掉了,泥屑掉了一地,宋直抬手又去抠下一块,道:“治的法子不对,怎么能把人救回来呢?可恨我年纪小没主见,竟这么被父亲你给糊弄过去了,母亲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等了半辈子,念了半辈子的人,最后竟然亲手毒死了她。”   宋良臣脸色铁青,骂道:“放屁!你当年才几岁?你知道个屁!”   宋直抬头笑了一下,道:“儿子的确是年纪太小了,看人不准,还以为是二弟的娘亲下的毒,等知道真相时,大错已经酿成。”   “放屁,一派胡言!”宋良臣大声骂道,“你也学你兄弟,一心想弄死你老子!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恨我揭出了你娘妾室的身份,你是想拖我下水,给你自己出气!你这个忤逆子,我当初怎么没弄死你?府台大人,我要告状,告宋直罔顾人伦,忤逆不孝!”   邱继廉不得不拍着惊堂木,道:“肃静,肃静!”   “忤逆?”宋直笑笑的又抠下了一块黄土,“我的确是忤逆,不过父亲,这也是你言传身教的结果,不然为什么我们兄弟两个,一个二个都忤逆不孝呢?”   “逆子!逆子!”宋良臣 ,“府台大人,田氏的死跟我毫无关系,都是逆子诬告,请大人明鉴!”   “诬告?”宋直指甲抠着黄土,刺啦啦地响,“父亲,儿子有证据呢。”   公堂上顿时又没了声响,许久,邱继廉道:“宋直,证据何在?呈上来。”   宋直看了宋良臣一眼,慢慢问道:“父亲,母亲她,真是妾吗?”   宋良臣咬着牙骂道:“逆子,逆子!”   宋直转回头,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处方单,双手呈上:“先母去世的前一天,家父在神农大街第二家回春堂药铺秤了半斤附子,这处方单是先母死后,我去回春堂央求坐堂的大夫按照家父当时抓药的方子重新写出来的,那坐堂的大夫已经过世,但当年给家父秤药的小伙计胡四现今住在城东梁家胡同第六家,他还记得家父去买药的情形,府台大人可以传胡四前来对质。”   宋良臣见他说出这番话,顿时放下了一大半心,就凭一个重新写的处方单就想给他定罪?做梦!他立刻抬起身子骂道:“胡说八道!随随便便拿张纸就能当证据了?这种忤逆子,府台大人还留着他做什么?”   “除了胡四,还有煎药的下人吴婆,把药端给母亲的下人李五嫂,”宋直看着他,“当时母亲嗽疾复发,每天都要吃药,母亲过世当天,吴婆正在给母亲煎药,被父亲支走去拿东西,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父亲刚盖上药罐盖子,之后母亲吃了药毒发,吴婆心里害怕,再去找药罐的时候,发现药渣都被倒掉了,不过父亲,吴婆胆子小,生怕担干系,又去灰堆里翻了很久,到底还是找到了一些被你倒掉的药渣。”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油纸包双手呈上,道:“府台大人,这就是当年家父倒掉的药渣,里面有什么,一验便知。”   宋良臣顿时瘫倒在地,完了,这个逆子竟然早有准备,这么多年居然一点儿形迹也没有露出来!他声嘶力竭地叫道:“这是诬陷,诬陷!这个逆子是想谋害我,谋夺我的家产!”   “家产?”宋直笑了笑,“连父亲大人你的家产,都要被拿走了。”   他慢慢转向魏谦,低声道:“二弟,到头来,我竟然跟你一样,也成了忤逆子。”   魏谦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直站起身来,又看向了宋良臣:“父亲,你的两个儿子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话音未落,他一头撞上了田氏的棺材,顿时鲜血直流。   事出意外,公堂内外都吓了一大跳,衙役们七手八脚前去搀扶,血顺着额头流下来迷住眼睛,宋直努力睁开眼,向魏谦说道:“二弟,大哥当时并不知情,你原谅大哥吧!”   魏谦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宋直叹口气,晕了过去。   魏谦依旧坐着没动,袖子垂下来,掩住了在椅子背后与顾惜惜交握的手,他握得很紧,顾惜惜觉得手指被他捏的有些疼,于是轻轻摇摇他的手,魏谦立刻回头看她,扯了扯嘴角。   似乎是在笑,但比哭还涩。   顾惜惜看向公堂上忙着取证询问的衙役,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总算都要结束了。   两天之后,判决下来,宋良臣谋杀田氏,罪证确凿,因为他一口咬定田氏是妾,所以得到轻判,□□十年。   宋直撞棺之后性命并没有大碍,不过谋杀嫡母,按律当斩,又因为他出首宋良臣,揭破了当年的真相,故而改为斩监侯。   一夜之间,父子两个锒铛入狱,魏谦收回产业后,将那座大宅几条封皮封固起来,此后再没有打开过。   京城里的热闹事来得快也去得快,三月中出了国孝,各家戏班杂耍重新开演,憋闷了整整一年的百姓们狠狠热闹了一番,顿时将宋家这场官司抛在了脑后。   到五月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了魏谦与顾惜惜的婚事上头。入赘并不多见,像魏谦这种身份的人入赘,更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更何况镇远侯府一直在大兴土木,安排新婚夫妇的婚房,而魏谦从婚期前好些天,便已经陆陆续续往镇远侯府搬东西,大有把自己的宅第整个搬到顾家的架势,更是让京中百姓大开眼界。   这天一大早,魏家的家丁又一挑挑地往镇远侯府送东西,百姓们站在路两边,一边数着过去了几挑,一边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入赘,还是聘妇啊?我怎么觉得这比普通人家的聘礼还多?”   “哪有男人入赘,自家带这么多东西的?龙骧卫大统领这是不会打算盘呀,赔本的买卖!”   “你们知道什么,魏家有钱,以前的京城首富,缺这点?”   正议论的热闹,忽地一阵銮铃响,却是魏谦催着马赶过来了,人群顿时又热闹起来,按规矩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的,这魏谦天天往顾家跑,又是什么道理?   “如胶似漆,如胶似漆啊!”不知谁笑着说了一声,人群里顿时都笑闹了起来。   镇远侯府中。   罗氏欲言又止:“惜惜,再有九天就要成亲了,是不是跟魏谦说一声,让他别往家里来了?这样每天都往家里跑,看着也不像话。”   顾惜惜正要说话时,丫鬟进来说道:“夫人,魏统领求见。”   他来了!顾惜惜心中一喜,立刻站起身,迎了出去。   这孩子!罗氏无奈地摇摇头,吩咐丫鬟道:“去迎迎魏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章成亲,哈哈 第85章   魏谦踏进中庭, 一眼看见顾惜惜,便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又来了?”顾惜惜心里欢喜着,嘴上却埋怨着, “都说了成婚之前不能见面,你还总往家里跑。”   家?是呢, 再过几天, 这里就是他的家了。魏谦快走几步迎到她跟前, 伸手拉住她,低声道:“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双手只是轻轻一触, 顾惜惜立刻就松开了, 眼睛瞧着边上, 小声说道:“都看着呢!”   丫鬟们自然是看见了的,不过都低着头装没看见, 魏谦便又将她缩回去的手握住了,低下头在她耳朵边上正要说话时, 忽地听见一声叫:“惜惜!”   却是罗氏隔着窗子, 微微露了半边脸, 道:“快让退思进来吧。”   糟了, 母亲肯定都看见了!顾惜惜吓了一跳, 连忙挣开手, 飞红着脸嗔道:“都是你,娘肯定都瞧见了!”   男人家的面皮自然要厚一点, 魏谦神色自若,一边瞅着窗户,一边说道:“不会的,廊下有树挡着, 看不见。”   罗氏自然是全都看见了的,女儿与未来女婿感情好,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欢喜的,只不过小儿女思虑的到底还是不够周全,临近婚期了还一天都不舍得分开,别说四邻八舍议论纷纷,就连这些天亲朋们相见时,也每每有拿这个取笑的,罗氏心想,无论如何,这个恶人,得她来做。   于是魏谦刚一进门,就听见罗氏说道:“婚期将近,你们再继续见面的话不太妥当,退思,这几天你就不要过来了。”   顾惜惜红着脸,心说,肯定是看见了!   魏谦瞧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别的,距离成亲还有九天呢,如今就不让见面了吗?九天呢,九天见不到她,这怎么行!   不由得向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手指从袖子底下露出来,悄悄指了下窗子。   又要跳窗?顾惜惜脸上越发红了,真是的,也就只剩下九天了,哪里就不能忍?她连忙摇摇头,却在此时,听见罗氏说道:“惜惜,看这情形,只怕到你成亲的时候,你爹爹未必能回来。”   东海那边的情势近来已经平定许多,时骥横插一脚,抢占了濑虾岛,江中则不得不分出大半精力对付他,一时难以顾及其他,前些日子燕舜免去了龚如斯的太守之职,又将跟江中则有勾结的官员免得免调的调,如今东海最大的官员便是顾和,粮草民用上又有张韶照应,虽说人手严重不足,反而比从前顺当了许多。   是以前些日子顾和写信回来,如果能脱身的话,就尽量赶回来亲眼看着女儿成亲,只是从那封信之后,就再没有了下文,而且驿站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并没有从东海回来的队伍,罗氏心里想着,大约是又出了别的岔子,顾和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了吧。   顾惜惜满心里盼着父亲能够赶回来送她出嫁,此时听见母亲这么说,脸上不免有些失望,低声道:“也许爹爹正在路上呢,忙着赶路来不及捎信回来也是有的。”   罗氏心里猜度着大约是难,但还是顺着她的语气说道:“也许吧,上一个封信是半个月前收到的,十几天的时间要从东海赶回来太紧张了,也许就是为着这个缘故,所以你爹才没有捎信回来,也许到时候,你爹突然就到家了呢。”   顾惜惜听着她的语气,就知道大约是赶不回来了,婚姻大事,一辈子只有一回,父亲不能送她出嫁,未免是一辈子的遗憾,顾惜惜勉强笑着说道:“是呢,也许到那天,爹爹突然就回来了呢。”   