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锦绣医缘 作者:寒花一梦   文案:   傅家小女傅新桃,习得一身好医术,时时义诊,是百姓眼里的活菩萨。   锦衣卫指挥使萧衍,心狠手辣又冷酷无情,是文武百官眼中的活阎罗。   机缘巧合之下,   一道赐婚的圣旨摆在两个人面前。   萧衍找上傅新桃:“你若不愿,我可入宫求陛下收回旨意。”   傅新桃却看着眼前的俊秀男子,轻轻一笑:“衍哥哥,那你呢?你可愿意?”   萧衍一怔,耳根微红却强作镇静。   “待得良辰吉日,我自会上傅家,迎娶你为妻。”   小医女VS锦衣卫 青梅竹马、双向暗恋   立意: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新桃 ┃ 配角:萧衍 ┃ 其它:甜文、青梅竹马 ========== 第1章 重逢   三月春光明媚。   京都西郊的一处破庙外却有老百姓排起队伍,热闹但不失秩序。   破庙门口,左侧一面旗帜,上头分明的写着“义诊”二字,中间则整齐摆放着一张旧桌子、两把旧椅子。椅子分放在桌子两侧,里侧似乎坐着一位清秀少年。   少年正在埋头写药方,手执毛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未几时,他抬头,显出一张精致的面庞,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一天一剂,三煎三服。”   “须得暂时忌口一些寒凉的食物,其他可以照常,不必太过担心。”   他开口,声音温柔,语调柔和,十足的温雅有礼。   拿到药方的妇人连连称谢,少年嘴角微翘:“若吃得不好,您再来找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气喘吁吁跑向破庙。小厮一路到得少年面前,顾不上歇息忙不迭道:“老爷夫人正找您呢,萧家的小少爷回京都了,这会子在府里喝茶……”   少年听言便是面上一惊,霍然起身:“你说谁回京都了?!”   “萧家的二少爷。”小厮顿一顿,喘着粗气,“所以老爷夫人着急找您。”   “春雨,帮我把东西收拾好。”   少年扭头吩咐过一声,复看向小厮,“我这便随你回府。”   秋杏、春雨两个丫鬟听到小厮天冬的话,心里无不诧异这么一个消息。晓得事情轻重,得到吩咐,春雨自然耐心向仍在排队的其他老百姓解释:“抱歉,我家公子今天有急事,不能帮大家看诊了。”   少年没有在意这些。   他跟着来递消息的小厮,匆匆忙忙离开破庙。   ·   萧衍回来了!   从跟着小厮天冬离开破庙、坐上回府的马车,一直到回了傅家,傅新桃脑海里反复浮现的依然是这么一句话。四年,足足四年的时间,她都没有见过萧衍!   还好。   还好他回来了。   傅新桃掩不住嘴边笑意,始终翘着嘴角。   回到傅家,她恨不得直奔正厅,被秋杏拦下:“小姐要这般过去?”   低头瞧见自己穿着一身宝蓝暗竹节纹长衫,仍是一派小官人打扮,傅新桃意识到不妥。这么多年不见,总不能像这个样子去见萧衍。她必须好好打扮一番才行。   心绪稍稍平复,傅新桃扭头去往了闺房。   甫一踏进自己的院子,她便吩咐丫鬟婆子准备热水帮自己梳洗梳妆。   长衫亦换下,穿上今年新裁的一袭银红春衫。   傅新桃坐在闺房梳妆台前,秋杏一双巧手,铜镜里逐渐映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丽面容,一双眸子秋水无尘。她对着铜镜复细细的看一看,心下满意,不觉莞尔。   秋杏在旁边抿着唇笑:“小姐今天也很美。”   傅新桃提裙起身,脸上笑意渐浓,心情十分愉悦:“走,去正厅。”   “是。”   秋杏含笑答应一声,紧跟上自家小姐的步伐。   傅新桃从西郊回来得有些迟,回来之后又耽误了些时间,待她到得正厅外,恰巧听见里面一道低沉声音告辞的话语。这道声音毫无疑问是萧衍的,她想一想,没有进去正厅,转身离开了。   萧家和傅家的宅子是紧挨着的。   傅新桃离开正厅后,到萧家庭院里耐心等待萧衍。   在她十二岁的那一年,边关战事起,萧衍的父亲和大哥都上战场去了,孰料马革裹尸,牺牲在边关。萧衍的母亲本就早早病逝,在那之后,萧衍变得孤身一人。   父兄相继战死于沙场之后,萧衍亦向皇帝陛下请命,奔赴边关。   那一年,萧衍十六岁。   傅新桃记得自己也是在这庭院里见的他最后一面。   彼时两个人相对无言,临到分别,萧衍只留下两个字给她——“保重。”   萧衍不在京都,萧家老仆日复一日守着宅子,处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经年过去,这座庭院在春日一如既往的花木扶疏,几棵杏子树枝头沉甸甸的粉白花朵。   傅新桃盯着杏子树发起愣。   萧衍小时候其实也是调皮的性子,喜欢带着她一块玩,甚至带着她去爬树。   她同样喜欢跟在萧衍身后,无论玩什么都很高兴。   傅新桃还记得,有一次两个人也去爬树,是一颗李子树。结果她脚下不稳,从树上摔了下来,摔狠了,大哭不止。萧衍很歉疚,不停哄她,还要把李子树砍了。   她那会儿人小,才六七岁,什么都不懂,一心惦记着树砍了就没有李子吃。   于是怎么都不答应萧衍让人砍树。   怕他偷偷做这件事,她强迫萧衍答应两个人以后一起来摘李子。   拉过钩也就这么被哄好了。   那么多记忆、那么多相伴长大的时光,傅新桃不信只剩下她还记得。   哪怕他离开京都多年,他们到底有好好说话的情谊罢。   久久不见萧衍回府来。   傅新桃站得累了,索性绕着杏树一圈一圈慢慢走。   萧衍回府,沿着长廊走得几步,远远便瞧见杏树底下的小娘子。他脚下步子一时微顿,忽而间一阵风过,枝头杏花如雨飘落,只见站在树下的人诧异中抬起头。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萧衍依旧看清楚那张莹白的小脸孔上浮现几分欢喜。   如记忆里别无二致的甜美笑容。   住步半晌,萧衍继续抬脚往前走去。   当他出现在长廊尽头,傅新桃注意到他的存在,提裙小跑向他。   起初树木掩映,傅新桃依稀瞧见萧衍的身影。   到得近前,视线落在萧衍的脸上,她禁不住怔了一下。   身量修长、器宇不凡的年轻男人身穿大红织金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曾经的稚气已化作如今的冷酷淡漠。乍一看,确实让傅新桃生出一种陌生遥远的感觉。   京都早已传遍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极为年轻的消息。   但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无人敢反对。   傅新桃知道锦衣卫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段时日,比起那些,她心里更惦记萧衍终于要回京都了。   此时照面,不妨萧衍竟戴着半张银质面具,只露出半张脸。面具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眼底无波无澜,十分冷淡。他此时面无表情,下颌线条也透着一股冷硬。   傅新桃一怔,非常在意他戴着面具这件事,因为这是他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他的脸……怎么了?   “傅小姐。”   萧衍低沉的声音使得傅新桃从呆愣中回过神。   傅新桃忽然有一种猜测——   萧衍大约遇到什么事,或许是艰难且轻易无法对外人启齿的事。   她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是一种直觉而已。   但这份直觉,让她心神稍定。   心下自有计较,傅新桃按捺住情绪,莞尔一笑:“萧大人。”   “好久不见。”   稀松平常的一声招呼落在萧衍耳中,竟令他心生恍惚。   他差点儿便再听不到这样一句话。   恍惚之余,萧衍淡淡道:“好久不见。”   傅新桃望他一眼,迟疑中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的脸怎么了?”   萧衍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冷漠:“无事。”   傅新桃自然不信。   他生得那样清隽好看的一个人,何苦非要戴半张面具?   便是在战场上受伤破相亦不至于如此啊。   总归有原因。   这原因他不提恐怕是因为不普通,否则若是小事,有什么不能够告诉她?   但到底过得太多年不见,他们如今都又长大不少,已经不似当年了。   傅新桃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思索片刻,傅新桃对萧衍说:“我现在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如果对我的医术不放心,我师父的医术你也晓得……我可以陪你去让他老人家帮忙看诊。”   她小心翼翼,斟酌措辞,怕说错话。   萧衍听明白傅新桃话里的意思,却仍语气淡淡:“多谢,不过不必了。”   这人好似变得油盐不进。   意识到这一点,傅新桃顿时鼓一鼓脸颊,觉得束手无策。   她不想逼他。   既然萧衍不想谈论这些,她暂时把这个话题略过。   傅新桃冲萧衍伸出手。   见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她弯一弯嘴角:“衍哥哥,答应我的礼物呢?”   一句话,时间似乎被拉回许多年前。   那时得知他要去边关,她哭得一双眼睛通红,鼻子也红红的,异常可怜。为了安慰她,他许下承诺,回来定会给她带好吃的和好玩的,她才勉强忍住眼泪。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记得这个约定。   也是,她一向记性很好,小时候,那么厚的一本《证类本草》也都背了下来。   萧衍望着傅新桃细白如葱根、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指,耳边听她轻声说起两个人有过的约定,恍然还在从前。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   但没有变的人只可能是她。   他早已不复从前。   “苍术。”   萧衍喊得一声小厮,淡声吩咐,“去将我房里那个匣子取来。”   傅新桃闻言,心下一动,眼底几分讶然看着眼前的人。   她原本没有抱希望,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半开玩笑将这件事提起……   然而萧衍当真记得这个约定,当真有所准备。   一瞬间,傅新桃掌心有汗冒出来,她垂下眼,悄悄收回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参考资料:《中国的医药》、《张志钧验案精选》、《高忠英验案精选》、《古今医统大全集要》、《明朝史话》、《皇帝身边人001:锦衣卫》(作者草色风烟)。   ~   本文架空,架得很空,涉及到看病、药方一类的内容也希望不要当真。   本质普通小言,小医女vs锦衣卫,青梅竹马、双向暗恋。   有存稿,欢迎跳坑。   新坑大吉讨个喜庆,评论送40个小红包o(* ̄▽ ̄*)o 第2章 说媒   从萧府出来,傅新桃一直翘着嘴角。   手里抱着的匣子沉甸甸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期待,心情也变得雀跃。   虽然不曾有机会对萧衍表露深埋心底的一些小女儿心事,但是关于她喜欢萧衍这件事,这些年,傅新桃自己非常清楚明了——即使他们两个人分开了这么多年。   初初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时萧家生变,萧衍心思沉沉,她便按捺住不用这些去烦扰他。   萧衍去到边关之后,傅新桃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只山长路远,起初两年,断断续续能收到萧衍的一两封回信,到得后来,她也不确定萧衍是否收到她的信笺。   回信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可……往后她是要寻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萧衍这事的。   说来倒也奇怪。   方才乍一下瞧见萧衍,她确实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不似从前。   然而,待两个人说得几句话,即便萧衍称呼她为“傅小姐”,即便他言语听不出情绪、脸上无什么表情,她却感觉他仍似当年。对着她,他总是不会有不耐烦。   小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那种熟悉的感觉悄无声息冒出来。   无须特别分辨和判断。   喊他一声“萧大人”无非是顺着他罢了。   何况这个称呼对她也不是不新奇,同样提醒着她,萧衍现下的身份。   锦衣卫指挥使。   哪怕是她一样晓得,这是一个非常不一般的职位。   但不得不说,萧衍今天穿的那身飞鱼服实在英俊得紧。   他原本就仪表堂堂、身姿挺拔,穿上这样一身袍服,更是意气风发。   若没有戴那半截面具……   只怕京都不少小娘子都得被萧衍的那张脸迷得七荤八素罢?   想象萧衍走在大街上被小娘子围住的场景,再想一想这个人会是什么反应,傅新桃扑哧一笑。她心情很好回沁芳院放好萧衍给的匣子,又往正院去见自个爹娘。   ·   去萧府前,傅新桃让丫鬟秋杏留下。   这么做是为了避免爹娘问起她人在哪时无人回话。   是以,当她从萧府回来,傅诚和徐氏已经晓得她去见过萧衍了。   这会儿他们亦正好在商量和萧衍有关的事情。   傅新桃走进里间,两位长辈一时间噤声。   徐氏含笑招呼女儿过去,让她在自己身边坐:“秋杏说你去了见衍哥儿?”   “嗯,去见过了。”   傅新桃点头,“聊过一会儿便回来了,衍哥哥还送了我礼物。”   徐氏见女儿额头薄薄一层汗珠,倒一杯茶递过去,又掏出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汗:“还有许多新鲜吃食呢,都是在京都也少见的,衍哥儿有心,惦记着咱们家。”   傅新桃乖觉接过徐氏递来的茶杯,小口小口的喝起水。   她喝得半杯水,搁下杯盏:“其实我都以为衍哥哥忘了呢……竟还记得。”   “心里反而有一点过意不去。”   “他在边关那么辛苦,还要惦记这些小事。”   徐氏伸手轻抚女儿的鬓发,微微叹气:“衍哥儿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   傅新桃笑一笑:“我觉得衍哥哥还和小时候一样呢。”   “虽然比小时候沉默了些、冷淡了些,但也没有太大不同。”   “只是,爹娘可知他为何要戴着面具?”   徐氏摇摇头:“方才他上门拜访,倒问过,可他没解释,总不好追着问。”   “就是看着叫人有些不放心。”   果然是这样。   傅新桃抿一抿唇,越发怀疑萧衍有秘密。   “我方才也问过这件事,但衍哥哥什么都不说。我告诉他,可以找我的师傅帮他看一看,他也道是不必……若不是怕他会不喜,当真想直接揭他面具看一看。”   徐氏失笑:“愿意说的时候想来会说的,急吼吼做这种事没得把人吓着。”   傅新桃抱住徐氏手臂撒着娇道:“我想一想而已嘛。”   “何况他现在是萧大人,甚至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么大的官……”   “我哪儿敢随随便便冒犯他?”   坐在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傅诚,听言道:“陛下亲自任命,让衍哥儿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往后终究须得事事小心。我们傅家也决计不能给他添麻烦。”   “无论衍哥儿日后会怎么对待傅家,都体谅一二分。”   “这些年,他一个孩子,定然不容易。”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只需要向皇帝陛下负责。   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京都官员无不对锦衣卫闻风丧胆。   萧衍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身份很不一样,更难以避免诸多纠葛。   他这次回来京都,虽然亲自登门、上傅家拜访,但往后两家能否像从前那样亲近尚且无法确定。和傅家走得太近终究容易落人口舌,会不会闹出麻烦亦未可知。   萧衍算是傅诚看着长大的,他也希望萧衍好。   傅新桃明白自个爹爹这一份心思,颔首应道:“爹爹放心,女儿省得。”   ·   傅新桃离开,萧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今天一早进城之后便直接进宫面圣去了,从宫里出来,直奔傅家,连萧府的大门都没进。直到此时,才算得了两分清闲。   萧家老仆这些年守着这宅子,几乎什么都舍不得改动。   于是处处如旧,处处熟悉。   他的房间也是一样。   当年走的时候什么布置、什么摆设,到如今依然是这样的。   萧衍视线扫过,目光在拔步床上挂着的一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顿住。   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傅新桃送给他的生辰礼。   彼时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都,他夜夜不得好眠。   她便送了他这个香囊,香囊里装着的是她亲手配制、能使人安睡的香料。   虽则她或许不知,这并没有使得他安睡。   但是……   静默中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他又一寸一寸仔细审视这房间里的一切。   经年再看,每一样东西都承载着以前的记忆。   萧衍将小厮苍术喊进房间。   他淡声吩咐道:“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苍术听言,看一看,躬身询问:“二爷,这屋里的东西全都要收起来吗?”   萧衍没有立刻回答。   抬眼又瞧见那一只安安静静的葡萄花鸟纹香囊。   沉默片刻,他抿唇道:“罢了,让人送热水进来,我要沐浴。”   “是。”   苍术应得一声,很快退出房间。   昨天夜里忙着赶路,几乎没有休息,沐浴过后,萧衍便和衣躺在床榻上。   闭上眼,脑海浮现的却是傅新桃的身影。   若见不到人也就罢了。   现下与这个人重逢见面,有些心思竟再遏制不住。   可惜这么多年都不在她的身边。   何况,她未必……这不是什么小事,他不想妄动把她给吓着了。   更不提他这张脸。   恐怕是当真会把她吓到的。   萧衍扯一扯嘴角,唇边泛起笑意,却似含着几分苦涩。   收敛起心思,未几时,他闭眼沉沉睡去。   ·   萧衍甫一回京便被皇帝陛下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打听到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无婚约在身,不出几日,便有一个又一个媒婆上萧府说亲。   京都怕锦衣卫的官员不在少数。   愿意和锦衣卫攀交的同样大有人在,勿论萧衍这般身份。   他年轻有为,家中世代清白,父兄为国捐躯,是平定边关的大功臣。萧家在皇帝陛下面前也是有份量的,会动心思想同萧家、同他结亲的人势必只多不少。   萧家和傅家仅隔一道墙,有什么动静很容易知道。   连续数日不少媒婆在萧家进进出出,消息免不了传到傅新桃的耳中。   “这些媒婆个个像饿狼扑食,萧大人才回京都几天时间,便都这么急吼吼的、恨不得马上帮人定下终身大事了。”春雨一脸的好笑,“幸得萧大人没有理会。”   她和秋杏都是自六岁前就跟在傅新桃的身边。   小时候是玩伴,长大是丫鬟,一直都贴身服侍傅新桃。   傅新桃打小便常常会和萧衍凑到一处玩。   她们对小时候的萧衍亦不陌生,而自家小姐的一些心思,她们同样有数。   自家小姐这些年从不考虑婚事怎么看怎么像在等某个人……   好不容易人回来了,怎容得了旁人捷足先登?   春雨是气愤的。   但说到底,萧大人既无婚约在身,媒婆按规矩上门说媒也挑不出太多的错。   秋杏和春雨一般心思。   她附和道:“可不是么?从没见过这么心急的。”   傅新桃坐在罗汉床上执着瓷勺慢条斯理吃一碗杏仁酪。   听见春雨和春杏的话,她抬头笑一笑:“你们瞧着倒比谁都着急。”   “也犯不着为这点闲事置气。”   “萧大人倘若想娶哪家的小娘子,咱们难道拦得住么?”   春雨和秋杏对视一眼:“这……”   傅新桃又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求的从来是那颗真心,没有便不要了。”   这话算得上直白。   两个丫鬟不敢多言,乖乖应是。   一碗杏仁酪下肚,傅新桃净手之后倚在罗汉床上翻看医书。才看得两页,徐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莺疾步走进里间,脸上一团喜气:“小姐,沈家找人来说媒了。”   傅新桃一怔:“沈家?”   红莺走近傅新桃的身边,压低声音:“英国公府的那个沈家。”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双更,之后日更。   新坑大吉讨个喜庆,评论送40个小红包o(* ̄▽ ̄*)o   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3章 闺秀   “沈家的六少爷?”   红莺颔首,傅新桃一阵头疼,“他怎么又来了?”   大约半年以前,英国公府的六少爷沈慕得到一匹烈马。结果在试骑的时候,出现一点意外,他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当时傅新桃正好在附近,便帮沈慕处理伤口。   自此,有些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位沈家六少爷仿佛缠上她,恨不得她每次出门都要带人围堵。   她常常在外义诊,他便从旁嘘寒问暖,寸步不离。   沈慕彼时用的借口是为报答她出手相救。   然而,这份过头的热情,很难让人相信他单纯是为了“报恩”。   仔细论起来,沈慕也是个颇有“名声”的人。   作为英国公府的小少爷,沈慕打小便备受长辈宠爱,免不了养出几分无法无天的性格。他平素在外,行事亦不见拘束,久而久之自然也变成京都纨绔的一份子。   傅新桃早早已认得他。   这不影响她救人,只是没有想到,后来变成这样。   沈慕殷勤,却几无逾矩举动,但傅新桃一拒再拒,他不为所动、我行我素。   因而此事一度让傅新桃倍感烦扰。   尽管沈慕表现得殷勤,却不曾直白透露过所谓报恩之外的任何心思。   如此,有些话说得浅显了,容易落个自作多情的口实。   傅新桃不想撒谎,索性直言自己感觉到困扰。   好歹叫沈慕消停下来。   那件事距离现在有几个月时间。   傅新桃以为沈慕已然失去新鲜、忘记过去种种,怎料会有今天这么一出。   红莺不是不知道这些事。这会儿瞧见傅新桃的表情,晓得她心里头抗拒,劝道:“小姐,既能请人上门说亲,想来沈六少爷是有真心的,不妨再看一看。”   傅新桃叹气:“与这倒是无关。”   撇开乱七八糟的心思,她问红莺:“是娘亲找我么?”   红莺点一点头。   傅新桃将医书收起来,下得罗汉床道:“晓得了,我待会便过去。”   “是。”   红莺告退,先行离开沁芳院回徐氏身边服侍。   待到略迟一些,傅新桃去见徐氏,前来说媒的人已经离开。   徐氏也刚从正厅回到正院。   “娘。”   傅新桃走进里间,甜甜喊过徐氏一声,也不拘礼,径自走到罗汉床边坐下。   徐氏拉一拉女儿的手:“红莺可是同你说过了?”   “说过了。”傅新桃答应一句,复道,“女儿现下不想考虑这些。”   徐氏默一默,道:“沈家请动荣王妃上门来说这事的。”   “荣王妃?”傅新桃怔住,这实在出乎意料。   荣王是与皇帝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想而知,荣王妃的身份如何尊贵。英国公府却能说动荣王妃亲到傅家来为沈慕说媒……荣王妃的面子总是不那么好驳的。   “女儿放心,娘已经帮你婉拒了。”徐氏抬手替傅新桃将颊边碎发别至耳后,“虽则或许会得罪了荣王府和英国公府,但如何也不能够在婚事上委屈你。”   “只要你不喜欢,爹娘便不会强逼你。”   “不过,也容娘亲说一句,在这些事情上面,你万莫要钻牛角尖。”   徐氏疼惜的看着女儿:“君若无心,该放手时要放手,往后自会有懂得你珍惜你的人。若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白白浪费光阴、浪费心力,才是当真不值得。”   “女儿知道。”徐氏苦口薄心,傅新桃语气乖巧。   她对徐氏承诺道:“我心中所想倘若不成,决计不会固执到底……”   “现下不是还不清楚么?”傅新桃笑一笑,撒着娇说,“爹娘教过我,评判一个人、一件事,不可先入为主、武断臆测,要实事求是,我始终记在心里的呢。”   傅新桃知道,自己那些女儿家心事,她的娘亲都清楚。   她其实不避讳谈这些,但徐氏却从不说破,反而帮她将小秘密藏得妥帖。   萧衍从前什么品性,她的爹娘点点滴滴一一看在眼里、没有不明白。傅新桃从不觉得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唯一是萧衍的态度以及他现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喜欢萧衍,傅新桃一样慎重。   她得确定,这个人当真仍旧是她当初喜欢着的那个人才行。   傅新桃对自个娘亲承诺:“娘,我保证不会乱来,也不会巴巴的凑上去。”   “要是我不小心犯错,您和爹爹只管骂我揍我就是!”   小姑娘用一双无辜的眸子眼巴巴瞧着自己,任谁看了都要心软。   徐氏伸手轻点她额头,笑容无奈:“你呀。”   傅新桃笑嘻嘻,不担心被责怪。   她把一盘点心端到徐氏面前,讨好道:“娘,尝尝今天新做的桃花糕。”   ·   沈家请动荣王妃上傅家帮忙说亲,同时吩咐仆人抬了许多东西上门,将傅家正厅外的一整个庭院的空地几乎堆满。是以荣王妃离开,这些又被沈家仆从抬回去。   数十个沈家仆从相继抬着大箱笼从傅家出来,乍一眼,颇有些壮观。   萧衍在北镇抚司审了一夜犯人,回府正撞上这样一幕。   小厮苍术从府中迎出来,接过萧衍递来的马鞭又命人牵马下去。见萧衍目光扫过傅家的方向,他低声道:“这是英国公府请荣王妃上傅家为六少爷沈慕说亲。”   萧衍听言,瞥他一眼。   苍术感受到这记眼神中的凌厉,心觉不妙,连忙低头:“小的多嘴了。”   “无妨。”   萧衍脸上表情纹丝不动,淡淡说得一句,迈步走进萧府。   二爷其实在意傅家小姐的事情?   脑海闪过这般猜测,苍术微怔,他稍稍放下心,疾步跟上萧衍。   另一边。   不出半个时辰,身在英国公府的沈慕已然得知自己被傅家给婉拒了。   从傅家归来的小厮前来回话,他脸上却不见失望。   挥退小厮,沈慕倚在罗汉床上闲闲喝一口茶。   此时,一道娇俏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六哥,你现在倒还有闲心喝茶!”   来的人是沈慕的庶出妹妹沈珍。   沈珍虽为姨娘所出,但她出生时生母难产、生下她便撒手而去,沈珍便是一直养在沈夫人膝下。沈夫人有三个儿子却无女儿,对沈珍也多几分稀罕,视若己出。   沈珍是被沈夫人当成嫡女来养的。   有这一层缘故,她和沈慕关系素来不错,说话做事都不大拘谨。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双水润眼眸蕴着淡淡讥讽,轻启檀口:“要上傅家说亲也罢,偏偏叫人家拒绝了,回头国公府不晓得怎么被笑话。”   沈慕斜眼轻哂:“你懂什么?”   “六哥,我是不懂。”沈珍蹙眉,“但何必呢?”   “你当真这样喜欢那位傅家小姐不成?”   “竟央母亲请动荣王妃……”   尽管沈慕纨绔之名在外,却无碍他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眼愈显风流倜傥。   他挑一挑眉,不以为意:“所以我说你并不懂。”   “请人上傅家说亲是为诚意。”   “成与不成是其次。”   沈珍无法理解,按捺不住追问:“为什么?”   然而沈慕没有回答,只轻轻笑了一声,又继续面上一派闲适喝起茶。   他已有数月不曾出现在傅新桃面前。   傅新桃定然以为他放弃了。   突然上门说亲纵然可能吓到她,却能让她明白他的心。   沈慕想得很明白,让傅新桃明白他一片真心,这是最为重要的。   被拒又如何?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只要他不放手,总有一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现下不急,待迟一些,他上傅新桃面前装一回可怜,难保小娘子不心软。   傅新桃过意不去、自会待他好,这事慢慢的也就成了。   沈珍半晌等不到沈慕开口解释,同样不知他在想什么,竟然一脸美滋滋。她左右看一眼房间里正听候吩咐的丫鬟随从,示意他们退下,方才在罗汉床上坐下来。   “六哥,你不觉得傅家的这位小姐很不淑女么?”   “满京都看一看,哪有这样跑去学医又成天扮做儿郎抛头露脸的闺秀?”   “我是不晓得你喜欢她什么。”   沈珍鼓一鼓脸颊,“偏偏她还不识趣,不领情。”   沈慕笑笑:“我就喜欢她不大家闺秀。”   “你口中这些大家闺秀都一个样,且个个无趣,没意思得紧。”   沈珍被沈慕说得一噎。   沈慕复道:“再则,她去学医是为了救自个的娘亲,说明她纯真善良。”   当初派人去打听傅新桃,沈慕便晓得她一身好医术是怎么来的了——   傅新桃九岁那一年,傅夫人病重,药石无用。后来遇一神医,神医却不要银钱不要珠宝,只道若傅新桃能在三天之内背下《证类草本》,便愿意考虑救人。   《证类草本》记载着一千七百多种药物。   要在三天之内背下来谈何容易?   九岁的傅新桃做到了。   神医大喜过望,又提出要收她为徒,否则不治病,傅新桃这才会去学医。   她似乎确实是一块学医的好料子。   才十七岁,已然医术了得,可以治病救人了。   “外头虽那么传,但不见得是那么一回事。”沈珍一副不相信的语气,“都说医者仁心,哪儿有那等子大夫,逼着别人随他学医,否则就不治病救人的?”   沈慕翻了个白眼:“你没见过不等于没有。”   “你来我这儿就为了说这个?”他终于不耐烦,“要这样,你可以走了。”   沈慕一面喝茶,一面下逐客令。   恼自己好心被当驴肝肺,沈珍跺一跺脚,气咻咻离开。   沈慕不在意。   他懒懒躺在罗汉床上,想到自己美好的将来,勾一勾嘴角。   ·   傅诚放衙回府时已是傍晚。   见他迈步走进里间,徐氏迎上去,红莺行礼之后带着其他丫鬟婆子退下。   徐氏接过傅诚脱下来的官帽又帮他脱下官袍,说:“老爷,今天荣王妃登门了。”她取过一件常服,一面帮傅诚穿戴一面继续道,“是来帮英国公府说亲的。”   傅诚拧眉:“为了沈家的六少爷?”   “是。”徐氏颔首说,“这位六少爷名声在外,我是舍不得的……”   “所以,便是荣王妃上门,我也没有松口。”   “就是心里不踏实。”   思索之间,傅诚引着徐氏在椅子上坐下。   自己的夫人在这件事上心里有什么顾虑,他不是不明白。   为徐氏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傅诚问:“荣王妃可曾说过什么?”   “倒没有。”徐氏柳眉紧蹙,“只拒了这婚事,怕荣王妃面子上挂不住。”   “便是荣王妃上门说亲也没有就要人答应的道理。”傅诚沉吟道,“既然不曾说过旁的什么,夫人姑且宽一宽心,莫自己吓唬自己,待看一看怎么回事再说。”   徐氏介怀的是上门的人是荣王妃。   如若单单一个媒婆,那拒了便也是拒了,怎么偏偏是荣王妃呢?   纵是忧心忡忡也无法。   徐氏叹气:“现下唯有这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慕是男配吗?   ——不是。   沈小六:???????????????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第4章 解围   三月十九。   又是傅新桃到京都城郊义诊的日子。   临近晌午时分,傅新桃帮最后一位前来看诊的老人开完药方。送走老人,他们准备收拾好东西回府,在她对面姑且空置下来的一张破旧椅子却又叫人占据。   正收拾药箱的傅新桃抬一抬眼,看见了沈慕。   准确一点来说,是满脸疲惫、面色颓唐的沈家六少爷。   他们两个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三个月以前。   拿不准沈慕要做什么,傅新桃没有率先开口,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药箱。   “大夫,我难受。”   沉默片刻,沈慕不得不主动出声,语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沮丧。   傅新桃看他一眼:“英国公府的六少爷还缺大夫看病么?”   沈慕:“……”   “缺!”   他默一默,盯着傅新桃,“盖因此病,非一人不可治,不寻她是不成的。”   傅新桃佯作不懂,摇头笑一笑:“那我定也无能为力。”   “六少爷恐怕须得另请高明。”   “你都没有帮我诊脉,你怎么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沈慕不敢对傅新桃大声,可怜巴巴伸出手说,“傅小大夫,你起码也先帮我号个脉试一试,再做判断?”   傅新桃将收拾好的药箱合上,俯身看着沈慕:“六少爷昨晚宿在哪儿?”   “可曾酗酒?几时睡的?”   沈慕瞪着眼,越发委屈:“有美一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些日子,我念她、想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企图醉酒麻痹,却依旧日夜伤心。”   “傅小大夫当真不帮我瞧一瞧么?”   他干脆手捂着胸口,“我当真难受得快要死过去了!”   傅新桃:“……”   沈慕演得并不好,即便有说亲的事在前,她也没有把沈慕的话当真。   这个人虽然性情谈不上坏,但确实不大正经、油腔滑调。   他们至多做朋友。   傅新桃正要回沈慕的话,听见春雨在旁边小声喊她,便抬了头。   不远处,一群身穿交领大襟曳撒的年轻男人正朝她所在的破庙大步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是萧衍。   她微微皱眉,沉吟中视线在沈慕眼下的乌青停留一瞬。   沈慕注意到傅新桃的举动,跟着回头看一眼。瞧见锦衣卫走近,他收起对着傅新桃时的可怜模样,换做了严肃神色,站起身的同时一把洒金川扇在手心敲了敲。   “萧大人来这儿办公务?”   沈慕认出萧衍,笑着甩开手中折扇,一派淡定、不紧不慢地摇一摇。   萧衍仍旧戴着半张银质面具,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眼神锐利,神色漠然。   傅新桃嘴角微翘,和他打了个招呼:“萧大人。”   萧衍几不可见的颔首。   萧、傅两家的关系,锦衣卫都已清清楚楚,对此并不奇怪。   傅新桃视线随即落在他后边的人身上,笑道:“陆大人。”   被唤作“陆大人”的陆逊拱一拱手,客客气气回答一句:“傅小娘子。”   傅新桃虽作小官人打扮,但在锦衣卫的面前终究藏不住女儿身。   她不介意,微笑着点点头。   陆逊比萧衍年长几岁。   他是靠着家中荫庇才成了锦衣卫,不久之前刚升任百户。   傅新桃和陆逊认识是因为曾帮他的母亲看病。那是个顽疾,根治起来不易,为此傅新桃曾往陆家去过不少趟,一来二去,时不时会见面,她和陆逊也就脸熟了。   她为陆母治病期间,有人曾劝她不要趟浑水。   那人倒是好心,怕陆母万一出事,陆逊这个锦衣卫蛮横起来要她以命换命。   不少人对锦衣卫都是这个印象——蛮横、无理、凶残。只是傅新桃想着,锦衣卫也是人,是人便分好坏,再则病人无辜。她单纯负责治病,其他的事与她无关。   陆逊确实并不是什么坏人。   她帮陆母治好病,陆逊十分感激,亲自登门道谢,还送了许多谢礼。   沈慕的视线在萧衍和陆逊身上打了个转。   他手中扇子继续摇一摇,见傅新桃对他们态度甚为温和,心情不大爽利。   这种不爽利使得沈慕想挫一挫这些锦衣卫的锐气。   却被人先一步截断未出口的话。   陆逊看着沈慕:“沈六少爷,我们指挥使有话问你。”   听言,打开的洒金川扇被重新收起,沈慕淡定挑眉反问:“什么意思?”   陆逊道:“六少爷昨天在何处过夜的?”   沈慕一噎,看一眼傅新桃,没说话。   陆逊仿若不知,继续问:“六少爷昨晚是不是一直在醉香楼?”   醉香楼乃是烟柳之地,京都的纨绔子弟们平日大多都爱去那里寻欢作乐。   发现傅新桃此时看向了自己,沈慕:“……”   不应该是他在傅新桃面前挫一挫这些锦衣卫的锐气吗?   怎么变成了锦衣卫反将他一军?   “既然诸位大人与沈公子有正事要谈,那小女子便先告退了。”沈慕沉默无言的当口,傅新桃垂眼与众人一福身,偏头示意春雨提上自己的药箱,领着春雨、秋杏一起离开破庙。   沈慕想挽留傅新桃却寻不到挽留的借口。   想追着去,他又被锦衣卫拦下,被堵在这处破庙,半步离不开。   傅新桃的身影渐渐远去,格外不痛快的沈慕失去耐心。   他冲陆逊不耐烦道:“在醉香楼过夜又怎么了?触犯王法?要抓我不成?”   “自然不是。”   陆逊哂笑,“只是昨夜同六少爷一桌吃酒的李大人没了,总得查一查。”   李大人……没了?   沈慕大吃一惊,骇然问:“你是说,刑部郎中李永大人?”   陆逊挑眉:“怎么?六少爷还不知道?”   沈慕想起数个时辰之前两个人把酒言欢的场景,煞白着一张脸。   陆逊见沈慕这般反应,望向萧衍。   萧衍辨不清神色,对沈慕冷声发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辰?”   ·   顺利摆脱沈慕,回到傅家,梳洗过后,傅新桃坐在窗棂下休息。   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她止不住笑。   秋杏将一碗桂花藕粉、一碟红豆饼用托盘送到傅新桃面前。把吃食搁在罗汉床榻桌上,见自家小姐笑盈盈,摸不准因由,她也笑着问:“小姐怎生这般高兴?”   傅新桃接过春雨递来的瓷勺。   她嘴角微翘道:“没什么,天气好,心情不错。”   秋杏下意识瞥向窗外。   春日阳光落在院中几株桃树上,枝头如粉色云霞的花朵好似被度上一层金光,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今儿天气确实好。   秋杏又笑:“今天瞧着是个做桃花酿的好日子。”   傅新桃吃得两口藕粉,听见秋杏的话,一时停下动作。   略想一想,她吩咐春雨一声:“将我前年做的桃花酿新取一坛子出来。”   “是,小姐。”春雨应声去了。   秋杏立在傅新桃身边,好奇发问:“小姐要送人么?”   “萧大人还没尝过呢。”   傅新桃语气平静,“他方才帮我解围,我向他道一声谢是应该的。”   秋杏听懂了,抿着唇笑:“是。”停顿几息时间,她又说,“那奴婢去让小丫鬟采新鲜桃花回来,再让厨房准备好一应什物,预备着将今年的桃花酿也制上。”   “去吧。”   傅新桃点一点头,秋杏福身退下,她翘着嘴角夹一块红豆饼吃。   ·   刑部的郎中李永一夜之间暴毙于醉香楼,而异常巧合的是,他近日正协助刑部侍郎在彻查一桩贪污案。事情发生得蹊跷,锦衣卫得到命令负责查明李永的死因。   萧衍自接到旨意,便忙碌于此事。   他回到萧府已是夜深之际,夜风微凉,漆黑的天幕上几点星子闪烁。   穿过庭院时,路过几株杏树,只见树下杏花悄然落了满地。   萧衍忽而想起白天在那一处破庙遇见傅新桃。   傅家有女初长成。   她小时候便生得玉雪可爱,讨人喜欢,现下长大,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人喜欢她、想要追求她再正常也不过。   这些年不在京都,同她有关的许多事情,他终究无法一一了解。   萧衍一时之间在长廊驻足,沉思中,却敏锐觉察到不远处一点异常响动。   跟在萧衍身边的小厮苍术同样注意到了。   苍术问:“二爷,小的去瞧瞧?”   萧衍转身,抬眸朝着响动传来的方向扫过去两眼,离得远,什么都瞧不见。   他当下没说话,径自抬脚走过去。   走到长廊尽头便瞧见此时在墙头上趴着的人。   她手里举着一把小弹弓,在瞥见他身影的同时将小弹弓放下去。   傅新桃趴在墙头上冲他笑:“萧大人。”   她率先开口,落落大方的口吻对萧衍说,“今日在西郊,谢谢了。”   跟在萧衍身后的苍术,见状识趣退到远处去。   萧衍略略仰头看着高处的傅新桃,沉声:“夜已深,傅小姐怎还未休息?”   “在等你呢。”   傅新桃微微而笑,“不道谢,心里头便惦记着这事。”   话音落下,她将一个小竹篮从墙头上小心翼翼地用粗绳吊下来。   萧衍望向竹篮,发现里面似乎是一坛酒。   傅新桃动作十分的谨慎,是以费了会儿时间,那小竹篮才稳稳落到地上。   墙头上的人终于轻吁一口气,笑得眉眼弯弯。   “萧大人,一坛我自个做的桃花酿作为谢礼,请勿嫌弃。多谢萧大人及时出现让我得以脱身。”她复从秋杏手里接过食盒,用之前的方式,让食盒亦稳稳落地。   “是鸡丝鲜笋拌面、凉拌青笋和白切牛肉。”   傅新桃压低一点声音,“吃过宵夜,萧大人也早点儿休息,多注意身体。”   似乎不想听到萧衍的拒绝,墙头上眼含笑意的人转瞬消失不见。   唯有墙根下的东西证明她出现过。   萧衍步步走上前去,弯腰抱起那一坛桃花酿,提起食盒。沉甸甸的份量在臂弯里,他在墙根,听见隔着一堵墙传来极熟悉的声音:“我和沈慕,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o(* ̄▽ ̄*)o 第5章 宝阳   不出三日,刑部郎中李永的死因被查明。   谋害李永性命的是涉及近日贪污一案的官员孙方庭,他企图以此警告刑部。   这人实在是太过嚣张。   但朝中官员心知,他这样嚣张从来不是没有原因。   孙方庭此人乃朝中首辅张拱的得意学生之一。张首辅门生众多,在官员之中颇具威望,没有人敢直接得罪他。孙方庭深受张首辅器重,这些人同样畏惧他。   其实,嘉平帝异常介怀张首辅在朝中威望太重,与张首辅多有龃龉。   这件事朝中官员心里都十分清楚。   然而碍于张首辅的身份、地位和他当年辅佐嘉平帝继位的从龙之功,饶是天子,亦诸事必然顾及张拱的面子。过去有许多案子,无不是因为这个最终稀里糊涂结案。时至今日,张首辅一系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想扳倒他们谈何容易?   有着这样一层因由,朝堂上下不大敢触张首辅及其党羽的霉头。   私下如何骂,面上总是客客气气、避之不及。   萧衍却带着锦衣卫夜闯孙家,将人抓回北镇抚司连夜审问。   其后不过数日时间,锦衣卫证据确凿的结案,连张首辅都噤声,不置一词。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一阵波澜。要知道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不乏有曾得罪于张首辅的因由,而萧衍这个年轻的新任指挥使竟毫不在意,依旧对张首辅不留情面。   有人最终把萧衍的表现归结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否则,到底会有几分忌惮。   萧衍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心里自然支持,却拿不准这个人可以坚持多久。   是以,他们暂且只选择观望,而无旁的举动。   傅新桃在这件事之前,曾不止一次听说过孙方庭这个名字。   孙方庭往日没有少做欺男霸女之事,在老百姓中名声极差,大家私下多有抱怨,她便有所耳闻。   她问起过自己爹爹孙方庭这个人,那时晓得孙方庭不是个好对付的。   晓得归晓得,朝堂上的许多事情都复杂,她的父亲是礼部官员,对这些多少无能为力。   如今孙方庭入昭狱、被定罪,说不出的大快人心。   不过,傅新桃也在意萧衍。   他回到京都甚至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往后盯着他的人只会更多……在刀剑无眼的战场平安回来的人,傅新桃不希望他在京都反而出事。   但能帮到他什么?   傅新桃站在书房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一丛翠竹陷入沉思。   片刻,书房外响起秋杏有些着急的声音。   她急切道:“小姐,宫里头来人了,说要接您进宫。”   傅新桃从沉思之中回过神。   反应过来秋杏的话,她走过去打开书房的门问:“怎么回事?”   秋杏面有忧色,摇头:“不清楚,只是府里来了一位公公,说皇后娘娘派他来请您进宫,帮宝阳公主诊个脉。夫人正陪那位公公喝茶,马车就在府门口候着。”   宫里头那么多太医、御医,医术都极好,怎会非要她去帮公主诊脉?   可既是皇后娘娘有令,她便得遵从。   傅新桃心下思量,对秋杏道:“让人去准备热水,我要梳妆。”   “动作快一些。”   秋杏当即福身道:“是。”   她离开书房,先去吩咐丫鬟婆子做准备。   ·   傅新桃梳洗过后,换过一身衣裳,这才去往正厅。   秋杏和春雨背着药箱跟在她身后。   吕皇后派来接傅新桃的太监名叫蔡和庆,一见到傅新桃,他立刻笑脸起身,却也不端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傅小娘子,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来接您去宫里。”   傅新桃回以一礼:“劳烦公公了。”   蔡和庆笑:“折煞奴才了,只这时辰已不早,傅小娘子不若即刻出发?”   徐氏放心不下,一路送傅新桃到府门口。清楚自个娘亲不安,她柔声安抚徐氏:“娘,我今天一早便惦记起你做的木莲豆腐,等我回来,一起吃这个好不好?”   女儿说想要吃木莲豆腐,徐氏立刻答应:“好,待会儿娘亲就先准备着。”   傅新桃含笑拉一拉徐氏的手,转身上得马车。   马车一路稳稳地驶向皇宫。   傅新桃背靠车壁,脸上表情严肃,思索着今天这一出意外。   虽然她的父亲是礼部侍郎,但种种原因,她从未真正融入过京都的贵女圈子。她在这些贵女眼里是无足轻重的存在,没有多少交好的人,也没有得罪过谁。   皇后娘娘本不应该会注意到她。   极可能是有人特地在皇后娘娘提起她,且这个人说话是有些份量的。   傅新桃想起不久之前上傅家为沈慕说亲的荣王妃。   若是荣王妃,便说得通了。   不过,皇后娘娘派人接她去宫里为宝阳公主看诊,即便束手无策,当不至于会要降罪于她。或许这仅仅是一个下马威抑或小小的惩戒,为她的不识趣和不识相。   但若是如此……   荣王妃有万千手段能轻易治得了她,何必非绕个大圈子呢?   傅新桃心中胡乱猜测。   后来马车平稳停在宫门外,蔡公公请她下来换乘轿辇。   傅新桃趁此机会,褪下手上戴着的金镶玉镯子,塞给蔡和庆:“公公,实不相瞒,这是我头一回进宫,心里头有些打鼓,只想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镯子用的是上等羊脂白玉,白玉环以赤金轴相连,拿在手里颇有分量。   蔡和庆认得这只金镶玉镯子是好物,脸上愈堆笑。   皇后娘娘召傅新桃入宫这件事确实突然,小娘子没有准备,免不了心中忐忑,而那些倒也不是不能说。蔡和庆收下镯子,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回答傅新桃的话。   “宝阳公主近来食欲不振,整日恹恹提不起精神,太医院试了许多法子却依旧不见好转。皇后娘娘担忧公主身体,近来正为此发愁。荣王妃今天进宫与皇后娘娘请安,向皇后娘娘提起傅小娘子的医术了得,皇后娘娘便想让傅小娘子为宝阳公主诊脉,瞧一瞧是怎么了。”   果真是荣王妃么?   傅新桃心下叹气,面上抿唇而笑:“多谢公公。”   蔡和庆也笑:“傅小娘子客气。”   话说罢,不再耽误,他躬身示意傅新桃换乘轿辇:“请。”   ·   宫人抬着轿辇,直奔宝阳公主的碧霄宫。   春雨和秋杏两个丫鬟,都被傅新桃留在宫门处,没有让她们跟进来。   约莫过得两刻钟,软轿停在碧霄宫的正殿外。   傅新桃背着药箱下来,抬眼瞧见廊下有一位头戴凤冠、雍容华贵的妇人。   心神一凛,她上前行礼道:“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吕皇后见傅新桃,脸上笑容亲和:“傅小娘子免礼。”   大宫女上前扶着傅新桃站起身。吕皇后又道:“实在是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且听闻傅小娘子医术甚好,才派人去请的。望傅小娘子体谅我爱女心切,勿见怪。”   傅新桃垂首,只说不敢当。   吕皇后不再赘言,转而与殿内的人说:“宝阳,让傅小娘子帮你诊个脉?”   碧霄宫正殿的门紧闭,似乎在说里边的人此刻谁也不想见。   宝阳公主这般任性举动却并不让吕皇后着恼。   嘉平帝自二十五岁继位起,至今已有二十二年的时间。吕皇后虽是嘉平帝仍在潜邸时的枕边人,但直到嘉平帝二十八岁,他们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为如今的太子殿下赵祐景。复过得三年,又有了宝阳公主赵淑媛。   皇帝陛下子嗣单薄,健健康康长大成人的,只有一儿一女。   作为小女儿的宝阳公主,自然被嘉平帝和吕皇后双双疼得跟眼珠子一样。   吕皇后是当真忧心自个女儿的身体。   片刻不曾得到宝阳公主回应,她又一次柔声开口。   “你这样天天不吃不喝怎么能行?”   “让傅小娘子帮你瞧一瞧,兴许便治好这病症了呢?”   这时,殿内终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母后从哪儿找来的傅小娘子?”   吕皇后见女儿有些兴趣,笑道:“是礼部侍郎傅大人的女儿。”   殿内的人没有回应吕皇后的话。   然而过得半晌,宝阳公主从里边打开门,视线直直落在傅新桃身上。她眼底蕴藏笑意,嘴角弯弯望向吕皇后,乖巧说:“母后,我要傅小娘子帮我诊脉。”   傅新桃能觉察到宝阳公主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一种别样的感觉。   仿佛是……早就认得她了。   “傅小娘子进来罢。”   话音落下,宝阳公主自顾自转身往殿内走去。   吕皇后温声对傅新桃说:“去吧。”   傅新桃颔首应是,背着自个的药箱迈步走进碧霄宫正殿。   宝阳公主将里间的宫人悉数遣退到外间,单独留下傅新桃一个。   她神色从容,不着急看诊,一双眼睛来回打量傅新桃,叫人辨不清心思。   “你爹是礼部傅大人?”   赵淑媛开口,问起的却是这些事,傅新桃镇静回答她:“是。”   “奇怪,我怎么觉得你瞧着眼熟?”话音落下,赵淑媛略略沉吟,偏偏想不通为什么觉得眼熟,于是又看一看傅新桃,“算了,左右我确实第一次见你。”   “傅小娘子,问你一个问题。”   她冲傅新桃眨眨眼,“你觉得陆逊这个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队友上线√(*^▽^*)   ·   感谢在2020-07-02 11:00:37~2020-07-03 10:1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情万种大花花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鲜 3瓶;文小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太子   赵淑媛虽然是这么问的,但语气听不出恶意与针锋相对。   她似乎单纯好奇,想要知道答案。   真正见到人,傅新桃同样发现,宝阳公主面色红润、说话底气十足,大约并不存在异常严重的厌食问题,应也没有真的不吃不喝。皇后娘娘或许是关心则乱了。   莫怪御医们束手无策。   对着一个没有生病的人,要怎么治?   说要她看诊的宝阳公主却不关心看病的事,反而提起陆逊,意外之余,傅新桃规规矩矩回答:“臣女与陆大人仅仅是点头之交,不敢妄言陆大人的人品。”   赵淑媛斜睨一眼傅新桃,老神在在说:“我记得之前有一段时间,陆逊的母亲身体欠恙,是你去帮忙看诊的。后来你帮陆大人的母亲治好顽疾,他还特地上傅家登门道谢,是不是?”   这事确实谈不上秘密,亦不稀罕。   关键在于,宝阳公主竟都晓得,这就稀罕了。   大约是已上心陆大人多时?   连带在陆大人身边出现过的人都一一了解掌握,其中因由么……   傅新桃不得不想,好在她同陆大人没有什么。   否则兴许浑无所觉中,便被这般身份尊贵的人敌视了,也怕是无妄之灾。   心中坦坦荡荡,傅新桃再开口,少几分拘谨,回答赵淑媛:“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也是因为当时帮陆大人的母亲治好病,我才同陆大人有这么一点交集。”   赵淑媛肯定的点一点头。   她单手托腮,怨念冒出来一句:“陆大人不喜欢我。”   过于直白的话语令傅新桃愣住。   赵淑媛自顾自说:“只我后来认真想一想,陆大人的话不无道理。”   回过神来,傅新桃低声问:“陆大人说过什么?”   赵淑媛闻言撇一撇嘴,却没有解释。   她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陆逊说他们不合适、说他们身份悬殊、说他承受不起她的偏爱。   初初觉得恼火,冷静下来便对他多两分理解。   但这不妨碍她心里不痛快。   没错。   她出身皇家,她是宝阳公主,是整个大齐唯一的公主殿下。   父皇和母后对她无限宠爱。   她的嫡亲哥哥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将来必定继承大统。   她是金枝玉叶、贵不可言。   可以说,她这一生注定荣华富贵,几乎无人可比。   而陆逊是一个堪堪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   甚至他年龄也比她大上不少,她才十六岁,他却已经二十四了。   要论这些,他们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但又如何呢?   这世上身份地位能越过她去的人本就没有几个,介怀这些有意义么?   大八岁也谈不上夸张,毕竟不是十八、二十八、三十八。   赵淑媛不觉得这些是问题。   哪怕她理解陆逊的那些话、知道那些不是敷衍,依然这么认为。   问题是陆逊介怀。   她不想逼迫谁,那样多无趣,但如此,岂不变成一个死结?   安静片刻,赵淑媛眼巴巴望向傅新桃:“你知不知道陆逊喜欢些什么?”   傅新桃诚实摇头。   赵淑媛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恳切说:“你和萧大人不是青梅竹马吗?陆逊和萧大人同样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你和陆逊又多少认识……帮帮我,好不好?”   她恨不得抓住傅新桃的手哀求一番。虽然明白她小小心思,但傅新桃没有应承,而是说:“殿下,臣女斗胆一问。若陆大人送您一把路边的野花,您会收吗?”   赵淑媛想也不想回答:“收啊,当然要收。”   “陆大人送我的为什么不收?就算是野花也是最好看的野花!”   傅新桃笑:“那便是了。因为是陆大人送的,哪怕不过一把路边的野花,分文不值,殿下一样喜欢、一样高兴。如果换一个人,殿下未必会有这样的心情。”   赵淑媛琢磨了一下傅新桃的话:“所以陆逊喜欢什么其实不重要?”   “若他心里有我,我送什么也都高兴?”   傅新桃点头。   赵淑媛却懊恼道:“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不喜欢我啊。”   要是陆逊喜欢她事情还不简单了么?赵淑媛低垂着脑袋,默默叹气,心想傅新桃是对的,陆逊并不喜欢她,哪怕送的是他喜欢的东西,他也根本不会高兴。   傅新桃笑一笑:“这得看殿下看重的是什么了。”   “什么意思?”赵淑媛没听明白。   傅新桃说:“一对璧人若要成婚,定然得两个人、两家都同意才行……但一个人心仪另一个人,却是无须任何人同意的,尤其是当另一个人无婚约在身、无心仪之人的情况下。”   赵淑媛顺着傅新桃的话沉思,半晌恍然顿悟——   陆逊喜欢不喜欢她,是陆逊的事,而她喜欢陆逊,这也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至于逼着陆逊做她的驸马,无非陆逊现下无婚约在身又似乎没有心仪的小娘子,她觉得这件事有戏。   何况,她这么漂亮可爱,陆逊凭什么不喜欢她?!   赵淑媛暗地里气鼓鼓的想。   “我明白了。”宝阳公主握拳,下了个决心:凡事从来锦上添花不难,雪中送炭不易,她要做就做能为陆逊雪中送碳的那个人,不信陆逊一直这么冷冰冰。   既然赵淑媛说自己明白,傅新桃安安静静不多言。   片刻,她开口:“皇后娘娘让臣女来帮殿下看诊,不知殿下哪儿不舒服?”   赵淑媛记起自己答应母后让傅新桃帮她诊脉。   这也算正事一件。   赵淑媛不打算为难傅新桃。   她大大方方伸出手道:“你帮我瞧一瞧吧。”   傅新桃为赵淑媛诊脉,确认她脉象平稳,身体无恙。   但皇后娘娘似乎说……   诊过脉,傅新桃问:“皇后娘娘说殿下近来不吃不喝,可是食欲不振?”   “抑或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你看我像不吃不喝的样子吗?”赵淑媛自己很快嘟着嘴否认,“是我不高兴母后说要快点儿帮我找驸马,故意闹脾气……最近休息得不算好倒是真的。”   原是存在其他的因由。   傅新桃终于领悟——皇后娘娘并非关心则乱,是清楚公主殿下为何会这般。   母女两个闹了一点小矛盾,于疼爱宝阳公主的皇后娘娘而言,是得想办法把人哄好才行。只是没有想到,宝阳公主会对她一个初初见面的人敞开心扉,或者其实也是为了找个台阶下?   心思稍敛,傅新桃问:“殿下休息得不好么?是难以入睡还是容易惊醒?”   赵淑媛细细和傅新桃说一说自己的情况。   傅新桃想得片刻,开出药方,笑道:“”这药煎出来倒不苦。”   “殿下歇寝前服用便可。”   “若吃得不好、吃得没有效果,您随时谴人去找臣女。”   赵淑媛颔首,态度和善,却多少漫不经心。御医的安神汤她吃了许多,吃到腻烦,可实际上效用不大,这会儿让傅新桃开药方多少是为着能向她母后有个交代。   “殿下现下倘若觉得疲累,想要小憩,臣女亦可为殿下施针。”   “约莫是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赵淑媛眨眨眼:“疼吗?”   傅新桃微笑摇摇头:“不疼的,殿下安心。”   “好!”   赵淑媛立刻答应,“听你的,待我睡下,母后也好回去休息。”   她招了大宫女进来,叮嘱过几句。   大宫女应声出去吩咐小厨房准备一些赵淑媛爱吃的小点。   傅新桃打开自己随身的药箱,取出一副银针。   赵淑媛凑上前看一眼,禁不住怀疑傅新桃之前的话:“当真不会疼么?”   “施针讲究的是循经选穴,施针之前须得知晓经络循行时存在的异常,如此方可‘对症下药’。只要掌握病人的情况,施针手法得当,病人不至于觉得难受。”   赵淑媛听不太懂这些话里的意思。   但傅新桃这么说,她也就信了,认真点一点头:“好吧,我信你。”   ·   赵淑媛睡下之后,傅新桃才从殿内出来。   她向吕皇后回禀完宝阳公主的情况,将将一一交待清楚,又听得小太监一声通禀说太子殿下来了。她退至一旁,垂首行礼,瞥见一片玄色衣角从眼前飘过。   太子赵祐景脚下生风,行至吕皇后的面前:“母后。”   吕皇后含笑问:“太子怎得有空过来?”   赵祐景答:“这会儿正巧得闲,听闻宝阳仍是身体不适,过来瞧一瞧。”   抬眼看一看紧闭的门,他又问:“是歇下了么?”   “听闻礼部侍郎傅大人家的小娘子医术了得,今日特地派蔡公公去请进宫来帮宝阳看诊。方才傅小娘子帮宝阳诊过脉、开了药方,宝阳吃了些东西,便睡下了。”吕皇后说,“你特地来看她,倒是她不争气。”   “是我来得不凑巧。”   赵祐景好脾气笑了笑,“那就不进去打扰她休息了。”   他脑海中想着吕皇后提及的礼部侍郎傅诚和傅诚家的小娘子……傅诚和他夫人只有一个女儿,且这个女儿因着一些缘故自小便去了学医,他此前倒也曾听说过。   傅大人是个做人做事都清正的。   赵祐景一面想,视线一面扫过四周,随即落在一抹俏丽身影上。   “傅小娘子。”   他开口,磁性声线透出温和之意,“孤的妹妹情况如何?”   “回殿下的话,宝阳公主的情况尚可,仔细调理一阵子便无什么大碍。因是公主说近来休息得不太好,臣女方才替公主施过针,如此可以睡得安稳一些。”   “这一觉应能睡得两个时辰。”   傅新桃微微抬头,规规矩矩说道,“太子殿下无须太过担心。”   这些话都是之前回禀过吕皇后的。   现下无非再重复一遍。   然而赵祐景望着傅新桃的脸,表情有一瞬的凝滞。面上的失态转眼化为平静,他暗地里却是心潮翻涌,震惊无比,垂在身侧的手,为克制情绪,悄悄紧握成拳。   傅新桃浑无所觉。   赵祐景压一压嗓音:“那便劳烦傅小娘子这些日子多往宫里走一走了。”   “殿下言重。”   傅新桃垂眉敛目,低声应得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上线哈哈哈哈哈哈   沈小六:……………………………………告辞!!!   ~   昨天感谢漏了所以今天重新感谢一遍= ̄ω ̄=   感谢在2020-06-30 10:14:29~2020-07-04 11:1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铜钱不躺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尼酱是我呀 5个;风情万种大花花 4个;铜钱不躺枪 3个;西西 2个;杳啊杳、晓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晓 201瓶;大总攻 132瓶;人间喇叭芽 50瓶;心塞塞、欧尼酱是我呀 10瓶;三鲜 7瓶;文小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年年   离开碧霄宫,傅新桃再一次坐上软轿,于沉默中往宫门的方向去。比起入宫时候心底难掩的忐忑,她整个人稍微放松下来,才算有心情去细细欣赏宫里的景致。   目光所及,一座座宫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烂漫春光照在琉璃瓦上,跃动点点金光。盛放的粉白海棠花枝如美人羞赧螓首低垂,枝头鸟鸣啾啾,花枝掩映的朱红宫墙亦仿佛染上几分勃勃的生机。   春深似海。   正是人间好时节。   欣赏片刻宫中春日美景,傅新桃放下轿帘,收回手,又想她今天竟然一气儿见到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宝阳公主。好在处处规规矩矩,应没有犯下什么错。   太子殿下说让她这些日子多往宫里走一走……   当时不觉得,回想起来,傅新桃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却无法准确捕捉。   是因为她的父亲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么?   所以话说得如此客气?   太子殿下既然发话,她便不得不遵从,往后是还得来宫里才行。   不过待宝阳公主吃得几幅药、看一看效果再说罢。   傅新桃这一去足有大半日时间。   春雨和秋杏等在宫门外,等得越久越是心中不安,待见到小太监恭恭敬敬把傅新桃送出来,两个人皆快步迎了上去,确认过自家小姐平安无事便欣喜不已。   “回去吧。”   傅新桃没有多说什么,将药箱交给春雨之后,上得傅家的马车。   从宫里出来方称得上心弦放松。   坐上马车,不多会儿,傅新桃感觉到一阵的疲累,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春雨和秋杏见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她们都不出声,一路安静,免得打扰傅新桃休息。   马车走得十分平稳,傅新桃不觉间睡着过去。   待回到傅家,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她恍惚有所觉的迷迷糊糊中睁眼醒来。   “小姐,回府了。”春雨低声提醒一句。   傅新桃揉一揉眼睛,低低“嗯”得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整理好仪容,没有睡醒,一个人有半个还在发懵,她被春雨和秋杏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却不妨双脚刚刚落地,偏头瞧见走在他们后边、此时坐在马背上的萧衍。   傅新桃脸上几分懵懂仰头望向他。   那个全无准备的瞬间,她和萧衍对视一眼,对方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   也许是错觉。   傅新桃觉得萧衍的目光带着某种温柔,想去捕捉,萧衍却已别开眼。   可是这让她顷刻心情大好。   她冲萧衍甜甜一笑,因睡得一会,声音低哑:“萧大人。”   萧衍眸光微闪,顿一顿问:“嗓子怎么了?”   闻言,傅新桃脸上甜甜笑容显出两分憨态,她眉眼弯弯说:“没事的。”   两个人说得两句话,原本骑马走在萧衍身后的陆逊已跳下马背。   他皱眉,大步走向傅新桃:“傅小娘子还好吗?”   傅新桃听陆逊语气急切,又是这么个问题,心下奇怪。   她不解道:“陆大人怎么这么问?”   陆逊脚下一顿,认真打量两眼傅新桃,确认她在宫里应未被为难,便意识到自己武断。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方才听说傅小娘子被请进宫帮宝阳公主看诊。”   傅新桃明白过来。   只是,细想想刚刚陆逊的反应以及宝阳公主那些话,她不自觉抿了一下唇。   因为她被请过去帮宝阳公主看诊,便觉得她可能出事么?   陆大人会否对宝阳公主有一些偏见?   却不太清楚发生过什么事。   也许有其他因由,总不能因此而擅专责怪陆大人。   诸种想法在心底转一转,傅新桃含笑开口:“确实是因为宝阳公主身体欠恙,皇后娘娘才派蔡公公来傅家请我入宫去为殿下看诊的。殿下性子和软,因而一切都顺顺利利。”   “陆大人,公主殿下不曾为难我。”   她把话说得含蓄,“且十分愿意相信我的医术。”   宝阳公主不是为了刁难傅新桃才非要让她进宫看诊的?回想起赵淑媛种种任性举动,陆逊心底颇有些意外,紧拧的眉松开,只道:“傅小娘子无事便好。”   傅新桃笑一笑,客客气气:“多谢陆大人关心。”   确认过她平安的陆逊没有多留,很快抱拳告辞,骑马而去。   萧衍早已从马背上下来,此时负手立在傅新桃的面前。   见她眼底好奇朝自己看过来,他眉眼不动,淡淡出声:“怎么了?”   傅新桃咬了下唇,往前迈得一步,压低声音:“陆大人和宝阳公主是怎么回事?我今天虽第一次见宝阳公主,但不觉得宝阳公主是不讲理的人,却不知陆大人为何怕我被为难。”   萧衍问:“宝阳公主同你提起过他么?”   傅新桃点一点头,他又说:“便是这么一回事。”   “嗯?”反应不及的傅新桃懵了懵,随即明白过来萧衍话里的意思。她轻轻叹气,知道这些事不是她能插手的,低声道,“过得一阵子还得进宫,太子殿下说,让我这些日子多往宫里走一走。”   萧衍眉眼沉沉:“你见过太子殿下了?”   “正巧太子殿下到碧霄宫探病。”傅新桃眨眨眼,“是有什么问题吗?”   萧衍看一看她:“没有。”   两个人话说到此处,傅新桃身后传来徐氏的声音:“年年回来了。”   年年是傅新桃的小名。   十七年前的一个大年初一,她呱呱坠地,从此拥有了这个小名。   小时候,她和萧衍一块儿去钓鱼,每每收获颇丰。   萧衍常常看着她傻乎乎费劲提着装满肥鱼的木桶,笑道:“年年又有鱼了。”   多冷的笑话。   傅新桃却总是被逗得笑得肚子疼,要多捧场有多捧场。   然而这样的笑话,后来再从萧衍口中听不见。   他是再也没有说过了。   傅新桃回身望见自个娘亲,快步迎上去:“娘!”   徐氏拉着傅新桃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确认她无事方笑道:“回来就好。”   萧衍缓步上前,和徐氏打招呼。   一心惦记女儿是否安好,徐氏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却当即热情说:“衍哥儿也在的呢。今天家里做了木莲豆腐,是你往日喜欢的,要不要进来吃一些?”   傅新桃扭头去看萧衍。   一时间,她想到他之前数年在边关,恐怕很难吃得上这些东西。   何况回府萧衍多半又得一个人用膳。   傅新桃故意甜甜笑:“衍哥哥,一起吃晚饭啊。”   徐氏也笑:“今晚便在我们家吃饭罢,难得婶婶下厨,衍哥儿赏个光。”   长辈这般开口,萧衍再难拒绝。   他此时唯有应承下来,颔首道:“叨扰了。”   ·   徐氏下厨,做的都是傅新桃爱吃的菜式,摆上满满的一桌。   用过晚膳以后,丫鬟婆子撤下碗碟,将傅新桃心心念念的木莲豆腐端上来。   木莲豆腐一向是夏天吃得多一些。   冰镇过的木莲豆腐浇上红糖水,便是入口清凉香甜,十分解暑。   现下仍是春天,容易受不住那份凉,徐氏没有叫底下的人将做好的木莲豆腐拿去冰镇,免得不小心吃坏肚子。但味道仍是极好的,尤其萧衍已许多年不曾尝过这般滋味,他吃得认真。   傅新桃坐在萧衍的左手边。   一碗木莲豆腐下肚,今天吃得极为满足的她缓一缓,和爹娘说起宫里的事。   熟悉的温软声音响在萧衍的耳边,他不动声色却字字句句听得仔细。   傅新桃也不把他当外人,并不刻意避讳。   “我从蔡公公那儿打听到,说是荣王妃对皇后娘娘提起我,皇后娘娘才派蔡公公来接我进宫去为宝阳公主看诊的。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即便我医术不佳,治不好宝阳公主的病症,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降罪于我……”   总不可能是为了抬举她,所以在吕皇后的面前提起她。   想不明白,傅新桃甚至不禁怀疑:“会不会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   萧衍已敏锐觉察到其中的问题。   他心里有些猜测,只是现下尚未确认,不便多言。   傅诚亦不认为荣王妃这一莫名其妙的举动带着多少善意。   那么,多半有所目的。   凝神沉思片刻,他叮嘱女儿道:“无论是何原因,既要为宝阳公主治病便要用心,不可敷衍,先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事情,为父会多留心的。”   傅新桃更在意的却是别的:“这些事会不会给爹爹带来麻烦?”   “年年不必自责。”傅诚宽慰女儿,“一家之主,合该为妻儿遮风挡雨。”   傅新桃勉力一笑:“好在宝阳公主愿意让我帮她看诊。”   “我必定尽心尽力,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谈及这些,气氛总不那么轻松。   萧衍等到傅新桃把今天在宫里的事说得七七八八,才起身告辞。   离开傅家回到萧府,他招来心腹缇骑,交待下去一点事情。   之后,萧衍在书房等到子时,终于等到人回来了。   一幅画卷在他的面前展开。   画上身穿粉色宫装的少女亭亭玉立,手里捏着一枝桃花,乌发雪肤、笑容甜美,乍一眼看过去,与傅新桃有几分相像。但画卷上的这个人显然不是傅新桃。   “宫女雪晴,大约五年前忽然间急病去了。”   “在此之前宫里有些她的传言,都与太子殿下有关。”   萧衍视线从画卷上移开:“什么传言?”   几息静默,缇骑回答萧衍的问题:“太子殿下对宫女雪晴动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jpg   中午好,准时更新的第六天,嘿嘿嘿(*/ω\*) 第8章 再遇   夜已深,一场忽来的春雨无声无息。   赵祐景站在摇光阁顶层外廊下,压着眉眼盯住茫茫夜色,一动不动,任由细细密密的雨丝扑面。   晴风吹暖枝头雪,露华香沁庭中月。   被他教会念这一句诗的人,恍惚间已经去了那么久了。   但谁预想得到,傅家小娘子竟同她长得如此相像。   赵祐景回忆起白天的那一张脸,一双清澈眼眸盛着满满当当的灵动可爱。   却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念头闪过,赵祐景微微仰头望向漆黑天幕,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小太监福安此时恭恭敬敬站在两步外,心里不是不着急。   太子殿下已经一言不发在这个地方站得近一个时辰,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殿下……”眼瞧着雨势渐大,怕赵祐景受凉的福安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语气轻柔说,“殿下,已经子时了,外头这场雨似乎下得又大了一些,您当心身子。”   赵祐景依旧沉默。   他望向远处星星点点灯火,半晌声音低哑道:“已经五年了。”   福安浑身一震,不敢接话。   赵祐景嘴边泛起冷笑:“五年了,你们以为孤全都忘了,是不是?”   “殿下息怒!”   一众宫人连同福安顷刻间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赵祐景只是觉得无趣。   他懒懒转过身,抬脚往前,越过一众宫人,阔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   傅新桃开的药方,赵淑媛吃得数日,一日比一日夜里安睡。   陆逊对她态度冷淡这事,她也不再心里闷堵。   那一天傅新桃说过的许多话,赵淑媛暗地里来回细想,慢慢生出新的主意。   她自不会轻易服输,定要叫陆逊做她的裙下之臣不可。   赵淑媛信誓旦旦。   然而傅新桃又一次入宫为她看诊,见到的却是她在软塌上精神不振的样子。   “殿下脸色怎么这么差?是药方吃得不好么?”行礼请安之后,傅新桃被赵淑媛招至近前,她观察宝阳公主的脸色,实在是差,又问,“殿下有哪儿不舒服?”   赵淑媛声音虚弱:“没有,之前的药方吃得挺好的。”   大宫女搬来椅子请傅新桃坐在软塌旁,她顺势坐下,随即帮赵淑媛把脉。   片刻,傅新桃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   只她仍旧觉得奇怪:“殿下小日子不舒服,不曾叫太医看一看么?”   赵淑媛哼哼两声,没说话。   大宫女在一旁悄声道:“是看过的……但那汤药实在苦得叫人难以下咽。”   自然是赵淑媛觉得太苦吃不下。   她若不愿意用药,没有人能强逼得了她,怕是因此才一直耽搁。   傅新桃朝赵淑媛的大宫女看去一眼。大宫女立刻会意,而后开口消除她心中疑虑,解释道:“傅小娘子开的药不苦,殿下每天睡觉前都是好好喝完了的。”   赵淑媛懒在软塌上哼哼唧唧:“他们开的那药我光闻着都犯恶心。”   傅新桃叹气:“良药苦口,殿下应以身体康健为上。”   不过,好歹不至于一点苦味儿都受不得。   她略略沉吟,问赵淑媛的大宫女:“当时的药方可还在?”   “留了一份的。”   大宫女应声去取药方来给傅新桃看。   傅新桃便趁着这个间隙,又仔细查看和询问赵淑媛的情况。   赵淑媛说自己腰部会胀痛不适,严重时剧痛不止,且常常畏寒怕冷,心神疲惫,而她方才把脉,亦注意到赵淑媛的脉象沉弦,观其气色,舌苔有暗红薄白之相,是为肝郁气滞,冲任虚寒。   “待会儿还是先帮殿下施针,缓一缓腰腹疼痛。”   傅新桃对赵淑媛道,“大约留针两刻钟,比上次时间短一些。”   上一次已经见识过傅新桃的医术,这一次不免多几分信任,也多几分顺从。   赵淑媛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十七椎下,三阴交,太冲,傅新桃为赵淑媛施针。   两刻钟后,赵淑媛感觉整个人舒服不少。   大宫女将药方取过来交给傅新桃。   傅新桃复交待她,取牛皮水囊灌满热水,拿给宝阳公主捂肚子。   身上难受的感觉缓和下来,赵淑媛人变得比之前精神些,说话也有力气了。用早膳时,因为难受,只随便吃了两口,此时肚里空空,她便吩咐宫人送热乎乎的饭食进来。   傅新桃在桌边埋头认认真真开药方。   赵淑媛半坐在软塌上,慢条斯理吃着一碗鲅鱼小馄饨。   其实宫里的御医、太医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相比之下,赵淑媛便是觉得傅新桃更合她胃口,更让她舒服自在。   她重新打量一番不远处的傅新桃。   乌发如瀑、肤如凝脂,水灵灵的眼睛……有谁见了美人不爱呢?   不说傅小娘子的医术很好,单单这幅皮相,她也是很难不喜欢这个人的。   何况这是个实诚人儿。   平时里恭维奉承的话听得多了一样叫人烦躁。傅新桃说话却只让她觉得诚心实在,这个人不会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故意拿些假话来糊弄。譬如为她施针开药方,不会因为发现她怕疼怕苦便收手。   “下次我若是身体有不舒服,还让人去请你来帮我看诊可好?”   眼见傅新桃搁下笔,吃饱喝足的赵淑媛悠然出声。   傅新桃含笑道:“蒙殿下不弃,看得上臣女这点儿医术。”   “我觉得你很好呢。”赵淑媛也笑,“那这件事你我之间就算说定了。”   为医者,没有无端挑剔病人身份的道理,傅新桃不甚在意这些。   不提皇后娘娘和宝阳公主的赏赐都十分丰厚。   有了这些赏赐,便能为更多穷苦的百姓免费治病。   她冲赵淑媛福一福身:“是。”   得到傅新桃的允诺,赵淑媛变得安心,复请她坐,再吩咐宫人奉茶。看诊结束,两个人才算能闲聊几句,赵淑媛对傅新桃有许多好奇:“你怎的会跑去学医?”   “也是误打误撞。”傅新桃语气平和解释道,“当年我出生得艰难,娘亲亦因为我而落下病根,不但从此无法生育,且身体状况时时糟糕。到得我九岁那年,娘亲身体尤为不好,家中请了许多大夫来看,却无不摇头叹气,只道是束手无策。”   “后来遇到我的师傅……师傅说,须得我三日内背下《证类草本》才考虑救治我娘。那会儿其实不晓得师傅厉害,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我咬牙熬了几宿,将《证类草本》背下来了,师傅高兴,又要收我为徒,这才尽心医治我娘。”   “爹娘怜惜我年纪小,本不愿意我去外头吃苦受累。但亲眼见过自个娘亲被病痛折磨得形如枯槁,我对学医这事并没有什么抗拒。若我吃些苦,能换来爹娘从此身体康健,也是万分值得的,便想法子说服了他们。”   赵淑媛如何晓得里头还存在这样的因由?   她努力想一想自己九岁时的模样,不免感到羞愧。   那是她最无法无天的年纪,整日在宫里闹腾,没有个消停。   同样九岁,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赵淑媛发自内心的感慨:“你真厉害!”   不经意抬眼却瞧见赵祐景,她笑着扬声道:“皇兄,你怎么来啦?”   赵祐景迈步进来。   “上次来看你,正巧你睡下了,没见着人,今天得空便又过来瞧一眼。”   他是临时打个主意来碧霄宫看赵淑媛的。   傅家的小娘子在这里必定是巧合。   却偏偏是这样巧。   得知她在,他鬼使神差不让宫人先一步禀报,以致听见那样一番话。   傅新桃在听见赵淑媛一声“皇兄”时已然站起身。   她离坐规规矩矩与赵祐景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给殿下请安。”   赵祐景视线落在傅新桃身上,很快移开,不冷不淡免了她的礼。   傅新桃谢过恩典,乖觉退至一旁。   赵淑媛和赵祐景关系好,见他惦记自己心中高兴,便笑嘻嘻道:“皇兄,傅小娘子医术好,开的药方我吃得也好。我现在身体已没有大碍,你不必这般挂心。”   “我瞧你也不像个病恹恹的模样。”   赵祐景笑,偏头看一眼傅新桃,又说,“辛苦傅小娘子。”   傅新桃低着头,莞尔道:“太子殿下言重。”   “是因为公主殿下好好吃药,才能好得这样快的,臣女不敢居功。”   突然被夸奖的赵淑媛,十分满意傅新桃的话。她故作正经,配上得意笑容,颔首认同:“确实如此,若我不肯好好吃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快便无恙。”   赵祐景挑眉:“你倒是还得意起来了。”   赵淑媛调皮的吐舌做了个鬼脸:“明明我们说的都是大实话。”   说得几句,赵祐景的贴身太监步履匆匆的进来:“太子殿下,出事了。”   赵祐景见他表情严肃,知道定不是小事。   赵淑媛一贯对朝堂上的事不好奇。   她直接催赵祐景:“皇兄既然有事便先去忙罢,耽误正事倒是我的罪过。”   赵祐景没有推拒,点点头:“你自己好好休息。”   赵淑媛让大宫女代自己去送一送。   赵祐景转身往外面走,大约询问贴身太监发生什么事。   傅新桃凝神听见小太监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荣王府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病例参考《张志钧验案精选》第92页-93页的“痛经(子宫内膜异位症)”。   涉及到术语的部分没有改动。   “晴风吹暖枝头雪,露华香沁庭中月。”   出自宋代闻人武子的《菩萨蛮·晴风春暖枝头雪》。   ~   今天是大拇指不小心被割伤了的一朵废花   躺平求抚摸 第9章 受伤   荣王府走水,这确实是件大事。   傅新桃从宫里出来,在回傅家的路上便又听说了许多。   荣王府今日走水的是南平郡主赵淑娴的院子。当时南平郡主正当午后小憩,这火不知怎么烧起来的,而底下的人竟都不曾觉察,直到火势越来越大,方被发现。   附近的锦衣卫闻讯赶去,将被这场大火困在房间里的南平郡主救了出来。   再后来,大火被王府仆从和锦衣卫联手扑灭。   荣王府因何走水,傅新桃无从得知,只是锦衣卫出手,她不由惦记起萧衍。   也不知他有没有去荣王府。   但即便去了,人应当是平安无事的。   倘若有什么旁的情况,此时她必定听说了,不会毫无消息。   傅新桃自顾自这般琢磨着,听见马车外面传来长街的热闹动静。   她收起心思,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去一眼。   瞧见马上要路过她平日里喜欢的那间点心铺子,又记起这间铺子近日似乎出了些新鲜样式的糕点,傅新桃有心想尝一尝,索性让车夫暂且在附近先停一停。   傅新桃自个下得马车,去铺子里挑了好几样想尝试的新式点心,又顺便买了些往常爱吃的酥油鲍螺、杏仁饼、桔红糕……原本只打算买这些,想一想,她又要了千层牛肉酥饼、香酥肉饼和松黄饼。   这些都是萧衍曾经爱吃的。   也不知如今他身边的人能不能将他照顾得妥帖,清不清楚他的口味。   傅新桃想着,待会儿将糕点交给萧家的仆从便是。   谁知从店里出来,准备乘马车回府时,马车里却竟多出一个人。   马车车厢里一片静默。   瞧见深深蹙眉靠坐车壁的萧衍,傅新桃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不对劲。   萧衍的情况不对。   示意春雨和秋杏两个丫鬟守在马车外面,傅新桃兀自上得马车。   离得近些,便嗅到空气里淡淡血腥气息。   傅新桃立刻反应过来萧衍受伤了,她目光从萧衍身上扫过,落在他腰腹处。   “衍哥哥?”轻声喊得萧衍一声,傅新桃隔着衣袖握住萧衍手腕,将他的手臂挪开些,于是瞧见一片衣料被鲜血浸染得黯淡。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掌心轻颤。   伤势不轻,且全无防备、事关萧衍,傅新桃不甚淡定。   但她终究并不是第一次为旁人处理伤口,几息时间已经稍稍镇静了下来。   吩咐车夫重新上路、快一些回去,傅新桃取过自己的药箱,先取出一把剪子,将伤口这一片的衣料剪开。然而,一眼之下,她发现新的问题——伤口附近一圈外翻的皮肉和血迹颜色都不对劲。   萧衍中毒了?   念头自脑海闪电般飞速掠过,傅新桃瞬间红了眼。   才几天时间……他回来京都才几天?   却已遭遇这样的危险。   傅新桃咬唇,将心疼的情绪强行压下去,低声说:“忍一忍。”抬眼再看,萧衍明显意识涣散,她犹豫一刹,从药箱里翻找出一个瓷瓶,打开便散出一股酒味。   瓷瓶里面装着的是酒服麻沸散。   萧衍吞下这药,待会儿她处理伤口就感觉不到疼。   傅新桃抬手掰开萧衍的唇。   萧衍在半昏迷半醒之间,顺从吞下傅新桃喂给他的东西,没有抗拒。   之后,傅新桃取来一把锋利匕首。   她皱着眉,动作麻利剜去萧衍腰腹伤口周围一圈烂肉,又撒上止血的药粉。   萧衍额头冒了冷汗,嘴唇逐渐失去血色,泛着一层白。   傅新桃从怀里摸出帕子,小心为他擦去汗珠。   马车很快回到傅家。正在照顾萧衍的傅新桃坐在马车里,没有下去。听见马车外丫鬟的话,她一面吩咐车夫将马车驶进萧家,一面吩咐春雨回府去帮她取东西。   萧衍受伤却不声不响出现在她的马车里,想来是因为不想声张。   懂得这一点,她自然将事情处理得妥帖。   片刻,马车停在萧府垂花门外,苍术领着人抬了春凳过来,一众仆从七手八脚把昏迷的萧衍抬回房间。傅新桃背着药箱沉默跟在后面,待到得萧衍房间,指挥他们把人抬上床,又吩咐送热水和干净的衣服进来。   其他仆从很快退出去。   留下的苍术在傅新桃的示意之下,剥下萧衍身上染了血污的墨绿地曳撒。   数年征战沙场的人身材精瘦,身上有难掩的累累伤痕。   每道伤痕都诉说着他曾遇到怎样的危险。   或深或浅的伤疤静静映入傅新桃眼帘,她无声看着,眼睛又红了一圈。哪怕知道刀枪无眼、难以避免受伤,看到萧衍身上的这一道道疤痕,她依然是心疼,尤其这个人现下又受伤了。   底下的人很快送进来热水和巾帕。   傅新桃帮萧衍重新仔细清理伤口、上药和包扎,之后,苍术帮萧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春雨按照傅新桃的吩咐,把她要的东西送到萧家。   那是她师傅亲手调配的解毒丸,很不易得,她拢共也只有三粒。   傅新桃拿到解毒丸便立刻喂萧衍吃下了。   但她刚刚诊脉,却探不明白萧衍中的是什么毒,现下唯有先看一看情况。   “萧大人受伤的消息不可外传,你打理好府里的人。”   傅新桃认真叮嘱苍术,“一切事宜都等他醒来,听他的吩咐。”   之前已领会到萧衍看重傅新桃的心思,又知道傅新桃这是在为萧衍打算,苍术没有任何质疑应下她的话。傅新桃沉默瞧一瞧陷入昏睡的萧衍,复道:“我先回一趟傅家,晚些再过来,之后直到萧大人醒过来,我都会守在这里。”   苍术听言躬身道:“要劳烦傅小姐了。”   “不碍事。”傅新桃摇一摇头,站起身说,“你先在这儿守好他。”   ·   傅新桃是坐马车离开萧家,回到傅家的。   帮萧衍处理伤口时,她身上的衣服亦沾染血污,回到沁芳院索性沐浴梳洗。   浴间水汽氤氲。   傅新桃在一片雾茫茫中,趴在浴桶的边缘发起呆。   萧衍受伤,伤他的人特地在刀剑上淬了毒,是恨不能取他性命。   他身在这样一个位置,明枪暗箭,往后恐怕愈发艰难。   今日受伤是因着什么?   不久之前李大人的那个案子吗?   她能不能为萧衍做一点什么?有没有什么是她可以帮得到他的地方?   想到这里,脑海空白的傅新桃默默叹一口气。   萧衍腰腹的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也不浅,须得多加小心。   傅新桃没有把事情完全瞒着自己娘亲。   她和萧衍是青梅竹马不假,她十七岁,萧衍二十岁,或许须得避嫌也不假。   只是现下,她是大夫,萧衍是伤患,更不假。   如果治病救人还总要顾虑性别、身份之类的东西,那她这么多年的医,也算是白学了。好在这一点,她的爹娘可以体谅理解,否则恐怕连在外义诊都不会答应。   往前甚至有过有人夜里急急求上门,请傅新桃帮忙看诊的情况。是以,傅新桃和徐氏说自己需要去出诊,不知几时回府,徐氏没有多想,只叮嘱她多加小心,看完诊后早些回来。   傅新桃不提是要去哪儿看诊,徐氏便不多问。   她交待春雨和秋杏照顾好傅新桃,让她们带上些糕点,免得傅新桃饿肚子。   见徐氏放心,傅新桃才又出门了。   从她离开到回来萧衍身边已过去半个时辰,床榻上的人依旧在昏睡。   傅新桃问苍术:“我不在的这会儿,萧大人醒来过么?”   苍术摇头:“不曾。”   傅新桃颔首,将秋杏按她开好的药方拣回来的药交到苍术手里。她吩咐苍术说:“煎药这事务必你自己盯着,我对旁人皆不放心,你应也晓得其中利害轻重。”   “小的明白。”   苍术对萧衍忠心耿耿,不可能拿与萧衍性命攸关的事情开玩笑。   接过药包,片刻不敢耽误,苍术立刻去煎药。   傅新桃在床榻旁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复替萧衍探了一回脉,稍微安心。   解毒丸和伤药渐渐发挥出效用,萧衍双唇不复之前苍白,脸色亦有所好转。收回手,扯好锦被又为萧衍掖好被角,看着他脸上的半截银质面具,傅新桃怔一怔。   他现在暂时失去意识。   即便她揭开面具,一探面具下的容貌,他也无法觉察反抗。   傅新桃很想知道他的脸怎么了。   看一看又如何呢?哪怕他容貌俱毁,她一样不会在意。   若是萧衍不希望她知道……   哪怕今日当真知道了,她亦可以装作不知,不会在他面前泄露半分。   傅新桃扭头瞥向春雨和秋杏说:“你们先去外面守一守。”   春雨和秋杏齐齐福身:“是。”   两个丫鬟出去了,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傅新桃视线落回萧衍的脸上,静默半晌,她伸出手,手指触碰到银质面具。   指腹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轻轻掌住面具,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预备将萧衍脸上的面具揭开。   但下一刻,仍旧停下动作。   萧衍相信她,才会把受伤的自己“交给”她。   脑海清晰浮现此念头,傅新桃默默叹气,放弃之前的想法。   然而,在她准备收回手的一刻,宽大的手掌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傅新桃顿时一惊,胸腔里一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痛心疾首:看什么伤疤???能不能看看腹肌!!!   傅新桃:? 第10章 照顾   以为自己被抓个正着,傅新桃悄悄掀了眼帘去看,发现萧衍并未睁开眼。   仍在昏睡中的人口中低低冒出几句呓语。   傅新桃俯下身,侧耳凑上前去,试图听清楚梦中的萧衍在说些什么。   然而,她努力辨认也未能顺利捕捉只言片语。   只是萧衍掌下愈发的用力。   一个瞬间,傅新桃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腕会就这样被他轻易捏碎。   萧衍眉峰紧蹙,似乎被梦境魇住了。   傅新桃将另一只手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轻声喊他:“衍哥哥……”   声音大约传入萧衍的耳中。他牢牢握住傅新桃手腕的手掌迟疑松开,傅新桃趁机抽回手,与此同时不忘继续低声安抚:“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你好好休息。”   一声声抚慰话语入耳。   在傅新桃手指拂过萧衍眉心的一刻间,他深深皱着的眉渐渐舒展了。   须臾,萧衍变得安静、继续昏睡。   傅新桃在床榻旁守着,一时不敢有其他的动作,确定他睡过去才松一口气。   差点以为她想要做坏事结果被萧衍逮了个正着……   坏事是没来及做,自己把自己吓一大跳。   傅新桃什么小心思都歇了,对萧衍银质面具下的那半张脸失去好奇。   终究是得等到他自己愿意开口才好。   但那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即便她有足够的耐心,也希望这一天可以早一点到来。   萧衍呼吸变得平稳,傅新桃守在床榻旁默不作声。   一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她终于分出几分心神去打量萧衍的房间,立刻发现近在眼前的一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这是她送给萧衍的东西,她一眼认了出来,心下诧异之余,站起身。   送给他的十五岁生辰礼……   已然过去这么多年,依旧完好无损。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傅新桃禁不住心底一阵的雀跃。   她低头去看床榻上的人,翘了翘嘴角,视线又移开,转向房间的其他物什。   虽然和萧衍自小相熟,但起居的房间毕竟是私密之地,傅新桃其实一直都没有怎么见识过。往前的那一次,至少是七、八年前了。只是今日再看,好像与记忆里的一切没有太大不同,仍是陈设简单,处处都收拾得干净整洁。   打量过整个房间,傅新桃重新在床榻旁坐下。   她单手托腮,肆无忌惮盯着萧衍,一分一分看得仔仔细细。   平日里,哪怕见到萧衍,还是晓得要矜持一些,不可能直勾勾盯住他瞧个不停不休。这会儿倒算她强行占了一回便宜,不管看多少眼都不必有任何的负担。   这张脸于她而言,总是百看不厌的。   傅新桃就这么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看着萧衍。   视线一寸一寸不停往下,扫过他的额头、眼睫、鼻子、嘴巴……   直到春雨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傅新桃才收起眼底的贪恋。将将煎好、冒着热气的汤药被送进里间,她从春雨手中端过药碗,亲自一点一点的喂萧衍喝药。   抬手间,衣袖不经意滑落,露出手腕上一片红痕。   傅新桃并未上心。   立在旁边的春雨和秋杏几乎同时注意到。   秋杏担心的上前一步,低声问:“小姐,你的手怎么了?”   听见秋杏的话,傅新桃先喂萧衍喝下一匙汤药,才分神看一眼自己的手腕。   竟是有些红肿……大概是之前被萧衍那一下给抓伤的。   “没什么,待会擦点药便无事了。”   傅新桃目光从手腕移开,没有在意这点小伤,继续喂萧衍喝药。   现下是不宜多嘴。   秋杏和春雨都暂且噤声,想着晚一些必须记得帮自家小姐擦药才行。   ·   萧衍醒来已是深夜,人却是混沌的,头疼得厉害。   除此之外,腰腹伤口隐隐作疼,手足心热,四肢软绵绵的,身上一阵难受。   房间里虽然留了两盏灯,但光线依旧昏暗。   他拧眉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情,一面想一面头疼欲裂。   人不清醒,反应也迟钝。   萧衍想喊苍术进来,发现嗓子哑了,微微偏头,才发现床沿趴着一个人。   傅新桃就这么在床榻旁睡着了。   她此时双眸紧闭,卷翘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睡得正沉,细长手指却仍松松捏着一块巾帕。   萧衍记起来白天他受伤之后,发现刀刃有毒,本想强撑回府,却力有不逮。幸得在长街遇见傅家的马车,认出车夫是常跟着傅新桃出门的那一个,又知道她今日去宫里……便上了马车避一避。   现下只依稀记得傅新桃在路上为他清理伤口。   一时间头疼得更厉害,萧衍皱眉,闭一闭眼,趴在床沿的人却迷糊醒来。   傅新桃睁开眼后,目光触及锦被上的花纹,立刻变得清醒。   她坐直身子,去看床榻上的人。   和萧衍四目相对的瞬间,傅新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醒了。下一刻,又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的样子多半被萧衍瞧个明明白白,她禁不住脸上一红,耳根跟着变得发烫。   “烧还没退……”   傅新桃故作一本正经,拿手背去试萧衍额头的温度,“你别勉强。”   “嗓子是不是不舒服?”   “我帮你倒水,你别着急说话,先把水喝了,润润嗓子。”   话音落下,傅新桃径自起身离开床边,不给萧衍留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的一瞬,她暗暗松下一口气又庆幸光线足够暗,不至于叫萧衍轻易发觉她的别扭心思。   萧衍目光一直追随傅新桃而去。   他看着她走到桌边,又看着她端水回来,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好。   “来。”   傅新桃之前让春雨准备一柄干净的瓷勺,便是为了萧衍醒来好喂他喝水。   瓷勺递到唇边,萧衍垂下眼。这样喝水其实很慢,傅新桃需要不停喂他,自然辛苦,但正难受的他不必特地起身。明白这样是为了他舒服一些,他顺从张开嘴。   这么一勺又一勺的,一杯水喝得片刻终于喝完了。   对萧衍的配合十分满意的傅新桃搁下瓷勺说:“我去喊苍术进来。”   苍术一直守在房门外。   见傅新桃打开房门,他疾步上前:“傅小娘子有何吩咐?”   “萧大人醒了。”   傅新桃说,“大约有事交待你,你进去吧。”   苍术面上一喜:“二爷醒了?”   顿一顿,他又笑着道,“小的这便进去见二爷。”   “去吧。”傅新桃颔首,见苍术往房间里走,忍不住叮嘱,“余毒未清,烧也没有退,萧大人身子还弱,别留太久,快一些说完正事,好让萧大人继续休息。”   “是。”   苍术答应一声,快步走进萧衍房间。   萧衍多半要和苍术说些要紧事,傅新桃自觉留在廊下。   夜风拂面,空气里氤氲着潮湿微凉的气息,叫人越发神思清明。   秋杏拿了一件褙子过来,轻声问:“小姐加一件衣服吗?”傅新桃闻声回头,没拒绝,秋杏上前帮她将褙子穿好,复低声的劝,“现下既无事,小姐用点儿宵夜?您今天晚膳都没有吃多少东西。”   肚子忽然配合的叫了两声。   傅新桃无奈笑一笑:“好,就吃点儿宵夜。”   ·   白天回傅家那一趟,徐氏特地吩咐过春雨和秋杏带上些糕点,她们便把今天新买的点心捎上了。因是已经夜深,不想萧家仆从折腾,傅新桃将就着吃了些点心。   她吃得快,苍术出来得同样快。   临了灌下一杯冷茶,傅新桃回到房间里面去。   萧衍靠着一个大引枕半坐在床榻上。   傅新桃皱眉:“怎么起来了?”她疾步走上前,扶着萧衍重新躺好。   许身上有伤、人在病中,回到京都之后常常一脸淡漠、威仪凛凛的萧大人,此时看起来并不怎么凶。傅新桃被萧衍一双眼睛无声望住,她却止不住笑一笑。   萧大人难得这般,一副好像可以任她摆布的模样。   此时此刻,在傅新桃的眼里,这个人哪儿还有锦衣卫指挥使的威严?   萧衍见她忽然笑得开怀,默一默问:“笑什么?”   傅新桃听言,咬唇止住笑意:“没有。”   萧衍复看一看她,心中有所觉,不再追问,只说:“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这府里头有得是能用的人。”   傅新桃明白萧衍是意思。   是不希望她继续在这里熬着守着,没得把自己累着了。   “萧大人,你现在是一个伤患。”   傅新桃正儿八经的语气,说,“而我,现在是一个大夫。”   “你身上还烧得厉害,我不能走。”她替萧衍掖一掖被角,低声道,“等你的烧退了,我自会回去休息,但现下只能守着你。即便换作其他病人,也是如此。”   萧衍不语,定定地看着傅新桃。   傅新桃又笑一笑,伸手覆上他的眼睛:“好了,你该休息了。”   “萧大人,要谨遵医嘱。”   “至少这个时候,你要听傅小大夫的话。”   手指的娇柔触感清晰传来,鼻尖甚至能嗅到淡淡的药草味。   萧衍微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似镇定,实则艰难答应一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哎呀哎呀萧大人恐怕是被撩到了(*/ω\*)   ~   我的新封面好看吗!   感谢素总(*^▽^*) 第11章 心思   萧衍又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傅新桃不在房间里。   身上已经不似昨天夜里那么难受,萧衍勉强坐起身,苍术听到动静,立刻进来说:“二爷清早退了烧,傅小姐便先回去休息,临走说晚些再过来为二爷诊脉。”   萧衍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苍术又问:“灶上热着素粥,汤药也煎好了,二爷可是洗漱用饭用药?”   得到萧衍的同意,苍术立刻出去安排底下的人送热水进来。回到京都的这些日子,不管是洗漱梳洗还是沐浴,萧衍从不要丫鬟小厮伺候,即便今日受伤亦如此。   苍术从来不忤逆萧衍,顺从退到外面去候着。   萧衍待底下的人都退出去之后,才摘下脸上的面具,平静的自顾自梳洗。   水中模糊映出一张属于年轻男人的面庞。然而上半张脸却似青筋暴起,乍一眼,格外狞狰可怖,巾帕擦过,亦无任何的变化,更与下半张脸形成鲜明对比。   萧衍显然早已习惯这一切。   他面不改色梳洗妥当,之后重新将面具戴好。   过得片刻,苍术复领着丫鬟婆子们进来。   底下的人一面撤下铜盆巾帕,一面送上清粥小菜和汤药。   “交待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丫鬟婆子都退下,萧衍靠坐在床头,端起粥碗问苍术。   被问起,苍术立刻一一向萧衍回禀起来。   待萧衍将汤药一气儿喝完,苍术也已回禀完毕,他淡淡道:“办得不错。”   苍术低着头回:“谢二爷夸奖。”   萧衍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转而问:“傅小姐什么时辰离开的?”   苍术说:“大约是卯时三刻。”   见萧衍搁下药碗,苍术倒了杯水递过去:“二爷漱漱口。”   接过茶杯,萧衍继续问:“她一直都守在这儿?”   “昨儿下午,傅小姐将二爷送回府,便亲自帮二爷清理伤口。等到二爷情况好转了些,方回去一趟傅家。约莫过得半个时辰,傅小姐又回来了,之后是一直守在二爷床边,今儿清早回去休息的。”   苍术说得仔细,萧衍却皱眉问:“她在萧家用的晚膳?吃的什么?”   一愣之下,苍术报上了昨夜府里准备的吃食。   晚膳准备得用心,萧衍没有说什么。   只是,想到傅新桃整夜在这里,他多问一句:“宵夜呢?”   这个是没有吩咐厨房准备的。   意识到疏忽,苍术连忙告罪:“是小的招待傅小姐不周,请二爷责罚。”   萧衍瞥一眼眼前的人,见他慌乱,知是无心,不是故意要傅新桃难堪。沉默半晌,他对苍术道:“哪怕请来的大夫,亦没有怠慢的道理,何况她这样的身份。”   虽是因心思都在萧衍的安危上,才会如此,但苍术自知无什么可辩驳的。   他埋着头说:“是小的怠慢了傅小姐,小的愿意认罚。”   “我罚你有什么用?”   萧衍冷冷道,“回头自个去和傅小姐告罪。”   “是。”   苍术当即应了一声,这一次,是千万不敢怠慢了。   ·   守得一夜,萧衍终于退烧。   傅新桃说待他烧退自会回去休息,定然不是什么假话。   清早,她从萧家回到傅家,人已困得熬不住。   草草用过早膳、梳洗一番便上床睡觉,几乎脑袋刚沾上软枕,她睡着过去。   傅新桃睡得安稳,这一觉直睡到晌午附近才醒来。   不想睁眼瞧见徐氏守在床边,她笑一笑,懒懒喊一句:“娘。”   徐氏过来沁芳院已经有一会儿了。   得知女儿早上才回府,她坐不住过来看一看。   “那病人的情况这样严重么?”徐氏怜爱摸一摸傅新桃的脑袋,“我听底下的人说,你在外头熬了一宿,清早才回来的。”   “确实严重,烧了一整夜,这人烧若不退,情况便会恶化,是以一直守到他退烧我才回府休息。”傅新桃犯懒不想起,索性抱着被子继续赖在床上,脸上几分歉意看着徐氏,“又让娘亲担心了。”   “倒不是这个。”   徐氏轻轻叹一口气,“我是担心像这么熬夜,你身体受不住。”   傅新桃想起自己不小心趴在萧衍床边睡着了的事。   她笑着冲徐氏撒娇:“没事的,当真困,还能不睡么?打个盹是可以的。”   “现在还要睡么?”   徐氏瞧着傅新桃,笑一笑,“要是不困了,正好起来陪娘用午膳。”   “不睡了。”   惦记萧衍,傅新桃摇一摇头,“晚些还得出门复诊。”   徐氏听言冲女儿伸出手:“那起来罢。”   扶着傅新桃坐起身,她扭头吩咐红莺:“去让人送热水进来。”   陪徐氏用过午饭,傅新桃没有多留,背着药箱回萧府。苍术特地在府门口候着,她瞧见人,心下有些奇怪:“苍术,你怎么等在这儿?难道是萧大人怎么了?”   由于苍术脸上不见焦急之色,傅新桃不怎么确定。   苍术随傅新桃往府里去,跟在她的身后道:“萧大人无碍,正在休息。”   “只昨日有些招待不周道的地方,还请傅小姐原谅。”傅新桃听言停下脚步,回头看苍术,苍术冲她深深鞠一躬,说,“劳烦傅小姐帮二爷看诊,竟怠慢了傅小姐,实是小人罪过。往后傅小姐若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当定尽力尽力,绝无二话。”   傅新桃略想一想便差不多想明白了。   若非萧衍发话,苍术今日见到她大约不至于如此。   她好奇:“萧大人怎么和你说的?”   苍术一顿,回答:“二爷今早问得两句,傅小姐昨天在府里吃的什么。”   傅新桃点一点头,明白了。   她实则没有半分怪罪苍术的心思,现下苍术特地来告罪,自然好言好语。   “是,连个宵夜都不准备,确实有些怠慢,但我不怪你。”傅新桃含笑,看着苍术闲闲说,“为什么呢?因为晓得你是心思都在萧大人身上,才忽略这些。于我而言,你只消能把萧大人伺候好,这些便都只是小事,懂吗?”   这话含蓄,却又清楚明了。   苍术脸上显出一抹笑:“傅小姐宽厚体谅,小人必全心全意伺候好二爷。”   把事情说开,傅新桃便不赘言。   她一颔首,转身抬脚继续往萧衍的房间走去。   傅新桃到的时候,萧衍正在用午饭。   房间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自己靠在床头慢条斯理的喝粥。   抬眼瞧见傅新桃进来,萧衍欲搁下粥碗,先听见她说:“慢慢吃,不急。”   萧衍仍停下动作,问:“吃过了?”   “嗯。”傅新桃微笑走到床边,将药箱搁在小几上,一面自顾自拖过一张玫瑰椅坐下,一面认真瞧一瞧萧衍的脸色,“休息得不错,今天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她心知是自个师傅给的解毒丸发挥效用。   若非萧衍身上的毒解了,不至于能好得这么快,而腰腹的伤唯有慢慢将养。   见萧衍不动作,傅新桃提醒:“你先吃饭,待会儿我帮你把个脉。”   于是,在傅新桃的注视下,萧衍把余下的半碗粥喝完。   煎好的汤药搁在一旁。   在萧衍再次放下粥碗的同时,那碗汤药被傅新桃捧到他的面前。   傅新桃笑:“能自己喝粥,应当也不用我喂药?”   萧衍默一默,说:“看来傅小大夫不担心我事事亲力亲为会牵动伤口。”   他不是开玩笑的口吻,一本正经,反而叫傅新桃扑哧一笑:“是我这个做大夫的疏忽了,对不住萧大人。”当萧衍伸手来接药碗,她收回手,语气认真,“确实不能累着病人,来,我喂你。”   傅新桃笑着扭头去找汤匙。   萧衍却不敢叫她喂,趁此间隙接过药碗,仰头一口气将药喝罢。   “哎……你慢点儿……”傅新桃无奈,瞧见旁边摆着一碟蜜饯,索性顺手往萧衍嘴巴里塞了一颗,“吃颗蜜饯,去去苦味。”转身又去倒水,将茶杯递给萧衍。   蜜饯的味道已在舌尖散开。   且不知为何,傅新桃塞过来的这一颗,格外甜到腻人。   萧衍喝下半杯水,蜜饯甜腻的味道和汤药的苦味便一并冲散了。   半晌,傅新桃为他重新诊一次脉。   房间里寂静无声。   在这种无言的静默之中,傅新桃垂着眼,提及苍术向她告罪的事情。   “你昨天又是受伤又是中毒,任哪个关心你的看了都得吓一跳。何况我交待他打理好府里上下,不要走漏你受伤的消息,事情这么多,有些顾不上是难免的。”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怠慢我、叫我难堪,是以不会介怀于心。”   “萧大人也无须太责怪。”   萧衍字字句句听罢,开口说:“终归是他办事不周。”   “是。”傅新桃轻抬眼帘,望住萧衍,“我哪怕去农户家帮忙看诊,倘若留的时间长,准备的饭蔬精致不精致不提,都没有在这些事情上被怠慢的。可是萧大人,我不甚明白,你怪罪他,究竟是太把我当自己人,还是太不把我当自己人?”   即便都是责怪苍术办事不周道,意义却大不一样。   不想见她受委屈,和把她看成外人、在意礼数到不到位,怎么会是一回事?   这个问题,萧衍心里是有数的。   然而,此时面对傅新桃,他尚无法给出答案。   一番话冒出来,意识到自己言语中不自觉带上几分逼问的意思,傅新桃缓一口气,不准备等萧衍的一个答案。她兀自一笑:“萧大人,我是想说,我不在意。”   “便是冲着我们小时候的交情,也不会在意的。”   傅新桃移开视线,从药箱取出一个瓷瓶,抓过萧衍的手,倒出一粒解毒丸。   “你身上余毒未清,把这个吃了。”   收回手,傅新桃想一想,说,“待会还是让苍术进来帮你换药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忘记更新丢存稿箱了我的准点更新没有了┭┮﹏┭┮   ~   萧大人的脸当然会好,不好我们傅小大夫也不答应啊(狗头   今天开始上榜,万一有新读者呢?   所以这一章评论送40个小红包>▽< 第12章 信任   傅新桃没有生气,同样没有不高兴。   她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事去和萧衍置气,甚至特地不帮他换药。   萧衍也知道傅新桃没有生气。   可瞧见她这样,晓得她仍旧是小时候的性子,常常为旁人考虑许多。   之前他人昏迷着的时候,她不假手于人,亲自帮他换药,是不必顾忌什么。   现下他清醒着,再要她亲自动手,她或许惦记担心他会不自在。   但事实上,他自己一样会拒绝。   旁的不论……当真如此,于他到底不会好过。昨夜她那样一个看似小小的动作,他便是已经发现了,多少的自制力,在她身上都不够用。   即便她现下不可能晓得这些事。   结果却不无不同。   苍术进来之后,傅新桃交待过一番,从药箱里取出伤药,暂且避去廊下。   待到苍术帮萧衍换好药,她才折回房间。   这一次,傅新桃和萧衍提的是后面的一些事。   她对萧衍说:“你按时吃药,身上的余毒很快能清出去。”   “但腰上的伤,你自己想必知道,得慢慢将养才行。若你执意不在府中休养,我拦不住你,也就不多说这些无用的话。只是,假如出现什么异样,一定要马上差人去我家知会我。这一阵子,我隔天入夜后会过来帮你把脉,再瞧一瞧伤口愈合的情况,其余时间便尽量不过来,免得引人怀疑。”   傅新桃知道萧衍有许多事可忙。   如果他不肯乖乖待在萧府,怕是谁都拦不住他,那么多说无益。   她索性不去唠叨。   左右这个人比她年长三岁,又不是不经事,不会全无分寸。   至于萧衍为什么会受伤、会中毒,傅新桃考虑过后,决定不问萧衍。   这些多半涉及到朝堂上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再则,未必好告诉她。   纵然她知道了,亦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上忙。   听罢傅新桃的话,萧衍道:“底下自有人伺候,你不用太过挂心。”于此一刻,后知后觉,他恍惚几息时间,忽而问傅新桃,“昨天是不是也把你给吓着了?”   对傅新桃的信任以及情况的紧急让他对这些有所忽视。   倘若细细想,她不过一个芳龄十七的小娘子。   纵然全不似旁的千金娇气,可终究也是被爹爹娘亲宠爱着长大的小娘子。   萧衍意识到自己的不应该。   不应该忽视这一点,更加不应该,一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   傅新桃却不曾错过眼前的人眼底转瞬闪过的歉意。她弯一弯嘴角,以一种顽皮的口吻回答萧衍:“萧大人,老实说,很难不惊吓,可是在此之外,同样高兴。”   “我想你是对我有足够的信任,才会愿意把一个伤重的自己交到我的手里。萧大人不单单相信我的为人,也相信我的医术……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肯定。所以在确定你性命无虞之后,比起惊吓,更多的,是高兴。”   更有甚者,还有两分隐秘的感激。   逐渐失去联系的这些年,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人与事,而萧衍仍愿信她。   多好啊。   傅新桃只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又拉近一些,少了隔阂与陌生。   流露出欢喜的话语令萧衍心底一荡。   他目光灼灼望向傅新桃,认真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不妨萧衍冒出这样一句话。   微愣之下,傅新桃莞尔,依旧调皮回应他:“被萧大人信任是我的荣幸。”   ·   自从被萧衍、陆逊等人在傅新桃面前下了脸,沈慕心里一直不大痛快。然而,担心出现在傅新桃面前,要叫她惦记起他去醉香楼的事,他又不得不暂且避一避。   两相之下,沈慕越心中憋闷,怎么都不爽利。   他那一帮酒肉朋友见他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干脆将他架到醉香楼去。   沈慕的这些朋友大多是醉香楼常客。   醉香楼上下都对他们熟悉得紧,也一向处处伺候得妥帖。   瞧出沈慕心情不好,醉香楼的老鸨特地挑了几个身段娇软的小娘子,嘱咐她们把沈慕这位英国公府的小爷伺候高兴。但沈慕现下全无那等子心思,这些人涌上来只有叫他愈发烦躁的。   “滚开!”   喝退一个恨不得往他怀里钻的小娘子,坐不住的沈慕站起身,想要离开。   “哎,沈兄别走啊,再坐一会儿嘛。”