魏谦看着她脸上落寞的神色,目光暗了暗。   这天见面之后,魏谦果然没有再过来,顾惜惜心里虽然牵肠挂肚,然而临近成亲,事情一天比一天多,每天里从早忙到晚,也只有夜里睡下时,才有功夫好好想他,七天了,他竟然这么听话,老老实实地一次都没有偷偷摸进来?   倒让她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望。   成亲的东西一天天布置得周全起来,园舍房屋已经重新规划布置,顾惜惜的院子和东西几个跨院拆了围墙,又将花园的一角圈进来,重新修了围墙合成一个大院子,作为新婚夫妇的住房,顾惜惜如今的闺房原是三明两暗几间,如今打通了隔断,隔成三间大屋,两边又加了耳房,屋里换了新地板,裱糊了墙纸,家具被褥和一应常用的物品全部都是新做的,果然是气象一新。   成亲前一天,魏谦前来下聘,一百二十抬聘礼这头刚进了镇远侯府的大门,那头才出了魏家家门,看热闹的百姓追了几条街,一边猜测着这些箱笼到底值多少银子,一边议论这场婚事委实古怪,分明是入赘,却又办的跟娶妻一模一样,排场比起娶亲还大的多。   魏谦叩开镇远侯府的大门时,罗氏满心里惊讶,少不得向顾惜惜问道:“说好了入赘,怎么又来下聘?何况先前不是下过一次聘了吗?”   去年魏谦下聘时虽然有许多波折,然而聘礼顾惜惜收了,到后面退婚时,不管怎么说,魏谦都死活不肯收回聘礼,那些箱笼一直堆在库房里,难道又要收一次?   顾惜惜也是哭笑不得,红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想起来什么就是什么,也没事先跟我商量过。”   说话时魏谦已经进了门,向罗氏行过礼之后,擦着顾惜惜身边经过,低声道:“晚上等我。”   顾惜惜情不自禁的,便露出了笑容。   这一天时间过得格外慢,顾惜惜盼星星盼月亮,总是盼不到天黑,而天黑之后,喜娘又留在房里,最后一次给她试妆试嫁衣,好容易喜娘走了,罗氏又拿着一个薄薄的册子走进来,交给了顾惜惜。   打开一看,都是些在行周公之礼的男男女女。   顾惜惜一下子涨红了脸。   罗氏也满心里不好意思,然而做娘的,这些事必须得提点着女儿,到底还是吞吞吐吐的,把该说的话,一五一十地交代给了顾惜惜。   罗氏走时,已经是二更时分,顾惜惜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条龙一直没有叫,窗外静悄悄的,天上没有乌云,月亮光亮的很,廊下照得像白昼一般。   这样子,好难溜进来,更何况她如今住在罗氏的院里,里里外外都是人。   顾惜惜心想,也许,他今天来不了了。   不过,明天就要成亲了,以后就能每天都在一起,不用躲着爹娘,也不用怕别人议论了。   顾惜惜关上窗,慢慢地走了回去。   却在此时,窗棂上传来叩叩两声响。   顾惜惜惊喜地回头,魏谦眉眼飞扬的脸正在眼前,一把抱紧了她。   “退思!”顾惜惜欢喜地叫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房里一直有人,方才几个上夜的婆子又在角门吃酒,没法过来。”魏谦胡乱向她脸上吻了一下,“惜惜,明天就成亲了!”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他独有的松叶气息铺天盖地地包围了她,顾惜惜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嘴上却还娇嗔着:“明天就要成亲了,你还来……”   后半截话没有说出来,他吻住了她。   顾惜惜觉得手脚一下子都软了,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头脑是清明的,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太不妥当了,然而心里却是恍惚的,好容易才单独见他一面,就算让他放肆些,又能如何呢?反正明天,他们就要成亲了,要怎么做,都可以。   这个吻长得几乎是天长地久,到后面顾惜惜觉得所有的空气都被他吸光了,整个人像埋在云端里,又轻飘,又迷糊,又懒懒的不想动。   “惜惜。”魏谦终于放开了她,微温的唇蹭着她的耳朵,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一股子新的战栗迅速从耳边涌起,顾惜惜痉挛似的,急急推开了他。   “惜惜,”魏谦又缠上来,“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   “嗯。”顾惜惜躲闪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很欢喜。”魏谦道。   “我也很欢喜。”顾惜惜轻声说。   “惜惜。”魏谦终于捉到了她,含住了小巧的耳垂,试探着舔了一下。   生涩的吻,从未有过的怪异体验,突然起来的空虚急切,顾惜惜脚软的站不住,低低地喘息着,身子直往地上溜。   魏谦牢牢撑着她的背,臂膀箍得那么紧,可怀里的人还是止不住似的,一直往下倒,眼前就是床,磕碰着搂抱着,不小心却又是必然,就那么糊里糊涂地倒在了床沿上。   却在此时,一条龙突然狂吠起来,紧跟着四下里人声走动,不多时到处都是急促的脚步声,丫鬟欢天喜地一叠声叫起来:“姑娘,侯爷回来了!”   顾惜惜从迷乱中乍然清醒,一把推开了魏谦:“快走!”   魏谦的气息乱着,急急向她唇上吻了一下,窗边到处都是人,自然是出不去了,只得暂时躲在床帐背后。   顾惜惜定定神,推开了门:“走,跟我去前面迎接老爷!”   丫鬟婆子都被她带走了,少顷,魏谦悄悄地跃出了围墙。   心里一股子邪火,又是一股子怒气。顾和启程太晚,眼看赶不回来,是他吩咐影卫沿途安排,尽快接顾和回家,可为什么早不回晚不回,偏赶在这个时候?江复生怎么办的差!   江复生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魏谦一身冷气站在他面前:“让你去接顾侯,谁让你深更半夜把人接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江复生:是你让我尽快接你老丈人回来。   江复生:现在你又怪我。   江复生:工具人太难了!   ——————————   争取今晚成亲,哈哈 第86章   天还没亮时, 顾惜惜便被丫鬟叫了起来,沐浴洗发,净面绞脸, 待到诸事收拾停当,天光早已大亮, 罗氏带着丫鬟将早饭送进房中, 含笑说道:“多吃些, 今天得忙上一整天,只怕午饭也没法子好好吃。”   喜娘给顾惜惜项下围上一大块手巾,又把她长及腰间的头发撩起来, 三元四喜便一左一右, 端着碗拿着羹匙伺候顾惜惜吃饭, 只是顾惜惜这会子吃在嘴里,却是一点儿滋味也尝不出来。   满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只是漫无目的地想着他,想象着拜堂时的情形。   顾和迈步走了进来, 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 满脸都是笑:“乖女, 真是不一样了, 长大了好多。”   他原想早些赶回来给女儿送嫁, 不想临走时江家又有动静, 到底又耽搁了几天,还以为赶不回来了, 结果魏谦一声令下,影卫沿途接应护送,一路上掐着时间严丝合缝地换马换车,虽然赶路辛苦, 到底还是赶在成亲之前回到了家中。   当初在东海共事时,顾和深知魏谦心思缜密,手段凌厉,还有些担心顾惜惜性子温婉,会不会将来受他的气,经过这么一回,顾和亲眼见他对自家的事情尽心尽力,回来后又听罗氏将这些天里他对顾惜惜的情形说了一遍,顾和如今已经完全放下心来,满心欢喜着,只等着   顾惜惜也打量着顾和,含笑说道:“爹,你瘦了。”   “不是瘦了,是比从前结实了。”顾和笑着拍了拍大腿,“以前在家里养尊处优的,髀肉复生,出去了大半年,虽然辛苦些,不过身体倒是比在家还要好许多。”   罗氏横他一眼,道:“看你这意思,是乐不思蜀了?”   顾和忙道:“哪有哪有,自然还是在家里最好。”   顾惜惜笑出了声。父亲母亲安然无恙,自己的亲事也终于圆满收场,那些噩梦,再也不会成真了。   喜妆最是繁复,连上梳头穿衣,一直收拾到近午时分,才算全部收拾停当,顾惜惜对着镜子一看,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涂了几层粉,这张脸颊上粉白,唇上朱红,就好像戴了一张粉捏的假脸,几乎连她自己也认不出来,待魏谦揭了盖头时,怕不是要吓一大跳?   一些关系亲近的宾客早就来了,李妙英来得尤其早,如今瞧着她,笑得合不拢嘴:“惜惜,涂这么厚的粉,到时候魏谦能认出你吗?”   顾惜惜横她一眼,道:“明琮能认出你,他就能认出我。”   李妙英红着脸道:“都要做新娘子了,嘴巴还这么不饶人!”   “姐,”李子正仗着年纪小,候着脸皮摸了进来,“别听我姐瞎说,你不管怎么样都好看的很。”   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这么好看的姐姐,可惜白便宜了魏谦。   “胳膊肘尽往外拐,白养了你这个弟弟了!”李妙英笑着拍了他一巴掌。   罗光世被拦在门外不能进来,隔着窗户道:“惜妹妹,到时候我来背你上轿!”   “好了,别说笑了。”晋阳大长公主搭着罗氏的手走了进来,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先出去玩吧,我有几句话要跟惜丫头说。”   几个小辈都出去后,晋阳大长公主拉着顾惜惜的手在对面坐下,打量着满屋里喜气洋洋的摆设,笑道:“原来我最担心你的婚事,如今好了,经过这几回事,我看魏谦也是个不错的,最难得是对你有心,我也就放心了。”   罗氏笑道:“惜惜眼光不错,看人很准。”   顾惜惜红着脸,低声道:“娘,你又取笑我。”   晋阳大长公主拍拍女儿,又拍拍外孙女,道:“虽是取笑,也是实话,难得他肯跟你一同奉养你爹娘,这门亲事,还真是四角俱全。”   顾惜惜带着几分羞涩,轻声道:“外祖母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顾爹娘和您老人家。”   “我们?”晋阳大长公主重复了一遍,越发笑的心眼俱开,“等成了亲,可不是该说我们嘛!不过惜惜,外祖母还有句话要交代你,魏谦身世孤苦,性子未免有些偏激,你是个软和婉转的性子,今后正该体贴他劝着他,慢慢转转他的性子,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顾惜惜连忙起身答应了,晋阳大长公主眼看着一身红装将她一张脸衬得如同映日芙蕖一般,灼灼艳华,心里欢喜到了极点,亲手从妆奁中挑了一枚牡丹花钿,给她贴在了眉心。   “好孩子,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晋阳大长公主柔声道,“不过在外祖母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孙女,不管有什么事,都只管对外祖母说。”   “外祖母……”   顾惜惜心里感动,忍不住将脸靠在晋阳大长公主肩上,罗氏忙着阻拦:“哎呀,都上好妆了的!”   连忙拉起她时,晋阳大长公主肩上已经蹭了些脂粉,众人面面相觑,不觉都大笑起来,顾惜惜心里越发愁起来,坏了,到时候魏谦摸一下,岂不是要沾的满手都是粉!   过午之后,眼看着就到了迎亲的时辰,顾惜惜盖好了盖头,双手交叠坐在堂中,正等得心里急切时,忽然听见大门外几声炮响,罗氏脸上一喜,忙道:“来了!”   他来了。顾惜惜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心跳一时之间快得几乎无法承受。   侯府门外,魏谦一身红衣,骑着一匹大红马,领着迎亲的队伍缓缓走来。仰头看见熟悉的门户时,他勒住缰绳,粲然一笑。   他曾经无数次进出这座大门,有光明真大进去的,有偷偷摸摸进去的,但是这次进门之后,他就要在这里安家了。   他的家。十岁时他失去了家,如今,她又重新给了他一个。   下马,奠雁,拜见高堂父母,魏谦急切又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双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内室。   她就在那里,在等着他。   整整十年,她始终都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笑意一时一刻也不曾消褪,待看见顾惜惜一身红装款款从里面走出来时,魏谦不得不掐着手心,才没有笑得失态。   然而他很快看见罗光世走来,背起了顾惜惜,魏谦满脸的笑顿时变成了冰冷,罗光世见势不妙,连忙叫了声:“妹夫。”   妹夫,算他知趣。魏谦抿着唇,暂时按下了心头的怒火。   顾惜惜从红盖头的底下,看见了魏谦喜服的下摆,皂色的靴子,靴帮却是大红,鞋面上也有红色的喜蝠,顾惜惜不由得想到,一身红衣的他,又是什么模样?   还好,她很快就能看见了。   喜炮声中,喜轿抬出府门,魏谦控马跟在轿旁,一百抬嫁妆跟在轿子后面,从朱雀大街出发,在京中走了小半圈,最后又逶迤走回镇远侯府。   十里红妆,一双璧人,押队的喜僮沿途洒着喜钱,看热闹的百姓欢呼雀跃着,不由得都觉得,大约十年之内,也很难再见到这么热闹的亲事了。   再落轿时,不等丫鬟们上前,魏谦早已经跳下马,亲手打起轿帘,将顾惜惜扶了出来,柔若无骨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觉让他彻底放下了心,终于,成亲了。   她是他的,这一辈子,都是他的。   拜天地,拜高堂,魏谦牵着顾惜惜的手双双跪倒在红毡上,正要夫妻交拜时,门外连声静鞭响,跟着传来内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燕舜竟亲自来了。   满堂宾客顿时都迎出门外,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燕舜从御辇中走出来,满面笑容地说道:“朕看完成礼就走,都平身吧。”   红烛映照,红毡铺地,满堂华彩,花好月圆。   赞者的声音抑扬顿挫着,拖了长腔叫道:“夫妻对拜!”   魏谦的手握着她,握得紧紧的,手心的热意透过肌肤,传到她心里,让顾惜惜原本紧张着的心情,慢慢地宽慰下来。   是他呢,从今后就要跟他白首相携,片刻不离了。是他呢,她没什么好怕的,他必定会珍爱她疼惜她,一心一意地待她。   于是她慢慢与他十指交握,并肩跪了下去,之后又慢慢松开手,看着他喜服的下摆,认真地叩下头去。   魏谦也看着她,红色穗子的缝隙里,依稀透出她下颏的一点点,仅仅这么一点,他已经觉得,她必定也是满面笑容,同他一般欢喜。   老天待他,还真是不薄。   燕舜端坐堂上,看着夫唱妇随的两个人,由不得笑着向晋阳大长公主说道:“姑祖母,朕看退思与表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夫妻!”   晋阳大长公主也是满脸喜色,连连点头道:“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夫妻!”   眼见大礼已成,燕舜站起身来,在魏谦肩上拍了两下,抬高了声音:“魏统领酒量浅,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各位手下留情,莫要把新郎官给灌醉了。”   宾客们哪个敢不凑趣?纷纷笑着附和,唯独李子正气鼓鼓的,他原本想狠狠灌魏谦一顿,报当初的一箭之仇,可皇帝发了话,也只能罢了,好气!   魏谦同着顾和等人,率领宾客将燕舜送出门外,将要上辇时,燕舜回头看他,低低笑着说道:“退思,皇后有孕了,你也要努力。”   努力。魏谦脸上笑着,心里胡思乱想着,他和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送走皇帝后,宾主再次回府,魏谦握着顾惜惜的手,快步走进了新房。   喜娘正要将秤杆递上,魏谦却等不得,伸手揭开了顾惜惜的盖头。   龙凤喜烛映照下,她秋波慢慢回转,向着他嫣然一笑。   终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洞房,你们猜猜魏狗行不行?哈哈。 第87章   一更鼓敲响的时候, 顾惜惜忍不住走到窗前,向外面张望着。   半个时辰前魏谦揭完盖头去席上敬酒,到如今还没回来, 顾惜惜听李妙英说过,吃喜酒的时候, 人们都喜欢灌新郎官的酒, 往往不灌得醉倒就不罢手, 难道那些人这会子正在灌他?   可燕舜已经发过话不许灌他,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太过分,但今天来了那么多客人, 就算不灌酒, 一人一杯喝下来, 肯定也就多了,难道他醉了, 所以一直没回来?   恰在此时,忽地听见吃酒那边传来一阵笑闹声, 像是许多人一起在喝彩似的, 顾惜惜不由得揪着一颗心, 这又在闹什么?   “姑娘, 姑爷喝醉了, ”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三元一道烟地从外面跑过来, 又急又笑,“奴婢看见李家少爷和好几个人一同架着姑爷往这边走, 姑爷好像连站都站不住了!”   到底还是给灌醉了,肯定是李子正的鬼主意!顾惜惜不由得担心起来,想要迎出去看看,可按规矩她这时候又不能出去, 只得坐回帐中,向四喜吩咐道:“你跟三元一起过去扶一扶,别磕碰着了。”   两个丫头出去了没多会儿,就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跟着是魏谦的声音:“你们姑娘呢?”   顾惜惜听他的声音倒还像清醒,稍稍放心了心,跟着就听见李子正说道:“呀,你没喝醉?”   庭下,魏谦攥住李子正的胳膊往外一推,早已经甩下他,大步流星向洞房走去,李子正被他那么一攥,只觉得钻心的疼,哎哟叫了一声,连忙撸起袖子一看,胳膊上几个青紫的指头印,看看就要肿起来了,李子正顿时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不就是灌了他几杯酒吗?他又没喝醉,这也太记仇了吧!   魏谦一步跨进房里,就见顾惜惜呼一下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回来了?”   她的眼角扬着,嘴角翘着,分明是要笑的模样,可当着丫鬟和喜娘的面又不好就那么笑出来,于是极力做出平静的模样,魏谦早看出来她的欢喜,他历来是不管那么多的,于是只管朝她走过去,冷声吩咐下人:“都退下!”   又来了,还是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性子。顾惜惜眼看喜娘们都懵着脸看她,忙向魏谦说道:“退思,还有许多事没办完呢,走不得。”   “还有事?”魏谦皱着眉头四下看了一遍,“那就快些办。”   他几步走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拉她在床沿上坐下,声音温柔起来:“等了我很久吧,饿不饿?”   当着这么多人,两个人都坐在床上像什么样子?顾惜惜心里乱跳起来,连忙起身往桌边上走,道:“我吃了些点心,不饿,倒是你饿不饿?”   魏谦想了想,点了点头:“是有些饿了。”   燕舜虽然发话不准灌酒,然而李子正仗着年纪小,拉扯了几个半大小子,死活缠着他灌酒,他又不好动手,又不好翻脸,索性装醉离席,算下来除了刚开席时吃了一块点心,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四喜眼乖,不等吩咐就把准备好的粥饭细菜端了过来,三元便抢着去拿了羹匙碗筷,喜娘们捧着酒壶酒杯跟上来,含笑说道:“请姑爷姑娘先吃合卺酒吧。”   合卺酒?魏谦低头瞧着顾惜惜,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怎么竟忘了这个?果然是要紧事。   喜娘拿起酒壶,正要斟酒时,魏谦已经接了过来,道:“我自己来。”   他向杯子里斟了满满两杯,淡青色的酒水斟得极满,颤巍巍地高出杯口一小截,顾惜惜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斟的这样满,待会儿可怎么拿得起来?   魏谦待到伸手去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斟得太满了,稍有不慎,只怕就要洒,可合卺酒无论如何也是洒不得的,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也不让顾惜惜动手,自己一手一杯,稳稳地端起来,又小心地与顾惜惜交缠着胳膊,这才把另一杯酒递到她手里。   “吃了这杯合卺酒,姑爷与姑娘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喜娘笑着说道。   顾惜惜禁不住低声说道:“永结同心。”   魏谦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跟着说道:“白头到老。”   胳膊交叠着,脸庞靠近着,彼此的气息在极近的距离中交缠流动着,那满满一杯的合卺酒送在唇边,一饮而尽。   酒原是果子酒,滋味清甜香滑,酒劲儿虽然不大,喝下去舌尖上还是有些辣,顾惜惜喝得急,瞬间就红了脸,正想要水时,杯子已经送到了她唇边,魏谦低声道:“喝口水压压,别呛着了。”   顾惜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玫瑰露调了蜂蜜水,甜。   魏谦又看了一眼,下人们知机,连忙都退了出去,魏谦长臂一舒,早将顾惜惜抱在了膝上,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我喂你吃。”   顾惜惜红着脸左躲右闪,只道:“我先前吃过了,不饿。”   “陪我吃。”他不由分说,拈起一块菱粉糕,送到了她唇边。   顾惜惜只得张开嘴咬了一口,魏谦凑得极近,跟着也咬了一口,顾惜惜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伸手推他一下,嗔道:“别闹了!”   魏谦只是笑着,脸颊蹭着她的脸颊,一口一口喂她吃完了,又把捏过糕的两根手指舔了一下,顾惜惜越发羞臊起来,扭开脸道:“你真是!”   又一块糕送到了她嘴边,顾惜惜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喂,只道:“吃饱了,一口也吃不下了。”   “那你喂我吃。”   魏谦强把那块糕塞进她手里,她不肯喂,他便握着她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一口便吃了下去。   “你真是!”顾惜惜倒紧张起来,“也不怕噎着!”   她连忙拿过汤碗,舀了一勺汤送过去,魏谦眉开眼笑,一口咽下去,又道:“还吃。”   “你自己吃吧,”顾惜惜挣扎着想下去,“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喂!”   “你喂的,吃着香甜。”魏谦只是搂紧了不放,脸凑上来,可怜巴巴,“方才灌了一肚子酒,几乎一口饭都没吃。”   “我才不信你,你嘴里根本没有酒味儿,肯定又想法子混过去了。”顾惜惜好笑起来,“也只好骗骗外头那些人,还想骗我?”   魏谦抵住她的额头,笑意盈盈:“你又没亲过,怎么知道我嘴里有没有酒味儿?”   没等顾惜惜说话,他轻轻吻住了她。   顾惜惜现在知道,他嘴里,还是有酒味的。辣辣的,甜甜的,也许是酒劲儿有点大,她整个人都觉得晕乎乎轻飘飘的,就连什么时候他放她下来的,都有点记不清楚了。   下人们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桌子,又服侍着净口净面,魏谦出去敬酒时,顾惜惜已经洗过脸了,这会子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漱了齿解了发髻便回来了,谁知魏谦比她更快,早已经在卧房里等着她了。   三元低声道:“姑爷不肯让人服侍,自己收拾的。”   还是这么古怪的脾气。顾惜惜见他发髻还没解,便走过去道:“我帮你弄头发吧。”   魏谦仰头看她,眉眼含笑:“正是等着你来弄呢。”   下人们悄悄地退了出去,门带上了,满屋里静悄悄的,发冠取下来,发髻解散了,梳子齿按摩着头皮,一点点往下梳开,顾惜惜正低头握着他厚密的头发,身子突然一轻,魏谦反手搂住了她的腰,声音喑哑:“惜惜。”   顾惜惜突然就想起来那些画图上的男女,又想起那些梦里,她与他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烛光昏暗,珠罗纱帐低垂,与此时的情形何等相似。   羞耻得不能作声,他灼热的呼吸铺天盖地地卷上来,嘴唇贴着嘴唇,唇舌恋着唇舌,酒气没有了,满世界里,都只剩下他那股子又冷又热的松叶气息。   魏谦起初闭着眼睛,很快又睁开了,她的衣服太复杂,那么多扣子,又有那么多带子,急切间怎么也解不开。   他胡乱地想,原来天底下最难的不是那些招式,而是女人的衣服,那么漂亮精致的东西,却裹得那么严实,轻易看不到摸不到。   他曾经在梦里见过她,月牙似的锁骨,柔润白皙的肌肤上,一点淡淡灰色的痣,他需要亲眼验证,那个梦是不是真的。   腋下的扣子是赤金的莲花,镶着小粒的红蓝宝,精致小巧,也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机簧,怎么都解不开,魏谦低着头正弄得焦躁,忽听嗤的一笑,顾惜惜的手摸过来,闭着眼睛扭了下纽襻,赤金莲花瞬间松开了。   大红的外裳底下,是海棠红的中衣,薄如蝉翼的妃色的小衣底下,隐隐露出雪白的肌肤,甜甜的,香香的气息缠住了他,魏谦顾不得说话,只是急切扯开了衣带。   月牙似的锁骨,柔软的起伏,一点淡淡灰色的痣。   一切都像梦里一样,可是梦里,他并没有看见那么大片白皙的肌肤。   双目像是被灼伤了一样,眼前瞬间闪过母亲的尸体,衣衫不整,手臂和小腿光裸着,白皙的皮肤笼在血色里。   那是他有记忆之后,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伴随着杀戮和血光。   魏谦猛地扯过被子,盖住了顾惜惜。   拼命地喘息着,却还像被扼住了咽喉一样,怎么都喘不过气来,魏谦紧紧闭上眼睛,很想吹熄了蜡烛,突然又想到,新婚之夜,这蜡烛是不能熄的,更何况,他也害怕熄灯后的黑暗。   顾惜惜从被子里露出脸来,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满脸都是焦躁,就像她那些梦里,他一次次徒劳的努力。   顾惜惜心里空落落的,却还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退思。”   “嗯。”魏谦很快答应了一声,身子贴过去,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一遍遍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耳朵,顾惜惜低低喘息着,化成了柔丝,只在他手中缠绕。   魏谦焦躁到了极点。心里空虚着,身体冲动着,本能却又恐惧着,如在天堂,又像在地狱,天堂地狱之间,只有一线距离。   中间横着一个她,让他爱到极致的她。   更让他进退无从的是,她开始主动回应他的吻,她在邀请,在蛊惑。   他又怎能退缩?   魏谦忽地翻身压上去,紧紧搂住了她:“惜惜。”   被子一点点挪下去,血色铺开来,又在她香甜的气息中一点点消褪,魏谦看见了梦中那点痣,就在那里,无声地邀请。   他犹豫了一下,但她很快抱住了他的腰,肌肤紧贴着肌肤,新奇的体验让他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吻住了那颗痣。   眼前的血色慢慢变淡,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她,魏谦猛地扯开了隔在中间的被子。   顾惜惜一点疼,叫出了声。   但他很快吻住了她,那些没出口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缠绵下去,婉转低回,不曾休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激动! 第88章   顾惜惜在将醒未醒的边缘, 又梦见了魏谦。   他紧紧握着弯刀,满脸杀意,在逼问一个人。   那人的脸被他的身体挡住了, 顾惜惜看不见,但她直觉, 应该是个女人。   一个很重要的女人, 与梦中她的死有关的女人。   顾惜惜急切地想要绕过魏谦, 看清楚那人是谁,却在此时,魏谦突然拔刀, 当头向那人劈了下去。   画面迅速消失, 恍惚中, 顾惜惜听见那个女人在叫:“退思!”   是谁?除了她自己,还有谁会这么叫他?   画面忽地一转, 又变成了漫天大火中,紧紧抱着她尸体的魏谦, 顾惜惜心中一阵锐疼, 猛然惊醒。   窗纸上泛着鱼肚白, 天亮了。   魏谦侧着身子躺在她旁边, 正睡得沉。   他个子高, 长手长脚地比她长出不少, 这会子蜷成一团挨着她,胳膊搭在她腰上, 脸埋在她颈窝里,一呼一吸之间,暖热的气息吹得她脖子上一阵痒痒。   梦中的余悸慢慢消失,顾惜惜怕吵醒他, 便没有动,只微微把头挪开一点,瞧着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熟,鼻梁高挺,嘴唇紧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末梢卷翘着,有一种异样的安静天真。   顾惜惜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子难以克制的柔情,很想摸摸他的脸,很想轻轻在他唇上吻一下,可他睡得那么香,又让她觉得,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吵扰了他。   于是便默默地看着他,微微勾起了红唇。   窗纸上越发白了,啵一声,龙凤喜烛爆了一个大大的灯花。   鼻端嗅到一股子怪异的气味,有她平常她用惯了的熏香味儿,有他身上的松叶味儿,有喜烛里的沉香屑气味,还夹杂着一股子从未闻过、说不出来的古怪气味,各种并不相融的气息混在一处闷了一夜,屋里并不算好闻。   顾惜惜心想,其实应该起来打开窗户换换气了,可他还没醒。   于是她试着伸手,想要拿过素常里放在床边的帕子遮一下口鼻,手才一挪,顿时觉得自下而上一阵酸软,就连胳膊也有些抬不起来似的,顾惜惜一阵诧异。   定睛一看,帕子并不在原来的地方,而是半拖在地上,再一看,衣服也有一半丢在地上,零零散散的,这儿一件,那儿一件,她昨天穿那件小衣,从魏谦身子底下露出一个边角,竟是被他抱在怀里。   刷一下,顾惜惜顿时连耳带腮臊得通红,忽地想到,这满屋里古怪的气味儿,怕是跟昨夜里他们做的那些事脱不开干系。   眼前突然闪过昨夜里神智清醒时的最后一幕,他扶着她的腰,哄劝着逼迫着,硬是让她坐在他身上,然后低头,含住了她锁骨边上生着的那颗痣……   顾惜惜低呼一声,缩进了被子里。   