广安伯府的四少爷王志泉伸手拽住沈慕的胳膊,将他摁回座位上,“这些小娘子不喜欢,让她们退下便是,何必要走?”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别在这儿碍我沈兄的眼。”   挥退包厢里的美人,王志泉执起酒壶倒两杯酒,一杯递给沈慕。   王志泉冲沈慕举起另一杯酒,道:“沈兄,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不知我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我见你这般整日愁眉不展,心里一样不痛快,只盼着你早日开心才好。无论如何,有能帮你解忧的地方,沈兄只管开口,千万别同我客气。”   沈慕并不想在这个地方谈起傅新桃。   王志泉多少看破他的心思,笑一笑:“若不然,咱们换一个地方?”   “不如去悦来酒楼?”   “那儿新来的江南厨子手艺不错,酒向来好喝,适合谈正事。”   席间其他人俱都看向沈慕。   正愁闷不堪的沈慕,确实需要一个宣泄之法,终究点头:“听王兄的。”   于是在醉香楼的众人转战悦来酒楼。   他们要了个雅间、点上一大桌子丰盛菜肴,又叫来几大坛子的美酒。   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沈慕打开话匣,向王志泉倾诉心中苦闷。虽然醉得厉害,但沈慕保有一丝理智,没有将傅新桃的名字、身份说出口,仅用一个“小娘子”的称呼代替。   王志泉一面陪沈慕喝着,一面认认真真的听。   但在他看来,这些却谈不上大事,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女人罢了?   “天下美娇娘这样多,沈兄何苦将心挂在她身上?”王志泉好笑的劝沈慕。   沈慕又摆手又摇头:“不、不一样,她就是最好的!”   王志泉听得直笑,心下不以为然。   沈慕想一想,大着舌头认真道:“这么漂亮、善良、有趣的小娘子……再无……再无……第二个……”   魔怔,当真魔怔。   王志泉难以认同,但乐意为沈慕出主意:“沈兄,我有一计。”   沈慕醉眼蒙眬,扭头去看王志泉,眼中满是不解。   王志泉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待时机成熟,你自然晓得怎么一回事。”   “你可……可别乱来……王兄……”   醉意和困意齐齐上头的沈慕,睡过去之前,留下这么一句。   王志泉看着已经趴倒在酒桌上的沈慕,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沈兄,会有你谢我的时候。”过得片刻,他招来沈慕的随从,打听过一点想要知道的消息,便交待他们送沈慕回府,自己则同其他人回了醉香楼去。   一夜宿醉,翌日醒来,沈慕头疼得厉害。   回忆起昨夜种种,不知自己酒后是否说过胡话,他找了一回王志泉。   沈慕问王志泉:“我可曾要你帮做什么混账事?”   王志泉有心帮他,笑笑反问:“沈兄这话,既是混账事,我怎得会去做?”   沈慕不确定的追问:“当真没有?”   “没有。”王志泉拍一拍他的肩膀,“沈兄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那就好。”   沈慕放心下来,昨夜这茬,他只当是过去了。   何曾想——   过得三日,出了大事。   彼时沈慕被他父亲提溜到书房去考课,挨了灰头土脸的一通骂,从书房出来,又见自己的随从脸上满是慌张害怕。沈慕没好气道:“你这什么表情?哭丧呢?”   “少爷,出大事了!”   小厮跟在沈慕的身后,一面压低声音一面说,“傅小娘子出事了!”   沈慕一怔之下,霍然转身:“谁?!”   “你是说谁出事了?”他不可置信,疾步走到小厮面前,“怎么回事?!”   小厮忙道:“广安伯府四少爷身边的人来递的消息,说是瞧见傅小娘子今日乘马车回府时,叫一伙贼人给劫了马车。现下恐傅小娘子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沈慕一个激灵,拔腿往外面走:“快!把我的剑取来!让人备马!”走得几步,反应过来广安伯府的四少爷是王志泉,他发觉不大对劲,细细琢磨,却是气血上涌,胸口压不住一腔怒气。   不提傅新桃是否当真遇到危险,怎么偏偏是王志泉的人来通风报信?   他们瞧见了,为何不拦下那些贼人,竟叫贼人得逞?!   沈慕怀疑王志泉之前哄骗了他。   以王志泉的性子……这人不做混账事才奇怪!   无论如何都是他疏忽。   哪怕他不曾对王志泉提及傅新桃,不代表王志泉打听不到。   也是他掉以轻心,以为王志泉不会做什么,以为那些酒醉的话不会被当真。   结果闹出这么一桩事情来!   往后他是当真没有脸面去见傅新桃了!   无限懊悔中,又担心小娘子有事,沈慕比之前更加着急。走到府门口时,仆从已经将他的枣红大马牵来,他急急从小厮手里夺过长剑,翻身上马,去找傅新桃。   京郊一处隐蔽的破旧茅草屋。   傅新桃缓缓醒来,仍有几分头晕目眩,视线所及的一切唤醒昏迷前的记忆。   被人围堵、被敲晕、被绑到这个地方……   她来不及多捋一捋思绪,有人一脚踢开门,闯了进来。   逆着光,傅新桃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那抹身影。   诧异至呆愣之间,一身玄衣的萧衍已迈步走向她,如修罗,如鬼魅。   作者有话要说:  经 典 环 节   英雄救美,永远滴神   沈慕:而我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第13章 挂心   傅新桃被强行掳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尚没有遭受什么虐待,人是平安无事的。但毕竟预料不到这么快有人来救她,甚至来救她的人会是萧衍。这个人严肃起来原是这般模样,肃杀、冷酷、不近人情,周身散发着一种佛来斩佛的气势。   这是萧衍身上傅新桃极陌生的一面。   然而,这个样子的萧衍,并不叫她心惊害怕。   外面忽然间响起一阵嘈杂响动,这一方天地却莫名沉寂。   在这样的沉寂中,傅新桃看着萧衍手中握着绣春刀,大步走向她。他一言不发,挥刀果决且精准地斩断束缚她四肢的粗绳,取下堵住她嘴巴的布团,而后手掌托住她手臂,扶着她站起身。   萧衍哑声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傅新桃双腿有些麻,却好歹站得住,“我没事,你别着急。”   “嗯。”   萧衍飞快打量几眼,确认傅新桃不像受了伤才扶着她出去。   缇骑已经将那伙“贼人”俘获。   傅新桃看一看,发现这些劫持她的人大多年轻,为首的倒是个中年男人。   此时落到锦衣卫的手里,他们个个面色颓败。   瞧见被萧衍单手扶住的傅新桃,有人暗暗骂起粗口,直言晦气。   傅新桃却不知道自己得罪过什么人,甚至想出用这种法子治她。她目光从这帮人身上扫过,随即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略略停顿,抬脚想走过去问他话,萧衍却先一步拉住她胳膊。   “萧大人?”   傅新桃不解看向萧衍,不明白他为什么阻拦自己。   萧衍没有解释,而在这个时候,傅新桃注意到缇骑复押着几个人出现了。   其中一人,不大面生。   她隐约记得中间那个是广安伯府的少爷。   难不成……这些人受他指使?可是,她和他似乎无冤无仇。   王志泉同样觉得晦气得很。   好好的计划和安排,硬是被这帮锦衣卫给搅合了。   这也罢了。   他们竟然敢随随便便抓他?!这帮人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   “萧衍,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心里不痛快的王志泉一见萧衍立刻怒道,“你今天敢这么对我,除非你叫我死在这儿,否则来日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威胁的话,对萧衍来说并无任何杀伤力。   他冷淡瞥一眼王志泉:“您随意。”   王志泉最讨厌萧衍这种处处都让他感觉被轻蔑的态度。心下越发恼火,他仗着广安伯府四少爷的身份挣脱缇骑钳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又被人从身后攀住肩。   恼火回头,却看见沈慕,王志泉来不及高兴,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拳。   他顿时眼冒金星,身子朝地上歪了过去。   因为毫无防备,沈慕下手又重,王志泉身形不稳,倒在地上。沈慕却似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冲上去把王志泉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揍,直把王志泉打得鼻青脸肿。   萧衍有意冷眼旁观,示意其他缇骑不要插手。   傅新桃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何况锦衣卫全无行动,她亦做不了什么。   王志泉起初被沈慕揍懵了。   回过神后,他好歹从沈慕的拳头底下逃脱,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慕你他娘的疯了?!”一面和沈慕保持距离,王志泉一面吐了口血沫,骂骂咧咧,“老子今天要不是为了你,也不会这么倒霉,你又在这里犯的什么病?”   听言,沈慕警觉看一看傅新桃。   他驳斥王志泉:“我几时求你做这种事情了?你能不能不要胡说?”   “你是没有求我做,但你不是想博她欢心么?”王志泉冷笑,“你我既然是朋友,我自然是要帮你一把,为你解愁的。那天在酒楼,你不是说我这主意甚好?”   不记得那天夜里自己说过些什么胡话的沈慕脸上一白。   他双手紧握成拳,一时间没有说话,瞥见萧衍把傅新桃送上马车,反应过来,他连忙拔脚追上去。不能让傅新桃当真误会他,否则这件事,从此是说不清楚了。   傅新桃刚上得马车坐好,沈慕便追过来。   他掀开马车帘子,气喘吁吁说:“我当真没有让他帮我做这种事!”   “傅小姐,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这样对你的。”从傅新桃的脸上看不到半分的信任,沈慕越发急得团团转,连毒誓都搬出来了,“今天的事若是我授意,那我沈慕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傅新桃:“……”   她确实不太清楚该不该信沈慕。   毕竟,往日王志泉这个人是常常和他一起鬼混的。   垂眼思索半晌,傅新桃问:“沈公子,今天的事,同你半分关系也无么?”   沈慕:“……”   沈慕确实不敢说和他毫无关系。   至少,若非他心悦傅新桃,王志泉未必会干出这种混账事情来。   从府里出来时,他异常生气愤怒,恨不得砍了王志泉。   可是那样又有什么用?   他若不和王志泉这种人混在一起,从一开始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在傅新桃的眼里,他和王志泉或许没有不同。   作为英国公府六少爷的沈慕很少有这样觉得无力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他不晓得要怎么和傅新桃解释,也不晓得如何她才能相信他。   “我……”   沈慕张一张嘴,吐出这么个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新桃看出沈慕的语塞。   默了默,她说:“沈公子,我该回去了,否则我爹娘是要担心的。”   沈慕自觉不该继续留傅新桃在这里,却同样不想误会延续。   纠结之下,他心一横,索性将前些时候的事情,一一二二说给傅新桃听。   从醉香楼到悦来酒楼的事,只要他记得便不隐瞒。   酒醒后去见王志泉一并提了提。   信与不信都没有办法。   沈慕头一回觉得自己活该,如果不喝那顿酒,怎么会有这些事?   倘若傅新桃今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一旦变成最糟糕的情况,总归他是不可能逃脱得了干系。   沈慕一口气把经过说给傅新桃听,最后道:“傅小姐,我知你今日定然受到许多的惊吓,我也十分后悔。你愿意怎么叫我补偿都行,我绝无半句推辞和怨言。”   傅新桃起初是不想信沈慕。   然而在他说过那么仔细的前因后果之后,她勉强愿意信一信他。   只是她不需要沈慕的任何补偿。   念头一转,傅新桃道:“沈公子若有心悔过,不如将四书五经背一背?”   “啊?”   沈慕听得发懵,来不及多问,缇骑已上前请他离开马车。   他立在原地,看着马车驶离这个地方,回想傅新桃留下的那么一句话,不敢置信的伸手掐一把自己的脸。不是吧?不会吧?难不成当真要他背书才能得到原谅?   这和永远不原谅他有什么区别?   ·   萧衍没有跟着傅新桃上马车,而是骑马护送她回傅家。   已经清楚怎么一回事,并且恢复镇定的傅新桃,当下最在意的是他的身体。   本该好好养伤的人忽然出现来救她。   傅新桃担心起萧衍身上的伤,倘若伤口开裂……他又要受折磨。   先时,她以为北镇抚司事务繁多,萧衍说不定不肯好好养伤,却好在他心里有数,没有乱来,这些日子都安生待在府里。结果今天遇到这么一档子事,要是萧衍身上的伤因此变得严重……   越想越坐不住。   待马车回到城里,傅新桃打定主意要先去萧府查看萧衍的伤势再说。   彼时王志泉找来的人劫持傅新桃,把车夫、春雨、秋杏几个人给赶了下去。之后这伙人直接驾着傅家的马车把傅新桃带走。是以,傅新桃回来时,坐的是傅家的马车,她的药箱也仍在马车上。   当马车在傅家门口停下时,傅新桃立马背着药箱下来。   她仰头去看坐在马背上的萧衍,固执道:“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暗了下来。   廊下虽然挂着灯笼,但光线黯淡,傅新桃无法判断萧衍此时脸上气色如何。   萧衍没有依她,哑着声说:“傅大人和傅夫人都在府里等你。”   “你平安回府,他们才能安心。”   傅新桃倔强望着萧衍,不说话。   但她心里不是不知道萧衍这话说得很对。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她的爹爹娘亲必定吓坏了,正在等她平安回去。春雨和秋杏两个丫鬟想来也要被吓破胆,她晚回去一刻,她们担惊受怕,无疑多一分煎熬。   “我一会过去看你。”   傅新桃最终还是退让一步,顿一顿,又说,“衍哥哥,谢谢你来救我。”   萧衍低声说:“无妨,回去吧。”   直到傅新桃进得傅家的大门,萧衍方才骑马回萧家去。   傅诚和徐氏的确都吓惨了。   仆从匆匆通报说傅新桃被萧衍护送回府,他们当即迎出来。   傅新桃在去正院的路上遇到的自己爹娘。   徐氏远远瞧见女儿,红着眼睛快步上前,甫一走近又抱住傅新桃哭。   从听说女儿出事便止不住泪的徐氏,此时见女儿无事,心弦一松,越发克制不住情绪。因是如此,傅新桃费了好些功夫安抚她。春雨和秋杏两个丫鬟同样哭着跪下来请罪,皆被她一一扶起身。   安抚过自个爹娘,叫他们放心后,惦记萧衍伤势的傅新桃没有休息。   她直接背上医药箱去萧府。   傅新桃到的萧衍房间时,苍术正在帮萧衍清理伤口。   那伤口本是刚结痂,现下开裂又流了许多血,将包扎伤口用的白布染红。   “我来。”   傅新桃疾步走到床榻旁,一面放下药箱一面对苍术说道。   苍术退至一旁问:“可需要小的做些什么?”   “萧大人用饭了吗?”傅新桃头也不抬,叹一口气,“叫人送饭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冷知识:沈慕最怕两件事,一是傅新桃生气,二是背书。   沈慕:生气的傅新桃要我背书还行?   ·   谢谢玲珑和睡在月球上的猫的补分!   大家看文愉快o(* ̄▽ ̄*)o 第14章 捷足   苍术出去了。   傅新桃沉默的帮萧衍上伤药、包扎伤口,萧衍也不说话。   待到处理好萧衍腰腹的伤,傅新桃抬一抬眼,准备帮他将衣裳穿好时,萧衍避了避,自己动手整理。傅新桃倒不介意,只是这么一来,两个人又相对无言片刻。   萧衍身上的伤,伤口开裂却好在不算太严重。   但傅新桃是很矛盾的。   萧衍愿意在意她的安危,她怎么可能不高兴、不喜欢?   然而他有伤在身,她便舍不得他去冒这种自己可能伤得更重的危险。   至于萧衍为什么会来救她,她心里有数。   一片安静中,傅新桃低低出声:“这伤,又得重新养了。”   萧衍没有接她的话。   傅新桃又说:“秋杏跑来找你求助的,是不是?”   “明知你是一个正在养伤的人,偏偏跑来折腾你,即便她是在我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的丫鬟,也没有不罚的道理。何况你如今的身份,实在不该为这种事出头。”   秋杏的确来了找他。   却也不全是因为秋杏来找他,他才会去救傅新桃。   事实上,早在秋杏来向他求助之前,他已收到消息说她的马车被歹人劫持。   那会儿还以为是他牵累到她了。   从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的那一刻起,注定得罪许多人。   他不得不考虑关系亲近一些的人也可能被报复的情况。   包括她、包括傅家。   即便这不意味着他打算放弃什么,却提醒他必须慎之又慎。   心思在别处,萧衍有点儿走神。   辨不清楚他想法的傅新桃复出声道:“她向你求助,你也可以拒绝的。”   “才几日以前的事,你没有对我见死不救,我又怎能对你陷入危险视而不见?”萧衍难得多说了两句话,“你那丫鬟没有做错什么,你也犯不上非和她较劲。”   其实知道她不是想和丫鬟较劲,是故意激他。   她何曾是会故意刁难丫鬟的性子?   可论起来,不如叫傅新桃以为是秋杏报信的原因。   萧衍没有多解释。   傅新桃却很容易知足。   听见萧衍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她笑了笑:“我哪儿就和她较劲了?”   闲聊几句,记起萧衍把王志泉还有那一帮人都抓了起来,定一定心神,傅新桃主动问:“那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理?其中还有广安伯府的那位四少爷……”   “虽说是他有错在先,也不知广安伯府怎么个说法。”   “我实在不想你为了我得罪谁,前几日的事情,更不想你再遭遇。”   “你不必操心这些。”   萧衍对傅新桃说,“今天你也受惊了,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傅新桃不满,可无法强求,便鼓一鼓脸颊:“等你吃过饭、喝过药我再回去。”   ·   入夜时分,一封密函被送至东宫。   太监福安悄然入得正殿,将火漆封印的密函呈到赵祐景的面前。   赵祐景年龄渐长,嘉平帝慢慢把许多事宜交给他去做,譬如一些不紧急的奏折都会先让赵祐景这个太子批阅。此时赵祐景正坐在桌案前看折子,瞥见福安进来,随口问:“什么事?”   “殿下,是宫外送来的一封密函。”   福安恭谨回话,双手向赵祐景呈上新收到的信笺。   赵祐景看一眼福安手中的东西:“搁下罢。”   福安会意,把密函妥帖搁置在书案的一角,又悄然退到殿外去。   这信,赵祐景只消一眼便晓得是与傅新桃有关系。   福安出去之后,他伸手取过密函,取出信纸,来回扫了两遍信上的内容。   傅新桃已经平安无事,赵祐景自然心绪平静。   他甚至颇有闲心,一一研究起沈慕、王志泉、萧衍几个人。   赵祐景很快把整件事情的经过捋顺。   想着王志泉挨得沈慕的一顿揍,他扬眉,轻笑了一声。   该说巧,还是不巧?   赵祐景视线落在之前他特地挑出来的两封与广安伯府有关的奏折上。   怕只是……   广安伯府到这一支,确实气数已尽。   暗忖间,赵祐景拿起那两封奏折又看过一遍,想一想,扬声将福安喊进来,吩咐道:“备轿,孤有事要去见父皇。”福安连忙应声,便出去吩咐宫人准备轿辇。   在去面见嘉平帝的路上,赵祐景思索起萧衍这个人物。   他对萧家、萧衍都并不陌生,萧衍接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他也支持。   但这个人和傅新桃的关系似乎格外不同。   这倒是有趣了,不过,也是好事,至少说明这个人,还是有软肋的。   ·   广安伯府的四少爷收买地痞流氓劫持礼部侍郎之女,论起来,不能说是小事。然而,这样一件事,终究比不上翌日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派出锦衣卫前去抓捕广安伯来得惊骇。   下得早朝,傅诚心思沉沉。   广安伯被下诏狱是因牵扯进一桩案子,案子与此前出事的孙方庭亦有牵扯。   据说是广安伯曾勾结孙方庭陷害过朝中数名官员。   孙方庭谋害刑部郎中李永李大人的那个案子就是萧衍办的。   现今广安伯府出事,会不会同他有关系?   下午放衙,因整日心里头都揣着这件事,傅诚思来想去,准备去见见萧衍,和他谈谈。马车平稳停在傅府大门外,傅诚从马车上下来,却是径自抬脚走向萧府。   本以为萧衍未必在府里,不想人是在的。   甚至,连傅新桃都在这儿。   “爹。”   傅新桃不让萧衍下床,自己去见正厅傅诚,也坦白,“衍哥哥他受伤了。”   起初看到女儿,傅诚很是诧异,听闻萧衍受伤,自然明了,女儿多半是过来帮萧衍看伤的。傅诚记得这一阵子傅新桃便说去帮人看诊……难不成就是萧衍?   “衍哥儿他受伤了?”   惊讶中,傅诚走向傅新桃问,“怎么回事?”   傅新桃道:“说来话长……”顿一顿,她对傅诚解释,“爹爹,他现下最好不要下床,所以……得您屈尊去他房里见他才行。”广安伯府的事情她已经听说,自己爹爹是为什么而来,她心里大约有猜测,可还是得让萧衍自己和她爹爹谈才行。   其实,听说广安伯出事的时候,傅新桃第一反应也是和萧衍有关系。   因为不希望萧衍公报私仇,她自然会和他提。   萧衍否认,傅新桃不质疑。   但不是萧衍暗中出手,会不会太过巧合?   这边王志泉才胡闹过一场,那边广安伯府就陷入危机?   另一方面,如果是萧衍暗中出手所致,傅新桃觉得,自己恐怕又会感到震惊。因为这意味着萧衍已经强大到她无法想象,否则怎么能随随便便将一个伯府扳倒?   傅新桃一样有万千的心思。   陪着傅诚从正厅到萧衍的房间后,她企图留下来,听一听他们聊天的内容。   萧衍却压根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他直接开口说:“傅小姐,得委屈你暂避一会。”   闻言,傅新桃瞪大眼睛看着萧衍,试图挣扎,想办法留下。   结果傅诚也说:“年年,若不然你先回府?”   傅新桃:“……”   失去挣扎的余地,她不得不离开,出去时还顺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   房间里剩下萧衍和傅诚。   没有马上提起广安伯府的事,傅诚先关心萧衍:“你身上的伤可还好?”   萧衍客气回应:“现下已无大碍,多谢傅大人关心。”   傅新桃出事,哪怕有伤在身,萧衍立刻带人去救她……思及此,傅诚眉心微动:“你有伤在身,应当早说,昨天实不该让你去犯险,免得身上的伤又更严重。”   “傅大人不必介怀。”   萧衍语气平静道,“她救我在先,一报还一报而已。”   刚刚傅新桃陪傅诚从正厅过来的时候,已经把萧衍之前受伤的事告诉他。   傅新桃之前帮萧衍隐瞒,现下又告诉傅诚,自然是萧衍的意思。   萧衍说一报还一报,傅诚听得明白。   他实际上也没有纠结这些,毕竟重要的是萧衍人没事。   “衍哥儿,你已经长大了,那些道理定然都懂。”傅诚说,“虽然不晓得你想做什么,但凭着我同你父亲的交情,凭着我看着你长大,都不希望你走上歧路。”   萧衍垂下眼,淡淡道:“我明白。”   傅诚长叹一口气:“那你坦白告诉我,广安伯府的事情,同你有关么?”   “没有。”   萧衍摇头否认,“近些日子我因受伤皆在府中休养,分不出心神。”   原本是会有些关系的。   想不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傅诚看着萧衍,似乎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只是,傅诚亦不认为萧衍回京都才短短时日,便已能轻易掌控朝堂局势。   最终还是相信萧衍的话。   傅诚拧眉,沉沉道:“看来,这次的事只是巧合而已。”   萧衍抬眼看着傅诚,却忽然否认:“不是。”   傅诚听言一怔,复听得萧衍补充了一句:“至少,应当不完全是巧合。”   “衍哥儿……”   这话里的意思太过严重,傅诚肃然问,“此话怎讲?”   萧衍不解释,转而问:“不知傅大人可曾听闻一件同太子殿下有关的事?”   傅诚越是一脸肃然看着萧衍:“何事?”   “数年以前,宫中有传言,太子殿下对一名宫女动过心。”   “后来,那名宫女急病去了。”   傅诚隐约有印象,当年似乎因为这件事,太子与陛下闹过别扭。   可是,这与广安伯府有什么关系?   萧衍见傅诚不是对此一无所知,方徐徐道:“据我所知,那名宫女,与傅小姐有些相像,而傅小姐前些时日入宫为宝阳公主看诊时,同太子殿下见过面。”   傅诚终于明了萧衍的意思。   他难掩惊讶,又实在难以置信,悚然:“这……你的意思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萧大人心机打在公屏上!!! 第15章 谢礼   傅诚从萧衍的房间出来,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广安伯府出事,难道和太子殿下有关?这实在超乎傅诚的想象。   何况,依着萧衍的意思……   太子殿下总不会是因为那个宫女,对他的女儿生出想法?   整件事情往前推一推。   他的女儿会进宫去为宝阳公主看诊、会见到太子殿下,是因为荣王妃有心向皇后娘娘举荐。那个时候,他们都想不大明白荣王妃毫无缘由的举动目的何在。   难不成竟是为了这个?   若如此,荣王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是在此之外呢?她是抱着什么心思去做这件事的?   讨好太子殿下,抑或其实有其他的目的?   只可惜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叫傅诚高兴得起来,唯有满腔忧心忡忡。   乍知晓这么大的一件事,傅诚心情沉重,傅新桃亦发现自己爹爹情绪不对。她有心想问一问他们聊过什么,可是连连喊得几声都未得到傅诚回应,不得不噤声。   父女两个从萧家回到傅家。   往正院去、穿过庭院时,傅诚忽然停下脚步,遣退左右。   傅新桃也停下脚步,好奇看着自己爹爹。   看一看女儿,傅诚心下叹气,肃然问:“年年,你见过太子殿下几次?”   好端端的问起来这个?   傅新桃无须细想,回答:“两次,都是在宝阳公主那儿见的。”   傅诚又问:“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没有啊……”傅新桃摇头,眨一眨眼,“爹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知道女儿一向聪慧,自己这般盘问,她难免会觉察到一些什么。   即便如此,傅诚依然不打算将那些和盘托出。   “年年,爹娘都不希望你将来入宫。”傅诚语气沉重对傅新桃说,“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或许会脱离了控制,一不小心就变得身不由己,变得没有办法。”   傅诚的话使得傅新桃有点犯懵。   这实在太过突然,然而,她终究不至于听不明白。   是担心有些超出预期、他们无法左右的事情会发生么?   确实,倘若太子殿下莫名其妙相中她,一道旨意,她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种事在傅新桃眼里颇为离谱,她不曾多想。   现下被自己爹爹提出来,她又觉得,多考虑几分也无妨。   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   傅新桃垂眼,思索半晌,复抬眼看着傅诚:“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傅诚面有难色,不希望他为难的傅新桃转而道:“倘若爹爹觉得不告诉我为好,女儿便不多问了。女儿明白爹爹的意思,只现下未有那些端倪,想来无碍。”   “后来再去宫里为宝阳公主看病,却不曾再见到太子殿下。之前见面,太子殿下亦没有同我说过几句话,所以我想,爹爹无须多虑,没得自己把自己困扰住。”   傅诚又是暗暗叹气,点点头道:“许是我杞人忧天。”   “爹爹莫要发愁。”傅新桃上前晃晃傅诚胳膊,“哪儿容易发生这种事?”   傅诚宽慰一笑:“去见你娘罢。”   “好。”傅新桃答应一声,父女两个继续往正院走去。   ·   广安伯府与孙方庭勾结陷害朝堂重臣的案子,过得一阵子便被锦衣卫查明。因证据确凿,且有皇帝陛下亲自过问,最终是陛下下旨,广安伯被剥夺爵位,整个伯府的人被流放边关,丫鬟仆从皆充作官奴。锦衣卫抄家时,抬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出来,引得许多百姓围观。   这么大的事,傅新桃不可能不听说。   倘若单单是这样,她或许并不会想得那么多,只会以为是凑巧。   王志泉买通地痞流氓劫持她的事刚发生,广安伯府便出了事,王志泉本人亦再也不是什么伯府少爷,甚至被流放边关。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转眼成为了过眼云烟。这么两件事,不是巧合才可怕。   偏偏她爹爹之前同她说过一些看似全无缘由的话。   那些话怎么可能当真没有缘由?   但总不会是因为……   这些天,傅新桃的脑海里始终存在某一种猜测,却越觉得匪夷所思。   她和太子殿下不是才见过两面么?   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两句,如何会变成这样?   只傅新桃清楚,她的爹爹不会无缘无故在她面前提起太子殿下。   同样不会无缘无故说不希望她将来入宫之类的话。   至少,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那件事,虽然她不清楚,但定然性质严重,导致她的爹爹生出许多的担忧,甚至怕会保护不好、保护不了她,也忍不住提醒她。   回想起来,当时她的爹爹是去见过萧衍之后说出那些话的。   萧衍十之八九知道那一番话背后发生的事情。   要不要去问他?   去问他,他就会愿意告诉她吗?   养得一阵子伤的萧衍已经回北镇抚司做事,他作为指挥使不能一直不出现。   这些日子,她亦没有特地到萧家去查看他的伤势。   傅新桃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本医书,却是根本无心细看。脑海万千思绪,她双手托腮,幽幽叹一口气,发过半天愣,最终将书册子合上,起身走出书房。   春雨守在门口,见傅新桃出来,迎上前问:“小姐有何吩咐?”   傅新桃说:“我随便走走,不用跟着。”   听起来像只在府里,不去别处。   春雨应得一声“是”便退下,没有跟着傅新桃去。   傅新桃原本确实打算在府里随便转一转。   然则心里惦记那些事,这么转着转着,一不小心转到了大门外。   多走几步便是萧家。   却不知道萧衍这会儿在不在府里,若是在……是不是好当面去问一问他?   傅新桃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在这件事上犯了犹豫。   大约是如若她猜得不假,真相太过可怕。   正迟疑犹豫,想要拔脚回书房去的时候,傅新桃一抬眼,瞧见回府的萧衍。   许因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他今天是坐马车回来的。   傅新桃立在原地看着萧衍从马车上下来。   她正考虑是否上前打招呼时,萧衍已经先主动走到她面前。   傅新桃看着萧衍,笑一笑:“萧大人今天放衙真早。”   面对寒暄,萧衍不置可否。   “正巧有事找你。”   萧衍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往萧府去,“随我来。”   傅新桃惊了惊——萧大人竟然有事找她?   眼瞧萧衍背影消失在萧府大门,她拍拍胸口,连忙快步追上去。   ·   傅新桃跟着萧衍到得他的书房。   书房窗户洞开着。   他们进来时,正巧一阵风吹进屋里,吹得书案上摊开的宣纸飘了飘。   “你现在不要吹风得好。”   下意识会在意这些事,傅新桃一面说,一面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萧衍走到书案后,信手取来镇纸将宣纸压住。   “知道了。”他垂眼应一声,语气从容道:“下次会注意些。”   府门口的一句话轻易勾起傅新桃的好奇。   她此时眼巴巴望向萧衍,抿着唇笑:“萧大人竟然有事找我?好稀奇。”   萧衍默不作声,却不知从哪儿取出来一个雕花匣子,搁在书案一角。   “谢礼。”   自然是为之前麻烦过傅新桃而道谢。   傅新桃瞥一眼那匣子,义正辞严:“我可不是图这个才帮你。”   萧衍不咸不淡说:“我知道。”   “但劳你费心,不道谢总归是不应该。”他抬眼看向傅新桃问,“不收?”   怎么可能不收……   傅新桃暗暗嘀咕一句,口中说:“自不能辜负萧大人的一番好意。”   她走上前,木匣子拿在手里,颇有些份量,不由好奇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萧衍看出她心思,比她坦然:“打开看看?”   傅新桃仿佛眼睛一亮:“可以吗?”   萧衍颔首,她止不住笑也点着头说:“那我打开看一眼。”   傅新桃满心期待,眼睛一眨不眨盯住手里的匣子。   待看清楚里面装着的东西,她嘴边一抹笑不自觉变得僵硬。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不由定睛再看,确实没有看错,匣子里是两块墨锭。   虽辨别得出来匣子里的是两块上好的墨锭,但说破天也仅仅是墨锭。   难怪这样沉。   其实墨锭也挺好的啊。   傅新桃安慰自己,起码时时能用得上呢。   萧衍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傅新桃看到礼物时的反应实在太过可爱,他禁不住嘴角弯了弯。   但当她眼帘轻抬,再一次看向他,萧衍已收起笑,脸上徒留平静与镇定。他甚至可以语气异常淡定开口:“不清楚你喜欢什么,想着你如今时常要开药方,便选的这个,多少能派得上用场。”   傅新桃:“……”   她觉得自己确实不能要求萧衍太多。   “肯定派得上用场。”   傅新桃将匣子合上,笑说,“我会好好珍惜的。”   之前萧衍回来京都不是没有给她带礼物,那一匣子东西她都好好收起来了。   可是到底不一样。   何况那些都是小物件小玩意而已。   不能说萧衍没有用心,但傅新桃看着那匣子东西,总觉得像哄小孩。   墨锭就墨锭,多实用。   傅新桃心情一好,又觉得萧衍心情不错,惦记起自己在意的那件事。   “萧大人。”   记起心里头的困惑,傅新桃开口,“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萧衍几不可察扬了下眉:“什么事?”   傅新桃默了默,说:“我爹前几日过来这儿,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萧衍凝眸,几分不近人情道:“傅大人没有告诉你,便是不希望你打听。”   “可我想知道。”傅新桃咬唇,“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她不由得靠近书案,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萧衍,压低声音:“广安伯府出事,和太子殿下有关系么?太子殿下是不是晓得王志泉买通地痞劫持我的事情?还有……殿下为何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怕是要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太子殿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萧大人打在心机上!!! 第16章 震惊   萧衍的书房随着傅新桃话音落下而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两个人沉默的互相对峙着。   确实,萧衍是有意要傅新桃知道这些同她有所牵扯的事情。   只是不得已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太子现下虽未接近傅新桃,但广安伯府的事过后,已显出一丝迹象。   他的人大约已经出现在傅新桃身边。   既是如此,赵祐景这样别有目的接近她,她倘若毫无防备,以她的性子,届时这事未必会变成什么样。他总不能就这么冷眼旁观,看着她直直往坑里面跳。   傅新桃抿唇不再说话,势必要等萧衍先开口。   半晌不语,瞧出她一股执拗架势,萧衍淡淡出声:“你想听什么回答?”   “我要听真话。”   即便晓得萧衍不是当真在询问她的意思,傅新桃依然装傻充愣。   萧衍道:“傅大人不说,我也不该说。”   “我爹不说,你也可以说的。”傅新桃忽而俯身,靠近萧衍,“不是吗?”   她一双眼睛定定瞧着萧衍。   精致小巧的脸孔毫无征兆凑到近前,反叫萧衍不太敢看她。   不动声色移开视线,萧衍问:“哪怕谈不上是好事?”   傅新桃被问得鼓一鼓脸颊,她小声抱怨:“我可没想过会是好事。”   “哪怕不是好事,我也想知道啊。”   她站直身子,老神在在的语气,“毕竟我长大了,得自己学会面对承担。”   “你告诉我罢?”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拿到我爹面前去说,就揣在心里,谁都不告诉。”   “萧大人……”   傅新桃双手合十,眼底满满的恳求:“好不好?”   萧衍看她一眼:“绝对不去傅大人面前提?”   “绝不!”傅新桃觉察到有戏,满口答应,“萧大人,你可以相信我的。”   萧衍沉默了片刻,丢出一串对傅新桃而言格外震撼的话:“你长得有些像一个叫雪晴的宫女,这个宫女数年前已经不在人世,而宫里曾经有过传言,说太子殿下对宫女雪晴动过心。”   每一个字,傅新桃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当它们萧衍从口中冒出来之后,却叫她头脑空空、反应不及。   “怎么会……”傅新桃艰难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随即深吸两口气,努力找回些许的理智,傻愣愣替萧衍把余下的话补上,“不久之前……太子殿下无意间在宫里见到我,也许已经误把我当做那个叫雪晴的宫女?抑或是,有意把我当做那个宫女的替代?”   萧衍没有接话。   在此时的傅新桃眼中,这种态度自然属于某一种默认。   她伸手不轻不重掐一把自己的脸,愈发醒神,又拍一拍胸口,惊魂甫定说:“以为话本里面才会有这样的事,竟然当真叫我撞上了么?这未免也太过……”   傅新桃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听到的这些,索性放弃。   悄悄望向萧衍,她小声:“事情我了解了,可萧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衍:“……”   难道要告诉她是因为荣王妃向吕皇后举荐她,而他对这件事上心了?   得不到萧衍的解释,傅新桃以为是不好多说。   毕竟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知道一些秘辛,其实不奇怪。   “不方便说就不说了。”   傅新桃自觉贴心的帮萧衍找台阶下,又道,“不过我当真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太子殿下有那样的过去。”   “更加没有想到,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晓得因由,傅新桃便能理解自己爹爹的担心从何而来。太子若把她当成那位宫女的替身,若偏执想要得到她这个“替身”,不得不说,情况复杂,会格外棘手。   回想和太子的两次见面,她未曾发觉任何不对劲。   也不知是对方将情绪掩藏得太好,还是她自己犯了迟钝。   恢复镇静的傅新桃叹一口气:“突然觉得太子殿下有些可怜。”   “若要从旁人身上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很辛苦吧。”   萧衍听傅新桃感慨,眉心跳了跳。   随即耳朵里又传来她的自我否认:“但他是太子殿下,不需要我来怜悯。”   傅新桃想,更何况,一个不好,她是要吃苦头的。   她在这儿可怜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朝一日,谁来可怜她呢?   “好在你告诉我这些。”   忍下再次叹气的冲动,傅新桃看一看萧衍,“萧大人,这也是谢礼吗?”   萧衍:“……”   有意顺着她的想法,他便说:“我本不该告诉你的。”   “告诉也无妨。”傅新桃勉强冲萧衍笑笑,“我知道,是因为我之前帮过你,你现在才会背着我爹同我讲这些事情。左右我回去绝对不会和我爹提,那就从这一刻开始,当我什么都没问过,你也什么都没说过,这样行吧?”   萧衍仿佛迟疑般的点点头。   傅新桃抿唇,偏头看一看窗外说:“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扰你了。”   揣上“沉甸甸”的谢礼,傅新桃从萧衍的书房出来,萧衍起身送她。两个人先后走到廊下,苍术正等在外面,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丫鬟,丫鬟手里都抱着大攒盒。   傅新桃好奇瞧过去。   耳边响起萧衍的声音:“是一些在你喜欢的那间铺子新买的糕点。”   萧衍不必多解释,傅新桃立时明白他的用意。   那天,她是停下来特地去买点心吃,结果回到马车发现受伤的他……   他或许觉得,她什么事都耽误了。   所以这些不能叫谢礼,而是对她的一点小小补偿。   傅新桃欣喜中扭头去看萧衍,笑问:“萧大人竟然晓得我的口味?”   萧衍只道:“各式点心都让他们买了些,你捡喜欢的吃。”   “好。”   傅新桃不在意他这么说,眉眼弯弯承诺,“我一定都吃完,半点不浪费。”   ·   见过萧衍一面,心情起落几次。   傅新桃最终还是喜笑颜开回到傅家,回到沁芳院。   装着各式各样点心的攒盒摆在罗汉床榻桌上,她美滋滋享用着这些新出炉的糕点,而从萧衍口中得知太子赵祐景那些事情时的种种情绪已然被抚平,再无波澜。   当然,这里边也有傅新桃一向看得开的原因。   事情她晓得了,自会留心眼,却不想自寻烦恼、整日提心吊胆的过。   应对之策,倒不能说没有。   马上把亲事定下来,抑或马上出嫁,说不定能避得开。   但傅新桃不会这么做。   不说萧大人愿不愿意帮她“脱困”,哪怕萧大人愿意,她也得考虑一二。   定亲、成亲都是人生大事。   她不想为了一件不确定是否会发生的事情匆匆做决定。   细细回想,莫怪那时初初和宝阳公主见面,宝阳公主会觉得她眼熟。   宝阳公主却不曾记起来雪晴那么个人物。   皇后娘娘见到她,不见惊诧,之后亦看不出来在意她是否与太子殿下有所接触……倘若数年之前宫里容不下那个小宫女,今时今日恐怕一样容不下太子殿下将她看做那小宫女的替代。   若确有其事,兴许有人比她更着急。   傅新桃冷静下来分析一番,考虑过好的、坏的情况后,反而不心慌气短。   她闲闲吃得半天点心,复灌下几杯热茶,吃饱喝足,甚为惬意。   秋杏从外边里面,笑着说:“小姐,有您的信。”   “谁寄来的?”   傅新桃坐直身子,一面问一面接过小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手。   秋杏答:“是杨公子寄来的信。”   “师兄?”傅新桃有些惊喜,又道,“说起来好些日子没有师兄的消息。”   “快拿过来我瞧瞧。”   擦过手,将帕子递回给小丫鬟,傅新桃伸手从秋杏手里接过那封信。   一封信足足有八页信纸,是她师兄一惯爱唠叨的风格。信上大多是寒暄之语,傅新桃没有细看,飞快扫一遍,看到最后笑着抬头:“师兄说这个月会回京都。”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也有小半年时间没见了。”   “只怕他医术又已精进许多。”   傅新桃九岁开始跟着她师傅学医,那时认得的杨正安。   她的这位师兄性子有些温吞,却也是十成十的心细如发、踏实勤恳。   根据她那位脾气古怪的师傅所说,原本是不怎么满意她的师兄。   之所以收了徒,不过是看她这位师兄医德很好,学成后定能造福一方百姓。   确实如此。   杨正安这些年云游四方,却每到一处都会不收分文为穷苦百姓看病。   她的师兄平日里一样对她多有照顾。   杨正安是孤儿,而傅新桃感觉得出来,他是真心把她当妹妹看。   学医不可能不辛苦,甚至她小小年纪,便常常被她师傅要求去山里采药。   她的师兄每每都陪她一起,顺便教她识别遇到的药草。   除此之外,亲自下厨为她做好吃的、改善伙食,也是常有的事。   其余种种更不必多提。   两个人已经近半年没有见,杨正安又无其他亲友在京都,接风洗尘这件事理所当然落到傅新桃的肩上。傅诚和徐氏认得傅新桃这位待她很好的师兄,往前得知他是孤儿又见他为人良善,也一向待和和气气。   “我去和娘亲说一声。”   看罢信,傅新桃将信纸塞回信封,让秋杏收好,自顾自下得罗汉床。   只是——   尚未等到杨正安回京都,傅新桃却先等到跑来见她的沈慕。   这一天,她和以往那样在京都西郊义诊。   沈慕骑马到得庙前,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张口便开始背书。   背的是四书里的《大学》。   沈慕用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一气儿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在止于至善”背到“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背完一长篇书,他语气变得可怜巴巴,小声问:“傅小姐能原谅我了吗?”   傅新桃:“……”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六:背书是不可能背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真香。   中午好= ̄ω ̄= 第17章 恳求   王志泉那次的事情过后,傅新桃没有再见过沈慕。   因着她被劫持多少和沈慕有关系,不必见这个人对她来说反而舒心。   广安伯府迅速出事,在京都引起过一阵骚动。   之后王志泉被流放边关,继续介怀这件事没有太大意义,她也就忘在脑后。   直到此时,沈慕当着她的面背起书,傅新桃的记忆被勾了起来。   她恍然醒悟这个人在做什么。   傅新桃垂眸想一想,复抬眼,好整以暇望向沈慕:“沈公子遇到难处了?”   沈慕愣住:“你怎么……知道?”   傅新桃抿唇轻轻笑了下,没有解释,只道:“有话不妨直说。”   她如此坦然,似乎不计前嫌,沈慕反而犹豫。   其实便是在这几天,傅新桃听闻过英国公府的一些事。   是前来看诊的一位大娘无意间提到的。   会来傅新桃这儿免费看诊的,基本上是普通老百姓,里头不乏有亲戚朋友在京都各个府宅当丫鬟婆子或者小厮仆从的。他们有时候便能晓得些旁人不大清楚的。   不过大多都是些小事琐事。   傅新桃通常听过也就罢了,不怎么往心里去。   英国公府的那一桩,她是从一位有关系亲近的姊妹在英国公府做事的大娘口中听说的。那位大娘说沈家的少夫人生产之后一直卧床不起,且病得越来越严重,底下的人都猜这样迟早要撑不住。   今天沈慕突然出现,又是道歉又是不好开口,只差没把有心事写在脸上。   她既有所耳闻,便免不了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处。   傅新桃耐心等待沈慕把话说清楚。   至于沈慕,他今天确实是为他的大嫂前来求医的。   不是在特地寻借口见傅新桃,他是诚心诚意希望傅新桃能帮他的大嫂看病。府里无疑已经请过不少大夫来医治,偏偏越治越严重,他大嫂的病情根本不见好转。   傅新桃虽然也不见得有法子,但他知道,她背后还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师傅。   沈慕必须得承认自己有一些小心思。   正因如此,站在她面前,愈觉得无颜见她,愈无法开口。   甚至觉得不如再背一遍《大学》。   “沈公子?”   好半天等不到沈慕出声,又瞧出他想回避,傅新桃不得不问,“怎么了?”   艰难横下心,沈慕鼓起勇气看向傅新桃。   他低声又问一遍:“之前的那件事,傅小姐还生气吗?”   傅新桃笑:“沈公子,你这样问,那么我应该说生气还是不生气?”   “我生气不生气有那么重要吗?”   沈慕立刻犯怂:“对不起……”   “我知道是我不对,也没脸来见你。”他羞愧难当,“但是我没法子。”   傅新桃上下打量沈慕几眼,沉吟中道:“沈公子,那天我说你若有心悔过,不如将四书五经背一背,算是气话,却也不完全是气话。读书到底是件正经事,沈公子愿意好好读书,我便愿意相信你说的后悔是真的。”   他纨绔之名在外不假,但这样的人愿意沉下心背书,足以表明认错的诚意。   傅新桃想看的也无非是他这份诚意。   说到底,她不原谅沈慕又如何?   以英国公府的地位,未必把他们一个小小的傅家放在眼里。   沈慕总不能是怕她报复才跑来又是背书又是求原谅的。   他能放下身段做这些事,说明他没有是非不分,说明他没有那么嚣张傲慢。   亦说明他和王志泉不一样。   今天的沈慕也没有往常那副油腔滑调的嘴脸。   “那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成为过去,我生气不生气也已经不重要了。”傅新桃说,“倒是沈公子能否从那样一场于我而言的无妄之灾里吃到教训,会更要紧些。”   沈慕至少听懂了傅新桃不怨恨他。   他心头一暖,握拳郑重道:“傅小姐,我已知错,定然好好改过自新!”   傅新桃微笑:“期待沈公子早日脱胎换骨。”眼见沈慕表情有所缓和,不似之前紧绷着,她把话题绕回来,“所以,沈公子现在能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   话说到这一步,沈慕终于对傅新桃坦白,“是我的大嫂近来病得严重。”   沈慕解释的,和傅新桃之前听说的那些大差不差。   他的大嫂不久之前生了个女儿,但身体每况愈下,最近更下不得床。   “瞧过许多大夫、吃得许多药仍不见好转,又越来越严重,我大哥为此日日忧虑。我实在不希望我那刚出生的侄女儿没了亲娘……唯有厚着脸皮来求你。”   “傅小姐,可否随我走一趟英国公府,帮我大嫂瞧一瞧?”   沈慕恳求傅新桃,“这份恩情,我定铭记于心。”   傅新桃想了想问:“沈公子为何这么相信我的医术?”   沈慕被问得一时噤声。   但他知道傅新桃其实十分聪明。   这样的一个聪明人未必觉察不到他的那些小心思。   不敢撒谎和隐瞒,沈慕小声开口:“因为,倘若你和你师傅都没有法子,旁的大夫多半一样要束手无策。假使你愿意救我大嫂,至少还能向你师傅求教。”   傅新桃相信沈慕是诚心诚意了。   否则怎么会连这些心思都一并在她面前和盘托出?   她倒不介意他有这些想法。   毕竟,只要沈慕提,她就会答应,并且她一样存了自己的心思。   三月份的时候,由于沈慕做事全无章法,且不知怎么说动的家中长辈,以致英国公府请动荣王妃上傅家说亲。这么大阵仗也罢,偏偏竟还遭到傅家的拒绝。   哪怕直到今天亦不见英国公府计较这事,却总归给两家的关系埋下隐患。   她若能治好少夫人的病,往日这些自可以被化解。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英国公府都不可能再拿出来针对傅家。   他们若那么做,自然他们不占理。   如果沈慕今天不来找她,她不会巴巴往上凑。   但现下,沈慕已经来找她、已经提出这么一个请求,她便不会错过。   傅新桃问一声春雨什么时辰,得到回答,她方才对沈慕说:“我随你去。”   沈慕顿时大喜过望:“傅小姐,多谢!”   ·   沈慕仍是骑马。   他一路跟随在傅新桃的马车左右,送她回过一趟傅家,又送她到英国公府。   马车停在沈家的垂花门外。   傅新桃从马车上下来,春雨帮她背着药箱,从马背上下来的沈慕上前领路。   一行人直奔沈慕大嫂住的院子。   忽然来了不少人,免不了有些动静,传到屋子里的人耳中。   自从大嫂叶氏病得越来越严重,沈珍每日都会抽空过来陪她说说话。   今日也没有例外。   院子里突然变得闹哄哄,无疑打扰叶氏休息,沈珍皱眉望向丫鬟,不悦问:“外边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大动静?”丫鬟快步走出去看一看,回来禀报道,“是六少爷带着傅家的小姐过来了。”   还能是哪个傅家小姐?   沈珍几乎一下子想到傅新桃,她站起身往外走,和进来的沈慕撞了个对脸。   “六哥?”   见沈慕急匆匆的,沈珍喊得他一声,抬眼又瞧见跟在后头的傅新桃。   傅新桃平静与沈珍打了个招呼:“沈小姐。”   沈珍只得颔首道:“傅小姐。”   必定是自己六哥去找傅新桃来给大嫂看病的。这却让沈珍心有不满,平日里其他事情也就罢了,关系到大嫂身体这么大的事,她六哥怎么还是非要去找傅新桃?   沈慕哪里顾得上沈珍心里有什么想法。   他回头看一眼傅新桃:“傅小姐,这边走。”便把人领到里间去了。   叶氏躺在床上,见沈慕进来,想要起身,被制止。   沈慕道:“大嫂别见外,我找了傅家的小娘子来帮你看病,她也是大夫。”   傅新桃和沈珍虽然不相熟,但好歹彼此都晓得这么个人。   眼前这位沈慕的大嫂,她却是第一次见。   此时床上躺着的人脸上不施粉黛,又生病了,看起来颇为憔悴。但即便人在病中,她的目光依旧十分温和,眼角眉梢透着一股温柔,应当是一个性子柔和的人。   除此之外,她明显气力不济,喘气都费劲,莫怪有人觉得她撑不了多久。   傅新桃在床边坐下来:“少夫人,我先帮您诊个脉。”   “谢谢。”   叶氏勉力柔柔一笑,“劳烦小娘子了。”   傅新桃也笑:“不碍事。”   她将脉枕搁好,叶氏便主动将手递过来,之后开始诊脉,房间里逐渐安静。   过得片刻,傅新桃收回手,有些迟疑,同样有些为难。   叶氏的脉象颇为古怪,而且……   傅新桃记得自己曾听她师傅提起,古籍上记载过一位神医帮一位夫人看病,发现那位夫人生病的原因是腹中有死胎未下。这种情况极为稀罕,她师傅也从未遇见过,她更加不敢断言。   “少夫人之前有身孕期间,可有大夫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斟酌过后,傅新桃只这么问得一句。   叶氏说不得太多话,亦无法帮傅新桃回忆太多,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回话的。   那丫鬟问:“不知傅小姐指的是什么?”   “什么都可以。”   傅新桃说,“有印象的,一一说来听一听。”   叶氏的大丫鬟依着她的话努力回想。片刻,她重又开口:“其他的似乎没什么,倒是有个大夫断言我家少夫人怀的是双生胎。但之前少夫人生产,只得一位千金,可见是瞎说。”   傅新桃听言,默了默。   她没有告诉叶氏自己的猜测,单单交代:“我须得先去见我师傅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病例参考《中国的医药》第100页。   ~   萧大人:没有和媳妇儿见面的第一天Σ(`д′*ノ)ノ   好啦好啦好啦明天就见到了!(顶锅盖默默蹲 第18章 同行   傅新桃想赶一赶时间。   从英国公府出来,回得一趟傅家,交待过一声,她便骑马去找自己师傅。   前两年,她师傅吴洪觉得自己会的东西已教她教得差不多,索性让她回家,告诉她不必继续跟在他身边。那之后,傅新桃回到傅家,整日陪在父母身边,而吴洪依旧待在深山里。   一来是因为山林清净。   二来,这些年他痴迷于研究延年益寿的丹药,山林里草药繁多,图个方便。   傅新桃无法左右她师傅的想法。   不过有两个小僮陪着,外加一个婆子一个丫鬟照顾起居,也不必太担心。   沈慕大嫂的情况恐怕一日要比一日来得严重。   能否请她师傅露面又是未知,傅新桃才想着越早去见师傅越好。   未想甫一出城便遇到萧衍。   行人远远瞧见锦衣卫纷纷避让开去,她这个赶时间、不躲不闪的难免扎眼。   心思扑在赶路上,已然和萧衍擦肩而过,傅新桃方慢一拍反应过来是他。她现下穿着斗篷、戴着兜帽,这么匆匆一个照面……她想着,萧衍只怕不曾认出她来。   傅新桃转瞬打消回头去和萧衍打招呼的心思。   左右错过了,她仍策马前行,按照之前想法埋头赶路。   过得一小会儿时间,身后传来几声马匹嘶鸣的声音,但傅新桃没有在意。   未想是有人忽然骑马追上来,和她并骑而行。   觉察身旁多出来一个人,傅新桃扭头看一眼,发现是萧衍,愣了愣。   萧衍皱着眉问:“这是要去哪?”   她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傅新桃也不知道萧衍怎么认出她来的。   光认出她不算,甚至追上来,问她要去做什么……   这无疑是在关心她罢?   又惊又喜的傅新桃索性勒停身下的雪白大马,停在路边和萧衍说话。   萧衍随她一起停在了路边。   傅新桃摘下兜帽,脸颊红扑扑的,告诉萧衍:“我去见师傅。”   萧衍又问:“什么事这么急?”   “有个病人病得古怪且严重,”傅新桃说,“想去问一问师傅的看法。”   萧衍知道她的师傅吴洪喜欢住在深山老林。   她现下匆忙出城,多半是她的师傅现下依旧住得偏僻。   他同样知道沈慕今天去找过她。   后来她去了趟英国公府,那么她去见吴洪多半是为沈家那位生病的少夫人。   看一看跟在傅新桃身后的小厮天冬,不甚放心,萧衍道:“我陪你去。”   突然的话令傅新桃彻底愣住:“你……得闲吗?”   萧衍很快颔首。   傅新桃只觉得更懵了,萧衍见状又问傅新桃:“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她师傅也认得他的。   反应过来的傅新桃傻傻一笑说:“没有,不会不方便,那我们一起走。”   ·   两个人重新上路。   着急赶路,之后的一路上,傅新桃和萧衍基本上没有任何交流。   然而傅新桃心里有许多小九九。   她自顾自悄悄琢磨,没准见到她师傅,她师傅可以瞧出萧衍的脸怎么了。   萧衍愿意陪着她一道去,她定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她这点儿心思轻易不能让萧衍知道,没得一不小心惹他不高兴。   犹记得当初萧衍回来京都,她跑去萧府见他,那时发现他戴着面具,她说可以帮他看诊或者请她师傅帮他看诊,这个人却冷冷淡淡回答她“多谢”和“不必”。   可见他不希望她插手他的这些事。   道理都懂,可是……又究竟要怎么不去关心和在意?她唯有小心翼翼试探。   萧衍和傅新桃赶得半个多时辰的路终于到了地方。   他们在院门外翻身下马,傅新桃快步上前,敲过门,院子里很快有人应声。   里边的人开得一条门缝往外瞧两眼,意识到来的人是傅新桃,方才欢欢喜喜将门打开,脸上笑意盈盈:“原来是小娘子来了,差点儿以为大娘我耳朵出了毛病,吴老午睡刚醒,快进来快进来。”   “大娘,好久不见。”傅新桃笑吟吟打招呼,“身体可还好?”   刘大娘乐呵呵应话:“吃得香睡得香,好着呢。”   傅新桃一面寒暄一面领着萧衍走进院子。   即便常年跟随吴洪住在深山,刘大娘却一样迅速认出萧衍身上的飞鱼服。   刘大娘惊诧,抬头不小心对上萧衍的一双眼又是一吓。   “这是同我一块儿长大的萧大人。”傅新桃笑,“大娘不是见过他么?”   “我往前仍在这里跟着师傅学医的时候,他来看过我好几次。”   “每次都会给我带许多好吃的。”   刘大娘逐渐回忆起傅新桃提起的许多事。   她悄悄多打量几眼萧衍,脸上堆笑:“瞧我这个记性,原来是萧公子。”   “快请进,快请进。”刘大娘领着傅新桃和萧衍往正屋去,“小娘子和萧公子且坐一坐,我去告诉吴老一声你们来了,再去泡壶热茶、洗些今天新摘的果子。”   刘大娘走出正屋去忙。   傅新桃不是外人,在这些事情上没有那么多计较,安安心心的坐着。   偏头见萧衍望着自己,傅新桃笑:“大娘只是没有想到,当年的小少爷,如今这么了不得,一时没有认出来,萧大人别往心里去。我和爹娘都觉得你和小时候一样呢,没有多少的不同。”   锦衣卫确实叫人闻风丧胆。   这些日子,无论是傅新桃所见还是所闻皆越发深深领略这一点。   她擅自认为萧衍心里并不喜欢被人这么看待。   但在此之外,她可以肯定一点,萧衍身在这个位置,便需要旁人这么看他。   失去震慑、失去威严,办起公事必定会处处艰难。   与其如此,不如被人“怕一怕”。   方才的一番话谈不上有意安抚抑或安慰。   傅新桃是希望萧衍晓得,不是人人都会用那种眼光看他的。   萧衍却问:“我来看过你好几次?”   傅新桃:“……”   “两次,也不少了。”   被戳破的傅新桃轻哼一声,“你当初不来看我,现在还非要挑我的话。”   “不过看在你那时忙着努力练武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何况带许多吃的总不是假的。”   她嘴巴上说得理直气壮,实则心虚不已。   尤其萧衍把那些记得清清楚楚,一针见血当着她的面指出。   萧衍其实只在她初初来这个地方以及他打算离开京都时来过两次,但刘大娘对他的确不算陌生,因为常常能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人,听说他们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只是这些不能让萧衍知道。   否则她今天肯定得直接羞死在这个人的面前。   怕萧衍继续追问下去,傅新桃默默移开视线假装在看别处。   看穿她想法,萧衍弯一弯嘴角,厚道的噤声。   大年初一那一天,傅新桃和往年一样来给自个师傅拜年了。   但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时间。   正屋里的人沉默相对。   傅新桃无聊中四下随便看一看,发现屋子新修葺过,家具换上一些新的。   她记得往前有人和她师傅提出修葺房舍、换家具之类的建议,无一不被她师傅骂回去。不知今年这是怎么了……也不晓得是哪个能人说服她师傅的,实在佩服。   傅新桃正当神游,一道粗重浑厚的声音在正屋外响起。   “你师兄不是马上要回京都了?”   “你个小丫头怎么不等你着师兄到时候一起过来,没得浪费我两天时间。”   萧衍在发觉有脚步声时已收敛心神。   听见吴洪张口提起傅新桃的那位师兄杨正安,他眼眸微眯。   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傅新桃径自站起身,走得两步便瞧见自个的师傅。   她迎上前,笑着说:“看来师傅也收到了师兄的信。”   吴洪已是古来稀的年纪,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并不显老态。他穿着一身直领大襟道袍,斑白的头发利落束起,粗粗一眼望过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师兄不知几时才能到长安,我没法多等。”   傅新桃开门见山向吴洪谈及今天的正事,“徒儿遇到一个棘手的病人。”   “怎么棘手,说来听听?”   清楚寻常小病傅新桃不会来麻烦他,吴洪闲闲问道,视线却落在萧衍身上。   萧衍脸上的银质面具引起他的注意,也惹起他的兴趣。   相比之前刘大娘的反应,吴洪俨然并不怎么在乎萧衍锦衣卫的身份。   “师傅,这是同我一块儿长大的萧衍。”傅新桃不忘介绍一句。   吴洪随意颔首,迈步走到上首处的椅子坐下。   傅新桃跟着上前,细细解释:“我今天去见的那个病人,她的脉象和病症叫我想起以前师傅提到过的一种稀罕病例,却又有所不同……师傅提到古籍上记载的那例,是双胎伤胎,起初只下了一个死胎,因而那位夫人看似下了死胎,病情却日渐加重。”   “可我今日见到的这位夫人,她已诞下一位千金,便是更加古怪。”   “怕诊断错了,是以想请师傅去看看。”   刘大娘端着热茶和新鲜果子进来,恰好听见傅新桃一番话,忍不住说:“遇到这种事,那位夫人可当真是作孽哟,好好的双胎,硬是没了一个,那得多难过。”   “大娘,说不好是我弄错了。”   傅新桃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没有弄错,我也不知能否医治得好她。”   刘大娘麻利为三个人斟好热茶。   吴洪接过茶盏,懒懒道:“能不能医治得好,也得试过再说。”   “我如今年纪大了,没那么多心力,正巧你遇上了,当是锻炼锻炼自己。”   “小丫头,你现在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夫。”   傅新桃未想会被直截了当拒绝,又问:“师傅不打算去看一看么?”   吴洪依旧无情:“不去。”   “倒是你的这位青梅竹马……”   他斜睨萧衍,轻笑一声,“我十分乐意帮他好好瞧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不出骚话那就向大家问个中午好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永昼的补分,也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啾咪(づ ̄ 3 ̄)づ 第19章 克制   傅新桃虽然抱着她的师傅可以帮萧衍诊个脉、探一探情况的心思,但根本没有想到她师傅会主动提出来。这在傅新桃的眼里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甚至在刹那间令她心惊肉跳。   谁让她师傅这些年,只对疑难杂症感兴趣……   傅新桃被吴洪的反应弄得紧张起来。   萧衍的情况很不好么?   已经不好到让她师傅很感兴趣、甚至想要试试手?   看一看萧衍又看一看自己师傅,按捺住重重心思,傅新桃克制着情绪问:“师傅瞧出什么了?我之前也曾帮他诊过脉,可是脉象平稳,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吴洪笑笑:“你从来没机会见,我也没教过你,瞧不出来猫腻很正常。”   傅新桃还想追问,萧衍抬眼望向吴洪:“吴老这么自信?”   到底是做了傅新桃这么多年师傅的,吴洪心里清楚自己这徒弟很紧张萧衍。这会儿同样觉察出萧衍态度里不希望他当着傅新桃的面揭穿的意思,吴洪笑眯眯:“老头子我也就这点本事。”   傅新桃也认为萧衍不对劲,如果她师傅说得不对,他只怕不会在意。   然而他开口似乎有意阻止她师傅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她也在这里吗?   萧衍不想她知道他的这些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一瞬之间,傅新桃生出许多想法。   所有的想法却都抵不过她的师傅愿意帮萧衍好好瞧一瞧。   假如萧衍当真有难处,而她帮不上忙,她不介意晚一点再知道萧衍的脸究竟是怎么了,甚至哪怕永远不知道——只要她的师傅愿意帮萧衍医治,也只要萧衍可以被医治好,那么这些事便都不重要。   “我师傅很厉害,你不妨听一听他怎么说。”   傅新桃冲萧衍小声道,复看向吴洪问,“师傅,若不然您帮他诊个脉?”   “左右今天人来了,师傅又对他的情况感兴趣。”   “正好我得先去师傅的书房找找那本医书,查一查那桩病症。”   有心避让,傅新桃话音落下,人已站起身往外走。   她一面走一面道:“师傅,待会儿翻过书还有疑问,我再回来请教您。”   吴洪默许傅新桃暂且离开。   待到她走出正屋,和萧衍无言半晌,吴洪嗤笑:“小丫头知道又怎么了?”   萧衍眸光沉沉,声音冷淡:“没必要让她知道。”   “怕她伤心?”漫不经心理着衣袖,吴洪示意萧衍上前,“手伸出来。”   “她好歹也是个大夫,生老病死之类的事都注定要看淡。”   “用不着小瞧她,不就是蛊毒吗?”   吴洪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好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余光瞥向萧衍,眼神变得玩味,企图从萧衍的脸上见到一些不一样的表情,萧衍却不动怒,依旧淡漠。   萧衍自然不会是因为小瞧傅新桃才不想让她知道。   但吴洪这么说,他也不开口反驳。   此时此刻,即使对方要求他上前去诊脉,萧衍亦不为所动。   吴洪等得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被无视了。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   他嘿然出声:“小兔崽子,我好心帮你看病,你倒是在那干坐着?”   “吴老的好意晚辈心领。”   萧衍无波无澜道,“只是不必麻烦,晚辈身体没有大碍。”   听言,吴洪眼珠子转一转,明白过来这个人确实不想要他帮忙看病。   这就难办了。   行医数十年时间,从来是病人和病人的亲友求着他救命,从来没有他求着病人让他帮忙医治的。他一贯的原则也是病人自己不想看诊,他这个大夫绝对不强迫。   但是眼前这个小兔崽子中的蛊毒十分稀罕,能够把这毒压制住也很厉害。   吴洪越想越感到心痒难耐,多么有挑战性的一个病人呐。   蛊毒这种东西,他活了一辈子还没亲眼见过。   过了这个村上哪找这个店?   “你当真不要我帮你看一看?”   改变策略,吴洪说,“那小丫头的心思你不会不懂,何必非让她担心?”   萧衍镇定应道:“不会让她担心。”   “呵!是吗?”吴洪挑语气变得挑衅,“你不怕自己哪一日突然毒发?”   萧衍看一眼吴洪,不说话。   吴洪却清楚,这个人是自信蛊毒不会在傅新桃面前发作,可怎么做到的?   难办,当真难办。   挑衅失败,吴洪终于再次变换语气和口吻:“你想不想多活几年?”   萧衍不理。   他兀自说下去:“我至少能保证你有时间和我那小徒弟多生几个小徒孙。”   “帮你治病我可以分文不取。”   “你认真想一想,这交易是不是特别划算特别值得?”   “你虽暂时将蛊毒强行压制下去,但能压制到何时,恐怕你自己也不清楚,这对你来说无疑不是好事,你还这么年轻呐。”吴洪和萧衍有商有量,“况且生病也好中毒也罢,自然早治早好。”   “多耽误一日,你身上的蛊毒多拖一日,毒性只会越来越强。”   “你身体再好又能扛到什么时候?”   吴洪说得好长一段话,萧衍眉眼不动,面色如旧。   他还是之前的态度:“多谢吴老的一番好意,晚辈心领。”   吴洪:“……”   “嘿!你这小兔崽子!”他恨不得撸袖子揍人,“走走走,你赶紧走!”   “冥顽不灵!别在这碍我的眼!”   吴洪恨恨想,他恐怕得帮自个徒弟好好看一看眼睛才行。   不是眼瘸会看上这种人么?   ·   书房里的傅新桃突然打了个喷嚏。   坐在书桌前的她揉一揉鼻子,继续低头抄书。   到得她师傅书房后,她凭着记忆将那本医书翻找出来,又小心寻到自己想查阅的内容。待细细读过一遍,索性找来纸和笔,把医书上记载的病机、治法、药方一字一句誊抄。   按照此医书所言,腹中留有死胎,仍要如生产一般将死胎产下才行。如若那具死胎留存于腹中的时日已过长,除去针刺、汤药等诸种手段,须得命人以手探之。   光瞧着这些文字记载,傅新桃都能想象得到那种痛苦。   思及叶氏已十分虚弱的身子,她估计届时还得提前做一些其他准备。   傅新桃东西抄到半途,刘大娘敲一敲书房门:“小娘子?”她应得一声,刘大娘推门走进书房,脸上一抹笑,“小娘子在忙呢?我会不会打扰了小娘子做事?”   “不碍事。”傅新桃摇摇头,搁下笔问,“大娘怎么?”   刘大娘眼神闪了闪,压低声音道:“小娘子和萧公子……现在如何了?”   傅新桃微愣,不太明白。   刘大娘支吾两下,声音更低:“没想到萧公子会变成锦衣卫。”   “有些事小娘子还是得多多考虑。”   “小时候是小时候,如今你和萧公子都长大了,那么多年,人是会变的。”   话说得如何隐晦又含蓄,傅新桃也不是听不明白。   刘大娘关心她,同样偏见锦衣卫身份的萧衍,这却又多少怪不得刘大娘。   “我觉得萧大人挺好的。”   傅新桃笑一笑说,“这些我都懂,不过没关系,他不是什么坏人。”   说这些虽是因为关心傅新桃,但晓得多嘴要惹人不喜。   刘大娘也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小娘子今天留下吗?”刘大娘问起别的,“还是晚点便回城去?”   傅新桃道:“有事要忙,待会就走了。”   “哎,好。”得到准确的话,刘大娘立时间张罗起来,“那我帮小娘子准备些咱们自己种的新鲜蔬果带走,种得太多都吃不赢呢。药草什么的有没有需要的?”   傅新桃含笑说得一声谢谢,不客气的指明几样想要的东西。   刘大娘没有多留,应下她的话从书房出去了。   回想刘大娘那句“人都是会变的”,傅新桃坐在书桌前略发一会呆。   片刻,她重新提笔,誊抄没抄完的那些内容。   忙完这件事,傅新桃走出书房,一眼望见萧衍站在院子里的木棉花树下。   种在山间的木棉树四月天依旧开得灿烂。   身穿绯红飞鱼服站在一树橙红下的萧衍,莫名有几分的不真实。傅新桃视线落在他身上,日光从天幕照下来,透过枝桠也落在他身上,令她一瞬心神恍惚。   不舍得这一幕消失,傅新桃在廊下驻足。   庭院里的萧衍却仿佛有所觉的立刻朝她看了过来。   两个人隔着距离对视几息时间。   安静之中,傅新桃遥遥冲萧衍笑一笑,随即迈步走向他。   “师傅帮你诊过脉了吗?”   她开口,努力语气平静,像单纯在和他讨论明天天气会不会好。   萧衍低头看着傅新桃:“我没事。”   这个回答分明是在说她走之后,她师傅没有帮他诊脉,傅新桃一时拧眉。   “我师傅方才不是说想帮你瞧一瞧吗?”也许不是她师傅不乐意而是萧衍自己不想,反应过来这个的傅新桃有些丧气,面上却维持着一份平静,“那下次吧。”   冲萧衍晃一晃手里的东西,傅新桃说:“我差不多好了。”   “待会问问师傅有没有什么建议。”   萧衍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傅新桃也颔首,应得一声,准备往正屋去,却先见自个师傅快步走出来。   吴洪疾步走到萧衍和傅新桃面前,上来直接冲萧衍吹胡子瞪眼:“你当真不要我帮你看看?我帮你看看怎么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底能不能让我帮你号个脉?”   萧衍平静出声问:“吴老这是做什么?”   “你说呢?!”吴洪恼火道,“不是在求你让我帮你看病吗?”   萧 衍:“……”   傅新桃:“……” 第20章 蹊径   萧衍不松口,始终没有同意吴洪为他诊脉,气得吴洪直接把他们赶了出来。   傅新桃自觉无辜,却被迁怒得厉害。   好在临走之前她赶着把想请教的问题都请教过一遍她师傅。   两个人又如来时那般骑马回去。   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城,时间多少有些紧迫,傅新桃来不及在路上多盘问萧衍究竟和自己师傅单独聊了些什么,亦没来得及仔细问一问自己师傅萧衍是什么情况。   其实问也不代表她能得到答案。   尤其她师傅没帮萧衍诊脉,按照她师傅的性子,这种时候通常不会多说。   至于连她师傅都完全没辙的萧衍,更加难办。   想要这个人松口当真不是容易的事。   但这一趟勉强可以说有意外收获。   萧衍既不乐意她师傅看诊,她便很难不生出他是专程陪她走一趟的想法。   一方面,傅新桃因为萧衍在意她而高兴。另一方面她自己醒过神,恐怕是因为她出门只带上一个天冬,而王志泉那件事刚过不久,还有太子的事掺杂其中……萧衍方才说出陪她一起的话。   傅新桃能理解萧衍不放心。   但她单单带天冬出门也并非粗心大意、不知警醒。   却不知萧衍能否明白。   她和京都官宦家的小娘子们最大的不同,便是她常常需要出门、需要抛头露面。她不可能每次、每天都浩浩荡荡带上一大群人出去,天冬已经是她身边得用的人里面武功最好的那一个了。   胡思乱想中,傅新桃又记起自己师傅谈论萧衍时说过的那句——   “你从来没机会见,我也没教过你。”   她没有机会见,也没有被她师傅教过……   这是生病?还是中毒?   傅新桃一时间想,即使没有人告诉她,不等于她不可以自己查。   这世上的医书那么多,总不会没有只言片语的记录。沈慕大嫂那样罕见的情况,一样有医书记载着类似病例,她师傅认得出来,说明萧衍的病或毒也不是绝无仅有、仅此一例,只要她查阅的医书够多,定能弄明白一二。   无论萧衍是生病还是中毒,都不可能没有症状、不留任何痕迹。   她肯定可以发现那些不一样的,也必须发现。   忽然想通关于萧衍的这个重要问题,傅新桃思绪变得清明。   萧衍既不想说,那就不说,她自己另辟蹊径,一样能找出真相、得到答案。   回到京都,傅新桃没有回傅家而是直接奔向英国公府。   萧衍依然送她过去,待她入得英国公府,他才自己骑马回萧府。   傅新桃返回沈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叶氏开好药方。   叶氏的大丫鬟陪在她旁边,待迟一些接过药方看一看,那丫鬟很是犯懵。   “傅小姐,这药方……”   她不敢说自己懂医术,只是叶氏临盆前吃的那些药都过了她的手。至少她知道,傅新桃开的药里,当归、川穹两样皆有活血化瘀、润胎催生之效,现下吃这个?   傅新桃回到英国公府之后,沈慕和沈珍也都又过来叶氏的院子。   早已放衙回府的沈慕大哥、叶氏的丈夫沈彬也在。   瞧见丫鬟脸上的表情,沈彬不由得问:“药方怎么了?”   沈慕和沈珍亦齐齐朝那丫鬟看过来。   丫鬟当即回答:“少夫人之前快要生小小姐的时候,大夫开过的那些药方里,同样有当归和川穹两味药。奴婢确实有些不理解,为何傅小姐此时开的药方里也有这两样……”   这个丫鬟的话使得一路从她师傅那儿赶回来的傅新桃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向众人说明叶氏的情况。她索性肯定丫鬟的想法说:“这是催生的方子。”   沈彬、沈慕和沈珍皆一愣。   回过神,沈珍脸上几分怒意:“你给我大嫂开这种药是什么意思?”   虽然对傅新桃不熟悉,但对她的父亲傅诚有所了解,沈彬相信傅新桃不会乱说。他偏头看向沈珍,低声斥责:“珍姐儿什么语气?傅小娘子可是来帮我们的。”   被自己大哥训斥的沈珍扁一扁嘴巴,没说话。   只是她音量陡然拔高,引得里间的叶氏也听见动静,特让丫鬟出来看一看。   沈彬冲那丫鬟摆摆手:“没什么事,让少夫人安心休息。”   丫鬟福一福身,折回里间。   沈彬又看向傅新桃,压低声音:“傅小姐,方便借一步说话?”   傅新桃听言冲沈彬点点头,一众人于是移步沈彬书房。   ·   傅新桃清楚自己接下来的一番话对他们而言会十分冲击,   但无论是为了叶氏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打算隐瞒他们半句叶氏的病情。   沈彬、沈慕和沈珍沉默听傅新桃的解释。   沈彬的书房里面好半天只有傅新桃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他们越听越沉默,越听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觉得这些都不想信、不敢信。   “这……怎么会……”从错愕中回过神,沈彬艰难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   沈珍喃喃问:“不会是弄错了吗?”   唯有沈慕始终闭口不言,未发表任何的看法。他明白自己大哥和妹妹的心情,也相信这么重大的事傅新桃不会乱说,何况她去见过她师傅,弄错的可能性不大。   “这种病症确实非常少见,许多大夫哪怕碰见了也未必敢下判断。”   “只是,少夫人的病不能再拖,否则会将身子拖垮。”   傅新桃告诉沈彬:“以少夫人现下的情况,越早治疗越好,且须得先将死胎排出来,所以我开了催产的药方。催产的药这几日先服用着,另外要提前请产婆。”   “少夫人身体已有些虚弱,到时未必能靠自己排出死胎,便需产婆帮忙。”   “若不想事情往外传,记得找一个嘴巴严实的。”   对傅新桃这些话,沈彬偏于相信,良久颔首,算是应下。   沈珍却不愿意轻信拒绝她六哥的这个人,因而问:“如果不是呢?”   “如果你诊断错了又打算怎么办?”   “你也晓得我大嫂如今身体经不起折腾,要是被你折磨一场病却没好呢?”   沈珍的针对不加掩饰,傅新桃倒未觉得如何。   在外义诊的时候,哪怕对方被医治好了也不是没有故意闹事的。   “既然少夫人是我的病人,治疗期间出事自然是我负责。”傅新桃坦然一笑,“同理,若我将少夫人治好了,希望沈小姐能为自己今天的态度向我道歉。”   傅新桃说出这样在她意料之外的话,沈珍一噎。   不打算认输,她索性点头:“好!”   “大哥六哥都在,帮你我做一个见证。”   沈珍对傅新桃许下承诺,“如果你治好我大嫂,我向你道歉。”   傅新桃仍笑:“沈小姐爽快。”之后她说,“那么,现在暂时还是得听我的,先用我开的药方,我每天都会来看少夫人,为她行针,你们也要提前找好产婆。”   两边好歹是把治病的事说定了。   发觉差一刻便要到戌时,傅新桃与沈慕几个人告辞,准备回府。   天黑多时,不甚放心的沈慕主动护送傅新桃。   把人送回傅家门口,他方才说:“今天辛苦了也麻烦了,傅小姐,谢谢。”   “没事的。”   傅新桃摇摇头,“夜已深,沈公子请回罢。”   沈慕颔首,迟疑之间,他又对傅新桃道:“哪怕你没有医治好我大嫂,我也知道不能怪你。傅小姐,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绝对不会让你白白受累辛苦。”   “傅小姐进去吧,好好休息。”   怕自己的话让傅新桃觉得尴尬为难,沈慕催了她一句。   正当这个时候,萧府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傅新桃循声看过去一眼,便见一身玄衣的萧衍从府里出来。   仆从已经将他的马牵到府门口。   萧衍接过递来的马鞭,动作迅速翻身上马,俨然是有急事需要出门。   骑马经过傅新桃身边的时候,他略停一停问:“回来了?”   傅新桃仰头看他:“这么晚出门?”   “陛下急召。”   萧衍稍微解释过一句复对傅新桃说,“记得用晚膳。”   不等傅新桃回话,萧衍没有多留,策马而去。   沈慕目光从萧衍的背影移开,惊愕看向傅新桃:“傅小姐原不曾用晚膳?”   傅新桃说:“一时忙起来忘记了而已,不碍事。”   沈慕立刻歉疚不已:“是我不好,竟然连这个都疏忽,叫你饿着肚子。”   “我回来得迟,也当真不饿,忙起来忘记了而已。若是觉得饿,我不会不提,没得让你们为难。”傅新桃对沈慕笑一笑道,“何况这饭等少夫人身体大好再吃也不迟是不是?所以沈公子不必介怀。时辰已晚,沈公子请回罢,路上小心。”   她催过沈慕一声便先回傅家了。   仍旧站在原地的沈慕一面感慨傅新桃真好一面傻不愣登挥挥手。   回沈家的路上,沈慕既懊恼没发现傅新桃饿着肚子,又感觉哪里不太对。   直至他回到英国公府,躺倒在自己的拔步床上,幡然醒悟。   沈慕终于想明白有哪里不太对——   连他都不清楚傅新桃没有用晚膳,萧衍是怎么知道的?   锦衣卫难道连这个都要管?   作者有话要说:  憨憨沈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1章 医治   一整天忙碌过后,傅新桃回到傅家已是满身疲惫。   她在春雨、秋杏的服侍下沐浴梳洗过,吃得一碗鲜笋鸡丝面,便睡下了。   翌日清早。   傅新桃正陪爹娘用早膳的时候,有仆从递消息到跟前,说是户部的一位钱侍郎于昨天夜里被锦衣卫抓了。她立时想起昨晚从沈家回来,在府门口偶遇被皇帝陛下急召入宫的萧衍。   短短的时日,已不知是第几个落在锦衣卫手里的朝廷官员。   锦衣卫这些动静确实很大。   那些风声鹤唳的官员为了自保定会有所动作。   即便为陛下做事,首当其冲的却必然有萧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一如之前那次他受伤中毒,对方恨不能取他性命。   恐怕弹劾他的折子也早堆满陛下的龙案。   萧衍是年少将军,不是傻子,这些情况在更早之前他应该有所预料。如果不存在特别的原因,他根本不必如此,萧家的家底、他自己立下的战功,都足以保证他往后余生能安心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但他偏偏愿意、偏偏要做到这一步,几乎是不顾一切。   无论如何,他今后都会保护好自己吧?他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吧?   可惜也许他们谁都无法控制这些。   傅新桃禁不住暗暗叹一口气,人有些出神的想事。   徐氏见女儿发愣,夹了块枣糕到她碟子,问:“年年怎么突然发起呆?”   被拉回思绪的傅新桃不好意思笑笑,没解释,继续用早膳。   最近朝堂上变动繁多。   傅诚心里莫名不怎么的踏实,虽自己无什么把柄可捉,但有些事与此无关。   用罢早膳,他叮嘱过妻女近来出门做事都要小心一些方去衙署。   傅新桃今日要去英国公府为沈慕的大嫂行针。   是以,和徐氏一起送走自己爹爹后,她回院子收拾过一番也乘马车出门。   沈家的人从叶氏到沈彬都愿意配合医治,这为傅新桃提供不少方便。连续数日,叶氏皆按时服用她开好的催生汤药,她也每天都到沈家为叶氏下针,针合谷、三阴交,同样是为帮助叶氏产下死胎。   如是到得第三日下午。   叶氏午睡醒来用了些吃食又准备用药时,忽然间腹痛难忍。   傅新桃本便只给叶氏开了三天的药。   她预计这一天晚上会有动静,特地留下,准备看一看情况,因而正好在场。   叶氏此前诞下一位千金,心里明白将要生产时的感觉,同样晓得需要保留体力,疼到极点也不敢大声的喊叫发泄。傅新桃一面让丫鬟去请产婆,一面再次为叶氏行针,缓解她的疼痛。   有仆从赶去衙署将叶氏的情况告知沈彬。   沈彬匆匆回到府里,想要进去屋子里看看自己夫人,倒有婆子上前来拦。   傅新桃正巧出来交待一点事情,见状道:“大少爷也进来帮个忙。”   她知道有些人格外避讳这些,觉得血腥污秽,不吉利。   可是又到底有什么不吉利?   真正受苦受累的是那些夫人娘子,在有些人眼里却活似苦了少爷相公们。   傅新桃自然不信那样的话。   她往前听自己爹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她爹爹就陪在她娘亲身边。便是跟着她师傅学医那么多年,也没听过那些说法,反倒她师傅痛骂过那种人个个都是蠢人。   寻常生产不提。   叶氏迟些若当真下了死胎,情绪恐怕控制不住,有沈彬相陪好歹是个安慰。   沈彬跟在傅新桃的身后走进叶氏的房间。   望见自己夫人惨白一张脸、整个人像泡在水里,他惊骇中快步上前。   傅新桃对沈彬说:“少夫人有些撑不住,大少爷多鼓励她,熬过这一下就好了。”说着她回头示意丫鬟端来汤药,沈彬自觉伸手接过,小心喂叶氏喝下,产婆便又走到床边查看叶氏情况。   沈慕和沈珍一如既往的过来了。   但他们和沈彬不同,被拦在院子里,不被允许进房间。   这两个人,一个少爷一个小姐,底下的人不敢怠慢,泡好热茶准备好点心鲜果,请他们到正厅去坐着等。只两个人都无那样坐下来喝茶的心情,便谁都没有走。   探不清叶氏的情况,唯有看着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沈慕和沈珍越来越焦心。   他们一直干等近两个时辰,才得到消息说死胎下来了。   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沈珍目瞪口呆,立在院子里望着叶氏的屋子久久不能回神。   不过,愿赌服输。   傅新桃的诊断没有问题,她该道歉的也不会故意赖账。   沈慕却单纯高兴自己大嫂有救。   诊断无误,说明找对了病根,待细细调理,他大嫂身体会恢复康健。   去求傅新桃帮忙果然很对。   暗自庆幸的同时,沈慕又觉得她实在厉害,自己这个样子……着实配不上。   ·   和之前傅新桃判断的一样,死胎在叶氏身体里留得太久,她身体虚弱,靠自己没办法将死胎产下,最后是靠的产婆帮忙。虽说出来的是死胎,但依然瞧得出来是一具女婴,浑身黑紫,一尺来长,四肢都已长成。   沈彬纵为男子,亦不忍心细看,想到本该是自己女儿,更红了眼眶。   性子温柔的叶氏哪里经受得住这种事,立时大哭不止。   幸得有沈彬在旁边安抚她。   由于体力透支厉害,悲恸下的叶氏慢慢在沈彬怀里睡着了。   死胎既下,病根拔除,此后好好吃药调理,应无大碍。   将养身子吃的药和之前的自然不同,傅新桃为叶氏重新开好药方交给丫鬟。   需要忌口、注意的,除去交待丫鬟以外,傅新桃也交待过一遍沈彬。她看在眼里,觉得沈彬是个心疼叶氏的,想来会上心这些,这是好事。尤其这一场病很容易对叶氏造成打击,有亲友陪伴会更容易想开。   交待完该交待的,无其他事,傅新桃从房间里退出来。   廊下的沈慕瞧见她出来,一个箭步上前。   “晚膳已经备下了,傅小姐就在府里吃晚饭吧,迟些我送你回去。”   他眼巴巴看着傅新桃说,“今天也辛苦了。”   沈慕这个样子,很难叫人不领悟到他仍介意上一次让傅新桃饿着肚子从英国公府回去的事。傅新桃听懂了,想着不依他一回,这件事难以过去,干脆点头:“麻烦沈公子。”   闻言,沈慕顿时笑起来:“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到这会儿,站在几步外的沈珍也走到他们面前,抬眼看一看傅新桃。   心里想得再坦然,从不曾这般向人道歉的沈珍依然非常不自在。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开口:“傅小娘子,对不起……”   “之前质疑你、对你不信任,是我太过浅薄无知,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谢谢你帮我大嫂治病。”   沈珍主动道歉,当得上一句言而有信,傅新桃不至于揪着不放。她笑一笑,对沈珍说:“沈小姐的道歉我收下了,希望我们都能让该过去的过去,友好相处。”   傅新桃能肯定自己不会计较。   却不晓得沈珍会否因为今天的道歉耿耿于怀。   只希望她是诚心诚意。   傅新桃想,倘若和沈珍生出龃龉,有任何事,只能让沈慕去解决了。   等叶氏睡得安稳一些,沈彬也从房间里出来和傅新桃道谢一番。几个人都一样没有用晚膳,于是一起移步饭厅,简单吃过一顿。之后,沈彬回去陪叶氏,沈慕送傅新桃回府。   其后一阵子,傅新桃每天会到沈家为叶氏诊脉,看看她恢复得如何。   有需要调整药方的地方便略作调整。   那具已经成形的死胎,沈彬重金请来道士做过法事,好生厚葬。后来叶氏身体逐渐好转,兼之女儿日渐长大,越显得玲珑可爱,让她得到几分慰藉、走出阴影。   不久,英国公府的人又一次上傅家来了。   和此前上门说亲不同,这回他们是专程上门道谢,同样备下丰厚的礼品。   从吃穿用度到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无一不全。   有些是叶氏从自己小库房挑的,有些是沈家其他人添的,皆为心意。   傅新桃收下一些,其余的退回沈家。收下的部分是她心里认为合理的报酬,没有照单全收,纯粹是因为他们准备的谢礼实在太多太贵重……她不好意思太贪心。   在外义诊常常要补贴银钱进去,不能次次都要她爹娘买账。   所以,但凡家境不错的,傅新桃都会收报酬,勿论英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何况有了这笔报酬,她可以很久不必发愁银钱的问题。   不可能不收。   忙完沈家的事,傅新桃终于能好好休息。   给自己师傅写信交待清楚以后,她丢开这些,歇过两天,陪徐氏去上香。   端午临近,傅新桃惦记着赶在过节之前去帮萧衍求一枚平安符。   届时可以和长命缕一起送给萧衍,不容易被拒绝。   盘龙寺坐落京都东郊的盘龙山。   傅新桃和徐氏乘马车过去,却不赶巧的被堵在山道上。   仆从去打听一番才晓得是锦衣卫正押着要犯下山,前面是在为锦衣卫让道。   进退不能,母女两个坐在马车里等。   不知过得多久,秋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小姐,萧大人来了。”   傅新桃和徐氏皆微怔。   悄悄掀开马车帘子,果真看到马背上的萧衍。   傅新桃眨眨眼,一时没有说话。   萧衍知徐氏在马车里,向长辈打过招呼,方问得一句:“去上香?”   傅新桃点点头:“马上就是端午节,来求个平安顺意。”   萧衍道:“犯人已经抓了,盘龙寺现下很安全。”   傅新桃继续点头,他却忽然又冒出来一句,“你师兄在京都。”   作者有话要说:  傅新桃:?我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午好~ 第22章 邀请   师兄要来京都,这是傅新桃一早便知道的事。   但萧衍这句话听起来分明指的是她师兄已经到京都了。   而她却什么都不清楚。   傅新桃压根没收到过她师兄抵达京都的消息。   想问一问萧衍是不是在哪儿偶遇杨正安,对方却因仍有要事在身,不待她追问,骑马而去。傅新桃一面觉得她师兄在京都不会不找她,一面觉得萧衍不会骗她,一面又觉得……也许师兄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徐氏同样听见萧衍的话,好奇问:“正安回来了吗?”   “娘,我也不知道。”傅新桃幽幽说,“连衍哥哥好像都比我更清楚。”   女儿言语中隐约的怨念让徐氏忍不住笑。   她伸手摸一摸傅新桃的脑袋:“许是有事要忙,忙完自会来找你。”   最好是这样。   傅新桃暗地里嘀咕一声,嘴上应和徐氏道:“应该是吧。”   见过萧衍,她们又在马车里多等上两刻钟,去盘龙寺的山道终于恢复通畅。   后来一路顺利,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傅新桃和徐氏到达盘龙寺之后,她送徐氏去听大师讲禅,自己则按照预先计划好的去求得一枚平安符,且特地找寺里的大师开了光。她们午膳是在寺里用的,母女两个在盘龙寺留到下午才回傅家。   只是,傅新桃没有想到——   这个时候她师兄杨正安已经在傅家等着她了。   马车停稳以后,傅新桃自己从马车上下来又去扶徐氏。这边徐氏脚刚落地,那边管家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夫人,小姐,杨公子来了,现下在正厅吃茶。”   怔一怔,傅新桃看向管家,问:“我师兄来了多久?”   管家回答:“杨公子大约一刻钟以前到的。”   所以萧衍的确在京都偶遇过她师兄?   傅新桃追问管家:“我师兄是刚到京都?是带着行李来的吗?”   管家又答:“杨公子没有带行李,但捎了礼品上门。”   没带行李……   那定然不是才到京都。   萧衍果真不会骗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师兄真见外。”傅新桃抿一抿唇,“我还让人收拾了个院子出来的。”   杨正安特地等安顿好了才上傅家,光凭这个徐氏心里便有计较。   算起来,他今年应二十有三,这般年纪,是该成家了,有些事难免不方便。   不过此时徐氏未将自己的推断说给傅新桃听。   到底待会儿就能见到人,是否确有其事自然能见分晓。   “虽然你们关系好,但他也可以有自己的安排,不是非要住在傅家的。”徐氏劝过女儿一句,又说,“快回去梳洗一番,早些过去正厅见你师兄才是正经的。”   理是这个理。   傅新桃不敢反驳,乖乖应话:“女儿这就回沁芳院。”   ·   天气渐热,出门一趟身上多少出了些汗。傅新桃领着春雨秋杏回到沁芳院,自个将平安符收好,丫鬟送温水和巾帕进来,她梳洗妥当,换过一身衣服便去正厅。   杨正安耐心喝得两盏茶,捕捉到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立时起身往外走。   一见傅新桃,他脸上浮现温和笑意:“师妹!”   “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说话之间,傅新桃含笑打量杨正安几眼,“人瘦了,黑了,也精神了。”   趁杨正安没有警惕的这一刻,她伸手,隔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臂。   随即手指按在他腕上,一副为他诊脉的架势。   杨正安反应过来也不反抗,老老实实伸出手任由这个师妹帮他把脉。   他笑意不减,过得半晌问:“探出什么了?”   杨正安身体十分康健,能探出什么?   傅新桃收回手,挑一挑眉轻哼:“探出师兄不诚实。”   杨正安笑:“这怎么说?”   “师兄几时回来的?”傅新桃看着杨正安,“可去见过师傅?”   杨正安似乎感到新奇:“师妹怎么晓得我早就到了?”他又说,“倒还不曾去见师傅,准备过两日再去。我得花些时间做好准备,聆听师傅的‘教导’。”   和傅新桃不一样,杨正安在吴洪身边学医的时候就常常被吴洪训话。即便后来出师他没有留在京都、一年难见吴洪一回,但每逢从外地回来去拜见师傅,他依旧难以避免,次次要领一顿师傅教训。   不过杨正安从不为此生气。   有师妹做对比,他认为自己进步确实太慢,师傅训他是为他好。   这是傅新桃最佩服她师兄的地方。   仿佛永远好脾气,无论被怎么对待他都是温和有礼的,不把人往坏处想。   “师傅这些年除去年龄长了,什么都没变。”   傅新桃笑一笑,请杨正安进正厅坐,复盘问起他在外面的有趣经历。   师妹想听,作为师兄的杨正安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怎么被追问都不见不耐烦。   两个人都行医,聊的也大多是这方面的事情。   傅新桃听杨正安说起他为旁人治病的桩桩件件听得津津有味,无比认真。   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   丫鬟进来点灯,两个人后知后觉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   “师兄的故事实在有趣,我都听入迷了。”傅新桃歉然,又对杨正安说,“左右这个时辰,师兄干脆留下用晚膳?也正好让我为你接风洗尘,欢迎师兄回来。”   “不了。”   杨正安却拒绝傅新桃的提议,“今日还有事,下次请师妹到我那儿去。”   傅新桃“咦”一声:“师兄这是买了宅子?”   “这次回来大约不会走。”杨正安说,“所以买下一处宅子落脚。”   “是在东梁河附近一处二进的宅子,那户人家着急用银钱,开的价比别的便宜不少。那宅子除去年岁长了些,处处都不错,等好好修葺一番再请师妹来喝茶。”   杨正安和傅新桃简单解释过几句,又微微而笑说:“倘若这次当真在京都安稳住下来,我打算开一间医馆。仔细想一想,安定下来能做的事也不少,离得近,届时还能和师妹多多切磋医术。”   傅新桃听自个师兄大概打定主意,便不赘言。   她调皮一笑:“杨公子请放心,在京都自有师妹罩你,万事不难。”   一句话叫气氛变得无比轻松。   杨正安故作认真冲傅新桃行了个礼。   他连语气也像正正经经的:“那师兄就在这里先谢过师妹了。”   傅诚已放衙回府。   傅新桃陪着杨正安去和两位长辈问过好,复又亲自送他到垂花门外。   杨正安离开后,傅新桃折回徐氏的院子。   丫鬟婆子布膳期间,她和自己爹娘谈及杨正安有在京都安定下来的打算。   “虽说不清楚师兄为何改变想法愿意留在京都,但总归喜事一桩。”傅新桃对徐氏道,“师兄还说安定下来以后考虑开一间医馆,这样真好,往后我若遇到棘手的病症也算有个人能商量,不必跑去麻烦师傅。”   女儿在婚嫁之事仍有些不上心,乍一下难免想不到那上头。   徐氏有意提醒傅新桃,问她:“年年可还记得你师兄如今是什么年纪?”   “嗯?算一算应该是……”   傅新桃在心里略略盘算,回答徐氏,“师兄今年应是二十三。”   徐氏说:“这便对了。”   在傅新桃听来没头没脑的话,不免叫她疑惑:“娘亲指什么?”   “二十三岁,放在有的人家连娃娃都能满地跑了,正安却尚未娶妻。”徐氏帮傅新桃稍作分析道,“他这一次回来便打定主意留在京都,也许是有成家的想法,抑或是……已有心仪的小娘子了。”   傅新桃几乎瞬间被自个娘亲的三言两语点醒。   如此,她师兄不来找她、不去见师傅,反而率先找好宅子,格外说得通。   “这可真是……”   倍感奇妙的傅新桃笑逐颜开,“这可真是喜事一件,师傅定也会高兴。”   “师兄说迟一些请我去他的新家喝茶。”   她变得兴奋,笑嘻嘻道,“没准可以见一见陪师兄回来京都的小娘子。”   傅新桃着实好奇。   她也着实想象不出来她师兄喜欢的小娘子会是什么样的。   正因对这个人太过熟悉,才越觉得无法想象。   但这一天终究出现了,她的好奇心即将得到满足,很难叫她不期待。   徐氏很想趁机问一问她和萧衍。   却又担心会羞到女儿,终究没有开口,想着以后有机会慢慢提。   “瞧你高兴的。”   徐氏捏捏傅新桃的脸,“好了,先去用饭,用过饭今天早些回去休息。”   ·   杨正安可能将要成家这件事让傅新桃莫名振奋。   她虽然没有一直在想这些,但又的的确确激动亢奋,以致根本无法入眠。   秋雨和春杏都已在外间安然入睡。   辗转半日、全无睡意的傅新桃睁着眼睛,索性开始默背药草集。   直至从半开的窗户飞进来一块小石头闹出动静,她思绪被打断,心神一凛,警醒中正准备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防身的东西,复听见用树叶吹出的哨声——傅新桃终于晓得外面不是别人,而是萧衍。   这个人怎么又知道了?怎么就知道她还没睡?   傅新桃微恼,悄悄下床,穿戴齐整,方移步窗边,发现搁在窗沿的东西。   借着月光,她认出那是一个桃子。大半夜的做什么啊……以为萧衍已经离开,傅新桃小声嘟囔,伸手要去取那桃子,却被守在外头的人抢先动作,愣是失手了。   傅新桃一惊,却见萧衍出现在她视线中。   惊吓之余心神稍定,她拍拍胸口嗔怒:“萧大人何故大半夜出来吓人?”   沐浴着月光的人并不介意傅新桃的不满,甚至意外的语气温和。   “月色不错,出来看看?”   傅新桃猜不出他心思,鼓一鼓脸颊斜眼:“这么好兴致?”   萧衍弯了弯唇,伸出手:“去吗?”   傅新桃垂眼看着萧衍摊开的手心,感受他似乎诚心诚意的邀请。   半晌,她理直气壮开口:“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星星看月亮o(*≧▽≦)ツ 第23章 戏弄   弯月如钩,夜风徐徐。   夜深之际的京都失却白天的热闹,沉寂如同酣睡猛兽,醒来便可翻天搅地。   傅新桃坐在屋脊上,欣赏京都夜色的同时啃着一个香甜大桃子。   萧衍在她身旁,似在看景,余光却将她模样尽收眼底。   再大的桃子也费不了多久时间便吃完了。   甜腻汁水不觉间流得满手,傅新桃想找帕子,萧衍已经拧开随身携带的水囊,示意她伸手。他们脚下是萧衍的屋子,她便不客气的让萧衍“伺候”她洗手,再找出帕子擦去指尖残留水珠。   “你这桃子哪儿来的?怎么这样好吃?”   傅新桃在京都几乎没有吃过味道这么好的大桃子,索性没话找话问萧衍。   重新收起水囊,萧衍语气平静:“陛下赏赐的。”傅新桃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贡品,又听见萧衍说,“喜欢我让苍术明天将剩下的那些都送去给你。”   傅新桃看一看萧衍:“都送给我,那你呢?”   萧衍不以为意:“东西放不久,我不常在府里,留着也不得闲吃这些。”   这个人确实常常在外头忙。   思索几息时间,傅新桃说:“可以做成果脯,这样不容易坏。”   “我会做,我来做,左右我近来无事。”她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立刻开始细细盘算,“届时可以少放些糖,这样做出来不容易腻人,不喜甜也能吃得满意。”   萧衍却说:“太麻烦,你歇着罢。”   “不麻烦。”傅新桃自觉把这句话理解成不想累到她,笑一笑,“怎么也不会比有的人大半夜不睡觉,特地喊我出来对着星星月亮吃桃子麻烦,是不是?”   以为“有的人”会反驳她的话,未曾想萧衍只无奈摇摇头:“那随你。”   傅新桃:“……”   “所以当真只是喊我出来吃桃子?”   傅新桃震惊。   若非记得自己在房顶,她恨不得去晃一晃萧衍的脑袋,听一听有没有水声。   震惊之余,她又问萧衍说,“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   “不知道。”   萧衍压下笑意,淡定出声,“怕你睡不着而已。”   傅新桃怀疑的小眼神盯住他:“好端端的为什么怕我睡不着?”   “你师兄来见你了吗?”萧衍似乎有意转移话题。   傅新桃点头:“从盘龙寺回来便见到了,师兄说打算在京都安定下来。”   萧衍看她一眼,又问:“一个人?”   傅新桃当下正对她师兄究竟几个人回的京都好奇不已,萧衍这么三个字,仿佛道尽一个大秘密,叫她瞬间领悟。傅新桃两眼放光,激动抓着萧衍手臂:“你是不是瞧见了?我师兄是不是和别的小娘子一起回来的?”   萧衍垂下眼,视线落在傅新桃攥紧他衣袖的指尖。   傅新桃被他的平静拉回理智,愣一愣,讪讪收回手:“抱歉,我激动了。”   “无妨。”萧衍似乎笑了笑,“只是本以为你会难过。”   傅新桃又是一愣,万分不解:“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我为什么……”   话说到半途顿住。   电光石火之间,萧衍一系列看似全无缘由的行为和话语串联在一起。   难不成这个人以为她对她师兄有那些心思?!   甚至因此认为发现她师兄回来京都却不告诉她,她会伤心难过、寝食难安?   所以萧衍半夜揣着御赐的桃子来寻她,带她欣赏月色?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新桃再一次震惊到有些崩溃。   然而,定一定心神,她觉察到一处说不通的地方——   如若萧衍偶遇她师兄和别的小娘子在一起,并且担心她晓得以后会难过,白天在山道上何必特意向她提起她师兄在京都?偏就那会儿不怕她要伤心要难过?   傅新桃抿唇,在脑海里重新捋一遍萧衍的种种言行,最后默默挪一挪位置,离萧衍远了点儿。她看一看正瞧着她的人,目测过距离,又挪了挪位置离萧衍更远。   萧衍也瞧了个迷糊:“这是在做什么?”   “与你无关。”傅新桃气鼓鼓,“你戏弄我,我才懒得理你。”   小姑娘轻哼一声别开脸,十成十生气的模样。   萧衍失笑:“不是说桃子好吃?”   “这是两码事。”傅新桃斜眼看他,“你刚刚说什么以为我会难过,就是在戏弄我,你根本没有这么想,也没有怕我睡不着。你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萧衍好整以暇问:“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戏弄你?”   傅新桃哼了哼却不接话茬,他沉吟中道,“记得你们以前关系一直很好。”   “那个时候,每次你从你师傅那儿回来京都,在家人面前喜欢聊你师兄,在我面前也是。你和你师兄一起学医的许多事,我还记得一二,都是你说给我听的。”   傅新桃:“……”   “有吗?”她蹙眉回忆,不敢相信,“我以前很喜欢在你们面前聊他?”   萧衍随便提起两件傅新桃学医时候和杨正安有关的事。   傅新桃:“……”   “我和师兄的关系不错是不错,但他把我当亲妹妹,我也只是把他当亲人、当大哥哥。”她小声辩解,“他有心仪的小娘子,他要成家,我自然会为他高兴。”   听她说罢,萧衍问:“那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傅新桃:“……”   “那你呢?”她把自己认定萧衍露馅的地方指出来,“既然以为我会难过,白天为什么告诉我说师兄在京都?你告诉我就不怕我伤心?萧大人,这说得通吗?”   萧衍问:“如何说不通?”   傅新桃无奈:“那萧大人且说一说这是怎么个道理。”   “有准备才不容易漏出马脚。”萧衍嘴角勾起,“万一哭出来怎么办?”   感觉又被萧衍戏弄了的傅新桃:“……”   她恨不得扑上去挠他!   傅新桃当然没有真的去挠萧衍,但却一个气恼,身形不稳,直直往下栽。   幸得萧衍眼疾手快,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来。   从这房顶摔下去必定受伤。   傅新桃不可能不惊吓,坐稳以后索性趁机揪着萧衍的衣角不放。   看一看被揪住的那片衣角,复看一看天幕,月亮被云层遮挡住,不见踪影。   萧衍说:“太晚了,回去休息罢。”   难得有这样和萧衍惬意坐在一处,拌拌嘴、逗逗乐的机会,傅新桃不想走。   不管萧衍是因为什么找她出来,这种机会都不多。   萧衍看破她的不乐意,嘴角微翘,抬手揉揉她的发鬓:“乖,睡觉了。”   傅新桃:“……哦。”   ·   苍术第二天一大早便领着仆从送了两大框桃子到傅家。   萧衍将东西送过来了,傅新桃也如自己承诺的,将其中一部分做成桃脯。   桃脯要做得好吃,工序的确繁杂。   单论煮制这道工序就需要重复三遍,每一遍需要注意的地方也不尽相同。   不过,傅新桃有独门秘方。   是往前她帮忙治好病的一位老人家教给她的。   那位老人家家中贫寒,她治病却一个铜板都不肯收,老人家过意不去,便教给她可以做出好吃果脯的办法。傅新桃以前试过,做出来的东西确实好,但太磨人,这一次是做给萧衍吃她才乐意动手。   桃脯做好装在罐子里头,连同提前准备好的茶包交给苍术。   茶包里面是用金银花、杭菊、广藿香、淡竹叶、桑叶和薄荷制成的粗粉。   五月的日头越发毒辣,北镇抚司的人时常在外走动,往年总有人不留心中暑,提前备下防暑的凉茶茶包可以少些麻烦。这是萧衍向她讨要的,还付了好些银子。   一码归一码。   桃脯是她自己说要做给萧衍吃,何况桃子是萧衍得到的赏赐,当然不计较。   凉茶是萧衍提的,该收的报酬她不会多客气。   另一边。   师兄杨正安说等宅子整理妥当便请她去喝茶,傅新桃冷眼看着,急不来,耐心慢慢等,却直到端午前一日也没有收到邀请。反而因为其他的事,她和陪同杨正安来京都的那位小娘子提前见面。   五月初四这天,傅新桃出门去为一位相熟的病人看诊。   那户人家住得有些偏僻,附近邻居少,巷子里白日也没什么人。   看完诊,那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出门来送傅新桃,一路把她送到巷子口。却刚从巷子里出来,她意外看见萧衍,又撞见心惊肉跳的一幕——寂静无人的街道,一位戴面纱的小娘子举着匕首朝萧衍心口刺去。   这位小娘子显然会武,一招失败,又是杀招。   哪怕落了下风,她也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似不取萧衍性命不罢休。   同一刻,四周冒出许多锦衣卫。   那位戴面纱的小娘子被他们轻松围堵拿下,押到了萧衍的面前。   送傅新桃到巷子口的一对夫妻都是普通百姓,何曾见过这种阵势,顿时被不远处这么多的锦衣卫吓得两股战战,知他们害怕,傅新桃便叮嘱他们赶紧回家。   那对夫妻急忙离开,傅新桃却上前两步。   这处巷子口有两株大柳树,她躲在树后藏匿起来。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位刺杀萧衍的小娘子身上,她没有被发现。   哪怕押到面前的是一位小娘子,萧衍亦不怜惜,直接命人扯下她脸上面纱。   小娘子对他破口大骂,出口的话不堪入耳,句句都是毒咒。   这些却并未能叫神色漠然的萧衍表情有丝毫变化。   见他如此,那位小娘子又骂起来。   “萧衍,你忘恩负义!”   “你对不起我的父亲,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   萧衍不为所动,语声淡淡发问:“邢丽春,你父亲那些旧部在哪?”   邢丽春气得狠狠啐他一口:“不要脸!”   萧衍声音冷了几分,吩咐缇骑:“把人押回去仔细审问。”   缇骑应诺,邢丽春这一次也被堵住了嘴。   一行人准备离开。   又有人不管不顾跑上前,傅新桃定睛一看,惊觉是自己师兄,心下大骇。   “萧大人,丽娘只是一时糊涂……”   杨正安开口便是为邢丽春求情,俨然和邢丽春十分相熟。   傅新桃心惊肉跳。   这般情况实在太过混乱,乍一下根本弄不明白。   却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想清楚。   怕杨正安乱来,惹得锦衣卫对他出手,傅新桃连忙从柳树后走出去。   萧衍抬一抬眼,不经意和傅新桃的视线对上。   他微怔,却很快恢复成面无表情,对杨正安说:“邢丽春想取我性命。” 第24章 秘密   杨正安口中的丽娘和萧衍口中的邢丽春自然是同一个人。   对于萧衍这句话, 他无法反驳。   其实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杨正安远远瞧见了。打他们从到得京都后,他便发现丽娘有些古怪, 虽知不妥, 但更怕丽娘有事瞒着他, 因而他今天一路跟着她出门。   丽娘的名字、她父母的事,杨正安多少知道。   他知道其父是沙场杀敌的将军,却被奸人所害, 丢了性命。   他也知道, 丽娘一门心思想要为父报仇, 是以不辞辛苦,远上京都。   独独不知……   丽娘心里认定的杀父仇人是萧衍。   纵使多年不见,纵使对方脸上戴着面具, 杨正安仍旧认出了他。何况回到京都没两天时间,他便耳闻过萧衍的阎罗名号, 清楚这个人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   杨正安无心随便与萧衍攀交情, 若非因为他的师妹, 他们恐怕不会认识。   但他可怜邢丽春,不想看她轻易送了命。   邢丽春又哪里是当真认为自己可以取萧衍性命呢?   不过心知怎么样都是以卵击石, 才会不管不顾, 求一个你死我活的了断。   到底是人微言轻。   杨正安明白, 求情也没有用, 尤其丽娘先动手的事实摆在面前。   “萧大人……”他皱眉,原本想说些什么,终究放弃。   杨正安转而对邢丽春认真道,“丽娘,别怕, 我会想办法的。”   邢丽春“呜咽”几声,似乎想回杨正安的话。   萧衍看一眼押着邢丽春的两名缇骑,示意他们让她开口。   捂住邢丽春嘴巴的缇骑松了手。   邢丽春立刻怒骂杨正安:“你这个笨蛋能想什么办法?我说过不要管我!”   “答应路上与你同行,是因为我没有盘缠。”   “杨正安,我就是在利用你而已,你看不出来吗?谁要同你成亲!”   一番话使得杨正安僵在原地,耷拉着肩膀,眉头皱得愈深。   邢丽春又冷笑:“管好你自己就行,少操闲心。”   杨正安表情变得严肃,出声喊得一声“丽娘”,想说的话便被邢丽春打断。   “我们很熟吗,杨公子?”她不留情面道,“不要乱攀交情。”   杨正安变得沉默。   邢丽春跟着别开脸去,不再多言。   萧衍见他们如此,淡淡道:“杨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倘若没有,我也该继续去办公务了。”   杨正安看一看不理会他的邢丽春,眸光黯淡。   萧衍没有和傅新桃打招呼,径自领着锦衣卫、押着邢丽春先走一步。   ·   起初担心杨正安冲动才从柳树后走出来的傅新桃,见自个师兄没有乱来,便没有继续上前。这样复杂的情况,她实在不宜随便掺和进去,尤其邢丽春来路不明。   傅新桃始终站在杨正安的后方,心思都在邢丽春身上的他未发现她的存在。   萧衍等人离开,他视线依旧追着邢丽春的身影去。   傅新桃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注意。   直至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师兄”,杨正安回过神。   “师妹?!”   杨正安脸上满是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新桃道:“正巧来附近出诊。”   杨正安后知后觉也许方才他师妹就在的,心下吃惊:“师妹是不是……”   明白他想说什么。   傅新桃颔首肯定杨正安的想法,又问:“师兄怎么认识那位小娘子的?”   杨正安想起邢丽春那些话,不无失落道:“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傅新桃看着他,“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的聊一聊。”   两个人最后没去别处。   傅家的马车停在附近树下,傅新桃和杨正安上得马车,丫鬟仆从守在周围。   相对无言半晌,杨正安还是对他这位师妹说起邢丽春的事。   他认识邢丽春完全是因为一次偶然。   那时,杨正安初到眉州,人生地不熟,正在想办法找落脚的地方,无意撞见当地一位纨绔公子企图当街强抢民女。他本打算出手相助,邢丽春却先出现了。   初初照面,杨正安见识到邢丽春一身好功夫。   那位纨绔公子的打手、随从,统统不是邢丽春的对手。   十几个人一起上,依旧被她打了个落花流水。   杨正安十分的惊叹。   他虽然也会点儿拳脚功夫,但实在差得太远,尤其他发现这个人有伤在身。   作为一个大夫,见到一个好人有伤在身,如何能不帮忙医治?   杨正安想帮她看伤,可邢丽春很快不见踪影。   原想既然无缘无分不如就此算了。   结果,找到落脚的地方后,杨正安又一次见到邢丽春,且两个人做了邻居。   他还是帮邢丽春治好了伤。   一来二去,至少在杨正安的眼里,他们慢慢变得熟悉。   杨正安口中的邢丽春,和今天想杀萧衍的这位,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和这位邢小娘子的初次见面实在太过“惊险刺激”,一时之间,傅新桃也不知如何评判她,尤其加上她在面对萧衍时的那些话。   认定萧衍是杀父仇人,所以想要杀了萧衍报仇。   在邢丽春的立场上这或许理所当然。   选择白天动手,看似莽撞的背后又似有几分光明磊落,像不屑其他手段。   哪怕晓得,她赢不了萧衍。   邢丽春总不会以为可以在京都这般轻易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性命?   倒更像别无选择,是以明知会输,依然横下心这么做。   但傅新桃尚无法判断真相为何。   是萧衍当真做过对不起邢家的事情,抑或这些其实是一场误会?   记起杨正安之前对邢丽春说过他会想办法,傅新桃问:“师兄什么打算?”   “你说的想办法,是准备怎么做?”   杨正安被傅新桃问住了。   他哪有办法?哪怕想找人帮忙,在这京都也没有可找的人。   傅新桃和萧衍熟悉归熟悉,却不可能用这种事麻烦她,让她为难。   杨正安沉默半晌,说:“我确实无能。”   邢丽春当街刺杀萧衍的行为显然对杨正安造成不小的打击。只因她这么做,必然是没有考虑过别的,没有想过自己倘若出事,会有人伤心难过、不安害怕。   这个人并不太在乎他。   何况还有那么许多不留情面的话。   傅新桃感觉得出来杨正安情绪异常低落,便说:“换做别人遇到这种事就有办法了吗?是要闯去北镇抚司抢人,还是威逼利诱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把人交出来?”   “她与萧衍之间的事,我不明真相,暂不多言。”   “但是,她今天这般行径,无论如何都没有报仇成功的可能。”   顿一顿,傅新桃又说:“她若本就抱着不报仇不罢休的决心拼上性命,师兄哪怕有能力救得了她一次,她依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是不可能救得过来的。”   杨正安长叹一气:“丽娘是个可怜人。”   傅新桃垂眼,低声道:“师兄,你知道的,萧衍他也早就没有亲人了。”   ·   送杨正安回东梁河的宅子后,傅新桃方乘马车回傅家。   一路上,她因为邢丽春的事情心思沉沉,回府之后一个人闷在书房。   傅新桃并不打算去盘问萧衍什么。   如果只是误会,相信即使邢丽春今日有这些举动,萧衍亦不会记恨于心。   但又如果……   这些事情不是误会呢?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事事叫人觉得乱糟糟。   也正因为这样,傅新桃想,在真相明朗之前,她不该武断认为萧衍错了。   师兄偏向邢丽春、可怜邢丽春,她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她不能也像她师兄一样。   傅新桃回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深夜,萧衍带她去看夜景、故意逗弄她,他们嬉嬉笑笑,像极小时候无忧无虑的两个人。抬眼之间,她瞥见书桌上萧衍送的墨锭。   心情忽而间变得平静下来。   傅新桃深吸一气,开始梳理脑海里堆着的这些事,一并梳理自己的心情。   从萧衍回来京都、他们重逢,一直到今天,所有的种种,她都一点一滴理顺。于此期间,一些被她多少忽视的事情和今天的事联系在一起,组成一种新的可能。   那种可能逐渐变得清晰,傅新桃亦心跳如鼓。   她感觉自己一不小心窥知到萧衍的秘密,也许是萧衍并不想叫她知道的事。   会不会呢……   在萧衍回来京都的最初,她便怀疑过萧衍有秘密。   如今无端端冒出来一个认定萧衍是杀父仇人的邢丽春,却似乎佐证这一点。   假使,是邢丽春误会了、弄错了,谋害她父亲的人并不是萧衍。   这其中多半有人作梗。   萧衍会不会也在追查一些事情?   所以他选择接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毕竟这个身份可以提供许多的方便。   还有他的脸。   如若是中毒所致,恐怕也一样为人所害。   思及此,傅新桃搭在书案上的手轻轻颤了颤。这和萧衍已经变成了奸恶之人近乎是两个极端,而那样一种可能的背后,意味着萧衍经历过不知凡几她不清楚、清楚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傅新桃只觉得不敢去想——   假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连她也误会萧衍、不相信他,他该有多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   so……萧大人你有什么小秘密?→v→ 第25章 端午   揣着心事, 傅新桃一夜辗转,不得好眠。   天不亮早早醒来,她索性起床梳洗, 准备去萧家试一试能不能围堵到萧衍。   在这种事情上, 傅新桃的运气一向不错。萧府仆从个个认得她, 她在萧家基本上可以随意出入,从门房那儿得知萧衍尚未出门,她没有避忌地奔往萧衍的院子。   今天是五月初五, 端午节。   按照惯例, 皇帝陛下将会去梁河看龙舟比赛。   锦衣卫须得为帝王出行提前做安排, 萧衍这一阵子自然有得忙。   到得端午节更是如此。   他睡过两个时辰便起来了。   预备洗漱过后随便用些早饭就出门,不曾想傅新桃会这么早来萧家。   萧衍将将踏出房门,正巧撞见快步走到廊下的傅新桃。   他停下脚步, 淡淡发问:“这么早有事吗?”   纵然萧衍说话的语气向来有些淡漠,然而, 此时他开口, 傅新桃便是觉察出和往常的不同。萧衍以前的那种冷淡, 最多是不够热情,现下这般, 却有两分仿佛为着什么事生气而没有好脾气的意思。   这是……   难不成是以为她一大早为了她师兄, 特地来为邢丽春求情?   傅新桃只能这么想。   否则, 除去昨天邢丽春那件事, 她想不到有别的事情能叫萧衍这样。   “左手。”   傅新桃看一看萧衍,重复一遍,“左手伸出来。”   萧衍没有动作。   傅新桃索性又上前两步,取出编好的长命缕:“喏,今天可是端午节。”   “这是我自己编的。”   “希望……”她努力语气轻松, 小声说,“衍哥哥健健康康,岁岁平安。”   话说到这一步,萧衍依旧不伸手。   傅新桃等得片刻不见这人动作,抬一抬眼,不妨与他四目相对。   萧衍眼底似乎饱含着某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目光深邃,一眨不眨盯住她看,叫傅新桃几乎无法招架。   “一大早来就为了这个?”   良久,萧衍终于开口,询问般问得一声。   傅新桃垂着眼点一点头:“就是为了这个啊,不然呢?”这个人好像当真以为她是来为谁求情,想一想,她问萧衍,“所以,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来的?”   萧衍并没有回答傅新桃的问题。   静默半晌,他又道:“昨天的事,你什么都不想问?”   果真是为了那些。   傅新桃沉吟中摇摇头道:“只要你不想说,我就永远都不问。”   萧衍眸光微闪,似乎笑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傅新桃没有犹豫的回答,“至少现在还相信你。”   “昨天那位小娘子说的事情我不了解,也没有能了解的途径,但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大概都很快会知道答案。”她说着嘴角弯弯看向萧衍,“我只要看你会怎么做就好了,此之所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萧衍语气和缓不少,却不放过她:“不怕对我失望?”   傅新桃斜眼:“怕就有用吗?要是有用,那么我一定怕,特别怕。”   最让她害怕的,不是他在身边,不是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而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是不清楚他能不能回来,这是真正的叫她不安又忐忑,无助又迷茫。   倘若他变成另一个人,无非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天人永隔,她根本无法深想一分。   “我会看着你,看你到底怎么做、做什么。”   停顿几息,傅新桃笑一笑,“就像小狗盯着肉骨头,轻易不放过。”   “所以……过节好?”她举一举手中长命缕。   萧衍终于伸手,傅新桃低下头,认真帮他把五色的长命缕系在他手腕上。   衣袖落下,将东西遮掩住。   傅新桃趁机把装着平安符的香囊也取出来,顺势挂在萧衍腰间。   萧衍看一眼:“这又是什么?”   “去盘龙寺的时候,顺道求的平安符。”傅新桃回答。   暗竹叶纹宝蓝香囊和萧衍今天一身蓝地妆花曳撒正正相配。   得偿所愿,傅新桃后退两步,背着手冲着萧衍笑。   “我今天也会去看龙舟比赛。”   “萧大人,回见。”   萧衍在廊下看傅新桃话音刚落便一溜烟儿不见踪影,心情很好的无声一笑。   他也没有在府中多留,很快出门了。   ·   五月初五,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菖蒲艾草。   傅家亦不例外。   回到府中,听闻自个爹娘已经起了,傅新桃直接往正院去。长命缕不是单给萧衍准备的,她爹娘都有份,是以一到正院,她便立刻也帮傅诚和徐氏都戴上。   傅家的厨娘里有一位是南方人。   厨娘循着他们当地的习俗,一大早做了鳝丝面、蒜泥黄瓜。   傅新桃陪爹娘用过早膳,红莺送进来一壶雄黄酒。   她也喝了一小杯,图个过节的气氛。   时辰尚早,要去看龙舟比赛也不必着急。   傅诚出门去衙署后,傅新桃离开正院到书房去看得一会儿医书。   这两天的天气闷热得厉害。   傅新桃若在书房,便会让丫鬟将窗户全部打开,方便透气,也能有风进来。   因而,当窗外闪过一道黑影时,她近乎立刻觉察到了。   傅新桃没有能看清楚是什么人。   只是她看向窗户的一刻,发现窗沿上多出一个锦盒,锦盒上搁着一封信。   没有惊动丫鬟,傅新桃起身走过去。   信封上的字迹熟悉,她认得出来是萧衍的字,顿时放下心。   拆开信,信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回礼。”傅新桃视线从信纸上移开,落到那个锦盒上,心底骤然生出的期待却在记起之前萧衍送的墨锭时,消失大半。   总不能还是纸墨笔砚?   傅新桃一面腹诽,一面把信收好,才去取被搁在窗沿上的锦盒。   她小心打开,非常意外的,瞧见里面躺着一支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莲花簪。   原来也不是只会送那些……   傅新桃将簪子取出来仔细看一看,脸上笑意愈深。   不觉丫鬟在书房外敲敲门。   须臾,春雨扬声道:“小姐,粽子煮好了,夫人喊您过去呢。”   傅新桃愣一愣才回过神,答应一声:“知道了。”   她把簪子放回锦盒,收进书房的小柜子里,用铜锁锁好。   东西贵重,还是萧衍送的,去看龙舟比赛人多手杂,傅新桃不打算戴出门。   反正以后总会有机会戴给他看。   厨娘们每年都要把粽子做得口味丰富。甜馅儿有蜜枣的、豆沙的、莲子的、赤豆的,咸馅儿有板栗蛋黄的、板栗鲜肉的、蛋黄鲜肉的、火腿肉的……一应俱全。   也有什么馅料都不放的碱水粽子,蘸白糖吃。   傅新桃喜欢咸粽子多一点,偶尔也吃一两个碱水粽子。   徐氏提前帮傅新桃挑了个蛋黄鲜肉的,丫鬟帮忙剥开粽叶,搁在碟子里。她一从书房过来,徐氏便笑着招呼她:“年年快来,今年的鲜肉粽子味道格外不错。”   “哎,来了。”   傅新桃含笑答应一声,净过手,和徐氏一道坐在罗汉床上。   徐氏递给她筷子,她接过,立刻夹了口粽子往嘴巴里送,吃得香甜。   待到一整只粽子下肚,傅新桃才评价:“好吃!”   徐氏笑:“好吃那再吃一个。”   傅新桃点点头,但这次换了板栗鲜肉口味的。   徐氏看得女儿一会,想起什么,问:“衍哥儿喜欢咸粽子还是甜粽子?”   “待会好叫人送些过去。”   傅新桃想一想:“他好像不忌口,甜馅儿、咸馅儿都吃。”印象里,萧衍一点都不挑食,她自觉也不算挑食,只是有一些不爱吃的。然而萧衍不爱吃什么,她倒是真的说不上来。   “那就都要了。”   徐氏很快吩咐红莺,“让厨房各种馅儿的粽子都准备一些,装在攒盒里。”   傅新桃说:“他这会儿恐怕不在府里,要不晚些送过去?”   她征询徐氏意见,“等看过龙舟比赛之后?”   徐氏颔首,这一件事便说定了。   她们吃过粽子、喝过消暑的凉茶,见时辰差不多,于是乘马车出门。   ·   往年来看龙舟比赛的人便十分多。   今年依旧如此,河岸两旁挤满前来围观的百姓,远远的已停好许多的马车。   河岸边处处热闹无比。   机灵的小贩们正到处叫喊兜售李子、桃子、杏子、凉粉、炊饼。   见前面的路马车不好走,徐氏和傅新桃干脆从马车上下来。   她们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往提前吩咐底下的人备好的游船走去。   傅新桃生得美貌,又为应和端午的节日热闹而梳妆打扮过,一路往前,轻易吸引许多人向她投来或探究或惊艳的目光。快到傅家游船附近时,沈慕不知从哪儿杀出来,笑嘻嘻喊她:“傅小娘子!”   听见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傅新桃难免循声看过去。   发现是沈慕,她礼貌的也打了个招呼说:“沈公子,过节好。”   “好,好。”沈慕其实早已注意徐氏的存在,但确认过傅新桃没有不想理会他,他才敢正经冲徐氏见礼,“夫人过节好,在下沈慕,是傅小娘子的朋友。”   徐氏笑着点头示意:“沈公子。”   她是认得沈慕身份的,沈家和傅家如今关系缓和,她便不拦着他们来往。   见沈慕似乎有话想和傅新桃说,她一个长辈杵在这儿,多少叫他们不自在。徐氏便先一步去往傅家游船,交待傅新桃一会儿过来。索性离得不远,又有丫鬟婆子们陪着傅新桃,也不必担心什么。   徐氏一走,沈慕果然两步上前问傅新桃:“要不要去我家游船上玩?”   “我那快要百天的侄女儿也来了,你还没见过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二更   萧大人:呵,贼心不死。 第26章 凉茶   沈慕说的是他大哥大嫂的女儿。   之前虽然频繁去英国公府为叶氏看病, 但确实不曾见过沈家这位小小姐。   傅新桃想着,既然沈慕提出来了,她去见一见也无妨。   沈慕的大嫂大约也在, 可以顺便看看叶氏身体恢复得如何。   心下如是计较, 傅新桃同意沈慕的提议。   见她点头, 沈慕异常欣喜,随即热情引着她往英国公府的游船走去。   嘉平帝出行,前来观看龙舟比赛, 太子赵祐景自随侍左右。此时他坐在河岸边的凉亭里, 手边一盏清茶, 漫不经心看着外边来来往往的人。从他这儿一劲儿瞧过去,恰能瞧得见沈家游船。   是以沈慕伸手要扶傅新桃踩着木板上船的一幕,落到赵祐景的眼中。   他没有移开视线, 直直望向他们两个人。   赵祐景看着傅新桃拒绝沈慕好意,径自提裙踩上木板, 先沈慕一步登上船。   沈慕跟在她身后上去的, 口中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赵祐景端起茶盏, 浅浅抿了一口。   未几时,傅新桃和沈慕的身影都消失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从沈慕如何认得的傅新桃, 到荣王妃上傅家说亲, 再到傅新桃入宫为宝阳治病、沈慕求傅新桃为自己大嫂治病, 傅家和沈家的关系缓和……期间种种大大小小的事, 赵祐景早已命人探得一清二楚。   傅新桃和沈慕之间是没有什么的,比朋友关系还要浅一些。   但另外一个人就不一定了。   心底这般想着,本已收回视线的赵祐景,复瞥向不远处站在自己父皇旁边、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萧衍。无论是出于小时候的情谊还是别的,萧衍确实看重傅新桃, 而傅新桃呢?   只怕萧衍于傅新桃也非无足轻重的人物。   赵祐景想,到底不管怎么看,傅新桃始终是与她完全不一样的。   萧衍在赵祐景瞥向他时已注意到这位太子殿下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心下却是一片清明。   太子殿下既盯着傅新桃,定然知悉他和傅新桃之间的一些事。   希望那些事情可以让这位太子殿下尽可能收敛,不会对傅新桃乱来。   ·   傅新桃随沈慕上得英国公府的游船,便见到了叶氏、沈珍和那位小娃娃。小孩儿被奶娘仔细抱在怀里,这会儿是醒着的,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无辜望向周围的人,不吵不闹,十分乖巧。   沈珍原本正笑嘻嘻在逗小侄女玩,见傅新桃和沈慕进来船舱,一时敛笑。   自从上一次向傅新桃道歉,再同这个人见面她都颇不自在。   沈珍略有些别扭的和傅新桃打了个招呼。   傅新桃微笑应得一声,叶氏又笑吟吟喊她到跟前坐:“傅小娘子来了。”   对于叶氏而言,便说傅新桃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热情。   “少夫人。”   傅新桃与叶氏福身见了个礼,含笑问,“近来身子感觉如何?”   叶氏失笑:“你是大夫,难道瞧不出来吗?”拉着傅新桃的手,引她坐下,又示意丫鬟倒茶,叶氏方徐徐道,“药还吃着,但自己也感觉精气神好了不少,不像往前那样整日恹恹。”   傅新桃仍旧是为叶氏把一回脉。   待收回手,她笑笑:“的确是好多了,往后也继续这般仔细调理便可。”   得这么一句话,叶氏愈发喜上眉梢,嘴边的笑意渐浓。这会儿,本乖巧待在奶娘怀里的小娃娃忽然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叶氏和傅新桃都看过去,奶娘连忙道:“小小姐是小解了。”   叶氏点头:“快带她去清理一下。”   奶娘连忙应声,小心的抱着小娃娃过去间壁。   看着奶娘把人抱走,让丫鬟过去看着一点,叶氏不紧不慢收回视线。   她重又望向傅新桃,顿一顿问:“傅小娘子来参加我女儿的百日宴可好?”   “过得一阵子便是。”   “其实请帖我已经准备好了,说不来我也是不依的。”   叶氏命丫鬟去把傅家的那份请帖取过来。   傅新桃见状,嘴角微翘,应下一声:“少夫人相邀,我便却之不恭了。”   稍微喝得一盏茶,傅新桃起身告辞。   沈慕依然如来时那般亲自送傅新桃过去傅家游船。   这么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沈慕倒是有诸多话可说。从他自己近来读的什么书、如何得到夫子的表扬夸奖,到端午节吃什么馅儿的粽子、晚点儿的龙舟比赛……什么样的话题都有。   傅新桃十分好脾气的听了一路。   直到走近傅家游船,她才对沈慕说:“沈公子如此,想必国公爷和夫人都会欣慰的,便是小小姐也会高兴自己有这样的一位叔叔。也多谢沈公子送我回来,我已经到了,沈公子请回罢。”   沈慕嘿嘿一笑,得意洋洋:“读书也没有那么难的。”   “待哪日,我考得功名回来……”   他说着像是忽然害羞,未将话说下去,反而殷殷切切盯着傅新桃看。   恍惚体会到其中深意的傅新桃:“……”   先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沈慕几乎自认配不上眼前的人。   但后来他想通了,只要他努力读书,将来一旦有功名傍身,兴许就成了。   即便傅新桃届时可能也变得比现在更好更厉害,可至少他不至于还是像现在这样,除去一个国公府六少爷的身份之外,什么都不是,至少不会觉得她那么遥远。   沈慕暗自决心,不管怎么样,都必须争下这口气。   傅新桃无从得知沈慕这许多心思。   她只能是说:“那就提前恭祝沈公子他日金榜题目、蟾宫折桂了。”   ·   端午龙舟比赛这样的热闹,宝阳公主赵淑媛难免也要凑上一凑。   尤其,今天必定可以见到陆逊。   她已经好些日子都寻不到好时机同这个人见面了。   正因如此,端午节越发不可能错过。   从宫里出来之后,赵淑媛确实如愿见到陆逊,却仅此而已。   连和陆逊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赵淑媛闷闷坐在自己母后身边,遥遥看一眼远处烈日下的陆逊,光这般看着都觉得他肯定热得不行。只是父皇母后都在,便什么都不好做。正苦恼,恰荣王携王妃与女儿来向帝后请安,赵淑媛眼前一亮,很快寻到借口离开。   荣王爱女、南平郡主赵淑娴只比赵淑媛小上一岁。   她们年龄相仿,小时候常在一处玩,赵淑娴性子娇柔,对赵淑媛很是依赖。   哪怕不清楚要去做什么,但赵淑媛一提议,赵淑娴便乖顺点头。   于是,她便陪着赵淑媛离开凉亭。   “皇姐,我们去哪?”   发现赵淑媛似乎漫无目的,热得脸颊红扑扑的赵淑娴柔弱问得一声。   赵淑媛也不知道去哪才好。   思索半晌,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傅新桃:“要不……去找傅小娘子?”   赵淑娴还不怎么认得傅新桃这号人物。   她不由愣了一下,歪歪脑袋:“谁是傅小娘子?”   赵淑媛笑:“记得和你提过,之前我身体不适,便是傅小娘子帮我看诊的。她是礼部傅大人的千金。我觉得你要是认识她,也定会喜欢她。所以,去吗?”   赵淑娴轻易被勾起好奇心。   她与赵淑媛颔首:“去,我也想见一见傅小娘子呢。”   要打听到傅家的游船在何处并不难。   赵淑媛和赵淑娴相携着过去,而仆人进船舱通禀时,傅新桃也才刚回来。   已经递到唇边的一碗凉茶又搁下。   徐氏和傅新桃迎出去。   走到甲板上,便见宝阳公主和南平郡主已经上船。   徐氏连忙领着傅新桃上前行礼,赵淑媛笑道:“傅夫人和傅小娘子免礼。”   “因为想找傅小娘子说说话,便寻过来了。”   “无什么要紧事,不必太过拘礼。”   话虽如此,却又哪敢怠慢宝阳公主、南平郡主这两尊大佛?   唯有客客气气请她们进船舱里面坐。   皇家的游船自不是寻常官宦人家可以比的,尤其远远谈不上高门显贵的傅家。赵淑媛觉得这船实在太小了些,不过因为初见,好歹有两分新奇。进得船舱,她四下随意看一看,不经意间注意到傅新桃没能来得及喝的那一碗凉茶。   碗里的汤水像药又不像药。   赵淑媛看向傅新桃,问:“是谁生病了吗?”   “没有。”傅新桃莞尔,解释说:“这是井水湃过的消暑凉茶。”   消暑茶?赵淑媛怔一怔,随即追问:“还有吗?”   傅新桃含笑说:“殿下若是想喝,我让丫鬟再送些进来。”   “这倒不是。”赵淑媛不好意思摸一摸鼻子。   “我在想,日头毒辣,他却一直在外面,是不是可以送点儿消暑茶过去。”   “万一中暑就不好办了。”   原来是惦记陆逊。   傅新桃听明白赵淑媛的意思,便说:“那也是有的。”   “好,那我叫人去准备水囊。”   赵淑媛笑嘻嘻,满意自己的安排,“装在水囊里,怎么都方便。”   赵淑娴听他们一来二去轻松把事情说定。   临到最后,她低声问:“我也和傅小娘子讨上一壶凉茶送人……可好?”   南平郡主也有想送消暑茶的人?   傅新桃心觉这一对姐妹真是同步,以她身份不便追问,只点头。   赵淑娴笑得温柔,客客气气:“谢谢傅小娘子。”   逮着机会的赵淑媛眨眨眼,嬉笑追问:“你打算送给谁?”   赵淑媛还真不清楚赵淑娴想给谁送这个。   难不成那个人和陆逊一样也正在日头底下晒着么?   “是……”   赵淑娴脸颊微红,嗫喏出声,“是之前把我从火海里面救出来的纪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三更   三更有了但我快没了〒▽〒   感谢大家的支持,明天继续见! 第27章 少年   傅新桃记得这件事。   彼时荣王府走水, 南平郡主被困,是锦衣卫将她救出来的。   只是……   赵淑娴说起“纪大人”,脸上几分小女儿羞态, 好似在说明一些别的事。   不同于宝阳公主提到陆逊从来直呼其名, 而非“陆大人”。   她称呼那位是大人, 哪怕这个人的官职只不过是小小的正七品总旗。   近乎直觉,傅新桃觉察出赵淑娴的春心萌动。   堪堪及笄的十五岁倒正是这般年纪。   然而眼前的这两位,无论宝阳公主还是南平郡主, 对于另二位而言, 身份都太过高贵。她们生出这样的心思, 又倘若付出真心,只怕是难以避免要遇到些坎坷。   傅新桃虽有这样的看法,但也晓得这些不必她多嘴, 她同样没有那个资格。   何况,她亦尚且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淑媛不似傅新桃想得这么多。   “纪大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是谁, 便问, “叫什么名字?”   赵淑娴红着脸想一想:“好像叫纪云。”   她一边想一边补充, “是‘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那个云。”   宝阳公主恍然,感觉自己从前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又好像没听过。   不过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没有怎么纠结。   “好, 我去送凉茶, 你也去,我们一块儿。”   赵淑媛偏头吩咐大宫女,“快去找两个干净的水囊过来,我们要用的。”   大宫女福身应诺,悄声走出船舱。   赵淑娴听着赵淑媛的话, 隐隐发觉和自己想的似乎不一样。   她一着急,拉了下赵淑媛的胳膊:“我们一块做什么?我们自个去送吗?”   赵淑媛不明所以看着她:“对啊,不然呢?”   “不亲自去送,他们怎么感受得到我们的一片心意?”   “再则,”赵淑媛一本正经仔细分析,“让宫人去送,白白给他们拒绝的借口。我们亲自去送,他们难道还敢拒绝么?大不了便说是赏赐的,他们肯定收下。”   赵淑娴迟疑:“这样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强迫?”   “给他们送消暑凉茶是为了他们好、担心他们中暑。”赵淑媛递给赵淑娴一个“你真傻”的眼神,“最重要的自然是他们喝下凉茶,如此,其他的都不要紧。”   赵淑娴听得直点头:“确实在理。”   俨然十分认同赵淑媛的话。   一旁把话句句听在耳中却不得不沉默的傅新桃:“……”   她好像突然明白,陆逊为什么会对宝阳公主的“关心”敬而远之了?   ·   宫女按照赵淑媛的吩咐,取来两个干净的水囊,之后又在赵淑媛的指挥之下,往水囊里灌上消暑凉茶。末了,赵淑媛亲自检查,确定装得满满当当才满意。   “走!”   赵淑媛招呼赵淑娴,“去晚了这凉茶就不凉了。”   赵淑娴又犹豫:“若有旁人在怎么办?单给他们送么……”   “那怎么啦?”赵淑媛不认为这也不行,“难道还非得我给别人也送?”   赵淑娴总觉得这样不太妥。   过于张扬,太难为情,而且叫其他人眼巴巴看着有些不像样子。   傅新桃看出南平郡主的心思,想她大约觉得不好意思,便主动说:“凉茶倒是还有许多的,郡主若想慰劳一下其他大人,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丫鬟速速准备。”   赵淑娴面露欣喜,对赵淑媛说:“就这样好不好?也算师出有名。”   宝阳公主略略琢磨过,没有反对,点点头:“行吧。”   傅新桃让丫鬟去取了个大铜壶,另外准备一些干净的茶碗。   这之后,宝阳公主雄赳赳地和南平郡主离开。   傅新桃没有跟着她们两个人去。   和徐氏一起把人送下船,她们折回船舱里,对这些事都不多提。   陆逊和纪云在哪,傅新桃不太清楚。   可是萧衍此时跟在皇帝陛下身边,她不是不知道,即使想送也没有机会。   另一边。   陆逊和纪云今天正好分在一起行动,主要负责巡逻巡视,预防意外。   远远瞥见赵淑媛的身影,陆逊脸僵了僵。   但他公务在身,总不能见到宝阳公主立刻逃跑,万事不管。   于是,当宝阳公主和南平郡主到得近前,陆逊板着一张脸领着其他锦衣卫齐齐向她们行礼。赵淑媛一看竟然这么多人在,暗暗庆幸听从赵淑娴和傅新桃的建议。   “陆大人和诸位都辛苦。”   赵淑媛学着赵淑娴那一声“纪大人”,笑吟吟道,“喝点儿凉茶消消暑。”   她一个示意,宫女便提着铜壶、端着茶碗上前,给众人倒凉茶。   锦衣卫们纷纷谢恩,陆逊却依旧板着脸。   这会儿,赵淑媛走到陆逊面前,将另外准备的水囊递过去。   “喏,这是给你的。”   陆逊眉心跳了跳,垂眼望向赵淑媛手里的东西。   他硬邦邦道:“劳公主费心,微臣受之有愧。”并不伸手去接。   一眼看穿陆逊的不情愿,赵淑媛的耐心也轻易被耗光。   “你以为是什么?”她笑了笑,“我从傅小娘子那儿讨来的凉茶而已。”   “只是看现下外面日头晒才赏你的,别人都有。”   赵淑媛压低声音,问,“难道非要我命令你,你才肯收?”   陆逊:“……”   他收下水囊,抱拳道:“多谢公主殿下的赏赐。”   赵淑娴如赵淑媛一样寻到人堆里的纪云。   其他人见南平郡主找纪云,行过礼便识趣退到远处,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纪云是现下锦衣卫里除去萧衍外年纪最小的。   他不似陆逊那般气质沉稳,也不似萧衍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沉寂。   面容稍显稚嫩的这个人,骨子里有掩不住的少年傲气。   好似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一往无前。   不比宝阳公主面对陆逊时的神气,此时站在纪云面前的赵淑娴极为羞怯。   她根本不敢去看纪云的眼睛,也不敢仔细看纪云的脸。   赵淑娴脸颊红晕一直没有消下去过:“纪大人喝点儿凉茶,可以消暑。”   “多谢之前纪大人救我。”   水囊递出去,她也紧张,怕纪云不肯接。   她一时忍不住想,要是不接怎么办?要用之前说的法子么?   谁知纪云非常爽快的收下,又说:“多谢郡主。”耳边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赵淑娴悄悄抬眼去看纪云,发现他仰着头,已经豪爽的灌下好几口凉茶。   发觉她在看他,纪云甚至咧嘴一笑。   赵淑娴一张脸顿时滚烫得厉害。   “纪大人喜欢便好。”   她软软开口,又说,“我要回去看龙舟比赛了。”   “恭送郡主。”   纪云目送着赵淑娴转身而去,掂一掂手里的水囊,嘴角翘一翘。   在陆逊那里没有讨到好,赵淑媛略有些郁闷。   但瞧见赵淑娴,她的注意力被赵淑娴红扑扑的脸吸引过去。   “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赵淑媛摸一摸赵淑娴的脸,烫得吓人。   赵淑娴清楚是为什么,却没办法说。   她唯有道:“许是热着了,回去歇一会大概就会好的。”   “哎……咱们也该喝那凉茶的。”赵淑媛怕赵淑娴在外面继续待下去要中暑生病,连忙拉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去,“回去了回去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   ·   两个人甫一各自回到父母身边,江面上龙舟比赛便开始了。   一时间水上水花翻飞、岸边锣鼓喧天,几艘龙舟利箭一般飞速掠过水面。   岸边、游船上、凉亭里……几乎每一处的人都被比赛吸引。   尤其是岸边的老百姓们,俱都兴致勃勃为自己喜欢的队伍喝彩助威。   今年比赛也异常激烈。   几艘龙舟谁都不输谁,几乎齐头并进,让人根本猜不出魁首会落到谁家。   嘉平帝一惯喜欢看赛龙舟,今年依然非常有兴致。   比赛开始之前,他拉着太子打了个赌,互相赌究竟哪一支队伍能赢。   当序号为三的龙舟队伍冲过终点、抢下彩旗,嘉平帝少见的激动站起身,抚掌大乐,得意的冲太子赵祐景道:“景哥儿,真不巧,父皇我今年又赌赢了。”   “是,父皇赌赢了。”   只当“彩衣娱亲”的赵祐景含笑应得一声,还想要说话,却是脸色骤变。   “父皇!”   上一刻正说说笑笑的嘉平帝忽然昏倒,赵祐景惊骇中人已扑了上去。   突来的意外使得凉亭陷入混乱。   吕皇后愣了半晌,回过神,马上指挥宫人请御医的请御医,备轿的备轿。   “宝阳,随母后护送你父皇回宫。”交待过赵淑媛,吕皇后看向赵祐景道,“原本往年陛下都会亲自嘉奖赢得魁首的龙舟队伍,现在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办了。”   嘉平帝已经无法露面,自然只能由太子顶上。   赵祐景心里明白,颔首道:“母后放心,儿臣心里有数。”   “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太子谨记。”   吕皇后扫向周围的一众宫人,“你们如若走漏半点消息,杀无赦!”   “萧大人。”   她最后去看凉亭里的萧衍,“劳烦萧大人多费心了。”   “皇后娘娘言重。”   萧衍淡淡道,“为陛下做事,臣责无旁贷。”   嘉平帝昏倒的消息被困在这座凉亭。   外人只知皇帝陛下身体不适,提前回宫,并无法得知更多消息。   这些消息传到傅新桃这儿也是差不多的。   她没有想那么多,看过龙舟比赛便和徐氏乘马车回了傅家。   皇帝昏倒的消息连荣王都不清楚。   赵淑娴随自己父母回荣王府,一路上心情都不错。   然而,当他们回到王府、从马车上下来,荣王说:“娴姐儿随我去书房。”   赵淑娴一怔,不解却仍旧乖巧点头:“是。”   只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当她迈步走进荣王书房,面对的是荣王严肃的脸,和看似语气平静、实为质问的一句:“你今天特地去见过锦衣卫里那个纪云?”   作者有话要说:  抽奖大家应该已经看到啦。因为V章很少,所以设置的百分百订阅才能抽奖,25个名额,每个200点jj币,28号中午开奖,主要是感谢一下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   ~   萧大人:道理我都懂,但凭什么就我没有被送温暖送关心? 第28章 说辞   赵淑娴被荣王一句话问得懵了片刻。   她向来畏惧自己这位父亲, 小声的老实承认自己见过纪云。   荣王冷笑,目光凌厉追问:“还有呢?”   赵淑媛轻轻咬唇,垂着眼低声道:“去给纪大人送了消暑的凉茶。”   “纪大人?”荣王的语气十分不悦, “锦衣卫里区区一个小总旗也值得你一个郡主称呼他大人?你以为自己是那平头百姓家的小娘子吗?竟还特地去送凉茶。”   “爹爹, 那是因为……”赵淑媛被迫换了个称呼, “纪云之前救过我。”   她辩解得无力,“所以女儿才这么做的……”   荣王盯着赵淑娴,半晌忽而一笑:“这些话, 你自己信吗?”他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 “娴姐儿, 你是郡主,纪云救你是职责所在,无须对他如此客气。”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 明白吗?”   片刻没有听见赵淑娴的回答,荣王抬眼, 见她红着眼, 又笑, “怎么?”   赵淑娴被荣王笑得心里直发憷。   她摇摇头,声音软弱:“女儿明白了。”   自家小女儿那点儿心思, 荣王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却不认为谈得上是什么大事, 他点醒她, 她自会晓得自己错在何处。   “娴姐儿, 你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荣王沉吟中又开口道,“你不笨,应当清楚,一个锦衣卫总旗对荣王府来说有多不值一提,荣王府想要取他性命, 更是易如反掌。所以,有些傻事你千万做不得。”   赵淑娴听得懂自己父亲话里的威胁。   她却不敢反驳,不能反驳,唯有压下所有心思与情绪说:“女儿知道。”   从荣王的书房出来,赵淑娴一路忍耐回到自己的院子。   梳洗过后,她只说自己有些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将丫鬟婆子悉数遣退。   房间里剩下赵淑娴一个人。   她躲在锦被里,悄悄将满腔的委屈情绪释放,呜咽着哭了一场。   ·   龙舟比赛结束,傅新桃和徐氏回到傅家。   因为疲惫,回到沁芳院之后,她睡得小半个时辰。   醒来仍是下午。   傅新桃估摸萧衍大约傍晚能回萧府,便在那会儿领上丫鬟去送粽子。   萧衍却未如猜想那般回府。   傅新桃在萧家等了他两刻钟,依旧不见人,唯有留下粽子先回去了。   如是又平静过得两日。   日上三竿,正在研磨药粉的傅新桃无端端收到一封来自她师兄杨正安的信。   杨正安人在京都,他们如今离得很近,偏叫人送信来。傅新桃疑惑中净过手、接过信,她起初拧眉认真去看信上的内容,字字句句看到最后,表情却变得古怪。   像在笑,又像是别的什么。   杨正安信里提的事,确实让傅新桃心情复杂。   幸好她师兄把事情说得明白,否则她非得马上赶过去仔细问问不可。   因为这封信里写着邢丽春从北镇抚司出来了。   自从那一日,邢丽春当街行刺并落到锦衣卫手里,后来被押去北镇抚司,杨正安便每天都要往北镇抚司跑。他做不了别的什么,索性在附近支起个义诊的摊子,一来找了个由头,二来也可以蹲守情况。   直到今天——   等得越久心里越不安,睡不好觉,杨正安一日比一日醒来得早。   甚至今天天不亮,他人已经到了北镇抚司的门口。   令杨正安更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早,竟然会见到邢丽春。   人不知什么时候被锦衣卫送出来的,昏迷着靠在他平常支义诊摊子的树下。   那会儿已根本顾不上别的念头。杨正安一方面生怕邢丽春又被抓进去,一方面发现她身上有伤、伤势不明,害怕她情况不妙,连忙把人带回东梁河的宅子医治。   回去好好检查过一遍,他又发现,邢丽春伤得并不重。   起初瞧见的那些伤口乍看吓人,却只是皮肉伤,完全没有伤筋动骨。   他多少关心则乱。   否则彼时便该发现邢丽春呼吸、脉搏皆平稳,不似伤重。   邢丽春性命自然是无虞的,亦无中毒之类的迹象。   但这样反而奇怪。   显然,如若锦衣卫这几日是对邢丽春严刑拷打,她不可能会是这样的状态。   那么必然是邢丽春未曾被那样对待。   这是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杨正安十分意外。   他没有多想,便觉得需要把事情告诉傅新桃。只是还得照顾邢丽春抽不出身,杨正安去不了傅家当面说给傅新桃听,不得已选择写信,至少让傅新桃知道这些。   傅新桃同样诧异于杨正新信上写的内容。   萧衍这么做,是不是多少说明……她之前猜中了一些事情?   虽然哪怕当真如邢丽春所言,萧衍是她的杀父仇人,虽然以她的能力也撼动不了萧衍半分,但显然,没有谁会当真随随便便放过一个想要取自己性命的人。   这样无异于放虎归山。   傅新桃也不觉得,萧衍如今是那种盲目自信到自负的性子。   最有可能是邢丽春误会了。   在北镇抚司,说不定,萧衍已经和她把误会解除。   既然萧衍把邢丽春放出来,让杨正安直接把人带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话,他定是有十足把握可以把事情解决妥当。但,他打算怎么解决?毕竟邢丽春那天做的事,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说服旁人实在不易。   前几日给萧衍送粽子去也没见有个回信。   傅新桃想,邢丽春能被放出来,萧衍这会儿也许不忙?   她琢磨过半晌,往萧府走了一趟。   傅新桃没能逮到萧衍。   非但如此,她还从萧家仆从口中得知,这几日萧衍都未曾回府。   “从哪一日开始的?”   傅新桃追问,仆从回答:“端午那一日起二爷便未回来。”   端午那天开始就没有回过萧府。   多半不是因为邢丽春,而是因为……皇帝陛下么?   傅新桃本以为端午那一日,皇帝陛下是身体犯了小毛病,现下看来,许是没有那么轻松,否则萧衍不至于忽然忙到脚不沾地、家都不回。假使如此,事关重大,她是不该特意窥探的。   萧衍不在,继续留在萧家也无益。   他现下有更重要的事得忙,邢丽春的那一件,不妨以后慢慢问。   傅新桃如是想着,不打算留下等萧衍,也就直接回傅家。   穿过庭院时,原本阴沉沉的天忽然间下起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雨下又大又急,傅新桃连忙提裙走到廊下。   一场雨下得全无预兆。   萧家管家说去帮忙取伞来,她便在廊下等,眼睁睁瞧着外面雨越来越大。   待取来伞,天地已经变得白茫茫的一片。   这会儿雨下得这样大,哪怕有伞,回去也难以避免被淋湿。   管家改口劝:“若无急事,傅小姐不如喝两盏茶、等雨小一些再回去?”   “这雨实在太大……”   傅新桃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萧府的管家,耳朵里先传来一阵脚步声。   傅新桃不费吹灰之力认出是萧衍。   扭头去看,只见萧衍从长廊另一头朝她走来,头发、衣服都沾着些许水珠。   回府的路上遇到这么一场雨,萧衍俨然是多少被淋到了。傅新桃一面想他肯定是骑马回来的,一面也朝他走过去,距离愈拉近,愈看得清楚他脸上的疲惫之色。   下巴上大约没来得及清理的青色胡茬衬得此时的萧衍更加憔悴。   他开口,声音低哑:“有话要同我说?”   傅新桃便醒悟——   萧衍其实很清楚她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萧家。   也对。   邢丽春既然是他授意放的,消息会传到她耳朵里,他恐怕早有预见。   同样不介意她来问。   “你才回府,路上又淋了雨,还是先去沐浴梳洗为好。”傅新桃对萧衍道,“也不是什么着急到必须现在同你说的话……等你下次得闲,我再找你也行。”   萧衍几不可见扬了下眉:“无妨,不必等下次。”   “就趁现在说吧。”他淡淡道,“说清楚了,你心里也好受。”   傅新桃微怔。   萧衍已遣退左右,定定立在她面前,低下头看她。   傅新桃却想嘟囔两声,想问一问什么叫“你心里也好受”。   她又没有觉得邢丽春如何。   “怎么不说话?”   片刻没有等到傅新桃开口,萧衍淡声问。   傅新桃抬眼,看一看他,轻轻抿唇:“邢小娘子被放出来了。她那日在大街上刺杀你,许多人都瞧见了,如今这么看似随便放过,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萧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有谁瞧见了?”   傅新桃愣一愣,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   寻常老百姓也罢,即便看见了也未必敢多嘴。   但当时那么多锦衣卫,哪怕这个略过不提,邢丽春可是进过北镇抚司的。   还是说……   傅新桃想,是不是北镇抚司大部分已经在萧衍的掌握之中?   北镇抚司有那么多人,未必每个都真正听命于他。   而单论邢丽春的事也无须如此。   只要那天跟在萧衍身边、目睹过那件事的锦衣卫是忠心于从他便可。   事情想要圆过去不难。   所以,究竟是怎么圆的才敢就这么把人放了?   傅新桃拧眉:“便是谁都没瞧见,她被锦衣卫押进北镇抚司又怎么说?”   “邢丽春肖想我多年,图谋不成便因爱生恨,不但四处污蔑,甚至发疯,欲杀我后快。”萧衍平静道,“我知她觉得死在我手里都是解脱,不准备成全。”   “且她仍有些可以利用的价值,死了可惜。”   “倒不如‘物尽其用’。”   萧衍问:“这样的理由如何?”   怎么都想不到他会用这种感情纠葛来做文章,傅新桃:“……”   外面依旧是大雨滂沱。   雨水顺着瓦檐汇成一股股水流潺潺而下,周遭的静默衬得雨声多少喧嚣。   邢丽春肖想他。   肖想不成,因爱生恨,是以便污蔑他是杀父仇人、污蔑他忘恩负义。   当街刺杀他也是这么件事闹的,还含着其他目的。邢丽春父母双亡,又求萧衍而不得,心中无望,偏执想要死在萧衍手里,以求解脱于人世,萧衍偏不允。   “仍有些可以利用的价值”想必与她父亲有关系。   邢丽春父亲曾是军中将士,是被诬陷或不是被诬陷都总会牵扯到许多事。   萧衍的这些话等于在向她解释他已然准备好的一套说辞。   这套说辞并不完美,但那些似是而非的漏洞,纵然被质问亦能想办法圆回去。   说辞过于缜密也行不通。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根本没办法讲道理的事情。   傅新桃当真是惊呆了。   她好半天挤出一句:“萧大人不去写话本,真可惜。” 第29章 进步   傅新桃说话的音量不高, 半句话被淹没在雨声中。   萧衍却还是听清楚了。   “你不觉得这样太不顾及她的名声?”他别开眼,看着廊外大雨倾盆而落。   傅新桃却没有想到萧衍会这么说。   确实。   这个理由,也可以不像萧衍说的这么编。   换成萧衍辜负邢丽春, 邢丽春才有种种针对萧衍的举动, 一样像那么回事。   一样可以编得让人信又不信的。   但……   傅新桃看着萧衍, 笑了笑:“难道你的名声就不重要吗?”   于她而言,她总不会觉得一个完全陌生的邢丽春来得比萧衍更要紧。   邢丽春的名声重要,可萧衍的, 也重要。   那一日见过面, 傅新桃猜测邢丽春年纪应与她相近, 或许会比她稍长一些,总之不会是才十二三岁、易犯迷糊的懵懂年纪。那么至少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彼时的行为会导致什么后果,邢丽春大概不是不清楚。   如果萧衍冒着风险救下她, 没道理还非要萧衍赔上自己的名声。   傅新桃的话令萧衍眼底堆笑:“原是我还有名声可言。”   他一句话说得轻巧,傅新桃想起外头传的那些, 抬眼看一看他, 微微抿唇。   “还是有一点的罢。”   傅新桃佯作认真正经说, “至少在我这儿是这样的。”   “这倒是……”   萧衍嗓音低哑,言语中却似蕴着丝丝笑意, “我的荣幸。”   他并不怎么在意名声这一回事。   倘若在意, 他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是不可能坐得住的。   他也本可以顾全邢丽春的名声, 自己担恶名, 但免不了留下许多闲言碎语。   而这些事情恐怕即便时隔多年依旧会被人翻出来。   今时今日虽仍未必说得准,但倘若将来有一日,得幸傅新桃同他成婚,这些闲言碎语未必会伤害她,却极可能令她遭受一些无妄非议。他不希望变成那样, 也不希望她某一日需要承受这些,哪怕她不在乎。   如此,唯有现今痴心妄想一些,提前多做些打算。   免得以后只能够对她歉疚。   傅新桃只刹那记起自己对萧衍说过的一句:“被萧大人信任是我的荣幸。”   她怀疑萧衍在打趣她,尽管是时隔数月、突然的打趣。   真稀奇。   傅新桃也笑,认真点点头道:“确实,能得我这般信任的人不多。”   两个人说得会儿话,外面雨势变小。   傅新桃不多留,从萧家借了伞便回傅家去了,免得要耽误萧衍休息。   尽管从萧家回府的路不长,裙摆依然不小心沾上泥水。   回到沁芳院,傅新桃换过一身衣服,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慢慢喝一杯茶。   雨仍旧在下。   一会儿下得很大,一会儿又下得小。   庭院里的草木被雨水冲刷一新,炎炎夏日里的沉闷燥热也被冲刷得干净。傅新桃望着窗外雨景,细想萧衍的话,后知后觉他分明是把自己的计划和安排直接告诉她。没有防备,没有掩饰。   这似乎意味着……如今的萧衍多少对她敞开心扉?   放在初回京都那个时候,这个人恐怕不会舍得告诉她这些事情。   也算是有所进步?傅新桃捧着脸,凝神望住雨中庭院景色,想起萧衍那句“荣幸”,止不住嘴角弯了弯。罢了罢了,要彻底弄明白这个人的秘密,且早呢。   在那之前,无论萧衍做什么、说什么,她都要把持住。   绝对不能被这个人“勾引”、“诱惑”。   ·   邢丽春被杨正安带回东梁河的宅子后,虽性命无虞、伤得不重,但仍昏睡一整日方才醒来。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愣了半晌,准备起身看一看时,却见杨正安端着粥碗进得屋里。   “丽娘,你醒了?!”   杨正安快步走到床边,搁下粥碗,微笑道,“现在已经没事了,别怕。”   邢丽春看不得杨正安这幅样子。   她那样对他,她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他都不介意、不难受吗?   这个人当真善良过头。   甚至善良得让她心里很是不痛快。   “我知道,你不喜欢也不想我管你的事情,但你现在受伤了,我是大夫,就不能不管。”杨正安看穿邢丽春的情绪,低声说,“至少先把伤养好,万事不急。”   邢丽春非常想冷脸对着杨正安,想骂他,想将他骂走,或者干脆不理他。   但她好像又被他救了一次。   哪有人会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何况,她现在还在被他照顾、还在被他医治。   邢丽春没有应杨正安的话,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的沉默使得房间里气氛变得尴尬,而杨正安偏似不觉得尴尬,又开口:“我让阿英进来帮你梳洗,晚点儿你喝点素粥,再吃药。”   话音落下,杨正安便准备出去。   邢丽春扭过脸,看着他:“为什么我在你这儿?”   本已转身的杨正安听见邢丽春的声音,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待下一刻转过身,他面容镇静,回答邢丽春:“昨天我正巧从北镇抚司门口路过,结果瞧见你靠坐在一棵大树下,走近发现你受了伤又昏迷过去,就把你带回来了。”   尽管杨正安这么解释,可邢丽春心里十分清楚,所谓正巧路过是编造的。   哪儿这么巧能路过北镇抚司门口,又偏偏发现她?   以这个人的脾性,指不定最近天天蹲在北镇抚司门口。   也说不好专门打着义诊的幌子。   邢丽春没有戳穿杨正安,她闭一闭眼,一时又嗓子不舒服,止不住咳嗽起来。杨正安见状,连忙去倒了杯水,折回床边想扶她起身喝水,又感觉不太妥当,于是招呼小丫鬟阿英进来。   “丽娘,喝点儿水润润嗓子。”   他示意阿英将邢丽春扶起来,接着将茶杯递过去,说,“我去看看药。”   交待阿英还要帮邢丽春梳洗、喂她喝粥,杨正安方才出去。   邢丽春松一口气,也不为难阿英一个小丫头,喝水、洗漱、喝粥一一配合。   阿英喂她喝完粥之后便拿着碗出去了。   邢丽春躺在床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细细回想在北镇抚司发生的事。   雍州永登县。   当萧衍说出这个地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这个地方是她父亲专门为她安排的藏身之处。   她在那里确实很安全,谁都不知道她,想找她的人也根本找不到那个地方。   萧衍却一清二楚。如若这个人当真是陷害她父亲的凶手,要么不该知道这个地方,要么不该明知她在那里却随便放过她……更可能她误会了,或是她被误导了。   邢丽春明白自己之前的举动太莽撞。   然而,如果是萧衍,她找不到对付这个人的法子,才做那样蠢不可及的事。   父亲被害,她苟且偷生,本已叫她无比难受。   更做不到明知杀害她父亲的人在何处,却什么都不做,任对方逍遥。   结果竟可能不是萧衍。   不但如此,还很可能她父亲其实对萧衍有万分的信任。   这与她之前所知大相庭径。   会是这样吗?   萧衍当真值得信任?会不会是这个人设下的圈套?   假使这个人可以信任,是否意味着萧衍过去、现在都在谋划些什么?   难道萧衍和自己一样在追查真相?   更有甚者……   邢丽春深想两分,却头疼得厉害,令她无法继续思考。   这时,阿英又端着药进来,药碗正冒着热气:“邢小娘子,该吃药了。”   收起乱成一团的思绪,邢丽春起身接过药碗,不顾烫,三两口将药喝完。   把药碗递回去,她问:“杨公子在哪?”   阿英双手接过药碗,朝房门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邢丽春会意,想一想对阿英说:“麻烦你请他进来一趟。”   ·   纵然晓得邢丽春在自己师兄那儿,纵然可以去问问她和萧衍有关的一些事情,但傅新桃始终没有去找过杨正安抑或是邢丽春。同样觉得,实际上没有那个必要。   邢丽春若想告诉她一些什么,也许会自己来找她。毕竟还有一个师兄存在,她和萧衍两个人打小一块儿长大、那一天她在场,这些事情邢丽春都不难知道。   不过她猜邢丽春知道的也不多。   横看成岭侧成峰,未知全貌,一个不好便生新的误会。   若是这般,倒不如她自己慢慢观察琢磨。   宫里一直没有传出来过皇帝陛下身体欠恙的消息。   回头看看,傅新桃猜萧衍回府那时大约陛下的身体已经好转,是以无大碍。   京都仍是一片太平。   英国公府亦把小小姐的百日宴办得分外热闹。   端午那日,傅新桃已经收到请帖,到得百日宴这一天,自随徐氏上门拜贺。她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英国公府本就富贵,于她而言贵重的礼物,于沈家却未必,她便就不逞强了。   傅新桃准备的贺礼是一块赤金祥云瑞兽纹长命锁。   上面有“岁岁平安”的字样,下边缀着几个赤金的小铃铛。   她和徐氏去见过沈家众人,作为沈家小姐的沈珍便上前来招呼她,引着她去花厅闲坐喝茶。走到半路,一名小丫鬟气喘吁吁追上来,对沈珍说:“小姐,荣王妃和南平郡主来了,夫人说让您赶紧去见礼。”   沈珍有些诧异,却矜持颔首:“我晓得了。”   她复偏头对傅新桃道,“马上就要到花厅了,我先送你过去。”   “不碍事,沈小娘子去忙罢。”   傅新桃笑一笑,“左右不远,丫鬟领我过去是一样的。”   她心里却好奇荣王妃。   这个对她来说,往前印象不太深、后来有过数次叫她捉摸不透举动的人。   只不知——   今日会不会同这位“贵人”见上面、说上话。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补昨天的更新。   看到更新的时候应该开奖了,恭喜中奖的小可爱们^0^ 第30章 允诺   沈珍没有接受傅新桃的这个提议。   执着把傅新桃送到花厅, 她才折回沈夫人那儿,去见荣王妃和南平郡主。   花厅已经有许多小娘子在。   只是傅新桃与她们都不怎么相熟,便自己坐在角落里喝茶赏花。   沈家这一处花厅临水。   隔着不远的距离是一池荷花, 荷叶田田, 荷花婀娜盛放, 实在赏心悦目。   傅新桃坐得片刻,一群小丫鬟用木质托盘端着冰碗进来花厅,送给此时在花厅里的诸位小娘子们品尝。前些日子下过雨, 最近天气却热得越发厉害, 特地准备解暑好吃的冰碗也算有心了。   考虑到有的小娘子未必敢碰凉的, 沈家亦另外准备了糖蒸酥酪。   小娘子们可以选自己想吃的,两样都选亦无不可。   傅新桃却没能有机会选上一选。   端着冰碗的小丫鬟朝她走过来,到得近前, 却一个不留神自己将自己绊倒。   小丫鬟摔倒了,手里的托盘和冰碗也都摔了出去。离得太近, 傅新桃反应不及, 那些果藕、鲜莲子、鲜菱角、核桃仁、甜瓜块儿、蜜桃块儿悉数摔在她脚边, 连同碎冰一起沾上她的裙摆。   忽然的动静闹得附近的小娘子们齐齐看过来。   摔倒在地的小丫鬟心知自己犯下错,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向傅新桃赔罪求饶。   这丫鬟既不是故意为之, 傅新桃不至于有意为难。她示意秋杏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淡声道:“这儿一地碎瓷片, 赶紧收拾一下, 仔细些,别是收拾得不干净,晚些叫小娘子们不小心踩到了。”   有婆子听见动静赶过来查看情况,见状也立刻同傅新桃赔不是。   傅新桃说:“这位嬷嬷,劳您领个路, 我想去更衣。”   裙摆已经脏了,她得先去换下这身衣服才行。幸得马车里常常备着一套干净的衣裙,原是为着有时出门看诊衣服不小心被弄脏有得换,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   那婆子连忙道:“傅小姐客气,老奴这便带您过去。”   傅新桃颔首,又交待婆子记得晚些为去了帮她取干净衣服的春雨指个路。   过得片刻的时间。   婆子将傅新桃领到一处院落,那院子说是供夫人、小娘子们休息的。   不多会儿,春雨也把衣裳送到这处院子。   傅新桃在秋杏的服侍下换下身上被弄脏的衣服,重新整理仪容。   收拾齐整之后,傅新桃和秋杏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回去花厅,却见一位小娘子被丫鬟扶着往这边来。那位小娘子面色发白,汗水将额前碎发浸湿,她手却捂住腹部,似那处疼痛难忍。   这一位小娘子身体不适再明显不过。   但即便傅新桃会医术,也没有逢人不舒服便凑上去的道理。   小娘子自有丫鬟好生服侍,该请大夫自会去请,实在不必她乱操闲心。然而不等走近,那位小娘子脚下步子不稳,小丫鬟没把人扶住,小娘子便栽到地上。   一直守着傅新桃、准备为她引路回花厅的婆子见状奔上前。   她和丫鬟一道把地上的人架起来,预备把人送到屋里的床榻上躺着。   期间,傅新桃观察这位小娘子的身形、体态,眼底闪过诧异。与此同时,她耳中复听见小丫鬟泣声哀求:“小姐,让奴婢去请大夫来罢,这样如何是好?”   那位小娘子虚弱至此,却仍旧拒绝丫鬟的话。   傅新桃愈怀疑自己的猜测,她站在原地思索几息时间,转身跟上去。   “春雨,快去帮我把药箱取来。”   她一面吩咐,一面改变想法去追那位小娘子。   跟在丫鬟婆子身后也进去房间,她们已经把那位小娘子扶到床榻上,傅新桃上前道:“不知小娘子是否认得我?我姓傅,我父亲在礼部任职,小娘子若不嫌,我会一些医术,可以帮你看诊。”   腹痛难忍的小娘子恍惚听见傅新桃的话,艰难睁开眼。   她声音很低:“多谢傅小娘子……但我不碍事,过得一会便好……”   又哪儿会轻易好转?   傅新桃扭头对床边的丫鬟和婆子道:“得送热水和巾帕进来。”   那丫鬟不大认得傅新桃,对她没有信任。沈家的婆子却清楚之前叶氏的病是傅新桃治好的,主动安抚那丫鬟:“傅小娘子医术极好,便按小娘子说的去办,到底你家小姐身体要紧。”   如果是一个不清楚底细的人说要帮郑家小娘子看诊,这婆子也不敢答应。   然而傅新桃到底不同。   医术摆在这儿,身份摆在这儿,人品也摆在这儿。   治好了沈家虽不沾光,却起码不招惹是非,若人在沈家出事,终究不妥当。   这婆子是英国公府的老人,心下有一番计较。   未几时,她劝着小丫鬟同她出去了。   秋杏亦被交待到门外守着。   傅新桃留在床边,压低声音对床榻上的人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郑家小娘子本是意识有些迷糊,听见这话,立时瞪大眼。   随即她又听见傅新桃问:“那个人知道么?”   一句话,闹得郑小娘子泪如雨下,也相信傅新桃的确瞧出来了。   她当下说不出话,只是对着傅新桃摇头。   傅新桃握住郑小娘子的手:“没事的,我帮你治病。都会过去的,别怕,现在我先帮你诊脉看一看情况。你若执意不要大夫看诊,一旦严重,长辈那边压坐不住,索性趁早医治好。”   这些郑小娘子心里都明白。   但她束手无策,她不敢叫旁人知道,更不敢叫长辈知道。   那个姓潘的不知去向,翻遍京都也找不到人。   没有人帮她,消息一旦传出去,她往后是不必活了,岂敢泄露半分?   这腹痛之症是前两日出现的,她以为是自己夜里不小心着凉所致,特地喝了些暖身子的姜茶。本以为多少好转,未想今日在英国公府竟突然变得这般严重。   该如何是好?   她全无主意却不敢真的相信眼前这个陌生人。   傅新桃帮她把话说开:“我知你或许不怎么敢相信我,但你也无其他可信之人,否则不会落得这般狼狈。既如此,不如赌一把,信上我一回,万一治好了呢?”   郑小娘子艰难思考着傅新桃的话。   她回想傅新桃的身份,颤声问:“你是那位时常在外义诊的傅家小娘子?”   听起来,这位小娘子此前耳闻过她。   傅新桃微愣,点点头:“我有时会去西郊义诊。”   郑小娘子这一次没有拒绝。   她轻轻反握住傅新桃的手,声音极低:“麻烦傅小娘子了……”   好不容易得到应允,傅新桃松一口气。   “没事。”她一面说一面拉过郑小娘子的手臂,手指摁在对方的手腕上。   半晌,傅新桃收回手,暗暗叹气,垂眼看一看床榻上的人,又问得她几个问题,心中彻底有数。这位小娘子脉象滑,如珠走盘,观其病症,右下腹疼痛不止,有些恶寒发热,且口干、舌红苔黄腻。   此时已可以确定她之前判断无误。   郑小娘子已有数月身孕,且大约因情志不畅,湿热内蕴,以致染上肠痈。   欲治此病,应循清热利湿、通里攻下、行气活血之法,再辅以针灸。   小娘子身上的病不难医治,真正难医治的是心病。   尚未出嫁,已有身孕。   那一位公子或许不知情,或许知情后消失不见,总之大约是不准备负责的。   却要小娘子一个人承担这些……这也是傅新桃改变想法、多管闲事的原因,若是别的病便罢了,这样的事情,她不帮忙,不知这位小娘子要落得什么下场。   视若无睹,当真是变成见死不救了。   约莫一刻钟时间,丫鬟婆子送热水巾帕进来,春雨也把傅新桃的药箱取来。   她没有在房间里留人,让她们都守在门外,才帮郑小娘子解衣行针。   小娘子的肚子已有些显怀。   不知先时如何在那么多婆子丫鬟的眼皮子底下把事情瞒过去的。   但身孕之事,终究会有瞒不住的那一天。   哪怕今时今日生病也不看大夫,又到底能拖得了多久?   从一个大夫的身份来看,这样定然是叫胡闹。   然而这么大一件事要独自承担,那种害怕与无助是很容易叫人不知所措。   她不想苛责。   傅新桃从药箱取出自己的银针。   之后,她为郑小娘子行针,针刺阑尾穴、足三里,留针一刻钟。   待到起针,傅新桃复用巾帕帮郑小娘子擦了一遍身子。   她浑身都是汗,擦过身子起码能清爽一些,也不那么容易叫旁人看出不对。   “抱歉,累你做这样的事……”   郑小娘子心中歉疚,觉得对不住傅新桃。   “些许小事,不必介怀,还是我帮你好一些。”傅新桃说,“免得待会你丫鬟怕你身上不舒服,要帮你擦身子。现下无什么事,你睡一会,我去开药方。”   郑小娘子身体不适的消息没有不叫郑夫人知晓的道理。   听闻女儿有事,郑夫人匆匆赶过来。   傅新桃将将开好药方,发觉外边的动静,望一眼床榻上安睡的人,她起身行至门边,打开房门。却不等她开口,先听见郑夫人劈头盖脸骂:“你个不知廉耻的小蹄子也配为我女儿看病?”   作者有话要说:  病例参考《张志钧验案精选》第44-47页《肠痈》(妊娠急性阑尾炎)。   ~   我们桃,老妇科小能手了(/▽\)   今天的更新得晚一点,中午十二点就不更了,我要去做香菇焖鸡!   抚摸没有中奖的小天使萌,给大家发个小红包安慰摸摸头~ 第31章 策略   傅家和郑家不相熟, 傅新桃和郑小娘子、郑夫人更是如此。   但她不知道,在郑夫人那儿,她向来是一位很有一些“名声”的小娘子。   郑夫人前两年便知晓傅新桃学医、义诊、为寻常百姓治病之类的事。   每一样, 也都是郑夫人所瞧不上的。   傅家好歹官宦人家, 傅家的小娘子去做这些事, 在她看来属实有失身份。郑夫人时不时会拿傅新桃作为反面例子教育女儿,让女儿看一看,“不知矜持、不知羞耻”是个什么下场——   十七岁, 还没定亲, 更不说出嫁呢!   向来瞧不上傅新桃的郑夫人, 也瞧不上她给自己女儿治病。   一个不好,没得叫她女儿“近墨者黑”。   何况今日明明是来参加英国公府宴席,这个傅家小娘子却无端端凑上来献殷勤, 谁说得清楚是安的什么心?因而听闻傅新桃为她女儿看病,郑夫人立时间恼了。   哪怕当着傅新桃的面, 也没有半点客气可言。   骂完傅新桃, 她又指着小丫鬟鼻子骂:“什么人都敢随随便便让她帮你家小姐看病, 不怕你家小姐被看出个好歹。我看你是欠收拾,才敢这样谋害主子!”   小丫鬟显然怕郑夫人怕得厉害。   眼见郑夫人生气, 她连忙跪下来请罪:“奴婢不敢, 请夫人息怒。”   傅新桃冷眼看着面前这一位郑夫人, 也更明白郑小娘子为何这样害怕被旁人发现她有身孕。如果这位郑夫人知道郑小娘子的事……只怕会要她以死谢罪才罢休。   迈步走出厢房, 傅新桃反手将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口,半是将房门堵住。   郑夫人见状,怒气冲冲:“你堵在门口是什么意思?!”   傅新桃平心静气道:“小娘子已经睡下了,此时不宜被打扰。”   郑夫人冷笑:“我看我女儿, 算是哪门子打扰?”   见傅新桃不避不让,她脸上显出厌恶之色:“方才我说的话是很难听懂么?像你这种时常同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处、不知检点的,便是不配帮我女儿看病,看病我自会让人去请正经大夫!”   郑夫人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傅小娘子曾进宫为本公主看过诊。”   出声之人不疾不徐的语速配上平和的语调,丝毫也不咄咄逼人。   但出口的话却不客气。   “你莫不是觉得……”   “即便傅小娘子有资格为我这个公主看诊,也无资格为你家小娘子看诊?”   抬眼瞧见赵淑媛,意外之余,傅新桃没有急着行礼。   郑夫人果然被这番话激怒,恶狠狠道:“你又是什么人,轮得到你多嘴!”   一面说话一面回头的郑夫人慢一拍意识到这是宝阳公主,心下骇然。   她自知失言,然而话已出口,再懊悔也无法。   和赵淑媛一起出现的,还有南平郡主赵淑娴以及沈珍。   显而易见,这三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郑夫人都不敢随便恶言相向。   得罪不起也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郑夫人连忙行礼:“见过宝阳公主,见过南平郡主,给公主和郡主请安。”   早知宝阳公主会出现,她如何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郑夫人心慌意乱,又觉察到自己多半跳进了傅新桃故意挖的坑。   她方才整个人背对公主和郡主,自无法立刻发觉。   但傅新桃并不是。   这个人既没有马上行礼请安也不出声,绝对是故意的!   郑夫人一时暗暗咬牙,没想到傅家小娘子小小年纪却如此恶毒,实在失策。   傅新桃没有立即和赵淑媛、赵淑娴见礼确实有意为之。   眼前的郑夫人既喜踩低捧高,今日又有此机会,不妨让她也踩一踩“高”。   郑夫人会怎么想,傅新桃不甚在意。   从照面起,这个人便毫不掩饰对她的恶意,她何必随便发善心提醒?   傅新桃不想自讨无趣。   她面色如常,同廊下众人一并与宝阳公主、南平郡主行礼。   目光落在傅新桃身上,赵淑媛的脸上有了笑意。   “傅小娘子快免礼。”   上前一步,伸手虚扶傅新桃起身,她含笑开口,“方才从沈珍那儿听说你今日也来了参加宴席,本是去花厅找你说事情,又得知你在这儿,干脆来寻你。”   赵淑媛出宫是找赵淑娴的。   只是没有提前打招呼,两人错过了,得知她在英国公府,赵淑媛也追过来。   因而她今日也出现在英国公府。   又好巧不巧,撞上傅新桃被人蹬鼻子上脸这一幕。   借着赵淑媛的动作,傅新桃顺势站起身:“不知殿下找臣女所为何事?”   赵淑媛道:“是为了……”   刚出声又止住话茬,看一眼仍维持行礼姿势的郑夫人,她一指长廊外的庭院,不留情面下令说:“你到那边去,不要杵在这儿碍本公主的眼,耽误我们说话。”   宝阳公主发话,郑夫人哪敢不从?   她忍下心底的不情愿,顶住自家丫鬟、别家婆子的目光,走到外面站好。   赵淑媛当下又斜眼望过去:“我方才与你免礼了吗?”   郑夫人闻言一噎,心里万分为难,可被赵淑媛盯着,不敢违逆。   一张老脸丢光却不得不恢复福身行礼的姿势。   她身上再无半分面对傅新桃时的那份趾高气扬、目空一切,格外颓丧狼狈。   赵淑媛本便是有些骄纵的性子,看不上郑夫人这幅欺软怕硬的嘴脸,自不会留情面。哪怕郑夫人比她年长,她一样不惧什么,这做长辈的倒有长辈的样子?   帮傅新桃出过这口气,心中舒坦的宝阳公主拉住她的手,欢喜道:“过得几天,我们去畅春园玩,傅小娘子也来?那是避暑好去处,风景秀丽,你一定喜欢。”   压低声音,赵淑媛补充:“萧大人和陆大人他们负责守护我们的安全。”   “这么大好的机会,你千万帮一帮我。”   萧衍也会去?   傅新桃顺利捕捉到重要信息,笑道:“殿下盛情相邀,臣女却之不恭。”   见她答应,赵淑媛也笑:“太好啦!有你在,今年定比往年有趣!那就说定了!届时我会派人直接过去傅家接你,倒不用特别准备,畅春园其实什么都有呢。”   事情说定,赵淑媛身心舒畅,心情无比愉悦。   她脸上表情不加掩饰,傅新桃见她高兴,趁机道:“殿下可否帮个小忙?”   赵淑媛眨一眨眼,好奇:“什么?”   傅新桃微笑,凑到她耳边同她轻声耳语一番。   赵淑媛把傅新桃的话听明白了。   确实是一个“小忙”。   她略略颔首,过得片刻,方才对已经被日头晒得大汗淋漓的郑夫人说:“你家小娘子的病便让傅小娘子医治,明白么?假使傅小娘子医治不好,自有我担着。”   后一句是赵淑媛自己加的。   毕竟她冷眼看着,这人确实不敢把她怎么样,但换成对傅新桃就不一定了。   郑夫人原本被炎炎烈日晒得头昏脑胀,而赵淑媛的一句“我担着”把她吓得一个激灵。哪怕有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寻宝阳公主的不是啊!她活腻了不成?   郑夫人欲哭无泪。   “妾身不敢,都听公主殿下的。”   赵淑媛满意点一点头:“扶郑夫人去休息。”   她一声示下,立刻有丫鬟婆子上前,把郑夫人扶到其他房间去。   彻底搞定郑夫人,傅新桃与赵淑媛福身道:“多谢殿下。”   赵淑媛大方说:“小事一桩,不过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一起去畅春园玩。”   “是。”   傅新桃莞尔,“臣女定会记得。”   见到人、说完正事,因傅新桃要等郑小娘子睡醒,沈珍便先行陪宝阳公主和南平郡主回花厅喝茶吃点心。有了赵淑媛的话,她这一回总算是可以安心为郑小娘子看病,不用担心郑夫人会横插一手。   守得半个时辰,郑小娘子醒来了。   煎好的药一并送进房间,待亲自喂完药,傅新桃问:“这个孩子你想要?”   听言,郑小娘子身子轻颤。   她仰头看着傅新桃,眼眶泛红:“我没办法要他,对吗?”   ·   傅新桃往前听说过一些类似于郑小娘子的遭遇的事情。   那时只觉得被负心的小娘子可怜得紧,尤其许多人硬生生被逼上绝路。   真正见识到,才越觉得遇到这种事情的小娘子有多少难处。即使不留下孩子,也无法当什么都未曾发生,无法从头再来。偏偏世人眼光如同刽子手,能轻易取她们性命,叫她们付出巨大代价。   傅新桃也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减小这件事对郑小娘子的伤害。   然则,在这样的事情上,她终究想不出办法。   唯一能信任和求助的是自个娘亲。   回到傅家,傅新桃拉着徐氏两个人躲在房间里悄悄聊这个话题。   徐氏到底是长辈,对这种事算有些应对之策:“小娘子若已有身孕,要不要那孩子,都必然损伤身子,但关键之处却不在此,而是未婚生子容易引来流言,往后婚嫁不免要受影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以,与其战战兢兢躲躲藏藏,不若想个法子握住那负心汉的把柄。”   傅新桃不解问:“这是何意?”   “找旁人配合容易出纰漏。”徐氏说,“不如叫那负心汉也付出些代价。”   “有把柄在,他自然不敢胡言乱语,不提事情也牵扯到他自己。这个把柄最好大一些,若能大到逼得他入赘又更好,待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以后,一封和离书彻底做个了断,便也是了。”   “如此孩子名正言顺出生,往后再嫁抑或守着孩子不嫁,都有个说法。”   “运气好一些便是成为孀居,又省事许多。”   傅新桃听得恍然。   她不由对自己娘亲肃然起敬,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但不等傅新桃做些什么,此事又生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有点辛苦,删删改改终于写顺了,但更新也来迟了捂脸   好歹更上了,晚安晚安~ 第32章 解决   是夜。   天边一轮明月被浮云遮蔽, 天地似乎又变得黯淡两分。   子时已过,深夜的郑家处处安静。   守夜的仆从逐渐熬不住,倚着廊柱连连打起哈欠。   郑家老爷的书房这会儿却仍旧灯火通明。   书房里漏出些许光亮, 窗棂上也依稀映照出一道高大身影。   此时此刻, 站在书案后的郑兴冷汗涔涔, 望着自己面前的一叠书信。   书信每一封都看得出来的厚实,却不知写着什么。   但比起这些东西,最重要的眼前这一位的身份……郑兴视线从书信上移开, 定一定神, 望向萧衍, 止不住声音发抖:“不知萧大人深夜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锦衣卫突然出现在他书房,郑兴吓了一大跳, 勿论来的还是这一位阎罗。   他实在想不明白萧衍打算做什么。   但这大半夜的,难道还能是什么好事吗?郑兴心中惴惴, 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 强行拿他开刀。脑海里闪过这种可能性, 他忍不住抬手抹一把额头的汗珠。   萧衍负手站在郑兴的面前。   消磨过片刻此人心态,他轻抬下巴, 开口道:“杭州知府彭友大常年横行乡里、欺压百姓, 近两年更胆大包天、贪心不足, 利用职务之便, 暗中倒卖起官盐,这里有他的全部罪证。”   郑兴在督察院任职,是佥都御史。   他平常的工作也会涉及监察弹劾之类的事宜。   督察院同样设有监察御史,专门从事十三道官吏的考察、举劾。   以彭友大杭州知府这一职位来说,应当归监察御史管。   现下, 萧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却要求他去弹劾彭友大   这个彭友大,他记得是张首辅的人。   郑兴脸上犯难:“萧大人,这……”   “大理寺最近在复审一桩案子。”萧衍瞥他一眼,“彭友大之子杀妻案。”   郑兴听言,顿时心神一凛。   萧衍继续淡淡道:“那位夫人欲揭发彭家恶行,方落得如此下场。”   “大理寺已经查出来这些,查到更多不过早晚的事。”   “今时今日,没有人还能保得住彭家。”   郑兴听得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连忙伸手扶住书案,稳住身形。   他半晌回过神,深吸一气:“事关重大,萧大人不若……”   萧衍抬似笑非笑道:“郑大人怕什么?”   “弹劾官员也不过是你的职责所在,何须如此慌张?”   郑兴语塞。   他总不能和萧衍说,因为他怕死?他怕得罪张首辅一派会招来祸事?   见郑兴犹疑不定,萧衍忽然问:“你们那远房外甥可有消息?”   一句话,惊得郑兴跄踉后退两步。   “姓潘的我已经派人抓回来了,明日人就会回京都。”银质面具闪着寒光,萧衍嘴角勾起一抹泛着冷意的笑,知会郑兴,“人要不要交给你,端看你怎么做。”   郑兴当下愈发惊恐,瞠目结舌望住眼前的人。   不怪他怕一个比他年幼得多的萧衍,实在是……此人太过恐怖。   他那个姓潘的远房外甥,早在数月前骗得他们五百两银子后便消失不见。   萧衍竟然晓得他们家这档子事,甚至把人给抓回来了!   显而易见,萧衍有备而来,他们郑家,也一直被锦衣卫监视着。   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   郑兴手指颤一颤,目光触及萧衍扔在书案上的那些书信。   一闭眼一咬牙,他点了头,答应萧衍的要求。   “后天下朝时间,人会送到郑家。”   话音落下,萧衍离开书房。   却过得好半天,郑兴才敢大着胆子四下看看。确定萧衍已经走了,其他锦衣卫也走了,他心弦猛一下放松,直接跌坐回了椅子里,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擦汗。   缓过神,再一次瞥见书案上的东西,郑兴又气又恼,狠狠锤了一下桌面。   这只出头鸟,他是不当也得当了。   ·   翌日,弹劾彭友大的折子被送到嘉平帝的龙案上。   复过得一日,嘉平帝在早朝上亲自过问大理寺近来审理的案子。   其中的一桩是彭友大之子的杀妻案。   于是那些弹劾彭友大的折子也被翻出来,摆到众人面前。   到得此时,众人心知肚明,皇帝陛下已知悉这些事,并且不打算轻轻放过。到底其中涉及盐政,倒卖官盐不是小问题,一旦罪名查实,彭家便擎等着抄家砍头。   彭家的这桩案子被嘉平帝要求重新彻查。   连同倒卖官盐之事一并查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将彭家的事情摆到明面上之后,连续数日,嘉平帝的龙案上都有弹劾张首辅的折子。彭家和张家有些七拐八绕的姻亲关系,有人怀疑张拱参与其中,谋求利益。   但这些折子悉数被嘉平帝摁下不表。   张首辅亦似平心静气、坦坦荡荡,如常同其他阁老一起议事、面见嘉平帝。   朝堂上的这些事情,傅新桃并不怎么清楚。   只是这日,她到郑家去为郑小娘子看诊,却见郑小娘子趴在床上痛哭不止。   本以为郑小娘子是被病痛折磨,待她疾步到得近前,对方瞧见是她,当即张嘴呜咽道:“傅小娘子,他回来了,那个人回来了!我爹娘……也晓得了……”   傅新桃有些吃惊。   郑小娘子口中说的那个“他”,无疑是那负心汉。   这人倒是还有脸回来?   但为什么……那负心汉回来了,她爹娘便忽然晓得这些?   傅新桃在床榻旁坐下,握住郑小娘子的手臂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最艰难的时候,有傅新桃站出来帮她,郑小娘子对她多少信任。   此时没有旁人可以倾诉,她一问,郑小娘子便将事情一一说给傅新桃听。   原来那个名叫潘泉的负心汉不是自己回来的。   不知是什么人将他抓回京都,直接五花大绑送到郑府门口。   潘泉离开京都时,曾经骗走郑家五百两银子,是以落回郑家手里,早已将那些钱挥霍一空的他十分害怕。说到底他是普通百姓,而郑家是官宦人家,要报复他实在太过容易,他没法不怕。   因是如此,为求自保,潘泉索性向长辈说出自己和郑小娘子的私情。   为了让他们相信,更大言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潘泉本为胡说,事情却是真的。   郑夫人亲眼瞧过自己女儿显怀的肚子,不信也得信,立时气得晕厥过去。   郑小娘子身上的秘密彻底瞒不住。   这两天,因为潘泉和郑小娘子的这些事情,郑家很是鸡飞狗跳。   傅新桃把事情捋顺了。   见郑小娘子伤心,她想起的,却是徐氏和她说的那些办法。   变成现在这样,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对郑小娘子而言都难免会受到伤害。   如此,忍痛做出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很有必要。   潘泉骗过郑家五百两银子自然算大把柄,他没有能力对抗郑家,如今无疑只能任由郑家拿捏,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除非郑家的人都傻了,非要将他给供起来。   这也算是瞌睡送枕头。   比起找不到人,现下无疑迎来转机,能把许多事妥善处理。   安抚过一番郑小娘子的情绪,待她止住泪,傅新桃才出声道:“你之前不是同我说,舍不得这个孩子么?那……如果我现在有个法子能让你保住这个孩子呢?”   郑小娘子怔住:“这样可以吗?”   “或许是可以的。”傅新桃略一沉吟,说,“便让潘泉入赘郑家。”   郑小娘子闻言大惊:“这……不,他凭什么?!”   傅新桃平静说:“凭他本该负起责任而非一走了之,凭他需要付出代价。”   “他骗走你们家五百两银子,你们提出要求,他没得选。待他入赘,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的生下来,你也不必承受那小产之痛。待生下孩子,潘泉再无用处,自是由你们处置。”   郑小娘子愣愣的,好似在努力思考傅新桃说的这些话。   她自己是从未如此想过的。   让潘泉入赘?便是要她和潘泉成亲?   确实,这样起码孩子可以安安稳稳出生,她的名声也不必受累。   当初她最怕的,不正是事情传出去,没法活了么?   郑小娘子冷静下来,细细想一想,也知傅新桃提出的办法的确能解决问题。   “不知爹娘……会怎么说……”   她唯一不敢确定长辈是何种想法,尤其她娘亲被她气病了。   谁晓得郑夫人一直在门外偷听她们说话。   发觉女儿犹疑不定,她推门进来:“我们还能够怎么说?就该这么办!”   郑夫人怒不可遏:“那姓潘的小子骗了我五百两银子不提,竟还骗了我的女儿,落到我手里,往后他休想有好日子过!不叫他尝尝我的厉害,枉活三十几年!”   比起郑小娘子的优柔寡断,郑夫人属实“雷厉风行”。   离开女儿的房间,她找到被关在柴房里的潘泉,逼着他画押签字卖身郑家。   潘泉哪里想到会有这一出?他是想着,他那个傻表妹和他有私情,若有身孕,以后只能嫁给他,郑家对他这个准女婿岂能不客客气气?结果叫他签这样的契书!   他如何愿意签?   只是被饿了不知道多少天,身上早无什么力气,叫那仆从一摁,难以反抗。   郑夫人将潘泉的卖身契收好,心里踏实不少。   有了这契书,谅再借潘泉十个胆子,他也折腾不出朵花来。   “把人看牢了,给他一口饭吃。”   郑夫人居高临下看着饿昏在地的潘泉,“泉哥儿,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躺在地上的潘泉身子抽了抽。   郑夫人冷笑一声,甩甩衣袖趾高气昂的走出柴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点了,先来更一章吧   还有一章更新正在写,晚点更么么哒~ 第33章 意外   郑夫人厉害起来果真厉害, 对潘泉半点不留情,哪怕当初被他一口一个“姨母”哄得很是开心。她对自己的女儿出乎意料的护得紧,生气归生气, 事已至此, 没有多责怪, 只想护全女儿名声。   傅新桃起初以为,按照郑夫人的性子,说不得要怎么逼自己的女儿。   如今也得承认自己错怪了。   即便她依然不喜欢郑夫人, 却无碍郑夫人比她以为的疼爱郑小娘子。   至少这对郑小娘子来说是一件好事。   郑夫人和郑兴在对潘泉的处置上达成一致的意见。   为了女儿名声、为了那个孩子, 他们要先留潘泉一条命, 叫他入赘郑家。   起码得等那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对潘泉再多怨恨不满,抵不过女儿重要,左右潘泉在他们手里。   但他们没有打算对潘泉好声好气的。   郑夫人每天着郑家忠仆看守潘泉, 将他困在一处院子,不允许他踏出半步。   潘泉在郑家自然无人相帮。   他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是只有乖乖认命的份, 更不说锦衣卫暗地里在帮郑家盯着他——有一回,他差点逃走, 结果两个锦衣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将他提溜回去。   长刀架在脖子上, 执刀之人是杀人如麻的锦衣卫, 潘泉吓得差得尿裤子。   他还记得自己怎么被锦衣卫抓回来的,从此再也不敢生出二心。   留在郑家,起码小命能保得住!   潘泉变得老老实实的,郑小娘子解决心事,终于能够安心治病。   吃得几剂傅新桃开的药方, 她的腹痛之症好转许多,唯一是胃口欠佳,但无什么大碍。其后,傅新桃根据她的情况,对药方略作调整,减轻大黄、赤芍的用量,又添上一味砂仁,让郑小娘子再吃得四剂,这病总算大好。   这边傅新桃帮郑小娘子治好病,那边约定去畅春园游玩的日子也临近了。   听说得小住一些时日,衣物难免要多收拾几套才妥当。   其他用惯了的东西需要准备的也有不少。   傅新桃列出清单,春雨、秋杏便帮她把该备下的一样不落备好。   丫鬟自然是可以带的。   虽然畅春园里有宫人服侍,但到底不如贴身丫鬟用得顺手。   傅新桃也不扭捏,打算把春雨和秋杏都带上。畅春园是皇家的避暑去处,这一次若非宝阳公主相邀,她是没有机会去的。她当自己去开眼,顺便让她们开开眼。   宝阳公主说会派人来接傅新桃,便信守承诺当真派人来接。   她们乘坐赵淑媛派来的马车,从傅家出发,去往位于皇城西面的畅春园。   有赵淑媛的人引路,她们乘坐的马车直接驶入畅春园。   傅新桃听到小太监说是要去凝春堂,接下来她们都会住在那边。   进入畅春园后,马车外便是崭新的秀丽景致。坐在马车车窗旁的傅新桃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园中山明水秀,绿树红花,幽雅别致的亭台楼阁错落湖边。夏风从湖面吹过,碧绿湖水泛起涟漪,于一片鸟语花香中,引人流连忘返。   光是这般景致,已令人心旷神怡。   傅新桃的兴致一下被吊起来了,尤其想到可以在这里见到萧衍。   回想起来,他们两个人有些日子不曾见面了。   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裙,她忽然觉得今天应该穿另外那条明丽些的裙子才是。   傅新桃出神之际,马车已稳稳停下。   小太监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傅小姐,凝春堂到了。”   傅新桃应得一声,春雨和秋杏先行下去,又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入眼是一处风格古朴的院子,院中有一株年岁已久的紫藤,可惜现下不是开花时节,此外还有两株玉兰,葡萄架上攀着翠绿的葡萄藤,藤蔓上挂着一串串碧绿饱满的葡萄。   几名宫女太监早早的守在廊下。   见小太监引着傅新桃过来,一行人齐齐行礼。   小太监板一板脸,吩咐他们说:“这是公主殿下请来畅春园游玩的傅小姐。傅小姐这些日子会住在这里,你们切记好生服侍。若是服侍不周,仔细殿下降罪。”   这些宫女太监低垂着头齐齐应喏。   小太监缓和表情,看向傅新桃道:“傅小姐稍事休息,殿下仍在路上。”   “待公主殿下晚些到了,奴才会来禀报您。”   傅新桃颔首,示意自己知道,微笑说:“公公辛苦。”   “皆是奴才分内之事,不敢道苦。”春雨塞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小太监笑一笑,躬着身子,“那奴才便先告退了,有什么事,傅小姐尽管吩咐他们。”   傅新桃点点头,小太监应声告退。   她转而对那几名宫女太监道:“这些日子要劳烦你们了。”   春雨和秋杏把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收下了傅新桃给的荷包。   荷包里是一些碎银子,份量都是一样的。   这“见面礼”谈不上顶顶贵重,无非为着能够相处得愉快一些罢了。   几名宫女太监将荷包收下,气氛也变得融洽许多。傅新桃要来温水梳洗,又让他们帮着春雨秋杏一起将她的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送到房间里。他们办事麻利小心,迅速的便把这桩事情办好。   一路上过来,出得不少汗。   春雨服侍傅新桃梳洗过一番,她身上清爽不少,又换得件明丽些的夏衫。   宫女进来撤下铜盆巾帕,片刻之后,复送了冰镇酸梅汤、寒瓜、葡萄并如意卷、桂花山药、千丝卷饼等几样糕点进来。傅新桃尚不怎么饿,略用得一些便搁下筷子,闲来无事,坐在窗下看书。   自从和萧衍一起去过她师傅那里,回来之后她下定决心多搜集医书来看。   到现在,医书又看得不少。   既然是看医书,她不走马观花,别的收获定然是有的。   唯独没有寻到关于萧衍那般情况的蛛丝马迹。   傅新桃想过会不会是她努力的方向不对。   论起来,萧衍的情况特殊,寻常的医书难以找到她想知道的信息也正常。   但古籍难寻,她师傅那儿稀罕的医书也早就看过不知几遍,许多内容甚至可以背下来。倘若要去别处找,她没有好路子,只怕如同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傅新桃一时将手里的医书合上了。   垂眸思索过片刻,她吩咐秋杏去将外头的宫女太监请进来。   几人不知傅新桃这是要找他们做什么,甚为迷茫,听过她的话便都明白了。   其中一名小太监道:“这畅春园里确实有一处藏书阁。”   “傅小姐若想去,奴才可以为您引路。”   “离这凝春堂不怎么远,一刻钟也不必便到了。”   傅新桃迟疑:“我能去么?那藏书阁会否有什么避忌?”   “傅小姐若不放心,且问一问夏公公便是。”小太监笑着提醒她道。   夏公公是赵淑媛派去接傅新桃的那名小太监,大名叫夏冰。   傅新桃想一想,是这么回事,便去找夏冰问一问。   夏冰笑道:“公主殿下交待过傅小姐在这儿一切皆可自便,不必拘着自己。那藏书阁并没有什么避忌,傅小姐若想去瞧一瞧,奴才这便送您过去,也好交待一下那儿伺候的人认一认脸。”   傅新桃笑着点点头:“多谢公公。”   夏冰连称不敢,随即引着傅新桃过去藏书阁。   一如之前那名小太监所言,藏书阁离凝春堂很近。   只走得半刻钟,他们已经到达这清幽安静、翠竹环绕之所。   两名小太监听见动静迎出来。   认得夏冰,他们齐齐行礼,又得到夏冰的吩咐,把傅新桃迎了进去。   藏书阁一层摆满书架,书架之间隔着一段相同的距离。   书架上的书籍整理得整整齐齐。   里边光线有些昏暗,小太监特地掌了灯,对傅新桃道:“这儿的书,傅小姐有想看的,可以随意自取。若有想找却找不到的,也可以吩咐奴才们帮忙找一找。”   傅新桃问:“医书都摆放在哪儿?”   “医书是在这边。”小太监先指个方向,复抬脚走得过去。   傅新桃跟上去,走到书架前,从上边抽出一本书册子翻一翻,确实是医书。   她对那小太监莞尔道:“多谢公公,我先随便看看。”   小太监会意,识趣告退,不多打扰。   傅新桃转而开始专注的从书架上挑选出自己没看过的医书。   畅春园不愧隶属皇家,单单论这一处藏书阁,书籍之丰富,已经是别处轻易不能比的。傅新桃把自己想趁着这些时日认真看一看的医书挑出来,又一本一本交到跟随在她身后进来的秋杏手里。   傅新桃挑得仔细,一时半会,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待她又将一本书递过去,想着是不是有些多,抬眼却望见另外一张面孔。   此时站在她斜后方的不是秋杏。   而是……   一怔之下,傅新桃连忙矮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视线从赵祐景手里的医书掠过,她暗自咬唇,恼自己竟这般不警醒。   赵祐景却玩味翻了两下手里的书册子,淡淡道:“免礼。”   傅新桃谢过恩典,站直身子,因为这与太子独处的诡异氛围而莫名紧张。   她还记得之前的一些事情。   这个人,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将她看做另一位小娘子的替代。   只是此前并不知太子也会来畅春园。   早知道,傅新桃想,要是早知道,她今天多半是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赵祐景看破傅新桃紧绷的情绪,他以为是自己身份所致,将手里的医书交回傅新桃手里,道:“刚来这儿,何必非窝在这藏书阁,怎得不去四处逛一逛?”   傅新桃说:“公主殿下仍在路上。”   赵祐景轻笑一声:“也罢,那你等一等宝阳,孤取得几本书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嘿嘿嘿(*^▽^*)   ~   忍不住召唤:   萧——大——人——   哈哈哈哈哈哈 第34章 动人   赵祐景如他自己所说, 取得几本书便离开了。   他似乎确实只是来藏书阁找书的。   但发生过这么一件小事之后,傅新桃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捎上几本医书,她也暂且先回去凝春堂。   后来傅新桃才知道, 太子殿下是早就在这畅春园里住着的。和宝阳公主只是来游玩一阵子不同, 赵祐景往年都至少会在畅春园住上一个月的时间。这地方离皇宫不远, 倒不至于耽误正事。   可惜此前没有一个人提醒过她。   抑或是,都以为她和太子轻易不会见面,所以没有刻意说明过。   复过得小半个时辰。   赵淑媛和赵淑娴、沈珍一起乘着马车到达畅春园。   一排马车相继从青石板路上碾过, 还有宫人以及丫鬟婆子跟随左右。   锦衣卫个个气势凛凛, 负责护送宝阳公主和南平郡主。   畅春园里却只有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蹄声和细碎的脚步声。   那一份静谧丝毫没有因为来的人多而被破坏。   宝阳公主、南平郡主到畅春园之后, 小太监夏冰便将消息递到傅新桃的面前。她自不敢托大,想着主动去与她们见礼,因而离开凝春堂去往赵淑媛住的春晖堂。   傅新桃刚到春晖堂不多时, 赵淑媛她们便也到了。   只是对于傅新桃而言,此时翻身下马的萧衍总是要更惹眼一些。然而周围有那么多人在, 她没法盯着萧衍看, 唯有状似不经意的看上两眼, 随即收回视线。   那一个雨天见到萧衍时,他脸上的憔悴疲惫, 此时自然已消失不见。   他也不再是那副胡子拉碴的模样, 恢复一贯的清隽俊秀。   傅新桃不知, 她在打量萧衍, 萧衍同样在打量她。   准确一点儿来说,尚未走近,注意到傅新桃在春晖堂时,萧衍便在看她了。   远远凭借身形认出傅新桃,到得近前, 发现她今天似乎格外的漂亮。一袭银红夏衫衬得她愈发娇艳明媚,又如同夏日里最惊艳也最动人的花朵,引人采撷。   从马背上下来,萧衍方才收回视线。   他脸上表情纹丝不动,一分一毫不泄露心中念想。   隔着些日子不见,对傅新桃而言这么看上几眼也是高兴的。   何况萧衍看起来精气神不错,可见最近不似往前忙,能够好好休息。   傅新桃垂眼,嘴角弯一弯。   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和萧衍打了个招呼:“萧大人。”   萧衍颔首道:“傅小姐。”也再无多余的话。   到得这会儿,赵淑媛几人相继被宫人或丫鬟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于是傅新桃上前两步,首先和赵淑媛、赵淑娴见礼,转而和沈珍打招呼。   沈珍回她一礼,依旧客客气气。   赵淑媛走到傅新桃面前,含笑说:“有点事情耽搁,是不是等得有些久?”   傅新桃摇摇头:“臣女也刚到不多时。”   “反正是都过来了。”   赵淑媛笑,“这畅春园里有趣的地方很多,这些日子你便好好玩。”   傅新桃看着她,点一点头:“是。”   宝阳公主的好心情写在脸上,人也瞧得出来精心打扮过。   赵淑媛今天穿一身穿花百蝶烟罗裙,梳着俏皮可爱的发髻,发间一支赤金嵌红宝石蝴蝶步摇,流苏轻轻晃动。她的裙摆下藏着一双精致的软绣鞋,鞋尖尖上分别缀着一颗硕大玉润的南珠,行走间若隐若现,越显得她整个人灵动俏丽。   傅新桃忆起自己之前想到要见萧衍的那点小心思。   原来任是宝阳公主,面对喜欢的人也难免会生出差不多的想法。   “我今天好看吗?”   见傅新桃在看她的裙衫,赵淑媛笑嘻嘻问,她一高兴,特地转了个圈圈。   裙摆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赵淑媛的小女儿心态也显露无遗。   傅新桃莞尔,诚恳回答:“公主殿下今天很美。”   赵淑媛一面偷笑一面得意说:“自然,我费了好些心思打扮的呢!”   要不是为着这个,她也不至于会来得这么迟。   说话之间,赵淑媛不动声色斜一眼站在稍远处的陆逊。   连陆大人今天瞧见她都愣了愣!   回忆彼时那一幕,赵淑媛忍不住想要翘尾巴。   但她必须矜持些才行。   压下心里满当当的高兴情绪,赵淑媛说:“外头晒,我们先进去里边罢。”   她抬脚往前走,其他人也都跟上去。   赵淑媛和赵淑娴同住春晖堂,宫人们相继从两辆马车上搬东西下来。   沈珍则是和傅新桃一起住在凝春堂。   想着多少需要打理,而沈珍又有些乏累,赵淑媛没有多留,让她先休息。   傅新桃也陪着沈珍过去了。   她们回到凝春堂,走在前面两步的沈珍骤然停下步子。   傅新桃看着她转过身。   沈珍也望向傅新桃,忽而一笑:“我六哥这些日子都在好好读书。”   傅新桃微怔,她继续道,“傅小娘子,我太佩服你了。”   要让她六哥那种不学无术的人沉下心读书,放在以前,沈珍想都不敢想。   可是傅新桃做到了,甚至这个人也没有特别去做什么。   沈珍原本冷眼看着自己六哥的行径,以为他无非一时上头,说不定哪天就放弃,谁想竟坚持一日又一日,愣是没有放弃的端倪。到得这一步,她再对傅新桃有偏见,必然是她拎不清。   傅新桃不意沈珍是要同她说这个。   她微笑道:“沈小姐说笑,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是沈公子自己愿意学。”   沈珍迅速反驳:“不,你有!”   傅新桃:“……”   沈珍又笑:“无论怎么样,都是好事一桩,多谢了。”   说罢,不待傅新桃回答她的话,沈珍已然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   赵淑媛洗漱过一番,喝得半碗酸梅汤,便过来找傅新桃和沈珍。   沈珍已经不小心睡着过去,她阻止了丫鬟叫起,让沈珍安心的睡上一觉。   “南平也说想要歇一歇,我带你四处转转?”   赵淑媛提议,“不然我们去看神龟?叫底下的人备些食物,我们去喂它!”   傅新桃好奇:“是前些年番邦进贡的那一头神龟么?”   她曾经听说过却无机会见一见。   据传这神龟身形极大,在水中如同小小岛屿,且活了百年以上,极具灵性。   没想到后来是一直养在这畅春园里。   赵淑媛颔首,肯定傅新桃的话,复压低声音偷偷道:“原本是养在宫里头,但它有时大半夜爬上岸,吓到不少人,父皇便下令将它送到这畅春园里头来养着。”   傅新桃想象着半夜忽然瞧见一个庞然大物的画面。   乍一下没认出来,会吓到也不稀奇。   傅新桃笑:“看来当真是一个大家伙。”   “对啊。”赵淑媛也笑,又招呼,“走,这就带你去瞧一瞧。”   畅春园内四处散落着湖泊,其中数前湖和后湖两处最大。   神龟是养在后湖。   不同于前湖的满池莲花,后湖只在湖水一角种了些,也是为了方便养神龟。   湖边有一座凉亭,是为鱼跃亭。   赵淑媛和傅新桃到得凉亭,宫人便立刻送来茶水点心。   片刻时间,又有宫人按照赵淑媛吩咐的,将用来喂神龟的食物送到。   这神龟已在畅春园养得不短时间,如今喂食起来颇为方便,不似最初须得费上许多劲。神龟也早习惯宫人的喂食,每一次都是在相同位置,它便很容易寻过来。   用来喂给神龟的食物是一些处理过的肉。   傅新桃粗粗看一眼,至少有鸡肉、彘肉、牛肉这几样。   喂食也是并不必她们亲自动手。   赵淑媛和傅新桃倚着栏杆、吹着凉风,看着宫人将大肉块扔进湖中。   湖面很快出现动静,像是有什么要破水而出。   须臾,神龟猛从水里钻出来,恰又通体深色,远眺如同一座小山丘。   傅新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个从湖底浮到水面上、又慢慢朝着凉亭方向游过来的大家伙。神龟很快到得凉亭附近,她认真估算,觉得单单那龟壳便能有半丈长,当真是个庞然大物。   倘若爬到地面上只怕更加叫人惊心。   偏偏它一副悠然惬意模样,慢条斯理享用宫人投喂给它的肉块。   见傅新桃看呆了,赵淑媛扑哧一笑说:“果真谁瞧见它都很难不惊奇。”   傅新桃回神,微笑道:“这样的神物着实稀罕。”   “托殿下的福,臣女今日才得以见上一见。”   “待他日回府见到我爹爹娘亲,总算有机会好好吹一吹牛了。”   赵淑媛说:“我第一次见到它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反应。”   “那会儿它不在水里,我便想上手摸摸看。”   傅新桃问:“殿下成功了么?”   “成功了。”赵淑媛想起那个画面,止不住笑意,“却也被恶心到了。”   “这么个大家伙,身上竟然臭臭的,而且黏黏腻腻!”赵淑媛一时气鼓鼓,“当时我伸手摸到它的龟壳,那个感觉实在太过可怕,结果被皇兄笑话叶龙好龙。”   “他要是也上手摸了,肯定和我一个反应。”   “怎么能说我叶公好龙呢?!”   无意中提起赵祐景,赵淑媛终于记起她皇兄就在这畅春园里头。   顿一顿,她扭头看着傅新桃:“我好像没告诉你,我皇兄也在这儿避暑?”   “臣女已经见过太子殿下。”   傅新桃略略沉吟,把事情告诉赵淑媛,“是在藏书阁遇到的。”   赵淑媛“咦”了一声。   傅新桃抬眼,状似无意问:“怎么了?”   “没事。”赵淑媛笑,“只是想着,皇兄住的瑞景轩离藏书阁是有些远的,他竟亲自过来了。不过皇兄有时候是这样,若有闲心,也会乐意自己走一趟。”   “我皇兄是早些时候来的畅春园。”   “他有自己的事要处理,近来多半也不得空跟我们一道游玩。”   所以今天单纯是巧遇?   如果只是这样,代表她多虑,那是再好不过。   无论如何,赵淑媛的这些话使得傅新桃稍微安心几分。   瑞景轩这个地方她也记住了,这些时日,能不去那一片附近便不去。   赵淑媛又问:“你怎么跑去藏书阁?是因为等得太久么?”   傅新桃只摇摇头回答:“只是听说有这么个地方,想去找一找医术书。”   赵淑媛颔首,却换上苦口薄心的语气:“难得我们一块来玩,你先把这些放一放不好吗?也不必时时都这么努力,对不对?”停顿几息时间,她问傅新桃,“明天我们去骑马射箭,好不好?”   “我想让陆大人教我……”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觉得陆大人会教我吗?”   傅新桃略微想一想,点了点头。   赵淑媛见状,轻拍胸口,像放下心,笑吟吟:“我也觉得没道理不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虽迟但到(×   今天只有这么多嗷,晚安安(*/ω\*) 第35章 荡漾   神龟吃饱之后潜回水里, 不再卖脸赏光。   全程围观的傅新桃和赵淑媛也已在鱼跃亭里坐得多时。   眼见这会儿日头不似先前那么晒,瞧不见神龟、坐不住的赵淑媛,复带着傅新桃到前湖去泛舟摘新鲜的莲蓬。是以待傅新桃回凝春堂的时候, 身后的丫鬟一个手里一捧鲜莲藕, 一个手里一捧荷花。   沈珍已然醒来了。   傅新桃便去分一把莲蓬和一把荷花给她, 莲蓬取鲜莲子吃,荷花用来插花。   赵淑媛说明天去骑马射箭的安排也一并告诉沈珍。听言,沈珍笑笑:“宝阳公主的骑射之术十分的厉害, 连陛下都夸赞不已, 傅小姐这次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傅新桃:“……?”   一时之间, 她发觉有哪里不太对。   “陛下既如此欣赏,想来殿下的骑射之术非同一般。”   傅新桃面上不动声色笑道,“看来明日需要现学现卖的, 只有我一个。”   沈珍安抚她:“我也只是会一点,说不定你现学都比我要强。”   “总之是图个高兴, 傅小姐不必太有压力。”   “好。”   傅新桃点点头笑, “方才出得一身汗, 我先回去了,沈小姐, 明日见。”   从沈珍的房间里迈步而出, 傅新桃脑海里想的, 却是宝阳公主在鱼跃亭里同她说的那些话。比如那一句“陆大人会教我吗”, 又比如那一句“没道理不教我”。   她忽而也有几分头疼。   彼时宝阳公主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以为对方是不擅长,谁曾想完全不是。   会点头也无非想着,公主殿下提出的要求,陆大人总不好拒绝。   毕竟这个要求谈不上如何过分。   陆大人想必清楚宝阳公主的情况罢?傅新桃当下又想象了一下这位公主殿下假装自己不懂得骑射的场景, 禁不住笑一笑。虽然容易叫人苦恼,但也有几分可爱。   若非绞尽脑汁寻不到和陆大人拉近距离的法子,大约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只不晓得,陆大人会作何想法?   傅新桃依旧没有要插手赵淑媛和陆逊这段感情的想法。   她和萧衍的感情之路尚“前途未卜”,实在不存在去管别人的资格。   很多事情,身处其中的人最为清楚,亦自有心思。   有些忙同样是旁人想帮也帮不上的。   傅新桃回来以后,沐浴梳洗过,秋杏用巾帕帮她擦干头发,她便一面吃着春雨剥好的鲜莲子,一面翻看医书。这些日子白天定无什么空闲,想看书只能抓紧晚上的时间,抑或早上早一些起来。   却并不是她非要这么努力。   但这么难得的机会,她不想白白错过和浪费。   傅新桃腾出一些休息的时间,夜里睡得比平常更晚,早上则如常早早起来。从藏书阁挑出来想要查阅的医书,她也没有仔仔细细去翻,几乎一目十行飞快浏览。   毕竟时间有限,而她目的明确,便集中精力,只去抓那点儿想要的。   但她将拿回来的医书悉数翻过一遍,却几乎没有收获。   这是傅新桃此前一直在面对的情况。   谈不上气馁或泄气,不过第二日起来后,她捎上这些医书又去了藏书阁。   这么一大早,遇到那一位贵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尽管傅新桃是这么想的,却在翻找医书时仍旧维持着一份警觉。   于是,萧衍甫一出现,她便发觉了。   偏头瞧见这个人,傅新桃略反应几息时间,微笑道:“萧大人早。”   口中这么说,她心里却在琢磨萧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藏书阁……   难不成专门过来找她?   春雨秋杏在萧衍的示意下已经退到远一点的地方。   书架之间的这一方小天地,此时此刻唯有萧衍在傅新桃的近前。   她心底念头转过,萧衍已出声问她:“听说昨日在这儿遇到了太子殿下?”   傅新桃将手指捏着的那本医书从书架上抽出来,点一点头。   萧衍垂眼望向眼前的人,又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傅新桃眼帘轻抬,压低声音不悦反问,“什么叫还有?”   萧衍不说话。   他忽而往前迈得一步,两个人距离变得极近。   傅新桃原本是微微仰头看着萧衍的,因为他这一举动,在他低头的一刻,她近乎怀疑自己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鼻尖也嗅到他身上如松如柏的气息……傅新桃悄悄别开眼,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萧衍立在她面前,跟着低声道:“抱歉,我是担心你被为难。”   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原因很浅显。   傅新桃又埋了埋脑袋回答:“没有……”   “太子殿下来取过几本书便离开了,话也只说得几句。”   说罢这么两句,没其他可说的,她姑且噤声。   萧衍眼底情绪不明,各自安静几息时间,转而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新桃闻言一怔。   这样的事情……是需要特地告诉他的吗?   傅新桃下意识抬头去看萧衍,恰巧迎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她怔怔的,感受到他近在咫尺,高大身形仿佛一堵墙在她眼前。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人也跟着眩晕。   被萧衍深邃的一双眼瞧着,傅新桃莫名变得紧张,心口怦怦直跳,又有几分口干舌燥。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眸光微闪,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句话回答道。   萧衍却骤然俯身。   他一动不动看着傅新桃,过分亲密的距离使得彼此呼吸也似交缠在一起。   “为什么一大早来这儿翻医书?”   “其实不回答我也知道原因,但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事么?”   事关他,怎么可能不重要?   然而这个时候,傅新桃被萧衍问得嗓子哽住,心绪乱成一团,无法回答。   她实际上不怎么希望萧衍得知她在做这些事。   原因无他。   不过是不确定萧衍希不希望她这么做,不清楚萧衍会不会感到厌烦。   可是,萧衍仍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似早已知晓她背地里想要弄明白他的那些事。   傅新桃思绪混乱中,萧衍只重新拉开距离,站直身子。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傅新桃头顶:“你若觉得这件事重要,那我也一样。”   也一样……指的什么?   难不成是,他刚刚问起的在藏书阁遇到太子的事?   傅新桃被萧衍的话闹得心神荡漾。   一刻间,她脸颊绯红,几乎控制不住想要问萧衍是不是同样在乎她。   左右傅新桃情绪的始作俑者,此时一盆冷水无情泼下。   萧衍说:“在你眼里,我是哥哥,我身体康健与否、遇到难处与否,你都想了解、想知道还想帮得上忙。既是如此,我便也希望你遇到难处能想到求助于我。”   “我虽不至于神通广大到事事都摆平,但想要护你周全总归不难。”   “你若不愿意,谁都不能逼迫你。”   从萧衍的那一句“哥哥”开始,傅新桃就听傻了。   她是偶尔故意喊他一声小时候的“衍哥哥”,可怎么就变成将他看作哥哥?   这个人……   傅新桃什么汹涌情绪都在转瞬间平复,再也没有前一刻的心潮澎湃。   萧衍依然在说:“你出嫁,我定会祝福,却不希望你被勉强、不甘不愿。”   傅新桃:“……”   她至少是弄明白萧衍的意思了——   想嫁给太子也可以,但若被太子强逼着嫁,他一定想办法帮她。   这当真是“好哥哥”。   傅新桃深吸一气,抿一抿唇,出声:“萧大人。”   萧衍轻轻挑眉,不言不语望向她。   “我爹娘膝下从来只我这么一个女儿。”她无情道,“我也没什么哥哥。”   “萧大人的一番好意,我心领。”   “不过,现下没有人逼迫我、为难我,还请萧大人放心。”   傅新桃简直待不下去。   她抱着医书,越过萧衍,气咻咻说:“我先回凝春堂了,您自便。”   被傅新桃晾在身后的人唇边却泛起淡淡笑意。萧衍目光追着连背影都像气呼呼的傅新桃,越看越止不住嘴角扬起,压着嗓子道:“还有骑马射箭一事……”   “我会!”   傅新桃笃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隐约的愤怒。   话音落下,她人也已走出藏书阁。   萧衍回味着傅新桃的表情,饶是向来自持,也多少绷不住轻笑两声。   不同于萧衍的好心情,傅新桃一路闷闷不乐回到凝春堂。   春雨和秋杏想问却又不敢多问,怕不小心说错话惹得自家小姐更加郁闷。   傅新桃回到房间,立刻给自己灌下两杯凉茶。   凉茶下肚,她缓一缓情绪,脑海自动回想萧衍无端冒出来的那些话。   