魏谦从酣睡中突然被惊醒,立刻伸手去摸枕边的人。   手指触到了光滑温软的肌肤,鼻端嗅到了暖暖的甜香气,魏谦睁开眼睛,她的容颜出现在眼前。   脸上红着,就连耳朵也红得厉害,眼睛闭得紧紧的,好像在睡着,可是睫毛又不安地颤动着,分明又没睡着。   魏谦怔忪了片刻,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真实,他悬着心,轻轻在她唇上抚了一下,暖的软的,她的嘴唇有点水汽,濡湿了他的指尖。   突然就确定了,不是梦,是她。她就在他身边,不是梦幻,真真实实的存在。   他终于娶了她,从今往后,她是他的妻子,他们会白头偕老,一时一刻也不再分离。   满心里的柔情涌动着,魏谦伸臂将枕边人搂住,稍一用力把她放到自己身上,亲了下她微抿着的唇:“惜惜。”   顾惜惜闭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   “惜惜。”他又亲了一下,嘴唇移下去,顺着脖颈滑向锁骨,又滑向下。   “别!”顾惜惜无力地抗拒着,身上酸软的厉害,羞得抬不起眼皮,只能低着声音哄他,“时候不早了,该起床了。”   “新婚夫妻,就算起得晚些,也没什么。”魏谦只管吻着,声音含糊。   “别闹,”顾惜惜自己也觉得,这拒绝太软弱,哪里能阻挡不安分的他?然而又不能让他由着性子来,只能红着脸推着他,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早些起来,别让人笑……”   这绵软中带着沙哑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不像拒绝,倒更像是邀约。魏谦原本只有三分想,被这一声倒勾起了十分,哑着嗓子说道:“我们成亲了,没人笑。”   顾惜惜在慌乱中,只来得及随手扯过一件什么遮住了脸,正是那件被魏谦捂了一夜的小衣,衣上的桃花不偏不倚,正落在她唇上,魏谦便隔着那薄薄的料子吻着她的唇,喃喃地叫她:“惜惜,惜惜……”   金钩摇动,红绡帐如水波似的荡漾不休,啵一声,喜烛又爆了一朵大大的灯花。   正房中。   罗氏瞟了眼刻漏:“都这会子了,还没起。”   顾和坐着吃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才带着几分不满说道:“饭菜都要凉了,昨儿忙乱了一天,乖女肯定没吃好,也该早些让她起来吃饭才是。”   “算了,年轻人嘛,”罗氏看他这个样子,倒有些好笑起来,“凉了就再热热,有什么打紧。”   “侯爷,夫人,姑娘跟姑爷起来了。”丫鬟走进来禀报道。   “这都快到辰时了,”顾和忙放下茶杯,吩咐道,“赶紧摆饭去!”   “侯爷,夫人,”又一个丫鬟赶过来,“姑娘跟姑爷洗浴去了,说是待会儿再过来吃饭。”   大清早起来洗浴……罗氏看了顾和一眼,顾和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魏谦这厮!”   净房里,顾惜惜刚刚泡进浴桶中,魏谦便披着外袍走进来,向伺候的丫鬟说道:“都退下。”   三元、四喜不敢多话,连忙放下澡豆布巾往外走,顾惜惜连忙扯过布巾遮住自己,急急说道:“你做什么?”   “不用她们,”魏谦在边上蹲下来,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以后这些事我服侍你,不用别人伺候。”   “别闹了,”顾惜惜红着脸躲开了,“你快去洗你的吧!”   “我洗完了已经,”魏谦拿过水里泡着的手巾,撩起她的长发,轻轻给她擦抹着背,“赶着过来给你洗的。”   哗一声水响,顾惜惜转过身来,满脸疑惑地打量着他,他脸上还有点湿气,头上梢上也有点湿,果然像是洗过澡的模样,可是才那么短短的一会儿,他竟然洗完了?顾惜惜由不得问道:“洗那么快,洗干净了吗?”   她转身时,布巾滑下一些,露出凝脂般的一痕,魏谦手上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想给她挡上,手伸到跟前,却又忍不住握住了,声音喑/哑着:“惜惜。”   顾惜惜低呼一声,来不及多想,一下便钻进水里。   魏谦没有松手,于是胳膊浸到了水里,袖子湿了,水迹向上漫着,很快连手肘的位置也是湿的。   顾惜惜憋不住气了,不得不露出脸,用力拉扯着他的手,嗔道:“你再闹,我就恼了!”   她脸上红的厉害,看模样也像是真的有些恼,魏谦松开了手,到底还是不甘心,趴在桶沿上,闷闷地说道:“咱们都成亲了……”   “成亲了也不行!”顾惜惜推开他,“你老老实实出去,叫三元四喜进来给我洗。”   “不好,”魏谦又凑过来,“还是我给你洗吧。”   “再闹一会儿水都要凉了!”顾惜惜嗔道,“你自己都是胡乱洗的,刚进去就跑出来,谁知道洗干净了没有。”   “我洗的很干净,”魏谦呼一下扯开了披在身上的袍,“不信你看。”   他光裸的胸膛突然出现在顾惜惜眼前,冷白的皮肤,肋下一道刀疤,斜斜地横向下,顾惜惜原本想要捂脸,这会子却顾不得了,连忙伸手抚了一下,问他:“怎么弄的,疼不疼?”   魏谦怔了一下,陈年旧伤,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又怎么会疼?她也是痴,居然问这种问题。可身上还有许多伤疤,大约她昨夜里害羞没敢看,这会子见到了,免不得要问,魏谦连忙掩上衣襟,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疼,很久以前的了。”   “身上是不是还有?”不知道怎的,顾惜惜觉得喉头有些哽住了,眼前忽然闪过梦里他伤痕累累的肩背,忍不住探手进去,细细摩挲着那道伤,又慢慢移向他的背,轻声问道,“都是什么时候弄的?怎么会这么多。”   “惜惜,”魏谦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摸,他带着点浅浅的笑,吻着她的嘴唇,道,“都是很久以前弄的,不用理会。”   “我听我爹说,身上有伤的人,阴雨天的时候总会难受,”顾惜惜另一只手移上来,揭开了他一边衣襟,“你平时疼不疼?还是请个高明的大夫,早些看看吧。”   魏谦心里一动,脸颊贴着她的脸,道:“疼。”   “那就赶紧请大夫看看,听说随军的大夫最擅长治这个,我问问我爹有没有相熟的。”   顾惜惜说着话,忙忙地就要去拿架上的衣服,魏谦突然含住了她的耳朵,轻轻吹着气,声音喑哑:“要想不疼,也容易得很,我知道一个法子。”   顾惜惜被他这么一弄,身上一下子就酥/su/麻/麻起来,手软得抬不起来,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法子?”   魏谦亲着她,单手一撩,甩开披着的袍,迈开长腿跳进了浴桶:“你让我跟你一起洗,保准以后都不疼了。”   哗啦一声,水花激荡起来,洒了一地,顾惜惜低呼一声,正要说话时,他已经吻住她的嘴,把没说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你们满意否? 第89章   新婚后的第一顿饭, 一直到辰正时分,顾惜惜才吃上。   在餐桌边坐下时,顾惜惜根本不敢抬头, 更不敢去看父母亲的脸色,倒是魏谦神色肃然, 亲手给顾和与罗氏盛了饭, 又布了几回菜, 倒像起晚了还胡天忽地的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顾惜惜低着头,心里又是纳闷又是羡慕,他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还能这样镇定?   正想的出神, 碗里被放了几片嫩山鸡, 魏谦轻声道:“惜惜,吃点肉。”   顾惜惜没好意思看他, 只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吃, 魏谦又夹了一筷子茭白过来, 道:“菜蔬也要吃点。”   他不停地夹, 一眨眼的功夫, 小小一只碗就被堆得冒了尖, 顾惜惜觉得, 别说是她,就算是一条龙, 有这么堆得满满的一碗,也该吃撑着了,于是用筷子虚虚地挡住他又伸过来的筷子,低声推辞:“别夹了, 这些就够了。”   “多吃点才行,”魏谦绕过她,把夹着的鸽子蛋放进她碗里,“吃的太少没力气。”   “我好端端的在家,要那么多力气做什么?”顾惜惜好笑起来,又夹起鸽子蛋放去他碗里,“你也赶紧吃吧,别只顾着给我夹菜。”   罗氏在一边看着,不觉露出了笑容,向顾和递个眼色,示意让他也看。   顾和从魏谦进门之后,就一直盯着他,满心里都是不满。   这才新婚第一天,还是在自己家里,魏谦就这么不知道收敛,过几天等他走了,越发是要胡天胡地了。于是顾和板着一张脸,淡淡说道:“退思,都说清晨即起,洒扫庭除,咱们家自然是不用你做这些的,不过还是得早睡早起,才是保养之道。”   顾惜惜听出了言外之意,脸上热辣辣的,只是不敢吭声,魏谦站起身来,低着头恭恭敬敬说道:“是。”   “好了,”罗氏横了顾和一眼,“吃饭呢,说这些没紧要的做什么?”   顾和瞧见顾惜惜红了脸时,心里也早后悔了,他原是想敲打敲打魏谦,没想到魏谦一本正经的丝毫不觉得羞惭,反而让女儿害羞成这样,顾和连忙说道:“我只是想起来随口一说,也没有要你如何,快坐下吃饭吧。”   魏谦依言坐下,忽地瞧见顾惜惜眼前搁着一碟煎饺,忙又端过来姜醋碟子,轻声道:“吃这个要蘸点姜醋才好,免得油腻积在心里。”   他说话时眉眼低垂,唇边含笑,声音轻柔温存,顾和看在眼里,不觉又感慨起来,眼前的魏谦跟他印象中那个总是冷冰冰没什么话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人,这人虽说面皮厚了些,性子怪了些,对女儿还真是实心实意的好。   一念至此,顾和不由得怔了一下,这是怎么了,女儿女婿感情好,原该替他们高兴才是,他怎么尽是挑刺,怎么看都觉得女婿不顺眼呢?   连忙温和了神色,又补了一句:“退思,三天后我就要回东海,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以后凡事你多留些心吧。”   魏谦立刻站起身来,恭敬答道:“是。”   “坐下吧,都是自家人,以后不必这么拘礼。”顾和摆摆手让他坐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城外山脚下的田庄上出产肥美的鹧鸪,明儿一早我带你去打,惜惜最喜欢吃烧鹧鸪了。”   