这个人……   难道会以为一句“衍哥哥”就等于把他看作哥哥?   不,萧衍不是这样的。   傅新桃再细细回想过一遍藏书阁的事,刹那醒悟,她多半是被萧衍耍了。   这个人方才绝对故意为之。   既然晓得她在乎他的一切,他又怎么可能如他所说那么想?   萧衍必然清楚,她从未将他看作过什么哥哥。   故意把话冠冕堂皇,装作不清楚,恐怕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偏偏她反应不及,中了萧衍的“圈套诡计”。   思及此,傅新桃越发气鼓鼓,不就是装傻充愣么?谁还不会呢!   瞥一眼手边的医书,她揉一把脸,哼哼两声。   必须让萧衍后悔今天耍她!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除了哥哥都是真话实话。   我们桃:爪巴!   啊这……   希望萧大人没事hhhhhh   晚安! 第36章 箭术   傅新桃被萧衍激起的情绪, 在看过两刻钟医书之后便压下去了。   只她想起要骑马射箭,又有些头疼。   纵然在藏书阁送给萧衍的一句“我会”格外神气,可是, 她到底有多“会”, 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楚。骑马倒也罢了, 射箭……以她的水平,那箭但凡能飞出两丈远都称得上奇迹。   追究起来,她小时候会去学骑马射箭和萧衍颇有渊源。   和她费劲才学会骑马不同, 萧衍在这些事情上极其有天分, 小小年纪便十分厉害。彼时看着萧衍坐在马背上的潇洒模样, 且想和他一块玩,不想被落下,她缠着萧衍, 非要萧衍教她。   萧衍教得很认真,只是她学得费劲, 甚至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两次。   幸运的是没有伤筋动骨, 却也身上到处青青紫紫。   其中一次, 她的手肘破了皮,伤口不深但流了不少血。   那会儿萧衍对她多好。   瞧见她受伤, 哪怕不严重也着急得不行。   怕丫鬟笨手笨脚, 他隔着帕子托住她的手臂, 小心帮她清洗伤口和擦药。   即便如此, 她自己不说放弃,萧衍便半个字都不劝她放弃。   于是,到后来还是把骑马给学会了。   骑马纵然学得勉强,可好歹努努力没有问题,学射箭纯粹不堪回首。   尽管它明明看起来比骑马简单。   那个时候, 她尚未真正学会射箭却忽然间发生许多事。   此后的许多年,都再没有机会缠着萧衍教她。   总之,不管怎么说,当年的萧衍对她无疑特别有耐心,更说不出的温柔。   和今儿一早戏耍她的人完全不一样。   傅新桃回忆过一番当年,想起在藏书阁萧衍最后和她提起骑马射箭,又猜测这个人是不是原本打算帮她开个小灶。然而她头也不回离开了,没有听他多说。   “小姐……”   正当愣神,春雨悄然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萧大人在外面。”   傅新桃收回思绪,顿一顿,问:“萧大人来了?”   春雨点点头,窗下的傅新桃索性跪坐在罗汉床上,偷偷通过窗户往外看。   萧衍的确是过来了凝春堂。   他站在廊下,手里有一把比寻常弓箭略小巧的牛角弓。   傅新桃看得萧衍半晌,明明没有任何特殊举动,萧衍却仍旧发现她。廊下的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视线顺便捕捉到她之后,没有犹豫抬脚大步走到窗边。   两个人隔着一扇窗户相对。   萧衍垂眸望向不再气鼓鼓的傅新桃,说:“寻了把牛角弓,要不要试试?”   之前果真打算帮她开小灶的吗?   傅新桃咬唇,眼帘轻抬,看一眼萧衍,随即重重点头。   怎么会不要试呢?   萧大人主动为她着想,这种好事她绝无可能错过。   之前那些就暂且不计较了。   来日方长,不信她没有机会讨回来。   ·   畅春园南边有一处狩猎场。   相比春狩、冬狩之所,这一处狩猎场不算大,但要供闲时小玩却已足够。   狩猎场的旁边还有一处演武厅。   萧衍直接带着傅新桃过来这个地方练习射箭。   再迟一些,宝阳公主、南平郡主和沈珍都会到这里来。   他们提前到这个地方也省得折腾了。   傅新桃跟在萧衍的身后走进演武厅,春雨秋杏却被守在门口的缇骑拦下。   见状,她看一看萧衍问:“她们不能跟进来吗?”   “也无妨。”   萧衍示意缇骑放行,春雨和秋杏连忙跟上傅新桃。   演武厅的小校场除去几名缇骑外没有什么人,这让傅新桃自在不少。   她看一看,发现小校场一头竖着一排用来练习射箭的箭靶。   萧衍在距离这排箭靶大约一丈远的地方站定。   缇骑送来箭筒,放在旁边,他转头望向傅新桃,把带来的牛角弓递给她。   傅新桃自觉伸手接过。   萧衍问:“我记得你当初也学过射箭,直接上手试试?”   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弓箭了。   不过萧衍这么说,傅新桃点点头同意他的建议,并未直接拒绝。   萧衍颔首,复从一旁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递给傅新桃。   同之前学习隔的时间虽有些长,但她仍记得那个时候萧衍教给她的技巧。   左手握弓,右手扶箭,弓弦拉满,箭头贴紧弓身,瞄准好箭靶,而后在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时机松开手——傅新桃一面回忆着当初萧衍的话,一面尝试着去做。   出乎意料的是,那支箭飞射出去竟正中箭靶的靶心。   即便这一箭没有钉在箭靶上,而是掉落在地,也无碍傅新桃的惊讶和惊喜。   在射箭这件事情上,她对自己要求不高。   一箭出去,只要没有直接栽到她脚尖就是胜利,何况射中箭靶?   手里的弓箭同样十分趁手。   她明白不是巧合,而是萧衍专门找来合适她的这一把弓,是花了心思的。   傅新桃笑吟吟回头去看萧衍:“萧大人,如何?”   “我可是许多年不曾练过了,还能有这样的水平,是不是很不错?”   萧衍迎着她几分得意的目光开口:“比当年有进步。”   傅新桃:“……”   这是夸奖吗?这算夸奖吗?   内心忍不住抓狂,傅新桃面上却瞥一眼萧衍:“原来萧大人没有失忆呀。”   “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以前那些都不记得了。”   “真叫人受宠若惊。”   她故意用一副冷冷淡淡的口吻说着这些。   萧衍听出她的负气,只语气温和道:“不是什么都能忘记的。”   一句话像是别有心思。   傅新桃最受不了萧衍这样,她想去猜又不敢猜,怕猜错了变成自作多情,不去猜又抑制不住另外那一种可能带来的欢喜。唔……不对,她不能再上萧衍的当了。   “该忘终究还是会忘的,萧大人。”   傅新桃对萧衍淡淡道,“所以我们还是练习射箭罢。”   她从箭筒里新取出一支箭后便背过身去。   萧衍当下没有应声,他沉默看着傅新桃的背影,若有所思。   ·   差两刻到巳时,赵淑媛、赵淑娴和沈珍姗姗来迟,到达狩猎场。   听说傅新桃在练习射箭,她们特地进来演武场看一看。   在萧衍的指点下练习过小半个时辰,傅新桃顺利找到手感,表现也比一开始好了许多。赵淑媛她们到的时候,她已经收手休息,但是尚未让人收拾,练习用的箭矢散落一地。   这个场景看得赵淑媛蠢蠢欲动。   她也想让陆大人教她!   赵淑媛扭头去看跟在她们身后的陆逊,含笑道:“听闻陆大人箭术极佳,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不知今日能否见识得到?最好是,能让我向陆大人请教一番。”   陆逊抱拳,公事公办的语气:“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赵淑媛仍是笑:“怎会是谬赞?陆大人箭术好,难道不是众所周知么?”   “公主殿下的箭术才真正叫臣甘拜下风。”陆逊继续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罗列起赵淑媛的事迹,“光是去年冬狩一场,殿下便凭自己精湛的骑射之术,猎得一头獐子、两头小鹿、三只野狐、十数只的野兔、野山鸡,陛下连连夸赞,臣亦万分佩服,绝不敢在殿下面前妄自托大。”   赵淑媛:“……?”   这个陆逊,到底怎么回事?   傅新桃也听得有些懵。   昨天沈珍提起宝阳公主的骑射之术非同一般,她没有什么实感。   现在听到陆逊这么一番话,傅新桃忽然有点儿怀疑……   之前宝阳公主说,想要让陆大人教这些,会不会,其实是她听错了?   随着陆逊的话音落下,小校场陷入诡异沉寂。   唯有南平郡主似无所觉般出声道:“皇姐的骑射之术确实厉害得紧,陆大人既也那么厉害,不如我们直接去狩猎场,如此又能狩猎,又能切磋,岂不是很好?”   赵淑媛:“……”   没有人出声反驳赵淑娴的提议,是以一众人离开演武场,准备狩猎。   马匹皆提前备下,个个膘肥体壮,品相上佳。   傅新桃骑的一匹枣红大马,跟在队伍中间,奔往狩猎场。   进入山林后,赵淑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在这些人中间地位最高,说话自然最有分量,因而当她提议他们“兵分三路”、互相比赛,待到下午回来比一比打猎成果,赢了没有奖励,但输了要接受惩罚,无人反对。   队伍当然是赵淑媛自己分。   首先她和陆逊一队,其次萧衍和傅新桃认识,也应该放在一队,然后……   赵淑媛随心所欲,指挥着把四支队伍都分好。   末了,她满意拍拍手:“好,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下午见。”   赵淑媛驱马先走一步,陆逊领着其他人迅速跟上。   之后赵淑娴、沈珍也各自带人走了。   萧衍驱使身下大马至傅新桃身旁,低声问:“走吗?”   傅新桃微微叹气:“我多半会拖后腿。”   她忧心不已,问萧衍:“输了会有什么惩罚?”   “公主殿下有分寸,不会玩得过火。”萧衍说,“何况也不见得会输。”   傅新桃眼巴巴看着他。   萧衍洞察她心思,喂她一颗定心丸:“不是还有我在么?”   “不是……”傅新桃眨眨眼,“我觉得,输赢可以随缘,如若输了,一起接受惩罚便是,但不管是输还是赢,我们都不要互相埋怨。萧大人,你觉得呢?”   主要是不希望萧衍埋怨她。   这句话哪怕不说出口,傅新桃认为萧衍一样知道。   萧衍确实知道。   他蓦然一笑:“如果没有输呢?若没有输,还望傅小姐答应我一件事。”   傅新桃想也不想追问:“什么事?”   “会告诉你的。”萧衍语声平静,却含着莫名的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阿景领红本本   见证自己的读者走入婚姻的感觉很奇妙,评论送红包分享喜气。   不管单身还是谈朋友还是结婚,都要开开心心鸭!   晚安o(* ̄▽ ̄*)o 第37章 惊喜   临阵磨枪, 不快也光。   有今天一大早萧衍的开小灶,加上运气不错,傅新桃争气猎到两只野山鸡。   即使对比萧衍这点猎物实在不算什么, 但至少不必太心慌。   哪怕依然得拖后腿, 她起码不是没有努力啊。   再到后来, 他们每每发现猎物,萧衍总能将它们轻易收入囊中,傅新桃也意识到自己其实全无用武之地。萧大人出手总是又快又狠又准, 她想一想, 索性不给他添乱, 安心当一个吉祥物。   小时候萧衍教她骑马射箭,不是没有提过以后可以一起去打猎之类的话。   虽然时隔这么多年才拥有这样的机会,但她也算得偿所愿。   傅新桃暗地里不停打量着萧衍。   他背脊挺直坐在马背上, 搭箭拉弓射箭的动作干净利落,格外赏心悦目。   自然, 于她而言, 看这个人做什么都是一种享受。   甚至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是一样的。   只是此时此刻, 在她面前的萧衍,身上流露过一种不同于往日沉寂收敛的自信与张扬, 而萧衍本该是这样的。他也不过二十岁, 正值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合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他们继续往山林深处去。   走得一段路, 萧衍又发现了一只野兔,如之前那般瞄准它、一箭射出去。   傅新桃看着他却微微有一点儿出神。   于是,当萧衍猎完兔子,偏头正好瞧见傅新桃望着自己发愣的样子。   “是不是累了?”   萧衍有意出声,拉回傅新桃的思绪, “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回过神,意识到恐怕被萧衍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看,傅新桃不由脸颊微红。   她飞快移开视线点点头:“好啊,我们歇一会。”   缇骑说前边不远有溪流,他们干脆骑着马过去了。   现下收获尚可,又确实多少疲累,是以一行人在溪边稍事休整。   溪水潺潺,明净清澈。   又恰巧是晴空碧日,水面上便浮动着一层金灿灿的光。   傅新桃和萧衍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能瞧见水底有小小的鱼儿正在欢快游来游去。春雨和秋杏将提前准备的茶点送到他们面前,随之退到远处,不再打扰。   “这种酥饼很好吃,要不要尝尝?”   傅新桃将油纸包着的点心递到萧衍面前,“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找猎物。”   萧衍垂眸,看一看她手里的东西,取得一块:“谢谢。”   “不客气。”傅新桃微笑,也取了块酥饼,和萧衍一样安静的吃着。   两个人这么你一块酥饼我一块绿豆糕的吃得两刻钟,再灌下两杯冷茶,也算吃饱喝足。傅新桃递了块干净的帕子给萧衍,自己用另外一块帕子擦过嘴,又跑到溪边去净过手,方才折回来。   “这儿风景真好呀。”   傅新桃坐在大石头上托腮看着远处的山明水秀、层峦叠翠,发出一声感慨。   萧衍粗粗环视一圈四周,站起身道:“还有更好看的。”   傅新桃仰头看他,他垂下眼,伸手示意她也起身,说:“跟我来。”   也不去别处,就在附近,萧衍没有让任何人跟着。   傅新桃好奇是要带她去看什么,又怕提前知道失去惊喜感,便憋着不说话。   她紧紧跟在萧衍身后,走出去一段路,渐渐离其他人远了。   过得半晌,在一处灌木丛前,萧衍忽然停下脚步,傅新桃跟着住步。   似乎是已经到了。   傅新桃迫不及待探头往前方看一看,视线越过灌木丛,刹那之间呆在原地。   溪边浅滩上,有几只孔雀或正闲闲散步或在溪边低头饮水,一身漂亮的羽毛在日光下闪着虹光。她第一次见孔雀,心情免不了激动,止不住想要尖叫出声。萧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连忙捂住嘴巴,眼睛眨巴眨巴,用力点点头。   傅新桃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篇《焦仲卿妻》。   这首诗里有一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曾引得她对孔雀生出兴趣。   仔细找一找,倒也找到些记载着孔雀的书籍画卷。   但亲眼见上一见是没有想过的,又怎料到这畅春园里就有?   怕会惊扰这些无比悠闲的漂亮精灵,傅新桃留在灌木丛后并未上前。稍稍平复过情绪,她松开捂住嘴巴的手,一双眼睛盛满亮闪闪的笑意,目光追随着孔雀去。   萧衍瞧见傅新桃这般小心翼翼又好奇不已的可爱模样,嘴角弯了弯。抬眼瞥向不远处的一只孔雀,觉察到什么,他眉心微动,伸手轻轻捂住傅新桃的眼睛。   萧衍突然的举动令傅新桃惊了惊。   她身体变得僵硬,感觉到他掌心温度,没敢动作,极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稍微等一会儿。”   萧衍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却卖了一个关子。   听言,傅新桃不再问,耐心的等。   只是越等越觉得脸颊发烫,她怕自己撑不住,在萧衍面前失态。   傅新桃紧紧闭着眼睛。   连呼吸都好似变得比平常谨慎。   好在没有等得太久,萧衍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低低的一声:“看。”   与此同时,萧衍将手掌从她眼前移开了。   傅新桃睁开眼,迷糊几息时间,重新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溪边一只孔雀开屏,长长的尾羽在它身后舒展开来,华丽优雅,美不胜收。   傅新桃看呆了。   萧衍视线落在她满是欣喜的脸上,捂过她眼睛的手不动声色背到了身后。   ·   另一边。   赵淑媛正在卖力让自己错过一只又一只猎物。   起初,陆逊没有发现这一点,以为她是失手或者状态不佳才会发挥失常。   可是过得一阵子,他醒悟过来并非如此。   再如何手感不好、如何不小心失手,也不可能会变成送到跟前的猎物都射不中的地步,那么只可能是不想射中。并且,如果是宝阳公主,这种可能性不低。   她准备故意输给别人?   陆逊本以为他们这一队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结果竟然完全想岔了。   是因为赢了没有奖励,输了有惩罚?   思及此,陆逊恍然有所悟。   宝阳公主总不会是想不开,非要罚自己。   毫无疑问,这个人多半是想要罚他,至于会罚什么……   “殿下想好狩猎输了的惩罚了吗?”   眼见赵淑媛又一次放跑猎物,陆逊额头青筋跳一跳,开口问道。   陆逊很少主动和赵淑媛说话。   因而,听见他发问,心情不错的赵淑媛笑吟吟回答:“早就想好了呀。”   陆逊默一默,继续问:“不知殿下想好的惩罚是什么?”   赵淑媛轻笑中斜睨着陆逊,肯定的语气说:“陆大人想套我的话。”   她又叹气:“发愁,我是上套,还是不上套呢?”   陆逊:“……”   作者有话要说:  《孔雀东南飞》我印象最深的一句应该是“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嘿嘿嘿   今天是短小fafa哭泣   晚安晚安明天我要振作起来o( ̄ヘ ̄o#) 第38章 不意   陆逊猜得不错, 赵淑媛今天确实想要输。   但这并非是因为她想为难陆逊,也没有想过要让陆逊难堪。   她之所以故意放走猎物、想输给其他人,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小小愿望。放在其他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 今日便尤其不可错过——听闻陆大人厨艺不错, 她十分好奇, 想趁机尝一尝。   左右狩猎比赛输了,只消说为大家烤肉、准备吃食即可。   算是惩罚,却不会太勉强。   此外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尝到陆逊的厨艺。   在这种情况下, 陆大人总不会拒绝?   赵淑媛原本以为自己演得不错, 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失手”。   谁知仍旧被陆逊轻易看穿, 陆大人果真厉害。   不过,看破便看破罢。   无论如何,她都要继续贯彻自己的想法, 努力一输到底。   既然陆逊已经发现她在做什么,赵淑媛也演累了, 索性撒手不管, 放弃射猎, 直接悠悠闲闲骑着马穿梭山林,看花赏景。令她意外的是, 陆逊竟和她一般态度。   什么时候陆大人这么依着她了?   赵淑媛冷眼瞧得好半天, 发现陆逊当真也放弃比赛, 有些按捺不住。   “陆大人不再努努力吗?”   她扭头去看斜后方马背上的人, “难不成陆大人也想输?”   陆逊平静道:“殿下今天既不想赢,那就不赢。”   不敢相信这是从陆逊口中说出的一句话,赵淑媛怔一怔,问:“为什么?”   “想殿下之所想,急殿下之所急, 是微臣职责所在。”   陆逊的回答几分冠名堂皇,又几分讥讽。   赵淑媛没有计较。   然而,她心里同样明白,陆逊定然不是这么想的,是存在别的原因。   这个人突然之间想做什么?   尽管抱有疑问,但赵淑媛没有盘问陆逊……反正迟早会知道,她才不怕呢。   赵淑媛和陆逊各有心思,却在比赛一事上达成一致意见。   故而他们这支队伍变成最为闲适的。   如是无话在山林里逛得半天,赵淑媛正琢磨寻个新话题和陆逊搭搭话的时候,远处骤然传来响箭的声音。若非遇到危险,不可能会随便动用响箭,这是出事了。   赵淑媛认出这是有人发出求救的信号,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她回头看陆逊:“陆大人,马上带人过去看看。”   陆逊见赵淑媛似乎也想去,劝阻道:“此处危险,殿下不若先回春晖堂。”   赵淑媛一笑:“陆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眼见陆逊瞬间沉默,她复笑一笑:“这一次陪我来畅春园的,哪一个不是要紧人物?她们中间有人遇到危险,我急急忙忙躲回春晖堂,像话吗?至少不能这么怕死,陆大人以为呢?”   陆逊没有反驳赵淑媛。   过得几息时间,他重新开口:“微臣定当竭力保护殿下安全。”   ·   傅新桃和萧衍一样注意到有人求救。   他们如赵淑媛、陆逊那般,第一时间带人赶过去。   在路上,傅新桃和萧衍遇到赵淑媛、陆逊以及沈珍等人,方知遇到危险的是赵淑娴。一众人汇合以后骑马赶去,又碰见出来报信求救的缇骑。众人便从这位缇骑口中得知,赵淑娴这支队伍里的人是被一头大黑熊攻击了。   野兽凶猛,不少人已经受了伤。   怕南平郡主有事,他们不得已发出求救信号。   虽然说这围猎场是在畅春园内,按理不应该出现诸如黑熊这样的猛兽,但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便是事先无法预知。得知有野兽出没,萧衍做主,要求赵淑媛、傅新桃和沈珍留下。   她们皆心知帮不上忙,自然同意萧衍的安排。   三个人老老实实被侍卫和锦衣卫们护送着离开围猎场。   傅新桃和沈珍一直在春晖堂陪着赵淑媛,也等赵淑娴平安回来。山林里是什么情况一时半会收不到消息,难免叫人忐忑,几个人互相安慰多少能缓解这种不安。   等得近一个时辰,终于有缇骑先行回来报信,说南平郡主人没有事。   那只黑熊也被锦衣卫合力捕杀。   得知这个好消息三个人才敢放下心。   之后,约莫又等得半个时辰,赵淑娴被护送回春晖堂。   南平郡主回来时,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见哭过一场。赵淑媛听见动静便立刻起身迎到廊下,一见赵淑娴,她快步上前把人抱住,温柔说得好些安抚的话。   “没事就好,平安就好。”   赵淑媛碎碎念着,松开赵淑娴,“快进屋子里歇一歇,喝口茶缓一缓。”   她本欲牵赵淑娴进去,未想反被赵淑娴拖住脚步。   赵淑媛回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纪大人受伤了……”赵淑娴一开口,眼睛愈红一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抽泣着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想请太医去帮他看伤,可不可以?”   赵淑媛一愣,飞快回答道:“当然可以啊。”   她不似赵淑娴有许多的顾虑,即刻吩咐大宫女去请太医为纪云看诊。   “谢谢皇姐。”   赵淑娴垂下头去,声音微弱的道一声谢。   “这点儿小事谢什么。”赵淑媛理解不了赵淑娴为何这般,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道,“何况纪云救了你,他是有功的,请太医去为他看诊,不是很应该么?”   没办法直说她怕自己爹爹晓得这些又会生气,甚至去为难纪云。   赵淑娴勉强一笑附和:“皇姐说的是。”   ·   之前来报信的缇骑不曾提及有人死在黑熊的爪下,赵淑媛自不会认为纪云有性命之忧。只是,她同样想象不到,赵淑娴慌成那样,一哭又哭,而纪云受伤的仅仅是胳膊,也不大严重。   她最终把这些归结于赵淑娴胆子小。   毕竟,之前她猜测赵淑娴春心萌动被否认了,那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太医为纪云处理过伤口,特地和赵淑媛、赵淑娴回禀情况,让她们安心。   赵淑媛想着赵淑娴今日受惊,又让太医开了安神的药方。   受伤的不止纪云一个。   都处理过伤口之后,萧衍安排人手送他们离开畅春园回去养伤。   赵淑媛做主赏赐他们一些金银以示安抚。   种种善后事宜得到妥善处理,惊魂甫定之余,打赌狩猎比赛的事也已作废。   纵为意外,却实实在在扫了大家的兴致,赵淑娴有些歉疚。   赵淑媛不会怪她,可想到不能“讹”一回陆大人,说不遗憾是假的。   遗憾也没有法子,她不得不放弃之前的美好计划。   可更预想不到的是陆大人会主动来问她。   按照赵淑媛最初设想好的,傍晚时分,他们应当一帮人在一起烤肉才对。   但发生了白天的事情,他们便各自回去休息。   梳洗沐浴之后,正是夕阳西下时,赵淑媛没有惊动赵淑娴,带上大宫女到后湖去散步,顺道看一看神龟。她坐在鱼跃亭里,百无聊赖欣赏落日余晖照在湖面的景象,人懒懒散散,有些恹恹的。   陆逊不知什么时候走进鱼跃亭,站到她身后。   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漫不经心回头,发现陆逊的一刻,赵淑媛挑了挑眉。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一面笑,一面挥退凉亭里的宫人,“怎么看着像是有话同我说?”   陆逊不否认。   不但不否认赵淑媛的话,甚至颔首道:“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赵淑媛一脸新奇:“还有这种陆大人必须来问我的事?”   “是。”陆逊顿一顿,说,“微臣想知道殿下想好的惩罚是什么。”   他今天已经问了许多遍这件事。   赵淑媛笑:“陆大人为什么会对这个这样好奇?”   陆逊沉默不说话。   确认他不会解释,赵淑媛又笑一笑:“左右已经不作数,告诉你也无妨。”   “此前听闻陆大人的厨艺不错,颇为好奇罢了。”   “若今天我们这一队输了,便让陆大人亲自下厨准备些吃食作为惩罚。”   陆逊一怔,不意赵淑媛会这么说。   赵淑媛继续道:“如此,也算正正经经尝到陆大人亲手做的饭菜。”   “不然还能是什么?”   “或者我该问,陆大人以为会是什么惩罚?”   陆逊这么在意这个问题,赵淑媛不笨,这会儿想得到他是认定她会为难他。   一再盘问,为的大约也是趁机和她说些这样那样的话。   陆逊的反应佐证她的猜测。   赵淑媛笑容冷下来,一瞬不瞬看着陆逊:“在陆大人眼里我那么不堪么?”   “也许我之前做了些不合适的事,但我已经知错收敛,不再如此。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怎得到我这儿便行不通了?陆大人何必如此看我。”   陆逊得承认,自己对这位宝阳公主有些偏见。   他以为这个人必定又是想折腾他,即使比赛作罢,却想要趁机做个了断。   在走进鱼跃亭之前,陆逊想,哪怕得罪这位宝阳公主也无所谓。   总之,他往后不想再这么被对待了。   却是他小人之心。   被赵淑媛质问,见她委屈又强忍眼泪的模样,陆逊意识到自己不该。   这一段时间……以前那样的事的确没有发生。   她不做那种事情了,他却仍在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她,换做谁都不会不委屈。   赵淑媛偷偷观察陆逊的表情变化。   眼见他眼底流露出愧疚,她伸手捂住脸,啜泣出声:“陆大人很讨厌我吗?可我也只是想要尝一尝你的手艺,又不想用身份强逼你,才不得已这么做的。”   “是我妄想了。”   “以后,连这种想法都不敢有就是了。”   陆逊:“……”   不大会哄人,更不曾把小娘子惹得这般委屈过,他手足无措,深深皱眉。   “微臣的厨艺十分普通,远远不如殿下说得好。”   陆逊皱着眉说,“若殿下好奇,微臣下厨做两道菜,让殿下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赵淑媛:好!!!!!立刻!!!马上!!!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晚安~ 第39章 流萤   陆逊言出必行, 到凝春堂的小厨房去“洗手作羹汤”。   赵淑媛一面心里美滋滋,一面恍惚中发觉陆大人其实挺容易心软的。   她今日不过稍稍在他面前哭闹一下,陆大人便满足她的愿望, 远不似往前费了许多力气依旧讨不到他由衷的好脸色……可见那时当真用错了法子、走错了路子。   赵淑媛感觉自己悟了。   往后也该继续走这个路子才对, 陆大人多好说话呀, 这条路行得通。   如愿品尝到陆逊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即使仅仅最家常最普通的两道菜式,赵淑媛亦觉得比宫中御厨做的山珍海味要美味千百倍。她诚心诚意觉得好吃, 自然无比捧场, 全部都扫了个精光。   搁下筷子才发觉撑得肚皮圆滚滚, 难受得紧。   宫人撤下碗碟,赵淑媛人也靠着大引枕半躺在罗汉床上,小手按着肚子。   大宫女见状走上前, 晓得她身上难受,便一边帮她揉肚子一边询问道:“殿下可是吃撑了?要不要派人去请太医来瞧一瞧, 或者让太医开点消食的药丸。”   “我先躺会儿。”   赵淑媛哼哼唧唧抱怨, “刚刚吃着还不觉得呢, 一不留神吃了这么些。”   她身边的大宫女是伺候她多年的。   又哪里不明白她平常的饭量,不清楚她这样容易撑得难受?   只是同样晓得劝不住。   陆大人亲自下厨做出来的两道菜, 公主殿下定不会愿意浪费的。   大宫女帮赵淑媛揉了会儿肚子, 又问:“殿下还难受么?”   赵淑媛点点头, 叹一口气:“若不然, 我还是起来去外面散步消食罢。”   她被大宫女扶着起身,整理过仪容,便走出房间。   同一刻,陆逊正走到廊下。   赵淑媛又惊又喜:“陆大人!”   陆逊走到赵淑媛面前,冲她行礼请安:“见过公主殿下。”   赵淑媛笑嘻嘻, 趁机夸奖说:“陆大人厨艺很好,我吃得很开心。”   陆逊便道:“殿下谬赞。”   “反正我就是觉得特别的好,比御厨都好。”   固执多夸奖两句,赵淑媛转而问,“陆大人怎么回来了?”   被这么一问,陆逊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得知赵淑媛将他做的那些菜吃了个精光,猜测她多半会撑得难受,于是带上消食的药丸来看一看……也许她会需要。   赵淑媛见陆逊沉默,有意催促:“怎么不说话?”   陆逊问:“殿下将那些都吃完了?”见赵淑媛颔首,又问,“不撑么?”   “我不撑啊……”   “嗝——”   一声打嗝突如其来,堵住剩下的话。   赵淑媛:“……”   她紧闭嘴巴,不再说话,打嗝却止不住,一下连着一下。赵淑媛惊恐的看一眼陆逊,这会儿只觉得丢脸至极,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迅速转身快步走回房间里面。   陆逊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当赵淑媛涨红着脸从他面前飞快逃走,他不由摇头失笑。   “去请个太医。”   没有拿出自己带来的药,陆逊吩咐宫人一声,未多留,抬脚离开了。   ·   赵淑媛自觉在陆逊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   因为太过羞耻,她甚至不想出现在陆逊的面前,远远见到人便立刻避开。   纪云受伤一事使得赵淑娴无心玩闹。   正巧赵淑媛在躲陆逊,不怎么乐意出门,她们索性一道藏在春晖堂。   傅新桃和沈珍两个人变得在畅春园里无什么拘束。   赵淑媛的原话是:“你们想去哪儿玩都可以,不用特地来知会我。”   沈珍嫌天儿太热,几乎懒得去别处,趁着早晚清凉些才去园子里逛一逛。   傅新桃的安排更加简单,她直接泡在藏书阁。   之前想要到藏书阁去看书、翻书,还得挤出睡觉休息的时间,现下是完全不必了。只她无法肯定宝阳公主和南平郡主什么时候又会生出玩乐的心思,唯有抓紧空闲多多翻阅几本医书。   如是又过得数日。   傅新桃仍旧在藏书阁里几乎看了一天医书,且带了纸笔,誊抄笔记。   由于太过专心,忽略周遭种种变化,待反应过来时间,外面天早已在不知觉间黑下来了。看书看得太久,眼睛有些干涩,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她收拾好东西从藏书阁出来,回凝春堂。   恰逢十五,天边圆月有如玉盘。   这圆月落在肚子饿的傅新桃的眼睛里,又像一张香喷喷的大饼。   “突然想吃酱香饼了。”被勾起馋虫的傅新桃笑着对秋杏道,“饼要烙得外脆里软,外面刷上一层香香甜甜的酱汁,要带点儿辣味,再撒上葱花和熟芝麻,咬一口,有点儿脆,又满口咸香。”   这实际上是秋杏最拿手的一样吃食。   是以傅新桃一提这个,她含笑说:“那待会儿奴婢去做酱香饼给小姐吃。”   傅新桃笑盈盈颔首。   宫女在前边打着灯笼引路,她们继续往凝春堂去。   回到凝春堂,秋杏去小厨房准备晚膳,春雨吩咐宫人准备热水,以便服侍傅新桃沐浴梳洗。傅新桃则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一面翻看今天的笔记一面重新整理。   窗外骤然传来异样的响动。   窗户是打开的,傅新桃当下抬头往外看一眼,发现窗沿上多出一盏灯笼。   那是一盏琉璃宫灯,没有点蜡烛,却在夜色中散发出萤火微光。   傅新桃心有所觉方才是萧衍来过。   若细究,除去一个萧衍,她似乎也想不起来别人。   手里的笔记悉数搁在榻桌上,傅新桃坐起身,探头往窗外看,不见人影。   他已经走了?   想法从脑海里划过,傅新桃的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琉璃宫灯上。   虽然没有打开宫灯确认,但她大致能辨认出里面是流萤。   宫灯微弱的光亮便是这一群流萤散发出来的。   傅新桃轻轻拧眉研究过片刻,揣测着萧衍的心思,一言不发从罗汉床上下来。她理一理衣裙,走出房间,从长廊绕到窗边,而后动手将宫灯拿到庭院里去。   被困住的流萤随着傅新桃打开宫灯的动作而重获自由。   未几时,庭院的玉兰树下流萤在空中不停飞舞,点点荧光如梦似幻。   这样的夜景实在太美。   傅新桃看呆在原地,连肚子饿也忘了,兴奋的想要和萧衍分享。   萧衍当真走了么?她不甚确定又不无遗憾的想着,目光追着一只流萤去,仰头却不经意撞见一双深邃的眸子。树上的人安静回望,勾一勾嘴角:“上来看看?”   傅新桃被萧衍带到树上。   他们坐的是最粗的那一根树枝,稍稍低头就能瞧见流萤舞动的美丽夜景。   之前那一次,毕竟是在屋顶和萧衍一起赏月,比树上有安全感。   尽管当时她差点儿从屋顶摔下去……   傅新桃暗地里牢牢抓住树干,面上一片镇定,望向隔着一点距离坐在她旁边的萧衍:“那么多的流萤是哪儿来的?怎得不直接带我去瞧瞧,也省了这些功夫。”   流萤在草木茂盛的水边容易见到。   她无非是想,要一只一只捉回来多费事呀,带她去看不是也一样吗?   傅新桃认为自己的话很正经,也很有理有据。   萧衍偏被惹得轻笑出声,她斜眼瞧过去:“难道不是吗?”   “你的医书看得怎么样了?”萧衍不接她的话茬。   傅新桃没有计较他大约故意转移话题,回答:“挺好的,怎么了?”   萧衍问:“若是在这藏书阁没有收获,回去以后会继续想其他的办法吗?”   “会。”傅新桃给出肯定答复,“我一定要弄明白。”   萧衍偏头看着她,又问:“弄明白以后呢?”   “我是一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傅新桃抬头,穿过树叶缝隙,看向那轮圆月,“不管是生病、是中毒,不管是否能查到医治之法,我都不会放弃的。”   “初初学医的时候,师傅教过我不可轻言放弃任何一个想救治的病人。”   “何况是在我看来非常重要的人。”   “小时候娘亲生那场重病,差点离我而去。那种和自己在乎的人分别的痛苦我太清楚了,会决心学医本就是为了不再遇到这样的事……所以我必须努力。”   傅新桃想一想,对萧衍说:“你有想要做的事情,我也一样。”   “我不会去干涉你,你也不阻拦我,这样很好。”   “而且,也说不好哪一天又突然觉得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不重要了呢?”   她眼底流露出狡黠之意,笑着对萧衍说,“这也不是不可能。”   确实是这样的。   萧衍一怔,唇边少见浮现淡淡的笑:“那样或许也不是坏事。”   傅新桃本是为了戏弄他才会说刚刚那样的话。   谁知萧衍是这样的反应。   什么叫觉得他不重要了“或许也不是坏事”?   傅新桃忍不住说:“当然是坏事!”转眼自己把自己的话推翻。   萧衍安静看着她不说话。   傅新桃学他之前转移话题的套路,没有继续掏心窝子,而是道:“记得小时候从树上摔下去过,那会儿萧大人为了安慰我,还要把树给砍了。今儿即便又掉下去,这树却砍不得了。”   “何以见得?”   萧衍语气平静,“或许一样可以砍的,不信试一试。”   傅新桃:“……”   “萧大人,你这是在报复吗?”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萤火虫这么好看,你问我抓起来费劲不费劲?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第40章 时机   傅新桃怀疑萧衍今夜是故意来试探她的。   流萤单纯是一个幌子而已。   虽然没有说出口, 但这个人似乎并不希望她将精力放在这上面。   隐隐约约,萧衍仿佛还希望她可以自己放弃。   或许站在萧衍的立场上是这样的。   有时候傅新桃也会想,假如自己遇到萧衍这样的事情, 假如自己心知事事艰难, 会希望别人为自己去不停的付出吗?大约在那种情况下, 她会和萧衍态度一致。   萧衍若要为她牺牲付出,她定然舍不得。   只是,晓得这些、清楚这些又如何?和怎么做, 终究是两回事。   换作从前, 傅新桃多半会希望萧衍明白她的用心、明白她多希望他平安无事, 可细究起来,这些关心未必不会变成他身上的负担。如今便已不再执着于这些了。   倘若萧衍有心,不说也自感觉得到。   何况, 她并非图求萧衍的回报才去做这些事,他知道与否变得不那么重要。   涉及到这个略为严肃的话题, 气氛难免不大轻松。   坐在树上的两个人顷刻变得沉默。   傅新桃垂眼望向仍在半空中飞舞的流萤, 思索着是否要开口从这树上下去。   却不待她出声, 萧衍已低声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这样为难自己。”   傅新桃突然有些泄气。   她咬唇看向萧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没有说话。   萧衍也看她。   半晌, 萧衍兀然失笑, 随即抬手, 他的手掌轻轻掌住脸上的半张银质面具。   这是要摘下面具给她看一看吗?   傅新桃心下吃惊,禁不住屏息凝神,愈不敢眨眼。   她忽然紧张起来。   一时怕萧衍改变主意停下动作,一时又想之前那些话难道都是铺垫?是认为给她看会吓到她吗?当真有那么可怖吗?还是别的什么?各种各样的念头交杂缠绕,叫人心绪不宁, 心口直跳。   临到这一刻,廊下骤然响起春雨的声音:“小姐,公主殿下来了。”   于是,什么都被这几个字轻易打破。   萧衍迅速收回触碰面具的手,俨然放弃念头。   傅新桃仍有些恍惚,醒过神人却已从树上下来回到地面上。   “去吧。”   萧衍留下这么两个字之后,转眼消失在这庭院里。   纵然无从得知萧衍今夜为何愿意向她坦白,愿意在她面前摘下面具。   但也显然,今日已经注定错过。   傅新桃站在原地,看着萧衍离开的方向,暗暗长叹一气。   恐怕当真是时机未到。   只是……   下一次,这个人还会愿意摘下面具让她看一看么?   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傅新桃不无沮丧和遗憾。   转念再想想,说不定有一就有二,下一次萧衍怎么就不愿意给她看了呢?   无非需要有他认为合适的时机。   反正她有一箩筐耐心,慢慢等就是了,何必为此泄气丧气?   傅新桃很快自己把自己开解好。   她抬脚离开庭院,回到廊下,而后宝阳公主便也到了。   ·   “快跟我走。”   赵淑媛一经出现,直接抓住傅新桃的手臂,脚步匆匆带她往外面去。   傅新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殿下要带臣女去哪儿?”   赵淑媛说:“去瑞景轩!”   傅新桃听言微怔。   瑞景轩是太子殿下的住处,带她去那个地方要做什么?   直到和她坐进软轿,赵淑媛方才解释:“今晚我去看望皇兄,却发现皇兄生病了。问一问他身边的宫人,才知他竟不让他们去请太医,说是一旦请了太医便要惊动父皇母后,让他们担心……”   傅新桃记起端午那日皇帝陛下病倒一事。   赵淑媛复道:“生病不请太医,这么硬扛着,终究不是法子。”   “皇兄说是小病,过得两天便能好,但我没法放心。”   “所以才想找你去帮忙看一看……”   简而言之,太子殿下生病了,宝阳公主想让她去帮忙看诊。   这谈不上是什么无理要求。   既是生病需要看诊,傅新桃也不那么悬着心。   左右还有宝阳公主在场,有些事情至少不必太担忧,没得庸人自扰。   不到两刻钟,她们乘坐软轿到得瑞景轩。   顾不上欣赏这儿别样好看的夜色,赵淑媛径自带傅新桃进里间。   赵祐景侧卧于床榻,正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杯茶水仰头喝下。听见动静,将茶杯递回给去,他抬眼瞧见赵淑媛和傅新桃,微微蹙眉,声音低哑:“这是做什么?”   “生病就该让大夫看病。”   赵淑媛走上前,对赵祐景说,“皇兄不要太医,我帮你另找来一位大夫。”   傅新桃跟在赵淑媛身后,行至榻前,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祐景皱眉,强撑着坐起身:“你们回去休息。”   “皇兄,你不要勉强自己了。”赵淑媛一看他发白的脸,心里就慌得厉害,连忙上前把人摁回床上躺好,甚至帮忙盖好锦被、掖好被角,“要休息的人是你。”   赵祐景被赵淑媛折腾一番,止不住一阵咳嗽。   赵淑媛坐在床沿,用帕子帮他擦过脸,扭头去看傅新桃:“如何?”   傅新桃看一眼赵祐景,垂首回答:“尚未诊脉,无法完全定断,但粗粗来看,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应是风邪入体所致,不是什么大病,公主殿下不必太过着急。”   赵淑媛恍然:“哎……是该先诊脉的。”   她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示意傅新桃:“傅小娘子先帮我皇兄诊脉罢。”   许是涉及到赵祐景身体健康的问题,赵淑媛没有要和他商量的意思。   赵祐景哑声:“孤说了不必。”   “皇兄为何这般任性?”赵淑媛不认同的看着赵祐景,“不看太医便罢了,大夫也不肯看么?傅小娘子的医术好,又定然不会将事情说出去,皇兄大可放心。”   赵祐景和赵淑媛目光齐齐落在傅新桃的身上。   傅新桃沉吟中道:“是,臣女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赵祐景没有说话。   见状,赵淑媛将傅新桃拉到床榻旁,复让她坐下:“帮我皇兄诊脉罢。”   ·   一如傅新桃之前判断的,赵祐景这是风邪入体、温毒犯肺,以致生病。数日前,他恶寒发热,咳嗽胸闷,却未在意,不曾请过太医,谁知次日寒热加重,之后更一日较一日倦怠乏力。   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   为赵祐景看诊后,傅新桃移步桌边,宫人已备下纸笔。想得片刻,她提笔开好药方,交到赵祐景的贴身太监福安手中,叮嘱道:“这些日子,殿下须得避风寒,忌生冷辛辣之物,最好吃得清淡。”   开的药方以清热解毒、泄肺宽胸、养阴润肺功效为主。   福安接过药方,躬身应喏。   傅新桃随即折回床榻旁,对赵祐景福一福身道:“这一副药方殿下先吃得几剂,这些时日臣女会来为殿下复诊,届时视殿下恢复的情况对药方进行调整。”   赵祐景几不可见颔首,当是应下了。   赵淑媛在一旁说:“皇兄千万好好吃药啊,我会每天过来看你的。”   赵祐景听出自个妹妹言外之意是要每天来监督他吃药。   他淡淡道:“不必了,你去忙自己的。”   一片好心被拒绝的赵淑媛:“……”   “那我也还是要来。”她鼓一鼓脸颊,“左右无事可做,正好照顾你。”   “皇兄,你先好好休息。”   不想再被拒绝,赵淑媛马上又说,“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她便带着傅新桃从瑞景轩出来了。两个人重新坐上软轿回去,赵淑媛拉一拉傅新桃的手笑,松一口气:“还好有你在,不然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也麻烦你了。”   “唔……听说你最近整日待在藏书阁,是在看医书吗?”   见傅新桃点头,赵淑媛含笑道:“下次你进宫,我带你去宫里的藏书楼,那儿比这畅春园的藏书阁厉害多了。你在这里找不到的书,在那里多半能找到。”   这样的好提议傅新桃是不会拒绝的。   她微笑应声:“那臣女便提前谢过公主殿下了。”   傅新桃开的药方,赵祐景吃得三剂下去,身上的寒热之症几乎消失,咳嗽与胸闷之症同样有所缓解。于是依据他的情况,傅新桃去掉药方里几味药,换成别的。   赵祐景之后又吃得五剂新药方,咳嗽之症大减,人也恢复精神。   他看起来已好转许多。   为赵祐景诊过脉,傅新桃收回手道:“恭喜殿下大好。”顿一顿,她又说,“但不知殿下是否仍感胸闷?倘若如此,便需调整药方,继续吃得一阵子药才行。”   赵祐景道:“确实仍有胸闷之感。”   听言,傅新桃说:“那臣女将之前那一副药方里的几味药换一换。”   她起身走到桌边去写药方。   不知何时,赵祐景将房间里的宫人遣退,走到她的身后。   傅新桃在写药方时便已注意到身后赵祐景的存在。   今天宝阳公主没有同来,赵祐景这一突然的举动不由令她心弦紧绷。   傅新桃按捺住情绪,将药方写好。   搁下笔,赵祐景已伸手取过桌上的药方,细细看得几眼。   仿佛才发觉他的存在,傅新桃起身离座退开几步,面向赵祐景:“殿下。”   须臾,赵祐景视线从宣纸上移开道:“字写得不错。”   傅新桃低着头:“谢殿下夸奖。”   赵祐景却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她的字写得一点都不好看。”   原本赵祐景口中的“她”,傅新桃是不该知道的。   然而,之前从萧衍那儿晓得的那些事,赵祐景开口,她立刻明白了。   傅新桃不知是否该接话。   赵祐景搁下药方,负手而立,偏头望向窗外。   “傅小娘子,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娘子。”   “但除了这张脸,你们一点儿都不像。”   作者有话要说:  病例参考《高忠英验案精选》风温(p2-p3)   ~   太子终于出招了o(* ̄▽ ̄*)o   晚安~ 第41章 勾引   傅新桃从瑞景轩出来,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赵祐景主动提及那一位名叫雪晴的宫女,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   最初得知她和那名宫女有些相像时,最害怕的无非太子殿下以身份压人, 做出一些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如今日般对她坦白那些过往, 要怎么才能预想得到呢?   却正因如此, 傅新桃弄不明白赵祐景的心思。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是单纯想要倾诉,还是别有因由?   太子殿下和雪晴之间的那些事,如果她自己可以选择, 她是不太想知道的。   毕竟他们不熟悉, 而她的情况似乎也有点儿尴尬。   傅新桃承认自己草木皆兵。   也许太子什么意思都没有, 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其实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只是这样便好了。   那她也会放下心,不再介怀和纠结这些本与她无关的隐秘过往。   傅新桃心中惴惴乘轿辇回到凝春堂。   独坐窗下, 重新梳理荣王妃向皇后娘娘举荐她到如今的种种,她心神稍定。   太子殿下既然谈到这些, 不避讳, 或许是因为并不曾有过强迫她的心思。   否则, 自然是她不知道、不清楚那些事为好。   何况太子殿下说过一句:“除了这张脸,你们一点儿都不像。”   他如此清楚认识到这样一件事, 没有道理仍旧执拗把她看作另外一个人。   因此而为难她便更无必要。   慢慢想通这一点, 傅新桃心情好转。   她把秋杏喊进里间, 交待过几句话之后, 秋杏出去,她耐心等消息。   片刻,秋杏从外面回来说:“萧大人在承露轩。”   傅新桃含笑起身:“好,我过去找他。”   凝春堂和承露轩只半刻钟脚程。   到地方却不见半个人影,傅新桃扭头问秋杏:“会不会又出去了?”   秋杏道:“应是不会。”   “奴婢打听消息的那会儿, 倒听说萧大人刚刚回来。”   傅新桃想一想,对春雨和秋杏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自个进去瞧瞧。”   她提裙迈步走上台阶,到得房间门口,径自推门进去。   “萧大人?”   房间里也不见人影,傅新桃小声喊得两句,问,“在吗?”   话音刚落,忽而捕捉到西间传出些许动静,她脚下步子立时间调转方向。   傅新桃揣着好奇往西间的方向走去。   萧衍这会儿正在西间沐浴。   熟悉的脚步声传进耳中,他不由得拧眉,复听见她小猫儿似的喊他。   一时之间,唯有先从浴桶里面出来。   方才披上衣服,来不及整理仪容,西间的门已被推开。   傅新桃不清楚西间是什么地方。她是注意到这边传来动静,又担心萧衍一个不知生病还是中毒的人有什么事,才自作主张推开西间没有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扇门。   下一刻,一把匕首却不轻不重抵上她的脖颈。   锋利的刀刃在眼皮子底下闪着寒光,傅新桃身体僵硬一瞬,抬眼去看萧衍。   对方同样看清楚她的脸,迅速收回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萧衍蹙眉道:“若是旁人这样一声不吭闯进来,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这么做自然是有意的。   他不希望以后傅新桃还是这么直接闯进他的房间。   今天他是在沐浴,其实没有什么,但下次、下下次,也许便是毒发。   他不想她看见他那个样子。   匕首收起,傅新桃的紧张情绪随之散去。   只是萧衍的一句话,她没办法反驳,唯有心虚低头:“抱歉……”   她会这么闯进来,本就不希望萧衍有所防备,若事先晓得她来了,恐怕这个人即便正巧毒发,也说不定会想办法避开她……如此,她定是不想要知会他的。   傅新桃垂首的动作使得视线跟着往下移。   在这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彻底清晰觉察到,眼前的人是“衣衫不整”的。   萧衍身上衣服稍有些凌乱,不过松松穿在身上,是以他肌理分明、精瘦坚硬的胸膛和腰腹在衣料下半遮半掩,莫名勾人。目光乍无防备触及到这样诱惑的一幕,傅新桃的嗓子哽了哽。   她悄悄移开视线,从脸颊到脖颈再到耳朵却羞得能滴血。   脸上滚烫的一片有如火烧,傅新桃咽一咽口水,终究背过身去。   “我去外面等你,有事同你说。”   慌慌忙忙中丢下这么几个字给萧衍,她飞速逃离西间。   萧衍见傅新桃这般反应,瞥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挑了下眉,随即无声笑了一下。   ·   细究起来,更早之前,萧衍受伤,傅新桃帮他处理伤口的那一次,他上半身的衣服都得剥下……要看明明也早看过了。但对于傅新桃而言,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萧衍受伤、她帮他处理伤口,他们的身份一个是病患,一个是大夫。   何况,那时光顾着心疼萧衍受伤,怎么会有这些杂念?   今天傅新桃算是结结实实受到一回冲击。   毋庸置疑,萧衍的身材很好,结实、有力、强健,身体的线条也非常好看。   在那样半遮半露的情况下,更是平添许多分魅力。   但最羞耻的是,她似乎被勾引了,差点儿忍不住生出邪念。   虽然傅新桃心里明白这是人之常情,不提面对的是自己喜欢的人,但当着萧衍的面,有那样的反应,她依然生出千百个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无措,甚至怀疑待会儿能不能好好和萧衍说话。   傅新桃逃到廊下。   春雨和秋杏见她红着脸出来都吃了一惊。   “小姐……”   春雨喃喃出声,傅新桃故作镇定,轻咳一声:“没事儿。”   秋杏见傅新桃额头冒了汗,上前用团扇帮她扇风。   丝丝凉风吹散些许脸上的热意,傅新桃当即对秋杏说:“风再大一点。”   秋杏更加卖力,她也希冀能借此消退脸颊的燥热。   萧衍偏偏迅速的从屋里出来了。   这一次自然衣裳齐整,他走到廊下:“进来坐。”   傅新桃有点儿不能正视他,听见萧衍的话,垂眼点点头,小步跟上。   秋杏和春雨留在廊下。   傅新桃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从秋杏手里取走那柄绣花彩蝶湘妃竹团扇。   步入房间,萧衍已率先捡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他一面倒茶,一面看傅新桃红着脸慢吞吞挪步上前,也不多言。   隔着一张小茶几,傅新桃在萧衍的旁边入座。   萧衍递了杯凉茶过来,她搁下团扇,双手接过,直接埋头沉默喝茶。   两个人便这么安静喝得好几盏茶。   “不是有事同我说?”最后是萧衍搁下手中茶杯,淡淡出声问。   傅新桃慢吞吞记起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   她握紧茶杯,轻唔一声:“太子殿下今天对我提起宫里那个小娘子了。”   旁人或许不知傅新桃去赵祐景那儿是做什么,萧衍却一清二楚。   傅新桃每次过去都有宝阳公主陪同,他并不怎么担心。   不过,傅新桃的这句话多少不在他预期之内。   他原本以为,赵祐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向外人谈起雪晴这号人物的。   可是这个人竟向傅新桃坦白了。   对谁都不愿意提的事,独独对一个不熟悉的、与那人样貌相近的小娘子提?   他不认为赵祐景这个举动没有其他心思。   却显然,他没有证据,在这个时候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掩下心思,萧衍望住傅新桃问:“雪晴?”   “是,就是她。”傅新桃抬一抬眼,“我听了一点太子殿下和她的故事。”   “怎么说……”   “听完那些以后,总觉得以前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   萧衍眉眼不动,问得一句:“为什么?”   傅新桃略略思索过,才开口回答。   “假如殿下把我看作雪晴的替代,不必告诉我这些,是不是?”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我在想我爹之前担心过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太子殿下也未必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皇后娘娘、宝阳公主都不记得雪晴了,兴许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萧衍默一默,问:“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太过多心?”   “不是。”傅新桃怕他误会,立刻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   “萧大人,我告诉你这件事以及我的这些想法,是希望你也放下心。你当初和我爹说那些,不也多少是出于担心么?现在看来可以不担心,自然算得上好事。”   “当时会这么想,不是因为荣王妃无缘无故向皇后娘娘举荐我吗?”   “但后来好像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傅新桃说到这里顿一顿:“我是在想,只要太子殿下没有那种心思,有些事情便不会发生。殿下今日已经向我谈及雪晴,若再做那种事……不是多此一举吗?”   是这样的道理。   萧衍垂眸,没有反驳傅新桃的话,淡淡道:“如此自然很好。”   “我还是会留个心眼的。”   傅新桃抿唇,对萧衍说,“毕竟万一还在后头等着我呢?有备无患嘛。”   “回去我把这些和爹爹也提一提。”   一时想到别的,她默默把团扇拾起来,挡一挡脸,避开萧衍的视线。   “萧大人,方才真的对不起。”   “我怕你有什么事情……所以直接闯进去了……”   萧衍漆黑的眼眸看着傅新桃,似不以为意说:“也不必道歉两次。”话锋一转,他继续道:“但要是再来一次,万一我没有及时收手,很容易会伤到你。”   傅新桃撤下团扇,笑吟吟应诺:“下次找你,一定会提前打招呼。”   她心里却暗戳戳的补充,情况特殊除外。   萧衍瞧见她眼底闪过狡黠,有些好笑,没有拆穿,问:“还有别的事么?”   傅新桃摇摇头:“没了。”   “不对……”话刚出口又被傅新桃自己否认,她眼巴巴看向萧衍,“萧大人,上一次在凝春堂,我们一起看流萤的那天,你是不是打算摘下面具给我看的?”   萧衍闻言,冷淡否认:“不是。”   傅新桃:“……”   呵!   这个人果然不认账了! 第42章 劝告   炎炎烈日炙烤着天地万物, 连草木也变得恹恹的。   纪云从软轿上下来,受伤的胳膊未痊愈,仍旧缠绕着层层包扎用的布条。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荣王府。   上一次是荣王府走水, 他和其他人一起救火, 亦救下南平郡主。   今天, 是荣王特地派人去请他来的。   但凭着一股直觉,纪云不认为荣王找他是有好事。   “纪大人,请。”   荣王府的仆从见他驻足不前, 有意出声提醒。   纪云脸上表情冷冷淡淡, 微微颔首, 便抬脚往前,迈步走进荣王府。   见状,王府仆从小跑两步到前面去领路。   纪云被一路带到荣王赵让的书房。   通报之后, 书房的门打开,他被请进去, 为他领路的仆从留在外面。   兀自走进书房, 转过月洞门, 只见荣王正坐在书案后,手中一杆毛笔不停。   纪云当即行礼道:“见过荣王。”   荣王听见纪云行礼请安的动静, 动作却不疾不徐, 写罢最后一个字方搁下手中毛笔, 抬头看一眼抱拳单膝跪地的人。他语气淡漠免了纪云的礼, 又命仆从看座。   纪云在下首处的玫瑰椅上坐下。   很快有人进书房奉茶,送上可口的果品点心。   荣王喝得半盏茶,也晾过纪云片刻,才遣退书房里底下的人,重新出声。   他问:“前些日子在畅春园, 你又救了一回南平郡主?”   一句话虽然简单直白,但其中的轻视傲慢之意却令人无法忽视。纪云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拳,随即松开,语气恭敬回答道:“保护郡主是微臣职责所在。”   “这个自然。”   荣王轻笑,“只是这一次又一次的,纪大人倒成了郡主的恩人了。”   纪云低着头说:“微臣行分内之事,不敢妄称恩人。”   于是,他彻底反应过来荣王为什么会找他,与他此前的猜想也别无二致。   “纪大人敢不敢妄称恩人,本王不清楚,但南平生性纯良,只怕已经将你看作恩人。”荣王眸光锐利盯着纪云,“先前端午,她不是特地去给你送过凉茶么?”   “本王记得,纪大人当时喝得很开心?”   “这一次的事情以后,不知南平又要送你什么才肯罢休。”   字字句句压在纪云心上都是千钧重。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怎能觊觎南平郡主?   纪云离座,又是单膝跪地,深埋着头道:“微臣不敢。”   荣王一眼瞥过去:“若是予你机会呢?”   突然抛出来的一句话,令纪云身体止不住颤一颤。   荣王语声沉稳,继续对他说:“你尚年少,倒是个可造之材。”   “既能几次三番于危险之中舍身救下南平,必定沉着冷静、武艺过人,当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反而是浪费折辱。身为男子自当有大胸怀大志向,难道你甘心一直这样毫无建树?”   纪云诧异望向荣王,见他表情严肃认真,复低下头去。   荣王,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回来找我。”   荣王点到为止,没有将话完全戳破,却已足够叫纪云生出万千心思。   纪云并不敢随便应话。   荣王走到纪云面前,俯下身道:“本王不会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无能的人。”   纪云后背有冷汗流了下来。   荣王拍拍他肩膀,重新站直身子,说:“回去吧,好好考虑。”   ……   萧衍收到消息的时候,在畅春园的春晖堂外。   赵淑媛准备回宫,宫人们正在收拾东西,锦衣卫负责护送。   挥退缇骑,萧衍站在廊下沉吟片刻,恰见赵淑娴从房间里出来。赵淑娴不怕纪云,却怕萧衍,在她眼里,萧衍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气质实在可怖得紧。   但这会儿她依旧朝着萧衍走去。   赵淑娴走到萧衍面前,在萧衍向她行礼之后,也开口:“萧大人。”   萧衍颔首问:“郡主有何吩咐?”   赵淑娴脸颊微红,望向庭院里的柳树:“我待会想顺道去看一看纪大人。”   “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   “我想去探望他一下,萧大人能不能派个人为我指个路?”   又哪里会是单纯的探病?   萧衍觉察出赵淑娴的心思,并不阻拦,应声:“是,臣这便去安排。”   ·   赵淑媛晓得萧家和傅家挨着,特地安排萧衍送傅新桃回府。   回府路上,坐在马车里的傅新桃时不时掀开帘子偷偷看两眼马背上的萧衍。   虽然萧衍不认账想摘下面具的事情,让她心里有些小九九,但事先猜到会变成这样,又从没想过强迫他,傅新桃没有和他置气。此时萧衍送她回府,哪怕是宝阳公主的吩咐,傅新桃依然开心。   太子殿下的身体几乎痊愈。   之后若要复诊,听闻他即将回宫,只消往宫里走一趟,不必再往畅春园跑。   经过上一次赵祐景那番话,傅新桃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比过去少了防备与戒心。至少不再那么担心自己会被强迫之类的了,这定然比提心吊胆要好得多。   爹娘知道这个也能稍微放下心罢。   想起自己的爹爹娘娘,一阵子没有见,傅新桃也想他们了。   路过长街、经过常去那间糕点铺子时,她让车夫停一停,下马车去买点心。一样一样挑完,准备让丫鬟付银钱,却听掌柜的说有人付过了……不是萧衍能是谁?   原本热闹的长街不知何时变得沉静。   不是没有注意,也不是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傅新桃脸上什么表现都没有。   “多谢萧大人。”   傅新桃不同萧衍客气,从铺子里出来,见到人,欢欢喜喜道谢。   马背上的人几不可见的颔首,淡淡道:“代我问一声傅大人和夫人好。”   “好。”傅新桃一笑,又示意秋杏将其中几样点心取出来。   “这是给你买的,千层牛肉酥饼、香酥肉饼和松黄饼。”   傅新桃一副邀功的表情仰头看着萧衍,笑嘻嘻,“我都还记得的。”   萧衍低头,看一看被挂在马鞍上的油纸包:“谢谢。”   “反正是你付的银子。”傅新桃一面调皮回应,一面转身,回到马车上。   一刻钟后,他们回到傅家。   傅新桃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一看,发现萧衍正看向萧府门口。   萧衍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事情。   心下奇怪的傅新桃同样看向萧府门口,注意到大约提前在等着的邢丽春。   邢丽春看到萧衍,却并未上前。   她将一封信笺交到萧府门房手里,而后一个招呼也没打的离开。   门房立刻小跑着把那封信笺送到萧衍的面前。   傅新桃本该乘马车进去傅家,撞上邢丽春这般举动,不由从马车上下来。   距离邢丽春的莽撞举动有些时日了。   萧衍将她放出来,倒不曾掀起任何的波澜,平平稳稳度过。   但邢丽春来找萧衍定然有事。   傅新桃朝萧衍走过去几步,想要问一问怎么了。   萧衍径自收好信,看一眼傅新桃,似不知她心中所想,问:“不进去?”   傅新桃:“……”   “萧大人,再见。”   丢下干巴巴的一句话,心知萧衍不准备让她当知情人的傅新桃先一步回府。   傅新桃在畅春园待了小半个月时间。   傅诚和徐氏一样想念女儿,一见到人,徐氏马上将她揽到怀里。   “让为娘好好看看,这些日子是胖了瘦了?”   徐氏笑盈盈,捏捏傅新桃的脸,“怎么瞧着像圆润了些?”   傅新桃笑:“若胖了,定是吃得好、睡得香,倒是娘亲瞧着像是瘦了。”   她扭头去看傅诚:“爹爹,我娘不乖乖吃饭么?”   “天天念你、想你,可不是不乖乖吃饭?”傅诚叹一口气,语气里隐隐约约的委屈,“这些日子为了哄你娘吃饭,你爹绞尽脑汁,头发都愁得大把大把的掉。”   徐氏说:“你一下厨,厨娘做的饭菜我就吃得下了。”   傅诚的厨艺向来是她们母女不敢恭维的。   眼见自己爹爹脸上明晃晃的委屈,傅新桃笑倒在徐氏怀里,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正正经经道:“那我给爹爹开个药方,头发掉没了可不行,我娘不喜欢。”   徐氏附和:“是,那样不好看。”   傅诚一拂衣袖,为傅新桃倒一杯茶,说:“这药我得好好吃才行。”   这边傅家三口其乐融融,那边萧衍回府,直接去了书房。   邢丽春这封信,信上写了些在外人看来不明不白、无法理解的内容。   萧衍知道要怎么破译。   破解信上的内容,认真看过,他轻吁一气,记下这些信息之后把信烧毁了。   邢丽春把她父亲以前那些部下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这一股力量,虽然小,但却十分可靠,是旁人绝对无法掌握的。   待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以后,他能做的事情会变得更多。   萧衍目光落在虚空一点,有些出神。   彭友大的那桩案子在前几天的时候已经结了。铁证如山,彭家的人逃不过一死。现下这么一条能堆出金山银山的路子断了……那些人,往后又打算怎么做?   ·   傅新桃从畅春园回府的第二日,郑家的婆子便上门请她走一趟。   不为别的,只是想她去帮郑小娘子复诊一次。   此前从自己爹娘口中得知,郑家婆子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上门,今天见到又从这婆子口中听闻郑小娘子近来身体不适,傅新桃便背上药箱,随她去了郑府。   一段时间的细心调理令郑小娘子身体好转,如今已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傅新桃见到她,夸过她的气色,复帮她诊脉,但没有发现异样。   “从脉象上看,你身体无恙,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好。”   傅新桃收回手看向床上的郑小娘子,询问,“这是有哪儿不舒服?”   郑家而今正在忙碌于郑小娘子的婚礼,她即将与她那位姓潘的表哥成亲。郑大人和郑夫人早已决心让女儿生下这个孩子,保全名声的同时,也不必受小产之苦。   “没有,都挺好的。”   郑小娘子冲傅新桃摇摇头,笑着拉过她的手,“其实是想和你好好道谢。”   “原是该请你来吃喜酒,但我这喜酒……不吃也罢。”   “婚礼那日,那姓潘的不定打算怎么闹,不想败了你吃酒的兴致。”   郑小娘子一个示意,丫鬟奉上两个锦盒。   锦盒打开,其中一个装满金银,另外一个是一对紫玉镯子。   “是从我自己小库房里拿出来的。”郑小娘子对傅新桃说,“你救了我,不仅是帮我治病,也让我从绝望里爬了出来,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傅小娘子不要拒绝。”   傅新桃只从锦盒里捡了两锭金子。   她含笑说:“郑小娘子既然一番好意,我也贪心些,多谢了。”   郑小娘子见她不收别的,想要硬塞,最后都被傅新桃拒绝。   一番你来我往,终于消停。   郑小娘子反而不好意思:“傅小娘子品性高洁,治病救人不为钱财,令人佩服。”傅新桃只笑不说话,对方又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事,想劝一劝傅小娘子,别怪我多嘴。”   傅新桃问:“什么事?”   郑小娘子低声道:“傅小娘子还是不要和那一位萧大人走得太近为好。”   傅新桃一愣,问:“此话怎讲?”   “哎……”郑小娘子欲言又止,半晌说,“那位大人,怪叫人害怕的。”   “外面的那些传言,不知傅小娘子听过多少……但流言归流言,也许不可尽信,甚至完全不可信。但是有一桩发生在我们郑家的算不得传言,得叫事实。”   傅新桃抿唇看着郑小娘子。   郑小娘子轻轻叹气:“他用我的遭遇威胁过我父亲为他做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冤啊!!! 第43章 解释   郑小娘子的话, 让傅新桃觉得冲击。   她下意识不想要相信,却又感觉得出来,对方不是故意在抹黑萧衍。   假如萧衍用郑小娘子尚未出嫁却有孕一事威胁郑大人, 傅新桃认为自己很难接受, 但在此之前, 她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心神稍定,她问郑小娘子:“萧大人这是做了什么?”   “我们府里守着许多的锦衣卫……”   郑小娘子像有些害怕,四下看看, 越发小声, “是萧大人派来的。”   “有些事情,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无意中从我娘口中得知姓潘的便是萧大人派人去外地抓回来的。他帮我们是有所目的, 为此我爹答应过他一些事情。”   傅新桃紧紧抿唇,拧眉说:“我认识的萧大人, 不是这样的。”   “可是……”郑小娘子叹气, “傅小娘子, 我可以向你发誓我没有撒谎。”   “虽然我不甚清楚我爹具体答应过他什么条件和要求,但一定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听说你们两个人打小认识, 有些事却终究很难说得明白。不怕你笑话, 起初我也以为姓潘的是好人, 对我有真心, 结果,也不过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郑小娘子说得笃定,而看起来,她确实没有必要诬陷萧衍。   一时间,傅新桃心思沉沉。   从郑家出来, 直到回府,她心里始终揣着郑小娘子对她说的这些话。   至少有一件事不假,郑府的确有数名缇骑帮忙看守潘公子。   锦衣卫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萧衍同样手中握着能够调动这些人的权利,换做别人,未必能做到。   起码,郑小娘子那些话不会完全是假的。   哪怕有所误会,萧衍去见过郑大人,这一点也十之八九是真的。   冲动之下,傅新桃几乎想去与自己爹爹打听打听最近朝堂上发生过什么事。   然而,她向来不甚在意这些,冒然问起难免反常。   同样不可能直接拿郑小娘子的话去盘问萧衍。   无论郑小娘子是否误会,同她说那些是希望她好,她不能反手把人出卖。   更没有去同外人打听的可能性。   傅新桃想过,陆大人应晓得些什么,自己去问或许能问出些许事实。   可一旦是误会萧衍,她的这一举动说不得叫萧衍受伤。   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妥当。   是不是直接去问萧衍最为合适?   但要怎么开口才好?   傅新桃发愁的趴在罗汉床榻桌上,偏头望向窗外桃树,树上挂着一个个饱满的大桃子,硕果累累。半晌,她重新坐直身子,吩咐春雨带几个人去摘下两筐桃子。   春雨应诺,出去点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   秋杏端着冰镇酸梅汤和两样糕点进屋,将吃食搁在榻桌上。   看一看在庭院里忙碌的一帮人,秋杏笑着问:“是要给萧大人送去么?”   傅新桃颔首,秋杏复道:“可小姐怎么愁眉苦脸的?”   “有点儿事情。”   顿一顿,她又交待,“让他们再多摘一筐,迟些也给我师兄送去。”   邢丽春后来虽然没事了,但杨正安变得更为忙碌。   医馆的位置选定,他忙着张罗装修和布置,为医馆尽快开张做准备。   傅新桃晓得杨正安向来两手空空,此番又是买宅院又是开医馆的,花销不低,因而之前命人捎上一封信笺、送了些银两过去。她只说银子是借给他的,待医馆有了收入,以后还给她便是。   桃子摘下,傅新桃却没有以此为借口专门去萧府见萧衍。   尚未想好要怎么和萧衍说郑家的事情,她只吩咐春雨领着人去办这件事。   萧衍是自己来傅家的。   苍术带着人跟在后面送来一篮子荔枝、一篮子莽吉柿以及一筐甜瓜。   傅新桃这会儿在陪徐氏做针线活。   得知萧衍上门,心里止不住“咯噔”了一下,莫名的不安。   徐氏吩咐把人领进来。   萧衍进屋,她正准备命丫鬟奉茶,对方却道:“我想找年年妹妹。”   他语气平静的一声“年年妹妹”叫傅新桃手一抖,手中银针扎到了自己。   这个人……在做什么呢……   傅新桃心跳如鼓,自觉面上镇定搁下手里的针线。   她站起身,冲徐氏一笑:“娘,我和衍哥哥去别处说话。”   ·   傅新桃把萧衍带到自己的书房。   春雨秋杏送茶点进来,又很快退出去,守在书房门口。   隔着点距离坐在萧衍旁边,傅新桃看他一眼,用气咻咻的口吻掩饰自己心里的慌张:“做什么突然喊我妹妹?”藏在袖中被银针不小心扎到的手指,此时指腹细微的刺痛感仍未散去。   萧衍却淡淡反问:“难道不是吗?”   傅新桃:“……”   萧衍又说:“此前你也喊过我许多次哥哥。”   傅新桃:“……”   可是,她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从萧衍嘴巴里听到这个称呼。   毕竟这个人回京都以后,最喜欢一口一个“傅小姐”。   傅新桃无话可说。   她轻咳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转而道:“所以萧大人找我有事吗?”   萧衍单刀直入颔首问:“你今天去郑家,发现我派去的那些人了?”   傅新桃听言微怔:“什么意思?”   萧衍默一默,回答说:“不想你误会。”   傅新桃手掌忽而扣紧椅子的扶手,她侧过身看着萧衍,却压下开口的念头。   怕自己脑子一热,冲动之下会说出难听的话。   努力稳住情绪、斟酌再三,傅新桃才问:“你晓得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果真如此么?   萧衍眸光微沉,唇边却泛起一丝的笑意:“不知道。”   “只是得知你今日特地去确认有锦衣卫在郑家,往前去过郑家那么多次,你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今天这般,势必是有特别的原因。倒叫人送两筐桃子来,我便想,你是不是不知如何开口。”   都被萧衍说中了。   傅新桃垂下眼,承认道:“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派锦衣卫去郑家。”   “我现在问你,你会解释吗?”   “既然不想我误会,是不是等于会告诉我实话?”   萧衍说:“那个潘公子,是我派人去抓回来的,他骗了郑家五百两银子。被我的人抓了以后,他以为是郑家要抓他回去,扬言郑家小姐同他有私情,以后只能嫁给他,所以要对他客气一些。”   “不知真假,无人声张。”   “后来的事情你大约都清楚,实际上我是比你更迟才晓得的。”   萧衍指的,无疑是郑小娘子有身孕一事。   傅新桃心里明白,这些话,信与不信都在她一念之间。   “北镇抚司的人本就做的是巡查缉捕的事情,监视官员是职责所在。”萧衍道,“郑家不是打算让郑小姐和潘公子成亲么?也不过顺便帮忙看住这个人而已。”   “这些都是实话。”   “信不信都无所谓,但不必为此难受,也不必慌张到拿针扎自己。”   一瞬间,萧衍忍不住想,也许不信也是好的。   往后这样的误会,大概会有更多,若她每一次都为此纠结,势必很痛苦。   不如从现在开始对他失望。   少了期望,便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心吊胆,怕会错看了人。   萧衍的话却让傅新桃变得更加难受。   她确实害怕了,怕萧衍真如郑小娘子所说,用她的事威胁过郑大人。   害怕与迟疑意味着她内心动摇。   明明更早之前,她坚定的说过相信他,却并没有做到。   潘公子既是萧衍派人抓回来的,纵然不是为了帮郑小娘子才这么做,从结果上看,却实实在在的帮了她一回。虽然萧衍没有提及郑大人,但他们之间有交易多半不假,而潘公子是那个“交易品”,唯独由不得她来置评。   萧衍轻易发觉她去确认郑府锦衣卫这件事的反常。   也轻易发觉她对他的怀疑。   现下无论说什么,他都晓得她对他有不信任,不在意怎么会来解释?   他偏偏只道不想她误会,不希望她难受。   连她不小心被银针扎了都收入眼底。   那他自己呢?   傅新桃脑海里想着这些,眨一眨眼,一串泪便落下来。   她忽而觉得难过,情绪控制不住,眼泪也越来越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萧衍见傅新桃哭泣,泪水滚过白皙脸庞,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便知她多半被自己的一番话闹得心里过意不去。只是他告诉她这些事情,不是想让她难受。   傅新桃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在萧衍面前哭得停不下来,很是丢人。   她转过身避开他的视线,双手捂住脸,好半天止住哭意。   却始终背过身,没有再直面萧衍。傅新桃开口,说话一抽一抽:“我不认为你是那样的人,却很怕你当真用郑小娘子的事去威胁过郑大人,觉得没办法接受。”   “我应该相信你不会这样的。”   “可是我没有……”   说到这里,傅新桃又忍不住哭。   萧衍原本是很严肃的,但瞧见她这个样子,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你没有做错事,不必自责。”起身走到傅新桃面前,萧衍握住她的手腕,拉下她捂住脸的手掌,终究俯身用帕子帮她一点一点擦去脸上泪痕,“下次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   见她不再哭,萧衍将帕子塞到傅新桃手里:“擦一擦罢。”   傅新桃愣愣看一眼手里的帕子,又看一看萧衍,禁不住红了脸。   “萧大人,你……”   “你怎么随身带着我的帕子啊……”   傅新桃一眼认出来了。   这帕子是在畅春园里时,他们一起去狩猎那天她借给萧衍用的。   萧衍:“……”   他脸不红心不跳否认:“不是,是今天特地带上好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妹妹:真的吗?我不信。 第44章 发现   虽然金豆子掉得没有缘由, 但是发泄过一场,傅新桃情绪缓和许多。   尤其听罢萧衍解释,心思逐渐清明。   即便不曾说得明明白白, 然而萧衍口中最为含糊的派人去抓潘公子这件事, 在郑大人的眼里却无疑十分要紧。潘公子骗了郑家银子是一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原因,大约在于锦衣卫对郑家了如指掌。   发现自己被严密监视,换了谁要不慌张?   倘若存在其他把柄, 那么无须用郑小娘子的事情做筹码也是一样的。   她一早清楚, 萧衍有秘密、有在他看来必须去做的事。   以此种方式与郑大人达成交易, 最多只称得上是萧衍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   既知萧衍身处朝堂须得面对明枪暗箭,如果要求他必须放弃这些手段,和让他赤手空拳上战场杀敌有什么差别?她不能接受的, 是以小娘子的私事去作为威胁。   萧衍说自己没有这么做。   她不认为他在撒谎,则说明其实是存在别的情况。   傅新桃一面用帕子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珠, 一面想着这些。   半晌, 她问萧衍:“你是不是……”   停顿几息时间, 傅新桃徐徐发问:“郑大人是不是有把柄落到你手里?”   “与郑小娘子若无关,只是一个潘公子, 未必有那么大用处。”   萧衍扬眉, 无声一笑, 不否认:“人前些时候已经被郑兴送去外地了。”   “对郑夫人和郑家小姐来说, 有些事,不戳破为好。”   郑兴背着郑夫人养了外室。   他说得出潘公子的事,郑兴心里便清楚,这些他肯定一样掌握证据。   郑兴怎么可能敢让他夫人晓得他在外头做的事情?   他当然会乖乖听话,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萧衍点到为止, 傅新桃心领神会。   郑夫人和郑小娘子不知道为好的事情,左右超不过那么点范围。   想一想,她不由暗暗叹气。   蒙在鼓里起码不糟心,却终究像自欺欺人,得知真相,又注定鸡飞狗跳。   怎么选,都谈不上是什么好的选择。   她作为外人,手中没有证据,随便插手反有挑拨离间之嫌。   这和郑小娘子特意提醒她萧衍不一定是好人不同。当然,现在看来,郑小娘子口中坚信不疑的萧衍拿她的私事威胁郑大人,更像有人故意让萧衍背了一口黑锅。   萧衍看破傅新桃的心思,手指虚虚点一点她额头:“不必为这种事烦恼。”傅新桃抬眼,他声音淡淡道,“郑家现下为了郑小娘子的事情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担不起又一桩意外。”   “这样的事情,该知道自然会知道的。郑夫人向来是个精明的人物,偏在这些事情上犯糊涂,可能么?实际上,只是郑兴一直以为她什么都不清楚罢了。”   傅新桃微讶。   她回想着郑夫人对郑小娘子的爱护,心念一动:“你是说……”   郑夫人不是不晓得,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不是郑大人在外头有别的孩子?   郑夫人膝下也只这么一个女儿,如果郑大人外头有儿子,一旦被郑老爷和郑老夫人知道,怕是会为了所谓香火叫那外室登堂入室,她和郑小娘子必然会不好过。   心念转动,傅新桃回想起最初对郑夫人的印象,更加无言以对。   这个人……她当真不知如何评价了。   “虽然我不大喜欢郑夫人,但也忽然觉得她是一个可怜人。”傅新桃说着,又笑了一下,“但还是我们萧大人最可怜,差点儿被我误会一场,差点儿背了黑锅,被迫亲自上门解释。”   萧衍瞥她一眼:“若不是怕有的人晚上睡不着觉,我倒是也不必如此。”   傅新桃:“……”   “你怎么知道会睡不着?”她不服气,轻哼道,“没准转头就忘。”   萧衍笑:“看来刚刚被扎那一下,已经不疼了。”   被命中“要害”的傅新桃:“……”   败下阵来,她双手背在身后,气鼓鼓:“那也是被你吓唬的。”   “不过……”   傅新桃望向萧衍,低低问,“我怀疑你,你不生气不伤心不难受吗?”   萧衍无声一笑。   他开口,语气严肃:“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为此难受。”   “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待傅新桃给出自己的某一种猜测,他又说,“你没理由无条件相信我。”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也不是。”   “你对我产生怀疑,必定是我做的事情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了。”   “解释的责任在我这儿。”   “若我无法解释,那么你怀疑我、不信我,都是正常的。”   傅新桃听着萧衍的这些话,心头颤动,止不住的鼻酸,又有些想哭。   萧衍眸光几分温柔,却故意带上调笑意味:“年年妹妹不必为我丢原则。”   一句话刺激得傅新桃更厉害。   努力忍一忍,没忍住,她“哇”的哭出声,呜呜咽咽想——   她的衍哥哥果然是最好的!   ·   虽然基本确定郑小娘子是误会了萧衍,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形,傅新桃没办法完全帮萧衍“洗刷冤屈”。只能暂时委屈萧衍,在郑小娘子那儿背着那口黑锅。   在畅春园游玩那阵子,赵淑媛承诺过带傅新桃去宫里的藏书楼。   她说到做到,寻得合适的时间便派小太监上傅家接人。   皇宫的藏书楼比之畅春园的藏书阁确实气派许多,藏书也远远要更丰富。   傅新桃迈步走进藏书楼,只觉眼花缭乱。   “傅小娘子一瞧见书便直了眼。”赵淑媛见傅新桃呆愣愣的,不免好笑,“你可当真是我认识的人里第二喜欢书的,高居第一的是我皇兄,说来可怕,这儿有半数的书,我皇兄都看过。”   藏书楼建造得十分宽阔,书架也比畅春园藏书阁大上两号。   随便一架子书少少几十上百册。   傅新桃听得暗暗咋舌。   赵淑媛却笑:“你不怀疑我说的话是假的么?我敢说,你就敢信?”   “殿下有必要撒谎吗?”傅新桃看着赵淑媛,轻唔一声,“从小时候起时常泡在这里,论起来未必做不到。且听说过有人看书一目十行,想是速度极快。”   赵淑媛笑嘻嘻道:“那你猜对了,我皇兄确实打小喜欢泡在这藏书楼。”   “可惜我没有这个天赋。”   没有看书天赋的赵淑媛也没有办法陪傅新桃一直待在这里。   留下两个自己身边的宫人,她先行离开去忙别的,只说晚一些回来找她。   傅新桃虽稍有不安,但没有拒绝。   她想着,自己左右不会去别处,待在这藏书楼里看书总归无碍。   何况宝阳公主留下了宫人。   当真有什么事,有宝阳公主的面子在,多少能帮她挡一挡。   赵淑媛走后,傅新桃仍旧只捡医书快速翻阅。   不过有畅春园那一次的教训,她不敢太过专注,留了几分注意力在周围。   宫人纷纷与赵祐景这位太子殿下行礼请安时,傅新桃立刻放下手中医书,快步迎上前,退到一旁与宫人们一起请安。得知对方爱书,且有畅春园谈论宫女雪晴那件事,她已经不会东想西想了。   赵祐景瞧见她,似乎一脸稀奇:“你怎么在这儿?”   傅新桃答:“是宝阳公主恩典,让臣女到藏书楼来长长见识。”   “免礼罢。”   赵祐景负手立在傅新桃面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她,“又在看医书?”   傅新桃想一想,点一点头。   赵祐景视线扫向书架,笑道:“这藏书楼孤熟悉,孤帮你找。”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傅新桃话方才出口,赵祐景已用不容抗拒的口吻说道:“跟上,是命令。”   赵祐景率先往里面走。   傅新桃无法,快步上前,跟在他的身后。   赵祐景当真对这里极为熟悉,甚至没有任何迟疑犹豫便走到一书架藏得很深的医书前。他回过头笑道:“这儿都是一些孤本,宫人是不敢随便告诉你的。”   “虽不知你到底在查什么,但这些医书孤翻阅过,很多稀奇古怪的病例。”   “说不定会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傅新桃无疑是心动的。   她克制住情绪,福身对赵祐景说:“多谢太子殿下。”   “也不必道谢。”   “你之前帮孤看病,孤尚未与你赏赐,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   赵祐景复道:“你慢慢看,孤去别处。”   话音落下,他抬脚越过傅新桃,走到离得有些远的另外一处书架前。   傅新桃偷偷看一眼,四下瞧不见赵祐景的身影。   她对着书架默默深呼吸几次,上前两步,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医书。   不知翻阅到第几本医书时,当视线触及“蛊毒”二字,没有缘由的,傅新桃心里咯噔了一下。飞速看完那几页内容,想要再多研究,却发现已经没有其他记载。   这是她师傅没有教给过她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翻遍那么多的医书,确定它的记载极少,普通大夫很难辨认。   终于被她找到了吗?   傅新桃手指下意识攥紧手里的书册子,咬一咬唇,恨不得马上去见她师傅。   她不知道,她师傅大约不会多说。   倘若她已经找出来了,以她师傅的性格,势必隐瞒不下去。   但,她是不是得避着萧衍?   傅新桃一面暗自盘算,一面表情镇定将书塞回去,又抽出一本新的医书来。   事关萧衍的秘密,不能让外人觉察,哪怕太子也不行。   她心里却并无任何高兴。   蛊毒,如果当真是蛊毒……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萧衍又该吃了多少苦头?   这也无疑是陷害。   甚至遭遇这样的陷害时,他身在边关,正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那个害他的人,是抱着何种心思?   这个人已经被找到了吗?抑或是……不是什么轻易扳倒得了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5章 请教   傅新桃再翻藏书楼里的其他医书, 遍寻不到蛊毒之说。   这使得她愈发坚定得去见自己师傅一面。   但赵祐景同在这个地方,远远近近宫人不在少数,她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份沉着镇静。在外人看来, 便像是始终什么收获也无。过得半个时辰, 她停止翻阅书籍。   将手中的书册子妥帖放回书架,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傅新桃转过身去。   她与赵祐景行礼,对方垂眼看着她问:“不看了么?”   傅新桃说:“回殿下的话, 臣女想找的东西, 似乎没有记载。”   赵祐景微微挑眉:“你想找什么?”   “臣女此前曾翻阅过的一本医书上记载过一种病, 病状为‘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 皆戴白浆,随决随生, 不即治, 剧者多死’, 只那书上不曾写如何治疗,便想瞧一瞧有没有记载治疗之法的书籍。既寻不到, 唯有去找师傅讨教了。”   赵祐景沉吟中问:“不治之症?”   “或许是……”傅新桃轻轻叹气, “尚不曾亲眼见过此种病症的病人。”   赵祐景道:“若为疑难杂症, 你碰见了也只能尽力而为。”   “何况那医书上记载的, 也未必字字准确,总归还是要‘眼见为实’。”   傅新桃应声附和:“太子殿下说得是。”顿一顿,她又道:“所谓对症下药,须得根据病人具体症状,才好判断该如何医治, 治病之事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   赵祐景笑:“许多事情倒也都是这个道理。”   “倘若一味在纸上谈兵,终究容易引来夸夸其谈、华而不实之嫌。”   两个人正说着话,赵淑媛折回藏书楼来找傅新桃。   见赵祐景也在这里,她虽惊奇,但未多想,领着傅新桃上自己的碧霄宫去。   傅新桃又陪赵淑媛听过半天曲儿才出宫回府。   在藏书楼和赵祐景的一番话谈及的病症句句为真,不怕被探究。   翌日,她安心出城去寻自己师傅。   ·   天刚蒙蒙亮,傅新桃已梳洗妥当。   简单用过早膳以后,她领着小厮丫鬟,乘马车出城去了。   今儿是个阴天,乌云压在头顶,空气里透着一股沉闷,逼得人心情焦躁。   入得山林,越发给人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马车将将到得院门外,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从天幕落下。   春雨秋杏下得马车,撑起伞,方才去扶傅新桃也从马车上下来。   “你们先在马车里等着。”傅新桃从秋杏手里接过伞,吩咐道,“也要小心一些,注意安全,待会儿如若雨下得太大,便先进来避雨,我会交待刘大娘一声。”   春雨和秋杏点头应诺。   傅新桃撑着伞走到院门前,敲过门后很快进去了。   吴洪坐在廊下的一把藤摇椅上,正欣赏雨中景色。他手边一张小几、一盏热茶、一碟花生米,一碗剥好的石榴,惬意十足。傅新桃走到廊下,同他打招呼,他却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   刘大娘帮忙端来一张椅子。   傅新桃道过谢,直接将椅子拖到吴洪的身边坐下。   自上一次和萧衍一道过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可显然她这位师傅脾气未消。   那时萧衍如何也不让她师傅帮忙看诊,他们是被一起赶出去的。   傅新桃原本是有些忘记了,但是瞧见她师傅这幅气咻咻的模样,很难不回想起来萧衍怎么惹过她师傅不愉快。坐在吴洪身边的她,沉默几息时间方才开口。   “师傅,我知道你当初见到萧衍的时候是有什么发现了。”   她开门见山,同样心知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吸引她师傅注意力的话题。   吴洪果然竖起耳朵瞥过来一眼。   只拉不下脸,他佯作不感兴趣的轻哼一声:“这又与我何干?”   傅新桃说:“这种毒我从未见过,不晓得要如何医治。”   “除去请教师傅,别无他法。”   吴洪不接话。   傅新桃望向院子里正被瓢泼大雨冲刷的木棉树:“是蛊毒,对吗?”   “我翻了许多医书才找到一小段记载。”   “但看到的时候便觉得,多半是这么一回事了。”   “先前那一次,萧衍陪我来您这儿,您见到他,既说可以帮他医治,说明是有医治之法的。我今天来便是为着这个。我想医治好他,想知道要怎么才能医治好他,也只能求助师傅。”   吴洪清楚傅新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这么说,必然下定决心,没有在他这里得到答案,定然会找其他办法。   可是,吴洪并不赞同。   搁下手中茶盏,他坐起身:“谁都能帮他治病,你不行。”   意外的话使得傅新桃紧紧拧眉。   她无法理解,抿唇问:“师傅为何这样说?”   “你太在乎那个小兔崽子了。”吴洪语气冷静到有些冷漠,“一旦治不好他,一旦发生意外,这个打击足够令你从此一蹶不振,自责一辈子,所以为他治病的事绝对不能交给你来。”   傅新桃嗓子一哽。   她师傅这么说等于在告诉她,萧衍不一定能被治好,甚至……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   无法接受吴洪的话,傅新桃执拗道,“一定会有办法。”   吴洪嗤笑,不留情面打击她:“意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连治不好这种可能都无法接受,那你这么多年的医也算是白学了,往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傅新桃不服气:“师傅之前不是还想帮他医治?怎么就治不好了?”   “当然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治。”吴洪笑一笑。   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一个不愿意配合的病人。   这个道理傅新桃当然懂,她低头,问吴洪:“那天师傅和他聊了些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吴洪说起这些就按捺不住脾气,“我想帮他治病,是他自己不愿意。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这就要问问他自己了。不过很明显的一点,他在避免身上的蛊毒有任何意外发生。”   解毒意味着须得采取一些办法去动摇他身体里的蛊毒。   无论施针、吃药,还是别的,都会产生影响。   在这个解毒的过程当中,不见得施针吃药能马上见效、情况好转,中间甚至可能需要面临许多惊险时刻。他或许会昏迷、会卧床不起、会无法行动自如……   傅新桃心里十分明白。   萧衍有想做的事,他现下无法搁下这些事情,那么必然要舍弃一些别的。   见徒弟沉默,吴洪扯一扯嘴角:“他是不是想报仇?这蛊毒从来不是随随便便能中的,有人精心设计下毒于他却见他没死,如今恐怕正在日夜心惊胆战。”   傅新桃说:“之前有一次他受伤了,没有声张,是我帮他处理的伤口。”   “伤他的武器有毒,我用师傅的解毒丸帮他解毒的。”   吴洪最晓得那解毒丸多难调制。   他嘴角抽了抽:“你对他当真是舍得你师傅的心血。”   “解毒丸不正是用来解毒的吗?”傅新桃无辜道,“他当时又是受伤又是中毒,伤口一时半会愈合不了,自然得先把这毒解了才行,更容不得我多犹豫迟疑。”   吴洪“呵”的一声:“怎么?我还得夸你不成?”   “这倒不是。”傅新桃小声说,“所以,师傅你看,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可以帮他治病解毒。”吴洪斜眼,“之前我是这个态度,现在一样是这个态度,但问题不在你师傅我身上,在那个小兔崽子身上。你要是能说服他让我帮他医治,我自然乐得医治。”   要说服萧衍……傅新桃也觉得犯难。   她想一想,问吴洪:“若为蛊毒,师傅打算怎么医治?”   吴洪轻描淡写的口吻:“具体怎么治我也不清楚,可以各种办法试一试。”   “以毒攻毒这法子我就觉得不错。”   傅新桃:“……”   难怪她师傅当初会那么乐意帮萧衍看诊。   “这蛊毒既也被称为毒,哪怕今时今日萧衍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身上这毒终究有发作的一天。”傅新桃自觉转移话题,“师傅,他如果一直不肯医治,我们可不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吴洪明白她的意思,一甩衣袖:“哼,你这小娘子还真会为难人。”   “所以,你是打算顺着他?不劝他早早医治了?”   “只是做两手准备。”傅新桃说,“我劝一劝他就愿意医治最好,如果不愿意,我觉得他应该是有自己特别的理由和原因。我不想逼他做选择,让他更痛苦。”   “师傅,虽然他是年纪轻轻就上战场杀敌的人物,但不代表他不惜命。”   “至少在他眼里,那些比性命重要,我想尊重他的决定。”   吴洪抬手在傅新桃脑袋上敲了一记:“那小兔崽子何德何能!”   “你这几天暂且留下,师傅我也帮你琢磨琢磨。”   傅新桃惊喜得从椅子上蹿起来。   她终于露出笑脸,笑容却冒着傻气,冲着吴洪大声嚷嚷:“多谢师傅!”   不多会儿,外面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重新钻出来,天边挂起一道彩虹。傅新桃避开雨后积水、沐浴着阳光,走到院子外面让春雨秋杏帮自己把包袱拿进来。   吴洪仍旧闲闲躺在廊下的藤摇椅上。   他看着傅新桃来来去去的忙碌,吩咐刘大娘:“今天中午多加几道菜。”   ·   傅新桃在吴洪这里留了七天的时间。   之后她乘马车回京都,除去刘大娘塞的瓜果蔬菜,瞧着和去时没有区别。   这些日子,她同样暗暗打定主意,往后要对萧衍更好一些。从她师傅那里进一步了解医治蛊毒有多难后,她慢慢体会到萧衍的心情,也理解他选择不说的做法。   是太清楚她的性子罢。   但她并不觉得苦涩,因为感受到了萧衍的心。   傅新桃回到傅家,首先回沁芳院梳洗过,换得一身衣服。   收拾妥当,她准备去见自己娘亲,春雨从外面进到里间:“萧大人来了。”   来得这么巧……   念头一瞬闪过,傅新桃醒过神,萧衍分明是掌握她的动向。   是以她刚刚回到京都,他就出现在傅家。   傅新桃去见萧衍。   廊下的人一如既往英姿潇洒,穿交领曳撒,周身散发不容轻易靠近的气息。   萧衍闻声回头,继而转过身看着傅新桃走近。   傅新桃脸上笑意浅浅上前:“我才从师傅那儿回来,怎么这么急着找我?”   萧衍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见傅新桃面色如常,他忽而淡淡一笑,眉眼间却藏着几分无可奈何。   “去我书房说话。”   萧衍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往外走,傅新桃一愣,不得已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摘抄自《中国的医药》第102页。   ~   有点吃撑了,今天就更这么多吧(*/ω\*) 第46章 坦白   窗外风声萧萧, 书房一片静寂无声。   傅新桃乖乖巧巧坐在大圈椅里,保持安静,等萧衍先行开口。   他似乎提前有所准备。   傅新桃随他过来他的书房, 丫鬟婆子已经备下茶水点心退出去。   知道萧衍中了蛊毒后, 再见到这个人, 她心里止不住生出一股酸涩的感觉,但傅新桃知道她不能也不应该在萧衍面前表现得悲伤。毕竟萧衍自己都不哀哀戚戚。   何况又不见得就治不好了。   她如果一见他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只会让萧衍更加难受罢。   萧衍的确瞒得很好。   这么大一件事, 偏偏就硬挺着半个字都不说。   或许这是为了保守秘密, 为了将那些隐秘的事情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却不见得他不会为此痛苦煎熬。傅新桃不敢说遭遇同样的事,她也能一个人硬抗。   不过萧衍今天找她是为着什么?   她刚从师傅那儿回来……总不会他已经发现她是为了什么事情去的?   傅新桃胡思乱想间,终于听见萧衍出声道:“我以为你从你师傅那儿回来, 会有话想要问我。”她思绪回拢,抬眼望向书案后的人, 萧衍复开口, “没有吗?”   “没有。”   傅新桃压根不打算和萧衍谈论这些, 是以回答得毫不犹豫。   萧衍沉默一瞬:“不久前,我说过, 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也不至于刚说完便做不得数了。”   可傅新桃不认为那些是直接能问萧衍的事情。   她对萧衍道:“我知道的, 可是我当真没有要你亲自解答的问题。”   萧衍明白过来这个人是已然打定主意装什么都没发现。   他微微拧了下眉, 继而低低一笑:“我有。”   傅新桃一怔:“什么?”   萧衍看着傅新桃问:“我问, 你就会告诉我实话吗?”   一句话听起来很有些耳熟。   傅新桃耳朵红了红,不由鼓一鼓脸颊,横一眼萧衍:“干嘛学我说话。”   之前郑家的事情,她就是这么问萧衍的。   怎么还反过来用在她身上?   萧衍嘴边泛起一丝笑意,说:“因为想听你的实话。”   傅新桃思考过片刻, 才回答萧衍:“得看都是一些什么样的问题。”   萧衍道:“和我有关的。”   傅新桃闻言,一颗心骤然悬起来,心下几分警惕,面上仍旧表现得平静。   “那你问罢。”她想先听一听萧衍怎么说,因而没有拒绝。   也许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呢?   然而,萧衍再度开口,便是不留任何余地的一句:“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了,对不对?”傅新桃被问得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他,萧衍却笑,继续追问,“这段时间你去见你师傅,也是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傅新桃:“……”   她要怎么否认,萧衍才有可能相信?   傅新桃乍一下想不好怎么回答萧衍的问题,因而没有马上给出答复。   这会儿,萧衍已经抬手,动作利落,摘下脸上的银质面具。   在目光触及他面庞的一个刹那,傅新桃霍然起身。   她心脏这一刻间仿佛被狠狠攥住般,难受得令她遏制不住情绪,红了眼眶。   萧衍垂下眼,随即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将那些狞狰遮挡。   傅新桃跄踉往前两步,口中喃喃:“衍哥哥……”   萧衍说:“我只能以面具示人,虽然本不希望你为我的这些事操心,但想不出一个好法子彻底打消你的疑虑。其实也想得到,以你的聪慧和固执,除非你不在意,否则自有办法翻出来。”   “即便希望隐瞒你直到这蛊毒发作或寻到解毒之法,却再瞒不到那一天。”   “那么不如同你谈一谈。”   傅新桃从震惊中回神,走到书案前。   稳住情绪,她也对萧衍说:“是我自己自作主张,非要弄个清楚。”   “我想帮得上你的忙,不希望你有事。其实,我没有那么好奇,也可以不必告诉我更多……只是没办法放弃找能解这蛊毒的法子。既然是毒,总归有办法的。”   萧衍抬头看一看傅新桃,压低声音:“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傅新桃咬唇:“我……”   她的那些猜测要一一说给萧衍听吗?   萧衍看出她犹豫,不逼迫她,兀自道:“我是被下毒的,你肯定猜到了。”   “对方既然下毒于我,无非想取我性命,我活了下来,事情便不会轻易的结束。我为何接任这锦衣卫指挥使,你如今想必也猜出几分大差不差的原因,进而能对我如今想要做的事情做出些推测。”   傅新桃瞠目结舌,为萧衍如此直白说出一切。   确实,这些她此前都已经猜到了,却同样从未打算和萧衍对峙。   现在这些一一被摊开来说。   傅新桃忍不住暗暗叹气,这要她怎么继续在萧衍面前装傻?   “我只知道这么多。”她慢吞吞道,“对于我来说,知道这些也已经足够了,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追问到底。是我之前说过的,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的。”   “就是心疼你。”   越说傅新桃声音越低,“这么多的事情却没有人能帮你分担一下。”   萧衍只道:“你想帮我找出解毒的法子,也是分担。”   “其他的那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得自己去想办法解决的。”   傅新桃小声说:“那也还是心疼。”   执拗的话使得萧衍嘴角微翘:“年年妹妹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傅新桃:“……”   飞快看一眼萧衍,她稍稍别开脸:“你别这么喊我。”   萧衍问:“为什么?”   傅新桃咬唇道:“……怪别扭的。”   她哪儿敢告诉萧衍,小时候不觉得,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他再这么喊她,她就不争气的受不住,几个字听得骨头都酥酥麻麻。被他晓得,她当真又能羞死过去。   萧衍见她耳根都红透了,压下笑意:“有吗?我觉得挺好的。”   “你喊我哥哥,我喊你妹妹,扯平了。”   傅新桃自认为凶巴巴瞪一瞪萧衍:“以后只称呼你萧大人,可以了吗?”   萧衍轻笑一声:“年年妹妹随意。”   傅新桃:“……”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欠揍!   “刚回京都那会儿,你故意冷着我,是不是以为那么做我就不会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了?”她盯住萧衍自顾自说,“可惜我们打小认识,一起长大,我根本做不到随随便便对你不管不问。”   起初确实想过冷着她一点,也许可以让她知难而退,放弃深究。   但又清楚她不是这样肯随便放弃的性子。   很快他就改变心思了。   有朝一日若得幸平安健康,这般冷着她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又假如剩下的时间并不多、只有这么多,与其让她后来遗憾懊悔难过,不如让她多几分快乐。这样倘若有一天仍记得他,也好歹能回忆起一点愉快的事情。   这份心思,萧衍自己压在心底。   他温和对傅新桃道:“那时是我不对,你关心我,我不该那样对待你。”   萧衍语气软下来,傅新桃只会比他态度更软。   她小声说:“我不是责怪你。”   “只是如果出于这样的目的,我觉得没有必要。有些事,尤其是你的那些事,如果不想说那就不说,但不要打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名义故意疏远我们,好不好?”   萧衍轻撩眼帘:“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名义?”   傅新桃轻咳一声道:“比如我会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之类的……”   “真的为那个人好,应该是全心全意的支持、陪伴和信任,是不做伤害那个人的事情,而不是冠冕堂皇用为那个人好的名义,实际上却做尽让人难过的事,说尽让人伤心的话,对不对?”   萧衍便明白傅新桃的担心忧虑。   他含笑应声:“对。”   傅新桃悄悄松下一口气。   萧衍会这么说,等于许下承诺,不会做那样的事。   “所以——”萧衍话锋一转,又说,“年年妹妹如果希望我好,便不要太为我的这些事担心焦虑、伤心难过,不用总想帮我,这样很容易让我分心。我自己会有分寸,你要相信我。”   傅新桃感觉萧衍之前说得那么多话,都是为了这一段。   她想一想,问:“包括蛊毒?”   萧衍颔首:“你大约已经晓得,这蛊毒要解,实非易事,甚至全凭运气。风险太大,在做完其他的事情之前我没办法分出精力去解毒,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好歹能撑得住一些时日。”   “我答应你不会乱操心。”   傅新桃一笑,“那你也答应我,如这蛊毒有变故,要找我、要让我知道。”   她忽而间俯下身,凑近萧衍面前。   同时,她压低声音悄悄说:“我这些天没有在师傅那儿白待。”   明媚的脸孔近在咫尺,靡颜腻理,皓齿朱唇。   一双眸子明亮澄澈,灵动潋滟。   傅新桃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钻进鼻尖。   萧衍微怔,随即扯了下嘴角,淡淡的笑容说:“好。”   得到肯定答复,傅新桃欣喜抬头,一时不察两个人离得太近,嘴唇几乎是擦着萧衍的脸颊而过。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她慌张中眨眨眼退开两步,脸上烧起来。   “那你要说话算话……”   傅新桃视线游弋,不敢看萧衍,“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萧衍仍是笑:“好。”   傅新桃如蒙大赦,迅速逃离萧衍的书房。   回到傅家,脸上的热度未退,心口依旧怦怦直跳。   傅新桃一面懊恼拿手背反复贴着脸颊,一面又为萧衍的坦白而高兴。   她喜欢和萧衍这样的沟通。   无论有什么事都能说个明明白白,能互相体会体谅彼此的心思。   傅新桃嘴角弯弯。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不值得?   ·   萧衍的坦诚,对于傅新桃而言,便是莫大的安抚。   他希望她能相信他,可是除去相信他,她能够做的又有多少呢?   傅新桃对萧衍十二分的信任。   那些关心,也悉数化作衣食住行的点点滴滴。   不觉间已是七月流火。   在夏天的躁意逐渐褪去之际,杨正安的医馆终于开张了。   这种大喜事,傅新桃自然要去捧场。   甫一从马车上下来,抬眼瞧见医馆上悬挂的牌匾,她忍俊不禁。   哪有人开个医馆便直接挂个医馆的牌匾?   也就她师兄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但行医最要紧的可以医治好病人,别的都是其次。   以她师兄的能力,想必很快在京都站稳脚跟,有所名气。   如是念头转过,杨正安恰巧发现傅新桃,冲她挥手:“师妹!”   傅新桃点点头欲拔脚往前,却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拨人,将杨正安围堵住。   这些人直接把杨正安围在中间。   他们披麻戴孝,又老的老、少的少,老的哭天抢地,小的拉拉扯扯。   杨正安显然被闹懵了。   这当口,却听得一个老人家哭喊道:“庸医害人啊!我丈夫死得惨啊!”   闹事的意图已显。   傅新桃皱眉,扫过这些人,偏是叫老人孩童打头阵,只觉得他们有备而来。   她正准备吩咐天冬上前去解救自个师兄,邢丽春也从医馆里出来了。邢丽春面色冷淡,凭着自己的武艺,控制力道,伸手一下一个把杨正安身边的人揪到一旁。   最后是把杨正安揪到自己身后。   邢丽春冷眉冷眼看向其中的一个老婆子:“你丈夫没了?”   老婆子似乎打了一个哆嗦。下一刻,她变脸般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哭:“你们这家医馆的杨大夫害死了人,还不认,你们不是人,你们明明是禽兽啊!”   周围很快不少百姓凑上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邢丽春“呵”的一声,冲着老婆子一伸手:“我们医馆治的,那药方呢?”   “若是我们杨大夫帮忙看诊的,这药方,一份给病人,一份自己留存。这么做为的便是预防出现像你们这样企图闹事的人的时候,好有证据能自证清白。”   “既咬定责任在我们,药方拿出来对一对。”   “对完药方,确定无误再说别的。”   邢丽春一席话是有理有据。   傅新桃站在不远处听着,见她这般袒护自己师兄,不觉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啵啵啵~ 第47章 直接   杨正安的医馆请了几位药僮帮忙。   邢丽春控制住局面, 他们反应过来也立刻赶到她身边把情况稳住了。   上一次见过邢丽春的功夫,不觉得如何。   今天再看,她的身手要对付普通人果然绰绰有余。   场面得到控制之后, 傅新桃看着这些闹事的人, 既认为他们有备而来, 也怀疑今天这一出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论起来,这样的事其实算不上多么稀奇稀罕。   一间医馆刚开业就出现不好的传言,有多少病人还敢来?没有病人, 这医馆说不得过些日子就开不下去了。如此, 那些病人依然只能去原来那些医馆看诊治病。   如果当真有人捣鬼……   傅新桃环视过一圈凑热闹的老百姓, 目光在一道身影略略停顿,便收回来。   随即,她交待小厮天冬几句话。   天冬一听就明白傅新桃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身手不错的, 钻进人群不过片刻,又揪着个人回来。   只是天冬没有往傅新桃跟前走, 而是把人抓到杨正安和邢丽春的面前。那些正忙着打头闹事的老婆子乍一瞧见这个人, 表情有瞬间的凝滞。杨正安更为诧异与不解:“这是做什么?”   天冬笑了笑:“杨公子不认得这一位李大夫么?”   杨正安更为疑惑, 天冬继续道,“这些闹事的人只怕是李大夫找来的。”   被揪住的李大夫眼睛狡猾转了两圈, 正准备训斥天冬血口喷人, 又发现眼前走过来一个人。他看一看这张冲他微笑的脸, 一愣之下, 想说的话哽在嗓子眼。   傅新桃问:“还认得出我吗,李大夫?”   见李大夫不说话,她笑又不笑道,“您当真是舍不得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往前傅新桃曾经遇到过差不多的事。   后来派人暗中仔细的查一查,发现是这一位李大夫在背后捣鬼。   他花银子让人闹事, 只为旁的老百姓以为她不是真心为大家治病,也为叫他们以为她说的不收银钱都是假的。这么做的原因么……无非就是挡了他的财路。   那一次见他哀哀戚戚求饶,再三保证不会再犯,会老老实实开医馆,加上他家里确实上有老、下有小的,傅新桃最终心软选择放他一把。他也的确老实了很长一阵子,谁知又闹到她师兄头上。   李大夫认出傅新桃,心下咯噔,却格外“审时度势”。   他立时间选择故技重施,认错求饶。   若非有天冬在旁边制住他,只怕这会儿已经跪在傅新桃面前磕头了。   但这一次,傅新桃不可能放过他。   心术不正之人,要如何治病、如何救人?   兴许到头来旁人性命尚不及他想拿到手的金银来得要紧。   “天冬,把他送走,莫在这儿脏了我师兄的地方。”傅新桃吩咐一声,扭头去看闹事的那家人,露出一个和善笑容,“你们也走一趟衙门去?不然李大夫这些事,叫人怎么审、怎么查?”   一句话叫那些人露出惊慌之色。   人群中有认出傅新桃的,不禁热烈讨论起来。   “是不是常常在西郊义诊的傅小大夫?”   “傅小大夫不是少年郎?”   “你傻啊!傅大人只有一位千金,傅家哪来的少年郎?”   “这……”   “说起来这个李大夫以前确实找人去傅小大夫那里闹事,我亲眼瞧见的。”   “那他怎么一点事没有?”   “觉得他可怜,放过他了呗。”   “那他还出来害人。”   “这有什么,还不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   傅新桃没有管这些议论,而邢丽春当下现掏银子找了几个壮汉,指挥他们拿下几个闹事的,和天冬一起把这些人扭送到官府去了。医馆前的闹剧暂且平息。   趁着人多,傅新桃抓住机会,拉过杨正安对围观的人说:“自是该祝大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但倘若有些个病痛,需要找大夫医治,不妨来找我师兄,往后我也会常常来这儿义诊的。”   杨正安微笑附和:“但凡前来看诊的,在下定全力医治。”   话说罢,他们穿过人群,相继走进医馆。   一场热闹到此也很快散了。   医馆内,杨正安认真对傅新桃说:“幸得师妹识破他们的诡计,多谢了。”   傅新桃笑:“光谢我么?最开始站出来的可不是我。”   几分调侃令杨正安脸上一红,他转身拱手对邢丽春鞠一躬:“多谢丽娘。”   邢丽春别开脸,嗤笑道:“你就是个笨蛋。”   杨正安却笑一笑说:“方才我确实笨,不知所措,全靠你们帮忙。”   又有杨正安的熟人前来祝贺医馆开张,药僮进来喊他。   他转而出去招呼客人。   邢丽春淡淡看一眼傅新桃:“里边喝茶罢。”   话音落下,她转身往里面去,傅新桃便抬脚跟在邢丽春的身后。   杨正安平常依旧住在东梁河的宅子。医馆除去前边的大堂是看诊抓药之处外,里面几个房间,有的用来安置病人,也有两个是用来自己休息或招待客人喝茶的。   邢丽春带傅新桃到其中一间屋子。   医馆里自然没有请伺候人的丫鬟婆子,春雨和秋杏机敏为她们端水倒茶。   自个师兄和邢丽春之间关于感情的事,傅新桃以前没插手,现在更不会有意八卦追问。这是他们的事情,只要邢丽春不会故意害她师兄,她不觉得有必要多嘴。   但她看着,邢丽春并未真正接受她师兄。   许因邢丽春惦记为父报仇,那毕竟是一件大事,压在心上便无心想别的了。   不知傅新桃心事的邢丽春一张脸看不出情绪。   她喝下一口茶,终是朝傅新桃看过去,率先开口:“我没有肖想萧衍。”   出声却叫傅新桃差点被茶水呛到。   傅新桃看着邢丽春,哭笑不得:“邢小娘子为何同我说这个?”   邢丽春说话十分的直接:“我听杨正安说,你和萧衍自幼相识,相伴长大,关系不俗,怕你之前听到外面的传言,对我有些误会。总之,我从未肖想过萧衍。”   “我企图刺杀萧衍那天,听说你也在场,都瞧见了。”   “后来知道是我误会萧衍,他没有计较,留我一条命,我欠他一份恩情。”   “不过这份恩情,也算还回去了。”邢丽春看着傅新桃说,“虽然不能告诉你更多我的事,但你不必认为我和萧衍有纠葛。我就是有一天和你师兄有什么,也绝对不会和他有什么,你尽可放心。”   邢丽春信誓旦旦。   傅新桃觉得,一时不知应该心疼萧衍还是心疼她师兄才好。   尤其是邢丽春语气很认真。   这个人正儿八经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和萧衍有感情纠葛。   傅新桃没忍住扑哧一笑:“邢小娘子怎得这般可爱?”   似乎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词形容过,邢丽春不可置信般拧眉瞪着眼。   傅新桃压下笑意:“我知道的。”   “你和萧衍之间是误会,你们之间没有感情纠葛,这些我都知道。”   邢丽春微讶,继而恍然:“萧衍告诉你的?”   傅新桃没有否认,不过她粗粗解释道:“原本是担心他安危。”   邢丽春又看了一眼傅新桃。   她略略沉吟,眉眼舒展,轻笑一声:“当真是错看了。”   这是在说错看萧衍。   只是,邢丽春也没有打算深聊下去。   傅新桃同样不准备谈论这些,笑着问邢丽春:“邢小娘子在京都住得习惯、吃得习惯吗?好在京都各种菜式的饭馆都有不少,各地的正宗菜许多都吃得到,想念家乡的时候,好歹能解个馋。”   这样的话题无伤大雅,会意的邢丽春和傅新桃聊起家乡与边关的风土人情。   两个人如是一边聊一边喝得几盏茶,关系也不似最初僵硬。   ·   交浅言深是大忌。   傅新桃和邢丽春都懂得这个道理,谁都没有谈太过私密的话题。   虽然聊得都是些琐事,但从邢丽春的谈吐里能意识到她毕竟是将军之女。   邢家变故使得她多少落魄,可一身傲骨仍在。   在医馆待了一个多时辰,未免耽误他们正事,傅新桃便乘马车回傅家了。她刚从马车上下来,底下的人上前禀报:“小姐,宫里头来了人,一直在前厅等您。”   傅新桃听言,蹙眉道:“怎么没有派人去找我?”   “是那位公公说不必……”   得知前厅的那位公公是太子赵祐景身边的人,今日是遵从太子吩咐来为她送几本医书,傅新桃颇为诧异。她往前厅去,果然见到了赵祐景的贴身太监福安。   福安一见傅新桃,立刻离座行了个礼道:“傅小姐。”   傅新桃回了个半礼:“福安公公。”   “今日我师兄医馆开张,我出门去捧个场,因而不在府里,叫公公久等了。”她有意解释,继而又说,“府上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公千万见谅。”   福安笑着回:“奴才刚到,不曾久等,傅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这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给傅小姐送来的医书。”   福安将一个匣子捧到傅新桃的面前。   他道:“太子殿下说,这些书都是借来的,待傅小姐看完须得还回去。”   掩下心思,傅新桃双手接过匣子:“谢太子殿下恩典。”   福安笑一笑:“东西送到,奴才也该回去复命了,傅小姐请留步。”   既是这般,傅新桃只吩咐管家和丫鬟去送人。她把匣子抱回沁芳院,后来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将匣子搁在榻桌,打开发现里边躺着几本颇有岁月痕迹的书籍。   当下无心细看医书,傅新桃本想着随便翻一翻,却发现匣子里的一封信笺。   这封信无疑是赵祐景写的。   信里内容不多,也没有其他什么话。   只特别对几本医书里的一部分内容进行了标注和说明。   此外,这些内容都与她之前和赵祐景在宫中藏书楼谈论过的病症有关系。   傅新桃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难道是在畅春园藏书阁、宫中藏书楼都无意中遇到过她,此前又听她谈及那病遍寻不到医治之法,所以专门派福安出宫,把这些医书送到了傅家?可是……   傅新桃感觉看不懂赵祐景的心思。   他这是随手为之?还是……总不会是有意在向她示好?   对于拥有太子身份的他而言,要找出这些医书,许不过一声令下的事情。只要他开口发话,自然有许多人愿意去为他办事,且办得要多漂亮就能有多漂亮。   唯独这封信又叫人感觉到几分真诚之意。   半句旁的话都没有,仿佛是单纯想帮她一点忙,让她能更好研究病症而已。   傅新桃有些纠结。   但她一想再想,仍然决定,之后把这几本医书好好的看完。   无论如何,书是无辜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先补一下昨天的更新o(* ̄▽ ̄*)ブ 第48章 皇帝   赵祐景吩咐福安送来的医书, 是《玉函方》、《肘后救卒方》以及后人增补《肘后百一方》、《广肘后备急方》的书卷里分别挑选的几册。傅新桃此前看过的,只是《肘后救卒方》的手抄本。   《肘后救卒方》有三卷,而它的前身便是《玉函方》。   由于《玉函方》足足有一百册之多, 不便急用, 前人编出《肘后救卒方》。   只是, 傅新桃听她师傅提过,《玉函方》早就已经失传了。   谁知自己有一日竟然会亲眼见到孤本。   这些书册子必然极不易得。   无论如何,她能有机会读上一读, 都是靠着太子, 这一点无法否认。   那天福安把话说得很明白, 书是要还回去的。   傅新桃心领神会,之后几天便整日待在书房里面埋头抄书,哪儿也不去。   待抄完书, 她就该进宫谢恩去了。   太子命人送来的医书,收下了、也看了, 必要当面谢过恩典的。   因而, 过得数日, 将赵祐景送来的医书抄完看完,傅新桃把医书原样放回匣子里, 而后捎上匣子进宫去。之前赵淑媛给过她一块令牌, 可以保她自由出入皇宫。   这是傅新桃初次踏足东宫。   储君之所, 自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比之宝阳公主的碧霄宫更加气派。   傅新桃甫一从软轿上下来,等在廊下的福安已走上前:“傅小姐。”   她回应道:“福安公公。”   见过礼,福安却未领着傅新桃进入正殿,而是沿着长廊一路转到后花园竹林里的一处凉亭。远远便闻声声琴声入耳,是太子赵祐景此时正坐在凉亭内品茶听曲。   傅新桃跟在福安身后走到凉亭外。   一声通禀后, 她上前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请安。”   赵祐景似乎心情不错。   免了傅新桃的礼,他含笑招呼一声:“过来品一品这茶如何。”   匣子被交到福安的手里,傅新桃方走进凉亭。   净过手,她在赵祐景对面坐下,宫女上前要为她斟茶,却被赵祐景挥退。   “这些书便看完了?”   赵祐景亲自执壶,替她倒茶,递到她的面前。   傅新桃一面道谢一面双手接过茶盏说:“近来正好得闲。”   “臣女想着早些将书看完,送还给殿下,也免得万一耽误殿下的事情。”   赵祐景笑了笑:“孤用不上这些,能耽误什么?”略顿一顿,他又说,“倒是不知这些医书能不能帮上一点忙,为你解解惑,好找到那病症的医治之法。”   傅新桃回答:“这些医书都十分不易得,臣女有幸看一看已是受益无穷。”   “更要谢过太子殿下的恩典。”   她离座,与赵祐景福身,再一次行礼,态度说不出的客气。   赵祐景平平静静的瞧着她道:“你既受益无穷,光口头道一句谢便罢了?”   傅新桃一怔,微微抬眼。   赵祐景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问:“会煮茶吗?”   会自然是会的。   只是傅新桃自认茶艺不精,未免糟蹋好茶,自己平常不大动手。   现下赵祐景主动提出,亦容不得她拒绝。   傅新桃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这竹林凉亭里,为这位太子殿下煮上一壶碧螺春。   她小心翼翼,怕会出丑是其次。   若紧张之下一个不小心热茶烫伤自己,才叫得不偿失。   赵祐景坐在对面,安静且心情愉悦欣赏着傅新桃的这份小心和谨慎。   她紧抿着唇,稍稍蹙眉,眼角眉梢流露出严肃认真,却莫名透着可爱气息。   傅新桃一直能感觉到赵祐景的视线。   尽管对方似乎只是在欣赏煮茶,但她不习惯被这样看着,止不住情绪紧绷。   于是,凉亭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许的诡异与尴尬。傅新桃在这种诡异尴尬里,耐下性子煮茶,最后斟满一杯新煮的茶水递给赵祐景:“茶艺不精,殿下勿怪。”   赵祐景接过茶盏,轻嗅茶香,抬眼笑道:“傅小娘子谦虚了。”   话音落下,他正准备品茶,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是皇帝陛下来了。   傅新桃一惊,赵祐景亦立刻搁下茶盏,起身快步走出凉亭。   方从凉亭迎出去几步远而已,一道明黄身影已然出现在赵祐景眼前。   傅新桃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   赵祐景拱手躬身与嘉平帝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傅新桃亦随宫人行礼,竹林一阵请安的动静。   “听说太子在竹林喝茶听曲,朕便来凑凑热闹。”嘉平帝的声音在傅新桃头顶响起,他说话,语气温和慈爱,给人一种亲近之感,乍听到,并不叫人畏惧不已。   然而即使不抬头,傅新桃仍觉察得到老皇帝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威仪气度。   太子身上同样有这种气场,却终究尚比不过他的这位父皇。   赵祐景笑道:“父皇要来自然是欢迎。”   “儿臣再让他们摆上棋盘,难得父皇清闲,儿臣也陪父皇下下棋。”   嘉平帝乐呵呵的:“好啊。”   “咱们父子两个也很久没有下过棋了,这一次朕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赵祐景伸手扶着嘉平帝往凉亭里去。   一行人从傅新桃的身边经过,她眼前一片衣摆飘过去,又停下。   “年年妹妹?”   萧衍的声音响起,傅新桃错愕一瞬,仰头果然瞧见他。   其实,萧衍随皇帝陛下出现丝毫不值得稀奇。   只是她刚刚没敢往嘉平帝的方向看过去哪怕一眼,便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奇怪的是,这个人突然喊她,还是这么个称呼……   萧衍一句话引得走在前面几步的老皇帝和赵祐景都回过头。   嘉平帝笑:“萧衍,这宫里头你上哪来的妹妹?”   “是礼部傅大人之女。”赵祐景对嘉平帝解释说,“正好在儿臣这里。”   嘉平帝看他一眼:“怎么回事?”   赵祐景继续向自己父皇解释,把借傅新桃医书一事来去说了个明白。   嘉平帝道:“听你一说,朕倒是记起来了。”   “是不是之前入宫帮宝阳看诊过的那位傅小娘子?皇后同朕提起过的。”   赵祐景回答:“是。”   嘉平帝迈步走进凉亭坐下,笑一笑:“傅小娘子也进来说话。”   傅新桃不擅长应付这些又晓得宫里头规矩多,紧张得很,早在嘉平帝出现时,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原本不起眼,不会被发现,偏偏被萧衍掺和一下……竟变成这样,还要去凉亭说话!   萧衍是有意要认出她来的。   这一点傅新桃很肯定,哪怕她不清楚萧衍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现下同样顾不上这些。   傅新桃咬唇,横一眼面前一脸淡定的人,小声:“你也不怕我出差错。”   “没事的。”   萧衍安抚过她复道,“走吧,跟着我。”   他率先抬脚往前。   傅新桃跟在萧衍的身后,走进凉亭,再一次与嘉平帝行礼。   宫人上前为嘉平帝斟茶又退下。   他一面取过茶盏,一面望向傅新桃含笑道:“不必拘礼,起来吧。”   “谢陛下。”   傅新桃站起身退至旁边,低垂着头。   嘉平帝的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甚至要她抬起头来。   傅新桃依言抬头,嘉平帝审视几息时间,笑道:“和傅爱卿长得有些像。”   这样一句话无法叫她心情平复。也许是嘉平帝的打量让她产生了错觉,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但傅新桃不认为皇帝陛下单纯为了看一看她和她父亲是否相貌相近。   只是在这皇宫里,她是无权追究这些的。   傅新桃唯有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嘉平帝面前,能少说、不说便尽量沉默。   如此煎熬过片刻。   大约有事情与赵祐景细谈,老皇帝有意吩咐萧衍送傅新桃出宫。   有萧衍陪着,傅新桃不是那么慌张害怕。   却直到从宫里出来,上得马车,她才掀开车帘子低声问:“当真无事么?”   萧衍点头,等于回应她的想法。   傅新桃又问:“为什么故意在陛下面前认出我?”   她正心神不安,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带着些许置气意味。   见此,萧衍抬手摸一摸她的发鬓道:“在陛下面前露个脸也不是坏事。”   “何况我不认出你,陛下也一样会注意到你的。”   “你和太子喝的那口茶都还没凉。”   萧衍的亲密行径来得很突然,她心思和注意力直接被他的温柔举动牵走。   傅新桃嘟囔道:“……你说话就说话,干嘛要动手。”   萧衍收回手,轻笑:“别想太多,回去罢。”   “好。”傅新桃乖巧点点头,也对萧衍说,“你去忙罢,我回傅家了。”   直到目送傅家马车离去,萧衍方转身折回宫里、回去嘉平帝的身边。   不多时,他把嘉平帝从东宫送回勤政殿。   嘉平帝侧着身子,躺在龙榻上休息,招呼萧衍到近前。   宫人都已经退到外面去了。   嘉平帝问:“你和那位傅小娘子关系如何?”   萧衍如实回答:“我同她自小一块长大,现下依然有些往来。”   嘉平帝平平静静听罢,问:“那她可曾定过亲?”   萧衍又答:“据微臣所知,没有。”   嘉平帝思索半晌,看一看萧衍问:“她比你小几岁?”   萧衍仍旧如实回答道:“微臣今年正巧弱冠,她比微臣要小三岁。”   十七。   嘉平帝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个年纪。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他评价一句,继而想起赵淑媛,又叹气,“宝阳今年十六岁,也快了。”   “倒是能理解傅大人想把女儿多留几年在身边。”   嘉平帝笑,“可惜为人父母,不能太自私,他们终究得成家才行。”   萧衍没有说话。   嘉平帝复笑一笑:“萧衍,你也一样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函方》历史上是葛洪的医学巨著,他编成《玉函方》以后“采其要约”,又编写的《肘后救卒方》,梁代陶弘景把《肘后方》增补为《肘后百一方》,金代杨用道又选方增补为《广肘后备急方》。   ~   今天还有一更(*/ω\*) 第49章 中秋   傅新桃从宫里回来, 心情尚未完全平复。   为使自己不继续胡思乱想,她去书房新抄写一份医书准备送去给自己师傅。   抄书期间,心思放空, 原本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   然而半途中脑海里冒出萧衍的话, 傅新桃连忙停下手里的事情。   要是不小心弄脏抄好的书, 她又得重新抄一遍……   端起书案一角的一杯冷茶灌下,定一定心神,那些话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傅新桃咬唇, 索性细细想。   萧衍说在皇帝陛下露露脸不是坏事, 这句话必不是他随口说的。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说?   难道仍旧是为着宫女雪晴和太子之间的事情?   傅新桃原本已经不太想这些了。   因为太子看起来不像是不讲理的人, 只要不逼迫她,有些事她可以忍受。   这些想法,她之前都是和萧衍说过的, 没有隐瞒。   现下怎么想怎么觉得,萧衍其实不认同?尽管他当时并未这么说过。   是不是担心说了, 她会以为他小人之心?   傅新桃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书案, 猜测着这样一种可能性。   萧衍大概和她有不同的判断。   譬如, 他认为太子是有其他心思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这些对她很不利。   她在皇帝陛下露过脸, 皇帝陛下便好歹会对她有些印象。倘若当真到那一步, 有些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能在皇帝陛下这儿拦下。毕竟萧衍常常面圣。   一个没了几年的小宫女无人记得不奇怪。   经人提醒又想起来同样不奇怪,而想必皇帝陛下也不会想看太子意气用事。   凉亭里,皇帝陛下打量她,她确实禁不住生出些想法。   也许……陛下未必不记得。   太子现下虽然和她有些莫名的来往,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人十分克制。假如事先不清楚过去种种, 她会认为这个人友好和善,不会对他有任何偏见,更不会警惕。   当然,哪怕今时今日,她也没有理由认定他不是好人。   不过萧衍帮她“以防万一”,令她安心不少,如此事情好歹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傅新桃鼓一鼓脸颊。   要不是她够聪明,能想到这些……萧衍就等着收她白眼吧!   傅新桃没有考虑过去找萧衍盘问自己想得对不对。   来来去去这么点事,没必要非得打扰他。   她在心里先帮萧衍记下这笔账。   要是当真有算账的那一天,再翻出来好好和他说一说。   傅新桃新抄好一份医书之后,派小厮天冬送去给自己师傅,正好中秋将近,便也吩咐厨房做了好些月饼,一并捎去了。她师傅最爱五仁口味的月饼,送去的两攒盒月饼里,有一攒盒都是这个。   八月十三日。   沈珍命人送来一封信,邀傅新桃十五一块儿赏月出游,她答应下来。   收到沈珍的邀请,她免不了要想到萧衍这个中秋节打算怎么过。   中秋原本是重要的团圆节日,他却没有家人可以团聚,一个人未免太冷清。   傅诚和徐氏同样考虑到这一点。   他们派人去萧府递话,让萧衍到傅家一起过节,被萧衍回绝了。   回绝的理由是中秋当天宫中会设宴,他须得跟在嘉平帝左右,脱不开身。   如此便不好强求,傅新桃得知这件事以后也歇了心思。   ·   中秋节这一天,京都长街会有中秋灯会。   出门游玩的少男少女很多,不少姻缘便是在这样的日子促成的。   因着这样一层缘由,要怎么打扮自己无疑成为许多人为中秋灯会做准备时的一件大事。只是萧衍不得空,见不到人,傅新桃也少了这些想法,想着与往常一样。   秋冬的衣服,徐氏提前让人帮傅新桃裁了许多套。   过节不见女儿穿新衣服,她反而不满,硬是让傅新桃回去换了一身新衣裳。   “出门自然得打扮得漂漂亮亮。”   徐氏微笑,“便是这样才有过节的气氛和样子。”   傅新桃低头看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雪青缠枝牡丹锦缎对襟袄,浅紫折枝海棠褶裙,抬头冲徐氏一笑:“那女儿准备出门了?若是叫沈小姐等着便不好了。”   徐氏颔首:“去吧。”   “春雨、秋杏,今天街上热闹,人多手杂,你们要跟紧小姐。”   傅新桃要出门,徐氏一惯叮嘱丫鬟几句。   春雨秋杏早已习惯,立刻应声道:“是,奴婢谨记。”   跟着傅新桃出门的还有其他丫鬟婆子和两个小厮,皆是为了保护她安全。   她乘马车去和沈珍约定好见面的望月楼。   傅新桃几乎同时沈珍到了地方。   她走到望月楼门口时,沈珍和沈慕恰巧也在,几个人便碰面了。   忙着读书的沈慕有些日子没有见傅新桃。   今天偶然得知沈珍和傅新桃的约定,他软磨硬泡,终于让沈珍带上他一起。   “傅小娘子。”见到傅新桃,沈慕心下惊喜,眼底又流出几分惊艳之色,只因认为她今天格外漂亮。他面上仍一派儒雅模样,作揖道,“许久不见,过节好。”   傅新桃回以一礼:“沈公子,过节好。”   沈珍看不得沈慕装模作样,笑嘻嘻牵起傅新桃的手:“走,我们去楼上。”   不待沈慕多寒暄,傅新桃已经被沈珍牵着走进望月楼。   沈慕幽怨的看一眼自己妹妹,快步跟上。   沈珍提前在望月楼顶层订下一个雅间。   高处赏月,别有风光,坐在窗边欣赏长街景象亦别有一番滋味。   进得雅间以后,半分不与沈慕客气的沈珍带傅新桃占据最好的位置。丫鬟上前为她们添茶,沈珍含笑道:“每年望月楼的位置都难订,今年我算捡了个便宜。”   “这儿好赏月,东西也不错,确实受欢迎。”   傅新桃也笑,“望月楼的樱桃肉、牛肉羹,在京都向来有名。”   “是,这些我都点了。”沈珍回忆一番,乐呵呵数起来,“还有马蹄糕、酒酿小圆子、泉水鸡、八宝鸭、珍珠糯米丸子、粉蒸肉、水晶蹄膀……总之,今天晚上我们必须吃个尽兴。”   沈珍表现得有些兴奋。   傅新桃起初奇怪她为何这般,后来才想到,她不像自己出门得频繁。   能在外面玩乐的机会少,每一次的机会自然稀罕。   若与她一样,不怎么被拘着、常常在外走动,这种欣喜与激动会淡很多。   沈慕逮着机会献殷勤:“若有别的想吃的,傅小娘子直说,让掌柜的再添便是。今天既然过节,哪怕都不图,也要图个热闹喜庆,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都是朋友,傅小娘子没必要拘着自己。”   文绉绉的六哥比什么都可怕,沈珍听沈慕的话直听得牙齿打颤。   她喝下半杯茶,缓过神,看一眼傅新桃,眼神里满是同情。   傅新桃也发现沈慕比起过去有不少变化,不再是以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除去……她默一默,附和沈慕道:“沈公子说得是。”   沈慕满足颔首,脸上笑意愈深:“晚些我们可以一起逛灯会。虽然中秋灯会不及元宵灯会来得那般喜庆,但也向来有许多值得赏玩的漂亮彩灯,论起天气,也是比元宵来得好一些。”   沈珍对此兴致缺缺:“每年都看,从来没什么不同。”   想到什么,她转头望向傅新桃,问一句,“萧大人今天不得空吗?”   沈珍忽然提起萧衍这号人物,沈慕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与此同时,好奇使他耳朵竖了起来。   “大约是不得空的。”   傅新桃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萧大人?难道今天也邀请了他赏月?”   沈珍:“……”   “我和萧大人压根不熟,怎么可能邀请他。”   “是记起你们关系不错,才想到萧大人会不会来和你一起游灯会。”   “原是不得空。”   傅新桃笑:“他这会儿只怕仍在宫里。”   反应过来是故意说给他听,沈慕瞪一眼沈珍:“不在的人,便不要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哦,我很快就在。 第50章 脱险   不到两刻钟, 一桌香气四溢的菜式上齐。   沈珍献宝般让丫鬟端上来一壶果酒,对傅新桃说:“这个是荔枝果酒,又好喝又不醉人。我们不多喝, 就三两杯, 剩下的交给我六哥, 你尝两口也行,如何?”   傅新桃不是滴酒不沾的人。   自己的酒量自己有数,喝个三两杯不至于迷糊, 便点点头。   沈珍笑了笑, 示意丫鬟倒酒, 又和傅新桃聊起在畅春园那一次打猎。   她尽量略过南平郡主遇到的危险不提,只说没有尽兴。   沈慕在一旁笑道:“为了好过冬,秋天的时候, 山林里那些飞禽走兽大多都是要养膘的,因而往往这个季节的猎物最为肥美。但须得待天气再冷一冷, 它们反应迟钝, 才最易得手。”   “六哥这是打算带我一起去么?”   沈珍斜眼, “往年冬天你们出去打猎,都不乐意带上我。”   沈慕悄悄看一眼傅新桃, 见她脸色如常才辩驳:“怎么会不乐意带你?”   “只是天寒地冻, 怕你受不住, 心疼你。”   沈珍才不信这样的理由。   她轻哼一声, 扭头问傅新桃:“往年你都不去打猎的吗?”   他们在畅春园的时候,傅新桃跟着萧衍现学骑射之术,沈珍很清楚。   往年若会打猎,应不至于如此。   傅新桃坦然颔首:“不久之前在畅春园便是第一次。”想一想,她还是多说了两句, “我是家中独女,小时候除去丫鬟婆子作伴,只常常和萧大人玩在一处。”   “可惜那时萧大人教会我骑马,没来得及教我射箭,便奔赴边关。”   “后来没有特地去学,也就不会这些。”   沈慕认为沈珍的问题问得很不好。   傅新桃是当真不学不去么?难道不是因为忙着学习医术才如此的么?   咳……   可不是谁都像他一样从小不学无术。   “傅小娘子忙着学医,恐怕也没有时间学这些罢。”沈慕帮傅新桃补充,“你与我妹妹一般年纪,却已医术了得,想必下过苦工,无瑕顾及别的很正常。”   沈珍:“……”   她这个胳膊肘尽往外拐的六哥!   “不过现在会了。”沈珍微笑,“在畅春园,萧大人已经教过你。”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的呀!”   沈慕一下子听明白这话是故意刺激他的。   他也确实被刺激到了。   萧衍教傅小娘子骑马射箭?一个锦衣卫做这种事情,像话吗?!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留给他来做?   要是知道傅新桃其实不会这些,他早撸袖子上了!沈慕恨恨咬牙,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妹妹压根没有打算帮他,难怪她从畅春园回来的时候,还打击他一番。   沈慕深感自己错失良机,不无懊丧。   在他暗忖得找个机会和沈珍聊聊之间,有仆从禀报说吕家的公子小姐来了。   吕家的几位小姐少爷,听说沈珍和沈慕在这儿,特地来打招呼。   都是认识的人,沈珍和沈慕少不得一番应酬。   傅新桃与吕家这些人不熟,没有凑上去。   她搁下筷子,仍旧坐在窗下桌边,闲闲的喝一杯桂花茶。   楼下长街处处热闹。   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吵闹声音传进望月楼顶层,又令人生出几分游离之感。   长街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景象,吸引走傅新桃的全部注意力。   直到沈珍折回来喊她也出去见一见人,她才回过神来。   “听说你在,想和你问个好。”   沈珍低声对傅新桃道,“说之前听过你帮宝阳公主治病一事。”   傅新桃点点头:“那我出去见一见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他们冲着她和宝阳公主攀上关系,也不好不给面子。   “那你快点出来。”   沈珍先一步回到外间去了。   傅新桃起身离座,略略整理仪容,也准备往外走。却在这时,一道黑影猛然间破窗而入,在众人反应不及时,这道黑影两步蹿到傅新桃面前,一把抓过离得最近的她,手中一把尖刀也抵在她脖颈。   变故发生仿佛只在一瞬间而已。   当春雨和秋杏反应过来,傅新桃已经在这个黑衣人手上了。   一场飞来横祸。   且对方来势汹汹,用傅新桃的性命相逼,要春雨秋杏不许出声。   春雨秋杏此时都被吓傻了。   她们害怕自家小姐有事,唯有闭紧嘴巴。   身后的这个人身材不算十分高大,但无碍钳制住她的手臂十分有力,声音粗粝哑暗,似乎是嗓子受过伤。毫无疑问是练过武的,判断迅速、动作敏捷……全都意味着这个人不好对付。   后面多半有人在追他,他逃到这个地方,又正好揪住她这个冤大头。   傅新桃忍不住想,她今天这幅打扮确实容易成为目标。   不为别人,只为一眼看得出来不是普通人家。   这个人不是在逃命也不会有这种举动,却意味着她的性命遭受威胁。   外间响起一阵吵闹声。   傅新桃被挟持着退到窗户旁,长街小贩的吆喝声越发清晰。   声音传进鸦雀无声的里间,身后的人明显变得紧张,手上动作比之前用力。   刀尖刺破皮肤,傅新桃感觉到鲜血流了出来。   “这位大侠……”   傅新桃艰难开口提醒,“你手里的刀……我丢了命,你也少了筹码……”   一出声,果然引来训斥:“闭嘴!”   那把尖刀不退反进,见她吃痛不说话,这人才收一收力道。   同一刻间外面的人已经闯进来。   傅新桃抬眼,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一帮锦衣卫,心情变得格外的复杂。   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肯定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新裁的衣裳也浪费了。   萧衍不得闲、不出现便罢,怎得偏偏要撞上这种情况?   不过这会儿当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没脱困,没脱险,小命正捏在一个陌生人手上。   傅新桃只能庆幸,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而这个想用她作筹码的人不知道。   萧衍带着锦衣卫追到望月楼顶层,在外间见到沈珍和沈慕时,已经晓得傅新桃就在这儿。因为之前傅新桃告诉过他,中秋收到沈珍的邀请一起去赏月游街。   目光扫过傅新桃雪白脖颈上的殷红,萧衍眸光一沉,手中的刀捏得更紧。   挟持傅新桃的人开始讲条件:“放我走,否则她和我一块死!”   萧衍表情很冷:“给你另外一个选择。”   “放开她,你留下。”   整座望月楼都被锦衣卫包围,从窗户一眼望下去,能看到楼下守着许多缇骑。走投无路、插翅难逃不过如此,可倘若不信邪、想求生,总归会想挣扎一下。   萧衍的话对于此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刺激。   但傅新桃清楚,这是想将他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为她创造挣脱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便不再有。   对方一旦自认踏上绝路,既然逃不走,说不定生出拉人垫背的心思。   必须把握唯一的机会才行。   傅新桃收敛心神,没有继续去听萧衍和这个人的较量。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留心着钳制住她的这双手,手上力道变化。   藏在袖中的那把袖剑同样被她悄悄滑至手心。   自从因沈慕而起的那场闹剧过后,傅新桃便弄了一把袖剑,随时带在身上——哪怕今天这样的中秋佳节,以应对不知会不会出现、不知几时会出现的意外。   萧衍步步紧逼,傅新桃身后的人情绪逐渐不稳定。   他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脯起伏,甚至抬手想要指着萧衍的鼻子骂。   趁着此人对她松懈的一刻,始终乖乖被挟持的傅新桃有所动作。她动作灵巧,手中袖剑扎在身后的人手臂上,并趁他吃痛的刹那挣脱他的钳制。从进来里边就留心傅新桃动作的萧衍,迅速配合两步上前,一把将傅新桃拉入怀中,又把人推到身后护住。   那人手中少了人质,跟着萧衍而来的锦衣卫立刻潮水一般扑了上去。   未几时他们将人摁在地上。   只是眼见此人很快昏迷过去,众人不免疑惑。   有人伸手试了鼻息,扭头禀报萧衍:“没死,有气,是昏过去了。”   傅新桃在萧衍身后小声解释:“袖剑上……”   话出口,被萧衍一个眼神制止,随即他对其他人道:“押回北镇抚司。”   锦衣卫出去,沈珍和沈慕惊慌失措进来。两个人皆冲到傅新桃面前,惶恐问:“没事吧?还好吗?”发现傅新桃脖颈的血迹,沈珍又慌乱道,“流血了!”   “我送她回去。”   萧衍对他们两个人冷淡道,而后拉着傅新桃的胳膊带她离开望月楼。   说是送傅新桃回去,实际上却把人带回萧府。   苍术把萧衍的药箱取过来,又命人送温水到房间里,而后自己守在外面。   傅新桃坐在桌边,感觉气氛不太对劲,便没有说话。萧衍也不说话,只是将浸过温水的帕子拧干,伸手撩开她脖颈旁边的头发,动作温和帮她擦拭伤口和血迹。   直到萧衍帮她清洗好伤口、上好药又包扎好,傅新桃小声问:“怎么了?”   萧衍抬一抬眼:“什么?”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何况我受了一场惊吓,已经很可怜,你还对我冷着脸。”傅新桃能觉察出来的是萧衍情绪不对,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她不清楚,干脆乱说一通,“沈小姐约我赏月,我事先不晓得沈公子会在,否则便不去了。”   萧衍看她一眼:“我没有怪你。”   傅新桃怀疑的看一看他,微微抿唇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萧衍否认:“没有。”   傅新桃不太信,但没有追问下去。   她转而道:“袖剑上淬了毒,那人大约会昏迷一个时辰。”   “在望月楼为什么不让我说?”   萧衍语气淡淡:“你用来防身的手段,告诉那么多人做什么?”   傅新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1章 补偿   在望月楼, 傅新桃没有想那么多。   周围都是锦衣卫,萧衍也在,她以为没什么关系。   虽然说是袖剑上淬了毒, 但其实并非会取人性命的东西。   那个人忽然昏迷, 要联想到她身上很容易。   毕竟她会医术而且用袖剑伤了人。   听过萧衍的话, 傅新桃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可以严肃一些看待。   确实。   哪怕所有人都晓得是她做的,她自己没有承认, 便又得算另外一件事了。   可现下奇怪的气氛总归不会是因为这个。   傅新桃悄悄看一眼整理药箱的萧衍, 收回视线以后想一想, 出声问:“今天不是宫中设宴么?怎么这样早便出宫了?我以为你大概得很晚才能回府休息。”   “宴席散得早。”   萧衍回答傅新桃的话,顿一顿,冒出来一句, “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   一个亡命徒,冲着萧衍去的, 自是想要夺他性命。   当下没有把人抓住, 待人流窜到市集, 免不了得费些功夫。   于是有了望月楼的事。   傅新桃被挟持、受伤以及几乎可以说自己把自己救下。   “回府的路上遇到的?”愣了愣,傅新桃问。   萧衍颔首, 却不多提对方提前埋伏、同伙诸多等一系列的情况。   然而, 傅新桃便明白过来。   明白离开望月楼之后, 她和萧衍之间奇怪的气氛从何而来。   也许萧衍觉得, 这场无妄之灾是他带给她的。   哪怕今天只不过一次意外,也许下一次,就不再是意外,而是蓄谋多时。   可又哪里是他的过错?   傅新桃扭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萧衍。   半晌不见她开口,收拾好药箱、将药箱合上的萧衍皱皱眉:“想说什么?”   傅新桃却笑:“萧大人, 你今儿吃过月饼了吗?”   萧衍微怔,顺从摇头回应。   原本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傅新桃起身,依旧在笑:“中秋怎能不吃月饼?”   萧衍看着她走到房门口,低声叮嘱苍术几句。   苍术应声去了,她折回房间,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衣袖被人扯住一角。   萧衍垂眼,视线落在细白的手指上,耳边响起傅新桃的声音:“走吗?”   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   明明是在萧家,但这会儿是傅新桃走在前面带着萧衍。   离开长廊,转过一道月洞门,萧衍便晓得傅新桃是想带他去哪里了。   他一时停下脚步,引得正走在前面的人回头。   傅新桃泰然自若回到萧衍的身边,仍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袖:“萧大人,走呀。”眼见萧衍不动,她抬起头对上萧衍一双眼,“中秋佳节,是要一起过的。”   她牵着萧衍的衣袖继续往前走。   萧衍不再拒绝,被傅新桃这么牵着一步一步向前。   ·   萧家祠堂平常是不允许底下的人随便进入的。   但平常自有人负责清理打扫,今日中秋,看守祠堂的老仆供起香烛。   此时萧家祠堂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祠堂里供的是萧家的列祖列宗、萧衍的父母兄弟。对于萧家而言这么重要的地方,其实傅新桃作为一个外人并没有机会来。   能记得方位,是小时候萧衍曾被罚跪祠堂,她偷偷看过他。   那时,萧衍的父母、哥哥都在人世。   傅新桃带着萧衍迈步走入祠堂,两个人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坐下。   烛火惶惶,他们紧挨坐着,谁都不说话。   不多会儿苍术过来了。   他提着两个食盒,里面有月饼、素酒并几样小菜以及几样干果。   苍术停在祠堂外面没进来。   傅新桃本想起身出去将食盒提进来,被萧衍摁住,最后是萧衍自己出去的。   吃食一一摆在蒲团前。   两只酒杯也取出来,被傅新桃提着酒壶,斟满了素酒。   第一杯敬萧家的列祖列宗,第二杯敬萧衍父母,第三杯敬他的兄弟。   下一杯,敬萧衍。   傅新桃举着酒杯看着萧衍:“谢谢萧大人今天救我。”   萧衍脸依然紧绷,见她似乎想要喝酒,不得不提醒:“你受伤了。”   “我知道啊。”傅新桃歪一歪头,说,“皮肉伤,不要紧,过几天便能好。晚点儿回去擦点我师傅特制的膏药,不会留疤的。萧大人,我敬你一杯,不碍事。”   她主动去和萧衍碰杯。   萧衍沉默的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拿过傅新桃的酒杯,也干了。   傅新桃忍不住笑,摇摇头,又说:“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月饼。”   “现在也还是不喜欢吗?”   萧衍看她一眼。   傅新桃道:“以前都是我帮你吃得干干净净,今天,我们一起分着吃。”   她和苍术要的莲蓉蛋黄的月饼。   从中随便捡了一个,掰开果然是莲蓉蛋黄的,她和萧衍一人吃半个。   吃过月饼,傅新桃说:“这样才算真的过节了。”她用帕子擦过手,又隔着衣袖握着萧衍手腕,拿帕子帮他一根一根手指头擦干净指腹残留的饼碎和油渍。   萧衍任由傅新桃摆弄,十分的配合。   他望向火光映照下傅新桃一张薄施粉黛的脸,此时眼帘低垂,有一种娇态。   傅新桃知道萧衍在看着她,不为所动,只做自己的事。   帮萧衍擦干净手,她收起手帕,抬一抬眼,索性直勾勾的回望过去。   “今天在望月楼发生的事不是你的错。”   傅新桃说,“即使我受伤,甚至出现更严重的状况,一样不是你的错。”   “萧衍,你不必为此而自责。”   “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在你回到京都、在我发现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可惜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无用,什么都帮不上你。”   “如果你觉得今天是你连累了我,觉得以后可能会继续连累我……”   “那么你知道我会怎么想吗?”   “我会想,是我拖累了你,耽误了你的事情,让你束手束脚了。我不但帮不上你的忙,还成为了你的某一种负担。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很难不去想,我应该主动一点,帮你减轻负担,才是对的。”   傅新桃正襟危坐,直面萧衍,缓缓开口。   “既然你选择这么一条路,既然你不准备退缩,那我也不退。”   话说到这里,萧衍自然明白傅新桃什么心思。   但他并未因此动摇,也没有想过要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   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令他觉察对她的保护仍有不够稳妥周道的地方。   他得想个更好、更稳当些的法子。   说得一大通,见萧衍保持沉默,以为他不认同自己,傅新桃又有些生气:“我刚刚和你道谢就是客气客气。你不会当真以为你不来救我,我就会出事罢?”   “我跟着我师傅学医也不是白学的,他说到底是一个□□湖,怎么会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要教给我一些保护自己的法子也不难……我哪怕帮不上你的忙,不等于我弱到任人宰割。”   她还想说,单纯以萧衍的情况,想站在他身边,注定不能当一个弱女子。   风雨同舟不可避免,她也不希望只能被萧衍保护。   “罢了,说这些好没劲。”   傅新桃气鼓鼓,“我带你来这儿是想陪你高高兴兴过节。”   “本来我今天要去赏月逛灯会的。”   “现在全都没有了,我还没让你赔给我呢。”   傅新桃一生气,萧衍便绷不住想笑。   他嘴角微微弯一弯,沉吟中问:“要么,马上补偿给你?”   傅新桃反应不及,愣住了。   萧衍却起身,走到外面招来缇骑,压低声音吩咐下去什么。   “你要做什么?”   傅新桃看着萧衍走回来,和之前那般在她身旁坐下,“你想怎么补偿?”   萧衍卖起关子:“待会便知道了。”   傅新桃轻哼,萧衍已经从碟子里捡了炒栗子剥好放到她手心:“吃罢。”   萧衍似乎不想聊她聊的那个话题。   傅新桃一样觉得那些话说多了既没劲又扫兴,因而聊起了别的。   琐事、闲事,能聊的很多。   反正无论聊什么话题,都常常是她在叽叽呱呱,萧衍偶尔附和两声罢了。   不知不觉苍术送来的吃食被他们两个人吃得七七八八。   连酒壶里的酒都被萧衍一个人喝下大半。   吃饱喝足,外面缇骑现了个身。   萧衍站瞥一眼,随即站起来,又伸手去扶傅新桃。   他们从祠堂里走出来。   外面夜风徐徐轻拂面颊,天边一轮圆月,皎洁月光如轻纱笼罩住整座萧府。   这一次,换萧衍走在前面为傅新桃带路。   他们很快离开祠堂地界,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光亮,一路去往萧府后花园。   快要到的时候,萧衍停下脚步,同时转过身。   傅新桃不解:“怎么了?”   “先蒙上眼睛。”   萧衍开口,傅新桃心口跟着一跳,嘟囔:“怎么还有这个……”   她看一看萧衍两手空空:“要怎么做?”想起自己身上有帕子,尚未动作,萧衍已然先一步走到她身后,伸手,手掌覆住她的眼睛,顺利将她的视线遮挡。   “这样就可以了,不用麻烦。”   萧衍又引导着傅新桃,“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几步就到了,别怕。”   傅新桃紧张咽一咽口水:“我才不怕。”   之后,她在萧衍的“护送”之下,用蜗牛速度顺利挪到目的地。   随着萧衍一声“到了”,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变得期待。耳边萧衍倒数过三个数,横在她眼前的那只手掌移开,傅新桃闭一闭眼,再睁眼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后花园的草木挂满一盏盏灯笼,在夜色下交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绚丽景象。   远远望去,仿佛星子坠落,璀璨而绚烂。   这和游街逛灯会的感受完全不同。   傅新桃震惊得说不出话,萧衍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喜欢吗?”   来不及回答。   一声接着一声巨响,烟火在天幕炸裂,什么声响都被淹没。   傅新桃仰头看着头顶的灿烂烟花。   她在萧衍有心专门补偿给她的这一场热闹里,渐渐的,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第52章 护卫   一场烟火结束。   傅新桃意犹未尽收回视线, 又发觉脖颈伤口隐隐作疼,眼睛也不怎么舒服。   她揉一揉眼睛,萧衍忽而凑过来看她, 显然是怀疑她哭了。   “别看了, 我没事。”   虽然十分感动, 但这一次坚决没有掉眼泪的傅新桃一眼瞪回去。   萧衍无声一笑:“我送你回去。”   傅新桃受伤回府,便需要给傅家一个解释、一个交代,这件事得他来做。   两个人踩着一地月光, 安安静静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们很快离开萧家后花园。   只是, 傅新桃总觉得萧衍应该有话要对她说。   偏偏这个人不开口, 她的这份直觉,变成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回到傅家。   傅诚和徐氏见女儿高高兴兴出门,回来却受伤了, 不由得吓了一跳。   “不小心弄伤了而已,爹爹娘娘不必担心。”   傅新桃抢在萧衍前面解释, 掩盖事实, 撒着娇说,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徐氏拉着女儿一看又看:“好端端的,怎么会伤到这儿?”   傅诚拧眉, 也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事不要瞒着爹娘。”   “没有……”   傅新桃仍想蒙混过关, 萧衍出声道:“是被一个亡命刺客劫持才受伤的。”   闻言, 她诧异望向萧衍, 见对方眉眼不动,继续道:“那些刺客本是冲着我来的,未能及时抓捕,叫他窜入人群,后来逃至望月楼, 巧合之下把年年妹妹劫持了。现下刺客已经被抓回北镇抚司。”   傅诚和徐氏皆是骇然。   惊吓之余,徐氏一把抱着女儿,又免不了生气:“为什么要撒谎?”   傅新桃垂下眼,心里不是滋味。   她自知不对,并未辩解,小声道:“爹,娘,对不起。”   为什么撒谎?   因为他们如果晓得事情和萧衍有关系,也许会希望她不要和萧衍走得太近。   她的爹爹娘娘爱护她、心疼她,不会愿意她再遭遇这样的危险。   和萧衍走得越近,遇到这种危险的可能性便越大。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萧衍丝毫不配合。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分明是她没有和他商量,自作主张了。   她心里是晓得的。   倘若和萧衍商量撒谎隐瞒她的爹娘,萧衍不可能同意。   徐氏叹气,到底不忍心斥责女儿:“没事就好。”   “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能隐瞒我们,以后也决计不能这么做。”   傅新桃老老实实应声:“是。”   “女儿知错了。”   傅诚不似徐氏好说话,肃然对傅新桃道:“爹娘从小教你不得撒谎,你如今竟还犯下这样的错误且明知故犯,这些天便待在沁芳院好好思过,哪儿也不许去。”   傅新桃不敢不领罚,何况……这算不得什么惩罚。   “衍哥儿,你随我去书房一趟。”傅诚起身,负手对萧衍说道。   萧衍跟在傅诚身后离开了正院。   徐氏望着女儿无奈叹气:“何苦要隐瞒呢?”   傅新桃低着头不说话,一副知错的模样。   徐氏手指点一点她,不免生气:“你爹爹娘亲难道很不讲道理么?何况,即使你今天晚上瞒着我们,那么大的事,明日我们也会听说的,到时候一样会知道。”   “是我被吓傻了嘛。”   傅新桃可怜巴巴拉着徐氏的胳膊,“娘亲,你不知道,那个人好凶的……”   ·   自己爹爹找萧衍去书房说什么也不清楚。   傅新桃回到沁芳院后,在春雨秋杏的服侍下梳洗过,依然惦记这些。   她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窗外无边月色,心中烦躁。   直到窗外出现一抹熟悉身影,挡住视线,傅新桃坐直身子。   “我爹刚刚找你去书房说什么了?”她扒拉着窗户,一双眼睛盯住萧衍,抓紧时间一连串追问,“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不好的话?我爹不会这么不讲理罢?”   萧衍摇头:“没有,不必担心。”   傅新桃信又不信,怀疑的盯着他,又听萧衍说,“是商量帮你找女护卫。”   “咦?”   忽然的话令傅新桃怔一怔,“女护卫?”   萧衍颔首:“是。”   “你的两个贴身丫鬟不会武功,照顾你没问题,遇到危险则不行。”   傅新桃眨眨眼问:“是你同我爹提出来的?”   萧衍只道:“傅大人也有此意。”   “也有”两个字等于给出肯定答案。   傅新桃抓住重点,笑一笑:“那我在这里,提前谢过萧大人。”   萧衍说:“找到合适的人以后,会带来见你的。”   “早点儿休息。”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不见。   傅新桃没来得及告别,探着身子往外面看一看,不见萧衍踪影。   心底原本的那股烦躁因为萧衍透露的消息而消失。她伸手揉一揉被夜风吹得泛凉的脸颊,决定在萧衍找到合适的女护卫之前,她要少出门,争取不添任何麻烦。   傅新桃脖颈的伤口浅,用了伤药以后愈合得很快。   唯独想要疤痕消失须得一些时间,加上被亲爹禁足,她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如是过得数日。   赵祐景身边的福安又走一趟傅家,和上次一样送来一匣子医书。   太子之命,这些医书,傅新桃不能不收。   收下以后越犯难,之前那些医书好不容易还回去了,怎么又来新的?   他是太子……时不时帮她惦记医书的事,是否有些不合适?   傅新桃很难不去想,赵祐景此举是有意为之。   然而,哪怕心里这么想,她却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医书看不看,撇在旁边暂且不论,进宫去谢恩是绝对跑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么对于傅新桃而言,这些医书自然要看。   无非看得慢一些,不必着急,谢恩也晚一点。   赵祐景这次让福安送来的医书依旧是《玉函方》里其中的几册,都是第一卷 的书册子。傅新桃一本一本看得仔细,并手抄两份,自己留一份,送去给师傅一份。   等到她将这些医书看完、抄完,萧衍领着“女护卫”上门。   傅新桃刹那看见站在萧衍身侧的人,以为自己眼花,定睛再看更不可置信。   “邢小娘子?”   她快步走到萧衍和邢丽春面前,“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邢丽春坦坦荡荡:“傅小姐没有弄错,以后由我保护你。”   傅新桃:“……”   邢丽春到底是将军之女,给她当护卫,在傅新桃看来实在说不过去。   她拒绝道:“这样未免大材小用。”   “我一个如今混口饭吃都难的人,算什么大材?”邢丽春笑,“你那师兄的医馆,我待着也无趣,何况不懂什么医术药材,根本帮不上忙,粗活一样做不来。”   “实话说,我只觉得自己不如一个小丫鬟来得好用。”   “给你当护卫反而派得上用场,毕竟我好歹是有些武艺的,报酬又丰厚。”   报酬无疑是萧衍开的。   邢丽春觉得满意,才会出现在傅家,出现在傅新桃面前。   萧衍道:“邢小姐知根知底,是不二人选。”   “只不过暂时雇用她,待到没有危险,她依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傅新桃听到这里,什么都明了。   邢丽春待在她师兄的医馆,吃住花销都得用她师兄的,心里不舒坦。   正好萧衍需要一个女护卫而找上邢丽春。   萧衍给出的报酬条件足够好,邢丽春才点了头,或许还有几分原因在她。   邢丽春这般坦然,她一味的不同意反而把人看扁。   心思转过,傅新桃颔首:“如此,以后就要劳烦邢小娘子了。”   邢丽春也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于是,这件事情说定。   傅新桃点头同意之后,萧衍和她把邢丽春带去见傅诚和徐氏,待他们都同意,傅新桃交待底下的人在沁芳院收拾出一个厢房来,供邢丽春日常起居。既然要贴身保护,少不得要住进傅家。   邢丽春的行李很少,连衣服都没有几件。   傅新桃看不过眼,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挑出几件好料子,拿给她裁衣服。   “不必了。”面对她的好心,邢丽春拒绝得很干脆,“萧大人已经给了我一部分酬劳,衣服我可以自己去买的,其他要用的东西也是,傅小姐不必操心。”   感觉得出来邢丽春在这些事情上的坚持,傅新桃把东西收起来。   之后,邢丽春如同春雨、秋杏一般,时时跟随她左右。   大约有之前和邢丽春愉快聊天的经历,傅新桃很快习惯了。   她们相处得比预期要更好。   邢丽春“尽职尽责”,只要她人醒着,几乎寸步不离傅新桃身边。   武器同样不离身。   然而当傅新桃进宫去谢恩,她不得不和春雨、秋杏一样,留在宫门口等她。   这一次进宫,毫无疑问是为了赵祐景的那些医书。   再一次踏入赵祐景所住的东宫,傅新桃免不了的发憷。   她不希望又遇到皇帝陛下。   傅新桃到的时候,赵祐景人在书房,是福安领着她过去的。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在。   行礼之后,福安将匣子呈上去。   傅新桃亦被免礼赐座,而赵祐景坐在书案后面,挥退宫人,看着她。   “傅小娘子。”   赵祐景开口,却说,“实不相瞒,孤是有意送你医书,让你进宫谢恩的。”   直白的话语使得傅新桃心下讶然。   她迟疑中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如此?”   赵祐景一笑:“上一次你离开得匆匆忙忙,有一件正事忘了与你商量。”   有正事要和她商量?这样的措辞,让傅新桃迷茫。   她顺着赵祐景的话问下去:“太子殿下有事和臣女商量?不知是什么事?”   赵祐景笑意浅浅道:“你想不想进太医署?”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不想╭(╯^╰)╮   ~   最近比较懒,捉虫比较粗糙,如果发现有错别字什么的可以评论告诉我,会发小红包感谢(*/ω\*) 第53章 和善   赵祐景提及的太医署, 傅新桃是知道的。   本朝设有许多与医学相关的机构。   级别最高的无疑是太医院,这是御医、太医任职的地方,人人医术了得。   在这之外, 太医署作为医学教育之地, 平素专门是用于培养相关人才的。简而言之, 太医署之于学医者,便如同书院之于求学者,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学医之所。   傅新桃曾经了解过, 太医署内设提举、判局, 有三学科, 方脉科、针科以及疮科。每一科均设有教授一人,学生拢共三百人,所有的学生需要学习的医学书籍包括《内经》、《脉经》、《难经》、《神农百草经》、《千金要方》等。   进入太医署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譬如拢共三百名学生, 其中上舍四十、内舍六十、外舍两百,每两年会进行一次舍试, 根据舍试的结果会对学生进行上舍、内舍、外舍的升降调整。在平时, 这些学生需要负责对其他学生或者军中将士诊治疾病, 年底会根据诊治记录进行奖惩,诊治效果极差的则可能从太医署开除。   能进入太医署学医, 对于想要学医者而言, 必定大有裨益。   在太医署中如果表现得优秀, 将来便有机会进入太医院, 乃至成为御医。   只是傅新桃认为太医署并不适合她。   她在自己师傅手下学医时间太长,很多东西已经养成,再要从头学习……   除非她志在进入太医院,否则难免多此一举。   偏偏——她志不在此。   太医院们的太医、御医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 也是当真不好过。   傅新桃没有想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她确实更愿意在破庙里为穷苦百姓免费看诊。   足够自在不拘束。   “太子殿下为何会问臣女这样的问题?”   傅新桃一笑,“以臣女的资质,只怕是进不了太医署大门的。”   她的资质怎么可能进不了?   赵祐景听出她话语里暗藏的拒绝之意,含笑说:“想要进太医署不难。”   “难的,是留下来。”   “毕竟太医署也算人才济济,总归是有竞争的。”   傅新桃摇摇头,坦白道:“太子殿下一番好意臣女大约不得不心领了。”   “不瞒殿下,在很早之前,臣女也想过进太医署学习。”   “但师傅点醒了我。他说我跟着他学习医术,治病的法子、路子,都已经养成习惯,再想要改是很难的。何况这一改,之前便白费许多功夫。因而,师傅不建议我这么做。我后来也觉察到,确实有些不妥当,便放弃这个念头。”   纵然认为说明自己的想法比较合适,但近乎直接拒绝,傅新桃不是不忐忑。   她担心自己的“不识好歹”会触怒这位太子殿下。   赵祐景却未表现出一丝一毫不痛快。   甚至,他轻吁一气,仿佛放松下来道:“既是这般,便算了。”   “原本孤担心和你提出来这件事,会让你以为孤其实是逼着你去太医署,你现下能明明白白表示不想去,反而叫孤心安。无论如何,终究你愿意去才是好事。”   “否则便成了孤的不是,在强人所难。”   “怕你不高兴,孤连赔罪礼物都准备好了……派不上用场却更好。”   一个万万人之上的太子对她说出这种话,傅新桃惊诧。   她不知自己应该如何作想。   只是,对方这么一番话,这般态度,不叫人讨厌。   傅新桃很难继续对赵祐景绷着脸,笑一笑,说:“多谢殿下、体恤。”   事到如今,和这位太子殿下的几次接触都没有不愉快。   一度先入为主,担心对方会胡来,傅新桃不能不反思一下自己。   当然这不意味着她可以随意和太子亲近。   到底身份悬殊,万事仍须小心,何况说不定还有皇帝陛下在暗暗看着呢。   赵祐景看着傅新桃如花笑靥,心底一池春水泛起涟漪。   她的笑脸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满足。   “这礼物既然备了,留着也无用。”   掩下思绪的赵祐景一面说一面离开书案,走到傅新桃面前,“送给你罢。”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一对精致的兔儿爷。一对小玩意儿皆是粉白面孔,通身色彩鲜亮,戴金盔、披甲胄。其中一只骑着狮子,一只骑着老虎,颇英武不凡。   “原是中秋应景的东西,送得有些迟,莫嫌弃。”   赵祐景低头看着她,等得片刻,问,“这样的小玩意也不肯收下?”   傅新桃连忙摇头:“不是。”   “多谢太子殿下。”她伸手从赵祐景手里将东西取过来,福身谢恩。   一对兔儿爷莫名有些烫手。   傅新桃不知怎么的,觉出对方看似自然的话语里几分小心翼翼。   当真怕她不肯收?   抑或,仍是透过她,在担心另外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福安恭恭敬敬送傅新桃从东宫出来。   乘着软轿到达宫门口后,她下得轿辇、与福安道别,又上了傅家的马车。   一对兔儿爷立刻找个匣子好生妥当安置。   萦绕在傅新桃心里的那一种感觉,却是久久不散。   太子殿下有必要以如此态度对她么?   显然是不必。   尽管对方主动向她提及那些过往,犹似敞开心扉,但有些事,不会改变。譬如她与宫女雪晴样貌相似,譬如太子对她的态度,始终受到那位小娘子的影响。   是有些太过和善了……   傅新桃想,目下来看,这或许不坏,长远来看,未必如何。   假如对方强势,她便能理直气壮的反抗。   唯独现在这样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尤其似乎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做。   一对兔儿爷而已。   虽则精致,但确实是寻常百姓都能买得到的东西,谈不上多么贵重。   傅新桃心下叹一口气。   她唯有盼着太子殿下早日清醒,从那些过去里走出来。   ·   傅新桃脖颈的伤痊愈之时,傅诚和徐氏早已消气。   她在府中乖巧安分,久未出门义诊,再要出门,得到长辈应允。   有一个武功高强的邢丽春陪在傅新桃身边,傅诚和徐氏比往前放心不少。   除此之外,她是去杨正安的医馆,这也令两位长辈安心。   邢丽春从杨正安这里搬到傅家以后便没有回来过。杨正安的医馆初初开业,需要操心忙碌的事情很不少,他也无暇到傅家探望邢丽春。是以,一阵子不见,见邢丽春陪同傅新桃前来医馆,杨正安脸上有难抑的高兴。   “师兄?师兄?”   喊得杨正安几声不见对方回应,傅新桃无奈,又好笑。   邢丽春皱眉抬眼,严肃看一眼杨正安:“傅小姐在喊你。”   杨正安回神,目光终于从邢丽春脸上移开,憨笑着问:“怎么了师妹?”   傅新桃说:“我是想问问你,这些时日可还有人上医馆捣乱?”   “没有。”杨正安回答,“现下很安稳,无人闹事。”   傅新桃点一点头:“那就好。”   她继而又和杨正安商量起义诊的事宜,待说定,方才入座等百姓前来看病。   有些百姓听闻傅新桃在这儿,闻讯前来诊脉,人便渐渐多起来。   待到临近晌午,病人才慢慢变少。   杨正安送走一位病人后,走到傅新桃面前:“师妹中午想吃点儿什么?医馆的厨娘厨艺普通,我准备到附近的酒楼去点些热菜,让他们送过来,也方便。”   傅新桃问邢丽春:“邢小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邢丽春回答:“我随意。”   傅新桃憋着笑去看自己师兄:“那我点一道素炒藕节,其他随意。”   杨正安心知被调侃,却没办法指责。   他涨红着脸应声:“好,我这便前去点菜。”   说罢,似生怕耽误什么,匆匆去了。   邢丽春瞥向傅新桃,懒懒说:“傅小姐往后莫如此,你师兄经受不起。”   傅新桃笑:“是,偶尔逗一逗才好玩。”   邢丽春挑眉不语。   注意到又有人走进医馆,她当即看过去。   傅新桃同样看着那人蹦蹦跳跳进来,走到她所在的桌案对面坐下,伸出手。   她眨一眨眼问:“傅小大夫,帮我诊个脉?”   傅新桃却忽然头疼。   这位小祖宗,怎么像是自己从宫里跑出来的?   医馆里还有不少人在,不好直接暴露赵淑媛的身份,傅新桃把她带到医馆里面。进得一间专门招待客人的房间,傅新桃引着赵淑媛入座,一面为她倒茶一面问:“公主殿下怎么出宫了?”   “在宫里闷得慌,出来逛逛。”   赵淑媛托腮望住傅新桃,笑嘻嘻,“听说你在这儿义诊,正好过来看看。”   傅新桃迟疑问:“陛下和皇后娘娘或者太子殿下晓得这事么?”   “皇兄去了外地办事。”赵淑媛眼神发虚,“至于父皇和母后……咳……”   果然是瞒着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偷偷出来的。   傅新桃:“……”   “您特地出宫,就为了闲逛吗?”   猜测着赵淑媛跑出来的原因,她问,“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   赵淑媛垂下小脑袋小声说:“其实我是想见陆大人。”   “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准确一点,打从在陆逊面前失态打嗝之后,她就没有让自己再见这个人。   可是……可是……   傅新桃不晓得这一茬。   她问赵淑媛:“为什么会很久没见过面?陆大人不是常常进宫吗?”   赵淑媛犹豫的看一眼傅新桃:“我告诉你,你帮我出出主意?”   傅新桃怕她乱来,点了头。   得到承诺,赵淑媛咬咬牙狠下心。   最终捂着脸艰难把在畅春园的事情说给傅新桃听。   从指缝里瞧见傅新桃憋不住的笑,她欲哭无泪:“果然很丢脸是不是?”   “陆大人他一定也嫌弃我了!”   傅新桃含笑安抚赵淑媛:“不丢脸的,当真不丢脸,陆大人也不会嫌弃公主殿下的。而且,我猜……陆大人应该会觉得殿下可爱,因为这样的殿下才更真实。”   赵淑媛不解问:“什么意思?”   傅新桃卖了个关子,想一想说:“要不然,我陪殿下去见陆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这兔儿爷,不要也罢!o( ̄ヘ ̄o#)   ~   太医署部分的介绍参考网络资料摸摸大~ 第54章 异样   要去见陆逊, 却不好耽误他的正事。   赵淑媛说等他放衙回府再去,傅新桃同意了。   这会儿不过晌午而已,距离陆逊放衙尚早, 赵淑媛留在医馆陪着傅新桃。用过午膳, 想着这么一尊大佛一直留在医馆不大合适, 傅新桃复把宝阳公主领回傅家。   “公主殿下若是觉得疲累,可以小憩片刻。”   见到徐氏之后,傅新桃把赵淑媛带到沁芳院, 暂且安置在自己房间。   赵淑媛点点头, 笑眼盈盈:“好, 今天麻烦你了。”   傅新桃笑着应声:“殿下客气。”   “那公主殿下好好休息。臣女先不打扰了。”   听见此话,眼见傅新桃要出去,憋着一肚子话的赵淑媛拉住傅新桃。   视线从赵淑媛的手臂划过, 傅新桃抬眼:“怎么了?”   赵淑媛恳切望住她,可怜兮兮:“傅小娘子, 你留下来陪我, 好不好?”   傅新桃一愣, 脑海中念头一转便颔首道:“是。”   她遣退里间的丫鬟婆子,赵淑媛也遣退宫女, 两个人并排躺到床上。   忙碌过一个上午, 傅新桃是有些困倦的。   躺下闭眼, 她很快生出睡意, 正昏昏欲睡时,赵淑媛声音忽然响在耳畔。   “原来和好朋友躺在一张床榻上是这样的感觉……果然有趣。”她一个人自顾自道,“傅小娘子,谢谢你满足我这个心愿。我以前便想试一试这种事,可惜没人陪我, 也不得机会。”   身为大齐唯一的公主,自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许许多多如同这般的普通小事,对赵淑媛来说,却难得体验。   即使她想要体验,也无人作伴。   于是越奢侈,越心痒难耐,念念不忘,今日终于如愿。   傅新桃艰难撩起眼皮子,含笑问:“南平郡主和公主殿下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这些事情,公主殿下为何不与南平郡主一起做?两个人可以挤在一张床榻上,互相说一说小秘密。”   提起赵淑娴,赵淑媛即刻坐起身。   傅新桃慢一拍跟着坐了起来,不解问:“殿下不午憩么?”   “不是。”赵淑媛否认道,又气呼呼,“只是听你提起南平,我就生气。”   傅新桃疑惑:“殿下为何生气?”   赵淑媛扭头看她,瞪大眼睛:“因为她见色忘友,见色忘义!”   “是不是很不可置信?我也没有想到她竟这样!”   这是哪一出?   傅新桃跟不上这思路,人倒是被赵淑媛闹清醒了。   赵淑媛幽幽叹气,沮丧垂下小脑袋:“她现在每天都可开心了呢,喜欢的人今天送这个,明天送那个的,七夕也有礼物,中秋也有礼物……哪儿像我,想见陆大人一面都这么艰难。”   傅新桃看一眼赵淑媛问:“南平郡主喜欢的人?”   “对啊。”一面应声一面倒回床榻上,赵淑媛说,“锦衣卫里的纪云。”   纪云这个名字,傅新桃不陌生。   但是……她微微皱眉,便是莫名认为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赵淑媛伸手轻轻拉一拉傅新桃的衣袖,让她躺下。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赵淑媛眨一眨眼说:“既然皇叔都不介意纪云的身份,我父皇和母后也应当不会介意陆大人的身份,对不对?”   荣王他不介意纪云的身份?   一句话,使得傅新桃心底那种异样感觉愈盛。   她面上仍微笑,对赵淑媛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是明理之人,殿下放心。”   赵淑媛却又叹一口气:“可是我还没搞定陆大人呢。”   “要是陆大人不喜欢我,那就没有意义了。”   “别人都顺顺利利,只有我,情路坎坷,处处碰壁。”   傅新桃伸手摸一摸赵淑媛的发鬓,安慰她:“殿下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强求不得也急不得,那便把自己能做到的做到问心无愧,比如……殿下现在好好睡一觉,去见陆大人的时候才更精神。”   眼瞧着傅新桃压下一个哈欠,赵淑媛扑哧一笑:“好,睡觉。”   她拉一拉锦被,闭上眼睛:“我这就睡觉。”   ·   两个人相继午睡醒来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起床后,傅新桃和赵淑媛洗漱梳洗一番,移步窗下的罗汉床喝茶吃点心。   睡醒一觉,精神充沛。   傅新桃有心思回想之前赵淑媛提到的南平郡主和纪云的事。   她和南平郡主有过一些接触,晓得南平郡主生性羞涩。   端午之时,南平郡主连给纪云送个凉茶都又羞又怕。在畅春园时,同样不敢大大方方接触纪云。若非得到长辈的默许,南平郡主大约不会和纪云走得太近。   如此,以宝阳公主方才所言,荣王不介意南平郡主和纪云接触恐怕是真的。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要默许这两个人私下接触?南平郡主已经及笄,如果荣王和荣王妃看得上纪云,亦同意让纪云做南平郡主的仪宾,大可先行订婚抑或直接定下这门亲事。   放在旁人身上,傅新桃不会想得这样多。   毕竟她和萧衍也不是没有私下接触,而她娘亲从不曾横加干涉。   可惜,荣王府当初叫人不明缘由的举动她仍记得,也依然有所介怀。   以至于偶尔对荣王府有所偏见。   纪云是锦衣卫,这些事,不知萧衍了解多少。   傅新桃想,哪一日萧衍得空,见到人,不妨略提一提。   眼看马上到陆逊放衙的时间,赵淑媛没有心思想别的,满脑子都是待会见到陆逊要怎么办。虽然人在傅家尚未出发,但她控制不住开始紧张,生出逃避的想法。   陆逊见到她,定然又会记起……   太丢人当真是太丢人了,赵淑媛默默捂脸:“要不然,不去了罢?”   傅新桃失笑,搁下茶杯,拉开她的手,认真问:“公主殿下难道打算永远不见陆大人?倘若是打算永远都不要和陆大人见面,那么不去就不去罢。否则,迟早要和陆大人见面的,对吗?”   赵淑媛扁一扁嘴巴,被迫点头。   逃避也不是办法,她确实没有打算一辈子不见陆逊,便早晚会有这一日。   好歹今天有人陪着她。   何况,是她主动去见陆逊的,这叫先发制人,掌握先机!   酉时附近。   傅新桃和赵淑媛乘着马车从傅家出发,去往陆家。   好在傅新桃为陆母看过诊,即便突然上门,也不至于不被欢迎。赵淑媛却由于心里发慌,非要扮做傅新桃的丫鬟,顺便用面纱遮脸,免得被陆逊一眼认出。   傅新桃自是认为不必这般。   但拗不过这位宝阳公主,不得不随她去。   然而到得陆家,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陆母一见傅新桃便慌慌忙忙上前来拉她:“傅小娘子,你来得正好,小逊他受伤了。让丫鬟去请的大夫还没来,劳烦你先帮他看一看,好不好?”   “哎哟,流了好多血的。”   “刚刚回来的时候,外面的衣裳都全是血,把我吓得……”   顾不上别的,陆母着急把傅新桃带到陆逊的房间,径自推开门进去。赵淑媛从陆母口中得知陆逊受伤亦是心慌不已,她紧跟在傅新桃身后,也进得陆逊的房间。   陆逊的确受了伤。   他这会儿正在房间里自行简单处理伤口。   由于原来的衣服脏污了,陆逊此时身上只穿着一条亵裤,上半身赤条条的。   陆母冒然带人进屋,他也来不及穿衣服,唯有背过身。   “娘,您怎能这般带人闯进来?”   陆逊蹙眉,没有回头,沉声道,“我伤势不重,您莫要着急。”   “是傅小娘子。”   陆母解释,“她毕竟是大夫,娘想让她帮你看一看。”   傅新桃开口道:“陆大人若不介意,我可以先帮陆大人查看一下伤势。”   “伤口是要及时处理的才好。”   陆逊说:“多谢傅小娘子的好心。”   “不过不必了,府里下人已经去了请大夫,想必很快就会到。”   傅新桃明白他是认为他们男女有别,不合适。   她不强求,准备从房间退出去。   偏头看一眼赵淑媛,傅新桃一怔,连忙把人拉到外面廊下。   陆母没有跟着她们出来,她压低声音,问:“殿下,你怎么流鼻血了?”   赵淑媛傻愣愣反问:“有、有吗?”   傅新桃:“……”   傅新桃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赵淑媛。   赵淑媛接过,探到面纱下轻轻擦一擦鼻子,果然瞧见雪白的帕子沾染血迹。   真流鼻血了。   赵淑媛:“……”   “一定是最近吃得太补闹的,回去我得让御厨晚膳做清淡点才行。”回想刚刚在陆逊房间,她偷偷欣赏到的陆逊的好身材,赵淑媛红着脸,硬着头皮辩解。   傅新桃无声一笑。   她好整以暇附和赵淑媛的话:“确实,大补也伤身,凡事都应适度。”   两个人站在廊下说话时,陆家又有人上门了。   仆从前来禀报陆母:“萧大人这会儿在客厅喝茶呢。”   “萧大人?”   陆母讶异,追问,“是那个萧大人吗?”   仆从回答道:“是。”   陆母迟疑过一瞬才说:“下去吧,我马上过去客厅。”   发觉陆母面上有犹豫之色,傅新桃说:“陆老夫人,我认识萧大人,我去帮他带路吧。陆大人现下不宜乱动,您留在这里也能看着他一些,免得他亲自相迎。”   陆母尚未想明白这样是否妥当,傅新桃已经抬脚离开。   赵淑媛在旁边小声:“陆老夫人就让傅小姐去吧,没关系的。”   陆母看向赵淑媛,面有惑色:“你是?”   此时,穿好衣服的陆逊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赵淑媛一眼:“公主殿下?”   赵淑媛:“……???”   她明明戴着面纱,为什么这么容易被认出来了?!   一定是……果然是……   陆大人实际上已经对她的样貌熟悉至此,甚至深刻于心?!   赵淑媛忽然美滋滋。   她背着手转身,冲陆逊笑一笑:“陆大人真厉害,一眼就认出本公主了。”   ·   傅新桃去往陆家客厅。   见到她,萧衍脸上并无意外,淡定走向她问:“宝阳公主呢?”   “萧大人怎么又知道了?”傅新桃虽然不诧异,但口中依然这么说。   说话间,萧衍走到她面前。   傅新桃抬眼看他:“是来探望陆大人?是特地来接宝阳公主回宫?”   “都是。”萧衍回答。   傅新桃微笑:“公主殿下在陆大人那儿,正好一块过去。”萧衍点头,她想一想,又问,“你要送公主殿下回宫吗?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不能一起回去了?”   萧衍解释:“得进宫向陛下复命。”   傅新桃理解,却不是不失望,她本以为可以和萧衍一道回去,顺便聊聊天。   “回来去找你。”   萧衍眼带笑意看一看她,“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七夕快乐更要天天快乐(*^▽^*)   ~   萧大人:怎么回事?能不能多写点?我给年年妹妹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明天再送吧 第55章 娃娃   傅新桃陪萧衍去探望陆逊。   回来以后, 却发现气氛变得微妙,陆母一脸惶恐恭敬,还有些不可置信。   赵淑媛脸上的面纱已经摘下来了, 此刻端坐太师椅上, 手边一盏热茶, 还有点心果子。傅新桃只消看上一眼,明白多半她的公主身份已经暴露,但她离开才不多会儿, 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公主殿下。”   萧衍上前与赵淑媛行礼, 道, “陛下让臣送您回宫。”   赵淑媛听言,心下暗道不妙,面上维持着矜持模样, 颔首:“晓得了。”   “待郎中为陆大人看过伤便回。”   萧衍应声,没有异议。   赵淑媛又说:“你也进去看看陆大人。”   这时, 仆从领着背上药箱的大夫回府, 陆母领着大夫进房间去。廊下余下赵淑媛和傅新桃两个, 她望一眼傅新桃,再端不住, 耸拉着脸走到傅新桃面前, 懊恼道:“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陆大人一眼就认出我!”   “真稀奇, 我明明戴着面纱呢, 竟然也被认出来了。”   傅新桃失笑:“所以殿下愁眉苦脸的?”   “倒不是……”赵淑媛戳一戳手指,“陆老夫人也认出来我来了。”   “陆老夫人也认出殿下?”傅新桃没明白,“这是何意?”   赵淑媛拧眉扁嘴,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半晌。   傅新桃一面听,一面止不住笑。   她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陆老夫人会是那么一副表情。   赵淑媛不是第一次偷偷出宫, 不是第一次扮做普通人和陆老夫人有接触。   同样倒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最初是有一次,陆老夫人在外面差点被马车撞,赵淑媛恰好在附近,让人把陆老夫人救下来了。事后才得知,其实是陆逊的母亲,便没有拒绝老人家许多好意。   有两次趁着陆逊不在,她甚至到过陆家吃饭。   这些原本都是不为陆逊所知的,现下被陆老夫人认出来,必定事事暴露。   赵淑媛欲哭无泪。   她觉得,按照陆逊的脾气,晓得这些,多半对她心生厌恶。   傅新桃问:“殿下是忘了这些才摘下面纱的么?”   “不是……”赵淑媛撇撇嘴,委屈不已,“被风吹的……”   傅新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淑媛自我宽慰,“算了,就这样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殿下莫沮丧。”   傅新桃唯有安慰她道,“何况,陆大人未必会有什么想法的。”   赵淑媛轻叹一气:“那也算了。”   “待会儿我就回宫去,之前我说的那些,你也忘了罢,当我什么都没说。”   傅新桃见赵淑媛沮丧低落,一时半会恐怕劝不好。   她点点头,应声:“是。”   ·   陆逊是在办公事的时候受伤的。   萧衍来探望过,便和赵淑媛一道离开,护送她回宫去。   傅新桃原本也是要走,打算回府去等萧衍,却被陆逊派人请了回来。   需要静养的陆逊此时靠坐在床头。   “劳烦傅小娘子折回来一趟,抱歉。”他率先开口,也开门见山说,“派人去请傅小娘子回来,是鄙人有一事想问——不知傅小娘子可否晓得,宝阳公主今日为何特地乔装来陆府?”   虽然陆逊是这么问的,但他显然认为傅新桃知道。   毕竟,赵淑媛是和她一道来的,又故意扮做她的丫鬟,她不知道才奇怪。   傅新桃揣测着陆逊的想法,告诉他:“是想来见陆大人。”   陆逊蹙眉:“此话怎讲?”   傅新桃抬一抬眼,清楚不摊开来说这些事定说不明白。   她扯了个笑,反过来问陆逊:“陆大人可还记得在畅春园发生的事情?”   陆逊不甚确定问:“傅小娘子指的……哪一桩?”   “就是——”傅新桃叹气,“殿下不小心在陆大人面前打嗝的那一桩。”   陆逊:“……”   他自己琢磨过片刻,问傅新桃:“公主对这件事很介怀?”   傅新桃点头。   想一想,她多说一句:“因为认为在陆大人面前失了仪态丢了人。”   听到傅新桃的话,陆逊反而忍不住闷笑两声。   他摇摇头,却道:“原来如此。”   往日时不时找个由头见一件他的人,忽然之间对他避之不及的原因,总算有了着落。如果赵淑媛今天不出现在陆家,他或许不会去追究到底……可是她出现了。   傅新桃笑:“陆大人这是明白了什么?”   “无事。”没有解释,陆逊只道,“多谢傅小娘子。”   既然陆逊不想多提,傅新桃不一再追问,如之前那般准备回府。   走得两步,她回头看着陆逊:“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陆大人。”   “陆大人介意宝阳公主不小心在你面前失态么?”   靠坐在床榻上的陆逊摇头:“自然不。”   傅新桃笑一笑,又问:“那关于公主殿下和陆老夫人认识呢?”   陆逊微怔,依旧摇头。   “公主殿下曾救过我的母亲,我理应感激才对。”   得到这般回答,傅新桃为赵淑媛松一口气,含笑道:“如此便好。”   至少,赵淑媛以为陆逊讨厌她,是完全不存在的。   别的那些……只能让他们自己去说开了。   ·   从陆家出来,傅新桃走到傅家的马车前。   春雨秋杏将车帘子掀开,本该送赵淑媛回宫的萧衍此时却坐在马车里面。   傅新桃愣了一下,上得马车,坐在萧衍对面:“这么快?”   萧衍道:“交待纪云负责了。”   听见萧衍提起这个名字,傅新桃问:“纪大人似乎升任了锦衣卫百户?”   萧衍淡淡一笑:“你竟还打听他的事?”   “没有。”傅新桃看他一眼,“我可从来不打听这些。”   她解释:“是今日从宝阳公主口中得知的。”   来陆家之前,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萧衍提一提纪云和南平郡主的事。   现下聊到这么个人,她趁势说下去。   “不久之前,纪大人还只是个千户而已,段段时间,连升几级……”对着萧衍,傅新桃不必拐弯抹角的,直接道,“恰巧又听闻他近来和南平郡主关系不错。”   她压低声音问:“这里面,是否有些关联?”   萧衍脸上看不到诧异,又默不作声,傅新桃便明白他早已晓得这些。   不出声,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认。安静几息时间,傅新桃挪到萧衍身边坐好,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依旧压低声音问:“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蹊跷么?和之前的一些事情有没有关系?”   萧衍垂眼看她:“怎么突然间对纪云的事这么上心?”   傅新桃无奈且无辜:“我哪儿是对他上心,我是对……荣王府上心……”   “荣王妃当初为何要在皇后娘娘面前举荐我那件事还没弄明白呢。”   “一天不明白,我就一天不安心。”   萧衍眸光平静望着傅新桃认真的一张脸。   未几时收回视线,他问:“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从结果上看,那件事让我在皇后娘娘、宝阳公主、太子以及陛下面前都露过脸。”傅新桃说,“这里面最特殊的,自然是那一位,但是这样就更奇怪了呀。”   萧衍笑:“怎么说?”   “一来我不会为他们所用。”傅新桃正经回答,“二来他们凭什么认为能左右那一位的想法?”   萧衍又问:“你觉得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傅新桃否认说:“这倒不是。”   她不得不承认,假如这些猜测为真,如今的太子殿下其实多少按他们希望的方向走了。那些送到傅家的孤本医书、询问她是否想进太医署、那对兔儿爷,都可以算是某一种意义上的佐证。   沉吟片刻,傅新桃看一看萧衍,大着胆子问:“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   “可曾因为那位小娘子有过争执?”   萧衍抬手捂住她的嘴巴,笑着摇摇头:“你当真什么都敢问。”   “一切尚未明朗,多想无益。”   “如果他们当真想要利用你,一旦达不到预期,定然会有其他的举动。”   “所以,你若进宫,要万事小心。”   傅新桃乖巧点头。   她拉开萧衍的手补上一句:“尤其见那一位的时候。”   “哦?”萧衍瞥向傅新桃,“要万事小心,于是收下一对兔儿爷?”   傅新桃:“……”   “这个和那个有关系吗?萧大人,你不能强行冤枉我。”她为自己辩解道,“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哪容得我拒绝,尤其东西不贵重,我寻不到借口不收。”   “你若要用这个为难我,那我无话可说。”   她斜一眼萧衍,轻哼一声,“更别是有的人打翻醋坛子故意找我的茬。”   萧衍闷笑,不去接傅新桃的话。   下一刻却摸出个匣子,递到她面前:“那这个收吗?”   傅新桃伸手去碰一碰匣子问:“这是什么?”   萧衍说:“礼物。”   “不贵重。”   他不疾不徐补上两句,“没道理不收。”   傅新桃:“……”   这心眼也就比针眼大一点点了!   她不客气的想打开匣子看看是什么礼物,被萧衍伸过来的手掌摁住。   傅新桃抬眼,萧衍轻咳一声:“回去再看。”   说话之间,他们回到傅家。   萧衍率先下得马车,傅新桃不紧不慢抱着匣子下来,嘴角微翘。   听从萧衍的话,她回到沁芳院才把匣子打开,随即发现里面躺着两只彩色的瓷娃娃,准备来说,是一男一女的一对瓷娃娃。都是胖乎乎的脸,女娃娃穿裙衫,背药箱,男娃娃穿锦袍,佩长剑。   这对瓷娃娃不正是她和萧衍么?   堂堂萧大人,还有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真幼稚,也真的可爱。   傅新桃无声一笑。   她把一对瓷娃娃取出来,整整齐齐并排摆到梳妆台上。   这么可爱一对娃娃,萧大人这样的一片心意。   当然是要每天都看着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失眠没休息好,补更再等等我哈0v0   月底了搞个抽奖。   抽50个100点jj币,抽奖条件70%订阅率,1号开奖,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56章 作梗   一场秋雨一场凉。   京都的秋天向来短暂, 下过几场雨,转眼入了冬,便是很冷了。   先前从赵淑媛口中得知赵祐景去了外地, 那之后一段时间, 傅新桃的确没有再收到赵祐景的医书抑或被请去东宫。人不在京都, 自然顾不上她,麻烦也找不上门,她很是安逸一阵子。   萧衍送她的一对瓷娃娃, 她很喜欢。   因而, 傅新桃琢磨着要送萧衍亦份回礼, 这些日子都在为此做准备。   估摸着时间,赶在年节之前是能做好的。   也正巧当做新年礼物。   窗外阴沉了一个上午的天,不知几时下起雪粒子, 打在瓦檐上,淅沥作响。屋里燃起炭火, 傅新桃坐在窗下埋头绣东西, 榻桌上搁着一只手炉, 是春雨怕她做绣活手冷刚刚拿过来的。   不多会儿,秋杏又送来厨房灶上新炖好的羊肉汤。   羊肉炖得软烂, 肉汤奶白透亮, 冒着腾腾热气, 鲜香诱人。   秋杏将羊肉汤从食盒里端出来之后, 又摆上几碟蘸料、小菜之类,对傅新桃说:“小姐趁热尝一尝这汤,羊是今儿一早杀的,炖出来的汤一点儿膻味都没有。”   傅新桃抬头,看一眼问:“这羊是不是萧大人之前让人送过来的?”   秋杏一听便明白, 笑着回答道:“是,夫人也已经吩咐底下的人送一锅羊肉汤去萧府了。”   “果然是娘亲周道。”   搁下手中的绣活,傅新桃笑,“那我也尝一尝。”   顿一顿,她看一眼正在院子里练剑的邢丽春。   傅新桃交待道:“让邢小娘子且歇一歇,也吃上一碗羊肉汤。”   秋杏应声,让丫鬟端上来热水为她净手。   净过手的傅新桃便坐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吃羊肉、喝肉汤。   一碗羊肉汤见底后,她重新净手,预备继续做绣活,春雨送进来一封请帖。   请帖出自沈珍,是想邀请她过些日子同去山林里狩猎。   傅新桃仔细看一看时间,发现这邀请来得不凑巧。   她那几天正好没有空。   郑家小娘子马上要临盆了。虽然说京都遍地有得是好大夫,但郑小娘子格外信任她,怕自己生产会出现意外,央着让她那几天到郑家去守一守,她最后答应了。   “送请帖的人走了么?”傅新桃问。   春雨摇头:“没有,她说要等小姐回话,奴婢便让婆子请她到耳房喝茶。”   傅新桃轻轻颔首,吩咐:“取笔墨来,我写封信让她带给沈小姐。”   未几时,纸墨笔砚送到,她提笔给沈珍回信。   信笺由春雨交到沈珍的丫鬟手中。   打猎去不成,遗憾多少遗憾,但傅新桃很快收敛心思,专心做绣活。   ·   郑小娘子这一胎先前虽然有些波折,但生过那一次病,后面却算得上顺利,调理得当,后来几个月都没有太被折磨过。傅新桃答应郑小娘子,在她生产之时会守着她,当然说到做到。   临到郑小娘子可能会发动的那些天,傅新桃每天都去一趟郑家。   此外也交待下去,若郑家的丫鬟仆从来请,无论什么时间都要立刻知会她。   郑小娘子恰巧便是夜里发动的。   她睡醒一觉,觉得肚子饿,让丫鬟去准备宵夜,结果忽然肚子疼得厉害。   请了郑夫人和事先安置在府中的产婆来看,说是要生了,又连忙派人去请傅新桃。傅新桃睡梦中被喊醒,得知郑小娘子快要生了,连忙洗漱梳洗,赶过去郑家。   郑小娘子这一胎生产过程不大轻松。   傅新桃夜里过来,她已经有发动的迹象,却直到翌日清早才将孩子生下。   是一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产婆将清洗过、裹着锦袍的小人儿抱来给郑小娘子看时,傅新桃在一旁。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才出生的小婴儿,却每一次都倍感新奇。   起初那么小小的一团,那么脆弱一个小生命,终有一天会长大成人。   郑小娘子体力透支得厉害,见到孩子不多时昏睡过去。有郑夫人照顾她,傅新桃不必操心太多。只是生产之后体内仍有恶露需要排出,傅新桃为郑小娘子开好了调理的药方方才离开郑家。   她算是跟着郑小娘子熬了大半宿的时间。   回到傅家,洗漱过,喝得一碗热粥,傅新桃便躺下补觉了。   一觉睡得长。   傅新桃醒来已经是下午,起床梳洗时秋杏向她禀报:“郑家送了谢礼来。”   “沈小姐打猎回来也派人送了些野山鸡、野兔子到府里。”   “还有……”   其实这一桩该放在最前面说的。   但秋杏想到自家小姐恐怕又要为难,擅自留到最后才回禀。   “太子殿下派福安公公送了些江南特产来。”   秋杏说,“东西搁下,福安公公便走了,没有多留。”   傅新桃闻言一怔。   江南特产?太子这是从外地回来京都了?只是……   收礼有时候是件麻烦事,尤其须得慎重拿捏送礼的人身份以及与他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太亲密、显暧昧的不能回,贵重的回礼送不起,太粗糙的更加不行。   医书那茬,她装傻充愣便罢了。   之前的一对兔儿爷、今天的江南特产都令她不得不好好的考虑。   对方既然身为太子,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定然犯不着她那点儿了。何况,这些都容易被有心人趁机做手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理应都尽量避开为上。   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同样不能送。   她这儿正在绣给萧衍的回礼,如果也给太子送,算是几个意思?   洗漱好,傅新桃坐在梳妆台前,一面由着春雨帮她绾发,一面琢磨这些事。待梳妆完毕,秋杏领着丫鬟送了饭食进来,牛肉面和青菜是现煮现炒的,炖菜和汤都是厨房灶上提前热着的,因而很快准备妥当。   傅新桃吃完牛肉面,喝了一口骨头汤,停下动作问:“里头加了药材?”   秋杏说:“夫人惦记小姐熬夜辛苦,让厨房炖的药膳汤。”   傅新桃点一点头。   沉默中又多喝过两口汤,脑海里念头闪过,她一愣,随即放松下来。   药膳倒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是大夫,确实懂药膳,不必自己下厨,列个菜单子、把做法写清楚就是。   太子到底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她的心意到了是另一回事。   这药膳单子届时再送一份去宝阳公主那儿……   困扰被解决,傅新桃打定心思。   将一例骨头汤喝罢,她去见过徐氏,回到沁芳院后便钻进书房忙碌。   ·   太子从江南回来不过两天。   这一日,傅诚下朝回府,却是面色不愉。   徐氏见丈夫如此,免不了问一问:“老爷今日神色怎得这般凝重?”   傅诚不答只问:“女儿在府里吗?”   “不在,她一早出门义诊去了……”徐氏扶着傅诚坐下,替他倒杯热茶,又皱着眉问,“老爷,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很严重么?和咱们和女儿有关系?”   傅诚长叹一气,说:“太子殿下去江南为陛下办事,前几日刚回京都。”   “回来后便派人往咱们府里送了江南特产。”   徐氏微愣:“不是别府也有么?”   “是。”傅诚皱眉,“但今日偏有人向我恭喜道贺,说我府好事将近。”   “这是何意?”徐氏同样皱眉。   傅诚道:“我问那人,何喜之有,他说别府收到东西的,皆无适婚千金。”   徐氏又气又笑:“这嚼的哪门子舌根?”   “但这话听着很是蹊跷。”傅诚说。   “究竟哪些官员收到了太子殿下送的特产,他难道一清二楚?”   “若不清楚,如何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徐氏被问住了,迟疑道:“依老爷所见,这究竟是……”   傅诚摇头:“难说。”   “也许那人不过信口胡诌,当不得真。”   “但怕只怕……”   徐氏接话,垂下眼:“只怕是在暗示老爷什么。”   譬如太子对他们女儿是有想法的。   傅诚复叹一口气。   他起身道:“派人去将女儿寻回来,让她到书房见我。”   徐氏应下傅诚的话,随后喊来红莺到杨正安的医馆去寻傅新桃回府。   过得半个多时辰,傅新桃出现在傅诚的书房。   “爹。”   她迈步进去,看向坐在书案后的自个父亲,“您有事情寻我?”   傅诚颔首:“先坐下罢。”   待到傅新桃入座,书房门又被敲响,而后有人走进来。   傅新桃当下扭头去看,发现是萧衍,不免诧异:“衍哥哥?这是怎么……”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傅诚,心里有疑问也就直接问出口,“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诚道:“待会慢慢说。”   他请萧衍坐,萧衍便捡了傅新桃旁边的位置坐下。   书房的门被严严实实关上,傅诚的贴身仆从守在门口。人已到齐,傅诚才问自个女儿:“年年,说实话,除去那两次送医书之外,太子与你可曾有书信往来?”   赵祐景命人送来医书、傅新桃进宫谢恩,这些事情傅诚和徐氏都一清二楚。   是以,傅诚问的是她和赵祐景有没有其他的来往。   傅新桃很快回答道:“没有。”   “太子不曾与我写信,何来书信往来之说?”   傅诚说起下朝后,同僚似乎意有所指,与他道谢之事,亦道出自己的担忧。   这些,反而主要是说给萧衍听的。   当初也是萧衍提起的这些,傅诚才对此有所警觉。萧衍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有旁的得到信息的路子非常正常,今日一事,也许他晓得外人所不晓得的一些东西。   傅诚派人请他来,主要是为了这个。   萧衍明白傅诚的想法,直接道出他想知道的:“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是有人从中作梗。”   “他们恐怕想在朝堂上掀起一些风言风语,翻一翻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更新啦o(* ̄▽ ̄*)o 第57章 大悟   萧衍点到为止, 傅诚足以明白。   既然确定不是太子的意思,而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散布这些言论, 对方是为什么而来, 其实颇为明确。无非拿他女儿当作棋盘上一粒棋子, 只为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在乎旁的。   傅诚一时间陷入沉思。   暗忖片刻,他看一眼萧衍问:“陛下已然知悉此事?”   萧衍颔首道:“陛下曾见过年年妹妹。”   闻言, 傅诚皱眉, 想起女儿也提到过此事, 不过当时的情况……   傅新桃听着萧衍和傅诚的一言一语,见他们似乎都明白了,自己也暗自揣测。当萧衍提及皇帝陛下见过她时, 她反应过来,自己那个时候的些许异样感觉不假。   皇帝陛下记得那个叫雪晴的小娘子, 同样发现她与那个人长得有些相像。   不过, 在她这儿, 却算得上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是从萧衍那里知悉前因后果吗?   这样确实来得方便些。   萧衍这般淡定, 想必暂且不会有事。   否则皇帝陛下早该有所动作, 至少要对她旁敲侧击, 让她离太子远一点。   今日一事, 尤其加上萧衍提及的这些,傅新桃隐隐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是不是已经被人当做了鱼饵?甚至不止一个人,或许应当是说,不止一方的人。   倘若如此, 便是身不由己。   这不是她想不想、愿意不愿意所能决定和左右的。   但萧衍呢?   此时她能想到的这些,萧衍只怕早已清楚,她的萧大人又怎么看待?   傅新桃并非怀疑萧衍。   然而,从始至终,有一点都很明确,萧衍瞒着她许多事。   诚然也一直是她主动放弃追究,选择尊重萧衍,不去探究他心底的秘密。   可这些事情,关系到她自己、关系到傅家,总归不一样。   书房里安静过片刻的时间。   傅诚重新开口道:“既是如此,便是我想岔了。”   萧衍说:“傅大人且放心,您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   他语气十分笃定。   傅诚长叹一气:“如此便是最好。”   傅新桃当下偏头朝萧衍看过去,却什么话都没说。   ·   傅诚想要萧衍再细谈,傅新桃很快先一步从书房出来了。   她离开之后,没有回沁芳院,而是等在一条萧衍回府时必经的长廊。   冬日冷风萧瑟,庭院里草木干枯。   墙角两株绿萼梅花随风送来淡淡的花香。   傅新桃在廊下等得片刻,有些无聊,索性去折了两枝梅花把玩。轻嗅梅香间,捕捉到身后脚步声,她回身望着萧衍,微微而笑。萧衍冲她点头:“去我书房。”   “你知道我找你是有话?”   傅新桃跟上萧衍脚步,却故意问道。   萧衍没有回头,似乎笑得一声:“不然呢?难道是为送花与我么?”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傅新桃小声嘀咕。   话音刚落,萧衍停下脚步,蓦然转过身。   傅新桃垂着眼在想事,跟得太近,没能收住脚,差点撞了上去。   还是萧衍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肩膀,维持住最后一点距离。   傅新桃懵了懵,仰头去看萧衍,萧衍亦低头,四目相对,彼此距离也极近。   温热呼吸扑在脸颊上。   同样嗅到萧衍身上的松柏香气。   傅新桃脸颊微红,移开视线,后退两步:“怎么突然停下了?”   萧衍负手而立:“以为你要把花给我。”   傅新桃目光落在手中的梅花枝上,轻咳一声:“有话想问,去你书房吧。”   萧衍含笑道:“好。”   两个人便继续去往萧衍的书房。   不多会儿已顺利到了。   书房里摆着好几个火盆,从外面进来,格外暖和。   萧衍的书案前,还有一个小炉子,上头正用铜炉烧着热水。   书案上有一些摊开的文书,仿佛说明书房里的人之前匆匆离去,来不及整理妥帖。傅新桃瞥过去一眼,没有多看已有分寸的收回视线,随即环视一圈,走到一个空花瓶前,将手里的梅花枝插进去。   萧衍将东西简单整理,搁在一旁。   待傅新桃折回书案旁边时,他出声道:“想要问我什么?”   “陛下是不是记得太子殿下与那名宫女的事情?”   傅新桃直接道,“那时在东宫见到我,陛下后来是不是盘问过你?”   萧衍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失笑。   傅新桃鼓一鼓脸颊,横他一眼:“我这么严肃,你笑什么呀?”   “我是在想……”   萧衍嘴角微翘,“这些话你是憋了多久了?”   傅新桃:“……”   “不然怎么办?”她忍不住抱怨,“总不能有事没事,什么都跑来问你。”   萧衍道:“我以前说过,你问,我会告诉你的。”   傅新桃老神在在:“那也不行。”   萧衍扬眉:“为何?”   “因为你也很忙啊。”傅新桃坦然回答,“我不应该常常打扰你。”   “确实,现下临近年关,事情比往日更多一些。”萧衍肯定傅新桃的话,却是话锋一转,“但是没关系。再怎么忙,和你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总是有的。”   听起来话里有话。   傅新桃假装不懂笑一笑:“要找你也不容易,须得寻你有空闲的时候。”   萧衍立刻帮她出了个主意:“也可以写信。这样,你不必非等到我有空,得闲我自然便能看到了。如若担心消息走漏,那就告诉苍术一声,我可以过来找你。”   这样分明有几分听凭她差遣的意思。   傅新桃抬眼,见萧衍神色认真,又不想和他谈论这个了。   指不定他要蹦出什么话来。   “再说吧。”含含糊糊的应萧衍的话,傅新桃转而将话题拉回来,问,“方才在我爹书房,为何你这么笃定我爹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萧衍摇头:“不是。”   “是因为不止一个人不乐意看你担心的那些发生,他们都会出手阻止。”   傅新桃面有疑惑,蹙眉问道:“比如?”   萧衍一笑,却不作声。   傅新桃兀自暗暗揣测,她之前想过的皇帝陛下大约是其中之一,再则,如若荣王府是故意让她在太子面前露面,也许一般心思,倘若还有……她看向萧衍。   他是不是也属于其中的一个不乐意?   最初,不管是她,抑或是她爹爹,都是从萧衍口中得知宫女雪晴那些事。   那个时候,他会否预料到后来的许多事?   凭着对她的了解,他不会不清楚,一旦晓得太子可能有其他心思,她对太子只会警惕,只会希望对方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不会有别的想法,更不会想要攀附。   在东宫和皇帝陛下见面的时候,萧衍似乎故意认出她。   当时,她揣测过萧衍心思。   如若种种皆如她所想,萧衍分明……   念头浮现心底,傅新桃涨红了脸,眼神变得飘忽,不敢直视他。   这个人难不成那么早的时候,就在“不乐意”了?   如此岂不是说?   何况这么一来……   傅新桃咬唇,藏在袖子里的手成握拳复松开。   萧衍却始终看着她,将她脸红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尽收眼底。   半晌,他问:“脸怎么这么红?”   傅新桃一惊,目光飞快从萧衍脸上掠过。   她别开脸,故作镇定:“你这书房里火盆太多,有些热,”   “那让苍术先撤掉两个。”   萧衍扬声要喊苍术进来处理火盆。   傅新桃阻止他:“不用,没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了。”   “你得在书房做事,来回折腾别是受了凉。”   苍术的声音响在书房外,萧衍出声让他暂且退下。   傅新桃想一想,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说,有不止一个人不乐意看到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既然如此,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或者是我需要做的?”她认真道,“我也不想一直这么被动。”   萧衍也回答得很认真:“你什么都不用做。”   “现下的你,在有些人眼里,应当是对以前的事情都不清楚。”   傅新桃拧眉:“偏偏即使你不说,太子也告诉了我?”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刹那之间,恍然大悟,又惊讶得瞪圆眼睛。   畅春园,太子告诉她雪晴,她想过,也许太子这么做正是因为没有心思。   可是,现在来看,这里边大概还有别的。   所以太子也早猜到那些人的目的?   如此他必然有自己的计划。   思及此的傅新桃又震惊了:“这么大的事情,告诉我无妨吗?”   萧衍道:“我担心他会骗你。”   傅新桃思绪有些乱,小声“哦”一声,心思仍在别处。   慢慢理一理,理顺以后,她缓过神。   “我明白了。”   傅新桃垂下眼,双手背在身后,“总之,我依然会小心行事。”   “出来有一会儿了,我先回府。”   抬脚要走,她又停下动作,望向萧衍:“萧大人,你就不担心别的吗?”   萧衍起身准备送她,立在书案前,问:“什么?”   傅新桃一笑:“也许我不相信你。”   萧衍眼底笑意浅浅,又问:“那你信还是不信?”   傅新桃满口应道:“信!”   “没几步远,不必送了。”   她倒着后退几步,一面笑一面说,“下次有事,我给你写信。”   “好。”   萧衍仍将她送出书房,待傅新桃走远,才折回去。   ·   一点江南特产,非要说太子殿下属意傅新桃,过于捕风捉影,站不住脚。   尽管如此,不久之后,嘉平帝与太子赵祐景仍闹了不和。   明面上是由于朝堂之事生出分歧。   暗地里却忽然传开了与太子有关的那些旧事。   关于傅新桃与宫女雪晴样貌相似的消息随之不胫而走。   这会儿反倒没有人在傅诚面前说三道四。   消息从前朝传回皇宫,无疑传到赵淑媛耳中。她行事向来无所顾忌,立刻派人把傅新桃请进宫来,一见到人便围上去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   傅新桃猜到赵淑媛召她进宫是因为什么,却只能装不知。   她微笑问:“公主殿下为何打量臣女?臣女今儿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么?”   “嗯,确实不一样。”   赵淑媛故作高深的颔首,反应过来笑道,“比往常更好看了。”   以为傅新桃尚且什么都不清楚,怕她发现不对劲要追问,她说话间拉着傅新桃的胳膊往殿内走:“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是上次你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你。”   “我这儿新得了些首饰,你挑两个喜欢的。”   “还有做衣服的料子也选几匹喜欢的,不必同我客气。”   赵淑媛一抬手,大宫女便指挥着宫女将东西一样一样捧到傅新桃的面前。傅新桃转头看着赵淑媛,赵淑媛也无辜看着她,眨眨眼:“傅小娘子,想挑什么就挑吧,你不收我反而过意不去了。”   傅新桃想说,宝阳公主当真演得很不好,只是不能说。   她笑着福身:“谢公主殿下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萧大人心机的一天!   昨天看剧上头没更新,很抱歉,后面努力补上(*/ω\*) 第58章 新年   傅新桃对赵淑媛的好意没有推拒到底, 但也有分寸的只挑了两样适中的。   赵淑媛见她这般,索性自己做主塞了几样首饰、几匹布料。   之后,傅新桃被留下在宫里用膳。   赵淑媛其实想探一探她的口风, 按捺着用过膳, 喝茶的时候开的口。   “待到新年, 傅小娘子可是十八岁了?”   搁下手中的茶盏,赵淑媛抱着袖炉,笑眯眯问道。   傅新桃微笑颔首:“是。”   赵淑媛好奇:“傅小娘子不曾定亲?”   傅新桃依旧颔首。   得到肯定答复, 赵淑媛又问:“家里人不催吗?”   “不催的。”   傅新桃回答, “爹娘说, 嫁人是大事,不必着急,是以不催。”   赵淑媛禁不住感慨:“傅大人和傅夫人真好啊。”   她觉得父皇母后已是十分宠爱她, 却也为她找驸马着急过,只是不强逼她。   感慨过后, 赵淑媛一双眼睛眼巴巴看着傅新桃, 俨然有话。   傅新桃便笑问:“公主殿下这是怎么?”   