顾和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催着一家人起身去田庄打鹧鸪,顾惜惜头天夜里依旧被魏谦闹得没睡够,坐车赶路的时候难免犯困,正靠着车壁打盹的时候,车子忽地停住了,魏谦探头向里面看了看,道:“车子晃得这么厉害,怎么睡得好?”   “靠着垫子呢,”顾惜惜睡眼惺忪,含糊着说道,“不妨事的。”   下一息,魏谦跳下马,弯着腰钻进车中,抱起了顾惜惜。   车厢并不算大,他个子高腿长,坐在里面根本伸不开,便侧着身子蜷起一些,靠在车壁上,又把顾惜惜搂在怀里,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肩膀,轻声道:“这下好些了吧?”   顾惜惜的睡意消失了一大半,红着脸推他:“别闹了,你快出去吧,我一个人睡得挺好,你不用管我。”   “都是山路,颠簸一下,万一碰着了扭着了,那就麻烦了。”魏谦拿过边上的靠枕,塞到她脚底下给她住,端详了一下,“回头把这车子再收拾一下,车厢里包一层软和些的布料,再放几个皮褥子在里头就好了,待会儿到了山里,我看看能不能打几只狐狸,给你做个狐腋的褥子,只是这会子大夏天,狐狸皮不够厚密,差点意思。”   “有这个费事的功夫,还不如你以后少折腾些,让我多睡会儿,”顾惜惜白了他一眼,“岂不是更好?”   “那不能够。”魏谦低头看着她,神色肃然,“夜里事情太多,没法子早睡。”   还能有什么事?左右就是他折腾。也不知他哪儿来那么多精力,看着明明挺瘦的一个人,一旦放下帐子来,偏是能折腾。   顾惜惜又劝了几回,眼看他不肯出去,也只得罢了,原以为这个模样怎么也睡不着,谁知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不多一会儿,竟然沉沉地睡着了。   魏谦低头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安稳到了极点,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无声地心里叫了声,惜惜。   山道上,顾和看看空着的那匹马,不由得又板了脸,拨马来到罗氏车子跟前,探下身子低声道:“这个魏谦,也不知道收敛,大白天的跟乖女坐一辆车,也不怕人笑话。”   罗氏嗤的一笑,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年轻那会子,难道不是偷着空就跟我挤一辆车?”   “有吗?”顾和不由得也笑起来,“我怎么会?”   “罢了,我看你呀,就是心里对退思有成见,一心一意挑刺,”罗氏道,“我看退思就挺好,你以后也别老是挑刺,让惜惜看着也不是滋味。”   “这才几天,你就替他说话了。”顾和笑着直起身,“行,听你的,反正咱们家里你说了算。”   这天翁婿两个一起出手,非但打了十几只肥鹧鸪,更有几只山鸡,魏谦还猎了一只狐狸,原是要做皮手筒的,顾惜惜看那狐狸不大一只,最后还是给放走了。   回城的路上,魏谦软磨硬泡,到底又是跟着顾惜惜一起坐车,搂着她在怀里,低声道:“惜惜,明天咱们进宫给陛下谢恩,好不好?”   新婚第三天,原是回门的日子,不过招赘就没这么一环了,顾惜惜点点头,道:“是该去谢恩,正好爹爹也去向陛下辞行。”   她想着成亲那天燕舜突然驾临的恩情,道:“陛下待你,真心是好。”   魏谦低低地嗯了一声,道:“先前在润州时,陛下就待我极好。”   顾惜惜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以前的事,不由得追问道:“陛下去润州的时候,你也在那里吗?”   “嗯,”魏谦靠在车壁上,嘴边含着笑,回想着当年的情形,“我在那里待了十年,陛下在那里待了六年,就是在润州的时候,我进了影卫,后面又做了陛下的侍卫。”   原来如此,少年时的交情,怪道不同一般。顾惜惜突然想起来,明浮玉当年也是在润州的,原来他们三个,那么早就相识,也怪道上次魏谦出事时,明浮玉那样责怪她。   回到府中时,下人们都出来相迎,内中赫然有张乙官,魏谦点点手让他过来,自己向顾和说道:“这些都是我素日里使唤的人,特地让他们过来拜见岳父、岳母。”   张乙官带头,魏家的下人们乌压压跪倒了一大片,顾惜惜一眼便看见了跟在张乙官身后的郁金,心下便是一顿。   又是她。   那个梦里,她没看清楚脸的那个女人,难道是她?可以她的身份,又不可能直呼魏谦的表字。   顾惜惜思忖着,低声向魏谦说道:“退思,那个叫郁金的,让她留下来服侍吧。”   魏谦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留下了郁金。   郁金磕头谢恩时,顾惜惜眼见她偷偷瞧着魏谦,满眼喜色,不由得想到,果然不是个安分的,须得盯紧着些。   翌日一早,一家人齐齐换了礼服大妆,入宫谢恩。顾惜惜新婚不久,还没得诰命,便只是穿着寻常的礼服,魏谦拣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蜻蜓簪给她戴上,端详着她说道:“等见了陛下,我给你讨个诰命。”   顾惜惜抿嘴一笑,道:“你这是谢恩的,还是去讨赏的?”   “大丈夫出生入死,无非博个封妻荫子,”魏谦拿起她的手,在手心里吻了一下,“惜惜,咱们得早些生个孩子,陛下都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了,前阵子还笑我不行。”   好端端,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里?顾惜惜横他一眼,抽回了手:“陛下有许多妃嫔给他生呢,你是不是也要学陛下?”   “不会,”魏谦伸臂抱紧她,“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一个。”   顾惜惜没说话,心里却像饮了蜜一样甜。她是知道他的,他对她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过,这一辈子,只有他跟她两个。   入宫,谢恩,赐宴,皇后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开,燕舜人逢喜事,不等魏谦张口,便答应尽快给顾惜惜诰命封赏。   临走时帝后并肩坐着,燕舜笑着向明浮玉说道:“退思这一成亲,人都胖了一圈,可见是个有福气,寻了个好媳妇。”   “退思他,”明浮玉轻声道,“一向好福气。”   顾惜惜脚步一顿。退思。这声音这语气,怎会如此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老丈人怎么看我都不顺眼。   魏谦:还好丈母娘跟媳妇怎么看我都顺眼。   魏谦:请叫我妇女之友。   ——————————————   明天最后一章,敬请期待~   本章留评有红包啦,么么~ 第90章   顾和返回东海后没多久, 顾惜惜的封赏便颁了下来,年纪轻轻就成了二品诰命,在勋贵圈中也是头一份, 罗氏由不得打趣她道:“如今你的品阶我还高,以后入宫朝贺时, 你要站在我前头了!”   “怎么会?”顾惜惜挽着她的胳膊坐在边上, 笑意盈盈, “爹爹在东海建的是大功业,娘,我觉得你这个诰命夫人呀, 且得往上升升呢!”   罗氏笑着说道:“这丫头, 嘴巴越来越甜了!”   为着庆贺, 镇远侯府大排宴宴,很是热闹了几天, 席上众人议论起近来京中的新鲜事,一件是帝陵不日就要完工, 宗人府已经选定了黄道吉日, 准备在六月中恭送先皇灵柩入陵;第二件是燕双成府中新进了一个男宠, 据说极受宠信, 燕双成已经把从前府中那些人都打发出去了。   “说是生得有几分像先前的驸马。”饮酒的间隙, 李妙英悄声说道。   “时驸马?”顾惜惜随口问道。   “不是, 是最前头那位驸马,”李妙英道, “就是和离后得了病过世的那位。”   这倒是奇了,和离了以后,寻男宠还要找个相貌相似的,难道是就喜欢这种长相?顾惜惜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 便丢开了手,向李妙英问道:“别只顾着说别人,阿妙,我正想问问,你的好日子定下了没有?”   “你这人!”李妙英飞红了脸,冲她瞪眼,“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突然就扯到我身上了?我的事有什么可说的?倒是你,如今满京城里都知道你们是恩爱夫妻,出门都要两个人一起坐车才行!”   从那次去田庄后,魏谦像是得了趣味一样,但凡出门,总不肯骑马,非要跟她挤在一辆车里坐着,如今被李妙英一揭挑,顾惜惜脸上也觉得有些发热,不过她近来跟魏谦混得久了,倒也学到了几分他的面皮功夫,当下一本正经地说道:“男婚女嫁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问你一句罢了,你还攀扯上我?你既不肯说,那也好办,待会儿我去寻英国公夫人,跟她打听去吧。”   跟着抿嘴一笑:“她是你未来婆婆,想必这推演宜婚嫁的黄道吉日的事情,都是她张罗的,她肯定知道。”   李妙英脸上更红了,嗔道:“瞧把你机灵的!”   左右一看没人注意,这才附在她耳朵边上,扭捏着低声说道:“大约是八月底吧,我娘说那时候不冷不热天气正好,我也想在家里过完中秋才说,不然等成了亲,以后想回趟娘家都难。惜惜,还是你这样好,成了亲也不用离家。”   顾惜惜笑着说道:“你羡慕的话,也招赘呗,明琮对你一心一意的,肯定听你的话。”   “少来,除了魏谦那种能自己做主的,哪能那么容易入赘?”李妙英摇了摇头,“真是没想到,魏谦先前看着那样,如今对你又这样,惜惜,你可真是个有大福气的!”   到晚间卸妆时,顾惜惜从镜子里看着魏谦,冷不丁说道:“以后不许你再跟我挤一辆车了!”   魏谦正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手里的梳子一顿,不解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都在笑话咱们呢!”顾惜惜划着镜子里他的脸羞他,“说你好好一个大男人,只管跟我们女人家挤一辆车。”   “你要是不喜欢他们议论的话,我有办法让他们闭嘴。”魏谦握着她的头发,细细梳篦着,放下了心。   她突然提起这话,他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事情惹她不高兴,才不准他一起坐车,原来竟是为着那些人说闲话。这也不难,谁家还没点不干不净的事儿捏在影卫手里呢?回头他敲打一下,管教那些人都老老实实闭嘴。   “你这人,”顾惜惜呼一下抽走了他手里握着的头发,嗔道,“不大点儿的小事就要上那些手段,当心人家说你无法无天。”   魏谦垂着眼皮,嘴唇便微微抿了起来。   顾惜惜见副这幅怏怏的模样,反而担心起来,忙转回头瞧着他,问道:“怎么了?”   “惜惜,”魏谦弯腰圈住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涩,“你也说了是不大点儿的小事,难道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外人说一句,你就不准我跟你一起坐车了?这不公平,咱们两个才是最亲的,做什么要理会别人说什么?”   顾惜惜瞧着他,担忧消失了,只是忍不住想笑。这话说的亲厚稠密,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他也大不小了,从前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怎么一成亲反倒像个小孩儿似的,粘人得紧?又惯会一本正经地说些肉麻的话,也不知这面皮是什么做的,一点儿也不知道羞臊。   她有心逗他,便横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呢,谁跟你最亲?我头一个亲的是我爹我娘,然后是我外祖母,你且排在后面呢!”   爹娘,外祖母,他得排在第四个。魏谦抿着嘴唇半晌不说话,最后闷闷地说道:“好吧,第四个也行,反正只有我,是要陪你过一辈子的,他们再亲,也都不如我亲。”   顾惜惜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道:“一天到晚的,到底在想什么!”   “想你。”魏谦趁势吻了她一下,道,“惜惜,咱们想坐一处就坐一处,不用理会旁别人说什么。”   “谁想跟你坐一处?”顾惜惜推开他,笑着转过身去,“家里的车子太小,你个子又高,每每挤得我难受。”   “那就做辆大车子咱们坐,”魏谦重又拿起她的头发,“正好送灵的时候也能用。”   到六月里车子倒是做完了,可魏谦却被燕舜指派去负责送先帝入陵时的一应值守防卫,就算他满心里想要跟顾惜惜一起坐车,也是不可能了。   从京城到帝陵将近一百里地,到时候京中品级以上官员、诰命都要随行相送,路途既长,沿途祭奠的礼仪又多,况且途径的一大半是山林野地,既要确保皇帝的安全,又要调动各处卫所值守哨探,事情太多太杂,魏谦不得不提前半个月出发,沿路途查看地形,一一布置安排。   成亲以来,这是他头一回跟顾惜惜分开,虽然每天里千头万绪,有无数需要操心的事,可他还是留下了心腹江复生,命他不时往来京中与帝陵,传递镇远侯府的消息。   这天江复生从京中回来时,说完了一应事宜,犹豫了一下又道:“大统领,夫人让郁金去联络打点送灵时的下处,可属下发现,夫人又命护卫悄悄盯着郁金,时时把她的行踪报到夫人那里。”   盯着郁金做什么?一个丫鬟而已。魏谦一时想不通顾惜惜要做什么,但她吩咐下来的事,他自然是不会有异议的,便道:“既是夫人发了话,那么你也安排两个妥当的人盯紧郁金,若是夫人的人手有什么遗漏的话,你们及时提醒一下。”   江复生答应着,又道:“大统领,郭盛昨天背着人进宫去了,属下没打听出来他到底去了哪儿。”   之前影卫向魏谦隐瞒了燕双成散布谣言的事情之后,魏谦就有些疑心郭盛,但几番私下里探查,郭盛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魏谦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让江复生继续盯着,不得放松。   影卫虽然身份特殊,免不了四下走动,但是近来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进宫,而且据魏谦所知,郭盛并不是燕舜的人,那么他为了什么事偷偷进宫,见的又是谁?   入陵在即,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魏谦沉声吩咐道:“加派人手跟着他,外松内紧,有什么不对立刻来报我。”   江复生走后,魏谦左思右想,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家里那边虽然留足了人手,可唯有他亲身守着她,才能放下心来。   他立刻叫来部下,吩咐道:“把行程往前赶一天,到时候我要回家一趟。”   镇远侯府中。   三元悄悄向顾惜惜报消息:“……郁金把下处安排在莲净庵,她过去打扫收拾的时候,恰好怀山长公主府的人也在那边借住处。”   怀山长公主的病始终没有起色,如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梁牧死后为着守孝,梁茜的亲事也没有着落,梁家的小儿子梁复又是个事事都不行的纨绔,曾经赫赫扬扬的怀山长公主府从此一落千丈,这几个月京城里几番热闹事,梁家经常连请帖都收不到。   顾惜惜想着最后一次见面时梁茜满脸怨毒的神色,直觉不能与她碰面,便道:“去告诉郁金,我不住莲净庵,让她另外寻住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管郁金是不是有问题,她都没必要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送灵前一天的晚上,顾惜惜刚刚睡着,忽然觉得脸上一凉,跟着鼻端嗅到了魏谦身上特有的松叶气味,她迷迷糊糊之中,还以为是在做梦,可那凉凉的一点慢慢地移下来,移到了唇上,变成了一个缠绵的吻。   顾惜惜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才突然意识到,不是梦。   睁开眼睛时,魏谦正坐在床边俯身吻着她,顾惜惜惊喜之下,脱口问道:“退思,你怎么回来了?”   “不放心你,所以赶着回来一趟。”魏谦一手扯开腰带,甩掉了外袍,跟着搂紧她倒在了床上,“明儿一早我得赶着去宫里护驾,先回来看看你。”   “鞋,你还穿着鞋呢!”顾惜惜推着他,“先把鞋脱了。”   魏谦胡乱扯了下鞋子,两脚一蹭,早踢在了旁边,跟着就钻进被子里,摸索着去扯顾惜惜的衣带:“惜惜,我好些天没看见你了。”   “别闹了,这都几更天了,你赶了一天路,明天一大早还得进宫,”顾惜惜紧紧攥着衣带,喘微微的试图阻拦,“赶紧睡下歇歇吧。”   “我不累。”魏谦急急答道。   他很快找到了衣带的活结,拽着头一下便扯开了——这件事他近来做的十分惯熟,根本就是轻车熟路,甜香气息瞬间充盈了鼻端,魏谦拉起被子盖住两个人,伏了下去。   顾惜惜一早醒来时,枕边已经没有人了,若不是小衣抛在枕上,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她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个癫狂的梦。   身上酸软的厉害,半天都不想起身,待到下床梳洗时,顾惜惜看着镜子里满目春色的自己,暗自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不能由着他胡闹了,她还要赶一天的路,他更是要忙上一整天,偏要在这时候折腾,真是个不管不顾的。   辰初时分,先帝的灵柩出东华门,太后率领帝后两个并后宫妃嫔,皇子、公主随后围随,百官诰命的车马在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出东城门,往帝陵的方向走去。   魏谦乘马跟在御辇之后,护卫的间隙里,不时望向远处顾惜惜的车子,加意戒备。   一路上颠簸辛苦,天快黑时,帝后在半路的行宫安置,官员与家眷便在附近的寺庙、农舍落脚,镇远侯府定的下处是一处农庄,魏谦眼巴巴地看着顾惜惜的车子往那边去了,正要跟过去时,一个小太监寻过来,道:“魏统领,陛下让你即刻过去。”   魏谦也只得随他进宫,去了时才知道,明浮玉身边一个侍女在寝宫里被野猫抓伤了,明浮玉此时正怀着身孕,诸事都不敢掉以轻心,是以燕舜传他过来安排人手,加强行宫的巡逻防守。   这一打岔,足足又忙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魏谦惦记着顾惜惜,正要赶过去时,一个宫女急急慌慌地跑过来道:“魏统领,又发现野猫了!”   农庄里。   顾惜惜在灯下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魏谦回来,便知道他脱不开身,独自梳洗了睡下,刚刚朦胧睡着,忽听外间值夜的三元叫了一声,但很快就止住了,周遭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短促的一声叫,已经惊醒了顾惜惜,正要起身时,忽地嗅到一股子怪异的香味。   迷香。顾惜惜一个激灵,连忙从枕头底下摸出蜡丸塞住了鼻子,不多时就听见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人摸了进来,跟着噗一声,床头点着的蜡烛熄灭了。   黑暗中,一阵陌生的脚步声悄悄往床边过来,顾惜惜不动声色地取出随身带着的匕首,拔下了刀鞘,跟着无声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帐子的方向。   屋里一片漆黑,只能模糊看见两个人影,顾惜惜握紧了匕首,轻轻敲了两下床帮。   呼一下,帐子被撩开了,扑鼻一股子汗臭味,跟着一只手向她身上摸过来,顾惜惜一刀扎过去,立刻翻身坐起,晃亮了火折子。   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叫声,刚刚的男人被她扎到了手,捂着手直跳,另一个男人目瞪口呆,全不明白为什么她还醒着。   顾惜惜冷冷问道:“谁指使你们的?郁金,还是梁茜?”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叫嚷抓贼的声音,两个男人脸色一变,立刻要上前抓她,床底下突然钻出几个女护卫,一刀一个,将他们砍翻在地。   一阵急促的就脚步响,四喜提着裙子跑进来,道:“姑娘,郁金偷偷开门放贼人进来,被当场抓住!”   顾惜惜还没来得及说话,通一声,门被踢开了,魏谦一阵风地闯进来,一把抱住了她:“惜惜,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惜惜从他怀里钻出来,“我早有准备。”   