赵淑媛略凑近几分, 压低声音:“那你……如今有喜欢的人吗?”怕傅新桃不好意思,这么问不免强迫她, 赵淑媛补充, “若不想说那便不说, 我随口问问。”   喜欢的人自然是有的。   但宝阳公主问起这个多半与太子殿下那些事情有关系。   傅新桃迟疑一瞬, 仍旧点了头。   见她点头,赵淑媛又惊又喜,八卦心起,立刻追问:“何人这般幸运?”   对宝阳公主说出来或许会传到太子耳中。   然而,既然太子有利用她的心思, 那么知晓与否都并不会打消念头。   何况不承认有不承认的好。   一旦承认,再被视为萧衍软肋,恐怕有一些不妙。   傅新桃想一想,对赵淑媛直白道:“臣女现下不想透露,请公主恕罪。”   赵淑媛竖起的耳朵收回来,不强求的点点头:“好吧。”   “唉……”安静半晌,赵淑媛单手托腮,“你有喜欢的人,却甚至尚未定亲,想是情路不顺。那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可惜哪怕是再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情路不顺么?   傅新桃低眉顺眼喝一口热茶,自觉自个还是……挺顺的。   ·   傅新桃进宫见赵淑媛,赵祐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却直到傅新桃离开、出宫了,他才出现在赵淑媛的碧霄宫。   赵淑媛原本正躺在小榻上休憩,听闻赵祐景来了,立刻起身迎出去。   她笑嘻嘻问:“皇兄怎么有空来看我?”   赵祐景迈步走进殿内,挥退宫人,负手立在离赵淑媛三两步远的地方,望向她肃然问:“你今天特地派人去请傅家小娘子进宫,所为何事?”赵淑媛低头不语,他轻笑,抬脚走到上首处坐下。   “这些天,有些消息在宫里都传遍了,你定也听说一二。”   赵祐景依然看着赵淑媛,“你该不会是拿到傅小娘子面前去说了?”   “没有没有。”   赵淑媛上前两步,否认道,“我自不是那等子没有分寸的人。”   “不过皇兄……你不介意么?”   她小心看一看赵祐景,“外面那些流言,不要紧吗?”   赵祐景淡淡道:“只要你不添乱变成。”   赵淑媛不服气撇撇嘴:“您说得好像我净知道添乱一样。”   赵祐景不和她争论这些问题,直接交待:“听闻什么都不必到傅小娘子面前去说,你是我妹妹,又是宝阳公主,倘若谈及流言蜚语只会叫人难堪,不必如此。”   “我晓得。”   赵淑媛乖巧应声,偷偷看一眼赵祐景,“皇兄,外头传的都是真的吗?”   赵祐景瞥向她:“好奇?”   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妙,赵淑媛连忙说:“……也没有,随口问问。”   “但我也还是希望皇兄将来能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太子妃。”她试探着对赵祐景道,“两情相悦,皇兄能明白吧?要互相喜欢才好,否则这感情便不美了。”   赵祐景似笑非笑:“你是觉得我会强迫她?”   赵淑媛低下头:“……不是。”   赵祐景起身,扯一扯嘴角:“最好不是,否则你这个妹妹我也算白疼。”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赵淑媛笑一笑:“皇兄最好了!”   ·   太子多年前的些许旧事八卦,很快淹没在了更多的朝堂之事中。   新年将近,处处忙碌,反而太平。   大年三十这一天,傅家的下人如往年一般尽心尽力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傅新桃本来打算让杨正安和邢丽春都留在傅家过年,只是杨正安打算带着邢丽春去陪师傅守岁,她便将念头打消了。   午后下起雪,傅新桃从屋子里出来,一时站定,拢一拢身上的斗篷。   春雨在廊下撑开伞,待自家小姐往外走,连忙举着伞跟随。   傅新桃过来萧府。   得知萧衍这会儿人在祠堂,她让秋杏和春雨留下,自己撑伞过去的。   淡淡的檀香味从祠堂里飘出来。   萧衍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正在祭奠萧家先祖和亲人。   傅新桃放轻脚步进去,走到萧衍身边,点燃三炷香后,也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垂首冲着萧衍父母、长兄的牌位拜了三拜。之后,她起身将那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复折回萧衍身边站着。   手中纸钱仍进火盆,萧衍起身,转身去看傅新桃。   大约是因除夕夜,她穿得很喜庆,裹着的斗篷也是大红羽纱的。   “年夜饭马上准备好了。”   傅新桃含笑对萧衍道,“爹娘让我请你去我家一起过节。”   萧衍点头:“好,衣服脏了,我回房间换一身。”   傅新桃应得一声,陪他往祠堂外走。   外面的雪下得比傅新桃来时又大了几分。   萧衍朝廊外看得两眼,从傅新桃手中接过伞,撑在两个人头顶:“走吧。”   落雪无声,伞下的两个人也不说话。   走出去一段路,傅新桃掀起眼帘,偷偷看一看直视前方的萧衍。   萧衍觉察到她的动作,开口问道:“在看什么?”   收回视线,傅新桃从衣袖里摸出自己绣好的香囊递过去:“新年快乐。”   萧衍目光从香囊上掠过,发现上面竟绣着一个小人儿。   复又定睛细看,像极了他送给她的那对瓷娃娃其中的一个,戴面具的那个。   “你自己绣的?”   萧衍出声,得到傅新桃一句肯定的答复。   “还有另外一只,留给我自己的。”   傅新桃笑笑,将自己身上系着的香囊解下来给萧衍看。   她手中香囊绣着另外一个小人。   却是一样的栩栩如生。   萧衍知道,是她有心了,特意绣这样一对香囊,以回赠那对瓷娃娃。   这般要自己一针一线的绣出来,定是费了许多的功夫。   一时间,萧衍的目光直勾勾的。   傅新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收起自己的那个香囊,说:“我帮你系上。”   她靠近两步,走到萧衍的身前方便做事。   低头帮他系香囊时,反而愈发清楚感受到他视线里那一股灼热。   往日这个人不是这样的……   傅新桃佯作镇定,系好香囊,退开两步,一笑:“好了。”   萧衍还是不说话。   傅新桃站在伞下鼓起勇气仰头看他,正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天地之间,一片悄然静谧。   远处有光秃秃的树枝被积雪压断,惊起枝头的几只鸟儿扑腾着飞向天空。   就在傅新桃忐忑不安时,萧衍微微而笑:“新年快乐。”   他移开视线,傅新桃更加莫名:“萧大人,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萧衍反问:“有吗?”   傅新桃认真点头,已然神色如常的萧衍道:“没有,是你看错了。”   他很快又说:“走吧,别让傅大人和夫人久等。”   傅新桃:“……哦。”   ·   萧衍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和傅新桃一起过去傅家。   府中丫鬟婆子刚刚把饭菜上齐,傅诚和徐氏见萧衍来了,招呼他过去坐。   四个人围坐桌前,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   待天色渐晚,外面响起一阵一阵鞭炮声,两位长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   萧衍和傅新桃一人一个,谁也不少。   傅新桃欢欢喜喜收下:“谢谢爹爹,谢谢娘亲。”见萧衍犹豫,她帮忙将红包塞到他手里,笑吟吟道:“收下吧,在傅大人和夫人面前我们可永远都是小辈。”   徐氏浅笑附和:“这倒是真的,不管你们几岁,在我们面前都是孩子。”   萧衍便将红包收下了,道了一声谢。   吃过年夜饭,傅新桃央着萧衍带她去放烟花。   仆从把烟花搬到庭院的空旷处,萧衍和傅新桃站在廊下等一等。   远处已有人家开始放烟花。   烟火腾空而起,在夜幕之上绽放出一场夺目绚烂。   傅新桃看着看着便想起中秋那日,萧衍为她准备的那些花灯、那场烟火。   新年反倒没有礼物么?   再不济,能有个红包也可以呀。   傅新桃一边琢磨一边去看萧衍,见对方只顾着看烟花,无动于衷的样子,她顿一顿,悄悄出声提醒:“萧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忘记什么事情?”   萧衍转过脸:“比如?”   傅新桃轻咳一声,选择闭嘴:“没事,我随口一问。”   萧衍见她懊恼的低下头,无声一笑。   未几时,傅新桃眼前递过来了一封红包。   她的头顶响起萧衍的声音:“临近过年这一段时间确实很忙。”   “来不及准备新年礼物,不过这个不能少。”   瞧见红包的时候,傅新桃以为萧衍临时给她封的红包。   听到这些话,又觉得不是。   从萧衍手中接过红包,她没有拆开,拿在手里掂一掂再摸一摸,心中明了。   傅新桃满足道:“多谢萧大人,回去我便搁在床脚。”   过得片刻,她问萧衍:“萧大人选的是什么字?”   萧衍说:“福禄寿喜。”   傅新桃笑眯眯:“好字好寓意。”   话音落下,仆从将烟花在空地摆好,她拉一拉萧衍衣袖:“走,放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9章 拜年   萧衍送给傅新桃的, 是一串用于压岁的花钱。   铜钱上刻着福绿寿喜字样,用红绳串成一串,编作龙形, 寓意长命百岁。   傅新桃瞧着这红绳编得不甚精巧, 有些歪歪扭扭的,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萧衍自己动手编这串压岁花钱的模样。但萧衍对此未曾提及半个字,猜测仅是猜测。   只是,她到底没舍得搁在床脚。   晚上睡觉前, 这串花钱被她放在枕边, 一样是压岁的意思。   新年春节, 上傅家来拜年的人很多。   隔壁的萧府也一改平日低调,几乎叫人踏破门槛,每日来来往往许多人。   哪怕到得大年初七, 上萧家去拜年的人依然不少。傅新桃来找萧衍的时候,正撞见苍术送一位大人出来, 那位大人身后还跟着两位貌美的小娘子。小娘子面有不甘, 想必原本是要送给萧衍的。   苍术送完客, 折回来与傅新桃问好,告诉她:“二爷在正厅。”   傅新桃点一点头便过去了。   客人走了, 萧衍独自坐在正厅上首处喝茶, 又似乎在想事, 微微有些出神。   他向来十分警觉, 些许动静都立刻捕捉。   傅新桃记得自己不止一次未出声先被他发现存在。   今天萧衍竟似乎没有发现她……   “萧大人若觉得那两位小娘子不错,何不留下?”傅新桃迈步进去,出声拉回萧衍思绪,“我瞧着那两位小娘子确实美貌得紧,就这么回去了不免可惜。”   坐在上首处的人抬眼, 轻笑端起茶盏:“我又不要丫鬟服侍,留下作甚?”   傅新桃也笑:“从现在开始要也不迟。”   她走到萧衍面前,俯下身,眼睛一眨不眨望住他:“萧大人,我好歹是个大夫,有些事情可以理解,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何况您的身份,身边哪怕多几个贴心的小娘子,外人只觉得正常。”   萧衍淡定喝一口热茶,瞥向傅新桃问:“你确定要和我讨论这个?”   傅新桃:“……不确定。”   她站直身子,别开眼,挪到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苍术奉上热茶又即刻退到正厅外。   萧衍搁下茶盏,淡淡道:“虽然三妻四妾的男人很多,但不等于合该是这样的。我爹娘只有彼此,傅大人和夫人也是如此,对于你我来说,这才叫正常。”   “再则,”他看一眼傅新桃,“傅小娘子既是大夫,正巧为自己看一看。”   傅新桃问:“我为自己看一看?要看什么?”   萧衍言简意赅指出:“眼疾。”   傅新桃:“……”   明白过来萧衍的意思,她又好笑又无奈问:“我眼神不好么?”   “方才的小娘子不漂亮?”   萧衍笑了笑,不说话。   傅新桃抿唇而笑,悄悄道:“那是你眼光太高。”   “是吗?”   萧衍自然听见她的话,好整以暇说,“别是有的人趁机自夸。”   何谓自夸,自然是……   傅新桃感觉被萧衍调笑了,羞恼中红了耳尖,嘟囔:“你这是血口喷人。”   萧衍却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来找我是有事?”   被放过的傅新桃如蒙大赦,立刻颔首:“想问一问你这几日得空不得空。”   萧衍问:“要去哪?”   傅新桃尚未开口,他又问,“陪你去给你师傅拜年?”   “对。”   傅新桃说,“若得空便一起去?若不得空,我自己去也不无不可。”   萧衍想一想道:“明日得空。”   “那就明天?”见他点头,傅新桃脸上一喜,“好,那我先回去准备。”   ·   去给自己师傅拜年,傅新桃准备许多的礼物。   裁的新衣服、买的新鞋子以及其他吃的喝的用的,皆一应俱全。   东西多,不好骑马,他们是乘马车去的。   马车里唯有傅新桃和萧衍,两个人隔着一张小几而坐。   上路之后,穿过长街,外面热闹声响传进来。   傅新桃却献宝似的将一碟梅花糕送到萧衍的面前:“尝一尝?”   梅花糕形如梅花,色泽金黄诱人,入口松软脆甜,是江南一带的特色小吃。   眼前的这碟点心却显然不是在外头买的。   萧衍尝了一块,点心入口时,果然瞧见傅新桃满脸期待。   片刻,梅花糕入肚,他给出评价:“味道不错。”   傅新桃笑:“第一次做,看来不算太失败。”把碟子搁在小几上,她自己也夹了一块尝一尝,之后才说,“师傅虽然云游四方,但到底祖籍是江南,也许会想念家乡的这些小吃,我便做了这个。”   “有时候我觉得师傅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没有成家,但自由自在,收几个徒弟,教他们学医,一样充实。”   她双手托腮看着萧衍,半开玩笑道:“如果我喜欢的人没有娶我、没有和我成亲,要不然我也过这种生活算了?无论如何也总比嫁一个不喜欢的人来得开心。”   “你才十几岁,一辈子还长。”   萧衍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平静说,“定能嫁给一个你喜欢的人。”   傅新桃想听的无疑不是这样的答复。   不过,她同样镇静笑一笑:“对,一辈子还长,我相信我会心想事成。”   ·   到得吴洪的住处,迎出来的不止刘大娘,还有杨正安和邢丽春。   几个人一起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互相打过招呼,傅新桃问杨正安:“师兄从年节便一直在这儿陪师傅?”   杨正安笑着摇头:“初二就回城里了,今天又过来的。”   他们朝正屋走去。   吴洪站在廊下,远远道:“进屋里来说话。”   刘大娘送了热茶进来,又把傅新桃带来的点心一一摆上桌。   半晌,吴洪对杨正安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些病人,继续说来我听听。”   这就是她师兄今天来见师傅的原因?   傅新桃眨眨眼,耐下性子认认真真听杨正安的话。   杨正安此前在这里待到大年初二,陪了吴洪几天,由于有病人年前约好要来复诊,是以很快便回到京都。之后的数日,他的医馆有不少病人来看诊,且最令人在意的是这些病人症状相似。   几天时间里,十几个病人,均有发热的情况,但服了药却高烧不退。   甚至有两个病人在夜里病情恶化,直接去了。   “这些病人拢共是四户人家的。”   杨正安道出又一利害之处,“其中一户是公公婆婆、儿子儿媳皆染病。”   听到这里,哪怕萧衍和邢丽春这样不懂医的人也一样意识到了问题。   傅新桃拧眉看一眼吴洪,低声发问:“是疫病?”   杨正安叹气:“现下只十几个病人,尚且不能完全肯定。却不晓得京都其他大夫那儿,有没有遇到类似的病人。倘若别的大夫遇到了,十之八九这么一回事。”   这里是京都。   疫病一起,非同小可。   傅新桃沉吟中看向吴洪问:“师傅怎么看?”   吴洪蹙眉:“以正安所言,这病似乎未曾见过,医书上也无记载。”   “但疫病向来如此,不知何处去,不知何时去。”   “往往有许多百姓因此丧命。”   医书上的记载看过不少,但傅新桃没有真正经历过疫病。她唯有从书上了解到,疫病肆虐的地方,常常有病中的百姓倒在路边,无人敢扶,乃至有病人被怕遭连累的亲人扔到荒野,自生自灭。更不提大户人家那些染病的丫鬟仆从是什么下场。   倘若如他们所想,此事不容小觑。   众人沉默中,傅新桃道:“我记得医书上记载过一些控制疫病的措施,只要病人不继续增加,那么即便是从未见过的病症,亦能减小损失。唯一是切不可什么都不做,不管不顾,任其肆虐。”   “师兄,我们先回京都,我也去见见那些病人。”   傅新桃扭头和杨正安商量。   吴洪缓缓开口道:“我陪你们一起去。”   “你们没有经验,许多事情不懂,需要有人教给你们,也好再确认一下。”   几个人说定,即刻启程回京都。   吴洪和杨正安、邢丽春乘同一辆马车,傅新桃依然和萧衍一起。   他们在屋子里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萧衍始终一声不吭。他不会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一言不发也不似他的性子,傅新桃心觉不对劲,这会儿又见他陷入沉思,不由得问:“怎么了?”   “是有别的什么疑问?”   “还是说……发现什么其他问题?”   萧衍眉头紧锁,没有隐瞒:“年前番邦进贡时,他们中间有几个人生病,请了大夫看,但药石无用,都很快去世了。只不见旁的怪异之处,没有太放在心上。”   “方才听你们谈论,忽然想起这一茬。”   “如若这些人和京都百姓患上的是同一种病……”   番邦来贺却传染疫病给大齐百姓,往严重了说便是涉及两国关系的大事。   一旦找到证据,能证明这些人是故意为之,只怕战事要起。   傅新桃想到这些,心惊肉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缓过神,她对萧衍道:“倘若当真为疫病,因是会传染,必须隔离才行。”   “皇宫进出把控严格,兴许情况尚可,却最忌讳有宫人隐瞒生病。有一个病人隐瞒便可能传染许多的人,情况也势必越来越糟糕。商铺人员流动频繁,情况最为复杂,但目下一切仍要从前来求医的那些病人调查起,先了解清楚怎么一回事。”   萧衍颔首,认同傅新桃的说法。   他略略斟酌道:“待会回到京都,我先回一趟北镇抚司,再去与你会合。”   “好。”傅新桃应声,握一握萧衍的手,安抚他,“师兄警觉,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我们两家府中都未曾听闻有人染上此病,可见有转圜的余地,别太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都忘记已经开奖了,有中奖的小可爱出来走两步的吗?o(* ̄▽ ̄*)o 第60章 好转   回到城里, 傅新桃和萧衍分头行动。   她和杨正安、吴洪、邢丽春直接过去了杨正安的医馆。   由于担心是传染病,杨正安去找吴洪之前,没有让那几个病人回家, 留在了医馆, 让药僮负责照顾他们。只是他们回来却发现药僮晕倒在地, 病人也不见踪影。   摇醒药僮,杨正安急急追问:“是谁将你们弄晕的?”   “医馆那些病人呢?”   药僮迷迷糊糊醒来,听见杨正安的话, 大约回想起之前的事, 瞬间变得清醒, 哭丧着回答:“那些病人的亲友跑来医馆闹事,强行将我们打晕,把人带走了!”   吴洪听言, 蹙眉道:“恐怕他们之中有人听见你提起疫病,所以逃走。”   杨正安讶然问:“为什么要逃?我会帮他们治病啊!”   “你也不一定能治得好。”   邢丽春说, “并且你想帮他们治, 别人未必想, 甚至会仇视他们。”   既是疫病便会传染,那些不想被传染的人, 一旦偏激起来, 只会恨不得病人去死, 而不是想着如何救治他们。倘若当真为疫病, 上报之后官府会怎么做也难说。   逃走无非怕性病轻易不保。   说不得人还没病死,倒先被人给害死了。   “当务之急是把这些病人找回来。”   傅新桃开口道,“若去到其他的地方,传染给更多人,会更难办。”   她将小厮天冬从外面喊进来, 正准备交待他带几个傅家的仆从去追人,陆逊出现在医馆。简单打过招呼以后,陆逊对傅新桃说:“萧大人派我前来协助你们。”   他们确实缺人手。   萧衍考虑周道,傅新桃不客气直接说:“医馆的病人逃走了,要去追。”   “现下天冷,带着病人只怕也走不远。”   陆逊略问得杨正安几句那些人的情况,当下吩咐一队缇骑前去追人。   病人要追回来需要费上些时间。   他们没有在医馆干等,而是去到京都其他医馆,挨个询问。   有陆逊在,毕竟是锦衣卫,普通百姓不敢随便得罪,有什么便都一一交待。   他们很快确定不止杨正安遇到过那样的病人。   近来这一段时间,京都的医馆几乎都收治过类似的病人。   有的医馆现下正有染病之人在求医。   种种情况却在验证他们此前的猜测不假。   病症相似,多为亲友一起生病……事情越发严肃和严重,叫人心情沉重。   他们回到杨正安的医馆时,萧衍同样过来了。回到北镇抚司,他带人去查了查番邦那几个去世的病人如何处理的,发现这些病人连同他们贴身物品早已被火化。   和傅新桃、陆逊等人碰面,听过他们走访京都医馆的情况,再收到多方消息,得知有些官员的府宅里出现过类似的病人,萧衍决定进宫一趟。但这件事呈到皇帝陛下面前,便真正闹大了。   万一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   皇帝陛下责怪下来,萧衍势必要被降罪。   傅新桃不放心。   眼见萧衍翻身上马要走,她着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萧衍坐在马背上,低下头看她。   见她满脸担忧,萧衍轻轻一笑:“等病人越来越多才报上去便太迟了。”   “我不会有什么事。”   “你别担心,尽早回府,将事情知会傅大人和夫人。”   傅新桃迟疑点点头,松开了手。   萧衍说得很对,她须得告诉自己爹娘这件事才行。   逃走的病人要被找回来需要费上些时间。   送萧衍离开,傅新桃知会过吴洪、杨正安等人一声,也回一趟傅家。   ·   傅诚和徐氏皆在府里。   不知有事发生,见到女儿,徐氏笑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傅新桃脸上不见笑意,表情严肃看一看自己爹娘。   示意丫鬟关好房门,她快步上前,压低声音:“京都可能出事了。”   傅诚与徐氏皆因此话一惊。   傅新桃把自己去给吴洪拜年遇到杨正安,以及后来病人的事都告诉他们。   “我们去京都的一些医馆确认过,也有类似症状的病人,是疫病的可能性极大。”她对傅诚和徐氏道,“此病会传染,已有数名患病之人因此而暴毙,是以必须慎重对待,绝不可轻视。”   傅诚问:“府里上下要怎么做?”   “囤些米面菜蔬,底下的人要尽量少与外人接触。”傅新桃道。   “内院和外院的人暂时不要互相走动,若发现有人患病,底下的人及时报上来,把病人送到医馆去治疗,不能留在府里。还有,尽量不见客,也不出门拜年。”   傅新桃望向傅诚:“萧大人已经进宫去了。”   “陛下或许会有其他的命令……希望能够得到重视。”   她又问徐氏:“娘,府里有酒么?”   徐氏道:“年前让他们新酿了一些酒,酒窖里暂且倒是满的。”   傅新桃便和徐氏商量用白酒清扫府里的事情。   他们消息比外人快一步,要做也只能悄悄的去做,绝不可声张。   萧衍纵然进宫去了,却说不得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打算。万一这件事此时没有得到重视,不允许轻举妄动,傅家也不能太过夸张,免得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但以傅新桃的想法,谨慎小心为上最好。   和傅诚、徐氏商议完怎么预防、怎么处理等一系列问题,傅新桃谈到别的。   她说:“师兄的医馆病人不少,我打算去帮忙。”   “这些日子,可能尽量不回府了。”   “如果有什么新状况,我会写信让人递消息回来的。”   虽然傅新桃这么说,但傅诚和徐氏明白,她说不回府,是怕自己染病不小心传染给了他们。想到自个女儿要去接触那些病人,徐氏难过:“不能不去吗?”   “娘,没事的。”   傅新桃安慰徐氏道,“我平日总说自己是大夫,此时更不能临阵退缩。”   “作为大夫却不去帮忙治病,躲在家里,也不像话。”   “何况师傅得知这件事也进城了。”   道理怎会不明白?   徐氏晓得不能强留女儿在家,不得不默许,却忍不住想哭。   “那你带上丫鬟,好歹能照顾你。”她交待傅新桃,“届时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的,只管提出来。有什么状况,也要和爹娘说,千万不要故意隐瞒我们。”   傅新桃勉强笑一笑:“不会的。”   和傅诚、徐氏把事情说明白之后,她回沁芳院收拾好东西,又去往医馆。   ·   下午的时候,又有几位类似症状的病人到医馆来治病。   杨正安让病人留下了。   缇骑也将逃走的病人抓回来,送到医馆。   这些人个个面若死灰,分明是认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杨正安劝他们:“你们留在医馆,我们会为你们治病,不必害怕。”   “我是大夫,自然希望治好你们。”   这些病人被折腾过一场,本就身体虚弱,此时没什么力气和杨正安辩论。   他们的亲友却不同,个个理直气壮。   “什么叫希望治好?不就是说可能治不好?”   “之前有几个病人直接被治死了,别当我们没有看见!”   “你不是说是疫病?怎么治?”   “锦衣卫把我们抓回来,你说是为了给我们治病,当我们傻吗?!”   众人七嘴八舌,言辞激烈。   杨正安试图辩解,可哪里是讲道理的时候,终究落了下乘。   邢丽春被他们吵烦了,一把长剑横在众人面前:“你们不过是担心会不帮你们治病,直接把人杀了永绝后患吗?我不介意马上满足你们,省得你们继续担心。”   此话一出,众人噤声。   傅新桃看一眼自己师傅,再看一看邢丽春,上前道:“所以请安心治病。”   “若只是想取你们性命而已,何必大费周章把你们带回京都?但你们这样逃走,去往外地,无论是投奔亲戚还是友人,就不担心传染给他们,把他们害了吗?”   一帮人讷讷无言,低下头。   傅新桃又说:“还不快把他们扶到里面去休息?”   邢丽春配合收起长剑。   这些人不敢继续在医馆闹事,乖乖把病人扶到医馆里面去。   安置好病人,傅新桃交待小厮天冬和春雨去办一些事。   之后,她跟在吴洪身后,与杨正安一起,重新挨个为这些病人看诊。   萧衍是在傍晚附近回来的。他带来的消息不坏,事情呈到嘉平帝面前后,嘉平帝下令让官府满京都搜查病人。所有病人皆送到医馆治病,任何人不得隐瞒,若被发现故意隐瞒病情,祸及全家。   至少嘉平帝相信了他们的判断。   这同样是因为盘查宫人时,发现已经有宫人患病,无法不重视。   皇帝陛下已然下令,朝廷官员的各家府宅,自然马上对仆从丫鬟进行清查。   平民百姓则由官府的人进行搜查。   搜查结果却叫人忧心忡忡。   一夜之间,满京都的医馆都塞满病人,即便如此,依旧不停有病人被送来。   由于萧衍是锦衣卫,把消息直接呈到了嘉平帝面前,待到官府接到命令,已没有半分敷衍拖延的余地,只能战战兢兢的做事。太医署提举负责此次疫病防控事宜,太医署的学生亦都参与病人医治。   短短几日时间,京都涌现越来越多病人。   大多数为平民百姓,却也不乏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老爷少爷。   突然的变故使得京都人心惶惶。   医馆无法收治这么多病人,在太医署提举的要求下,官府另外安排了地方。   收治病人,是为了避免这些病人导致更多的人被传染。   但若无根治的药方便只能眼睁睁看病人去世。   寻常治疗风寒、风温的药方皆收效甚微,傅新桃跟在吴洪身边,只能不断尝试不同的药方,试图找到一种相对有效的医治之法。这个过程却异常的痛苦与折磨。   她看着病人在她面前去世,而束手无策。   也看着有太医署的学子在医治病人的过程中染病,成为病人的一员。   有大夫见这些病人难以医治,怕自己被传染,半夜企图逃走,又被抓回来。   若非官差镇着,大约逃走的人只多不少。   趋利避害是本性。   只是对于傅新桃而言,师傅在这,师兄在这,她没理由不留下。   她的爹娘在京都,萧衍也在京都。   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有她珍惜爱惜的人,能尽一份力,她定然尽一份力。   自那天从傅家出来,傅新桃一直没有回去过。不过,她每天都会让天冬给府里递消息,示意自己无事,顺便送一些煎好的汤药回去给她爹娘喝着预防染病。   直到第五天,被送到杨正安医馆的病人中终于有人痊愈。   吴洪研究出来的药方配合行针起了效果。   同样的法子用在其他病人身上,后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新的病人痊愈。   这件事惊动太医署的提举,亲自到杨正安的医馆查看。   无论如何,总算找到医治之法。   虽然无法保证每一个病人都能被治好,但起码不再是之前那般无力。   慢慢的被治愈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馆收治的病人越来越少。   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好转。   太子赵祐景亲自到各个医馆去巡视慰问。   陪同的官员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纰漏乌纱帽不保。   赵祐景到杨正安的医馆时,傅新桃正在为一个病情缓和的病人诊脉。他一来,动静极大,哪怕傅新桃在医馆里面,也一样轻易知晓,迎到外面随众人请行礼安。   看到她,赵祐景并不意外。   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已得知这些病人被重视与傅新桃算得上有关系。   “傅小娘子辛苦。”赵祐景虚扶一把傅新桃,目光扫过医馆众人,含笑道,“这一次是有你们的努力,京都百姓们才能平安无恙。待病人都被治好、疫情结束,朝廷一定论功行赏。”   傅新桃始终垂眉敛目,不言不语。   赵祐景留得片刻便离开医馆,她如之前那般,与众人一道恭送。   复过得数天的时间,有消息传来,说太子殿下病倒了。   一片慌乱中,福安带着人到杨正安的医馆,请傅新桃前去为赵祐景治病。   无疑是太子殿下亲自点名要她去。   傅新桃没有拒绝的余地,唯有背上药箱,领命去见赵祐景。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所以努力写了四千o(* ̄▽ ̄*)o 第61章 人情   赵祐景没有染上疫病。   只是积劳成疾外加受凉, 因而得了风寒。   太医院的太医和御医们这些时日都不曾离宫,也不曾参与疫病之事,赵祐景本该让他们来为他治病才对。但他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非要说自己兴许染上疫病, 应当由有经验的大夫医治更为妥当, 无人敢拿他身体开玩笑,将请傅新桃来看诊的事情反对到底。   除此之外,他以此为由搬到畅春园住, 当作隔离。   这么做自然是担心万一染上疫病, 会传给旁人, 甚至他的父皇母后。   火急火燎把傅新桃请来,经她确认赵祐景得的是寻常风寒,福安稍微宽心。   消息传回宫里, 也令嘉平帝等人松下一口气。   如此状况,傅新桃更担心这意外出在自己的身上。   既然太子殿下是普通风寒, 她这个接触过许多病人的反而不合适为他治病。   傅新桃有心让福安去另请太医前来看诊。   福安并不愚钝, 晓得这样合适一些, 只不敢擅自做主。   病中的赵祐景却反对,仍要傅新桃为他诊治。   别无选择, 傅新桃便认了, 心无杂念的开好药方交到福安手里。   汤药煎好以后, 福安将药端进去, 又从屋里出来。   傅新桃见他一脸为难,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站起身道:“我进去看看。”   脸色略显苍白的赵祐景闭眼靠坐在一个大引枕上。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见反应,直到傅新桃走到床榻旁出声劝他喝药。   睁开眼, 赵祐景偏头看一看傅新桃,示意她坐下。   傅新桃福身谢过恩典,捡了旁边的绣墩坐,低眉顺眼,听候赵祐景的吩咐。   即使这位太子殿下是考虑到自己可能染上疫病,要请一个有诊治经验的人,亦不见得必须是她。太医署的提举不一样是合适的人选?请她到畅春园来为他治病,傅新桃不得不认为是有意为之。   尤其哪怕得知并非疫病,依然不要别的太医。   她再愚钝,都不会看不懂。   其实自从知道赵祐景或对她有利用之心,有些问题,傅新桃便不那么紧张。   如若认为她有用处,大约不会随便做明知必然伤害到她的事情。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   她在这一场明争暗斗里,徒留任人摆布的份,且须得装作万事不知。   该喝药的时候,不要福安伺候,非要她进来。   傅新桃以为赵祐景大约会命令她喂他喝药,谁知他并未这么做。   安静之中,床榻上的人伸手端过药碗,一言不发,仰头将一碗汤药喝下。   药碗被搁回小几上,赵祐景一笑:“帮孤倒杯热茶去去苦味。”   傅新桃听言,当即递上一杯热茶。   赵祐景接过茶杯,却不着急喝,反而收敛笑意望向她,脸上几分认真神色。   “傅小娘子,今日请你来,别无他意。”   他手中紧握住那杯热茶,徐徐开口,“是想和你道个歉。”   一句话犹如落地惊雷。   傅新桃当即离座道:“臣女并不敢受。”   赵祐景喝下半杯茶,别开眼说:“先前从江南回来,送了些特产到傅府,不曾想反倒为你惹来许多流言蜚语。外头传的那些孤之前便听说了,只是本以为你不在意,前几日见面,发现似乎不是。”   傅新桃拿捏不准赵祐景这番话的用意,没有冒然出声。   赵祐景继续道:“前几天在医馆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看起来不高兴。”   “回来以后,孤仔细想想,疫情好转本为喜事,没道理那般。”   “那么便多半是见到孤并不叫你开心。”   傅新桃觉得自己当真不是这一位太子殿下的对手。   如果不是此前看得透彻,如此三言两语,怕是已叫她无法心生怨怼。   “太子殿下亲临医馆,臣女定然是高兴的。”   傅新桃福身道,“万万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不开心这样的事情。”   赵祐景轻笑中反问:“是吗?”   “可孤不这么觉得,孤只认为你是因着之前那些传言,心有不快。”   傅新桃不语。   赵祐景说:“换作孤是你,一样要不痛快。”   “不过,借此机会,不妨告诉你,孤从未把你当成过任何人的替代。”他把话说得直白清晰,“倘若要做这样的事,便不会把那个人的存在主动告诉你。”   “正因不存在那般想法才会让你知道那些。”   “也同样是因为没有那样的想法,才不介意让你知道。”   傅新桃垂着眼,眼睫轻颤说:“臣女明白。”   赵祐景沉默看得她片刻,仿佛辨认过她这一句是真心是假意,方松一口气。   “你明白就好。”他语气变得和缓许多,“前几天见你,便发现你脸色憔悴不堪,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这几天不如在畅春园好好休息休息,别操心了。”   赵祐景温声道:“起来罢。”   犹豫半晌,傅新桃站直身子说:“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   傅新桃被迫留在畅春园,如同上一次来,住在凝春堂。   在赵祐景病愈之前,她是不可能离开这儿了。   但幸运的是赵祐景没有任何无理的要求,他说让她在畅春园好好休息,便每日除去例行的请脉,不再打扰她。喂药、用膳一类的事,都是与她完全无关的。   然而傅新桃心中有数。   对于外人来说,她在畅春园足矣,到底做了什么本就是无法窥知的。   已然无法改变的事实,傅新桃平心静气对待。   意料之外,当天傍晚附近,萧衍到畅春园来看她,也为她送来一些衣物。   春雨秋杏也来了。   是赵祐景开口让她们到畅春园服侍傅新桃,邢丽春不便露面,没有同来。   “我要去一趟外地。”   春雨秋杏把东西搬进屋里,萧衍站在廊下,告知傅新桃这件事。   消息来得突然,叫人猝不及防。   这个时候去外地定有要事,傅新桃拧眉问:“是要去哪?”   萧衍道:“安庆府。”   “南直隶?”见他颔首,傅新桃小声追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萧衍不置可否,摸摸她的发鬓:“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话使得傅新桃越发拧眉。   萧衍却笑:“京都的病人一日比一日少,剩下的事有太医署的人负责。你在这安心休息几天时间,之后便能回家,不必操心太多。你师傅那边,有你师兄在。”   压下盘问萧衍去南直隶做什么的心思,傅新桃点点头。   她叮嘱萧衍:“一路要小心。”   “好。”   萧衍应声,复将一枚青玉荷叶龟游佩放在傅新桃的手心,“新年礼物。”   “本打算元宵那日给你的,谁知出现疫病,转眼便要开春了。”   他嘴角微翘,调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傅小大夫。”   傅新桃仔细端详手心里的玉佩,思索中说:“这玉佩我记得是一对……似乎是外族之物。”她抬眼看向萧衍问,“是不是回来京都的时候,陛下赏赐给你的?”   “是战利品。”   萧衍轻轻挑眉,含笑看着她,“总之,这是送你的礼物。”   傅新桃把玉佩收起来:“我一定好好收藏。”说话之间,注意到萧衍腰间佩戴着另外一枚差不多的玉佩,大约是这一对里的另一枚,她看一眼萧衍,无声一笑。   ·   萧衍光明正大的来,赵祐景无疑收到消息。   翌日,傅新桃例行去为他诊脉时,他有意无意谈起这些。   “你和萧大人关系很好?”   赵祐景闲闲道,“孤倒是晓得你们两个人青梅竹马。”   傅新桃说:“臣女确实和萧大人一起长大。”   赵祐景见她眉眼不动,问:“昨日萧大人是来与你辞行?”   “辞行?”   假装不清楚的傅新桃面有诧异,“不知太子殿下……这话是何意?”   赵祐景抬眼:“你不知道?”   “萧大人昨天夜里已经出发去了南直隶。”他说,“去查一桩大案子。”   傅新桃怔一怔,不明白赵祐景为什么突然告诉她这个。   她迟疑问:“这样的事,臣女可以知道吗?”   赵祐景嘴角勾了勾:“孤既然告诉你,你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傅新桃略略思索,又问:“太子殿下为何告诉臣女?”   “卖你一个人情。”   赵祐景看着她,“孤还可以告诉你,他这一趟凶多吉少。”   “萧大人往前在京都几番遭遇刺杀,你应当知晓一二,离开京都,那些人说不得会更加嚣张。这桩案子牵扯众多,不希望案子被查清楚的人自然也很多。”   傅新桃回想萧衍昨天告诉她要去外地时,几番承诺会平安回来。   难道萧衍猜到自己可能要出事?   会不会是怕她届时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遭受不住,所以提前安抚她?   思及此,她心弦一颤,一颗心揪了起来。   赵祐景将傅新桃脸上闪过的情绪一一捕捉,却是眼底一黯。   掩下情绪,他平静道:“也许你能够救他。”   傅新桃猜不透赵祐景的心思。   哪怕萧衍有危险,为什么说出她能够救萧衍的话?她会的也只有医术……   想到这里的傅新桃猛然间愣住了。   她会医术,萧衍有危险,她能救萧衍……蛊毒?!   难道太子知道萧衍身上的秘密,知道萧衍面具下的半张脸因何所致?傅新桃心口直跳,按捺情绪说:“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臣女不会武,只会一点医术而已。”   “足够了。”   赵祐景把一块令牌放到小几上,“你若去,便带上这个,保你一路顺畅。”   傅新桃视线落在那块镀金的令牌,轻轻咬唇。   要不要去?去了会不会拖萧衍的后腿?太子会不会有别有用意?   “太子殿下,能不能告诉臣女……”   傅新桃大着胆子问,“萧大人是去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气氛突然悬疑了起来.jpg 第62章 坚定   一场疫病意外暴露出许多问题。   京都的情况自然最为严重, 而此前因为年节不少百姓回乡过年,外地无不有染病百姓,然而层层上报到朝廷, 却处处无异。只是锦衣卫在各地均设有卫所, 这些消息想要彻底瞒住是不可能的。   好在各地百姓染病问题皆不甚厉害。   官员瞒报自然是为保住乌纱帽, 但若能救治百姓,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萧衍注意到的那处地方,情况格外的不同。   其一是此地百姓染病人数要比别处更多, 其二是百姓病死人数也非常多。   京都研究出治愈疫情的办法, 立刻派人将药方送往各地, 按理不应有如此状况发生。发现此地的异常以后,萧衍暗中派人查探,发现此地有私自开采矿产之嫌。   消息几经波折, 艰难递回京都,锦衣卫折了不少人手在这件事上面。   事关重大, 底下的人镇不住, 萧衍亲自出面。   这些都是赵祐景告诉她的, 傅新桃无处确认真假。   甚至整个朝堂上下晓得这些的人,说不得都不超过一只手。   萧衍亲自去查这桩案子, 危险必然是危险的。   但以赵祐景的说法, 不仅是普通的危险, 而是性命之忧, 是可能回不来。   傅新桃不可能去赌萧衍不会出事。   她相信萧衍,清楚他的能力,同样知道他的身体情况。   有些事情不是相信不相信便能轻易解决。   何况如若事涉给萧衍下蛊毒之人,对方趁此机会“解决”他的可能性很大。   早先确认萧衍中的是蛊毒,在央求她师傅帮忙研究压制与破解蛊毒之法时, 她听她师傅提到过,蛊毒与寻常毒药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种在人的身体里的。   仿佛毒虫入体,安分时似无大碍,但凡发作,却叫人生不如死。   蛊毒的发作更有特殊门道。   具体是什么样的法子,她的师傅不清楚,因为不同的蛊师会有不同的手法。   然而,给萧衍下毒的人多半知道。   傅新桃最害怕的便是这个。   萧衍身手再厉害,蛊毒若发作又要如何应对?   她不会赌他没事。   哪怕明白太子告诉她这些事定有所图谋,她也一样做不到无动于衷。   利用不利用又怎么样?   萧衍无事,那自然是最好,但她必须去亲眼确认。   需要低调离开京都,傅新桃没有回府告诉自己爹娘这件事。   一应东西是赵祐景帮她准备的,安全为上,她带着邢丽春一起离开。   听说是要去南直隶,邢丽春亦没有多问。   她们两个人连夜从京都出发,快马加鞭,从官道去追萧衍。   ·   赶了两天路,安庆府离得越来越近。   一路上不曾听说什么特别的消息,傅新桃却莫名越发惴惴不安。   这天下午达到一处村庄,疲惫不堪的傅新桃和邢丽春见有落脚的地方,便停下来,准备休息一晚再出发。邢丽春花了些银两,问一位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借宿。   那寡妇瞧着是个老实良善的。   收下银钱,晚膳主动杀了一只鸡给她们吃,另又准备米饭馒头和几样菜式。   傅新桃和邢丽春吃饭时,寡妇六岁的小儿子悄悄跑过来她们的屋子,眼巴巴看着她们。傅新桃本想分一个鸡腿给他,被邢丽春拦下了:“小心节外生枝。”   想一想在理。   若这家孩子不小心有个好歹,这一只鸡腿便可以惹来许多麻烦。   傅新桃收回手,自顾自安静吃饭。   那小孩却语气天真说:“前两天也有人来了我们村里,不过都是男的。”   “都可凶了。”   “有一个还戴着面具,特别吓人。”   傅新桃听言,搁下手中筷子,看他一眼问:“什么样的面具?”   小男孩费力比划着给她和邢丽春看。   半张面具,银色,肯定是萧衍。   照这样看……这个时候,他定然已经到安庆府了。   傅新桃和邢丽春对视一眼。   这家的寡妇见儿子不在跟前,这会儿寻过来找人,瞧见了立刻把人抱起来。   “两位小娘子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乱跑,打扰你们。”   寡妇歉疚道,“你们慢慢吃,不够厨房里还有,只管说一声便是。”   傅新桃点点头笑说:“谢谢这位大姐。”   寡妇正准备走开,邢丽春喊住她:“大姐,能不能向你打听一点事情?”   “哎,您说。”寡妇停下脚步。   邢丽春问:“从这里到安庆府要多久时间?”   寡妇闻言,问一声:“两位小娘子是打算去安庆府?”   见邢丽春颔首,她迟疑道,“原本我们这儿离安庆府是挺近的,但是……”   傅新桃追问:“但是什么?”   寡妇放下怀里的小儿子,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出事了。”   “我也是听村里其他人说起的。”   “前面二里地,从前两天开始便封了路,要去安庆府只能绕着走。”   傅新桃蹙眉:“为何封路?”   “不清楚。”寡妇摇头,迟疑道,“好像是山匪流窜,杀了几个大官……”   想起那小孩提到前两天萧衍一行人路过此地,傅新桃瞬间脸色煞白。   邢丽春继续发问:“可知出事的是什么官?”   “这个就当真不清楚了。”   寡妇讪笑,“这样大的事情,哪是我这样的人能知道的。”   心知确实如此,邢丽春没有为难这寡妇,便让她抱着小儿子离开了。   待人走远,她看向傅新桃:“你觉得是他?”   “不知道。”   傅新桃手都在发抖,“我得去看看,去看过了才能确定。”   “二里地才多远,如果寻常就有山匪作乱,要么山匪早被抓了,要么这儿的人早就搬走了,不可能像这村庄的村民一样,瞧着安居乐业的。”邢丽春冷静分析,“我听着觉得此事蹊跷。”   傅新桃讷讷开口:“那位大姐也说是山匪流窜,可见是突然冒出来的。”   她闭一闭眼,连连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要冷静。   “既然前面有异样,那我就得去探探虚实。”   傅新桃睁开眼,坚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过便知。”   萧衍是年纪轻轻便能在战场上杀出一条生路的人。   她自然不信他会这么轻易便栽了,可是心中有许多不安,她要亲自去确认。   “今晚先休息,夜里去了也容易辨不清楚状况。”   邢丽春想一想说,“休息好,等明天天一亮,我们马上出发。”   傅新桃唯有颔首认同。   失了胃口,晚饭再吃不下,她们草草梳洗过便躺下了。   ·   一整夜辗转难眠。   天将亮未亮,傅新桃已然起身,邢丽春跟着醒来。   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一家人仍在休息,她们便未辞行,是悄悄走的。   因可能要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出发前傅新桃和邢丽春换上男装。   离得不远,寡妇大姐提到的地方她们很快找到了。   一条山路,入口处有侍卫把守,只看穿着打扮是府衙的人。眼见傅新桃和邢丽春靠近,他们满脸肃杀,伸手阻拦。其中一人厉声道:“此处有命案发生,知府大人正在查案,无关人员速速离开。”   邢丽春上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官差大哥,前面这是发生了什么命案?”   那侍卫轻瞥一眼邢丽春道:“与你无关,不要多问。”   邢丽春哂笑,接过赵祐景给傅新桃的那块令牌,拿给这两人看。   两个侍卫当下定睛一看,慌忙跪地行礼:“小人失礼,还请大人恕罪。”   “现在可以说了吗?”   邢丽春收起令牌,交回给傅新桃,淡淡发问。   从侍卫口中,傅新桃和邢丽春大致了解这山林里发生的事。根据他们的说辞,萧衍一行人在两日前路过此地,不幸碰上一伙蛮横山匪,为钱财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萧衍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廷大臣,却被山匪所害。   知府大人接到消息便连夜赶到此地,势必要查出一个真相,还他们公道。   傅新桃和邢丽春心里都有数。   区区山匪,即便伤得了锦衣卫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一个活口不留?   这里面大有文章。   不过,他们敢笃定萧衍命丧此地,不会全无依据。   有令牌傍身,侍卫引她们去见那位知府大人。现下天气寒冷,尸体腐烂比天热的时候要慢,山林里的气味也不那么难闻,但依然叫人无法忽视那股血腥的味道。   找回来的尸体一具一具摆在空旷处,暂且用白布遮盖。   侍卫口中那位知府大人正对着这些尸体发愁。   得知太子殿下的人来了,他脸上一惊,转头视线落在傅新桃和邢丽春身上,顿时多出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打量期间,傅新桃和邢丽春已经走上前去见礼。   不待对方开口,傅新桃先道:“我们找锦衣卫指挥使萧衍萧大人。”   她逼视着眼前的人:“萧大人当真遇害了?”   安庆府知府吕岩眸光微沉,心中琢磨,面前两个人大约是为了确认萧衍生死。他一面想一面肃然点点头,叹一口气:“是,我们找到了萧大人的尸首,已经辨过身份,是萧大人无误……”   傅新桃沉下脸:“带我们去看看。”   吕岩应声,没有犹豫,把傅新桃和邢丽春带到一具尸体前。   纵然不信萧衍遇难,临到要去揭开尸体上的白布,她双手颤抖,竟然害怕。   终究狠下心把白布揭开了。   眼前的景象使得傅新桃下意识闭上眼别开脸。吕岩痛心道:“这伙山匪实在凶残,侍卫们努力找了两天,也唯有勉强拼凑起萧大人的尸首。山中猛兽多,找不到的部位恐怕是已经……实在是……”   她眼前一片眩晕。   傅新桃咬咬牙,逼自己正视这具残破的尸体。   墨绿地妆花云锦曳撒,过肩飞鱼纹,绣春刀,腰牌,半张银质面具。   这身衣服,她见萧衍穿过,证明身份的东西也在。   傅新桃仍是不信。   她目光从尸体上一寸一寸扫过,落到这具尸体的一双手上。   几息时间,傅新桃站起身,却是身形一晃。邢丽春伸手扶住她,她不言不语,俨然确认眼前的尸体就是她想找的萧衍。打击之下,她双目无神、木然流着泪,未和吕岩告辞,脚步虚浮往回走。   直到离开这片山林的地界。   傅新桃擦去脸上泪痕,眸光坚定,低声对邢丽春道:“萧大人还活着。”   萧衍常年习武,握刀剑,手指上有厚茧。   那具尸体手指上确实有厚茧,但却不是习武之人会有的那一类。   所以傅新桃敢认定萧衍还活着。   可是他必定也受伤了。   她见过很多伤口,也见过被伤口鲜血浸染过的衣袍是什么样子。   那件曳撒上的血污不像不小心沾上去的。   邢丽春不置可否:“但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他受伤了。”傅新桃语气冷静,“我要想办法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我其实也可以写探案(狗头   晚安~ 第63章 危急   傅新桃和邢丽春坐在马背上。   邢丽春一双眼睛看着她, 辨不清楚她这么说是在置气亦或如何。   即使确认萧衍没有死,但他现下分明已不知去向。   她们去哪儿找人?   邢丽春皱眉问:“你知道他在哪?”   傅新桃驱马慢慢走着,摇摇头:“不知道。”   邢丽春道:“没有线索也没有消息, 你要怎么找人?”   傅新桃想一想, 说:“去安庆府。”   “方才那片山路和山林既然都被官府的人封了, 萧大人多半不在那里。”她看一眼邢丽春,“何况他受了伤,不能一直留在山林里, 极可能是逃出来了。”   “离开京都之前, 他来见我的时候说的便是要去安庆府一趟。”   “所以我才让你陪我去那儿。”   邢丽春听明白了。   虽然路途上出现意外, 但只要无性命之忧,该办的事依然要办。萧衍原本的计划是去安庆府,这个地方终究是目的地, 那么她们去安庆府碰一碰运气不会错。   “好。”   邢丽春颔首,“我们先绕路去安庆府, 到了那里再打探消息。”   傅新桃点一点头, 算是认同邢丽春的话。   商定妥当, 她们终于策马而去。   离得最近的这一条山路被官府封了,被迫绕路的傅新桃和邢丽春又花费两天的时间才赶到安庆府。安庆府直隶南京, 治下有包括潜山、望江在内等六县, 相较许多州府, 也算得上是富庶之地。   顺利进城以后, 傅新桃和邢丽春先找间客栈住下。   和小二要来热水分别沐浴梳洗过,她们下楼在大堂里要了一些饭菜。   “我想试试去医馆打探消息。”   简单吃过一点东西,回到房间,傅新桃对邢丽春道,“也许他找过大夫。”   邢丽春说:“找他的人未必只有我们。”   “如果他不想暴露行踪, 可能不会去医馆,那样太危险。”   傅新桃拧眉:“他不知道我会来,我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办法。哪怕他现在和我们一样同样在安庆府,毕竟这么大一个地方,想找一个人也不容易……”   “但只能暗中打探。”   邢丽春说,“动静太大或许要招来麻烦,那个知府可能盯上我们了。”   傅新桃默了默,问:“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天色已晚,今天先作罢。”邢丽春说,“明天我出门,你在客栈等信。”   傅新桃垂眼思索半晌问:“不方便带着我一起?”   “嗯。”邢丽春不避讳的承认。   傅新桃不为难她,答应下来:“好,明天我在客栈等你消息。”   邢丽春颔首,顿一顿又说:“睡觉吧。”   正要熄灯,房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响,动静极大。邢丽春走到门边,谨慎打开门缝看一眼,外头的人说话的声音便漏进房间,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男人。   “不帮我家二爷治病,我要了你小命!”   年轻男人态度凶狠,一把长刀架到了中年大夫脖颈上。   那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哀求道:“这位大侠,实在不是我不帮你家二爷治病,是我当真没有那个能力当真治不好啊。这怪病从未见过,我当真不知如何医治。”   “你是安庆府最好的大夫,就算没见过也可以一试。”   年轻男人逼视眼前的人,“你试都不肯试,怎么知道一定不会治?”   中年大夫连连哀求,对方始终无动于衷。   甚至因为恼怒,威胁要斩下这个中年大夫的手来,要多无理便有多无理。   这是闲事,本不该管。   然而傅新桃在邢丽春身后,从门缝里瞧见这个年轻男人的面容,心下骇然。   她对这张脸有印象,哪怕不完全是记忆里的样子。   只是,她一直以为他战死沙场了……   萧衍小时候身边有两名小厮,一个是苍术,另一个叫川乌。   去边关那一年,川乌随他一起去的。   去年萧衍回来京都,川乌没有跟着回来,她自然以为川乌牺牲边疆。   怕萧衍伤心,她没有多问。   谁知道竟然会在安庆府见到他。   “川乌?”   傅新桃推开门走出去,试探性出声。   年轻男人抬起脸,眸光锐利望向傅新桃,随即愣了一下。傅新桃见他这般反应,想起他方才口中的二爷,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你应该认得我的,我姓傅。”   被唤作川乌的年轻男人并没有马上应承。   他蹙眉打量着傅新桃,目光在她腰间的荷叶龟游佩上停留几息时间。   这枚玉佩……   傅新桃注意到他的视线,解下腰间玉佩,举到他面前:“你认得这个?”   “让他走吧。”   收起手中的玉佩,傅新桃说,“我就是大夫,谁要看病,我帮你。”   年轻男人收起手中长刀,等于默认了一些事。   中年大夫顾不上道谢,背着药箱急急忙忙下楼离开客栈,生怕再被留下。   “进屋里说话。”   打量过几眼四周,年轻男人对傅新桃道。   ·   “傅小姐。”   一进房间,年轻男人立刻对傅新桃抱拳打招呼,他认出了她的身份。   傅新桃暗暗松一口气,没心思寒暄,便问:“你刚才说的二爷是什么人?”   “他若需要治病,我可以帮他看一看。”   年轻男人望着邢丽春不说话。   傅新桃微怔,正想解释,邢丽春已经道:“我去外面。”转身走了出去。   “我已改名为谢川。”   待邢丽春走出房间,年轻男人方才问,“傅小姐,你为何会在安庆府?”   傅新桃感觉得出来眼前的人对她不十分信任。她怀疑谢川口中所谓的二爷就是萧衍,也确实焦心萧衍的情况,但又担心还有其他问题,不敢随便和盘托出。   “有事,所以过来一趟。”   傅新桃一笑,“你刚刚不是着急找大夫吗?是觉得我医术不合格?”   毕竟曾经是萧衍身边的小厮,一些旧事都很清楚。   谢川歉然低头:“不敢,傅小姐自幼学习医术,想必如今定然医术了得。”   傅新桃问:“那是有别的问题?”   “不是。”谢川抬眼间做下决定,问,“傅小姐这块玉佩哪来的?”   “衍哥哥送的。”   傅新桃说,“这玉佩是一对,另一块应该在他那,他告诉我这是战利品。”   谢川轻叹一气:“二爷很信任傅小姐。”   不再赘言,他松口道:“傅小姐,请随我去见二爷。”   傅新桃带上了自己的药箱。   她问谢川:“在这客栈还是其他地方?”   谢川说:“不在这里。”   傅新桃点点头,又说:“让邢小娘子同我一起去,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谢川略略迟疑一瞬,颔首同意:“行。”   “那你们稍微收拾一下东西,一刻钟后我们就出发。”   ·   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妥当。   邢丽春却不大放心:“你觉得这个人可信?”   “他以前是萧大人身边的小厮,春雨秋杏和我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和萧大人便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出现在安庆府,只怕不是偶然,知道萧大人的下落不奇怪。”   萧衍能预知到危险,能从危险里脱身,说明是有准备的。   有人在安庆府接应他不足为奇。   川乌活着,改名谢川,傅新桃猜测是萧衍的手笔。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绝对可信,借战事让川乌转到暗处去,许多事情也可以交给川乌悄悄办,不易引人觉察。   “那就去看看吧。”邢丽春见傅新桃态度坚定,退让一步。   傅新桃勉力一笑道:“谢谢。”   她们从客栈出来,上了谢川准备的马车。   马车在城中穿行约莫两刻钟,到得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一踏入庭院,傅新桃便觉察到宅子里四处都有人隐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是一种让人不自觉绷紧心弦、生出紧张情绪的气氛。想到如果萧衍就在这里,这样更能确保安全,她缓下情绪。   谢川带她们到得一间屋子,门口有人在看守。   “邢小娘子请留步。”推开房门,示意过邢丽春一声,他请傅新桃进去。   傅新桃和邢丽春交换一个眼神,抬脚跟上谢川的步伐。   转到里间,视线捕捉到床榻上躺着的人,傅新桃震惊之下快步上前。   走到近前便彻底确认在床榻上躺着的是萧衍无误。   尽管他此时没有戴面具,原本只上半张脸有的狰狞痕迹已经爬满整张脸。   傅新桃扭头去看谢川:“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未等谢川回答,早已搁下药箱的她坐在床榻旁,抓过萧衍的手腕为他诊脉。   萧衍的脉象微弱,俨然情况危急。他是因蛊毒之前才戴着面具,现下他的脸变成这样,多半是蛊毒发作。傅新桃随身带着之前和吴洪一起研制的药丸,这会儿连忙拿出来喂萧衍吃下。   “外面都传他已经遇害,我去见过那具尸体,发现不是他,才来安庆府。”   “他去见我的时候告诉过我是来这里。”   见到萧衍,谢川自然可以信任。   傅新桃说出一些事,问谢川:“他脱身的时候是不是受了伤?”   “伤口已经处理过。”   谢川同样了解了傅新桃的可信,说,“二爷昏迷不醒,是因为蛊毒发作。”   “我知道。”傅新桃闭一闭眼,“我带的药最多暂时抑制这毒,但他现在这个状态,这药效果恐怕有限。情况比我之前预想得更加凶险,必须得想别的办法。”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直接问,“这蛊毒发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谢川不隐瞒道:“当时二爷一行被一伙黑衣人围堵,单论武力,这些人占不到上风。偏偏山林里莫名其妙响起一阵笛声,结果二爷变得痛苦不堪,无力抵抗。”   “笛声?”   傅新桃咬唇,握住萧衍的手,“看来那些人,已经亮底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 第64章 解毒   萧衍在京都时, 对方从未利用蛊毒对他下手。   现下既然会这么做,必定认为到了必须这么做的时候。   她见过山林里所谓的尸首,认得出不是萧衍, 怀疑他依然活着。   暗处的人未必意识不到这一点。   但他们知道也绝不会声张。   因为他们的目标终究是取萧衍性命。   傅新桃心思转动, 松开萧衍的手。   她站起身, 为萧衍掖好被角,转身对谢川道:“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避到外间。   傅新桃问谢川:“是不是有人在暗暗搜查衍哥哥的下落?”   谢川点头,她又问:“那个知府可不可信?”   “安庆府知府吕岩, 应该是张首辅一派的人, 不然也不会让他负责搜山。”谢川说, “不过反正已经逃出来了,这个地方也十分隐蔽,一时半会查不到这里。”   傅新桃想起谢川在客栈的举动。   她说:“你为难那个大夫, 是想扰乱那些人的视线?”   谢川不隐瞒道:“那些人在查找二爷下落,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想找大夫、得找大夫, 那便给他们一点消息, 让他们有事可做。如此, 我们的人多少可以借机掌握到他们的动向。”   傅新桃明白这是谢川在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最关键的依然是为萧衍解毒, 否则做什么最后都是徒劳。   “我需要有人帮我送一封信回京都, 给我的师傅。”萧衍能托付性命的人, 傅新桃当然选择相信, 她对谢川说,“这封信必须送到我师兄或者师傅手里,然后让我师傅立刻赶来安庆府。”   “他了解衍哥哥身上的蛊毒,他不能不来。”   “在此之前,我一定想办法护住衍哥哥的性命, 绝不会让他出事。”   谢川见傅新桃语气坚定,颔首道:“好,送信的事我来安排。”   傅新桃亦应声说:“嗯,我马上写信。”   ……   写好的信用火漆封住,交到谢川的手里。   之后,谢川出去,傅新桃同样出去和邢丽春交待过几句话,又折回床边。   这是她第二次见萧衍因伤病昏迷。   上一次是他去年刚回京都不久的事,他向她求助,她把他医治好了。   傅新桃伸手,犹豫一瞬,手指抚上萧衍此时狰狞的面庞。原本英俊无双的一张脸,却被折磨成骇人模样,往前只能面具示人,往后不知如何,叫人怎么不痛心?   她不会让萧衍出事的。   傅新桃想法越坚定,手下越温柔,看着萧衍苍白的嘴唇,摸一摸他的发鬓。   房门外响起邢丽春的声音。   她起身,去门口把东西拿进房间,坐在床榻旁借着烛火细细研究。   ·   傅新桃只睡得两个时辰便起了。   起床洗漱梳洗好,她顾不上吃早饭,过去查看萧衍的情况。   临睡前明明有所好转的人,却不知为何脉搏变得比之前更加虚弱,分明是更严重。这蛊毒确实凶险至极,不是寻常的药物与解毒之法能克制的。京都和安庆府之间来回需要时间,她等不到她师傅。   傅新桃没有考虑得太久,将谢川喊进屋。   她把昨天入睡前写好一份单子交给他:“我需要这些东西帮衍哥哥活命。”   谢川看着手里的单子,心下疑虑,却是什么都没有问。   他当下应声说:“我这就去准备。”   傅新桃颔首,叮嘱他:“一样都不能缺,必须找到才行。”   “这是我现在可以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谢川看一眼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的萧衍,沉重道:“明白。”   傅新桃又点点头:“麻烦你。”   谢川拿着傅新桃写好的单子去办事。   同样起来了的邢丽春将早饭和热水送到门口,告诉她一声。   傅新桃走到门边把东西端进屋。她对邢丽春道:“这几天我要尝试帮萧衍解毒,到时候得有人守着,避免被打扰。可能需要你帮忙,这件事我先知会你。”   邢丽春一眼看出傅新桃的不对劲。   这蛊毒并不易解,要是有那么容易,萧衍不至于拖到现在让自己陷入险境。   傅新桃能有什么办法?   邢丽春盯住她:“你要做什么?”   傅新桃似乎没听懂:“我身为大夫,治病救人,还能做什么?”   “倒把我给问懵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邢丽春不和傅新桃绕弯子,问,“你不会想以命换命吧?”   傅新桃不动声色说:“自然不是。”   邢丽春又问:“不然就是可能得以命换命?”   “我昨夜已经让他们去请我师傅。”傅新桃别开眼,“只要师傅顺利赶到,他到时候会有法子保住我的性命。萧大人的情况不能再拖,他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邢丽春双手抱胸,沉下脸凝视着傅新桃。   片刻,她开口:“劝你也没用,但别他没救成,自己还搭进去了。”   “不会。”   傅新桃摇摇头,“我可以救他。”   “好。”邢丽春说,“需要我帮忙,只管开口。”   傅新桃勉强一笑道:“多谢。”   ·   邢丽春走后,傅新桃回去喝了碗白粥,便帮萧衍换药。他手臂上有两处伤口,正常情况下不严重,但不知是否蛊毒发作的缘故,这两处伤皆尚未开始结痂。   傅新桃先帮萧衍清理伤口。   擦拭的时候,仍有颜色极深的污血一点点渗出来。   把伤口清理干净之后,她却没有给萧衍上药,而是从药箱里摸出一根银针。   银针在指尖扎出浅浅的伤口,很快冒出血珠。   傅新桃把血珠滴在萧衍手臂的伤口附近。   如她所想,未几时,有黑色的东西从伤口处爬出来,吸食血珠,又缩回去。   反复的几次尝试皆是这般。   傅新桃凝神望着,确认自己的想法可行,方才帮萧衍上药包扎。   这些黑色的像虫子又不是虫子的东西大概是蛊虫。   它们吸食人血,她便用自己的血做饵将它们从萧衍体内揪出来。   但不能只依靠这个,须与药物相辅相成。   若不然,以它们的厉害,她哪怕流干净这一身的血都没用。   这个办法不是她师傅告诉她的。   傅新桃心里有数,哪怕晓得,她师傅也不会告诉她,不会让她冒险。   只是,她年纪尚幼时,见过一次她师傅前来求医的帮人解毒。那时原本寻不到解药,后来便尝试一个以毒攻毒的凶险法子,最后把人治好了。做药引的那个人和中毒的人都活了下来。   她记得这件事。   之前和她师傅研制救萧衍的药丸时,她对蛊毒深入了解,如今才敢尝试。   诚然这个办法的风险极大。   但她告诉邢丽春,她不是想以命换命也不是撒谎。   她自然是希望萧衍和她自己都能好好的。   不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她不知道,也许最后真的会一命换一命……   可没有退路。   傅新桃呆呆望住沉睡中的萧衍。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做不到看着他有性命之忧,便唯有这么试一试。   到底会怎么样,且看一看。   如果他们都能闯过这一关……会遇到很多好事吧。   傅新桃要的东西不易得,谢川却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凑齐了。   她不问东西怎么来的,交到她手里足矣。   该准备的一一准备妥当以后,傅新桃让邢丽春守在房门外,自己留在房间里,实施自己的计划。蛊毒多是以毒物作为养料,她和谢川要的东西里面有一应毒物。   地上摆放的箱笼装着蛇虺、蜈蚣、蜒蚰等活物,不时发出诡异声响。   傅新桃走上前,没有迟疑犹豫,预备把箱笼打开一个小口。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谢川押着一个被捆住手脚、蒙住脸的人进来。   “傅小姐。”   他肃然的语气,“如果你有事,二爷醒来会杀了我的。”   傅新桃愣住。   谢川把押着的人往前推一推:“用他来试。”   ·   萧衍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且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他眼睁睁看父兄被害,看母亲去世,而他孤身一人,立于黑暗之中。   无穷无尽的痛苦将他裹挟。   他恨不能化身修罗,直接杀了那些人,以慰父母兄弟在天之灵。   却有人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停轻声呼唤他的姓名。他知道那是谁,努力想睁开眼,看一看那张熟悉的、俏丽的、宜喜宜嗔的面容,一双眼睛偏偏仿佛被蒙住,费劲力气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   须臾,有一束光不知从何处漏进来。   那个紧紧握住他手掌的人,牵着他朝光亮的地方一路奔去。   “醒了醒了!”   谢川惊喜的叫喊着,告诉正坐在桌边休息的傅新桃,“二爷醒了!”   傅新桃一怔,起身迅速走到床榻旁。   已经睁开眼的萧衍适应过房间里的光线后,目光落到傅新桃的身上。   他一时之间反应不及,多少迷茫,想说话,被捂住嘴。   傅新桃含笑:“你才刚醒,身体虚弱,不必着急,有什么话后面慢慢说。”   “去让人做点素粥来,这两天先吃清淡一点,恢复一些再吃别的。”   “还有汤药也让人煎好送过来。”   惊喜过后,谢川恢复冷静,听从傅新桃的话去忙。傅新桃一步不挪立在床边,一双眼睛几乎黏在萧衍脸上:“太子告诉我你有危险,我就跑来安庆府找你了。”   蛊毒一解,萧衍的脸已然恢复。   记忆里的那张脸毕竟是有些稚嫩的,可过得这么多年,他年纪长了,气质变了,眉眼早已褪去昔日稚气。她知道他生得好看,当真看仔细了,只觉得英俊无双。   看着看着,傅新桃俯下身,手指轻抬萧衍的下巴。   “萧大人,待你顶着这张脸回了京都,不知多少小娘子又要芳心暗许。”   “想一想那个场景,我有些发酸。”   “从今往后,你若能只祸害我一个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让年年妹妹以身试毒,还是没舍得(*/ω\*) 第65章 解惑   傅新桃的语气虽然带着几分调笑之意, 但这番话,说是真心话也算不得假。   说话之间,她收回手, 准备帮萧衍再把个脉。   萧衍却反握住傅新桃的手。   他身上无力, 手上动作其实很轻, 艰难出声:“你……”   傅新桃和萧衍对视一瞬,知他所想便道:“我很好,你不要担心。你现在也无碍了。这些日子确实发生不少事情, 等谢川慢慢告诉你, 不急, 你先养好身体。”   沉默过几息的时间,似乎判断过傅新桃的话是真是假,他终于缓缓点头。   傅新桃一笑, 谢川正好送粥进来,她坐下喂萧衍。   其后数天, 萧衍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转。   他从谢川口中知晓自己蛊毒发作、昏迷以后的全部事情。   是傅新桃救了他。   这个人原本甚至想以身试毒, 以命换命, 谢川觉察到此事,阻止了。   傅新桃的师傅吴洪亦匆匆忙忙从京都赶到安庆府。   吴洪在见到傅新桃以前, 也以为她打算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焦心不已。   直到抵达安庆府, 见到自己徒弟, 确认她无碍,才知不是如此。   现下这般,已是万幸。   谢川那日是把一个他们抓到的死士送到傅新桃面前的。   后来他们便利用此人,化解萧衍身上的蛊毒。   “先时听过傅小姐的解释,这毒似乎其实是以人血为引, 从二爷身上转移到那人身上,所以二爷现下便没事了。”谢川说,“吴神医来安庆府后,替二爷查看过,也道二爷从此不会受蛊毒之扰。”   萧衍却一听就懂。   蛊毒不同于寻常情况下的中毒,非毒药所致,自难用寻常办法。   转移到旁人身上这种法子……   不说究竟能不能想得到,即使想到了,亦难以轻易实现。   他往前机缘巧合求得压制蛊毒的办法,却心知难以根治,心知迟早有一日他们借此对付他,且不知能否逃得过这一劫。这蛊毒当真发作起来,仍是超乎他预料。   萧衍记起自己初初醒来,傅新桃说过是太子告诉她,他有危险。   于是,她离开京都到南直隶来寻他。   “去把傅小娘子请过来。”   萧衍沉吟中,对谢川说,“我有话想问她。”   谢川应声出去了。   萧衍靠坐在床头,闭眼在脑海里重新梳理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种种。   ·   谢川寻过来时,傅新桃正在帮萧衍煎药。   恰逢药煎好,她要来见萧衍,是以一并把汤药端过来。   进屋发现萧衍在想事,傅新桃放轻脚步走到床榻旁,把汤药搁在小几上。她自顾自坐下,依然不见萧衍睁开眼,不由得歪了歪头,凑到他的面前,伸手晃一晃。   这个举动得到萧衍的回应。   他抓住她的手腕,缓缓睁开眼,却目光灼灼。   四目相对,傅新桃莫名被萧衍这种眼神看得不好意思。   她脸上笑容淡了两分,悄悄抽回手,佯作平静问:“萧大人找我?”   萧衍收回手,无声一笑:“是。”   “有些事情想问你。”   傅新桃说:“那我应该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正好我也不明白。”   “不过——”她端起药碗,“先把药喝了?”   萧衍垂眼看一看傅新桃手中瓷碗里冒着热气的汤药,点了点头。   虽同意先喝药,但并未伸手来接。   以为他会自己喝的傅新桃,端着药碗等得片刻,才明白这分明是要她喂他……她默默看一眼萧衍,见他镇定的一张脸,隐隐约约的无辜,忍不住轻轻一笑。   傅新桃没说什么。   她拿起瓷勺,将一瓷勺的汤药送到萧衍嘴边,见他张开嘴,越止不住笑意。   原本一气儿能喝下的汤药,这么一勺一勺的喂,便喂了许久才见底。   待搁下手中药碗,傅新桃转过身,看着萧衍。   “太子身体抱恙,宣我去畅春园看诊。太子之命不可违,我跟着福安去了,这些你都知道。”她回忆着往前发生的那些事,“你离开京都前来看过我,其后第二日,我去为太子例行诊脉时,太子忽然说卖我一个人情。”   “他告诉我你来安庆府是要查一桩大案子。”   “并且他还对我说,你这一趟凶多吉少,他说我也许能救你。”   萧衍问:“然后你便来南直隶了?”   “嗯……”傅新桃颔首说,“因为我想到你身上的蛊毒,担心会出事。”   顿一顿,她道出心中疑惑:“只是很奇怪,太子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为何认定我能救你?难道他晓得你身上的蛊毒,同时确定我知道这些?否则该如何解释?”   萧衍摇头:“太子殿下应当不知我中蛊毒之事。”   傅新桃眨眨眼,复听得萧衍说,“但他恐怕猜到你不是一无所知。”   “医书。”萧衍提醒。   傅新桃一怔,瞪大眼睛:“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呀……”   萧衍冷静道:“不说,还可以查。”   何况,太子殿下派人暗中盯着她不是一日两日,总会有些收获。   傅新桃想起的是畅春园的藏书阁,皇宫里的藏书楼,以及赵祐景一次又一次吩咐福安送医书孤本到傅家。她以为自己瞒过去了,竟不曾么?而她对此毫无知觉。   “纵然不知我是身中蛊毒,但只消确认你清楚,让你前来救我便足够。”萧衍细细说明,“你若知情,对此不会全无应对之法,比让一个不了解情况的人来会好一些,而且,你不惹眼。你悄悄离开京都,外人自以为你仍在畅春园照顾太子。”   傅新桃斟酌道:“太子好似有心帮你。”   萧衍只道:“殿下大约也希望我能查清楚安庆府发生的事情。”   这个理由确实还说得过去。   对自己有用的人,愿意想办法救一救是人之常情。   念头转动,傅新桃摸出赵祐景给她的令牌:“太子还给了我这个。”   “我去过你出事的那片山林。”   “赶到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被官府封锁,我在那儿见到一位知府,似乎姓吕。”她回想着说,“吕知府见到这块令牌,不知此事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萧衍接过令牌看过一眼,递回给傅新桃。   他想一想道:“安庆府知府吕岩,如果你见的他,无碍。”   傅新桃拧眉:“谢川说他或是张首辅的人?”   “不是。”萧衍很快否认。   傅新桃脸上有茫然之色:“那是?”   萧衍一笑,她忽而领悟过来,却仍迟疑问:“太子?”   这个猜测没有得到萧衍的否决。   傅新桃轻吁一气,认真思忖,又问:“所以你活着的消息,会被压下去?”   萧衍点头:“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会隐藏身份。”   这是他必须要去做的,傅新桃懂事的不多劝,只道:“万事小心。”   萧衍再一次点头。   傅新桃垂下眼:“等你的身体再恢复一些,我便该回京都了。”   “爹娘不知我来南直隶的事情,哪怕认为我在畅春园,太久不回府,他们也会担心。”她抿唇笑笑,“好在你没事了,我回到京都也可以安心等你回来。”   说到这个,傅新桃想起那枚荷叶龟游佩。   她从腰上解下玉佩,抬眼望向萧衍:“谢川看到这玉佩就说你很信任我。”   “这玉佩……是有什么渊源吗?”   “也多亏它,谢川前些时候才放心带我来见你。”   萧衍从傅新桃手中取过玉佩,探过身子,重新将玉佩系在傅新桃腰间:“没什么渊源,只是因为当初那一战打得惨烈,九生一死,是以这战利品也稀罕起来。”   “谢川知道我不会随便把这东西交给旁人。”   “见它在你手里,自然信你。”   傅新桃从萧衍的这些话里听出另外一层意思。   东西不会随便交给旁人,却交给她,这般分明是说……   她手指轻轻摸一摸腰间玉佩,指尖触感温润,一颗心也被安抚。   傅新桃道:“既是象征胜利与荣耀之物,交给我,我更要好好珍惜才行。”   “好了,你休息吧。”   该说的话说完,她起身,“我去看看师傅,商议何时回京都。”   萧衍颔首,算是认同傅新桃的话。   傅新桃扶着他躺下,之后才端着药碗出去了。   萧衍闭眼躺在床榻上,状似闭目养神,心中所想,却是一些并没有和傅新桃提起的事。譬如,太子赵祐景让她暂时离开京都,到安庆府来的另外一层原因。   京都疫情已好转,差不多也到了论功行赏以及追责问错的时候。   论功行赏是荣誉加身,追责问错则大为不同。   疫病既多少因前来进贡的番邦人员而起,这责任不免落到负责这些事宜的鸿胪寺与礼部头上。傅新桃的父亲身为礼部侍郎,有所牵连在所难免,亦逃不开。   萧衍想,太子或会去皇帝面前为傅大人求情。   外人以为傅新桃人在畅春园,也会以为是她哀求于太子,太子才这么做。   且说不得私心里,赵祐景是希望傅新桃避开这一桩的。   但他做出这样的安排,只怕在有些事情之间也已彻底做出选择。   看来……   萧衍暗忖道,他一样不能在安庆府留得太久,须得尽早回京都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萧大人脸好了,是不是可以赐婚了(狗头 第66章 回报   在安庆府虽逗留一段时日, 但因着萧衍,傅新桃没能好好游玩一番。   待萧衍身体基本无碍,她又准备启程回京都。   此前, 吴洪收到傅新桃的信笺, 怕自个徒弟乱来, 当时立刻随谢川派去送信之人一并赶到安庆府。后来见自个徒弟不曾犯傻,萧衍也救回来了,便十分心宽, 亦自有闲心领略南直隶风光。   纵然吴洪身体如何康健, 到底年事已高。   他出门玩乐这些天, 皆是邢丽春陪伴在他左右,悉心照顾。   到得启程前一日,吴洪见邢丽春打算空着手回去, 不由主动提醒道:“正安晓得你来南直隶,他非常担心你。何况难得来一趟南直隶, 总该带些特产回去罢。”   这样的暗示叫人很难不懂。   邢丽春却假作不知, 淡淡口吻回:“麻烦。”   来到安庆府以后, 邢丽春没有与他谈起过半句杨正安,吴洪其实便已发觉出不对劲。年节那会儿, 两个人尚且一道来与他拜年, 现下这般态度, 属实蹊跷。   吴洪思索中笑说:“既然觉得麻烦, 那便算了。”   他摸摸自己一把胡子,又道:“如此,我也不必买了,确实麻烦。”   邢丽春见吴洪什么都不问,虽然对她来说会轻松一些, 但总感觉不对劲。   只她亦不再多言。   “老夫相信你做任何决定与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吴洪端起茶盏,喝得一口热茶,不紧不慢道,“不过,你晓得萧衍为什么身中蛊毒,不知自己时日几多,也未曾故意疏远我那小徒弟么?”   邢丽春抿唇没有说话。   吴洪话锋一转:“刻意的伤害,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邢丽春想起旧事,眸光微闪,依旧紧抿着唇。   吴洪却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走了出去。   ·   一整天见邢丽春心不在焉,入睡前,傅新桃不由拉住她问:“你怎么了?”   邢丽春也问:“什么怎么了?”   傅新桃带她坐下来,替她倒杯茶水:“有心事?”   邢丽春否认道:“没有。”   傅新桃将茶杯塞到她手里,轻轻叹气说:“怎么可能没有?没有心事,便不会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平日里从来不是这样的。现在这样,瞧着叫人担心。”   邢丽春本不想把心事说与旁人听。   然而想起白日里,吴洪提过萧衍和傅新桃之间的事,她有些想知道答案。   “傅小娘子,问你一个问题。”   沉默片刻的邢丽春松了口,傅新桃微笑说:“你问。”   邢丽春问:“你是何时知晓萧大人身中蛊毒的?”   傅新桃想一想道:“去年的七八月份。”   邢丽春复问:“是你自己发现的?”傅新桃点头,她顿一顿,继续说,“萧大人瞒着你,你不怪他吗?毕竟这蛊毒危及性命,先时迟迟寻不到解毒之法,说不得哪一日,他便离你而去。”   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问题,至少在邢丽春看来是这样。   傅新桃却回答得果决:“我不怪他啊。”   邢丽春蹙眉:“为什么?”   “为什么要怪他?”傅新桃一笑,“难道必须告诉我才行么?”   邢丽春一时愣住。须臾,她问:“你喜欢他,他知道你的心意,并且他明知自己可能活不了命,却不远离你,还对你好,让你割舍不下,你也不怪他吗?”   傅新桃失笑:“他对我好,我却怪他,那我实在太不讲理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明白邢丽春在顾忌什么。   最初认识这么个人便是因为她想要取萧衍性命,为父报仇。虽然发现萧衍并非谋害她父亲的真凶,但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无疑是邢丽春心中执念。她未曾放弃这件事,必仍有那么一天。   为此,邢丽春可以舍下自己的性命。   如果到得那一天,某些感情则会变成牵绊、带去伤害,所以她迟疑。   傅新桃可以理解邢丽春的想法。   无论邢丽春做出何种选择,她也不认为就是错误。   只是,傅新桃同样认为,可以不那么做,便最好不那么做。   未必冲突,不是吗?   “我喜欢萧大人这件事当真瞒不住任何人。”傅新桃含笑轻声道,“他去年回来京都,不是没有想过疏远我,是他自己想明白放弃了,才变成你看到的这样。”   “其实哪怕没有蛊毒一事,他往日戍守边疆,一样让人放心不下。”   “可我不能因为放心不下便拦着他,那样太过自私。”   傅新桃说:“是,他不坦诚,他瞒着我许多事情,他置身危险之中,却不肯让我知悉……可是换个角度再想,换作我是他,我就愿意一一坦白么?我若信他,便信他有苦衷,有原因。我若不信,他纵使句句属实,我说不得也要怀疑他。”   “或者,对自己喜欢的人全无信任,算得上真心吗?”   “我宁愿选择相信。”   傅新桃握住邢丽春的手:“以师兄的性子,一样不会怀疑,不会多问。”   “不妨对他多点儿信心。”   邢丽春看一看傅新桃,抽回手,眼底愁绪仍浓:“这对他不公平。”   傅新桃笑:“感情之事何来公平之说?”   “不过刚刚说的那些单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在意,不等于别人不在意。”她对邢丽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做选择的那个人亦难逃折磨,所以我都能体谅。”   “倘若你心中难以抉择,何不与他开诚布公谈一谈?”   傅新桃说,“事事憋在心里,容易生误会。”   邢丽春默一默道:“我再认真想一想。”   “好。”傅新桃站起身,语气温和,“明天回京都了,早些休息。”   ·   翌日,天不亮,傅新桃与吴洪、邢丽春一起启程回去。   萧衍留在安庆府查案,但安排人手护送他们。   他们低调行事,一路无碍回到京都。   傅新桃把吴洪、邢丽春送去医馆,之后她直奔畅春园,去见赵祐景。   一路舟车劳顿不免疲乏,却顾不上那么许多。她回到凝春堂,春雨秋杏依旧在这儿等她,见她平安回来,在心底压抑已久的那股又惊又怕的情绪绷不住,两个丫鬟便一面流泪一面服侍她梳洗。   “小姐不在京都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春雨哽咽道,“好在小姐平平安安,否则奴婢再也没脸回府。”   傅新桃握一握春雨的手:“不管怎么样,我好好的回来了,以后不会乱跑,你们不用提心吊胆。这次是我不对,偷偷跑出去,把你们留在这儿担惊受怕。”   “小姐平安回来就好。”   先止住哭意的秋杏笑说,“倒是春雨你再哭下去,这园子都能被你淹了。”   春雨抽抽鼻子,努力止住眼泪。   傅新桃看着自己的丫鬟,心情放松了一些,问:“最近京都如何?”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捡要紧的说来听一听。”   春雨和秋杏闻言,手中动作皆是一顿,下意识的互相对视一眼。   傅新桃见她们忽然噤声,拧眉问:“有事瞒我?”   秋杏退开两步福身道:“若要说给小姐听,小姐切莫惊慌,务必冷静。”   “你说。”傅新桃沉声道。   秋杏一咬牙,说:“小姐离开京都的第二天,外面传来消息说老爷被抓了。此次疫病来得蹊跷,且涉及番邦进贡事宜,据传是有官员弹劾礼部渎职,是以陛下下令,礼部官员皆须接受调查。”   “后来,奴婢又听其他宫人说,太子殿下去陛下面前为老爷求情。”   “昨日老爷已经回府了。”   傅新桃听过秋杏一番话,表情变得凝重。   稍微松懈下来的心绪重又绷紧,她不言不语琢磨这件事。   半晌,傅新桃问:“太子殿下可在畅春园?”   秋杏颔首,梳洗妥当的她径自往外走,“我去求见太子殿下。”   傅新桃去往瑞景轩。   她一回京都,赵祐景便收到消息,到她出现在瑞景轩,分明等待她多时。   “见过太子殿下。”傅新桃走上前福身行礼。   赵祐景坐在小几旁,面前一壶新泡好的热茶,他一边倒茶一边免礼。   “坐。”示意傅新桃坐下,赵祐景将一杯热茶放到自己对面,复重新倒了一杯茶,期间,他始终未抬眼,声音却仿佛含着三分笑意,问,“人顺利救回来了?”   傅新桃谢过恩典,在他对面坐下,回答道:“萧大人已无恙。”   赵祐景慢条斯理喝过一口茶,眼角轻挑,斜一眼傅新桃:“为何不高兴?”   “没有。”傅新桃觉察到自个情绪绷得太紧,缓一缓说,“许是一路回来得急,夜里休息得不好,因而疲惫不堪,脸色不佳,才令殿下误解,还请殿下恕罪。”   赵祐景淡淡一笑,不言不语,继续喝茶。   傅新桃安静坐得片刻,等不到他开口,方才出声:“臣女听说……”   赵祐景问:“听说什么?”   傅新桃暗暗深吸一气,望着他道:“听说臣女不在京都这些日子,臣女父亲因疫病一事下了狱。多亏有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求情,臣女父亲才得以回府。”   “疫病一事与傅大人无关,那小国如今仍在受疫病之苦。”   赵祐景不以为意,“这些查清楚了,自然无碍,孤并未出什么力。”   傅新桃垂眼:“但陛下愿意为家父说情,臣女仍是感激不尽。”   赵祐景闲闲喝下一杯茶,笑:“要回报孤?”   傅新桃点头称是,心下却多少不安,手指悄悄抓紧裙摆。   “倒茶。”赵祐景示意一声,傅新桃默默执起茶壶,为他斟满热茶。   之后,茶壶被放回原处。   赵祐景沉吟中说:“傅小娘子不若回答孤几个问题。”   傅新桃暗地里疑惑,但面上一派低眉顺眼:“殿下请问。”   赵祐景便直接道:“如若你此番没能将萧大人救回来,你待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晚安o( ̄︶ ̄)n 第67章 决断   傅新桃预料不到赵祐景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在这个问题的背后, 似乎意味着,他其实知道一些别的事。   但他既问了,回答定然要回答。   思索中, 傅新桃做出决断——索性趁此机会把话说开。   “若此番不曾救回萧大人, 臣女不会如何。”她语声平静对赵祐景说, “我心知在这世上,仍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便做不出傻事, 让他们为我心伤。”   赵祐景抬眼, 看着傅新桃问:“哪怕如何伤心?”   傅新桃声音低了一点, 语气却越发坚定:“伤心到肝肠寸断,亦是如此。”   赵祐景似乎不懂:“为何这样想?”   谈及这些,傅新桃反而镇静, 她饮下面前的热茶,方继续回答。   “殿下, 臣女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不甚起眼的一个。在这世上, 伤心事何其多, 爱别离,怨憎会, 求不得, 我的伤心与他们的伤心又有何不同, 非要寻死觅活?”   傅新桃坦诚道:“自小跟随师傅学医, 常常能见到濒死之人,渴求多活哪怕一天、一刻,不惜奉上所有身家,不惜一切代价。也有许多人想为珍爱之人求医,而愿意交出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那时臣女便慢慢知晓何谓众生皆苦。”   “是以, 臣女清楚的知道,寻死觅活是非常傻的事情。”   “多少人想活却活不下来?”   “何况人活于世,既为自己而活,也为珍重自己的人而活,为自己肩上的担子而活。此时或许苦,但一旦停下脚步,不肯向前,便永远抵达不了彼端,不会晓得彼端有什么幸事在等待自己。”   “爹爹和娘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们疼我爱我,为我倾尽了心血。”   “他们对我很重要,我对他们,亦是如此。”   傅新桃掀起眼帘望向赵祐景:“萧大人在我心里是极重要的人,若我的命能换他的命,我必甘愿这么做。倘若换不了,救不了,他离开了我,我不会想不开。”   “失去他必定是痛苦的。”   “甚至此生或再也无法遇见这样一个令臣女割舍不下的人,便不强求。”   赵祐景眉眼微沉,面上轻轻一笑,道:“这般听来,能遇到这样一个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人,却谈不上坏事。可古往今来那些生死相随的故事,又当何解?”   “殿下。”傅新桃抿唇,“臣女说的,只是臣女的看法。”   “生死相随令人动容,是因明白其中的苦,其中的身不由己与无法选择。”   “看别人的故事和自己亲身经历这样的事终究不同。”   “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做出的选择也难免不一样,并无标准可言。”   “我要求自己却不打算强求别人。”她低声道,“倘若我这次用自己的命救下他,反而希望他放下我,不必念念不忘。若他运气好,能寻得一个相知相守之人,相伴余生,那便再好也不过。”   赵祐景转动手上的扳指:“傅小娘子未免菩萨心肠。”   傅新桃摇摇头:“是因无法左右他的想法与决定,安慰自己罢了。”   “殿下,臣女是俗人,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未必如何想呢。”她叹气,又笑,“譬如,他回来京都却说要娶旁的小娘子,臣女必定气极,想要将他大卸八块。”   赵祐景被傅新桃说得脸上浮现笑意:“然后呢?”   “心里想想,什么都不做。”傅新桃也笑,“毕竟没有意义。”   赵祐景问:“硬生生受下这委屈?”   傅新桃听出他语气放松,用轻松的口吻回:“要不然,扎个小人诅咒他?”   “此计甚好。”   赵祐景失笑,执壶为两人斟满热茶,“不能那样白白便宜他。”   “雪晴走的时候,孤年纪尚小,便觉日日难熬,生不如死。宫人从此皆对与她有关的事讳莫如深,孤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但一日又一日仍是这么过来了。”他语气温和说着这些,“后来孤一直以为是对她用情至深,因而无法忘记,思及便心痛。待长大一些,方渐渐醒悟,是懊悔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心中亏欠,故而难以放下。”   “傅小娘子说得对,此生或未必能再遇到这样一个人,便不强求。”   赵祐景起身,背对傅新桃望着窗外,“你回府去吧。”   “再不回去,傅大人和夫人该担心了。”   “也多谢傅小娘子陪孤喝茶。”   赵祐景的背影透出一股孤寂之感。   傅新桃感觉他有心事,但不愿探究,只福一福身道:“臣女告退。”   她退出房间,回凝春堂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赵祐景许久才转过身,望一眼变得空荡荡的屋子,扯了扯嘴角。   “福安。”   他扬声把近侍招到跟前,吩咐,“带人去护送傅小娘子回府。”   ·   隔得许久,傅新桃终于回到傅家。   她不在的这些天,府里发生那么大的事,虽有惊无险,但一样令人后怕。   从马车上下来,送走福安,傅新桃直奔自己娘亲住的正院。跨进里间,见到正坐在罗汉床上的傅诚和徐氏,一眼发现他们都瘦了几圈,她快步上前,眼中蓄起泪水:“爹,娘,女儿回来了。”   傅诚搁下手中的书籍,徐氏搁下手中的针线,齐齐站起身。   一家人忍不住抱在一处互相安慰。   片刻之后,傅新桃哽咽着拉住自己爹爹娘亲一看再看:“都瘦了好些。”   徐氏摸一摸女儿的脸:“年年也瘦了。”   “那我们一起补回来。”傅新桃反握住徐氏的手,笑一笑。   她又看向傅诚,低下头说:“爹,娘,对不起。”   徐氏心疼的搂住女儿,看一眼丈夫。   她垂首低声问:“年年为何突然道歉?”   傅新桃自觉没有尽到作为子女的本分,轻声说:“家里出了事,身为女儿的我不但没有帮上忙,甚至没有陪在娘亲身边,让爹爹受苦,让娘亲独自承担。”   “又哪是你的错,年年不必自责。”   傅诚长叹一气,“左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这便足够,应该开心才是。”   “是啊。”徐氏揉揉傅新桃的脑袋,“你爹爹无事,你也回来了,这是喜事,娘亲这便吩咐厨房好生准备一桌饭菜,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上一顿饭。”   “我陪您去。”   傅新桃抿唇笑笑,挽住徐氏的胳膊,陪她一道去厨房。   吩咐过厨房准备饭食,徐氏没有带傅新桃回正院,而是带她去了沁芳院。   迈步走进里间,傅新桃便瞧见桌上摆放许多锦盒。   “娘亲,这些都是什么?”   她离开之前,这些自然是没有的。   徐氏解释:“京都疫情,你同你师兄、师傅一起救治病人,太子殿下将此事报了上去,这些都是陛下与你的赏赐。娘帮你收在屋里,等你自己回来安排。”   这件事,赵祐景倒不曾提。   傅新桃随手打开一个锦盒,发现里面躺着一对赤金嵌红宝手镯。   其他锦盒里装的也都是贵重之物。   “陛下赏赐定然不能推拒了。”   傅新桃扭头去看徐氏,略略琢磨,说,“我先让春雨秋杏收进小库房。”   徐氏点头,拉住傅新桃的手:“都已登记在册,回头我让红莺把册子送过来。”说话之间,她示意丫鬟婆子们退下,复望向女儿,眉眼染上一抹忧虑,“年年,太子殿下他……可曾为难你?”   “没有,娘亲放心。”   傅新桃含笑摇头,“殿下是正人君子,不使小人手段。”   徐氏轻叹道:“那就好。”   “今日殿下同我说了许多话。”傅新桃说,“细想想,往后大约都无事。”   徐氏不解。   傅新桃握住徐氏的手,一笑:“总之娘亲不用担心。”   其实,她这么说不是全无依据。   太子会认同她的那一句“此生或未必能再遇到这样一个人,便不强求”,说明无执念。既无执念,必有分寸。无论太子从前如何想,往后大约不会有某些心思。   “我们去寻爹爹吧。”   傅新桃拉着徐氏往外走,“不能丢爹爹一个人待着。”   ·   一场疫病,借彻查礼部的由头,朝堂上一批官员落马,又换上新人。首辅张拱道自己失职,又年事已高,恐不能继续为嘉平帝效力,欲图辞官,然嘉平帝不允。   朝堂波澜已生,轻易不能平息。   到得萧衍查清安庆府的案子,回来京都,又掀起风浪。   他在安庆府查的是一桩私挖铁矿的案子。那些私下开采的铁矿被制成各式兵器,意欲何为,再明显不过,而所有证,皆指向首辅张拱,涉事众人亦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从辩白。   一应证据确凿,嘉平帝大怒,命人前去张家拿下罪人张拱。   到张家时,张拱已畏罪自杀,上吊自尽。   在张拱自尽以后,朝堂上有大臣提起数年前边关的一场战事,在那场战事里,大齐虽未输,但死伤惨重,萧衍的父亲、兄长皆以身殉国,牺牲沙场。然而那一场仗,处处蹊跷,疑点重重。   大臣交上一封陈年血书,乃是当时其中一名牺牲的将领留下的。   字字句句,直指当时率领援军的张拱女婿故意贻误战机,谋害萧将军等人。   嘉平帝暴怒中命刑部、大理寺彻查此事。   至此,张家彻底倒了。   张家被抄家的事在京都闹得很大,这些消息传到傅新桃的耳中,她去萧府找萧衍。萧衍回来京都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傅新桃没机会见他,今日要见亦心情沉重。   她问苍术萧大人可在府里,苍术吞吞吐吐,她便径自去往萧家祠堂。   果然在这里见到萧衍。   傅新桃缓步上前,在萧衍身边的蒲团跪下,陪着他烧纸钱。   “衍哥哥。”良久,她侧身,探过身子抱住萧衍,“难过就哭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许愿明天能写到赐婚(*^▽^*) 第68章 赐婚   蛊毒虽解, 但萧衍回来京都之后,仍如从前以面具示人。傅新桃摸索着取下他脸上的面具,手指动作很轻抚过他的眼下, 指尖一片湿漉漉的触感, 是他在流泪。   哭也是无声无息。   那些泪水却如同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在傅新桃的心上, 几乎将她灼伤。   她收紧手臂,放纵的把萧衍抱得更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什么话都不再说。半晌静默, 她感觉到萧衍将脸埋在她的肩窝, 泪水逐渐浸湿衣裳,她不觉鼻酸,心中悲戚, 陪着他无声流泪。   傅新桃便觉得自己之前在赵祐景面前夸夸其谈了。   她的确是一个俗人,却不是得知萧衍要娶别的小娘子就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那种俗, 而是无论这个人做什么, 都会心软得不忍责怪, 也不忍怨恨的那一种。   萧衍心里的伤痛她其实没办法分担一丝一毫。   那至少让她陪伴在他身边,给他哪怕一点小小的慰藉也好。   小时候的许多记忆忽而浮现脑海, 傅新桃细细回想, 记起萧衍娘亲做给他们吃的糕点、教她唱过的童谣, 萧将军把小小的她抱起放在肩膀上, 萧衍的兄长许诺要为他们两个人在庭院里做个秋千……   不知过得多久,耳边响起轻微的呼吸声。   傅新桃不敢有大动作,悄悄看一眼,发现萧衍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此时细看,方发觉他脸色憔悴, 眼下一片青黑,显是疲惫。   也许直到此时他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小心翼翼摸出手帕,傅新桃动作轻柔为萧衍擦去脸上泪水,而后手掌轻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哼起那一首幼时童谣。见他眉头渐渐舒展,她嘴角微翘,停下动作,安安静静当他的依靠。   会哭会笑、会高兴会难过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衍。   傅新桃望一眼祠堂外的天光,再看眼前的人,心底有一个念头变得清晰——   她的衍哥哥,真正回来了。   ·   张首辅倒了,张家也倒了,树倒猕猴散,张首辅一派的大臣,被抓的被抓,缩起来的缩起来,余下不少的官员有怕被不小心牵连其中的,都忙着划清界限。因而朝堂上很是安生一段时间。   萧衍却依旧忙碌。   嘉平帝把抓捕张首辅一派余党的工作交给北镇抚司,他没办法不忙。   前一阵子,自个爹娘消瘦,傅新桃每日都让小厨房炖药膳汤,如今捎上萧衍的份,无非多比之前再炖一些。炖好了叫底下的人送去萧府,让苍术吩咐厨娘在灶上温着,萧衍回府便能喝上热汤。   日子如是平静过得一阵子。   时至盛夏,宝阳公主邀傅新桃入宫游湖赏花,她便进宫了。   木舟是提前准备好的。   一见到人,赵淑媛立时带着傅新桃到湖边,与她一道泛舟湖上。   湖中种得大片荷花,这个季节花开正盛,最是娉婷袅娜。   她们乘舟穿梭其中,迎面清风徐徐,伴着淡淡荷香,令人直觉惬意不已。   傅新桃看得出来赵淑媛今天心情特别好。从她们两个人见面开始,宝阳公主的脸上便一直有笑,且她注意到,宝阳公主时不时下意识去抚摸手腕上的那个手镯。   那个手镯瞧不出任何的特别之处,反而成色十分一般。   若以赵淑媛的身份而言,这般品质的手镯应根本入不得她的眼。   如此,只怕是送手镯的人很特别。   傅新桃微微一笑,主动出声道:“公主殿下这个手镯很好看。”   赵淑媛闻言,果然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她举起手将手镯在傅新桃面前炫耀般晃一晃:“你猜猜,是谁送我的?”   傅新桃配合露出思索的表情:“难道说……陆大人?”   赵淑媛欣喜挑眉,收回手,笑吟吟点头:“对,是他买了送我的。”   陆大人都晓得送宝阳公主礼物了?   傅新桃觉得有些稀奇,压低声音追问:“陆大人怎么想到要送你这个?”   “那自然是因为他喜……”   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不够矜持,赵淑媛顿一顿,“谁知道呢。”   “东西纵然不贵重,不过好歹是一份心意。”   赵淑媛理直气壮,“我既然收下了,自当好好珍惜。”   傅新桃又笑:“看来这些日子,公主殿下和陆大人相处得很不错。”   “可不是?”赵淑媛笑嘻嘻应声。   “本公主魅力还是大,陆大人这么一座冰山,照样被我给捂化了。”她语气得意,“我早知道,我生得这么好看,又这般可爱,他如何能够一直对我冷冰冰?”   傅新桃含笑不语。   赵淑媛想起什么事情,忽而收敛笑意,叹气道:“南平反而不好。”   最近似乎没有听说过荣王府有特别的事。   傅新桃便问:“郡主怎么了?”   “她……”赵淑媛迟疑一瞬,声音压得极低,“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听说,我皇叔准备将她许配给忠勇侯府楚家的嫡长子楚敏行,楚家也准备上荣王府提亲。”   “其实这件事,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当时没个准数。”   “然而,一旦楚家上门提亲,荣王点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怎么办?”   赵淑媛很清楚赵淑娴有喜欢的人。   因是这般,陆逊送她礼物,她不敢说给赵淑娴听,怕赵淑娴受刺激。   傅新桃依然记得南平郡主和纪云之间……   如果宝阳公主提到的这些为真,岂不是说,荣王并不认可纪云?   “我是不是该找时间去荣王府看看她?”   赵淑媛拉着傅新桃的手,“但我实在不知道安慰人,要不然,你陪我去?”   傅新桃点点头:“好啊。”   她也好奇赵淑娴和纪云究竟怎么一回事。   “那就……过两日?”赵淑媛自顾自盘算起来,“这两日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哄她开心的法子,做做准备,免得见到她愁眉苦脸又束手无策,自己也着急。”   傅新桃再次点头。   两相说定,赵淑媛少了游湖兴致,吩咐宫人靠岸,带傅新桃去凉亭小坐。   傅新桃陪赵淑媛用过午膳,又陪她下过两盘棋,方才告辞准备回府。   赵淑媛派人送她。   只是刚离开碧霄宫的地界,傅新桃便被提前在路上候着的一位公公拦下了。   她对这张脸有些印象,对方似乎是御前的人。   “傅小姐?”   那公公看一看傅新桃道,“陛下有请,请随奴才走一趟。”   对方不欲多说,有些话也不好多问。   傅新桃心下难免诧异,面上维持着一份镇定:“那便有劳公公了。”   之后,她跟着这位公公一路去到御书房。   到得门口,小太监通报过,傅新桃方才被嘉平帝传唤进去。   ·   这是傅新桃第二次近距离的面对嘉平帝。   她缓步上前,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嘉平帝坐在小几旁,眉眼间掩不去的威严,脸上笑容却和蔼:“免礼。”宫人倒茶,他端起茶杯温声道,“朕今日找你来,是有话想要问一问你,不必紧张。”   傅新桃应声称是。   嘉平帝示意她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她唯有谢恩走上前。   须臾,御书房内的宫人被一一屏退。   周遭陷入了一片寂静。   喝得两杯热茶,嘉平帝搁下茶杯,徐徐问:“今年多大?”   傅新桃答:“臣女今年十八岁。”   “十八?那便是比宝阳长上两岁。”嘉平帝闲话家常般的语气,“你年纪虽小,但是个善心有担当的,年初京都疫情,是因为有一批像你这样的人,许多百姓才能免受与亲人分离之苦。”   “这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一笑,“女子要做到这般,倒当真不易。”   “陛下谬赞。”   傅新桃规规矩矩道,“臣女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而已,却不敢邀功。”   嘉平帝抬手:“赏赐已下,不必再说这些。”   “不过朕听闻你尚不曾说亲?”   一句话令傅新桃的一颗心猛然跳了两下。   她不敢欺瞒,老老实实道:“是,爹娘觉得臣女尚小,不必着急。”   “这个年龄急一急也无妨。”嘉平帝笑说,“朕这儿亦有一位青年才俊,弱冠之年,尚未婚配,朕想为他做个主,可又觉得该听听你的意见,免得凑错了对。”   听明白是想为她赐婚,傅新桃控制不住脸色发白。   她嘴唇颤了颤:“陛下,臣女……”   “朕尚未说是谁,怎么这么着急拒绝?”   傅新桃噤声,嘉平帝话锋一转,问她道,“傅新桃,你觉得萧衍如何?”   刹那间,傅新桃呼吸一滞。   嘉平帝轻笑一声:“你们自幼相识,关系亲近,据朕所知,直到如今,你们关系都很好。前些时候朕派他去安庆府查案子,差点出事,还是你救了他。朕以为,你们两个人,应是良配。”   ·   直到回到傅家,傅新桃整个人还是懵的。她失神坐在罗汉床上,连续灌下几杯冷茶,仍不敢相信皇帝陛下竟然要为她和萧衍赐婚。今天的事实在超乎她的预料。   傅新桃不知道是否应当告诉萧衍这件事。   皇帝陛下让她不要声张,然而,不询问萧衍意见又总觉得不妥。   “小姐……”   秋杏见傅新桃坐在窗下发愣,走上前轻声道,“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   傅新桃慢一拍回过神,看一眼秋杏:“好。”   她被扶着站起身,深呼吸过后,决定先沐浴再说。   沐浴之后,傅新桃去了趟萧家。   萧衍尚未回府,她无功而返,以致一整夜都心神不宁,休息得不好。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翌日一早,赐婚圣旨便到了傅家。   傅新桃跟在自己父母身后接下旨意,最后稀里糊涂回到沁芳院。   “恭喜小姐。”   春雨和秋杏围在傅新桃身边贺喜,“陛下赐婚,谁也破坏不了这门亲事。”   傅新桃见她们喜上眉梢,拧眉问:“你们觉得这样很好?”   春雨疑问:“能嫁给喜欢的人难道不好吗?”   “小姐是担心萧大人不高兴?”秋杏猜测着傅新桃的想法,含笑道,“可是,萧大人也许高兴呢?萧大人是陛下倚重的臣子,这赐婚之事未尝没有过问萧大人的意见,小姐觉得呢?”   傅新桃冲秋杏眨眨眼,忽然认为很在理。   陛下问她意见,难道不问萧衍意见?兴许……   “小姐,萧大人来了。”门口传来小丫鬟的禀报,傅新桃霍然起身,隔着窗子望一眼庭院,果然瞧见萧衍的身影。脸上不自觉浮现笑容,她咬唇压下笑意,“春雨秋杏,快来帮我梳头。”   片刻,傅新桃从房间出来。   萧衍等在廊下,她步步走上前,待对方转身,腼腆一笑:“衍哥哥,早。”   作者有话要说:  ohhhhhhhh许愿成功! 第69章 两情   眼前的小娘子嫣然一笑、满目温柔同他打招呼, 萧衍看得微愣。   她似乎心情不错,俨然没有因为赐婚旨意而感到困扰。   傅新桃见萧衍沉默不语,却不知他心中所想。   只是猜得到他大清早是为什么而来。   赐婚的圣旨虽下, 但他们两个人确实一样需要好好谈一谈。   略略思索, 傅新桃问萧衍道:“陪我去个地方?”   于是又过得两刻钟时间, 傅新桃和萧衍乘马车出门了。车厢里的两个人一路安静相对,萧衍不说话,连要去哪儿都没有问上一句, 傅新桃便也不着急开口。   马车最终到得东梁河的上游才停下。   傅新桃和萧衍从马车上下来, 不带随从丫鬟, 沿着河提继续往前走。   东梁河上游风景秀丽,河边垂柳依依,向来是京都百姓们的一个游玩好去处。但现下时辰尚早, 并无什么人,越往前越瞧不见其他人影, 渐渐只剩下他们两个。   傅新桃走在前面, 萧衍配合她的步伐跟在她身后。   过得一刻钟, 她方才停下脚步,随即走下河提, 走到岸边的一株桃树前。   花期早已过去, 这株桃树此时树上正结着大大小小的果子。   但未到成熟的季节, 一树桃子尚且是青黄的。   傅新桃转身面对着萧衍, 正欲开口,萧衍先一步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谁先说都一样,她颔首:“你说,我在听。”   “陛下赐婚的旨意虽然已经送到萧家和傅家,但你若是心中不愿, 我可以即刻入宫去请求陛下收回旨意。”萧衍微微低头看着傅新桃,“不必勉强自己。”   他话说出,傅新桃便明白,这个人和自己有着一样的顾虑。   怕对方不喜欢这样,怕对方不愿意。   这样的一种默契与心有灵犀,使得傅新桃止不住嘴角微翘。她抬眼望向眼前的萧衍,上前两步,摘下他脸上面具藏在身后,再看一看他俊秀的一张脸,轻轻一笑,认真反问:“那你呢?”   “衍哥哥,你可愿意?”   她字字句句问着,简单的话语倒仿佛含着百转千回的柔情蜜意。   萧衍被傅新桃脸上甜甜的笑容晃得一怔。   言语中的那一点点狡黠之意,只是为她平添几分可爱。   萧衍忽而不能直视她的一双眼睛。移开视线,望向傅新桃身后那株桃树的繁茂枝叶,他耳根微红却强自镇定:“待得良辰吉日,我自会上傅家,迎娶你为妻。”   傅新桃咬唇笑着去看萧衍,捏住面具的手指收紧。   她心里清楚这样的回答代表着什么,但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萧衍。   “衍哥哥,我听不懂。”   傅新桃又上前一步,“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蓦地靠近,愈是离得近愈能看得分明她一张小脸孔眼角眉梢藏着的喜色,能嗅到她身上混杂着淡淡药草味的香甜气息。萧衍抬手扶了下傅新桃的肩,阻止她继续向前,又心知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我愿意。”   萧衍终于给出肯定回答,复道,“但你若不愿,我便去求陛下收回旨意。”   眼见在外人面前向来冷酷无情的萧大人,脸颊浮现可疑的淡淡红晕,傅新桃一面偷笑一面追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之前救了你的命,故而想以身相许?”   她当然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萧衍亦清楚,傅新桃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更清楚她想听什么。   不过有些话终究是要说出口的。   从前心里有顾虑,总认为时机不对,但如今不该吝惜。   “不是。”   萧衍否认傅新桃的说辞,异常正经的语气道,“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虽愿意,但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要你也愿意才行。再则,陛下赐婚不是儿戏,我们一旦接下旨意,从此便是夫妻一体,甚至比寻常夫妻会多些约束。”   “这件事情有好坏两面。”   他一番话说得冷静,“所以须得考虑清楚。”   傅新桃明白萧衍这些话的意思。   皇帝陛下赐的婚,便只允许和和美美,倘若出现问题,想和离也是难的。   当然不是说他们尚未成亲竟奔着和离去。   无非考虑清楚最坏的情况,心中有数才不慌不忙。   