那天她命郁金另外换个下处,郁金没有辩驳,很快便照办了,但顾惜惜却一直提防着,随身带了兵刃,又命女护卫片刻不离地跟着,全神戒备。   魏谦今晚没回来,顾惜惜心里一直觉得不安,就才让女护卫藏在屋里守着,果然便出了事。   魏谦紧张地打量着她,她神色自若,甚至嘴边还噙着笑,似乎根本没当回事retyuvbng,可他害怕的紧,也愧疚的厉害,他本该一直守着她的,结果却让她一个人面对凶险!   那两个男人倒在地上,脚腕被女护卫砍伤了,鲜血直流,魏谦上前一步,一脚一个,重重踢在他们的伤口上,冷冷问道:“你们是谁?谁指使你们来的?”   那两个男人惨叫着,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老爷饶命,我是良民啊!有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到这屋里睡一夜,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睡一夜。魏谦脸色一变,腰间弯刀瞬间出鞘,银光闪过,惨叫声戛然而止,两个男人顿时气绝身亡。   鲜血溅出的一刹那,顾惜惜惊呼一声,随即,眼睛被魏谦捂住了。   他将她拥在怀里,声音涩的很,慢慢地在她耳边说道:“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顾惜惜原本惊慌恐惧的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伸臂搂住了他的腰。   “大统领,”江复生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这两个是附近村子里的无赖,是梁茜让人找的,他们摸进来时,郭盛引开了外院的护卫。”   “人都拿住了吗?”魏谦没有回头,沉声问道。   “押在耳房中,等大统领处置。”江复生道。   魏谦抚着顾惜惜的背,柔声道:“惜惜,我过去一趟。”   “退思,”顾惜惜握紧他的手,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陛下跟你情分不同,你不要由着性子来,给陛下留点余地。”   魏谦心中一凛,原本隐隐约约的猜测,顿时洞若观火。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行宫中。   明浮玉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地扑通一声闷响,什么东西砸到了床上。   明浮玉猛然惊醒,脱口问道:“谁?”   光线一亮,魏谦拿着烛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映出倒在床边的三具尸体,一个是郭盛,一个是梁茜,还有一个是郁金。   明浮玉瞬间明白了,心惊肉跳。   郭盛是她在润州时就安插在影卫中的心腹,当她知道梁茜想要暗算顾惜惜时,便让郭盛暗中相助,否则以梁茜的本事,那两个无赖根本进不了顾惜惜的房间。   可到底还是,徒劳无功。   明浮玉定定神,道:“魏谦,深夜闯进本宫的寝室,你可知罪?”   魏谦强压着心头的杀意,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明浮玉突然不甘心到了极点,到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是没有一句话要跟她说?她抬高了声音,怒道:“你站住!”   铮一声,一把短刀向她飞过来,明浮玉惊呼一声,眼看要躲不开,那把刀却突地落下,扎进了床头的栏杆上,魏谦声音清冷:“若有下次,我让你死无全尸!”   声音未落,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明浮玉怔怔地坐了半晌,抬高声音道:“来人!”   第二天一早,队伍照旧往帝陵出发,一切都平静无波,唯独傍晚时怀山长公主府的车马被草窝里的山鸡惊到,马匹失控冲下山崖,梁茜身亡。   入陵,合龙,办过经忏,数日后队伍返回京城,明浮玉疲惫之极,夜里正要睡下时,燕舜却慢慢地走了进来。   烛光照着他半边脸,温雅的容颜有一半在阴影里,看上去喜怒莫测,明浮玉突然就害怕起来。   燕舜慢慢走近了,慢慢在她面前的短榻上坐下,微微一笑:“皇后,这么多年了,朕竟然没看出来。”   明浮玉心里一凉,便知道,他也知道了。她忍不住急急分辩道:“不是的,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燕舜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皇后,朕很想知道,你对退思,到底是哪样?”   明浮玉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对魏谦,究竟算是哪样?   少年时的好奇?还是对这个阴郁乖戾的少年的心疼?还是纯粹的不甘心?她很早就认识他,她身份高贵,样貌出众,他却从不肯多看她一眼,她曾经以为他对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可是她无意中看见他向燕舜提起顾惜惜,那时候他唇边噙着笑,眉眼飞扬着,竟是那样的生动。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天底下的好东西,也并不是全都属于她。   这让从来都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她,很不甘心。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会嫁给燕舜,无论对家族,对她自己,这都是最正确的做法,她也从来没犹豫过,可是一看见魏谦在顾惜惜面前那副百依百顺的模样,明浮玉还是控制不住地痛恨顾惜惜。   凭什么?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压过她一头?   说到底,都是不甘心。   燕舜见她不说话,心里一点点凉下去。他认识她很久了,她看着温婉,心里却极是杀伐果断的一个人,能让她犹豫迟疑的事,本身就说明了她的态度。   “皇后,”燕舜慢慢站起身来,“你父亲有从龙之功,你嫁给朕以来,也不曾有过任何疏失,况且你如今还有了朕的骨肉。朕不会费你,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他不再看她,快步走了出去。   明浮玉想叫住他,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最后颓然坐倒在榻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完了,全完了。为了一点不甘心,全盘皆输。   魏谦在睡梦中,看见了一段全然不同的人生。   她不肯嫁他,他便抢走了她,可他那么大意,竟然一个不留神,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眼前。   他杀了所有害她的人,郁金,还有明浮玉,可还是换不回她。   漫天大火中,他抱着她冰冷的尸体,放声大哭。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火苗吞噬着他的身体,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失去她的痛苦。   若是没有她,他还活着做什么?   他哭的那么伤心,眼中流出血红的泪,却在此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叫着他:“退思,退思……”   魏谦慢慢睁开了眼睛,烛光映照下,顾惜惜眼波盈盈,气息温暖,就在他身边。   一时之间,魏谦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身在何处。   “退思,”她又唤了一声,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是不是做噩梦了?”   魏谦到此时才敢确定,那可怕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噩梦。   她还在她身边,她没有死,她不会死,有他守着她,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魏谦慢慢抱紧她,擦掉眼角残存的最后一点泪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惜惜,我们永远在一处。”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永不言别。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庆祝~这几天可能会陆续更新一些番外,都是小甜饼,可以期待哟~   本章评论有红包,么么~   ——————————   十月可能开这个文,小可爱们别忘了收藏哦,古言《失忆后我救了病娇男宠》:   文晚晚失忆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嫁给镇南王叶淮,只记得他残暴嗜杀,每个嫁进来的女人,都死在他手里。   因为叶淮只好男风,不爱女人。   甚至在她进府当天,叶淮还抢了个男人回来,百般拷打,逼他就范。   为了保命,文晚晚筹划逃跑。   后宅里除了她,还有一个病弱乖戾的美少年,文晚晚看他浑身伤痕,就知他是被抢回来的男宠,顿时起了恻隐之心:要不,一起逃?   少年抹掉唇边的血,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   恢复记忆后的文晚晚看着真病娇·假男宠·叶·弱不禁风·淮,嘴角抽了抽:   镇南王殿下,咱别装了行吗?   叶淮从来都知道文晚晚是他那皇帝侄儿派来的探子。   她失了忆邀他一起逃跑时,他想,皇帝蠢,派来探子也蠢。   后来他掐着她的细腰流连时,又想:不蠢,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