这一点她和萧衍是一致的。   否则,昨日陛下说要为她和萧衍赐婚,她就该只有高兴,而无任何忧虑。   可是被萧衍这些格外冷静理智的话说出口后,连开始听见他说喜欢她的喜悦都被冲淡许多。傅新桃不由得暗自腹诽,她喜欢的这位萧大人当真是……不解风情。   “不对。”   傅新桃状似陷入沉思,复看一看萧衍,“不是这个。”   萧衍皱一皱眉:“什么?”   “方才你明明在说……”傅新桃笑,“衍哥哥,你第一句说的是什么?”   萧衍:“‘不是’?”   傅新桃点点头,追问道:“再下一句?”   下一句:是因为我喜欢你。   萧衍:“……”   傅新桃笑吟吟靠近他:“对,就是你想起来的这一句。”   萧衍被她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最终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听言,傅新桃欢欢喜喜抬手捧住萧衍的脸颊,回应他:“衍哥哥,我也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着你。你说的那些我明白,但我不害怕也不打算退缩。”   “我们的一辈子,哪怕活到安享晚年,亦不过长长短短几十年的时间。”   “至少此刻我是喜欢你的,至少此刻我们都是快乐的。”   “从喜欢你的第一天起,直到现在,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陛下赐婚虽然是一场意外,但因对象是你,于我而言,怎么都不是坏事。既然走到这一步,那我便不打算缩回脚。”   诚挚的话语令萧衍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傅新桃的,握住她的手说:“那往后我们一起走。”   傅新桃满面绯红应得一声。   萧衍含笑拉下她的手,展臂将她抱在怀里,怕吓到她,克制住吻她的冲动。   两颗心终于靠近,横在两个人中间的那一层窗户纸被戳破。   一切好似皆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靠在萧衍胸前,傅新桃一面欢喜,一面心跳加速。   他们现下已经互相表明心意……是不是,也可以发生一点别的什么?   然而萧衍除去抱住她再无其他行动。   傅新桃情绪慢慢恢复平静,又不知过得多久,依依不舍离开萧衍的怀抱。   他们牵手坐在桃树下。   树荫笼罩,感觉不到半分燥热,傅新桃靠着萧衍的肩膀:“记得这里吗?”   “记得。”   萧衍轻声说,“小时候我们常过来这里玩。”   傅新桃笑着接过话茬:“上一次我们来这个地方,我不小心失足落水,是你跳进河里,奋不顾身将我救起来的。那一天被你抱在怀中,瞧见你为我着急的样子,我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心思。”   “后来你去了边关,一走许多年。”   “隔着千山万水,反而更加惦念,盼着你早日回来。”   “那些日子,我时常会想,等你回来以后,我要告诉你我的心思。可是等到你真的回来京都,发现你故意待我冷淡,这些想法便歇了,又觉得不必急在一时。”   萧衍轻抚傅新桃的发丝,低声问:“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待你。”   傅新桃顺杆往上爬:“那你打算怎么补偿?”   萧衍垂眼看一看她,见她笑得狡猾,也笑:“依你看呢?”   傅新桃得意道:“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好。”   萧衍答应一声,傅新桃重新坐直,转过身面对他,萧衍便问:“怎么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我的。”傅新桃朝着萧衍的方向挪一挪,一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架势,口中念叨,“我想听,我要听。”   对上傅新桃掩饰不住期待的目光,萧衍坦白:“也是在这里。”   “那一日你差点出事,我始知自己无法接受失去你。”   傅新桃却不相信:“不可能。”   “你……”她凑近萧衍,眨一眨眼,换了语调,“难道不应该是更早吗?”   她手指点一点萧衍心口的位置:“萧大人,要诚实。”   萧衍嘴边浅浅的笑意,握住她的手说:“年年妹妹也要诚实。”   傅新桃便笑:“我很诚实啊。倒是萧大人……”顿一顿,她再凑近两分,声音越低,“那么多年的时间,你有没有害怕过,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已另嫁他人?”   萧衍在静默中看了一会儿傅新桃,垂下眼道:“怕过。”   “只是我后来身中蛊毒,不知能活几日,便不觉得你嫁人了是什么坏事。”   一句话轻易把傅新桃说得心疼起来。   她反握住萧衍的手,温柔道:“都过去了,我要嫁的人也是你不是别人。”   萧衍眼帘轻抬,看清楚傅新桃眼中的绵绵情意,心下悸动,手指轻轻摸索着她白皙柔嫩的面庞,终不再忍耐。他微微俯下身,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迫她也靠近自己,继而吻上她的唇。   唇齿交缠,彼此的呼吸也像交缠在一起。   傅新桃闭眼承受着萧衍的一腔热烈,此时此刻,已只顾得上紧紧抱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抱抱亲亲一条龙,把花花良心打在公屏上! 第70章 许诺   待到烈日当空之际, 河堤的游人慢慢有变多的迹象,傅新桃和萧衍便沿着河堤并肩往回走。来时彼此都克制情绪,这会儿准备回去, 已悄悄牵着手, 不舍松开。   过去萧衍许多事不与她说, 傅新桃能理解,何况后来知晓那些事不简单。   如今他们要成亲,那些事情也过去了, 她便希望不再这般。   心里这么想, 傅新桃不隐瞒, 直接和萧衍提出来。   她说:“衍哥哥,往后无论有什么事,都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好不好?”   萧衍偏头看她。   傅新桃同样看他一眼,方继续道:“说好以后的路要一起走。”   “若有事总瞒着我, 这话倒像是糊弄我了。而且, 如若你遇到事情, 我偏偏什么都不知,只怕我要觉得自己无用, 会更加难受, 所以还是让我知道为好。”   萧衍没有立刻回应傅新桃的话。   他沉默半晌, 缓一缓, 出声道:“从前瞒着你,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   “不过……”萧衍停下脚步,随即转身看着傅新桃,“有些事本打算另找机会告诉你,但既然现下说到这个, 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只谈不上好事。”   谈不上好事的一些事?   萧衍的措辞让傅新桃心中生出疑问,她低头想一想,又惊讶看向他。   “在安庆府的时候,我和师傅都很确定,你身上的蛊毒解了,那么应当不是这个。”傅新桃问萧衍,“难道是……伯父伯母还有萧大哥的死,另有蹊跷?”   “倒不是另有蹊跷。”   萧衍伸手摸一摸她的发鬓,“是陷害他们的并不止张拱一派。”   傅新桃愈发震惊。   脑海里闪过某种世人眼中几近大逆不道的猜测,她浑身一颤:“难道?!”   萧衍借由傅新桃脸上表情已知她心中所想,但她这般大胆,叫他生出一种若他要堕入阿鼻地狱她定会随他而去的感觉。他的年年妹妹,当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   “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衍失笑,勾起手指轻刮傅新桃鼻尖,“快把这视死如归的表情收起来。”   傅新桃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垂下脑袋:“哦……”   萧衍重新牵起她的手,带她慢慢往前走。   “证据之前虽然已经查到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被销毁,我手里的那些仍不足以扳倒他们,不能轻举妄动。这些人野心很大,陛下已有所觉察,是以有所防备。”   这个幕后之人必然不比前首辅的地位低。   身份如此尊贵的人不多,既不是万万人之上那位,是谁便清晰明了。   傅新桃对南平郡主虽无什么偏见,但她向来警惕荣王府。   她也相信萧衍不会无凭无据的故意污蔑荣王。   傅新桃点一点头:“我明白了。”   停顿几息时间,她压低声音问萧衍:“南平郡主的事和这些有没有关系?”   萧衍问:“哪一桩?”   这听起来分明在说不单单是某件事。   傅新桃捡新近从宝阳公主那里听来的这一件说:“我听闻,荣王欲将郡主许配给忠勇侯府楚家的嫡长子,忠勇侯府对这门亲事也认同,打算择吉日上门提亲。”   “郡主有心上人,荣王应也晓得,还放任过他们走得近。”   “现今却又……”   萧衍沉吟中道:“其实,荣王本便不可能将南平郡主许配给纪云,哪怕纪云坐上指挥使的位置也是一样。纪云或许能尽心尽力为他做一些事情,却终究有限。”   傅新桃轻叹一气:“而楚家大不一样。”   哪怕她平常对朝堂之事不甚上心,也不妨碍她晓得楚家有兵权在手。   当年被皇帝陛下派去平定边关战事的官员里,有忠勇侯在。其长子楚敏行随行前往,在边关立下过战功。大军班师回朝后,他同样是得到封赏的其中一员。   因是如此,忠勇侯府这些年在京都一直都属于炙手可热的存在。   想巴结楚家的人可比想巴结萧衍的人多得多。   听宝阳公主提起这一桩的时候,宝阳公主尚且不确定真假。   然而再听萧衍这么说,怕是八九不离十。   “之前我和宝阳公主约好过两日去探望南平郡主。”   傅新桃对萧衍提起此事,询问,“我这会儿去合适吗?要不要就此作罢?”   “既和宝阳公主约定好便去吧。”   萧衍道,“不去,反而像有意避开,容易引人怀疑。”   傅新桃颔首:“那我这边,暂且一切照旧。”   聊过赵淑媛以后,她顺嘴问起纪云。   “荣王府和忠勇侯府的亲事一旦定下,他势必大受打击。”萧衍说,“但荣王敢这么做,恐怕有拿捏他的法子,不怕他会不小心掀出什么风浪。我也会让人盯着他的,其他的,先静观其变。”   “好。”   瞧见傅家的马车,傅新桃晃一晃萧衍的手,“我们待会去买莲子糕吃。”   “这个季节的莲子糕最香甜。”   她说得欢喜,萧衍笑得宠溺应下她的话:“好,回去买。”   ·   嘉平帝为萧衍和傅新桃赐婚的消息传得很快,不少人为之一惊。   其中便包括了赵淑媛。   前一日才见过面的人,后一日便有这么大一件喜事,赵淑媛不能不吃惊。除此之外,往日她几乎不曾听傅新桃主动谈及萧衍,她便未往这个方面想过,谁知……   吃惊归吃惊。   情绪散去,赵淑媛必然是祝福傅新桃的。   但这里边似乎存在另外一个问题。   萧大人名声在外,性子良善的傅小娘子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受委屈?   赵淑媛在宫里很认真的为傅新桃发起愁。   由于马上要一道去看望赵淑娴,她勉强压下出宫去找傅新桃的冲动。   复过得两日,赵淑媛到傅家接上傅新桃,往荣王府去。傅新桃方才上得马车,立刻被她抓住胳膊,同时被她一双眼睛眼巴巴瞧着:“你当真要和萧大人成亲?”   微怔之下,傅新桃笑问:“公主此话何意?”   赵淑媛反而拧眉:“你难道不知道外面那些关于萧大人的传言吗?”   傅新桃想一想:“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对!”赵淑媛着急说,“万一他让你受委屈了怎么办?”   虽然赵淑媛对萧衍有些误会,但这份关心她的心意却不像假的。见识到萧衍在旁人眼里的形象有多差,傅新桃暗自偷笑,面上无辜:“萧大人不会如此吧……”   “哎!”   赵淑媛重重叹气,“晓得你们相识已久,说不得你当局者迷。”   “罢了罢了,好歹现下并没有欺负你。至于以后么,要是成亲以后,他敢欺负你,”赵淑媛拍着胸脯向傅新桃保证,“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头!好歹我是公主,可以帮你想办法治治他。”   这话说得着实可爱。   傅新桃嘴角弯一弯:“那臣女在此先谢过公主殿下了。”   “不客气。”   赵淑媛挑眉,笑意盈盈,“我们是朋友嘛。”   从傅家到荣王府没有费太多时间。   马车停在王府门外,荣王府的管事已经领着仆从上前来恭迎赵淑媛。   扶着宫女的手下得马车,赵淑媛径自拉着傅新桃往荣王府里去。   王府管事连忙跟上,始终维持着落后她们两步的距离。   赵淑媛目不斜视问:“南平在做什么?”   王府管事躬身道:“回公主殿下,郡主近日身体不适,应在房中休息。”   赵淑媛皱眉:“生病了?”   王府管事恭敬答:“是,太医来看过,也开了药,公主不必担心。”   赵淑媛熟门熟路朝赵淑娴住的院子走去。   她叹气:“生病难受,喝药辛苦,我今天得安慰安慰她才行。”   王府管事便说:“公主殿下与郡主姐妹情深,是郡主之幸,然唯恐过了病气给公主殿下。若是公主殿下因此也生病了,郡主想必心中不好过,反而责怪自己。”   话里话外是要拦着她们去见人。   赵淑媛如何肯吃这一套?管事这么说,她便打定主意今天必须见到赵淑娴。   “我与南平确实关系好,才不会介意这些。”   她轻笑一声,“难不成我今天要见她,你有胆子拦着本公主?”   那王府管事当即说:“奴才失言,望公主殿下恕罪。”   赵淑媛轻哼,之后一路到得赵淑娴住的院子。   到得这里却依旧见不到人。   丫鬟说赵淑娴病中身体弱,喝过药睡下不久。言外之意,没办法见她们。   “我不吵她。”   赵淑媛压低声音,“只是进去看一看她,马上出来。”   话音落下,她继续往房间里冲。   丫鬟婆子们想拦不敢拦,终究唯有眼睁睁看赵淑媛和傅新桃进去了。   但此时的赵淑娴并非如丫鬟所说睡下了。   纵使隔着轻纱帐幔,她们辨认得出来赵淑娴靠坐在床榻上。   “娴姐儿,我和傅小娘子过来看看你。”赵淑媛一面往床榻走一面道,“听管事说你生病了?现在好点儿没有?太医今日可曾来为你诊脉,是怎么说的?”   帐幔下传来赵淑娴低低的咳嗽声。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赵淑媛只觉得哪里有见面就赶她们走的道理。   她我行我素惯了,一到床边,二话不说拉开帐幔:“好歹让我们看……”   一句话说到半途硬生生卡住。   来不及阻止赵淑媛的赵淑娴慌忙中别开脸,不去看她。   赵淑媛却刹那被赵淑娴脖颈那道青紫的伤痕刺痛。   这个人哪是生病,分明是做过傻事!   看来荣王府和楚家的那门亲事……不存在什么误传。赵淑媛愣愣想着,体会到赵淑娴心底的无力和酸楚,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手脚发软,她跌坐床头,心疼得抱着赵淑娴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直捣黄龙的霸王票,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花花良心哈哈哈哈哈哈 第71章 鱼饵   傅新桃起初不远不近跟在赵淑媛的身后。   之后赵淑媛的反应让她停下脚步, 没有继续上前。   赵淑媛究竟是瞧见了什么,她一时无法确定。   却不妨碍她听得出突然的崩溃嚎哭里有满腔酸涩与委屈,于是避到屏风后。   赵淑娴被抱住她大哭的赵淑媛弄得身体僵硬。   她原本想狠心不理人, 偏偏赵淑媛如此, 让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脖颈留下的伤痕遮掩不住, 耳边传来的哭声也让赵淑娴情绪有些绷不住。   最后两个人在床边一起抱头痛哭。   一个公主哭得地动山摇,一个郡主压抑着抽泣着。   却皆是泪流满面。   直到嗓子都哭哑了,眼泪也快要流干, 赵淑媛终于勉强止住哭意。她摸出帕子擦一擦脸, 随即又帮赵淑娴擦去脸上的泪痕。开口时, 她的声音里蕴着几分怒意:“这事儿实在是太过分了……”   “是我自己犯傻。”   赵淑娴知错般低下头啜泣道,“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什么?!”   赵淑媛越发觉得生气,咬着牙说, “哪里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   生气自然不是气的赵淑娴。   她气荣王竟不管不顾自己赵淑娴的意见, 强行将赵淑媛嫁给不喜欢的人。   赵淑媛知道赵淑娴的性子, 向来性子软和的人强硬至此, 宁死也不愿嫁去楚家,不是楚家和楚家嫡长子多么糟糕, 而是赵淑娴太过喜欢纪云, 心系于他、心许于他, 眼里已经根本容不下旁人。   若能和自己爹娘说得明白, 能获得他们体谅,何必走到这一步?   心若死灰嫁到楚家,又哪里有幸福可言?   赵淑媛不愿意袖手旁观,不愿意看赵淑娴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甚至生出害怕,怕赵淑娴的今日会是她的明日, 会不会哪一天,突然之间,被迫有一个完全陌生的、一无所知的未婚夫?   其实,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   当真到那一步,她会和赵淑媛一样,只能接受一切,面对现实。   “也不是别人的错。”   赵淑娴轻声说着,“都没有错,所以唯有如此。”   “不行,不该是这样的。”   赵淑媛犹不甘心,紧紧握住赵淑娴的手,“我要去找父皇和母后。”   赵淑娴闻言,心头一颤,连忙拉住赵淑媛。   “不要。”她含泪看哀求道,“别去,媛姐儿,算我求你,千万别去。”   赵淑媛也泪眼汪汪的看着赵淑娴,赵淑娴又说:“不管怎么样,爹娘也都是为我考虑,是希望我好,我应该体谅他们,他们不会害我。别为了我的这些事难受,更别让陛下和皇后娘娘为难。”   “你怎么那么傻?!”   听得出来这些话都是赵淑娴的自我安慰,赵淑媛又心疼又生气。   赵淑娴反而轻轻一笑:“有你这般为我着急,这般关心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万事不该强求,有的人既无缘,强求也难有结果,一意孤行说不得还把人害了。”   “只望我们姐妹,至少有一个能得遇良人。”   “那样也不错。”   ……   从荣王府出来,赵淑媛情绪低落,整个人恹恹的。   此时她并不需要被安慰,傅新桃便不说话,安静陪在一旁。   马车离开荣王府后,往傅家去。直到抵达傅府,赵淑媛从神游中拉回思绪,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傅新桃,语气里不无沮丧:“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辛苦你。”   傅新桃摇头道:“公主殿下不必如此客气。”   赵淑媛胡乱点了下头:“嗯,你回吧,我也回宫去了。”   傅新桃答应一声,同她告辞,下得马车。   目送赵淑媛离开以后,傅新桃方才转身进去府中。   ·   虽说是皇帝陛下赐婚,但提亲、纳吉、请期等一系列事宜不可或缺。   萧衍为这些事情忙碌了一阵子。   傅新桃多出一个无人不晓的未婚夫,生活上同样发生一些变化。曾经劝过她不要和萧衍走得太近的郑小娘子,因为此事特地上门找过她一回。郑小娘子仍旧担心,可旨意无法更改,便只安慰。   即使说了郑小娘子未必相信,但傅新桃依然告诉她,自己没有勉强。   郑小娘子最后叹着气离开的傅家。   临走之前,郑小娘子告诉傅新桃,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潘泉在年初疫情的时候,已经没了。傅新桃没有多说什么,面上惯性说得几句让郑小娘子节哀的话。   不过,傅新桃更早已得知潘泉去世一事。   郑家对外说的是自家姑爷不小心染上疫病,没能治愈,人才没了的。   实际上么……   但在郑小娘子面前,她也只装作不知这些了。   另一边,英国公府沈家小姐沈珍则派人送来赏花宴的请帖。   傅新桃没有避不见人,前去赴宴。   沈珍过去或许没有往那些事情上想过,听闻过傅新桃和萧衍被陛下赐婚一事以后,回想起畅春园里的一些事,她感觉出来,这大约是一桩两情相悦的好姻缘,故而见到傅新桃便送上祝福。   得过傅新桃帮助的沈家少夫人叶氏亦是如此。   倒是已然许久不曾见面的沈慕,瞧见她,一脸郁闷,扭头就走。   “不必在意我六哥。”   沈珍不以为意的语气说着,又道,“走,带你去瞧瞧我新得的几盆牡丹。”   英国公府这场赏花宴,遍邀京都的夫人和小姐们。宴席上人很多,傅新桃往日在这种场合都是不打眼的存在,如今却轻易被人团团围住,上来攀谈的一茬接着一茬,还有人主动和她聊起医书。   其中缘由不难猜。   傅新桃没有计较她们与往日态度的不同,始终客气相待。   纵然这些人多少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亦不存在无端结仇的必要。   无非私下里仍如往常不多来往便是。   一直有人上前来交谈,赏花无望,傅新桃最后借更衣之由脱身。   她找了个小丫鬟为她带路。   半道上,忽然又冒出来另外一个丫鬟,瞧见为傅新桃领路的丫鬟便说:“小苗,你在这儿呢,夫人正找你,还不快去?”之后她向傅新桃行了个礼,“傅小娘子,您要去哪,奴婢帮您带路?”   名为小苗的丫鬟是认得此人的。   得知沈夫人找自己,又见傅新桃点头,她匆匆先一步离开。   换了一个丫鬟继续领着傅新桃去往更衣之处。   傅新桃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心里暗自琢磨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今日是国公府赏花宴,起初领路的那个叫小苗的丫鬟,十分普通、十分寻常,在这国公府里至多是个三等丫鬟。沈夫人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着急找这丫鬟?   自从邢丽春在她身边保护她后,傅新桃知道,想要近她的身不容易。   如此,有些人很多手段也用不出来。   皇帝陛下赐婚之后,傅新桃从萧衍那里听闻太子和陛下再一次起了争执。   这些确实只是障眼法而已。   但若她这枚棋子尚未被遗弃,必有人想在此时加一把火,顺便试探。   她得给对方机会。   是以,今天来英国公府赴宴,她明面上没有带邢丽春。   说去更衣,身边也没有带丫鬟。   这样如果有鱼上钩……   意味着幕后之人已经越来越按捺不住,失去耐心。   傅新桃抬一抬眼,望向她面前的这个小丫鬟,嘴角弯一弯。   这个丫鬟会是咬钩的鱼吗?   “仍未到么?”   她们已走得许久,傅新桃出声问了一句。   小丫鬟回头一笑:“马上到了,傅小娘子请勿着急。”   随即,她们走到了一处月洞门。   近乎眨眼之间,月洞门后冒出来一个人,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样貌。此人一经现身,手中提前准备好的什么东西一扬,傅新桃便视线模糊,几息时间,晕倒过去。   小丫鬟伸手扶住傅新桃道:“快,把人扛过去。”   另一人点点头,扛起昏迷的傅新桃就走。   ·   傅新桃没有真的被迷晕。   她心下防备,加上那一把药粉她嗅到气味足以辨认出来,自有应对。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被送到某个地方的傅新桃睁开眼。   房间里这会儿没有不相干的人,但除去她,另外一个她的熟人。   是今天瞧见她,扭头离开的沈慕。   沈慕显然被迷药给药晕了,在床榻上睡得死死的,身上衣裳也凌乱。   傅新桃迅速坐起身,整理好自己仪容,想一想,没有怎么迟疑,动手把沈慕掐醒了。被掐人中的沈慕蹙眉醒来,看清楚傅新桃的脸,他愣住,而后飞快坐起身。   “你……你怎么在这?!”   沈慕结巴了一下,环视一圈这个房间,深深皱眉,“我又怎么会在这?”   傅新桃回答他:“因为我们被算计了。”   “算计?”沈慕瞪眼,“我在我自己家被人算计了?”   傅新桃颔首,一面扫视房间陈设一面问:“这里是你的书房?”   沈慕愣愣的应声:“是。”   “应该很快会就有人来捉奸。”   傅新桃视线落在沈慕的脸上,“你打算怎么办?”   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信息,沈慕苦恼揉一揉额头:“捉奸又是什么?”   傅新桃视线下移,挑眉,而后背过身去。   沈慕跟着傅新桃一道往下看,于是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瞬间涨红脸。   他连忙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再说。   脚刚落地,沈慕听见傅新桃开口冒出一句:“来了。”完全听不明白的他正犯懵,想追问,傅新桃已然走到窗户旁,推开窗户,又放了一个人进来这书房里面。   “萧衍?”   沈慕控制不住发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待会便见分晓。”   傅新桃含笑看一眼萧衍,点一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争取再更一章。 第72章 猜想   沈夫人原本正陪着诸位喝茶赏花。   听丫鬟来禀沈慕身体欠恙, 情况不甚好,她爱子心切,是以去往沈慕书房。   匆匆到得书房, 书房外却一个丫鬟仆从也不见, 沈夫人心下疑惑, 只是面上不显。丫鬟上前开门,沈夫人迈步走入房中,转入里间, 见儿子沈慕正与锦衣卫指挥使萧衍在下棋, 不由一愣。   “慕儿, 你不是身体不适……”   话出口已知此事蹊跷,是有人故意引她到此。   沈夫人微微偏头,欲寻报信的丫鬟问话, 侧眸间对方竟往外跑。   那丫鬟一面跑一面从怀里摸出药瓶,分明想要服毒自尽。   毒药入口, 未及咽下, 傅新桃现身, 惊得逃跑的丫鬟瞪大双眼。她拧眉看着眼前的丫鬟,而邢丽春已上前三两招遏住对方的动作, 逼迫她将口中毒药吐了出来。   萧衍、沈慕、沈夫人皆从书房出来行至廊下。   望向正被邢丽春钳制住的丫鬟, 沈夫人面容严肃:“这是怎么一回事?”   示意其他人退下, 沈慕上前一步道:“母亲, 有人想要害我。”   沈夫人皱眉,一时瞧着那丫鬟没有说话。   具体事宜关系到傅新桃,沈慕将沈夫人请进去书房,他们母子单独说话。   傅新桃、萧衍、邢丽春和那丫鬟留在了外面。   邢丽春嫌这丫鬟麻烦,直接把人弄晕, 问萧衍:“怎么处理?”   萧衍道:“晚些带回北镇抚司。”   今天这件事定然是要查的。   只是,傅新桃清楚,这个小丫鬟身上未必能查到多少东西。   哪怕这丫鬟敢指认幕后之人一样没什么用处。   到底不可能因为一个丫鬟的话,随随便便处置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但她仍然要这么做,仍不许这丫鬟自尽,非要把人抓起来。   说到底也不过是摆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毁我名声有什么好处?”   傅新桃垂下眼看着被弄晕的小丫鬟,回头再想,忽然想不明白。   邢丽春挑眉:“不是想破坏你和萧大人的婚事?”   “这可能是结果之一。”傅新桃摇摇头,“但我嫁不嫁萧大人,又如何?”   药倒她,迷晕沈慕,再把她带到沈慕书房,弄出她和沈慕苟且的假象,继而设法让沈夫人到场,“目睹”一切……即便得逞,毁她名声,对大局能有什么影响?   起初没有觉得不对劲,细想一想,倒觉得这件事处处莫名其妙。   傅新桃沉思之中看向萧衍问:“衍哥哥,你怎么看?”   “有几种可能。”萧衍说,“一种是谋划这件事的与你往日结下仇怨。设计今天的事,确实是想要毁你名声,坏你姻缘,没有其他目的,单纯报复之举。”   傅新桃疑惑:“我有这种仇家吗?”   顿一顿,她继续道,“何况把沈慕牵扯进来,等于得罪英国公府。”   邢丽春接话:“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小,也不够合理。”   “还有其他可能是什么?”   “按照计划,应是沈夫人撞见不堪的一幕,而陛下赐婚旨意,京都贵胄皆知,沈夫人极可能选择不声张,当做没有这回事。”萧衍道,“瞒下今天的事,便不会对年年的名声有所影响。”   傅新桃一边听一边问:“但会影响你我的感情?”   邢丽春抱着手臂,皱着眉问:“因为你不会把这些事告诉萧大人?”   萧衍抬眼,目光落在傅新桃脸上:“如若当真发生这种事,也要告诉我。”   “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责怪于你,且定然为你报仇。”   傅新桃上前握一握萧衍的手,低声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没事。”   邢丽春依旧不甚理解:“挑拨你们感情又如何?”   傅新桃思索中道:“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痛苦的也只有我们两个。或者衍哥哥知晓我被陷害,拿不出证据却情绪失控为我报仇,无异于自毁前途。”   “可这样赌的成分太多。”   邢丽春不认同,“挑拨的人根本无法掌控事情后续发展。”   “所以另外的一种可能性是,今天这件事,成与不成,都不重要。”   萧衍话出口,傅新桃猛然领悟:“对方要这件事发生过?”   邢丽春一怔:“那目的是?”   “不知道。”萧衍淡淡出声,“猜是没有用的。”   傅新桃问:“所以我们静观其变?”   萧衍不置可否,她又说,“那今天的这件事,是压下去还是如何?”   “无论你们什么打算,我都会全力配合。”沈夫人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之后她走到廊下,对傅新桃和萧衍道,“我儿既无端受牵扯,便绝不能轻轻放过。”   傅新桃和萧衍对视一眼。   随后,她上前与沈夫人福身说:“多谢沈夫人信任。”   ·   沈慕书房发生的事情没有惊动英国公府上下。   今日受邀来赏花宴的众人,同样不曾晓得沈府发生过这些。   傅新桃离开书房后,平平静静回到花厅。   待宴席散去,她乘马车回傅家,掀开车帘子瞧见在等她的萧衍,不由微笑。   “累。”   马车稳稳启程,傅新桃靠着萧衍肩膀,小声抱怨。   萧衍伸手轻抚她发鬓,温声开口:“闭眼歇一会,回府了我喊你。”傅新桃没应声,伸手拉过他的手掌,一点一点,轻触他手掌因习武练武而留下的厚茧。   好半晌过去,傅新桃出声说:“前些日子,我去师兄的医馆,有些相熟的病人特地去医馆找我,因为听闻陛下赐婚一事。他们不清楚太多别的事,只晓得你恶名之外,便担心我会受苦受累。”   “那会儿我在想,傅大人的名声可真糟糕。”   “可是今天在英国公府,反而人人待我或亲热或客气,都恭喜我。”   傅新桃指尖戳一戳萧衍的掌心:“由此可见,萧大人的名声、萧大人的身份,撇开糟糕的部分,在旁人眼里亦是颇有分量的。有些人误会你,我却不伤心,有些人夸赞你,我却难高兴。”   “他们都无关紧要。”   萧衍亲吻傅新桃的额头,“你我不生误会便好。”   傅新桃嘴角微翘,点一点头,算是应和。   须臾,她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萧衍全无犹豫的应声:“好。”   傅新桃坐直身子,一双眼睛看着他:“我当年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几息静默,萧衍认真回答:“收到了。”   听言,傅新桃蹙眉,而后朝他伸出手:“那你的回信呢?”   萧衍握住她的手无声一笑:“这是第二个问题。”   傅新桃:“……”   “会有回信的。”   眼见傅新桃变得郁闷,萧衍松了口,“不是现在,但一定会给你。”   “可以,我等着。”傅新桃鼓一鼓脸颊,“我大度,给你补回信的时间。”   萧衍只笑却不反驳:“多谢年年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短小,但也是一更之后又一更对吗(*/ω\*) 第73章 入狱   一如萧衍所想, 赏花宴这一日,白天在英国公府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一连串事情接踵而至。   赏花宴的当天夜里,英国公府出了大事——沈慕死了。人是在房间里被活活烧死的, 尸首抬出来时已是焦黑一片, 辨不清楚容貌。其后, 仆从在清理沈慕房间的时候,发现一枚令牌。   令牌虽经大火焚烧但仍未毁损,能认出是这令牌出自北镇抚司。   且为指挥使一人独有。   幼子为奸人所害, 白发人送黑发人, 英国公悲痛不已, 见此令牌,愈发愤怒,立下誓言必定为幼子讨回公道。他直接扶棺上朝, 痛哭请求嘉平帝为其伸冤。   区区一枚令牌,自然不足以定锦衣卫指挥使的罪。   但念在英国公府爱子心切, 又承受丧子之痛, 嘉平帝应允命人查案。   事涉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萧衍, 皇帝命大理寺负责这桩案子,查清真相。   目下最有嫌疑的萧衍亦被暂时停职。   萧衍姑且卸下指挥使的担子, 一应事宜交由指挥同知处理。   他留在府中, 随时听候大理寺查案官员们的盘问。   不出一日的功夫, 赏花宴的这天在沈慕书房发生的一些事情被查了出来。英国公和沈夫人皆不承认, 事情又未闹大,查案的人顾念他们的态度,不敢轻易声张。   折子悄悄递到嘉平帝跟前。   上面写得明白,沈慕心仪傅新桃,沈家甚至曾央荣王妃上傅家说亲。   其中深意也清清楚楚。   现下傅新桃乃萧衍的未婚妻, 自个未婚妻出现与他人有染之事,怎么忍?   萧衍确实有出手谋害沈慕的动机。   嘉平帝认为此事涉及英国公府与傅府名声,况且人死为大,不宜外传,让他们将消息按下,绝不可外泄。众人不敢抗旨,守口如瓶,却隐隐感觉出皇帝的态度。   只要查不到切实的证据,就无法定萧衍的罪。   皇帝陛下是要保这个人的。   和这份折子一起被递到嘉平帝龙案上的,还有多如雪片的抨击萧衍的折子。萧衍行事狠绝,许多官员对他畏惧不已,好不容易等到他栽了跟头,自然落井下石。   于是,连续数日的早朝上,出来弹劾萧衍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官员很多。   到后来,甚至有大臣冒死谏言,指认萧衍勾结外邦,通敌卖国。   对方奉上赃物与萧衍通敌的信件。当着嘉平帝与朝臣的面,此人滔滔不绝数落萧衍罪责,最终跪地请求皇帝陛下将萧衍下狱,查明事情原委,以绝后患,还朝堂清明。一众大臣回过神后纷纷附和。   事关重大,又有诸多大臣请旨,兼英国公府的事情在前,嘉平帝下了旨意。   至此,萧衍锒铛入狱,被关押在了刑部大牢之中。   嘉平帝命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理萧衍身上的这两桩案子。   只是并未给限期。   一帮人揣测着嘉平帝的心思,却都拿不准到底是打算把萧衍怎么办。   看起来……皇帝陛下并不相信?   ·   从沈慕之死到状告萧衍通敌卖国再到下狱,一切发生得十分的迅速。   纵然傅新桃事先知晓这是一场局,依旧心惊肉跳。   无论知道不知道,既然萧衍是她的未婚夫,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萧衍下狱后,傅新桃去狱中看他。   刑部大牢阴湿逼仄,关押的皆为重犯,不乏穷凶极恶之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傅新桃心里难免有一些发憷,手指紧紧攥着提盒,快步跟在狱卒的身后,目不斜视一路往地牢深处去。   “至多两刻钟时间。”   停在关押萧衍的牢房外,狱卒提醒傅新桃,“待会儿我喊你就必须离开。”   傅新桃连忙点头:“明白,多谢大人。”   她往狱卒手里塞过去一锭银子,待对方打开牢门走开,方上前两步。   地牢里太暗,狱卒临走之前交给傅新桃一盏灯笼。此时的傅新桃一手食盒一手灯笼,越过牢门想要进去,却被萧衍伸手拦住。听见她声音时,萧衍已经认出她。   “里头脏,别进来。”   萧衍声音低沉道,“还有鼠蚁蜈蚣之类的毒物,当心吓着了。”   关押犯人的地方自不会时常清扫,脏污不堪,地牢里确实处处透着难闻的味道。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地牢里闷得厉害,那些难闻的气味因此更令人作呕。   但她好不容易进来,不想离远了和萧衍说话。   “不碍事。”   傅新桃摇摇头,坚持走了进去。   手里的灯笼暂且搁在一旁,好歹能照亮傅新桃和萧衍在的这一方小天地。她打开食盒,对萧衍说:“想是在这里吃得肯定不好,我给你做了点吃食,趁热吃。”   一盅当归乌鸡汤,一碟牛肉千层饼,一碟枣糕。   在平常或许并不稀罕,在这地牢,的确显出两分奢侈。   傅新桃给萧衍递过去一双筷子:“好歹尝一尝?”   半晌,萧衍将筷子接过去,终于开始问她:“你怎么进来的?”   傅新桃蹲在萧衍身边,小声说:“我过去帮刑部一位大人的孩子治过病,算救了那孩子一命,他们家欠我一份恩情,我便去求他们帮我,让我来看看你。”   “好歹我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   她眨眨眼,看着萧衍,“左右你出了事,我着急很正常,不急反而奇怪。”   萧衍尝了一块牛肉饼。   纵然在这大牢之中,他吃相依然很好,不见窘迫。   听见傅新桃的话,萧衍抬眼看她:“什么叫作‘名义上的?’”   傅新桃却笑:“这两日,已经有人开始来劝我去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萧衍也笑:“那你去吗?”   “今天来看你了,肯定不去。”傅新桃一本正经,“后面我得好好想想。”   萧衍沉默一瞬,撂下筷子:“不吃了。”   傅新桃见状闷笑两声,将汤盅双手奉到他面前:“喝点鸡汤?”   “我开玩笑的。”眼看着萧衍不伸手来接,傅新桃又闷笑着说,“我对萧大人从来忠心不二,天地可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不悔婚,请萧大人务必放心。”   萧衍笑了笑,伸手接过汤盅:“勉强信你。”   傅新桃乖乖巧巧再递上干净的瓷勺:“多信几分也无妨。”   待到鸡汤喝完大半,萧衍示意傅新桃附耳过来,悄声同她低语几句。   傅新桃一面听一面点头,记在心里。   随后,她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塞到萧衍手心:“我还是不放心,大牢到底不安全,我怕有人趁机对你下毒手。这是我师傅研制的解毒丸,普通的毒多少能缓解,你留着傍身,我也安心些。”   萧衍收好药瓶,冲傅新桃微微而笑:“别担心,我会平安出去的。”   傅新桃颔首,口中回应他:“我知道。”   萧衍说:“那你早些回去吧。”   他侧一侧身子,一个虚虚抱住傅新桃的姿势,在她耳边说,“好好的。”   傅新桃立刻出声答应他:“好。”   萧衍含笑,把她推开,另一只手端着的汤盅砸在地上,东西洒一地。   狱卒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撞见萧衍和傅新桃吵架的一幕。   萧衍态度冷漠,出口的话满是奚落,小娘子终是红着眼流着泪跑了出去。   狱卒在原地愣一愣,进去把灯笼和食盒都取出来,复锁上牢门。撒在地上的乌鸡汤,他也瞧见了,心里倒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汤。隔着铁栏杆,他看着萧衍轻轻叹气,没说什么很快走开。   ·   傅新桃从刑部大牢哭着回到傅家后,对外便称生病,谁也不见。   她躲在房里,想起大牢里的事,心中却郁闷。   虽然当时萧衍那些话都不是真心话,但那会儿听见他那么说,她便是满心委屈。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眼泪自己不停往外跑。可见总是有那么一些话,哪怕明知不是真的,仍旧伤人。   如今她和萧衍表面上生了嫌隙,对外又称病,是哪儿都去不了。   不闭门修身养性都行不通。   便是在这个时候,南平郡主出嫁了。   嫁的忠勇侯楚家楚敏行,是傅新桃之前听说过的那个人。   从傅新桃听说这件事到赵淑娴嫁人,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桩婚事,怎么看怎么匆忙。   然而忠勇侯府聘礼丰厚,荣王府陪嫁出得大方,婚礼又办得极热闹,流水宴席摆了三天三夜,无人觉得敷衍,自相信两家是诚心结为姻亲。十里红妆的场面更让京都百姓们兴致勃勃谈论好一阵子。   傅新桃听闻消息后,命秋杏帮自己送上一份贺礼给赵淑娴。   只这一桩“喜事”不知是真正欢喜了谁。   赵淑娴出嫁未及两日的时间,赵淑媛从宫里出来,上傅家找傅新桃。   她情绪低落,心事重重,在傅新桃面前也一直在走神。   傅新桃安静陪赵淑媛坐得片刻,最后开口:“殿下在想什么?”   一句话拉回赵淑媛的思绪。   她看着傅新桃,表情纠结,似乎犹豫要不要告诉傅新桃某件事。   傅新桃等得片刻,皱眉问:“怎么了?”   赵淑媛咬唇,下定决心一般忽然道:“我皇兄今天又和父皇吵架了。”傅新桃一怔,复听她继续说,“是我不小心听见的……皇兄想让父皇收回赐婚你和萧大人的旨意,父皇没有答应。”   “怎么会这样……”   赵淑媛讷讷的,“难道我皇兄钟情于你么?还是说……”   是把傅新桃当成那个小宫女了?   她垂着头,懊丧道:“可是你不喜欢我皇兄,对不对?你不喜欢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害怕,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赵淑媛眼底满是惶恐,握住傅新桃的手,泪眼朦胧,“娴姐儿也还是嫁给了楚家大少爷,她明明不想嫁……明明不想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可能是不小心着凉低烧了,于是吃了感冒药早早睡觉   睡醒退烧了,赶紧努力写出一章更新┭┮﹏┭┮   最近换季,大家也注意保暖,小心着凉,不要像我一样感冒┭┮﹏┭┮ 第74章 便宜   之前赵淑娴寻死一事, 本便对赵淑媛多有打击,如今赵淑媛当真嫁入忠勇侯府,这种打击比之往日更甚。心乱如麻之际又撞破父兄不和, 事情偏偏还牵扯到傅新桃……赵淑媛心里更乱了。   许多事都是瞒着赵淑媛的。   傅新桃晓得这个, 也不可能把那些都告诉她。   然而见她痛苦, 知以她往日天真浪漫的性子,经历这些多有不易,难免不忍。傅新桃反握住赵淑媛的手, 轻声问道:“公主殿下后来去见过南平郡主吗?”   赵淑媛摇头:“不曾……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毁了这场婚礼。”   “郡主确实挺不容易的。”傅新桃叹气。   “是啊, 她一向性格温柔, 不像我冲动任性,无法无天,就是不愿意嫁去楚家, 也只能想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反抗。”赵淑媛低落道,“可也许, 很多时候, 我们其实并没有任性的资格。”   傅新桃不语, 轻抚赵淑媛的鬓发。   赵淑媛闭一闭眼,又说:“皇兄那边, 迟一些我会去劝他的。”   “虽然他是我的皇兄, 但若要勉强你便是他的不对。你放心, 我会帮你的。”她对傅新桃许诺, 却皱眉,“只是如今萧大人身陷牢狱……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傅新桃说:“我相信萧大人是清白的。”   “可查案终究得讲证据。”赵淑媛语气沉闷,“近来当真发生许多事。”   “不过,我听说……”一时间记起别的,赵淑媛道, “英国公府六少爷之死,和萧大人没关系么?虽然我也这事觉得蹊跷,但若他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你还是应当做些其他打算。”   从赵淑媛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傅新桃着实有一些意外。   她当下问:“公主殿下也相信萧大人是清白的?”   赵淑媛拧眉却点头:“嗯,我觉得沈慕遇害一事,不是萧衍所为。”   傅新桃又问:“为何这么说?”   “可能是最近一连串的事情,便莫名给我这样的感觉。”赵淑媛说,“加上之前听闻是因为在现场找到萧衍的令牌所以断定他是凶手,觉得更加奇怪了。”   傅新桃沉吟中问:“殿下认为哪里不太妥?”   “大概……”赵淑媛想一想回答,“不大像萧衍做事的风格。”   “人人都说他凶残冷血,与阎罗无异,既是如此,当真恨极了一个人,只怕不会把人杀了便解气。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折磨人的法子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多。”   傅新桃听得微愣,心下却又好笑。   萧大人这坏名声竟然还可以有这般用处?   “可惜他已经在大牢里面了。”   赵淑媛说着,自顾自叹一口气道,“我信不信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倒是你。”她把话题拉回来,握住傅新桃的手,正经说,“我方才说的话你考虑考虑。”她再一次叹气,“实在不想看你也不好过……算了算了不聊这些。”   “有酒吗?”   赵淑媛眼巴巴瞧着傅新桃,“最近很不顺心,今天让我任性一回好不好?”   ·   心情烦闷的赵淑媛想要借酒浇愁,傅新桃最终没有阻拦。   但赵淑媛酒量并不好,喝着喝着便轻易醉了。   纵然如此,外面天也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傅新桃看着醉倒伏在桌案上的宝阳公主,正吩咐丫鬟让人准备温水巾帕,想着扶她到房间去梳洗休息,仆从来禀说陆逊在垂花门外,是来接赵淑媛回宫的。   傅新桃去见陆逊。   得知赵淑媛醉酒的陆逊只道:“傅小娘子放心,我会把她平安送回宫。”   陆逊这么说,没有理由强留赵淑媛,傅新桃带他进去沁芳院找人。瞧见房间里烂醉的赵淑媛,陆逊未说什么,几乎不犹豫的把人横抱起来,在和傅新桃告别之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赵淑媛迷迷糊糊中,觉察到自己被人抱着往外走,一时间挣扎。   陆逊身上、脸上挨了她许多拳依旧面不改色。   直到把赵淑媛抱上马车,陆逊把她放下来,让她靠着马车车壁坐着,随即打算喊宫女进来服侍。谁想转身被扯住衣袖,醉眼朦胧的人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陆逊,陆逊。”   醉酒的人轻声呢喃般唤着他姓名,眼泪也落下来,“不要走,不要走。”   陆逊迟疑一瞬,见赵淑媛不知为何哭得伤心,坐回她身边。   “微臣在这,不走。”   赵淑媛却不肯撒手,依然抱住陆逊的手臂,一张脸埋在他肩窝,失声痛哭。   陆逊不语,同样一动不动。   马车终究上路了。   其他人都留在外面,马车车厢里,始终只有他们两个。   赵淑媛哭过半天,慢慢的似乎哭累了才止住眼泪。她离开陆逊的肩膀,努力想要坐直身子,却仍歪歪斜斜的,开口便知不曾醒酒。她语声含糊,手指轻点着陆逊:“我不喜欢你……以后都不……”   “以后你都不用困扰了,陆大人。”   “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你不喜欢……”   “这个也还给你。”   赵淑媛褪下手腕上陆逊送给她的镯子,塞回陆逊的手里,“我不要了。”   她说着这些却又心生委屈,扁一扁嘴巴,泪眼汪汪,要哭不哭。   赵淑媛皱着眉,指尖戳着陆逊心口:“陆逊,你要是早点喜欢我多好。”   陆逊沉默中听着赵淑媛嘴巴里蹦出来一句又一句的话。在她企图收回手的一刻,他握住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明知她醉着,依旧问道:“为什么?”   赵淑媛眉头皱得越深,歪一歪脑袋,脸颊鼓鼓:“不告诉你。”   陆逊反笑:“那我不答应呢?”   “不管!”   赵淑媛认真摇头,忽然凑近陆逊,眨眨眼,“你真好看。”   话音刚落,她甩开陆逊的手,随即一双手捧住陆逊的脸颊。赵淑媛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要仔仔细细将他瞧个明明白白,眼底有贪恋、有痴迷、有欢喜,指腹一寸一寸抚过他的眼角眉梢。   陆逊怀疑赵淑媛在趁机占他便宜。   可他并没有制止她的行为,而是放任她如此。   这样的放任也无意中成全她的酒后放纵。陆逊反应不及的一刻,赵淑媛迅速吻上陆逊的嘴唇。当他回过神时,一个吻一触即分,得逞的赵淑媛傻笑着推开了他。   似已感到乏累,赵淑媛呢喃中俯下身趴在陆逊的大腿上。   陆逊垂下眼望着她,身体微微僵硬,见她闭眼大约想要睡觉,复放松下来。   一片安静中,陆逊抬手,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赵淑媛的发丝,有几分哄她入睡的意思。原本平稳行进的马车猝然颠簸了两下,乖巧趴在他大腿上上的人随之感觉到不适,等陆逊注意到这一点,已是什么都来不及,便被吐了一身。   正难受的赵淑媛更注意不到这些。   陆逊看一眼无辜的她,扬声叫停马车,继而从马车上下来。   宫女上得马车,动作麻利收拾妥当一切。   片刻,得知赵淑媛已经睡着,陆逊没有再进去马车车厢,只把人送回皇宫。   ……   赵淑媛醒来是第二日清早。   醉酒过后,头疼得厉害,宫女扶着她坐起身,伺候她梳洗复送来醒酒汤。   “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回来的?”   昨夜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赵淑媛便询问身边的宫女。   宫女回答:“是陆大人。”   赵淑媛怔一怔,一面努力回想一面问:“我可有做过什么失态的事情?”   宫女没敢立刻回答。   赵淑媛厉声催促才得到宫女答复:“公主殿下吐了陆大人一身……”   一句话使得她脑海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些马车里的画面。   赵淑媛:“……”   她忍不住追问:“还有呢?还有没有别的?”   “应当没有。”宫女迟疑道,“奴婢只知道这个,之后陆大人是骑马的。”   闻言,赵淑媛沮丧垂下小脑袋。   怕是陆逊厌弃她了,但……这样也好,她想,这样起码省事了。   “你马上去打听一下,皇兄这会儿得空不得空。”收敛心思,想起一桩正事,赵淑媛抿唇,吩咐宫女,“若是得空,回来告诉我,我有事要去和皇兄谈一谈。”   宫女领命退下了。   赵淑媛一个人坐着发了会呆才从床榻上下来。   ·   去东宫找赵祐景之前,赵淑媛没有想过陆逊会在这里。好在陆逊正打算离开,乍见到这个人,有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她有些扛不住,索性目不斜视直直越过他一心上前去见自己皇兄。   “皇兄,我有事找你。”   身后传来陆逊告退的声音,赵淑媛暗暗轻吁一气,望向赵祐景。   赵祐景淡淡问:“找我何事?”   屏退左右,赵淑媛往前两步,压低声音:“我昨日不小心听见了。”   赵祐景面不改色,看她一眼:“听见什么?”   “听见你和父皇吵架。”赵淑媛拧眉道,“你要父皇收回为萧衍和傅小娘子赐婚的旨意。”   惊讶转瞬而逝,赵祐景眨眼恢复平静:“此事与你无关。”   赵淑媛说:“是,与我无关,但你不能这么做。”   “皇兄,傅小娘子要不要嫁给萧大人是她的事,这也与你无关,不该是你来求父皇收回旨意。如果傅小娘子心慕你……这件事或许有意义,否则当真不应该。”   赵祐景见赵淑媛正正经经的模样,一笑:“你误会了。”   赵淑媛愣一愣:“误会?”   “是,你误会了。”赵祐景平心静气对她道,“萧衍惹上命案又涉嫌通敌卖国,孤视傅小娘子为朋友,为其着想,才求父皇收回旨意,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淑媛不大相信:“只是如此?”   “自然。”赵祐景说,“孤可以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不管怎么样,自个皇兄能下保证,赵淑媛难免多些信任。   起码她知道她皇兄向来一言九鼎。   赵淑媛眨眨眼:“当真?”   “当真。”赵祐景颔首,又笑,“倒是你,方才怎得对陆大人这般冷淡?”   突然被说起自己的事,赵淑媛心虚:“哪有……”   反驳完心觉不对,她欲盖弥彰补充一句:“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是吗?”   不等她开口,赵祐景先下逐客令,“孤有事要忙,你若无事可以回去了。”   赵淑媛稀里糊涂从殿内退出来。   走得两步,抬头看见并未离去、等在殿外的陆逊,她恨不得转身回到殿内。   陆逊已大步走到赵淑媛面前:“见过公主殿下。”   赵淑媛视线游移,努力稳住情绪淡淡道:“陆大人何事?”   “昨夜……”   陆逊甫一开口,赵淑媛已然破功,抢在他前面说:“昨夜确实是我不对。”   “我弄脏了你的衣服,该赔给你。”   她不敢去看陆逊,自顾自说着,“过几日我便让人送新衣服到你府上。”   陆逊沉默看得赵淑媛半晌。   最终他伸出手:“臣等在此处,是为了还公主殿下这个。”   赵淑媛看一看在陆逊掌心躺着的东西,心下一惊。   陆逊却说:“公主殿下若是不想要,从今往后,臣便自己收着了。”   是以前陆逊送给她的那个手镯。暗恼东西怎么回到陆逊手里,却记得自己决心远离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轻易开口问他要回来,赵淑媛咬咬牙:“你留着吧。”   “好。”   陆逊将手镯收起,又问,“公主殿下昨日送给臣的礼物,要如何处理?”   根本不记得这一茬,赵淑媛瞪大眼睛:“我送你的礼物?”   陆逊点头,见她这般反应,道:“臣暂且私心留着,若哪一日殿下想要回去,臣再归还。”   赵淑媛一头雾水。   她想要追问,陆逊已经转身大步离开,留下她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小公举x陆大人环节(*/ω\*)   晚安~ 第75章 又见   赵淑媛被陆逊一句送他的礼物吊住心思。   问宫女无果, 那天出门的东西一样不少,自个到底送了他什么?   赵淑媛一面认为陆逊不是撒谎一面又根本想不明白,纠结到最后反而无心想别的。发现自己下了决心却比往常更惦记这个人, 她费力把这些想法统统赶出脑海, 万事不理, 总算换回片刻安宁。   只是没过多久,陆逊被革职下狱的消息传到赵淑媛耳中。   萧衍出事之后的这段时间,锦衣卫中受到牵连的人不在少数, 如今轮到他。   傅新桃同样很快听说了这件事。   其实, 自萧衍被关在刑部大牢的那一日起, 有些事情已经可以预料。   那些人既打算将萧衍置之死地,便必不会随便放过锦衣卫里和萧衍过从甚密的这批人,否则哪怕解决一个萧衍也要留下许多的隐患。现下得此机会, 他们自然是要一网打尽才肯罢休。   朝堂官员大多害怕锦衣卫,更乐见萧衍与锦衣卫出事。   几乎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纵使有, 声音微弱也轻易被压下去。   傅新桃后来想去刑部大牢探望萧衍也寻不到路子。她从原先帮过她的那位夫人口中得知, 在她去过一次之后不久,萧衍被严加看守, 任何人都不允许探监。   明面上只说如此安排是为查案。   这个理由纵然冠冕堂皇亦寻不到错, 不提探监之举可以有诸多解读。   人人趋利避害, 这个时候会去大牢里看萧衍的并不多。   可有些人仍担心萧衍可以借此翻身。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京都看似一切平静的表象之下, 早已是暗流涌动。   不好再麻烦旁人、把旁人牵扯进来,傅新桃自己想办法见萧衍。她用陛下为他们赐婚的借口去试过几次皆无功而返。直到一日,她和赵淑媛在刑部大牢外遇见。   乍瞧见赵淑媛,傅新桃不是不惊讶,但很快醒悟赵淑媛是为何而来。   她走上前去与赵淑媛见礼。   赵淑媛扶着傅新桃起身, 问她:“进不去?”   不久之前傅新桃被拦下的一幕,赵淑媛正好看在眼里。   傅新桃点头道:“说是除非有陛下的旨意,谁都不允许探监。”   赵淑媛听言,直接抓住傅新桃的手臂,大步往前走,口中说:“跟我来。”   看守刑部大牢的狱卒们倒认得赵淑媛的身份。   他们也怕得罪这位公主殿下,小心应对,言辞之间却一样不肯放行。   赵淑媛可不是来和他们讲道理的。   她内心挣扎许久,忍不住出宫来看一看陆逊,怎容得有人阻拦?   “本公主今天偏要进去。”   赵淑媛沉下眉眼,语气蛮横,“有本事便伤了本公主,否则休要碍事!”   这些人哪敢动她?   跟在赵淑媛身边的宫女太监见状,上前把狱卒们拨开,理出一条道。   “走。”   赵淑媛偏头示意傅新桃一声,把她带进大牢。   萧衍和陆逊不是关在一个地方。   她们先找到陆逊,之后赵淑媛留下来,安排两个宫人陪傅新桃去找萧衍。   宫女举着灯笼照亮四周,赵淑媛看着背脊挺直坐着、身上却明显有伤的陆逊,一瞬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她甚至恼怒,因为那些人对陆逊用了刑。才几日功夫,难不成是要屈打成招?   “去马车里取伤药来。”   赵淑媛扭头吩咐过宫人一声,迈步走进牢房。   陆逊一双眼睛盯着赵淑媛的一举一动,直到她走近,方才收回视线。   他垂下眼,低头一副要起身与她行礼的样子。   “别动。”   赵淑媛皱眉摁住陆逊的肩膀,下一刻捕捉到他似乎下意识的吸气声,手指也觉察到他衣服上的几分湿意,连忙缩回手。空气里,血腥气味与其他难闻的气味混在一处,赵淑媛越深深皱眉。   “他们竟对你滥用刑罚。”   压抑不住怒气,赵淑媛眼风往身后的狱卒一扫,“是谁干的?”   宝阳公主他得罪不起,对陆逊动刑的人也不是他一个小狱卒得罪得起的。   狱卒战战兢兢道:“小人不知……”   闻言,赵淑媛更加恼火,责骂的话到了嘴边,偏偏听见陆逊低声开口:“公主殿下,臣无事。”她回头去看陆逊,陆逊冲她摇摇头,她咽回去起初那些话,让那个狱卒暂时退下。   宫人很快将伤药取了回来,交到赵淑媛手里。   赵淑媛在陆逊身边蹲下,示意宫女将灯笼举过来照着,便要帮陆逊上药。   陆逊抬手捉住赵淑媛的手腕,看向她:“殿下?”   “你受伤了,得敷药。”赵淑媛字字句句说着,又自我否认,“不对……”   “必须先清理伤口才行。”   她自顾自说着,继而吩咐宫人,“去找热水和干净的巾帕来。”   宫人立刻领命去照办。   陆逊扬了扬眉,收回手:“殿下是打算做什么?”   “我现在没办法救你出去。”赵淑媛垂下眼,紧紧攥着手里的药瓶,“但你身上的伤严重,不能不处理,所以只能将就一下,在这大牢里把这件事做了。”   陆逊道:“公主殿下不必如此。”   赵淑媛抬眼看着他,嗓子发紧:“你那日不是说,我送给你一件礼物。”   “你说你先留着,我若想要回去你再给我。”   她突然提起这件事,陆逊多少讶异,但点头:“是。”   “那好。”赵淑媛一字一句说,“东西我肯定会要回来的,你就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也不能有事。等你平安的那一日,你得把东西还给我,听明白了吗?”   赵淑媛语气认真,陆逊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   唯独不确定她是否晓得他指的那一日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陆逊便问:“殿下记起来了?”   “多嘴。”赵淑媛别开眼,“记不记得如何?反正东西都是我的。”   看来还是不知道。   陆逊反笑,冲着她一抱拳道:“微臣领命。”   ·   在见到陆逊时,傅新桃发现他受伤,多半是被严刑拷打,不免担心萧衍。   待寻到人,发现他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她悬着的一颗心暂且落下。   “公主殿下带我进来的。”   傅新桃赶在萧衍之前出声,语声卑微,“我来看看你,很快就走。”   萧衍配合她,冷冷道:“不敢劳烦傅小姐。”   跟在傅新桃身后的宫人见这般情形,想起外头传的那些话。   傅新桃没有应萧衍,侧身从宫人手里接过灯笼,低声道:“我想和萧大人单独说几句话。”顾念在他们面前被冷待脸上要挂不住,他们马上识趣退到远处。   待宫人走远,傅新桃凑近些轻声说:“陆大人也被抓进来了。”   “我刚刚见过他,身上有伤。”   萧衍颔首:“我知道。”顿一顿,他说,“这些人在我身上查不出来什么,势必会想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只要多拿到几份供词,倒也不是不能定我的罪。”   事先既想得到,傅新桃问:“有应对之策?”   萧衍见她拧眉一脸肃然,轻轻叹气:“让你挂心了。”   “不可能不挂心的。”   傅新桃一笑,随即恢复严肃表情,迟疑一瞬,“锦衣卫现在是纪云主事。”   “不知道南平郡主与忠勇侯府世子的婚事,对他打击大不大。”   “还是……”   还是往日他对赵淑娴好,别有目的。   傅新桃看着若有所思的萧衍,一时默不作声。   过得一会儿,傅新桃听到萧衍说:“年年,有空你去见一见郡主。”   傅新桃问:“是要我做什么?”   “不是。”萧衍道,“或者公主一起去,看看郡主会不会说什么。”   傅新桃了然:“好。”   萧衍低头看着一脸乖巧的傅新桃,犹豫几息时间,仍旧抬手扶住她的肩膀,而后将她揽入怀中。却也担心自己身上有脏污,不敢抱实了,并且很快松开她。   “上次见你哭着离开,心里头十分后悔,自责许久。”   “这一次可不要再哭了。”   傅新桃微微仰头去看萧衍,对上他温情脉脉的眸子,低头抿唇一笑:“那日我也莫名伤心难过,明知不是真的,依然难过……往后都不要发生这种事情才好。”   萧衍曲指轻刮傅新桃的脸颊:“我舍不得。”   傅新桃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   复过得一刻钟,傅新桃折回去找赵淑媛。   此时她已为陆逊处理过身上的伤,见傅新桃回来,问:“陆大人如何?”   傅新桃轻叹一气:“比陆大人倒好些。”   赵淑媛颔首,垂眸道:“耽搁得有点久了,我们出去吧。”   两个人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赵淑媛对傅新桃说:“闹过一场,下次我再想来这里,只怕也难,可能帮不到你了。不过我回宫就去见父皇,起码不能任由这些人滥用刑罚,随意折磨他们。”   傅新桃福一福身道:“多谢公主殿下。”   “我也做不了别的。”赵淑媛不无低落说得一句,又说,“我得回宫了。”   傅新桃点头,送赵淑媛上马车。   目送赵淑媛先走一步,之后,她自己也乘马车回傅家。   然而,要去忠勇侯府见赵淑娴终究得有正当理由,这个理由不好找。只是,不等傅新桃想出法子主动去找赵淑娴,赵淑娴和太子赵祐景已先行相继找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一段剧情我得好好理,如果理得顺,明天会更,不顺可能就得咕一天,提前说一声~ 第76章 纠结   南平郡主派人到傅家请傅新桃过府一叙。   来的人是赵淑娴的贴身婢女, 未说何事,只道赵淑娴寻她。   傅新桃便跟着那婢女去了。她和南平郡主交情不深,至少平日不如和宝阳公主来往多, 是以, 赵淑娴主动想要见她, 傅新桃感到几分好奇,也想知道是因何事。   乘软轿到得忠勇侯府,轿子不停, 直接把傅新桃送到赵淑娴的院落。   婢女扶着她从软轿上下来, 一言不发领着她穿过小花园。   有南平郡主以及忠勇侯府少夫人的双重身份在, 侯府上下不至于怠慢赵淑娴。她住的这一处院子绿树成荫、花香鸟语,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很不少,却不闻人声, 一座院落处处流露出静谧优雅。   傅新桃垂眉敛目跟随婢女安静穿过长廊。   她虽面上不显,但早已觉察到暗地里一道又一道打量她的视线。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仿佛正被监视一举一动, 尽管她明明是赵淑娴请来的客人。   “傅小娘子, 请。”   到得赵淑娴的房间门外, 通传过一声,婢女请傅新桃进去里间。   婢女留在了外面。   傅新桃独自迈步进去, 穿过一道水晶珠帘, 便听见里间传出一阵咳嗽声。   房间里除去她和赵淑娴没有其他人。   咳嗽声来自人在病中、正侧躺在床榻上的赵淑娴。   纵然只是几声咳嗽, 却听得出来病人身体虚弱, 傅新桃疾走几步,很快到得床边。隔着帐幔和赵淑娴问过好,她径自掀开帐幔,便瞧见榻上脸色极为苍白的人。   “郡主生病了?”   不待赵淑娴回答,傅新桃已抓过她的手臂, 手指扣上她的手腕,为她诊脉。   赵淑娴挣扎着想要缩回手。   可到底生着病,力气比不过傅新桃,被迫接受傅新桃为她看诊。   诊脉之后,傅新桃又皱眉——因为赵淑娴并不是生病。   她分明是中毒了。   傅新桃抬眼去看赵淑娴,她直觉赵淑娴自己是知道这事的。赵淑娴当下有意避开她的视线,缩回手,放下衣袖轻声说:“傅小娘子,我知道有些冒昧,但今日特地找你来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我现下寻不到其他能托付的人。”   “不得已只能麻烦你,希望傅小娘子不要介意。”   傅新桃客气道:“郡主有事尽管吩咐。”   赵淑娴又一连串的咳嗽,待气息平复,方说:“不是吩咐,是求你帮忙。”   她有点儿费劲握住傅新桃的手,复从枕下摸出一个匣子,交到傅新桃的手中,说:“这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件信物,得劳烦你想个办法,把它们交到北镇抚司的纪云纪大人手中。”   “我已是楚家的少夫人,不方便同他见面。”   “别人我亦不信,只敢信你。”   傅新桃垂眼望向手里的东西,耳中听着赵淑娴的话,一时沉默。   她没有立刻答应赵淑娴的这个请求。   中毒、突然请她过来、让她帮忙转交东西给纪云……赵淑娴这一系列行为,倘若看不出问题,傅新桃以为那自己恐怕当真是有些蠢笨了。这同样不是什么小事。   “郡主。”   傅新桃沉思片刻,抬眼看着赵淑娴问,“何至于此?”   “本不至于,只如今许多事,非我能左右。”赵淑娴语气里含着歉疚之意,虚弱道,“这些事,我明知不对却无力回天,亦无法安心当个世子夫人,心里迈不过去那一道坎,觉得对不起许多人。”   “傅小娘子……”   “我近日曾听说,纪云接管北镇抚司,而萧大人尚在狱中……”   赵淑娴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开,话说到此处便停下。   移开视线,几息时间后,她重又开口,低落道:“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   傅新桃听得出来,赵淑娴已然知道一些事情。   她具体知道多少尚且不清楚,但必定比宝阳公主知道得多一些。   “我可以帮郡主解毒。”傅新桃想一想,掩下心思,说,“虽不知郡主这些日子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但见郡主这般对待自己,实在心有不忍。公主殿下如果晓得了,也只会心疼您。”   赵淑娴想起那一日和赵淑娴两个人抱头痛哭,嘴唇颤了颤。   傅新桃注意她脸上表情变化,缓缓问:“郡主和纪大人,究竟怎么了?”   “纪大人晓得您现在这样么?”   “郡主……”   傅新桃话未说罢,大约是因提及纪云,赵淑娴很快打断:“他不知情。”深吸一口气,赵淑娴闭一闭眼,默默流着泪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告诉他。”   和纪云之间的感情变故,赵淑娴连宝阳公主都未曾多言。   傅新桃也不认为赵淑娴会愿意告诉自己这些。   然而,既然南平郡主主动派人去请她过来,还要托她转交一个匣子给纪云,方才语言中甚至提到所谓明知不对的事……傅新桃便想要试一试,暗暗的期盼赵淑娴可以多吐露几句心声。   “这匣子,我不能收下。”   傅新桃把东西塞回赵淑娴手里,“毕竟是郡主和纪大人之间的事。”   “郡主信任我,我也高兴,但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归外人无法代劳,有些话亦须得亲口去说、当面去说。”她摁住赵淑娴把东西塞回来的手,“郡主,抱歉。”   一番话使得赵淑娴愣了好半天。   最后,她呆滞摇一摇头,泣声道:“我见他,只会害了他……”   难道说是有人把纪云当做要挟她的筹码?傅新桃思索中对赵淑娴说:“不会的……恕臣女直言,倘若纪大人有事,郡主反而必定是能救他的那个人,如何只会害了他?郡主不该这样想。”   “虽不知郡主和纪大人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假使其中有什么是郡主认为纪大人做错了的,或许在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之前,尚且可以想办法努力挽救。”   赵淑娴苦笑:“还会有比生离更糟糕的么?”   傅新桃默默不语,赵淑娴却一样想到了更糟糕的情况——阴阳永隔。   想法划过脑海,南平郡主脸上浮现痛苦之色。半晌,她压下情绪,看向傅新桃,把匣子塞回她的手里:“这个你收着,先不必给他。”顿一顿,她说,“其他的,我再想一想,拜托傅小娘子了。”   话说到这一步,再无劝下去的必要。   傅新桃最终收下那个匣子,只问赵淑娴一句:“当真不用为郡主解毒么?”   不待赵淑娴回答,外间一道声音传来:“少夫人,药煎好了。”随即,一名婆子端着黑漆木质托盘走进里间,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一小碟蜜饯果脯。   汤药直接被送到赵淑娴的面前。   傅新桃看一眼,未置一词,起身退到了旁边。   “我自己来吧。”   赵淑娴低低说得声,婆子便将药碗双手奉上,看着赵淑娴将汤药尽数喝下。   待将药碗递回去,赵淑娴推开婆子递来的蜜饯:“退下吧,我和傅小娘子再说一会儿话。”婆子冷冷淡淡应诺,又似关心般说,“但少夫人身体抱恙,须好好休息,莫要累着自己才好。”   赵淑娴蹙眉:“我心里有数。”   那婆子终究退了下去,临走之前不动声色的多看了两眼傅新桃。   里间又剩下傅新桃和赵淑娴两个人。   傅新桃回到床榻旁,压低声音说:“是下在汤药里?”   “这是我和楚世子之间的事情。”   赵淑娴一笑,“傅小娘子不必在意这些,今天麻烦你了。”   ……   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傅新桃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未被任何人瞧见。   却如来时那般,她注意到很多人盯着她。   南平郡主在忠勇侯府的生活势必不如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这一次和赵淑娴见面,她许多话也让傅新桃十分在意。譬如她说,汤药里有毒,乃是她与楚敏行之间的事情,怎么想怎么古怪。   赵淑娴像放弃了自己,托付的匣子也仿佛……   但已经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了吗?   那个匣子,傅新桃没有动过半分打开它的心思。回到傅家,她直接把东西收好,除了她自己,哪怕春雨秋杏都不清楚放在哪里。与此同时,她被别的情绪困住。   赵淑娴明显不打算让其他人晓得今天的这些,包括赵淑媛在内。   但傅新桃万分纠结,明知赵淑娴中毒,要见死不救吗?   南平郡主中的毒纵然不会轻易取她性命,却会在日复一日中掏空她的身子。   现在想要把人救回来是容易的,时日一长则难说。   想救赵淑娴,靠她自己行不通。今天见过南平郡主这一面,她想再进忠勇侯府的大门,抑或想要见到赵淑娴,兴许和她想去刑部大牢见萧衍一样困难重重。   傅新桃能想到的人是赵淑媛。   宝阳公主和南平郡主两个人关系深厚,彼此珍视。   有这一层因素,加上身份地位在那儿放着,赵淑媛是最合适的求助对象。   正当傅新桃考虑要怎么和赵淑媛见面并商量赵淑娴一事期间,赵祐景忽然要见她。她立刻想到,太子的地盘现下绝对安全,无须担心隔墙有耳……同在宫里,她和宝阳公主见面也不惹眼。   傅新桃当即换过一身衣服,随太监福安进宫。   依旧是在东宫和赵祐景见的面,她在殿内与赵祐景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赵祐景并未免她的礼。   傅新桃只感觉到对方此时居高临下望着她,声音响在她的头顶。   太子殿下问出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他说:“萧衍与你已有婚约,他如今深陷牢狱,你难道不想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立个明天双更的flag,晚安安~ 第77章 一定   傅新桃一直默认, 赵祐景是知道所有事情的。   其中的道理非常简单。   张家倒台后,萧衍曾告诉她当初谋害萧家的不止张首辅一派。她当时胆大包天的以为是那一位九五之尊容不下萧家……萧衍否认了。既是如此,现下这种种安排, 皇帝陛下不会不清楚, 作为太子殿下的赵祐景亦不可能置身事外。   萧衍被陷害入狱本是所有计划里的一环, 他本该无事。   可赵祐景偏偏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诚然,再周密的计划,依然有出纰漏的可能。   万一他们谋划失败, 让奸人得逞, 也许萧衍当真要出大事。   但若变成那样……   诸多想法在傅新桃脑海里闪过, 只她没有沉默太久,很快给出答复。   殿内无旁人,无须担心他们的对话泄露。   有话便索性直说。   抬起头, 傅新桃背脊挺直回答:“想。”   简单直接说得一句,顿一顿她又道:“臣女相信萧大人是清白的。”   赵祐景嘴角微翘, 颔首:“孤也相信。”傅新桃抬眼看向玉阶上的人, 赵祐景却从玉阶步步而下, 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在她耳边说, “所以, 我们都不能输。”   傅新桃听言垂下眼, 明白过来赵祐景的意思。   她想一想问:“不知臣女有什么能帮到太子殿下的?”   赵祐景微微而笑, 重新站直了,终于出声免了傅新桃的礼。待傅新桃谢恩起身之后,他负手而立,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出惊骇话语:“再过一阵子,便是秋狝的日子。届时我会遭遇一场刺杀, 被围追堵截,身受重伤,跌落悬崖。”   傅新桃一时心惊肉跳。   她近乎下意识说:“太过冒险……”   赵祐景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不以为意般说:“那悬崖底下有一处大温泉,大且深,除非运气极差,哪怕从悬崖跳下亦不会毙命,完全可以逃出生天,只是需要有一个医术极好的人相助。”   宫里的太医、御医都没办法动,又要求这个人绝对可靠,因而会找上她。   傅新桃心下了然,认真思索过片刻,提出自己的看法。   “前几日,臣女出门一趟,发现有人暗地里跟踪,或许是在关注臣女的一举一动。如此情况,这件事交给臣女许有些太引人注目。”她对赵祐景说,“但还有其他人选,殿下或可考虑一二。”   赵祐景扬了扬眉:“你师兄?”   “正是。”傅新桃道,“臣女的师兄医术上佳,为人忠信,可以信任。”   赵祐景并没有立刻说什么。   他脸上几分思索的表情,大约在考虑傅新桃提到的杨正安。   傅新桃确信自己师兄一定会帮忙,也不单纯是因为她说到的医术好、为人忠信,更多的是其实是因为邢丽春。邢丽春想为父报仇,绕不开这些事,她师兄若得知此事能帮到邢丽春,定然应承。   不过,她没有告诉赵祐景这些。   前首辅张拱倒台之后,邢丽春父亲涉及的那一桩案子却未翻案,便不合适。   “年初疫病横生,师兄同样尽心竭力救治病人。”觉察出赵祐景的犹豫心思,傅新桃复开口,“殿下,这样重要的事情,臣女不敢推荐一个不足以信任的人。”   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她希望萧衍能平安无恙,自然不会轻怠。   赵祐景不是不明白傅新桃说的这些。   是以,他最终点头:“待一切安排妥当,孤会告诉你具体的情况。”   傅新桃福身应承:“是。”   两个人方才商定这件事,福安进来通禀说宝阳公主在殿外。   赵祐景尚未开口,傅新桃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先一步坦白:“是臣女想要见公主殿下,才托宫人去帮忙请公主殿下过来的。实有要事相商,望太子殿下恕罪。”   “有什么事,非要在孤这儿商量?”   赵祐景虽然挑眉问得一句,但已吩咐福安,“让宝阳进来吧。”   福安领命安静退出去。   傅新桃并不隐瞒赵祐景,说:“是与南平郡主有关的事。”   赵祐景闻言,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想做什么?”   他直直的看着傅新桃,纵然没有苛责之语,却一样叫人感觉得出他的不悦。   傅新桃理解赵祐景的情绪。   即使是她自己,在赵淑娴的事情上也并非没有过半分犹豫。   此番图谋不轨之人乃是荣王,是南平郡主的父亲,在赵祐景眼里,他们是一体的,而她却想借宝阳公主的手去救赵淑娴……无论怎么看,都是她不识好歹。   傅新桃给不了赵祐景太多的理由和解释。   会想救南平郡主,基本上只能说是出于恻隐之心,不想看她就此香消玉殒。   也才十六岁而已。   性子温柔到甚至称得上软弱,那些阴谋或阳谋,与她有多少关系呢?   傅新桃默一默,大着胆子对赵祐景说:“她只是一个牺牲品。”   “只因是女子……别无他选。”   赵祐景一双眼睛盯住傅新桃,眸光如鹰隼般锐利,刺得人坐立不安。   傅新桃低下头,垂着眼,不再出声。   殿内迅速的陷入沉寂。   直到赵淑媛进来,出声打破他们无声的僵持。   赵祐景和傅新桃谈论了些什么,赵淑娴不清楚,乍进得殿内,又迟钝的没有发觉气氛不对。她脸上浅浅的笑意,对赵祐景道:“皇兄,我来打扰你们了。”   傅新桃默然不语。   赵祐景淡淡看她一眼,一甩衣袖转身回到玉阶之上,在上首处坐下。   “就在这儿说。”   这句话是冲着傅新桃去的,同样表明他的态度,“孤听一听。”   赵淑媛不明所以,眨眨眼:“这是怎么了?”   傅新桃却暗暗长吁一气,再冲赵祐景一福,道:“多谢太子殿下。”   待起身,傅新桃侧身看向赵淑媛。   定一定心神,她语气认真开口:“公主,前两日,我见过南平郡主一面。”   “娴姐儿?”   赵淑媛当即激动握住傅新桃的手,“她在楚家可好?”   傅新桃看着赵淑媛说:“不好。”   “那一日,我见到郡主便发现她中毒了,身体十分虚弱。”   赵淑媛诧异:“中毒?怎么回事?好端端的……”   傅新桃摇一摇头:“虽尚未弄清郡主中毒的原因,但郡主自己是知道的。”   “娴姐儿自己知道?”赵淑媛越犯懵,“什么意思?”   傅新桃终是说出自己的猜测与看法:“也许,郡主又在求死。”   赵淑媛一惊,记起赵淑娴先前寻死一事,记起赵淑娴脖颈上刺目的伤痕。   她身形控制不住晃了晃,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   “殿下,我想救她。”   傅新桃反握住赵淑媛的手,“若公主殿下亦有此意,或可一起想办法。”   赵淑媛瞬间因为傅新桃的话醒过神。   她连连点头:“救,必须救!我绝不能看着她这个样子!”   “我们要怎么救人?”   赵淑媛追问傅新桃,“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傅新桃略一点头:“我在想,首先得让郡主从侯府出来才行。虽然是郡主自己默许这件事,但那日我发现侯府里盯着郡主的人很多,连她喝药也是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的。她在侯府,便很难办。”   “这不难。”   赵淑媛飞快说,“我派人去请她进宫来,就说我想她了。”   傅新桃指出:“楚家未必肯放人。”   “那又如何?”赵淑媛笑,“我向来霸道蛮横,他们休想管到我头上。”   “我先派人去请,要是不来见我,我便带人闯到侯府去。”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把人带来宫里。”   一番话说罢,记起这是她皇兄的地盘,赵淑娴扭头去看赵祐景。   她讨好的笑一笑:“皇兄,你不会责骂我……的吧?”   赵祐景瞥向赵淑媛,淡淡道:“你连刑部大牢都闯了,闯个侯府算什么?”   赵淑媛立即乖乖低头认错:“再也不敢了。”   “郡主进宫之后,我可以帮她解毒。”傅新桃适时将话题拉回来,“解毒之后,便暂时不能再回楚家了,否则他们发现郡主身上的毒已解,恐怕要前功尽弃。”   赵淑媛拧眉:“那该怎么办?”   “找一个楚家顾不上她的时机。”赵祐景插话,神色平静给出建议。   傅新桃朝赵祐景看过去,随后意识到他指的什么。   在某些事面前,赵淑娴会变得无关紧要,在那些人眼里,她现在无关大局。   “太子殿下说得是。”   傅新桃附和一声,复对赵淑媛说,“届时,便靠公主殿下了。”   没弄懂赵祐景和傅新桃话里意思的赵淑媛稀里糊涂点头。   反正都是为赵淑娴好,她信誓旦旦:“可以,到时候包在我身上!”   ·   从宫里出来,傅新桃心情凝重之余又隐隐的好受了些。   比起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总归能做一些事更让人不那么煎熬。   她只希望这一切尽快过去。   同在京都却见不到萧衍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她很想他。   另一边,刑部大牢里。   昏暗的光线下,一名狱卒手中提着食盒,快步走到最深处的牢房外。   “吃饭了吃饭了。”他一面叫嚷一面不动声色环顾周围一圈,等到萧衍走近,当即把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告知萧衍,“她今天进宫了,是那一位要见她。”   萧衍一瞬间脸色变得很差。   狱卒等得半晌,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不好停留太久,抱拳退下。   地上放着一碟馒头和一碟小菜。   萧衍没有动它们。   他转身盯住面前一堵墙,表情是冷的,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克制着情绪。   若将傅新桃牵扯进来这些事里,那便不怪他不按计划走了。   ·   不知不觉入了秋。   府里的柿子树上挂满澄红的果子,仆从摘了一部分,留了些给鸟儿啄食。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渐冷,夜里尤甚。   外面天黑得越来越早,春雨也早早领着小丫鬟在房间里点起灯。   傅新桃披着衣服坐在窗下埋头写信。   诸事既定,她要知会她师兄,让他帮这个忙。   信里只粗粗说明些情况,详细的计划,得等找机会当面聊……一封信写好,搁下笔,傅新桃用火漆将信封好,交到秋杏的手里:“务必要亲自交到师兄手里。”   “是。”   秋杏答应一声,把信收好,匆匆出门去办事。   傅新桃仍旧坐在窗下没有动作,发起呆。   这些日子,她时不时会想要是萧衍在身边就好了,她可以找他商量。   偏偏她见不到他的面。   但这些事情太大,她牵扯其中,稍有不慎,定生事端。   傅新桃想,能再见萧衍一面便好了。哪怕两个人只能在刑部大牢见一小会儿,哪怕说不了太多的话,起码能和萧衍稍微商量商量,她心里的底气也会更足一些。   春雨送晚膳进来,提着食盒到傅新桃的面前。见她发愣,春雨当下未出声,动作很轻把几样吃食端出来在小几上,不见傅新桃回神方说:“小姐,用晚饭了。”   傅新桃被春雨的话拉回了思绪。   瞧见春雨头发微微湿润,沾着细细的水珠,她问:“外头在下雨?”   春雨笑道:“从厨房回来的时候突然下起小雨。”   “这会儿倒是不大。”   摆好碗筷,春雨帮傅新桃盛了一碗羊肉汤:“小姐,先喝碗热汤。”   傅新桃点点头,净过手,拿起瓷勺喝汤。   连着喝过几口热汤,见春雨始终在旁边服侍她吃饭,傅新桃又说:“近来天气不好,容易生病,雨虽小但不可大意,你淋雨了,去洗个热澡、换身衣服为好。”   春雨道:“多谢小姐关心,等小姐用过饭奴婢再去。”   “我这儿现在不用伺候。”傅新桃催促,“去吧,收拾妥当了再回来。”   自家小姐态度坚定,春雨不得已的去了。   傅新桃喝着汤,想起去年冬天萧衍送来的羔羊做的羊肉汤,味道鲜美无比。   一下子失了胃口。   她丢开瓷勺,便从罗汉床上下来,走到梳妆台前。   萧衍之前送给她的瓷娃娃好好摆在这里。   傅新桃拿起瓷娃娃,指尖轻轻摩挲,一片冰凉的触感。   想见萧衍的心思一起再难抑制。   她没有办法,但某个人,肯定有……   ·   傅新桃跟在赵祐景的身后,再一次走进刑部大牢。   很意外,她对这位太子殿下提出想见萧衍,对方轻易的同意了。   之后赵祐景带上她来了这个地方。   凭借赵祐景太子的身份,要进出刑部大牢自然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傅新桃顺利见到萧衍。   刑部几名官员闻讯赶到大牢,却连同狱卒一并被赵祐景赶出去。他们不敢不从,被迫退到外面,帮傅新桃扫清障碍之后,赵祐景笑一笑:“不着急,慢慢聊。”   话音落下,他识趣而自觉的避让到不打扰他们的地方。   傅新桃看着赵祐景走开,收回视线又看萧衍。   刑部的人虽然始终不敢对萧衍动刑,但在这刑部大牢吃不好、睡不好,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瘦了许多,两颊都有一些凹陷下去。傅新桃忍不住道:“该做些吃食带来的,可惜今天来得匆忙。”   萧衍对这些并不在意。   他更在意别的,比如赵祐景带着她一起过来刑部大牢。   但萧衍不问,他只问傅新桃:“近来可好?”   傅新桃抿一抿唇说:“不好,你还在这里受苦受累,我好不起来。”   萧衍道:“很快就能出去了。”   “我知道。”傅新桃说,“别的一些事情,我也知道了。”   “因为想见你一面,才去找太子殿下。”   省去寒暄,她同萧衍道,“衍哥哥,长话短说,有几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萧衍颔首示意傅新桃开口。   傅新桃当即把和太子赵祐景之间的事以及打算救赵淑娴的事告诉他。   听过傅新桃的话,这些时日萦绕在萧衍心口的阴郁之气先散了。他的人能知道赵祐景要见傅新桃,却无法得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他原本担心赵祐景会……这么看,至少没有欺瞒傅新桃,逼她做事。   “事关重大,我明白,也或许不是不冲动。”   傅新桃迟疑问,“但更担心会不会自作主张,衍哥哥,你觉得呢?”   萧衍说:“我支持你,也希望你先保护好自己。”   他笑了一下,反过来问傅新桃:“知道刚刚我见你来这儿,最怕什么吗?”   傅新桃微怔:“什么?”   萧衍沉默几息时间,收敛笑意:“怕你跑来同我说,我们的婚约作废。”   “怎么会……”   傅新桃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又无奈又好笑,“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她倒也不敢告诉萧衍,若非晓得他不会出事,若他当真陷入险境,她不敢说自己一定不会用某些法子来救他。不过,那必然是实在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有的选择。   所以,她多少能理解赵淑娴的做法。   是因为没有办法才会如此,不然谁不希望和心爱之人厮守,非要痛苦折磨?   萧衍垂下眼,默了默:“觊觎你的人太多,我不敢太过自信。”   傅新桃笑了一下:“可是我只中意你。”   “知道了。”萧衍嘴角微翘,又提醒般道,“说正事。”   好似不谈正事的人不是他是别人。   “南平郡主那边,你已打定主意救她便只管去做。”萧衍告诉傅新桃,“其实你说得不错,如果纪云走错路,能救他的人只有南平郡主,换作别人是不行的。”   傅新桃点头:“好。”   “这件事谈不上危险,但我一样会小心。”她又说,“你别分心担心我。”   “好。”   萧衍答应一声,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脑袋却缩回手。   见状,傅新桃主动凑上去,蹭一蹭他的掌心笑:“我不嫌弃。”很快重新站直身子,她含笑望住萧衍一双眼睛,换上认真且正经的语气,“等这些事情结束,我们就办婚礼,一直在准备呢。”   “好。”   萧衍眼底浮现笑意,“这一次,一定。”   ·   嘉平二十三年,九月。   太子赵祐景率群臣秋狝出行,于山中遭遇刺客伏击,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同一日,刑部大牢内关押的萧衍、陆逊等人皆因中毒身故。   刑部尚书认定这些人皆是畏罪自杀,结案的折子呈到皇帝陛下的龙案前。   消息接二连三地传回宫里。嘉平帝近日身体欠恙,已是卧床不起,知萧衍出事,本便心力憔悴,待到听闻太子遇难,打击之下,更是呕血昏迷,不省人事。   荣王得知消息,即刻进宫守在嘉平帝的龙榻旁边。   皇宫内外,人心浮动,所有人都清晰意识到——这天,许是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五千五,也算双更了对不对!(*/ω\*)   晚安~ 第78章 试探   大齐皇宫, 延福殿。   龙榻上的嘉平帝缓缓睁开眼,喘过几口粗气,推了推身上一床厚厚的毯子。   “陛下, 天儿冷。”吕皇后眼中噙着泪。   见老皇帝醒来, 关心说得一声, 帮他重新将毯子盖好。   嘉平帝扭头去看坐在榻边的吕皇后,握一握她的手,随即视线落在此刻正站在床榻旁的另外一个人身上。这是他的嫡亲兄弟, 却终究有了这样反目成仇的一天。   荣王比嘉平帝要小一些, 如今身体依然康健, 这会儿瞧着更是精神抖擞。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嘉平帝,冷冷开口:“皇兄节哀。”   嘉平帝仿佛回想起来这样一件事, 脸上一白。荣王复开口道:“我那侄儿遇害,皇兄又这般, 但偌大一个国家总不能无人治理, 皇兄早些下旨传位才好。”   荣王抬手, 一名太监模样的人便快步上前,手中捧着一副圣旨。   他从太监手中拿过圣旨, 沉声问:“玉玺在哪?”   吕皇后见荣王这幅早已谋划好一切的模样, 再难忍耐, 压抑不住情绪怒骂:“陛下待你一向不薄, 你却不顾兄弟情谊做出这样的事!荣王,你这是大逆不道!”   “皇兄,交出玉玺,我可以考虑放你和皇嫂一条生路。”   荣王不理会吕皇后的骂声,对嘉平帝说, “你应晓得,这也没那么重要。”   太子一旦遇害,再无其他皇子可以继位,便只能考虑宗室。   这皇位,确实形如荣王囊中之物。   然而有传位的旨意才能真正占据大义,否则注定受人唾骂,留下坏名声。   嘉平帝清楚荣王终究是想要这么拿到一道旨意的。   “你和朕也都是这把年纪了。”   挣扎着坐起身,嘉平帝眉头紧锁,看着荣王,“一意孤行,究竟是为何?”   荣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语声淡淡:“皇兄只需晓得我是取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好。”   “所以,皇兄到底是把玉玺放在哪里?”荣王不紧不慢说着,缓缓叹气,“倘若执意不说,便休怪我用些手段了。但丧子又丧女的滋味,想来定不好受。”   听荣王用女儿做筹码威胁,吕皇后气得不顾仪态又是破口大骂。   嘉平帝闭一闭眼,反而笑了:“你那样对娴姐儿的时候,何曾不好受过?”   荣王闻言,瞳孔微缩,一甩衣袖:“与你无关。”   嘉平帝仍是笑:“赵让,你早就输了。”   ·   皇宫里不知何时起乱作一团,宝阳公主所在的碧霄宫自然受到波及。   赵淑媛想出去查看情况,被身边的大宫女劝住了。   “公主,外面不知是什么形势,冒然出去,过于危险。”大宫女苦口薄心说,“何况,南平郡主在这儿也需要有人陪伴,公主还是暂且留在碧霄宫为好。”   走到廊下的赵淑媛打消念头,折回殿内。   赵淑娴见她回来,迎上前问:“外面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何如此吵闹?”   “你身体尚未痊愈,先不想这些。”   本该躺在床榻上休息的人不管不顾下了床,赵淑媛连忙让宫女把她扶进去。   赵淑娴是前几日被赵淑媛和傅新桃想办法弄进宫里来的。起初,赵淑媛派宫人去请赵淑娴,楚家确实如她们所猜测那样不肯放人,因而她们重新想了一个办法。   诚然,赵淑媛可以倚仗公主的身份不管不顾冲到忠勇侯府把人抢走。   可毕竟不够体面,也落话柄,对方来宫里讨人,更不好推拒,便多有不妥。   她和傅新桃商量过一番,决定把赵淑娴给“换”出来。   赵淑媛亲自上门去楚家见赵淑娴,楚家不敢违逆,见面算得上顺利。   不过去的时候,是带上邢丽春一起去的。邢丽春起初扮做赵淑媛身边的宫女,后来扮做赵淑娴,让赵淑娴顶替宫女的身份,从楚家出来,跟着赵淑媛回宫。   邢丽春亦没有在楚家留得太久。   她凭借一身好功夫,趁夜色离开的楚家。   赵淑媛走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又告诉楚家的婆子丫鬟赵淑娴已经睡下。是以扮做赵淑娴的邢丽春躺在床榻上,隔着帐幔,楚家的婆子丫鬟只确认过人还在。   待到赵淑媛和赵淑娴走后,邢丽春未多留,同样离开楚家。   但如此,楚家即使来宫里要人也多少不占理。   知道赵淑娴就在碧霄宫又如何?   他们给不出证据,赵淑媛抵死不认,他们也没那个搜宫的胆量。   又正如赵祐景当初给的建议,她们挑的时机恰恰是楚家不大顾得上赵淑娴的当口。楚世子来宫里问过一声后,确认过赵淑媛这位宝阳公主的态度以后,便没有再多费精力去管赵淑娴。   南平郡主在赵淑媛的碧霄宫住下。   傅新桃为她开了药方,配合针灸解了毒,只身体仍旧虚弱,需要仔细调理。   这会儿赵淑娴被赵淑媛塞回床榻上躺好。   赵淑媛坐在一旁,把她拉一拉锦被:“我们还是先好好待在这里。”   只是有些事,赵淑娴比赵淑媛有数。   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隐约传来的喊杀声,都让她意识到宫里发生的事。   “待会儿,如果有人闯进来,你就劫持我。”赵淑娴声音很低,却认认真真对赵淑媛说,“那些人看到我在你的手里,也许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伤你。”   赵淑媛一怔,笑容僵硬:“说什么呢……”   “这件事必须听我的。”赵淑娴看着赵淑媛,想告诉她,又不知如何开口。   要怎么说?   说她的父亲想要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说她那个夫君参与了一切?   少见赵淑娴这么硬气,赵淑媛皱眉。   正欲开口,一名小太监慌张中连滚带爬逃进殿内:“公主,外面、外面!”   赵淑媛闻声看一眼大宫女,走到外面:“吵什么吵!”   小太监涕泪横流:“公主殿下,殿外来了好多将士,把这儿团团围住了。”   赵淑媛当即朝殿外走出去几步。   看清楚外面手持刀枪、身穿盔甲、面容肃杀的士兵,她脚下步子顿一顿。   太监宫女已经齐齐上前来拦她:“公主,不能出去!”   赵淑媛抬一抬眼,有人已迈步走进殿内。   ·   皇宫里闹哄哄的乱作一团,京都城里也不似平时。大批将士入城,老百姓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嗅到危险的气息,纷纷闭门谢客、躲在家中。相比之下,各个官员的府宅却不怎么太平。   傅诚今天一早和平时那般去了衙署,宫里出事,现下更回不来。   傅新桃提前悄悄把徐氏送到吴洪那里,自己留在府里,以保证徐氏安全。   如果她和徐氏一起走,只怕两个人都走不了。徐氏起初也不愿意让傅新桃独自留下,不过傅新桃这次没有征求自个娘亲意见的打算。她在茶水里面下了点药,等徐氏昏迷过去,便把人送出城。   早已被人暗中盯住,傅新桃才不准备逃。   她等这一天也等得多时,无论是什么结果,终于即将尘埃落定。   傅新桃同样知道会有人来找她。   承蒙这些人看得起……大概想要把她当作筹码,至少和其他官员家眷一样。   “来了。”   在府门口探听动静的邢丽春回到庭院里,快步走到傅新桃身边。   傅新桃循声回头,顺口问一句:“来的人是谁?”   邢丽春回答:“是纪云。”   傅新桃不由得挑眉,既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   纪云在萧衍的身边做过事,让他来“捉拿”她不奇怪。   不多会儿,纪云便带着人进来了。   傅新桃看他走近,扯一扯嘴角:“纪大人。”   纪云面无表情,并没有搭理傅新桃的这一声招呼。   但下一刻他听见傅新桃道:“南平郡主说,若见到你,交给你一样东西。”   这句话使得纪云目光瞬间变得无比犀利。   他口中却只说:“傅小姐,烦请随我们走一趟。”   傅新桃捕捉到纪云眼神的变化,继续说:“纪大人不打算看一看?还是觉得我在撒谎?可是纪大人应该知道,南平郡主前几日已不在忠勇侯府,也许纪大人还知道,是我帮郡主解的毒。”   “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云沉下脸,终于理会了傅新桃。   傅新桃笑一笑说:“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及。”   纪云冷笑:“幼稚。”   “是,我幼稚,你就不幼稚吗?”傅新桃看着纪云,“荣王以你性命要挟,郡主被迫嫁给楚世子,她本不愿嫁也不愿你受此束缚,宁愿一死了之。可得知自己若寻死,你也会陪葬,还是屈服了。”   “但纪大人是不是早就对郡主寒了心?”   “无法忍受她另嫁他人的‘背叛’,认为她一直在骗你。”   一番话让纪云的脸色变得难看。   傅新桃对他说:“纪大人,在这里停下来,你和郡主依然有可能。”   其实,傅新桃根本不确定纪云会不会因为赵淑娴而动摇。尽管她知道赵淑娴对纪云感情很深,尽管她明白赵淑娴爱极了这个人,却无法肯定纪云有一样的感情。   这些话便算得上是某一种试探。   傅新桃盯住面前的人,安静的等待纪云的选择与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安~ 第79章 落定   纪云神色紧绷的一张脸, 许久才有反应。   他眼底浮现讥诮,嘴边一抹讥讽笑意,看傻子一样看着傅新桃。   “然后呢?”纪云语气不咸不淡问她, “是要我带着一个娇郡主隐姓埋名, 遁入深山, 从此过着被命悬一线的生活?你总不会想告诉我没有人会追究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没那么蠢。”   希望顷刻间破灭。   傅新桃垂下眼,当下没有说话。   到这个时候,纪云不会不清楚往下走是什么后果。   他说这些话听着不像假话, 何况现在这个情况, 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大概在纪云心里, 名利是比感情重要的东西。   只能二者选其一的情况下,他的选择是如此的明确,毫无犹豫。   同一刻, 纪云收起脸上的笑,恢复来时的淡漠。他告诉傅新桃:“倘若你还能见到她, 倒是不妨告诉她, 那毒药其实是我给楚世子的, 不必对我抱什么幻想。”   “不过想来你们已经没有机会再见面。”   他冷声道,“实在可惜。”   纪云这几句话让傅新桃倍感震撼。   即使对南平郡主全无真心, 却又何必非要做到这一步?   “为什么?”   心底顿生怒气, 傅新桃沉下脸问, “难道她活着会挡你的路?”   “是。”   纪云抬头看一眼阴沉沉的天, 淡淡说,“反正她在楚家,也只有痛苦。”   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无所谓的表情,落在傅新桃眼里,一瞬间令她感觉到一种莫大讽刺。她又忽然有几分庆幸, 庆幸自己之前决心要救南平郡主,而不是让她白白的、为不值得的感情付出生命。   为什么对赵淑娴赶尽杀绝?   是不是因为赵淑娴活着一天,便一天是他曾卑躬屈膝、出卖自尊的证明?   但这条路明明是他自己非要选的。   到头来竟恨不得把责任和因果推到旁人身上。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又何其可恨。   “纪云,你才是不要见她了。”   傅新桃看一看纪云,扯出一丝笑,“你想要的注定全部都得不到。”   纪云仿佛在听什么笑话:“是吗?”   “那我倒是想看看,你现在有什么本事能从我手里翻身。”   “哦,好像忘记了告诉你一件事。”似乎想起什么,纪云好心好意般对傅新桃说,“萧衍不可能活着走出刑部大牢了,所以你不必指望着能有谁来救你。”   话音落下,认为自己废话太多的纪云示意自己身后的缇骑上前去抓傅新桃。   这些人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纪云意识到不对,皱着眉回头:“怎么回事?!”   萧衍又带着一批人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冷声道:“纪云,束手就擒吧。”   本该死在狱中的人竟又出现。   几乎看到萧衍的刹那,纪云猛然醒悟:这次的计划出了大问题。   若不是这样,萧衍绝不可能还活着。   纪云知自己眼下处境不妙,第一反应自然是逃命为上。然而萧衍已经带人围了上来,他想要顺利逃走没有那么容易,便立刻把目光放在傅新桃身上。只要挟持这个人,至少能顺利逃出去!   生出这般想法的纪云动作很快,扑向傅新桃。   邢丽春动作比他更快,并且从开始就一直在防备着他,当即把他挡了下来。   傅新桃发现纪云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连忙退到远处。   她不会武,这会儿是拖后腿的存在,也自觉。   一阵打斗过后,萧衍带人与邢丽春一起,把纪云以及纪云的人一并拿下。   傅新桃看着纪云的狼狈模样,却陷入更深的忧虑之中。   ……   “没事吧?”   命人把纪云等人带下去,萧衍疾步走到傅新桃面前,飞快打量着她。   傅新桃连忙说:“我没事,他没有伤到我。”萧衍颔首,她又开口,“你去吧,去看看宫里是什么情况。不用担心,有邢小娘子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   时间紧迫,萧衍的确不能多留。   他伸手摸一摸傅新桃的发鬓:“好,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傅新桃握住萧衍的手,点点头。   萧衍看向邢丽春,邢丽春淡定说:“放心吧,有我在。”   承诺过一句,知道萧衍马上要走,邢丽春走向旁边,有意避开。萧衍便承了邢丽春这份情,伸手将傅新桃揽在怀中。一个拥抱只持续几息时间,他松开手,深深看一眼傅新桃,转身大步离开。   ·   碧霄宫。   赵淑媛看着一身盔甲、腰间佩剑、手持弓箭的楚敏行,紧紧抿着唇。   她和楚敏行并不熟悉。   以前虽晓得此人,但不了解,后来对这个人印象更是不好。   眼瞧着楚敏行朝自己走过来,赵淑媛下意识后退两步:“你想做什么?”   楚敏行一笑,问:“公主,我夫人呢?”   “她从府里出来这么多天的时间,也该回去了。”   说话之间,楚敏行往殿内深处投过去视线,“夫人应当还在公主这里?”   来者不善。   赵淑媛情绪紧绷,矢口否认:“不在!”   楚敏行目光落在从里间走出来的赵淑娴身上,笑容愈深:“公主殿下,撒谎不是好习惯。”他眸光沉了沉,朝赵淑娴的方向略走两步,“夫人这两日可还好?”   赵淑媛回头看到赵淑娴,马上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怎么出来了……”   “他不是来找我的。”赵淑娴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快走……”   赵淑娴抓住赵淑媛的手,连声催促,“他是来抓你的!”   赵淑媛一怔。   楚敏行表情变得不悦,皱着眉沉声命令赵淑娴:“过来。”   赵淑娴把赵淑媛拉到自己的身后护着,声音虚弱对楚敏行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影响不了你们的大局,何必非要欺负她?你要动她,便先动我。”   楚敏行有些好笑:“你认为我不敢动你吗?”   “郡主,你我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轻笑一声,“分不开的。”   “所以不要在这里挡道。”   楚敏行眉眼冷淡,“何况你偷偷解毒,已违背承诺。”   赵淑媛听着他们的话,怒不可遏,从赵淑娴身后探出脑袋骂道:“不喜欢何必娶她,还要这样对她!楚敏行你这个混蛋!等我见到父皇,定让父皇治你的罪!”   楚敏行懒得再理,步步紧逼上前。   在他即将靠近赵淑娴和赵淑媛的时候,殿外响起了一阵厮杀声。   同一时间,楚敏行耳朵捕捉到极为细微的利箭破空的动静。觉察到有危险的他敏捷避开,那一支利箭便几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最终钉在了殿内朱红的漆柱上。   楚敏行被迫暂时放过赵淑媛和赵淑娴,专心对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敌人。   他立时转过身,目光扫过从殿外进来的人,继而眯一眯眼。   “陆逊?”   惊诧之下,楚敏行反而失笑,复长叹一气,“看来萧衍也没事了。”   陆逊没有回答楚敏行的这个问题。他只是带人围住殿内楚敏行一行人,自己护在赵淑媛身前,微微偏头对身后的人说:“公主殿下,臣护驾来迟,还请恕罪。”   赵淑媛在看到陆逊的一刻已经泪如雨下。   陆逊一句话,惹起她满腔委屈,她愤愤道:“回头看我怎么罚你!”   ·   延福殿。   外面各种各样的躁动传来,让荣王跟着沉不住气。   尤其是床榻上躺着的嘉平帝始终不松口,不肯交出玉玺,让他如愿。   一名将士突然浑身浴血、捂着腹部伤口从外面进来。   他来不及行礼,匆匆说了句:“王爷,我们的人要扛不住了……”便倒下。   荣王拧眉,看一看殿外的方向,怒目圆睁:“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瞥向将士腰间佩刀,他俯身将长刀抽出,走回嘉平帝面前,把刀架到老皇帝脖子上,“快说,玉玺在哪?!”   嘉平帝依旧面容平和:“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还要背上弑君的千古骂名。”   吕皇后却怕荣王当真下手,扑上来一把将他推开:“你莫要在这里发疯!”   荣王跄踉几步,本就心情浮躁,此时更因吕皇后的举动而大为光火。   “行,行,我得不到我想要的,那我就要拉你们为我陪葬!”他怒喝一声,举刀朝着吕皇后劈过去,吕皇后闪避不及,眼看长刀落下,幸得嘉平帝身边的大太监上前抱住荣王,制止他的行为。   “王爷大势已去,何必如此!”   大太监叫嚷,“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妻儿着想!”   赵祐景带人闯入延福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他身上虽然有伤,但已经处理过,眼下尚撑得住,只一路赶回宫里,衣服上又沾染血污,多少风尘仆仆。   吕皇后见他无事,激动的大喊:“景哥儿!”   荣王瞧见平安无恙的赵祐景,愣了愣,终于真正明白何谓他早就输了,一张脸也褪去血色。   大势已去,荣王手中长刀哐当落地,放弃了反抗。   赵祐景示意将士把人拿下,而后快步走到龙榻旁:“父皇母后受惊了。”   嘉平帝摆摆手:“无碍。”   吕皇后拉着赵祐景一看再看,却是泣不成声。   荣王失魂落魄被押着走往外走了几步,忽而挣扎着扭头去看嘉平帝。   他追着问:“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嘉平帝语气平静说:“从你设计把那个名叫雪晴的宫女送到太子身边,我就知道了。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是不是?我一直不说,是希望你最终能收手,可你执迷不悟,还是走到这一步。”   赵祐景脸色骤变。   荣王更是因为震惊而瞳孔猛的一缩,他嘴唇颤抖,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未几时,荣王被带了下去。   赵祐景看向自己的父皇,眼底忽而有些迷茫。   嘉平帝似明白他心中所想,主动开口:“那宫女并不知情,她那时是真心爱慕你。就是这么多年,你总以为是父皇母后容不下这个人,她当年才早早去了,实则并非如此。不过也都过去了。”   赵祐景没有说话。   他皱着眉,许久艰难接受这件事,仰头长叹一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一段秃头剧情写过去了(偷偷松一口气   许愿明天萧大人和年年妹妹可以大婚=v= 第80章 处境   荣王、楚敏行等人虽然被拿下, 但皇宫内外的混乱一时间无法平息。   外面依然乱成一片,陆逊让赵淑媛留在碧霄宫,不要出去。   赵淑媛此时却无法老老实实待着。她担心自己父皇母后的情况, 央求陆逊:“我想去看看父皇和母后, 我要亲眼确认他们没事, 你现在带我过去好不好?”   陆逊有点儿迟疑。   赵淑媛便说:“你不答应,我也会自己想办法过去的。”   毕竟那是她的父皇、她的母后,是这个世上最最疼爱她的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她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之前确实不敢乱跑, 现下好歹不如之前危险。   陆逊体谅赵淑媛的着急情绪, 终究点头答应。   赵淑媛松下一口气,转而交待赵淑娴说:“我出去一会,你先留在这里。”   “你在这里, 会有人保护你。”   她拉一拉赵淑娴的手承诺,“我不会让你有事, 你放心。”   赵淑娴心中五味杂陈, 却轻轻点头, 算是应承赵淑媛。   之后不久,赵淑媛随陆逊离开了。   赵淑娴被宫女扶着回去里间, 到床榻上重新躺下。   但她会应和赵淑媛的话, 本便是为了让赵淑媛放心离开碧霄宫。   赵淑媛是为了她好, 赵淑娴很清楚。   她同样知道, 赵淑媛说不会让她有事是真心话,这个人是真的想保护她的。   然而有些事已经不可能了。   她的父亲、哥哥、弟弟、名义上的夫君,甚至她喜欢的人,都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怎么可能会有回旋的余地?赵淑媛保护她, 在外人眼里便是包庇,她不该让赵淑媛为难,何况无法独善其身。   思绪转动间,心中做出决断,赵淑娴默默流着泪。   也许今日之后便不会再见这个小时候起一直对她很好的姐姐了。   事情变成这样,发展到这一步,她们纵然不想不愿,到底什么也无法改变。   更可惜没办法好好道别……   床榻上的人没有动静,宫女以为赵淑娴是睡着了,便悄悄退到外面。   一片安静里,假寐的人抬手抹去眼泪,轻手轻脚起身。   没有惊动碧霄宫里的任何宫人。   赵淑娴强撑着,趁赵淑媛不在,从这个地方溜了出去。   ·   厮杀过后,宫里处处躺着来不及拖走的尸体。   往日时刻干干净净的宫道,此时亦被鲜血浸染,空气里充满着血腥气味。   赵淑娴从碧霄宫出来,一路上都在强忍着不适和恶心。她用手掩住口鼻,以期减少这种难受的感觉,同样避免自己一不小心尖叫出声。不过这会儿,混乱的皇宫里,没有人能分心来顾她。   一路避开人一路漫无目的的走。   离开碧霄宫的地界之后,又过得一刻钟,赵淑娴远远听见一阵打斗的声音。   纵然害怕,可她没有避开而是悄悄的靠过去。   既然有厮杀便意味着两边起了冲突,她只是想去看一看是谁在反抗。   赵淑娴靠近以后,藏在暗处拿一双眼睛努力辨认此时正被围困住的那个人。   却也无须费什么功夫,她轻易认出来了。   是纪云。   哪怕他脸上沾染了血污,却不妨碍赵淑娴不费吹灰之力认出他。   手持武器的禁军步步逼近,纪云只有一个人,身上看得出来已经受了伤,腹背受敌,眼看撑不了多久。也许下一瞬,纪云就会死在这些禁军的刀下,形势紧迫得赵淑娴根本没有时间多加思考。   她确实没有怎么思考。   当瞧见其中一个禁军手中的大刀朝纪云砍过去时,她想也不想,扑了上去。   回过神,已有巨大的疼痛袭来。   赵淑娴站立不住,身体控制不住直直往下栽,却栽到一个怀抱之中。   发觉有人在身后为自己挡刀的纪云,转身下意识扶住赵淑娴。看清楚这张脸,纪云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而后抱着赵淑娴,随她一起坐在地上。他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两下,一双眼睛牢牢的盯住她。   周围的禁军见南平郡主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都有些傻眼。   人已经受伤,那一刀穿过她的身体,只怕是……一刻钟都要撑不住。   他们往左右互相看看,仅仅把纪云和赵淑娴围住。   此时此刻,谁都没有上前。   赵淑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纪云挡下这一刀又如何呢?她明明救不了他,可还是想救他。   赵淑娴记得,她上一次和纪云见面,两个人闹得不愉快——因为她要嫁入楚家的事。那一次因为这件事,纪云生了很大的气,分开的时候,他脸色非常差。再后来,他们没有机会再见面。   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   明明答应过他,要嫁给他,却没有信守承诺,做了别人的夫人。   他会不会……还在生她的气?赵淑娴胡思乱想着,摁住纪云试图帮她堵住伤口的手,低声说:“纪大人,当初辜负你的感情,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其实那天分开以后,她一直都想和纪云道歉。   不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也罢。   好歹说出口了,赵淑娴想,这本来就是她欠他的。   她还想和纪云说些什么,一张口却一阵咳嗽,咳了纪云一掌心的血。垂下眼,看着纪云的手掌,赵淑娴忽而意识到自己真的快撑不住。她本来还想去看看自己爹娘,现在定然是去不了了。   赵淑娴艰难的思考着,想和纪云多说两句话。   她费尽力气,又说出一句:“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一句话,纪云双眼变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他仿佛被刺痛一般,恶狠狠的怒吼:“别说了!”吼完他自己懵了一下,声音低下来,“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视线变得迷糊之前,赵淑娴看到的是纪云在哭,好像是因为她。   泪水混着他脸上的血污滑落,原本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都变得有些滑稽了。   赵淑娴便想伸手帮纪云擦一擦脸。   她努力的抬起手,手指触碰到纪云脸颊的瞬间,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满足。   然而已再无力气。   赵淑娴最终没能帮纪云擦去脸上的脏污便闭上了眼睛。   怀里的人变得一动不动,纪云想喊她,偏偏心里有清晰的念头,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他紧紧握住赵淑娴尚且温热的手,小心翼翼拨开她颊边的碎发,认认真真看一看这张温柔娇嫩的脸。   早知便不该从那些人手里逃走。   纪云心想,如今……倒是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禁军们见此情形,面面相觑,迟疑不前。   纪云反而抬起头,看着他们,复闭一闭眼,平静开口:“杀了我。”   话听清楚了,但谁都没有动作。   纪云抱住不会再醒没了动静的赵淑娴盘腿坐着,一声怒喝:“杀了我!”   众人被他这般反应震了震。   半晌,有人试探着靠近,见他全无反抗之意,终于一刀穿过纪云的胸膛。   ……   赵淑媛去确认过自己父皇母后平安无事,忍不住扑在吕皇后怀里哭过一场,后怕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已晓得宫里发生过什么,也明白赵淑娴的处境不妙。   但是来之前,赵淑媛对赵淑娴说过会保护她。   惦记着这件事且真心不希望赵淑娴有事,赵淑媛把吕皇后拉到一旁。   “母后,娴姐儿在我那里……”赵淑媛小声对吕皇后道,“这些天她都在我那里,刚刚,楚世子想抓我的时候,她还站出来保护我,这些事情真的和她没有关系的。母后,我不想看她出事。”   吕皇后听明白自个女儿的意思。   她摸一摸赵淑媛的脸,叹气道:“母后知道,你们关系好……”   “不是,不只是因为这个。”赵淑媛握住吕皇后的手,扁着嘴巴,泪眼汪汪,“母后,她根本没有得选,她根本不想这样的。我看到她总会想,如果有一天,我也没有得选,又会如何。”   “想到这些便特别伤心。”   “而且,如果我和她的处境对换……她也一定会救我,会保护我。”   吕皇后伸手抱住女儿,安抚过她两句,想一想:松了口:“好,母后知道了。等一等,等母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同你父皇提一提。你先别慌,母后一定帮你。”   “好!”   赵淑媛松下一口气,喜笑颜开,反手抱住吕皇后,“母后最好了!”   想着晚点儿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赵淑娴,赵淑媛心情好转。   但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得太久——   有禁军前来延福殿禀报赵淑娴和纪云已死的消息。   听到这人的话,赵淑媛半天反应不过来。   人不是明明在她的碧霄宫,怎么会出事?怎么可能出事?   赵淑媛疾走几步,到那个禁军面前:“不可能!一定是你弄错了!”无心听禁军解释,她闷头往延福殿外走,又觉得这样太慢,索性提裙小跑,想要回碧霄宫,去确认赵淑娴的平安。   却在半路上看到有人正在收敛赵淑娴和纪云的尸首。   他们并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一大片,紧紧闭着眼。   赵淑媛愣愣站在原地,脚下生怯,不敢往前。   许久过后,她强迫自己艰难的、脚步沉重的朝着赵淑娴走过去。   地上躺着的人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了。赵淑媛双手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赵淑娴的发顶,心里某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某些不想相信的事不得不信。她跪在赵淑娴面前,压抑不住情绪,嚎啕大哭出声。   赵淑媛从延福殿出来,陆逊便寸步不离跟在她的身后。   见她情绪失控,知她伤心难过,顾不上旁人目光,他上前把人揽在怀里。   此时多少安慰的话言语都苍白无用。   陆逊一言不发抱住赵淑媛,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哭个痛痛快快。   ·   一场荣王逼宫事件,引来朝堂震动。   涉及这一次事件的官员无一不被革职查办,朝堂内外很是闹腾了一段时间。   赵淑媛心情低落了很久,直到京都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她才异常艰难的从赵淑娴去世的阴影里勉勉强强走出来。她从宫里出来,独自去赵淑娴墓前。   很凑巧的,这一天傅新桃也在这里。   赵淑媛走上前,站在她身边,一时没有说话。   傅新桃当初得知赵淑娴去世的消息时,同样十分诧异。   然而逝者已矣,唯有节哀顺变。   “郡主之前交给过我一个匣子,本是交待我转交给纪云的,只是……”傅新桃微微叹气,“我今天把那匣子带过来了,把它埋在了这儿,也算物归原主。”   得知赵淑娴是为救纪云而死,赵淑媛去求嘉平帝,最后把赵淑娴和纪云葬在了一起。她弄不懂纪云到底喜欢不喜欢赵淑娴,可是……至少她知道,赵淑娴会喜欢和这个人在一起,那就足够了。   “人死了,会有轮回吗?”   赵淑媛低低问傅新桃,“如果有来世的话,她是不是会过得幸福?”   傅新桃偏头看一看赵淑媛,说:“会的。”   “郡主心地善良,若有来世,必定能一生顺遂幸福。”   “那就好。”   赵淑媛点点头,又哭又笑:“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呜呜呜没写到大婚的剧情,明天再大婚吧,我先去哭一哭T-T 第81章 成婚   隆冬的到来, 意味着一年又已走到尽头。这一年对于老百姓而言,对于朝堂上下而言,甚至对傅新桃、对萧衍、对赵淑媛、对赵祐景而言, 都发生了太多的事。   无论如何, 这一年总算是要过去了。   时间日复一日朝着年关迈去, 新年的气氛也愈来愈浓厚。   京都长街的商铺、小摊都逐渐卖起年货,老百姓们慢慢的开始置办起年节需要准备的东西。那些笼罩在京都上空的阴影随之一点一点烟消云散。所有人的生活都似乎正在恢复往日的平和温馨。   傅新桃和萧衍的婚礼便是这样一种气氛下举办的。   荣王谋逆一案中,萧衍立下大功, 皇帝陛下赏下无数金银珠宝。他们又是陛下赐婚, 大婚前一日, 宫中特地派人送来厚厚的贺礼,以示祝福。如今成婚,便收获许多相熟、不相熟的人的祝福。   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让所有人心思重新变得活络起来。   傅诚和因朝堂变故后怕不已的徐氏, 这一段时间都整日脸上挂着笑。   从赐婚旨意下来之后,两家已经开始为这场婚礼做起安排。中间虽然发生许多的事, 有所耽搁, 但到底时间充沛, 再加上事事好商量,便什么都妥妥当当。   傅诚和徐氏都是开明知礼的人。   他们相信萧衍往后会真心待他们女儿好, 对于许多事情便不那么的计较。   但即使相熟至此, 萧衍也并不愿意失了礼数。   萧府仆从把聘礼一箱接着一箱抬到傅家, 最后几乎堆满整个沁芳院。   礼备得再厚, 在萧衍看来都算不得什么。   若可以,他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傅新桃面前。   成亲当天是久违的大晴天。   先前连续下得数天雪,这会儿京都城里处处能看到尚未消融的积雪。   萧衍身穿喜服,从长街骑马而过。   在他身后,跟着一队长长的接亲队伍, 亦惹来许多老百姓围观。   傅新桃帮萧衍在安庆府解去他身上的蛊毒以后,萧衍回来京都,依旧时时以面具示人,只偶尔在私底下和傅新桃见面时会摘下面具。不过今天,趁着这个日子,他彻底将那张银质面具摒弃了。   背脊挺直坐于马背上的人剑眉星目、英武不凡、气质卓绝。   生得这样好看的人实在不多见,路边不少围观的小娘子悄悄红了脸。   虽晓得这位大人喜事临门,但一样忍不住互相打听,到底是哪一家的大人。   得到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的答案,众人又惊又懵。   那个传说中阎罗一样的萧大人不是长得凶神恶煞、面目可憎吗?   实际上竟如此英俊……   与他们印象里的那个萧大人相差太远,一帮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八卦起来。   这个时候,萧衍早已走远。   萧家、傅家本是邻居,萧衍趁着吉时上门迎亲,特地带着接亲队伍绕着京都街道转了一圈,转回到傅家门前。他有幸有一位这么好的夫人,合该让所有人知道。   迎亲队伍停下,萧衍翻身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中走入傅家,去往正厅。   他先去见傅诚、徐氏、吴洪等几位长辈。   傅诚作为一家之主,向来威严,只今天这种喜庆日子,一样无法维持得住往日的严肃。他目光慈和看着向他们行礼的萧衍,脸上有笑:“去吧,年年在等你。”   萧衍应下,又与他们行了一礼,便离开正厅。   他把同样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的傅新桃从沁芳院接了出来,却不回萧家。   萧衍的父母、兄弟皆已离世,家中没有亲近的长辈能为他主持婚礼。他不是死板的人,直接和傅诚、徐氏商量,把拜堂安排在傅家,傅新桃的长辈便是他的长辈,不另外想办法非去请别的人。   他们从沁芳院出来,萧衍一路牵着傅新桃回到了正厅。   在傅诚、徐氏、吴洪等长辈的见证下,在杨正安、邢丽春、陆逊、沈珍等一众朋友的祝福下,在热热闹闹的爆竹声和奏乐声里,萧衍和傅新桃认真的拜过天地。   伴随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他们又被众人簇拥着从傅府到萧府去。   拜堂在傅家,婚房总还是在萧家的。   新人被送入洞房,一帮年轻人里有还想闹腾的,看一看萧衍的脸色,也很快识趣退出去。婚宴的酒席早已摆下,大家互相招呼着先去喝酒,嚷着让萧衍快些来。   顷刻,喧嚣吵闹的房间安静下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去,一整个房间越发的悄然无声。   傅新桃顶着红盖头,眼前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那些人走了,而萧衍还留在这个房间里——他也不能走,盖头都没掀,他离开是要干嘛?   耳边捕捉不到任何动静,坐在床沿的傅新桃鼓一鼓脸颊。   下一刻,萧衍终于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掀开盖头,一双眼睛牢牢望住她。   眼前骤然变得明亮,傅新桃缓一缓才适应。   她仰头看萧衍,目光触及到他俊美无双的面庞,不由得笑了笑。   萧衍也嘴角微翘,牵起傅新桃的手,拉着她站起身,将她带到桌边坐下。铺就大红桌布的桌子上摆满各色吃食,还有酒壶、酒杯。萧衍执壶,很快倒好两杯酒。   傅新桃抿唇而笑,取过其中一只酒杯。   萧衍微笑,冲她举杯:“得与小娘子长相守,乃萧某一生之幸事。”   他一句话说得郑重,傅新桃却笑得眉眼弯弯,手中酒杯朝萧衍的方向也举一举。过得几息时间,仿佛改变主意,傅新桃索性和萧衍碰杯,而后拿自己的手腕勾住他的,变成手挽手的模样。   抬一抬眼,两个人便是四目相对。   傅新桃看着萧衍:“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   “幸而从不曾放弃。”   她笑吟吟,垂下眼,“只愿从今往后,我们永不分开。”   “不分开。”   萧衍低眉一笑,“你是赶我走,我也不要走的。”   红烛高照,一室温情。   傅新桃和萧衍喝罢交杯酒,搁下酒杯,萧衍又起身,走开不知要去做什么。   他没有解释,傅新桃安静的等待,目光却始终黏在萧衍身上,追随他而去。她不言不语,默默欣赏着萧衍身高腿长的好身材,想这样一身喜袍穿在他身上,便是格外不俗,莫名惹人心神荡漾。   眼见萧衍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傅新桃心底忽而有所觉。   她变得坐不住,走到萧衍的身后。   “这是什么?”   傅新桃从萧衍背后探出脑袋,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萧衍转过身,将傅新桃拉到自己胸前,把那个匣子递过去:“给你的。”   傅新桃伸手接过,眨一眨眼,又看一看萧衍。   自顾自打开这个被萧衍弄得有些神秘的檀木匣子,傅新桃的眼前随之出现厚厚的一叠信,快要把整个匣子都塞满了。最上面的那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非常好认,因为那是她自己的字。   “我给你写的信?”   傅新桃迟疑问过萧衍一句,却自己否认,“可我给你写的,不该这么多。”   那几年里,她的确有一段时间恨不得一天给萧衍写一封信。   可是终归是克制,半个月才寄一封出去。   寄出去的是否都收到了也属未知。   哪怕都收到了,一样不会这么厚厚的一叠……   “有你给我写的,还有我给你的回信。”萧衍解答傅新桃的疑惑,握住她的手,一笑说,“你说想要回信,我答应过会给你,现在做到了。不过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应该和你道歉。”   傅新桃摸一摸萧衍的脸,却笑:“萧大人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萧衍取走傅新桃手中的檀木匣子,搂住她的腰肢,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   “不是做了什么,是没有做什么。”萧衍低低道,“其实那些信,我都收到了,每一次收到信的时候都很高兴,想给你回信,其实也该给你回信的……可是,我却一次都没有寄信给你。”   “那时的确是我浅薄了。”   “想自己在战场上,刀枪无眼,不知能否活着回来见你。”   “哪怕当真活着回来京都,若是缺胳膊少腿了,又要怎么办?想到这些,当时的我,便觉得自己不该给你回信,想你一时伤心难过,都比白白期待许多年,最终希望落空,来得好一些。”   “所以你的那些信,我明明写了回信,却一封都不曾寄出去。”   “只是想,也许有一日能有机会给你。”   一番话说完,两个分稍稍分开,萧衍手指轻抬傅新桃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含笑道:“之所以等到今日交给你……老实说,是我私心,还请夫人原谅。”   傅新桃却被萧衍的话冲击。   她之前一直以为,萧衍压根没有想要给她回信,谁知竟是如此。   怎么可能怪罪他?   那时,他独自承担那么多的苦楚,已足够艰难了。   “你不要惹我哭……”傅新桃心中酸涩,强忍着说得一句。   萧衍便凑过来亲一亲她:“别哭。”   “都是我不好,夫人不哭。”他温柔的哄着傅新桃,在她唇上啄了两下,“后来我知道,那样其实不对,你心中有我,和我在一起一日都是高兴,都会满足,都好过一日的快乐也没有,是不是?”   “不是。”   傅新桃别开眼闷闷的回答。   半晌,她看一看萧衍,见他眼也不眨瞧着自己,眼底几分委屈。   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傅新桃又看他一眼,轻轻咬唇,随即飞快在萧衍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她佯作抱怨:“你刚刚明明说赶你走你也不走。”   “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萧衍笑着,终于捧住傅新桃的脸,深深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哇!!!!!!!!恭喜萧大人和年年妹妹!!!!!   也祝大家中秋节国庆节双节快乐!(*^▽^*) 第82章 情书   萧衍陪过傅新桃一会儿, 便出去应酬了。   那么多的宾客,又大多身份显贵,即使无意攀交, 尊重却是该有的。   何况这么一个大喜的日子。   哪怕萧衍平素待人冷淡、不喜交际, 今天也必须好好招待。   临走之前, 萧衍让底下的人送了些吃食到房间里,同样让春雨和秋杏进来陪着傅新桃。傅新桃便在自己两个丫鬟的服侍下重新沐浴梳妆,她卸去头顶沉沉的首饰和脸上厚厚的脂粉, 泡了个澡, 折腾一天的疲惫散去大半, 整个人舒服许多。   身上变得舒坦,人也有了食欲。   傅新桃用过些吃的,真正闲散下来, 心里惦记的是萧衍那一匣子信。   那些信,不是她自己写的就是写给她的回信。   萧衍也直接把匣子交给她, 自然是她可以随便看的意思。   房间里烧着许多炭盆, 并不觉得冷。左右是要等萧衍应酬回来, 傅新桃便抱着匣子,多掌一盏灯, 让春雨秋杏先下去休息之后, 兀自坐在罗汉床上, 一封一封的查看那些过去没能收到的信笺。   萧衍的这些信里其实没有什么甜言蜜语。   但傅新桃看着看着, 不知不觉泪水爬满脸颊,也不是伤心难过,只是想哭。   她当初写给萧衍的那些信,里边大多写的是生活上的琐事。   太过絮絮叨叨,很多事情如今她自己都忘了。   萧衍的信也是类似的。   但他写下的, 不是生活上的琐事,是他在边关、在战场遭遇的事情。   信里有少年一心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有前一日谈笑的将士后一日牺牲的酸楚,也有战事短暂平息之时与边关百姓同庆佳节的温馨……通过这些信,傅新桃便仿佛能看见萧衍在边关时的生活。   那是她不曾参与其中的一段时光。   而今得以有所弥补,称得上是一种幸运,了解过便更能理解后来的萧衍。   傅新桃抹去脸上的泪痕,慢慢把匣子里的信一一看罢。   到得最后,却发现底下躺着一封不一样的信。   不同于上面那一沓纸张泛黄的陈年旧信,最下面的这封信的纸张、墨迹都看得出来是崭新的——不过同样是萧衍写给她的信,信封上甚至写着与萧衍一惯气质不相符的“年年妹妹亲启”。   傅新桃略微研究了下这封信便动手拆开。   看到信笺上第一句话,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之后嘴角弯弯把整封信看完。   这一封信,和之前的那些的确不同。   若说得准确些,应该说是萧衍写给她的情书才对。   萧衍在信的开头写,当她看到这封信时,已经不再单单是他的年年妹妹,而是他的夫人了,十分不正经。包括他一封信写到最后,落款也变成了“夫君萧衍”。   傅新桃便看得止不住笑意。   那些肉麻的话语,当真不敢想……有朝一日会从这个人这儿听到、看到。   要不要回信?   萧大人一封信写得情真意切,不回信是不是不太合适?   傅新桃自顾自偷笑着,把所有信件整理妥当,整整齐齐放回匣子里,又从罗汉床上下来,准备去吩咐春雨秋杏找笔墨纸砚过来。谁知走到房门附近,正要开门,房门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萧衍出现在门外,身上有掩不住的酒气。   他人瞧着似乎是清醒的,微微而笑,低下头问她:“要去哪?”   “不去哪……”既然萧衍回来了,这信当然不必现在急着写,不提她没法当着这个人的面写。掩下心思,傅新桃伸手去扶他,说,“外面冷,你先进来。”   萧衍脚下没有动。   他一时凑近傅新桃两分,想要吻她,想起自己一身酒气,又收敛心思。   “我先去梳洗,再等我一会儿。”   轻轻捏一捏傅新桃的脸,萧衍含笑说着,把人送回房间去。   傅新桃却趁萧衍去沐浴梳洗的时间,找春雨秋杏要来纸笔,飞快写好了给萧衍的回信。信笺仔仔细细的封好,信封学着萧衍落下“衍哥哥亲启”的字样,随即放在檀木匣子里那沓信的最上面。   这个檀木匣子被她放回了原处。   她打算不告诉萧衍,偷偷看一看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整理好这些,让春雨撤下纸笔这些,傅新桃又在秋杏的服侍下洗漱一番。   将将洗漱完毕的时候,萧衍回来了。   春雨秋杏立刻识趣领着房间里的丫鬟婆子们退下,把这个地方留给一对新人。傅新桃起身去迎萧衍,靠近便发现方才萧衍身上那一股酒气已经消散了不少。   萧衍见她凑过来嗅一嗅自己,含笑牵住她的手:“夫人要不要检查检查?”   傅新桃失笑问:“检查什么?”   “什么都可以。”   萧衍说着,悄然上前,扣住她的腰肢,又问,“饿不饿?累不累?”   傅新桃仰头看他,摇摇头:“你去前边的时候,我自个吃了些东西。”顿一顿,她问萧衍,“你呢?在前边吃得好不好?要不要吩咐他们送些宵夜过来?”   “不用。”   萧衍笑一笑,压低声音,“没有其他事情,要不然夫人也来安寝?”   他是话里有话。   听懂其中深意的傅新桃脸红了红,却依然点点头。   萧衍仍笑,一双眼睛看着眼前小娘子含羞带怯、脸若芙蓉,心中欢喜,眼神随之炙热起来。傅新桃感觉到他直勾勾的目光,愈有些不好意思。气氛变得暧昧旖旎,想要开口缓和,反而被打横抱起。   傅新桃便不想说话了。   她一张脸埋在萧衍的胸前,十分清楚这样的日子是会发生一些什么。   尽管是自己喜欢的人,尽管知道不是需要恐惧的事,但在这样的事情上面,她的情绪和旁的小娘子没有太大的差别——羞赧之余,傅新桃控制不住有几分紧张。   萧衍好似才走得几步已到得床榻前。   下一瞬傅新桃被动作很轻放到鸳鸯喜被上,帐幔落下,她看着萧衍俯下身。   萧衍吻上她的唇的一刻,傅新桃轻轻闭上眼睛。她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侧,也感受到他呼吸逐渐粗重,动作逐渐肆意,又像寻找到猎物的野兽,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架势。   身上的层层束缚被一一解开,越是一发不可收拾。在萧衍越来越不克制的举动之中,她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一叶浮萍,唯有随他的动作而动作,别无他法……   情至深处,她听见萧衍的声音响在耳边,引诱般的语气:“夫人,娘子。”   她终于回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正经喊过他。   然而傅新桃思绪早已混沌一片。   她迷迷糊糊中,手臂勾住萧衍,嘴边浅浅的笑意:“夫君,相公。”   话音落下,嘴唇再一次被吻住。   更大的快感与刺激袭来,傅新桃嘤咛一声,只顾得上紧紧抱住萧衍。   帐幔外,红烛依旧高照。   烛火摇曳中,窗外悄然间下起大雪,庭院墙角,几株梅花在雪中无声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了外婆家,只写出这么多,明天争取多写点,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83章 打趣   雪花静静飘落, 天地茫茫一片。   夜色之中的一整个皇宫,在这样的大雪里莫名流露出落寞之意。   赵淑娴在大宫女的服侍下穿上斗篷,戴好兜帽,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而后提上食盒, 揣上袖炉,乘坐软轿去找自己皇兄。轿子到得东宫,待到宫人一声通禀, 赵淑媛便直接进去了。   外面天寒地冻, 殿内却是温暖如春。   赵祐景穿得有些单薄, 人看起来也有些散漫,独自坐在桌案后喝酒。   “皇兄。”   赵淑媛一面打招呼一面上前,让宫女搁下食盒又示意她们退下。   赵祐景漫不经心撩了下眼皮看她一眼:“这么晚, 跑来孤这儿做什么?”   “来找皇兄喝酒。”赵淑媛低眉笑笑,坦然回答。   赵祐景看着赵淑媛从食盒里取出几碟吃食一一摆在案上, 继而瞧见她当真取出一壶酒、两只酒杯, 不由好笑:“我们宝阳还学会借酒浇愁了?这是怎么?”   赵淑媛跪坐在桌案一侧, 安静把自己准备的菜品都取出来,随后将食盒放在一旁, 方才执起酒壶, 也为自己倒一杯酒。她想一想, 说:“也不是借酒浇愁, 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想喝酒。”   赵祐景眸光闪了闪:“好日子?”   “对啊。”赵淑媛笑笑,“今天不是萧大人和傅小娘子成婚的日子吗?”   赵祐景点点头:“是,确实是,孤还命人备了厚礼送去。”   赵淑媛仍笑, 又轻叹一气,不无遗憾道:“可惜不能去喝喜酒,怕打扰。”   “但还是很替他们高兴。”   她声音低了一点,“就是也不知道找谁分享这份高兴,唯有来找皇兄。”   赵祐景直觉赵淑媛有心事。   然而她现下这幅样子,似乎不大想聊那些,他便暂不追问。   “你年纪还小,酒要少喝点儿。”   交待过赵淑媛一声,赵祐景也没有拦着她、不许她喝酒的意思。   赵淑媛听言,皱皱鼻子抱怨道:“皇兄,我不小了。现在已经是年底……等新年一过,我可要十八岁了,哪里是年纪还小?皇兄不该还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是吗?”赵祐景状似打量她两眼,“瞧着还是个孩子。”   赵淑媛鼓一鼓脸颊:“才没有。”   赵祐景嘴角翘了翘,举起酒杯:“喝酒吗?”   “嗯!”赵淑媛颔首应一声,马上和赵祐景一样举起酒杯,和他干了杯。   烫过的烈酒入喉,立刻感觉到一阵辛辣。   赵淑媛第一次尝这么烈的酒,刺激得五官皱成一团,样子有些滑稽。   正当此时,赵祐景搁下酒杯不疾不徐问:“是陆逊嫌你太小?”   乍从自己皇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赵淑媛一噎又是一呛,剧烈咳嗽起来。   好半天才缓过劲。   赵淑媛不可置信看着赵祐景,张一张嘴,想说什么偏不知该说什么。   赵祐景含笑执壶把两个人的酒杯都重新满上。   他语气平静问:“不是吗?孤以为陆大人会觉得你太小,难道他不觉得?”   赵淑媛:“……”   重点是这个吗?这个是重点吗?!   “我和陆大人没什么。”赵淑媛小声的辩解,“皇兄别这样。”   赵祐景只笑:“陆大人?”   明明和陆逊划清界限,而今和自己皇兄谈论起这个人,赵淑媛仍旧控制不住的害羞。她感觉一张脸都烧起来,索性伸手捂住脸颊:“真的……没有什么。”   “好。”   赵祐景似笑非笑,再一次举杯,赵淑媛继续同他对饮,心里却忐忑。   “陆大人今年倒是当真年纪不小了。”赵祐景并未放过有关陆逊的话题,继续说,“父皇给萧大人赐婚,瞧着一桩美满姻缘。陆大人之前同样立了功,趁此机会为他赐婚,似乎也不错。”   赵淑媛闻言一怔,不确定赵祐景是否开玩笑。   她抬眼小心的看一看自己皇兄,见他表情,不像随口说说,不由垂下眼。   赵祐景仿佛不曾注意赵淑媛的反应,道:“往前见你好像对他感兴趣,总不能做这样的安排,既你对他不感兴趣,以他的年纪,确实不应该再耽误下去。”   这样其实没什么问题,赵淑媛心里清楚,可是多少酸涩。   她原本也以为……   “皇兄说得是。”   赵淑媛掩下心底的情绪,面上恢复之前的笑容,“理应如此。”   赵祐景不认为赵淑媛的心思难猜。   或者该说,非常好猜。   只是,赵淑娴和纪云的事情,到底给了她造成太大的冲击甚至打击。   她失去往日的信心,不停怀疑、否认,乃至选择放弃。   但赵祐景不希望她变成这个样子。   无论是作为一位兄长,还是作为别的什么,都不希望她像这样。   “宝阳,你和南平不一样,陆逊和纪云也不一样。”赵祐景淡淡道,“他们会变成那样,其中有许多的原因存在,这不代表什么,尤其不代表你们也会如此。”   “陆逊倘若对你无意,感情的事的确无法强求。”   “倘若不是,你便不该随便放弃。”   一席话正中她内心深处的想法,赵淑媛惊骇而又茫然的看着赵祐景。   她几乎未曾从自己这位皇兄口中听过类似的话语。   赵祐景伸出手,手掌轻抚赵淑媛的发鬓,微笑:“父皇、母后,还有我这个皇兄,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快乐,希望为你遮风避雨,所以你要相信你不会重蹈娴姐儿的覆辙。”   “你们打小关系好,她后来过得辛苦,你心疼她很正常。”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   赵祐景少见的轻声细语:“她性子温柔、善良,如果晓得你如此,必定心生歉意。你看不得她受苦、看不得她爱而不得,她对你,想必会是一样的心思。”   “冲着她的这份心,你也不应是现在这样。”   “你放心,只要陆逊是真心待你,没有人会为难他。”   赵淑媛目瞪口呆。   她愣愣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赵祐景,半晌回神,先红了眼眶。   “我……”赵淑媛结巴了一下,眼泪扑簌簌的落,哽咽道,“可我总觉得自己不该,凭什么只有我想怎样就怎样,凭什么只有我顺心如意?有时候会觉得害怕,觉得配不上你们对我这么好。”   “你是父皇母后的女儿,你是我妹妹,自然就配得上。”   赵祐景手指揩去赵淑媛眼下的泪,“这种事,不需要为什么。”   赵淑媛可怜兮兮看着赵祐景,抽抽鼻子:“那你呢?”   赵祐景笑:“我怎么了?”   赵淑媛眼睛又红一圈:“皇兄不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赵祐景脸上笑容一变不变,斜睨着她:“你倒有闲心操心我的事。”   赵淑媛垂下眼,眼睫扑闪扑闪,眼泪默默落下来。   “你先把你自个的事弄明白。”赵祐景收回手,“无须想这些有的没的。”   赵淑媛沉默不语。   赵祐景当下选择噤声,自顾自的仰头饮下一杯酒。   他心里却非常清楚。   在这些事情上,他们终究不一样,他不能如她肆意,唯有盼着她顺遂安乐。   “罢了罢了。”赵淑媛以为赵祐景心里惦记着当初的人,见他喝起闷酒,立刻结束话题,转而说,“怎么样都行,皇兄开心、高兴便好。来,我敬皇兄一杯。”   赵淑媛为自己斟满酒,冲着赵祐景举杯。   赵祐景笑一笑:“好,喝酒。”   ·   翌日,萧府。   傅新桃悠悠转醒时,红烛烧尽,外面雪也早已经停了,只是天阴沉沉的。   帐幔里的光线不甚明亮,恍然辨不清是什么时辰。   发呆期间,身上传来的一阵阵酸痛清晰提醒着傅新桃昨夜种种。这会儿回想起来,她仍旧轻易满面娇红。正当时,偏偏旁边伸过来一双有力的胳膊,下一刻,她被萧衍重新抱在怀中。   也不知是萧衍在身边,还是屋里炭盆烧得太旺,傅新桃有些热。   被热乎乎的他抱在怀里更是如此。   傅新桃微微挣扎了一下,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我们是不是该起了?”   “不急。”萧衍话音落,铺天盖地的吻一并落下来。   然后便由不得她。   到底年轻,龙精虎猛的年纪,食髓知味,片刻不愿意消停。   昨天夜里折腾过一整晚也不够。   傅新桃却是真的累,有心迎合配合,抵不住身上没力气,到后来只能任由萧衍肆意。结束之后,她昏昏沉沉被萧衍抱去梳洗,慢慢缓过劲、收拾妥当,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甚至快要到晌午。   “原本还想带上你去陪爹娘用早膳……”   傅新桃靠着萧衍的肩膀,被他如之前那般抱回房间去。   萧衍偏过头,吻一吻她的脸,笑:“不妨事,我早晨让秋杏去知会过了。”   “你怎么还醒得这样早?”傅新桃无奈。   更加卖力的人似乎不是她,却反而是她一觉睡得昏沉。   这般想着,她又笑:“回头……该给你诊诊脉,开点药方……”   萧衍很快反应过来傅新桃话里的意思。   没办法,他的夫人是一位大夫,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打趣他,他是没辙的。   不过萧衍不甘示弱,顺着傅新桃的话,便说:“夫人这话提醒我了,既然我如今有这么一位医术精湛的夫人,许是不必克制、节制,左右她能帮我调理回来?”   傅新桃:“……”   这个人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荤话的啊?!   “不能,不可以!”回到房间,觉察到萧衍手臂收紧,抱着她往床榻的方向去,傅新桃连忙开口,“萧衍,该用午膳了,中午再不出现,爹娘都该笑话我了!”   萧衍好似无动于衷,把人放在大红的喜被上。   他手臂撑在傅新桃身侧,将她圈在其中,挑一挑眉:“直呼大名?”   “没有,夫君听错了。”傅新桃耍赖,手臂勾住萧衍的脖颈,凑上去主动吻一吻他,诱哄的语气,“乖,我们去找爹娘用午膳,好不好?”说话间复亲一亲他,继续问,“好不好?”   “好。”   萧衍见她撒娇就没了脾气,禁不住柔声附和。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ω\*) 第84章 礼物   被萧衍绊住了, 磨磨蹭蹭,直到晌午,傅新桃终于回去傅家。寻常情况下, 小娘子出嫁后, 回门有回门的规矩, 不过这些规矩在傅新桃这儿、在萧衍这儿都是不作数的,不提两家挨得这样近。   当初从边关回来时,其实嘉平帝曾想赐萧衍一座新宅, 但他没有收。   后来也没有考虑过要搬走。   成亲之前, 有人和萧衍问起过他, 要不要趁此机会另寻一处更大的宅子。   萧衍稍微考虑一下便很快否认这个建议。   住在这里挺好的。   何况,正因两家离得近,傅新桃想和父母见面十分方便。   他已经是这样, 再无机会见自己的爹娘,他倒是希望傅新桃能多陪一陪长辈。且说起来, 傅大人和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能时时相见会多几分慰藉。   萧衍牵着傅新桃的手穿过傅家庭院时, 扭头朝着院墙的方向看过去几眼。   傅新桃注意到他举动,便问:“在看什么?”   萧衍收回视线, 平静回答:“总觉得现在不够方便。”   一时反应不及的傅新桃眨眨眼:“不方便?”   “嗯, 我们从家里过来, 得绕一大圈路。”萧衍说着, 脸上淡淡的笑,“这两座府宅本就有一道墙是连着的,如果能把院墙打通,造一扇门出来,会很便宜。”   哪里想得到萧衍是在考虑这个?   傅新桃惊奇看着他, 想一想又含笑支持:“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确实。”萧衍认真瞥一眼傅新桃,语气里些许调笑的意味,眸光微闪道,“要是当初便有这么一道门,你也不必费心费力,想许多法子给我送宵夜吃。”   忽然间提起这些旧事。   傅新桃瞪大眼睛,又羞又恼:“我后来没有了!”   “是,后来再也没有了。”萧衍将傅新桃的手握得更紧,和她十指相扣,不无哀怨,“我那时不晓得不会再有,多少有过期待……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太迟。”   傅新桃被萧衍说得噎一噎。   彼时不知他心思,不免有许多顾虑,有些事终归须得克制。   “以后会有的。”   她软下声音,对萧衍说,“以后不但会有,还会有很多。”   傅新桃说得正经,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承诺的意味。   萧衍但笑:“那就多谢夫人了。”   两个人不紧不慢走到正院,廊下候着丫鬟婆子,见到他们纷纷行礼。傅新桃问过一句,便知自己爹爹娘子都在,且晓得他们过来,正当等他们一起用午膳。   没有在廊下多停留,萧衍牵着傅新桃进屋去。   徐氏和傅诚正坐在罗汉床上说话,见到他们,傅新桃笑着喊:“爹,娘。”   傅新桃快步朝两位长辈走过去。   萧衍略迟一步,随她上前,也同傅诚、徐氏见礼。   两位长辈见傅新桃面颊红润、萧衍精神抖擞,心里都是欢喜的。彼此往前已足够熟悉,而今虽然多一层关系,但在对待萧衍的态度上,他们只略熟稔两分,招呼女儿和女婿一起用饭。   知道萧衍和傅新桃会回来用膳,徐氏让厨房把午膳准备得异常丰盛。   一顿饭吃好,萧衍对傅新桃低语过一句,惹得傅新桃瞪他一眼。   她才出嫁第一天。   这人竟就要和长辈提打通院墙之事。   萧衍见傅新桃不好意思,故意笑问:“好不好?”   傅新桃气呼呼的回:“不好。”   傅诚和徐氏听见他们的对话,一时朝他们看过来。   徐氏更笑问:“在说什么好不好?”   萧衍看一看自己身边的小娘子,只笑不说话。傅新桃斜眼瞧他,鼓一鼓脸颊,正想开口,却被身边的人在桌下握住手。她一怔,萧衍先一步道:“是我在想将我们两座府宅打通的事情。”   “原就挨着,如今两家形如一家,若能打通院墙,来往会更方便。”   “却不知岳父岳母意下如何?”   未曾预想是这么一件事,两位长辈难免意外。   但傅诚思索片刻,便颔首说:“也好,往后你们回来吃饭便不必绕道。”   “多谢岳父岳母体谅。”   萧衍一面应声,一面去看傅新桃,脸上笑容愈深。   傅新桃领悟出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得意。   她笑容无奈,学着萧衍之前的样子,在桌下悄悄捏一捏萧衍的手掌。   ·   用过午膳,陪傅诚、徐氏喝过两盏茶,傅新桃和萧衍回了萧府。傅新桃任由萧衍牵着,信步闲庭般迈步走进府里,心思松散下来,人不自觉神游,却蓦地听见萧衍说:“带你去个地方。”   傅新桃当即回过神。   她扭头去看萧衍,好奇问:“去哪儿?”   萧衍一笑,故作神秘:“就在府里,你去了就知道。”   傅新桃觉得萧衍这幅模样,猜测多半是惊喜,故而也笑说:“好,烦请萧大人带路。”   萧衍配合点点头笑:“遵命。”   之后,他牵着傅新桃在府中闲逛,不怎么着急的模样。   萧府的布局从来没有大改过,萧衍离开多年回来,至多无非是命人修葺,是以,纵然不曾有机会在这个地方长住,但因小时候来往得频繁,傅新桃对萧府并不陌生,亦无须萧衍特别介绍。   然而,当萧衍带她走到一处闲置的院落外面时,傅新桃愣了愣。   她不明所以,问:“这儿有什么?”   “进去看看。”   萧衍继续卖关子,示意傅新桃上前开门。   傅新桃在他的鼓励下走到院门前,动手将门推开,满怀期待往院子看,只见一整个院子空空荡荡,不见任何特别之处。只看得出打理过,干净整洁,不见杂乱。   普通的一个院子,萧衍不至于弄得这么神秘。   抱着这般想法的傅新桃,有些不甘心的抬脚走进院中,仍没有收获。   她站在院子里仔细环顾一圈,依旧发现不了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傅新桃回头去看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萧衍:“还有呢?”   萧衍不紧不慢走到傅新桃旁边。   他牵过她的手,低头看着她问:“专门给你准备的,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虽然和自己预想的不同,但是傅新桃不想打击萧衍,因而说,“你花了心思在里边,我怎么会不喜欢?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费心思专门给我准备这么一个地方?”   “来。”   萧衍牵着傅新桃到廊下,走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外,推开门。   傅新桃朝房间里面看过去一眼,复又多看得几眼。   收回视线,她微微仰头望向萧衍,不甚确定问:“书房?”   “对。”萧衍点点头,没有带傅新桃进去,而是换了挨着的另外一个房间。   和之前一样,他主动推开房门。   傅新桃的目光跟随萧衍的动作,望向这个新房间。和方才那间布置成书房的屋子不大一样,这一间……她脚下步子动了动,自顾自进去,在屋子里来回转一圈。   “这儿是用来做什么的?”   傅新桃心里有所猜测,却依然折回萧衍身边问他。   萧衍不再隐瞒,认认真真说:“算是给你准备的药堂?往后你有需要研究病例、药方的时候,都可以在这儿。外头药馆有的一些器具,我让他们都原样准备了一份,有不周道的,你再吩咐便好。”   在瞧见房间里的药碾子、小铜秤、研钵、捣药罐等等东西时,她就猜到了。   但听萧衍亲口告诉她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她素来聪明,不认为萧衍的这番心思多么难懂。傅新桃心中欢喜,脸上笑容不自觉变得灿烂,仰头殷殷切切望着萧衍,咬一咬唇,终是明知故问:“怎么想到要给我准备这么一个地方?”   “想着要送你什么礼物好,后来想到这个。”   萧衍微笑,手指轻抚傅新桃的面庞,“希望你会喜欢。”   傅新桃握住萧衍的手,正经回答:“喜欢,非常喜欢,而且非常惊喜。”说话间,她垂下眼,低头一笑,“之前以为会送我库房钥匙之类的,所以还很意外。”   “给不给你库房钥匙倒都一样,我的自然都属于你。”   萧衍说,“不过,我不想用这个束缚了你……没道理你成了我的夫人,便不能自由自在。”   傅新桃在傅家的时候,傅诚和徐氏很尊重她,她想要做什么他们都支持。   萧衍希望傅新桃和他在一起也是一样的。   府里人员不复杂,有些人口繁杂的人家那一套持家之道,在萧衍眼里并无多大用处。繁杂琐事交给底下的人管,她可以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傅新桃喜欢研究医术便研究医术,愿意去义诊便去义诊。   无论她做什么,他也都是支持的。   萧衍的话虽然点到为止,但傅新桃全都明白。   她感觉到他一颗真真切切的心,只愿她好,只想她快乐。   心神荡漾中,傅新桃想到萧衍自己。   确实,她喜好医学,愿意付出许多精力在这件事上,而萧衍……   “那你呢?”傅新桃轻踮脚尖,一双手捧住萧衍的脸,目光落在他的精致眉眼,细细描摹。停顿过几息时间,她继续问,“你志不在北镇抚司,有没有想过以后?有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能更新,先来更一章,睡觉前争取再更一章摸摸大! 第85章 考虑   无论是萧衍的父亲、兄长, 还是他自己,都在沙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他自幼习武,除去武艺, 学的同样是忠君爱国、保家卫国。   这其中是有许多辛苦的。但不管在萧衍小时候, 抑或后来他长大, 奔赴战场,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犹豫,未曾生出半分退缩与退让的心思……在傅新桃眼里, 如此种种便是他志向的证明。   萧衍回到京都, 成为锦衣卫指挥使。   这一方面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另一方面,是他自己想要查清当年的事情。   如今那些都已真相大白,始作俑者皆已伏诛, 萧衍也该放下了。傅新桃便想,也许他会想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下来, 去做一些其他的、更喜欢做的事。   但是他们成婚了, 拥有属于他们的小家。   说不定, 萧衍会因此生出顾虑,选择放弃自己的追求。   毕竟有些事危机重重, 一旦发生意外, 必然导致许多人的痛苦。   哪怕萧衍不说, 傅新桃依然能理解他的想法。   不过——   正如萧衍希望她能自由快乐, 她对萧衍的心是一样的。   她同样希望这个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不因为她而多出许多束缚。   傅新桃把话问出口之后,便耐心等待萧衍的回答。   萧衍却只是沉默的用一双眼睛看着她,始终没有出声,没有开口说什么。   等得片刻, 傅新桃才追问:“是不想告诉我吗?”   她当然晓得不是如此,却故意这么问了。   萧衍掌心覆上傅新桃的手背,落下她捧住自己脸颊的双手,好好握着。他垂下眼,瞧着自己掌心里傅新桃细细嫩嫩、修长好看的手指,半晌忽然轻轻一笑。   傅新桃还想问,来不及把话说出口,反而被萧衍展臂抱在怀里。   她感觉到萧衍将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窝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   “我懂了。”   萧衍的声音响在耳畔,傅新桃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却又来咬她的耳朵。   闪避不及,柔软的耳垂被含住,身子也酥麻半边。   幸好很快被放过。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你为我整日提心吊胆的。”萧衍低声道,“我晓得你会体谅我,不会心生埋怨,但终归十分辛苦,我舍不得让你受这份苦。”   不知是被萧衍之前行径闹的,抑或这些话太令人动容,傅新桃伸手抱住他。   和萧衍那般,她声音很低:“有这份心就足够。”   “而且,我们可以不分开的。”   傅新桃眼帘轻抬,对上萧衍视线,认认真真说,“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很多驻守边关的将军,不也是和夫人、孩子一起的吗?或许那儿的条件不如京都,但我想,不至于辛苦到哪里去。我小时候跟在师傅身边,也谈不上锦衣玉食啊,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萧衍不语,傅新桃再接再厉:“再则,我以前便羡慕师兄能云游四方,结交许多名医,从这些人身上学习很多在京都学不到的东西。若去到边关,想必也能同边关的大夫有这样的交流。”   “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撒着娇往萧衍怀里蹭一蹭,“夫君好好考虑一下?”   娇娇软软的身子抱在胸前,听她声音软糯,萧衍喉结滚动,越收紧手臂。   萧衍松了口风:“好,我答应你,会考虑。”   “好!”   傅新桃甜甜答应一声,踮脚亲一亲他,满面春风转身想往外走。   才走出去两步,萧衍从背后拉住她。   傅新桃被萧衍的动作带着转身,下一刻便被萧衍抱起来,被迫坐到桌案上。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没有坐稳的傅新桃手指紧紧攥住萧衍的衣襟。却近乎同一时间,站在她面前的萧衍已经俯身吻住她的唇,叩开她的牙关,卖力吻她。   什么话便都说不出来。   傅新桃脸颊微红,微微后仰,承受他的一腔爱意。   ·   离开这个院落以后,萧衍带傅新桃去祠堂上香,算是见过萧家的长辈们。后来,两个人回去一起睡了个午觉,醒来萧衍吩咐管家事情,傅新桃带上春雨、秋杏回自己的书房去搬了些东西过来。   这个时候,傅新桃仍不觉得如何。   然而第一天过去,她终于发现,萧衍不似她以为的那般理智与克制。   之后连续数日的时间,傅新桃没能回傅家陪父母吃饭。   萧衍太能折腾人,抗议全无用处,她每每被折腾得满身疲惫、不想动弹。她忍不住埋怨,萧衍便会抱着她笑得无辜亲吻她的脸颊,让她好好休息。只是休息过后,又是新一轮的耳鬓厮磨。   放纵之外,到底晓得收敛。   临到休假结束,萧衍恢复一贯的正经,傅新桃松下一口气。   隔天萧衍须早起上朝,她勉强睡了一个好觉。   到得第二天早上,萧衍起来的时候,她从困倦中勉强醒来,帮萧衍梳头。   铜镜里映出傅新桃睡眼惺忪的迷糊模样,萧衍失笑,侧头摁住她的手,从她手里取走木梳:“还是我自己来吧。”他利落自己动手将头发束起,复打横抱起傅新桃,把人送回床榻上。   “还早,多睡一会儿,前些时候都没睡好。”   萧衍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我去上朝了,中午回来和你一起用饭。”   傅新桃躺回暖烘烘的被窝里,浑身舒服,含笑点点头:“好。”她从锦被里探出手,拉一拉萧衍的手叮嘱他,“若有事耽搁,便让苍术回来和我说一声。”   “好。”   萧衍把她塞回被窝里,帮她掖好被角,“睡吧。”   不多会儿,萧衍出去了。   房间里面安静下来,傅新桃也很快重新睡去。   终究是年底附近,诸事繁忙,除去这一天外,萧衍中午都没能抽出空回府。他不在,傅新桃便会回傅家陪自己娘亲用饭,用过饭再回来,忙自己的一些事。   至于晚膳,有时候他们回傅家和傅诚和徐氏一起吃,有时候两个人吃一点。   怎么样都是其乐融融。   萧府上下浸染在萧衍和傅新桃新婚的喜气中,也事事和谐顺心。   这股喜气尚未散去,新年便已到来。   年夜饭当然是在傅家吃的。   傅诚和徐氏这一次提前好准备两封厚厚的红包,一封给女儿,一封给萧衍。   但这个新年,过得不怎么消停。   大年初二的清早,萧衍和傅新桃方才起床梳洗妥当,有缇骑递来消息,说前荣王赵让和前荣王妃在大年初一的夜里自尽了。造反一事以后,赵让及其夫人、儿子被抓获,嘉平帝让赵祐景负责处置。   作为太子的赵祐景最终顾念亲情,留下他们性命,将他们贬为庶民。   人安置后好,也着人暗中看守,却发生这样的事。   消息传回京都,悄悄派可信之人前去再次确认,嘉平帝下令将他们厚葬。   朝堂内外皆称赞皇帝陛下贤明仁厚。   有些话、有些事不能说得太透。   但这件事情发生以后,确实许多人都松下一口气。   得知这个消息的赵淑媛心情变得沉重,因为她忍不住想起了赵淑娴。于是哪怕是在新年如此热闹的气氛之下,她仍旧不大提得起劲,对什么都不免恹恹的。   直到元宵这一日。   夜幕降临之际,沐浴过后的赵淑媛坐在窗下发呆,赵祐景突然来找她了。   这是颇为稀罕的事情。   赵淑媛在惊讶里听闻自己皇兄要带她出宫去逛灯会,终于打起精神。   “皇兄今天怎么有这样的兴致?”   她诧异不已,拉一拉赵祐景的衣袖,不确定问,“皇兄当真带我出宫玩?”   “自然。”   赵祐景抬脚往外走,“你收拾一下,我在外边等你。”   机会难得,不想错过的赵淑媛很快收拾妥当,去殿外找赵祐景。   他们先乘软轿,后又换乘马车出宫去了。   京都的元宵夜长街花灯如昼,人流如织,十分的热闹。赵淑媛跟在赵祐景身边一边抓着糖葫芦吃得开心,一边走走看看,研究摊贩们在吆喝售卖的新奇玩意们。   他们去逛灯会,顺着人群往前,在精致的花灯前流连。   今年的灯会和往年一样有狮子灯的表演。   喧天的锣鼓声中,扮做狮子的表演者们互相配合,围着一个狮子球,或站立、或抱球、或抖动、或起伏,几只狮子都活灵活现,既威武又有趣。表演很精彩,附近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叫好。   被四周这种热闹喜悦的气氛感染,烦闷情绪被赵淑媛抛在脑后。   她变得兴致勃勃,脸上有笑,看表演看得很认真。   什么时候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也没有注意。   等到一轮表演结束,赵淑媛想和自己皇兄分享感受,才惊觉赵祐景不在。   不但皇兄不在,在她身边的,还是某一位许久不见的……赵淑媛视线落在陆逊脸上,周遭的吵闹声音仿佛骤然消失,她什么都听不见,甚至呆愣站在原地。   陆逊也看她,同她四目相对,静默不语。   如此不知过得多久时间,喧嚣声响逐渐回拢,赵淑媛回过神,转身便走。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陆逊。   倒不如……不见。   赵淑媛不管不顾埋头往前走,紧紧抿唇,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直走到一座石拱桥上,觉察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回头看一看,发现跟在她身后的人是陆逊,闷头再走几步,又停下来。   “陆逊,你干嘛?”   赵淑媛凶巴巴的语气,瞪着不远处的人。   陆逊缓步上前,正经的回答:“趁着元宵佳节,出来逛灯会。”   “顺便再看一看意中人。”   赵淑媛莫名心跳了跳,别开眼问他:“什么意中人?”   陆逊往前一小步,离她近一些,继而低声说:“眼前人是意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半终于写完啦,晚安晚安! 第86章 诚意   眼前人是意中人。   如是一句话, 话语直白,意思浅显,很难叫人听不明白。   赵淑媛却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话。   比起羞涩的情况, 她只是无端满心委屈, 眼睛一热, 几欲落泪。   她很想问一问陆逊为什么。他们之间确实有过一段在她看来快乐的时光,她也从未探究过陆逊待她态度转变的因由……但终归是有原因的,否则他原本对待她的态度称得上有几分的不近人情。   赵淑媛定定看得陆逊片刻。   最后仍什么话都没有能说出口, 她低下头去, 转身继续往前走。   不知何时起, 头顶响起烟花炸裂的动静,出来游玩的百姓们纷纷驻足欣赏绚烂烟火。唯有赵淑媛脚下一刻不停自顾自往前,哪怕不知去向何处, 哪怕漫无目的。   她想起赵祐景和她说过的许多话。   今夜同样是她的皇兄主动带她出来逛灯会的,这会儿却不晓得人在何处。   赵淑媛如何迟钝, 此时也已然意识到陆逊的出现绝非偶然。   难道是她皇兄的意思么?为什么?   想着这些, 赵淑媛又心乱如麻。   说出口的话要怎么收回来?要是一会儿变一个主意, 是不是会惹人厌烦?   她以前时常以为这事儿简单,无非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便足够。真正置身其中, 才发现看似简单的事情可以如此复杂。连她这样的人, 竟都有畏缩不前的一天。   赵淑媛并不喜欢这个样子。   她还是喜欢简单一些的, 能像最开始那样……就好了。   闷头走出去很长很长一段路以后, 当赵淑媛从胡思乱想中抽离思绪,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走到东梁河的河提附近。河边有不少年轻男女在放河灯,河堤上也有人在放孔明灯,到处是欢声笑语。   她停下脚步, 茫茫然的站在原地,良久暗暗叹一口气。   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赵淑媛丧气转身,想回去试着找自己皇兄,复瞧见依然跟在她身后的陆逊。   这个人手里甚至提着一盏孔明灯和一串河灯。   刚刚明明还没有的呢。   显然是跟着她一路过来的时候,寻机自个去买的。   赵淑媛弄不懂陆逊这是想要做什么。   她沉默,和她隔着一段距离的陆逊抬脚走到她面前问:“去放河灯吗?”   赵淑媛拧眉。   陆逊忽而又开口说:“殿下,冒犯了。”   随后,她手里被陆逊塞过来一串河灯,手腕却被陆逊拽住。   陆逊直接带着她往河岸的方向走去。   心里纵然在想要甩开这个人,但一双眼睛看着陆逊的背影,赵淑媛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保持之前沉默的样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最后同他走到河边。   孔明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   赵淑媛眼瞧着陆逊从她手里把河灯收回去,继而把它们一个一个解下来。   做完这件事以后,陆逊蹲在了河岸边,掏出火折子,是一副要点燃河灯的架势。赵淑媛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垂下眼看看他,再朝四周看看,不由得紧紧抿唇。   一手火折子一手河灯的陆逊这会儿稍微抬起头望向她。   赵淑媛便别开眼,耳边听见他稀松平常的语气问:“站着也好放河灯吗?”   直到此时,陆逊这句话说出口后,赵淑媛骤然醒悟自己心底的郁闷。   陆逊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实在太过平静了。   仿佛更早之前,她从未冷落过他,从未说过那些淡漠的话。   也像是他们关系一直很好。   思及此,赵淑媛猛然记起宫里兵荒马乱、赵淑娴永远离开她那一天。她当时只顾着伤心痛哭,没有太在意其他的,但那会儿……陆逊确实一直都耐心陪在她身边,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念头转动,眸光微闪的赵淑媛终于同陆逊那般蹲下身。   她从他手里双手接过河灯,好好举着,待他用火折子点亮便小心放入河中。   京都的冬天虽冷,但东梁河终年不结冰。   潺潺水流将被游人们放入河中的河灯送向更远的地方。   此时河面上挤满了河灯,烛火点点,宛如星河,无声中织就一片动人光景。赵淑媛知道寻常百姓会以河灯寄托对故去亲友的哀思,是以依着陆逊的意思,顺从将他买下的那些河灯一一放完了。   最近天气本就冷得厉害,夜晚尤甚。   起身时,赵淑媛发现自己蹲得片刻腿便麻了,又或许是被冻的。   她当下身形不稳,陆逊眼疾手快扶住她。   手掌用力托住她的小臂,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丝逾越。   赵淑媛很快重新站稳,且过河拆桥,抽回手。   安静之中,她望向河面上顺流而下的一盏盏河灯,犹豫再三,终是开口。   “陆大人,为什么?”   赵淑媛没有看陆逊,轻声问他,“这样……还有意义吗?”   陆逊站在赵淑媛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闻言,他静静回问:“不知殿下说的这样是指哪样?”   赵淑媛觉得陆逊是在装傻。   她皱一皱眉,把话又说开一些:“我都不理你了,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其实说出这句话,赵淑媛心里多少忐忑。于是也知……自己并没有真的做到把陆逊这个人从心底赶出去。她下意识绞着手指,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想要听陆逊的回答,又有些怕听到他的回答。   时间像是走得极慢,他也苦等不到陆逊开口。   赵淑媛恍惚生出这种念头的同时,陆逊的声音便响起她的头顶。   “我比殿下要年长八岁。”   “彼时殿下正当豆蔻年华之际,我已是弱冠之年,成为了一名锦衣卫。”   这些和她那个问题,有关系吗?   赵淑媛疑惑,悄悄掀起眼皮飞快看一眼陆逊。   不经意对上陆逊温和的目光,她垂眼,蹙眉问道:“所以呢?”   然后赵淑媛听见陆逊继续说下去——   “因为中间相隔的这八年时间要比殿下经历得更多,所以能理解殿下的许多想法,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可以做到不单纯只看表面,便也不会由于某个表象而轻易误会与误解,去随意否认。”   赵淑媛觉得陆逊的话很绕,她听得似懂非懂。   想要说什么,犹豫一瞬,她又压下冲动,半晌轻声说:“不明白。”   “你之前确实对我不理不睬,但我不会认为这有什么,我能理解你心里的挣扎、明白你心里的难过、晓得你心里的挣扎……我既年长你许多,本该多些耐心。”   陆逊把话说得比之前更加直白两分。   “殿下一日想不通我便等一日,可以一直等到殿下想通为止。”   “或是,等到殿下看中别人,也一样。”   怎么就看中别人了……   赵淑媛暗暗嘀咕,却同样因陆逊的话而鼻尖发酸。   她这会儿越发说不出话,唯有依旧沉默不语。   陆逊复道:“若殿下当真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离开。”   “我是不想见你……”   一句话脱口而出,只有自己知道是违心话,赵淑媛懊恼得恨不得咬舌头。   片刻,陆逊回应她一声:“好。”   话音落下,耳边传来有人离开的脚步声,她深深埋下头去。   身后当真再没有动静传来。   赵淑媛站在半天,小心翼翼回过头,陆逊已不见踪影,真的离开了。   是她自己要开口赶人。   人走了,又是她自己难过后悔。   谁能受得了像她这样的矫情和反复不定?   赵淑媛自己都对自己嫌弃起来,她心情低落,不愿离去,索性寻到河边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吹冷风,而陆逊丢下的那盏孔明灯被她从河边抱过来放在脚边。有暗卫保护,倒不至于有危险。   瞧瞧被遗弃的孔明灯,她悠悠叹气。   一阵寒风呼啸,赵淑媛裹紧身上的斗篷,考虑是否要把这盏孔明灯放了。   倘若直接遗弃在这河岸附近……怎么想怎么可怜。   纵然是这么考虑的,一时半会不愿折腾,赵淑媛坐在大石头上没动。   回想陆逊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试图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一面想,一面不由得对着河岸边成群结队、笑容洋溢的少年少女们神游天外。人在走神,身后的动静全无所觉,连听见声音都反应不及。   耳边犹似响起陆逊的声音,赵淑媛愣一愣,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她手掌捧住脸颊用力揉搓了两下,整个人也变得清醒。   河岸边游人渐渐稀少,想着自己大约该回去了,赵淑媛起身准备放孔明灯。   放完孔明灯,她就去找她皇兄。   一个念头尚未消散,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定睛去看,发现先前离开的陆逊不知道为什么又折回来了,赵淑媛心底下意识生出欢喜之意。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他一双手满满当当的东西。   赵淑媛往后退开一步,仰头望向陆逊:“你……”   停顿几息时间,她终于把话问出口,“你刚刚不是走了的吗?”   “是。”   陆逊颔首,肯定赵淑媛的话,继而道,“可也没说,不会回来了。”   赵淑媛:“……”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回来做什么?”   赵淑媛气鼓鼓,却不知眼角眉梢都泄露笑意。   陆逊默然,把一个手炉塞到她手中,冻僵的手指立时感受到一阵一阵的暖。   她一颗心也跟着变得软乎乎的。   “来。”趁赵淑媛没有回过神,陆逊带她重新在大石头上坐下,而后从拎回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他把小馄饨端到赵淑媛面前,赵淑媛手忙脚乱放下手炉,伸手接过来。   一碗馄饨冒着袅袅热气,亦香气扑鼻,诱人非常。   陆逊又从食盒取出一把干净的瓷勺放到汤碗里,对赵淑媛说:“吃吧。”   她端着汤碗,看看陆逊,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喝了一口热汤。   汤底似乎用的猪骨汤,意外鲜美。   赵淑媛被这一口热汤勾起食欲,不再客气,埋着头不吭声把一碗小馄饨吃完,到最后连汤水都没有剩下。一碗滚烫吃食下肚,寒意被驱散,浑身变得暖洋洋的,极为熨帖,她舒服得眯起眼睛。   陆逊从她手里取过汤碗放回食盒里:“味道怎么样?”   一语惊醒赵淑媛,她连忙收起一身懒散,恨不得正襟危坐:“还行吧。”   她的回答换来手里被塞回那个暖烘烘的手炉。   以及陆逊的反问:“是吗?”   赵淑媛觉得他这两个字听来奇怪。   却没有时间细细分辨,复听见陆逊说,“我尝尝看。”   陆逊这么说,她自然以为食盒里面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碗没有动的小馄饨。   因而当陆逊吻上她的唇时,赵淑媛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赵淑媛却陷入惊恐情绪无法维持平和淡定,她呆愣愣看着陆逊,瞠目结舌。   “你、你、你!”   艰难从惊恐中抽离,赵淑媛手指点着陆逊,欲哭无泪,“你怎么这样?!”   她舌头打结,连指责的话语都软弱无力。   赵淑媛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巴,泪光点点挪一挪位置,远离陆逊。   见她这样的反应,心知是吓到她了。   当初的事,她也当真半分不记得,陆逊尴尬轻咳两声。   “是还殿下的礼物。”   陆逊不得已厚着脸皮道,“那个时候和殿下说好了可以还回去的。”   赵淑媛:“???”   她越觉得陆逊有问题、不对劲,开口便带哭腔:“什么礼物?哪有礼物?”   陆逊见赵淑媛这般,有些傻里傻气又有些可爱,反而是笑。既提起旧事,他不再遮掩说:“是去年的事情了。那一日殿下在傅家喝醉了酒,我送殿下回宫的时候,殿下送我的礼物。”   “当时,殿下吐了我一身。还把镯子还回来,说不要了。”   “殿下第二日还说要赔我新衣服,可惜直至今日……也没有等到。”   赵淑媛:“……”   字字句句勾起她的羞耻回忆,想要装不记得都装不成。   “不过还是该说声抱歉。”   陆逊往前两步,俯下身看着赵淑媛,“我以为殿下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兴许是方才两个人嘴唇碰触的柔软感觉有些熟悉。   此时此刻,在陆逊对她说完这句话以后,赵淑媛脑海飘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画面里的她一双手捧住陆逊的脸。   并且凑上前对他做出如刚刚他对她做下的事。   赵淑媛不可置信。   她结结巴巴问陆逊:“我……我那天强行、强行占了你便宜?”   “也不是。”   陆逊发现她不是完全不记得,便说,“是我没有拒绝。”   赵淑媛顿时脸红了红。   她偷偷挪开捂住嘴巴的手,控制不住别过脸咬着唇笑。   “可我还是不明白。”偷笑之外,赵淑媛努力正经道,“你后来为什么就对我态度转变了?”她瞥一眼陆逊,“难不成是我身上有什么你可以图的东西?”   “算是吧。”   陆逊没有否认,赵淑媛再一次瞪大眼睛。   在她的注视之中,陆逊说:“起初确实以为殿下只知任性骄纵,高高在上,以为不齿。及至后来但在畅春园,殿下无意失态,打嗝不止,羞红了脸,不敢见我,便晓得自己片面了。”   陆逊提起的,是在赵淑媛看来记忆深处又一桩羞耻的事情。   她脸上烧得愈厉害,火辣辣的。   “在那个时候忽然明白,殿下或骄纵或任性,却也一样有鲜活的、与常人别无二致的一面。”陆逊一笑,“抛开偏见认真仔细观察,自能发现殿下许多长处。”   赵淑媛被夸得惭愧。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长处,怎知在陆大人眼里并非如此……   “谢谢。”   赵淑媛小小声和陆逊道一句谢,满心期待他多说两句,却发现没有下文。   她忍不住发问:“没了?”陆逊只笑,她尴尬的摸一摸鼻子,望见旁边被冷落到底的那盏孔明灯,站起身说,“没了那算了,就这样吧,我去许愿放灯。”   赵淑媛抱着灯往空旷处去。   陆逊含笑不紧不慢跟上,故意问:“殿下许什么愿?”   “才不告诉你。”   赵淑媛轻哼,嘴边浮现笑意,口中却念叨着,“问多少遍都不告诉你。”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此刻心里想的,除去陆逊,还是陆逊。   那些别别扭扭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赵淑媛想,她不能不认输。   自欺欺人最无用,她现在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这个人?   左右放不下。   那么或许得听她皇兄的,好好揣在心底,不要错过,不该错过。   最重要的是……   原来陆大人,也喜欢她呀。   这个想法清晰闪过脑海,赵淑媛美滋滋扭头看一看陆逊。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她彻底按捺不住,丢开手里的孔明灯,两步蹦过去,一把将陆逊抱住,脸埋在他胸前,享受他怀抱的温暖。   “陆大人,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不理不睬。”   赵淑媛低声道歉,“明明是我先对你心怀不轨的……以后不会了。”   “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当真!”   陆逊展开双臂反抱住身前信誓旦旦的人。   他笑一笑问:“只是如此?殿下道歉的诚意呢?”   赵淑媛从陆逊怀里抬起头来,看清楚他眼中的认真与炙热。她眼睫轻眨,略略思索过,示意陆逊俯下身,之后靠近他耳边低语:“本公主永远喜欢陆大人。”话音落,一个吻也落在陆逊嘴角。   做完坏事便要逃。   可惜被禁锢在一个怀抱里逃无可逃。   然后,属于陆大人的吻落下来。   赵淑媛在这样格外甜蜜的亲吻中心绪沉沦,变得晕晕乎乎。   远处天幕之上,又有一声接着一声烟花炸裂。   但这一刻,夜空之下的赵淑媛和陆逊,他们的世界只剩下彼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哎呀哎呀(*/ω\*) 第87章 计划   元宵节过, 杨正安和邢丽春一起来向傅新桃、萧衍辞行。   他们要去外地一阵子。   这一趟涉及到邢丽春父亲的旧案。当年种种已经水落石出,邢丽春父亲被牵扯进去的那桩案子得以翻案,也算能告慰父母英灵。她这次离开京都、回祖籍是为了后续一些需要操办的事宜。   邢丽春要走, 杨正安不想放她一个人, 自然陪她前往。   傅新桃在大年初二便得知自己师兄的打算, 医馆也将暂时由她打理。   这些事情都提前商量妥当。   今天、明天医馆休业,杨正安和邢丽春来道别,一并将钥匙交给傅新桃。   既知他们要走, 傅新桃和萧衍在府中备下小宴为他们饯行。   翌日清早, 小夫妻更是一路把人送到城门口。   杨正安和邢丽春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 萧衍也扶着傅新桃上马车准备回府。   两个人路上说起要打理一段时间那间医馆的事情。   更早以前,傅新桃时不时会去医馆坐诊,并且多为义诊, 和医馆的药僮们、附近的百姓们都已比较熟悉。再加上她往日义诊积累的名声,帮忙维护好医馆这事是不至于有太多难处的。   但可以预见会为此而忙碌。   精力放在这些上面, 难免对其他一些事顾虑不周, 比如府里的事情。   聊到医馆以后, 傅新桃和萧衍略提了提。   萧衍听言,握住她的手笑一笑说:“我想的倒不是这个。”   傅新桃便顺势问:“还有别的?”   “嗯。”萧衍看着她, 手指蹭蹭她的脸颊, “这些日子你要抽不开身了。”   乍一听和她之前说的没有差别。   不过傅新桃明白, 萧衍话里是有其他意思, 否则不必多提一遍。   “夫君有什么计划?”   思索半晌,傅新桃问,“且计划里的一项也是离开京都?”   萧衍便迅速啄了一下她的唇:“夫人聪明。”   傅新桃抽回手,推开萧衍凑过来的脸问:“是要去外地办差还是什么?”   “不是。”萧衍坚持不懈重新凑上前,把傅新桃抱个满怀, “是想和你一起去江南玩一圈。那时候在南直隶,我累你操劳,更没机会陪你好好看看江南风光。”   傅新桃眼底闪过惊喜之色。   和萧衍同游江南,她自是高兴,却仍有顾虑:“那在京都的事务怎么办?”   “撂挑子不干?”   耳边响起萧衍的声音,傅新桃从他怀里钻进来:“夫君想明白了?”   他们之间曾经聊过将来的打算。   那会儿,她和萧衍提及会支持他做想做的事情,他只说再考虑。   现下分明算变了口风。   傅新桃笑意愈浓:“若是如此,再好不过。”   “哦?”   萧衍一笑调侃,“夫人不怕我此后混吃混喝,要你赚钱养家?”   傅新桃故作认真沉思模样:“换个夫君好像也不错?”   纵知这是玩笑话,萧衍依然变得几分委屈:“夫人欺负我,实在过分。”   傅新桃却不买这个账,笑嘻嘻点头:“就是欺负你。”   萧衍顿时间不说话了。   见状,傅新桃又回头来哄他,嬉皮笑脸抱住他:“我家夫君天下第一好,千金不换。”说着便转移话题问起别的,压低声音,问萧衍,“夫君是想好了要找机会辞去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么?”   萧衍斜睨傅新桃一眼,没应声。   傅新桃偷笑,亲亲他的脸,又问了一遍。   萧衍终于开口道:“陛下已是如今这样的年纪,身体时好时坏,年前便做了打算……这两天大概旨意会正式下来,新旧交替不免有些调动,算是个机会。”   言语之间牵扯到的事情,事关重大,说到这个地步谈不上含蓄。   傅新桃会意颔首:“我支持夫君。”   ·   一如萧衍所言,未出两天,嘉平帝欲传位太子的消息从宫里传出来。   荣王的事情平息之后,朝堂上下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因而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   身为太子的赵祐景如今是二十一岁,他自十六岁起便在嘉平帝的授意之下涉足朝事。到得现在,年逾弱冠的他,在朝臣们看来也足以胜任一国之君的位置。   当禅让的旨意正式下来,朝堂上下立即为太子的继位大典做起准备。   一切皆井井有条的进行着。   萧衍准备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事自然与嘉平帝提前商量过,而保证赵祐景顺利登上皇位成为了他在北镇抚司的最后一份差事。他办事向来谨慎,思虑周道,要顾及方方面面,必耗费精力。   是以,傅新桃和萧衍体验了一段同进同出的生活。   他们一起休息,一起醒来,也一起洗漱梳洗、用早膳。   通常情况下,萧衍会先陪傅新桃过去医馆,自己再去北镇抚司。医馆每日来抓药看病的人都不少,傅新桃往往忙碌到傍晚,放衙的萧衍又会过来医馆接她回府。   有时碰上傅新桃正在为病人看诊,他会在旁边安静的等,从不催促。   在傅新桃面前,萧衍脾气一惯很好。   医馆的药僮们起初很是有些怕他,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更不可能攀交情。后来药僮们对他一样没有变得熟悉起来、一样不敢乱攀交情,却因为萧衍在傅新桃面前的表现而对他少了畏惧。   开春之际,赵祐景顺利登基,正式成为大齐的新一任皇帝。   接受群臣与百姓们的朝拜。   去年年底的荣王谋逆一案,朝堂官员被裁撤不少。   后面被提拔上来的官员多是赵祐景中意的,因此现下没有什么太多调动。   这使得萧衍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事备受关注。   萧衍和傅新桃不在意这些。   卸任指挥使后,萧衍赋闲在家,不理会外界纷扰,一心陪伴傅新桃。他依旧勤于练武,不荒废自己一身武艺,除此之外便从每天去衙署改为和傅新桃同去医馆。   去医馆的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之下,他可以帮傅新桃搭一把手。   药僮们把他们的默契看在眼里,直觉得牙酸。   此外,赵祐景尚为太子时,太子妃位置空悬,东宫里也只有一位选侍、一位淑女在他身边服侍。他继承大统之后,此二人各有封赏,但新帝后宫依然亟待充盈,于是特地举办了一次大选。   大选过后,赵祐景的后宫里便多出几位年轻美貌的小娘子。   其中数被封为淑妃的唐念瑶一时间最是风头无两。   傅新桃并无闲情去特别关心新帝后宫的八卦。   只是有一个赵淑媛在,后宫里的许多事,总是会传到她耳朵里。   赵祐景从太子殿下变成了皇帝陛下,赵淑媛这个原本的宝阳公主也因此被封为长公主。至于她和陆逊之间的关系,赵祐景早就知道,他们的父皇母后亦是如此。   赵淑媛和陆逊的事情没有遭受身边人的反对。   甚至在萧衍辞官后,接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一位置的不是别人,正是陆逊。   赵祐景对赵淑媛透过底,她和陆逊的婚事很快会定下来。   大婚以后,她便将搬进长公主府住。   或许是并不觉得会因此而离自己的父皇母后、皇兄离得多远,赵淑媛没有丝毫伤心,整日都为即将能和陆逊成为夫妻高兴。高兴之余,她时常到医馆去找傅新桃打发无聊时间,顺便等陆逊来找她。   见赵淑媛越多,傅新桃听到的宫中八卦自然越多。   但她基本听过便忘,不放在心上。   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里,春去夏来。   杨正安和邢丽春终于办完事情,回到京都,医馆交还杨正安的手里。   肩上担子成功卸下,傅新桃在萧衍面前扬言要好好睡一个懒觉。然而连续数月的早起,导致她放话以后的第二日仍如平常那般早早睁眼。醒来时萧衍也醒了,她问一声什么时辰,不由得捂脸。   “夫君,我睡不着了……”   傅新桃在床榻上滚过两圈,又被萧衍伸过手捞到怀里。   她对萧衍撒起娇:“不想睡觉,也不想起。”   萧衍手臂收紧,声音低哑含笑开口:“那就不起,左右无事。”   尚未应声,感觉到萧衍的手掌往下移动,抬眼对上萧衍的一双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傅新桃警觉逃离他的怀抱。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只怕不会轻易结束。   “夫君,我们还是起吧。”   傅新桃眼巴巴看着萧衍,随即坐起身,自顾自问,“今天早膳想吃什么?”   可她向来睡在里侧,想绕过萧衍逃下床根本无望。话音才落,傅新桃被迫倒回床榻上,萧衍俯身亲吻她的耳朵:“夫人当真不可怜可怜为夫么?之前……”   傅新桃晓得萧衍想要说什么,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萧衍顺势亲吻她的手心,待她缩回手,又笑:“还是起来吧。”   傅新桃:“……”   方才倒也不是她不愿意起。   再一次坐起身,傅新桃看一看坐在床沿,背对自己的萧衍,又心软。   这些日子,顾念她劳累,萧衍确实总在克制。   好不容易不必挂心医馆、可以安心休息,她又……傅新桃一面想,一面多看两眼萧衍,最终主动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半晌没听见傅新桃的话,萧衍偏过头,蹭一蹭她的侧脸问:“怎么了?”   傅新桃不言不语,从后面钻到前面,萧衍连忙搂住她。   她手臂勾住萧衍的脖颈,笑着倾身上前亲吻萧衍的下巴,继而吻上他的唇。   这样的讯号太过明显。   萧衍领会到傅新桃的意思,大手一挥放下帐幔,抱着她回到床榻上。   后来,傅新桃又后悔自己的心软。   只是逃不出萧衍掌心,唯有盼着丫鬟见他们迟迟不起能在外面问上一句。   殊不知春雨秋杏前一晚皆已被交待过不必太早到跟前伺候。   便是再无人能来“救”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又降温了,把冬天盖的厚被子抱出来QAQ 第88章 委屈   傅新桃被“无官一身轻”的萧衍困在房间里胡闹许多日。后来好不容易脱身, 她便逃到自己那处小院去,书房里有一张拔步床,她打定主意和萧衍分房睡两日。   萧衍来小院找她, 傅新桃提前交到过, 春雨和秋杏将他挡在书房外。   他也没折腾, 径自走了,白天都没有再过来。   想清闲清闲的傅新桃并未在意,甚至确确实实松下一口气。   傍晚, 萧衍又来一趟, 得知她今晚打算在这边休息, 同样没有多言。   傅新桃便觉得萧衍有点儿奇怪。   她心觉这个人有“花招”,不过毕竟不会伤害她,不必要竖起十二分戒心。   看医书到戌时, 傅新桃收起书,沐浴过后便躺下休息。   躺在床榻上却无困意, 她闭眼假寐, 此时心里想的人还是萧衍。   和萧衍大婚之后最初的那一段时间, 每日安寝,身边多出来一个人, 多少是有些不适应的。如今自然是已经习惯……准备说, 是太过习惯, 以致于她现在竟然会希望萧衍就在她身边。   哪怕明明是她自己要留在这小院里过夜。   想到这里, 傅新桃默默翻了个身,心底生出几分别样情绪。   她和寻常小娘子果然没什么不同。   今儿这样的情况,即便她本意远离萧衍收获清净,却一样想这个人来哄她。   可是,从萧衍白天、傍晚的表现来看, 并无这个打算。   也不能说他做错了什么,但傅新桃现在想着这些,莫名的委屈。   若当真这般听话,之前……   难不成因为她跑来小院,萧衍在和她置气?想一想,又觉得不至于。   越胡思乱想越睡不着。   傅新桃在拔步床上抱住被子翻滚过两圈,考虑起要不要偷偷摸摸去找萧衍。   只是,不等她付诸任何行动,窗户外面响起些许动静。   在一片沉寂的深夜里,这些动静被傅新桃捕捉,并使得她惊了一惊。   但她很快发现跳窗进来的人是萧衍。   哪怕仅仅凭借着脚步声,已足够傅新桃辨认出来的人是他。   躺在床上、藏在帐幔下的人为免暴露自己依然醒着,身体僵住,一动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身影模糊印在帐幔上。   捕捉到萧衍拉开帐幔的动静这个瞬间,傅新桃掀开锦被、猛然起身,直接一个“猛虎下山”扑到萧衍的怀中。萧衍眼疾手快伸出手来抱住她,却仍被她撞得后退两步方堪堪稳住身形。   “夫人,我受伤了,您得帮我好好看一看。”   萧衍闷笑帮怀里的人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口中道,“必定受了内伤。”   傅新桃吊在他身上,搂紧他的脖子,听闻往萧衍脸上咬了一口。   “夫君少污蔑人!”   萧衍轻笑两声,抱着傅新桃坐到床榻上。   此时房间里没有点灯,唯有从窗户漏进来月光的光亮。   两个人互相看一看便又都笑了。   萧衍手臂扣住傅新桃的腰肢,问:“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没有睡着?”   是问她怎么没睡着,不是问她怎么没睡。   傅新桃注意到萧衍这些措词,也知道他今天恐怕掌握她的一举一动。   譬如,她究竟什么时候熄灯休息的,这个人一清二楚。再等到一个她应该入睡了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窗户溜进来……若她当真睡了,说不定明早才发现。   傅新桃没有计较萧衍的这些小心思。   乃至与之相反,萧衍能来找她,她很高兴,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散了。   傅新桃脑袋枕在萧衍的肩膀上,一张脸微微埋在他肩窝,瓮声瓮气的坦白:“想你,睡不着。”于是听见萧衍问,“想和我一块儿睡觉,怎么又不乐意回房?”   这个问题并没有马上得到答复。   过得片刻,傅新桃才小声说:“夫君都不来哄我……”   萧衍闻言一怔又止不住笑。   他学着她的样子,同样将声音压得极低,问:“然后生气了?”   傅新桃摇摇头否认继而又点点头,小声说:“委屈。”   萧衍失笑,亲一亲她的侧脸:“对不起,是我不好,让夫人受委屈了。”   “但我怕夫人不高兴,白天不敢强闯,想着若你希望自己待一待,便该顺你的意,不要打扰你、让你不得清净。却忘了夫人会想我,这么晚才来见夫人。”   傅新桃听着萧衍的这些话,抬起头来:“你白天若强闯,我肯定会生气。”   萧衍笑:“那也比夫人受委屈好。”   “都不好。”   傅新桃靠回萧衍肩膀,泄气道,“以后还是不分床睡……”   萧衍回应她:“不会的。”   之后却过得半天,都未再听见傅新桃的话,反而听见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这分明是睡着了。   担心她现在尚且睡得浅,自己一动会将她吵醒,萧衍直挺挺端坐着。傅新桃靠着他的肩膀,睡得很香甜,他并不觉得累。许久之后,萧衍偏头吻一吻她的发,想起她的话,在昏暗光线里无声一笑。   ·   傅新桃和萧衍这一天是在小院里过夜的。   翌日醒来,洗漱梳洗过后,两个人手牵手回到正院用早膳。   用过早膳之后,丫鬟们撤下碗碟,送上热茶。   萧衍一面喝茶一面说:“昨日我在书房发现一样好东西。”   傅新桃眨眨眼:“好东西?”   “对。”萧衍颔首,“待会儿带你去看看。”   “现在去?”   傅新桃搁下茶盏,对萧衍说,“我得仔细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萧衍一笑,同样搁下茶盏。   他兀自起身又冲傅新桃伸出手笑:“夫人,请。”   两个人随即移步书房。   然而,当萧衍把一个眼熟的檀木匣子搬出来时,傅新桃发现不对劲。   这分明是装他们那些年书信的匣子。除去旧时的信件之外,里面还有两封信,一封是萧衍写给她的情书,另外一封……所以,萧衍分明是发现了那封回信。   好东西?   倒也确实算得上好东西,可是难道要当着她的面拆信、读信吗?   给萧衍写回信的时候一腔欢喜,无论多肉麻的话都是稀松平常,不以为意。   现今忆起,傅新桃自己先起了鸡皮疙瘩。   “夫君昨天没有看过吗?”   眼瞧萧衍准备打开匣子,傅新桃上前摁住他的手。   萧衍但笑:“自然是看过的。”   傅新桃立时脸红了红:“夫君看过便足够。”   “也是。”萧衍正经的语气冒出一句,“左右背下来了。”   傅新桃:“……”   “尤其是那一首诗。”   萧衍含笑望向傅新桃,轻声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还有——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诗自然不是傅新桃自己写的。   是那时在看过萧衍的信后,她挑中这首诗,写在了给萧衍的回信里。   诗里是奉命远征的丈夫与自己的结发妻子临行前的依依惜别,字字句句都在倾诉着绵绵情意。傅新桃想到曾经征战沙场的萧衍,也记起这首诗,觉得颇为合适。   看起来,萧衍有同感。   傅新桃抬一抬眼,将羞赧藏起,笑看萧衍:“夫君可还喜欢?”   “喜欢。”   萧衍走到傅新桃的身边,将她搂在怀里,而后捧住她的脸,定定看着她。   气氛正好。   却偏偏在这时,书房外响起苍术的声音:“二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傅新桃看一眼萧衍,见他满脸不悦,不由好笑,一边离开他的怀抱,一边说:“宫里这会儿派人来府里,定有要事,不宜耽误,我们快些出去看看才好。”   她牵着阴沉沉一张脸的萧衍从书房出来。   见到来人,方知是要找傅新桃,因为赵淑媛生病了,想请她去诊脉。   傅新桃没有推辞。   安抚过萧衍一番之后,她背上药箱,准备随宫人入宫,萧衍却牵起她的手。   “我陪你。”   他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扶着傅新桃上得马车。   萧衍愿意陪她,傅新桃不打算拒绝。   是以,他们一起入宫,不过萧衍没有去碧霄宫,而是去了见赵祐景。   赵淑媛的确生病了。   病来如山倒,她恹恹躺在床榻上,提不起精神,人也憔悴。   “没事,吃上几服药便能好。”帮赵淑媛诊脉过后,傅新桃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她,“这几日好好休息,吃点儿清淡的,若是觉得累,便多睡一会儿。”   赵淑媛勉强点点头。   傅新桃笑着摸一摸她的鬓发,转而出去开药方和交待宫人一些事宜。   正当这时,小太监一声尖细通禀,是赵祐景这位新君来了。余光捕捉到一抹明黄色身影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人,傅新桃随宫人们一起向新帝和淑妃行礼请安。   赵祐景缓步上前,免礼后问:“宝阳如何?”   傅新桃如实进行说明,赵祐景一笑,“无大碍便好,倒是累你走一趟。”   “命妇分内之事,不敢称累。”   傅新桃规规矩矩的回答过,退到旁边,赵祐景和淑妃进屋去看望赵淑媛。   她垂着眼,样子恭顺,但亦觉察到淑妃经过她身边时略停了停。心中虽有疑虑,但未深想,待赵祐景和淑妃进去里间,傅新桃抬头找到萧衍,笑着朝他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委屈(×)撒娇(√)   ~   诗是苏武的《留别妻》,背景应该是他即将出使匈奴。   大家对前两句肯定很熟悉嘿嘿嘿   《留别妻》苏武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   要大结局倒计时了,提前问问,有想看的番外吗(*/ω\*) 第89章 保护   萧衍陪傅新桃到外间去写药方。   后来, 两个人从宫里出来,一起乘马车回府。   路上萧衍忽而问起傅新桃:“你和唐淑妃以前认识吗?”   傅新桃摇头否认:“虽听闻过这么个人,但未曾说过话, 何来认识之说?”   但突然提起这个定有旁的原因。   她记起在碧霄宫里时, 唐念瑶有意无意间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萧衍道:“我去见陛下的时候, 淑妃正好也在。”   傅新桃点点头问:“然后呢?”   “见到我后,淑妃主动关心你、问起你的近况。”萧衍看一看傅新桃,“并且夸赞你我夫妻之间感情和睦、伉俪情深, 说我们大婚那一日, 引得许多人羡慕。”   傅新桃想一想, 又问萧衍:“你觉得是哪儿不对劲?”   他便笑:“难道不是都不对劲?”   傅新桃也笑了笑:“这话又是怎么说?”   “我只是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萧衍停顿一瞬,说,“但愿是我多想。”   傅新桃认真思考片刻萧衍的担心, 总认为不应当。   她和唐淑妃远无怨近无仇,唐淑妃有什么理由要对她不利?   “既不认得, 应不至于无端结下梁子。”   傅新桃安抚萧衍, “夫君不必太过担心, 何况我和她也不是常常能见的。”   唐念瑶在皇宫当尊贵无比的淑妃娘娘,她在萧府做个清闲夫人, 她们之间毕竟是离得远了。利益不相关, 许多麻烦很好避免……一个淑妃, 没道理故意针对她。   萧衍没有反驳傅新桃的话。   不曾发生的事情, 过于困扰确实无这个必要。   只是傅新桃说她和唐念瑶“不至于无端结下梁子”,他不十分认同。   过去一些事,他的夫人已然忘在脑后,可难免有人忘不了。   当初她与新帝之间种种流言,未尝不会惹来祸端。   有的人确实会耿耿于怀的。   但愿唐淑妃不是如此。   萧衍望向已经谈起其他话题、冲自己笑的傅新桃, 掩下心思,微微一笑。   ·   赵淑媛吃着傅新桃开的药,过得五、六天便基本痊愈了。这些天为帮赵淑媛看诊,傅新桃入宫频繁了些,间或能在碧霄宫遇到唐淑妃,她似乎十分关心赵淑媛。   除去行礼请安、回话以外,傅新桃同她并无什么交流。   到最后一次进宫帮赵淑媛诊脉仍是如此。   不过这一日为赵淑媛诊过脉,确认她脉象恢复平稳、脉搏强健有力,傅新桃小坐一会儿便离开碧霄宫准备回去——萧衍今天有事要忙,没有陪她一起进宫。   走出碧霄宫地界,赵祐景身边的大太监福安提前候在宫道一旁。   福安身后是一顶软轿。   “萧夫人。”   走到傅新桃面前的福安躬身问好,道出等在此处的原因,“陛下要见您。”   傅新桃一怔:“陛下要见我?”   福安看着她点点头,她回过神来又道:“那烦请福安公公带路了。”   少倾,傅新桃背着药箱坐进那顶软轿中。   大力太监抬着轿子跟在福安身后,在宫里走得差不多两刻钟才终于停下。   其实也没有去到别处。   是到了皇帝每日批阅奏折、处理朝政、面见大臣的勤政殿。   福安扶着傅新桃从软轿上下来,继而接过她身上的药箱,帮她暂时保管。   傅新桃一个人进去的殿内。   赵祐景身穿龙袍,坐在龙案前低头看折子,手边一支朱批御笔。   听见脚步声,他虽未抬头,但晓得进来的人是傅新桃,出声道:“坐吧。”   傅新桃谢过恩典以后,捡下首处的位置坐好。   赵祐景继续沉默的批阅奏折不说话,她也唯有安安静静端坐着。   不清楚新帝找她来找是为什么,却不认为是坏事,不至于有太多不安,傅新桃定住心神,眼观鼻、鼻观心,不乱瞟乱看。直到赵祐景停下手里的事再一次开口。   “这一次宝阳生病,多亏你悉心照料。”   赵祐景不紧不慢抬起头,一笑道,“朕准备了一份谢礼,待会拿给你。”   难以推辞,傅新桃索性离座谢恩。   赵祐景再一次示意她坐下,待她坐好,复道:“还有一件事。”   傅新桃收敛心神,微微低下头说:“陛下请讲。”   她话音落,赵祐景也站起身离开龙案,负手步下汉白玉石阶,走到她面前。   “你的夫君萧衍是个难得的将才,他现下虽卸任指挥使,赋闲在家,但迟早会被重新起用。”他看着傅新桃说道,“只不过,打仗不是儿戏,其中重重危险不必多言,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是……提前知会她的意思么?   傅新桃回答赵祐景:“为国尽忠乃荣耀之事,民妇定会支持自己的夫君。”   赵祐景看她一眼,轻笑一声:“你就不担心不害怕?”   “担心,也害怕。”傅新桃如实道。   赵祐景笑着点点头:“所以是心知无法抗命,只能一心支持?”   “不是。”傅新桃平静说。   “纵有万千危险,但为保家卫国,便义不容辞。”   “他若要去,民妇甘愿追随。”   赵祐景听过傅新桃这番话,脸上仍笑,却叹了一声:“原是如此。”   他原本,倒以为她会留在京都的。   一瞬的沉默,赵祐景问:“那你不怕朕这么做,其实有旁的心思?”   这样的话像带着某种暗示,乃至于威胁。   傅新桃脸上表情一变不变。   她维持着平静语气,说:“民妇相信陛下是个明君。”   相信他是个明君?   赵祐景挑眉,深深看一眼傅新桃,收敛笑意。   “你去吧。”   赵祐景回到龙案后,对傅新桃道,“出去之后,福安会给交你一箱医书。”   这些医书想来便是他之前所说的谢礼了。   傅新桃应诺,行礼告退,脚步很轻从勤政殿出来,福安又送她出宫。   人走后,空荡的殿内恢复一片沉寂。   赵祐景撂下折子,屈起手指,一下接着一下敲着龙案,似在思索什么事情。   半晌,他终于停下动作,却勾了勾嘴角。   也罢……赵祐景想,单是“明君”二字的担子,便够重了。   ·   赵祐景单独和傅新桃见面的消息,很快传到唐淑妃耳中。   她本躺在美人榻上小憩,听过小太监的回话,有些沉不住气坐起身。   “陛下见她,所为何事?”   哪怕知道小太监多半不大清楚,唐念瑶依然追问一句。   小太监果然摇头。   唐念瑶抿唇,赏了银两,把人遣退下去。   跟在唐念瑶身边的老嬷嬷见她拧眉沉思,干脆挥退左右宫人,只留她们主仆两个单独说话。老嬷嬷蹲在美人榻旁边,压低声音:“娘娘其实不必如此在意她。”   “到底如今您才是淑妃娘娘。”   “那人也嫁作他人妇,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唐念瑶被老嬷嬷的话拉回思绪,皱着眉说:“嬷嬷,这事未必这么简单。”   老嬷嬷问:“为何?”   “她而今确实已经嫁了人,是别人的夫人,但您不是不知道,当初……是因为太上皇赐婚,她才嫁进萧家的。陛下仁孝,自不会忤逆太上皇,或许因此放手。”   “但到底陛下曾经为了她……做出过许多荒唐事……”   唐念瑶握一握老嬷嬷的手,“嬷嬷,我很难不担心,心里总归是不安。”   她在外人眼中,现下看似得到陛下远超对其他妃嫔的宠爱。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一切不过虚幻。   一旦哪天,陛下不打算继续忍耐,想要得到傅新桃,宫里多少美人,都再难得到陛下青眼。真心惦记过、付出过的那么一个人,定然会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唐念瑶太明白这些了。   因为很早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傅新桃这么一个人。   皇帝陛下尚在潜邸时与傅新桃之间的种种流言,她同样是一清二楚。   但无人知晓,她爱慕陛下多年。   想着这些,唐念瑶心中怅然,能陪伴陛下左右自是幸事。   凡人却常常贪心不止。   她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在感情之事上,有一些本不该有的奢想。   陛下心尖尖上……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了。   “便说她已为人妇,陛下今日不是一样单独见她么?”   “嬷嬷,这种事当真很难说。”   老嬷嬷见唐念瑶实在发愁,暗忖间道:“那么,不若让陛下对她失望。”   唐念瑶微愣:“嬷嬷此话何意?”   “淑妃娘娘,老奴是在想,倘若陛下晓得那个人实则行为放荡,不守妇道,多半要改变主意。”老嬷嬷说,“陛下怎么会将那样的一个人放在心尖上呢?如此,娘娘也无须再为此担心不安。”   唐念瑶不置可否。   顿一顿,她望向老嬷嬷:“嬷嬷可是有什么好计策?”   老嬷嬷笑而不语。   随后,她凑到唐念瑶的耳边,主仆二人一阵耳语。   ·   傅新桃回府见到在垂花门外等自己的萧衍,把在宫里和赵祐景见面的事全无隐瞒告诉了他。在萧衍面前,她才表露疑惑:“陛下为何要对我说这些?难不成……当真是对你不放心?”   萧衍对此事好似不以为意。   他甚至有闲情开玩笑问傅新桃:“夫人对我放心吗?”   “放心。”   傅新桃捧住萧衍的脸,“反正,我会看着你,绝不会让你做傻事。”   萧衍笑:“明明是你想赖在我身边,倒说成是我的不对。”   “我能做什么傻事?”   “哦?”傅新桃似有不满,“所以只有我想赖在你身边不成?”   萧衍轻刮她鼻尖:“不是,为夫一样想赖在夫人身边。”   傅新桃哼了哼,抱住萧衍的手臂,和他往一道内院去:“虽然陛下心思深,往前对我多有利用,但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不辨是非的人,也就没理由为难我们。何况,你我是太上皇赐婚。”   夫妻感情若不和睦,赐婚可能变成枷锁。   反之,夫妻感情若和睦恩爱,这道赐婚的旨意便是一种保护了。   “夫人信我便足够。”   萧衍说着,将傅新桃打横抱起,低头一笑,“我定不让你陷于危险之中。”   傅新桃被抱着往前走,顺势懒在萧衍的怀里。听见他的话,她手掌捂了下他的嘴巴,摇头道:“人生本就处处意外,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君无须给自己这种压力,我信你不会弃我不顾就好。”   萧衍又笑:“夫人实在太过乖巧懂事。”   知他在故意调侃自己,傅新桃小拳头捶了两下他胸口:“懂事不好吗?”   常年习武的萧衍身体强健。   被傅新桃捶了两下也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她模样可爱。   “好,自然好,怎么会不好?”   萧衍停下脚步凑过来吻她的耳边,寻机小声说,“合该奖励才是。”   温热鼻息喷洒在耳鬓,又热又痒。   对上萧衍满是戏谑调侃的眼神,傅新桃红着耳朵再捶他:“你正经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不完了,先来更一章,摸摸大~ 第90章 如初   杨正安和邢丽春回到京都之后, 诸多事宜安排妥当,萧衍承诺过的要和傅新桃同游江南的这件大事提上日程。他们提前知会过傅诚和徐氏,两位长辈自不阻拦。   两个人对此次出游皆是一般想法——   身心放松, 轻装简从。   因而他们没有收拾太多的行礼, 只捡了紧要的一些以及用来换洗的衣裳。   临到出发前几日, 宫里的唐淑妃忽而谴人来请傅新桃。   请她说是并无其他的原因,乃先前见她为赵淑媛看诊,医术了得, 且对她颇为擅长为妇人治病早有耳闻, 想请她也去看一看……本着作为一名大夫的仁爱之心, 傅新桃随唐念瑶派来的宫人进宫了。   “见过淑妃娘娘,给淑妃娘娘请安。”   随宫人步入唐念瑶的房间,见到隐在帐幔下的人, 傅新桃规矩行礼问安。   唐淑妃抬手,左右宫人掀开帐幔, 她露出脸来, 看着不远处的傅新桃一笑道:“萧夫人来了, 快快免礼。”说话间吩咐宫女奉茶赐座,让傅新桃在床榻旁坐下。   既是请她来看诊, 少不得要诊脉。   傅新桃背着药箱走上前, 谢过恩典方才将药箱搁下, 坐到了绣墩上。   唐念瑶伸出手不轻不重搭在傅新桃的脉枕上。   她声音娇娇柔柔:“夫人且帮我看一看?我近来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傅新桃观唐念瑶的面色红润、听她呼吸平稳绵长, 并不像生病。然而既已来到这里,哪怕走个过场也势必是要走的,于是用帕子盖在唐念瑶的手腕上帮她诊脉。   从脉象上看,亦不存在生病的迹象。   傅新桃便知有旁的因由,收回手后问:“淑妃娘娘近来常常心神不宁?”   唐念瑶同样收回手, 似面有愁容,颔首道:“确实。”   傅新桃继续问:“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可否请淑妃娘娘细细说?”   唐念瑶没有立刻回答。   她示意房间里的宫人统统退下,独独留下一个老嬷嬷。   “本宫入宫在陛下身边服侍,已经有一些时日。”唐念瑶抬眼,看着傅新桃,声音低下去,“陛下而今膝下无子,而子嗣乃是大事……时至今日,本宫的肚子却毫无动静,这叫本宫如何能心安?”   原来是为了皇子。   傅新桃明白唐念瑶的意思,但没有掺和这些事情的打算。   皇家子嗣确实是大事。   可这样的事,怎容得她来插手?   不说她有没有那种助孕的药方,当真有,也不可能拿出来。   以新帝性子,若知此事定无法容忍,而事情一旦发生,他不会不知。   “娘娘,有些事,应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否则易生事端。”傅新桃离座行了个礼,说,“民妇无能,恐怕不能帮淑妃娘娘排忧解难,请淑妃娘娘恕罪。”   “是吗?”   唐念瑶皱眉,“本宫听闻,夫人对这些深有研究,如何会没法子?”   傅新桃面不改色:“淑妃娘娘说笑了。”   “民妇成婚近于半年,亦不曾有身孕,如何敢说对此有研究?”   这倒是真的。   傅新桃和萧衍去年冬天成婚至今,有快半年时间,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只不过,外人不会晓得,这是傅新桃和萧衍商议的结果。   他们都认为现下要孩子不合适,想再等一等。   唐念瑶听言挑了下眉。   她仿佛被傅新桃的话说服,笑了笑:“如此倒是本宫的误会。”   这个话题就此掠过,唐念瑶不再对傅新桃提要求。   宫人奉上热茶,她含笑招呼她喝茶,碍着面子,傅新桃端起茶盏喝得两口。   茶泡的是上等的明前龙井,入口柔和,滋味清甜。但,饮下茶水不过几息的时间,傅新桃眼前一阵眩晕,在她反应过来茶水有问题的一刻,她艰难扶着床沿站起身,却又两眼一黑,昏睡过去。   唐念瑶看着傅新桃跌坐在脚踏上。   老嬷嬷走上前,确认傅新桃彻底昏迷过去,对唐念瑶点一点头。   “按计划行事罢。”   唐念瑶懒懒说得一句,随手捡起旁边的书册子翻看起来。   老嬷嬷当即应下她的话便自去忙碌。隔着被重新放下来的帐幔,唐念瑶眼瞧两个小太监在老嬷嬷的引导下进得房间,动作麻利把晕倒的傅新桃抬出去,当是时,心里深深松了一口气。   今日过后,陛下心里必再无这么一个人。   唐念瑶想象着这样的画面,止不住弯了弯嘴角,慢慢又翻过一页书册子。   ·   两名小太监用麻袋蒙住傅新桃的上半身,避开旁的宫人,把傅新桃抬出唐淑妃的宫殿。两个人正准备按照老嬷嬷交待的,从无人小径把傅新桃送到宫里一处偏僻宫殿去,忽然被拦住去路。   小太监皆是动作一滞。   他们抬头看见眼前这张不陌生的脸,顿时抖了抖。   纵然萧衍不再是锦衣卫指挥使,可他曾经的种种“事迹”,他们都晓得。对这个冷面阎罗的害怕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听说过那些参与荣王谋反一案的宫人,曾在北镇抚司如何生不如死。   其中一人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偏偏发不出声音。   待下一刻,萧衍已大步上前,掀去麻袋,看清楚他们抬着的人是谁。   “两位公公是打算将萧某的夫人带去何处?”   萧衍冷冰冰开口,他们便被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但萧衍并未多说什么。   他俯身将仍旧昏迷的傅新桃横抱起来,转身大步往外走。   两个小太监见状反而犯懵,一时面面相觑,正想爬起来逃走,复被不远处出现的那道明黄身影吓得瘫软在地。接着,便有几名大力太监朝他们走过来,捂住他们的嘴,直接把他们扣下了。   萧衍抱着傅新桃走到赵祐景的面前,略停下脚步。   他语声淡淡:“陛下,余下的事情便劳烦您多操心了。”   赵祐景脸上看不出表情道:“你先带她回府吧,找个大夫好好看一看。”   萧衍应声,随即抱着傅新桃不多客气的大步离开。   之后赵祐景吩咐福安跟去萧府确认情况。   福安也退下以后,他看一眼唐念瑶住的宫殿方向,抬脚走过去。   赵祐景出现的时候,唐念瑶仍在看之前那一本书册子。其实是话本,讲的书生小姐的故事。写书的人有些厉害,她看到书生和小姐被迫分开的剧情,跟着伤心难过,禁不住泪眼汪汪。   待从故事里抽离出来,抬眼见皇帝来了,唐念瑶浑无所觉心中一喜。   她连忙下得床榻,喜滋滋行礼:“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唐念瑶自顾自起身笑道:“陛下这会儿怎么……”   话说到一半,见赵祐景面色不愉,她觉察到不对劲,脸上的笑变得僵硬。   “这是……”   唐念瑶试图探赵祐景的口风,“发生什么事了?什么人惹得陛下不高兴?”   赵祐景始终神色冷淡。他负手立在唐念瑶三五步远的地方,平静说:“才几日的功夫,你倒是已无法无天起来,朕何曾免你的礼?”一句话,叫唐念瑶立刻矮下去三分,又赶紧跪伏在地请罪。   “不知陛下驾到,臣妾一时失礼,请陛下恕罪。”   唐念瑶后背逐渐渗出冷汗,因她醒过神,皇帝介怀的事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宫人规规矩矩端来一把太师椅,奉上热茶点心和果品。赵祐景坐下,不咸不淡看着跪伏在地的唐念瑶,招手便有大力太监押着几个人进来。唐念瑶瞬间明白究竟为着什么事,一张精致的脸孔煞白。   “说吧。”   赵祐景道,“你是准备怎么诬陷傅新桃的?”   唐念瑶犹自想要否认:“陛下……臣妾……臣妾不知陛下指的什么……”   “哦?”赵祐景似笑非笑,“你觉得他们都会包庇你,是吗?”   “其实,朕并不在意你承认不承认。”不等唐念瑶继续辩驳,赵祐景冷冷道,“但朕既厌恶如你这这般随意揣测朕的心思,也厌恶你这样蠢笨却不自知。”   唐念瑶紧贴着大理石地面的手指打起颤。   赵祐景倾身上前,笑看唐念瑶:“她在朕心里什么地位,同你有关系吗?”   一句话,便将唐念瑶彻底击垮。   她伏在地上哀声痛哭,因为惊吓因为害怕也因为难过。   陛下没有否认……陛下竟然没有否认……   唐念瑶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整个人抖得更厉害,她猜的那些竟都是真的。   “淑妃暂且禁足,不得踏出房间半步。”赵祐景起身,一面吩咐一面往外走,“其他人交给……这件事,让陆逊亲自查吧,三天,也足够查出个结果了。”   直到赵祐景的脚步声消失,唐念瑶堪堪抬头。   然而下一刻,想到自己的命运,她又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   萧衍从皇宫出来,马上吩咐苍术去请杨正安。   他带着傅新桃回到府里,杨正安也到了,回到房中,杨正安为傅新桃看诊。   “是普通的迷药。”   杨正安做出判断之后告诉萧衍,“等师妹睡醒一觉便无大碍。”   萧衍颔首,示意自己懂了。   杨正安当下又问:“这是遇到什么事?”   “没什么,估计差不多已经处理好了。”事关赵祐景,萧衍未多说。   杨正安也不再多问这些,转而道:“什么时候去江南?”   萧衍说:“倘若夫人身体无碍,过两天就启程。”   “挺好的。”杨正安一笑,“江南风景秀丽,适合游玩散心。”   等到傅新桃醒来,杨正安方才告辞离去,福安同样回宫里复命。   萧衍把煎好的汤药端到傅新桃面前,药已放凉,现下喝也无须担心烫着。   傅新桃躺在锦被下拿一双眼睛瞧着萧衍,暗地里努力回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昏迷过去之前的记忆并不模糊,她很快回想起来是在唐淑妃那里,自己喝下宫女奉上的热茶,之后便……   “是淑妃娘娘?”   回想起她和萧衍曾经讨论唐念瑶的一幕,傅新桃声音低哑诧异问道。   萧衍扬眉:“马上便不是淑妃了。”   傅新桃怔了一下,见萧衍手中盛着瓷勺的汤药递到嘴边,乖乖把药咽下。   她安静的喝药,一面喝,一面梳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待汤药下肚,她继续拿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萧衍,萧衍又端了清水喂她喝下半杯,才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去去苦味,并不多聊别的。   傅新桃却不可能不问。   她从锦被下伸出手,手指轻扯萧衍的衣袖:“夫君。”   萧衍斜眼,看一看她:“好好休息,休息好了,行程才不会耽误。”   傅新桃立时瞪大眼睛不满:“我都这样了!”   “正是因为你这样。”   萧衍理一理傅新桃额前的碎发,俯身亲吻她的嘴唇,“夫人能明白吗?”   傅新桃被萧衍说得沉默了一瞬。   几息时间,她摇摇头:“可是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她嫉妒你。”   萧衍冒出这么一句,人却往榻上钻,和傅新桃盖着一床锦被,抱她在怀中。   傅新桃轻轻推他:“胡说八道。”   “她是淑妃,我和她两不相干,她非嫉妒我做什么?”   萧衍轻唔一声,手臂收紧,低声说:“有些事,你不在意,但有的人上了心。你知道那些流言全部都是假的,不放在心上,有人上了心且做不到不在意。”   “差不多是这么一回事。”   “我原先虽有担忧,但不曾发生的事情,不希望你困扰便未多提。”   傅新桃想,之前萧衍哪怕这么说,她也多半会觉得他太过多虑。想到这里,她往萧衍怀里蹭一蹭,有几分示好的意思,耳边听见萧衍又说:“好在留了心眼,没有让你受到更多的伤害。”   “既当真发生了,索性杀鸡儆猴。”   萧衍亲吻傅新桃的发顶,“有前车之鉴,其他人不会再敢动这种心思。”   这是让她不必战战兢兢呢。   傅新桃点头,复仰头在萧衍的下巴落下一个吻:“多谢夫君救我。”   “夫人不客气。”   萧衍回吻她,“如果不能保护你,无疑是我无能了。”   闻言,傅新桃撑起身子,趴在萧衍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   她笑容很甜,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谁说的?我的夫君明明天下第一!”   ·   傅新桃的身体休息过两日已无大碍。   与此同时,查清事实之后,淑妃唐念瑶的处置也下来了。   唐念瑶被从淑妃贬为才人,打入冷宫,她身边的老嬷嬷以及那些参与其中的宫人皆被处死。宫中其他妃嫔隐约知晓唐念瑶被贬是因着什么……纷纷醒悟何为新帝眼中不可触犯之事,引以为戒。   这些消息传到傅新桃和萧衍耳中,他们不予置评,一心一意准备去江南。   离开是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清早。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天地之间,路边淡紫色的木槿花仿佛被镀上一圈金光。   萧衍扶着傅新桃坐上马背,继而翻身上马,握紧缰绳。   日光倾泻而下,笼罩在他们身上。   傅新桃偏头看一眼萧衍,两个人相视而笑。   她轻声说:“夫君,我们走吧。”   “好。”   萧衍答应一声,催动身下大马撒开马蹄往前奔去。   马匹疾驰,风声猎猎,马背上的傅新桃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边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她期待去江南,也期待去边关,更期待萧衍将来会陪她去很多的地方——   那些有他陪伴在身边的日子,每一天都不平凡,每一天都值得珍惜。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是这样,到如今,依然如此。   他们还要相伴到老。   哪怕头发花白也要依偎在一起细数小时候点点滴滴的快乐。   “衍哥哥,我爱你。”   近乎呢喃的一声散在风中,以为无人发觉,偏偏得到回应:“我也爱你。”   我爱你,愿你也爱我。   一生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结局mua! (*╯3╰)   后续会写一点江南的事,还有边关的事,但是比较碎,所以打算放在番外里面。另外评论里提到的番外都会写,有其他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说。番外到时候大家可以挑着看,我会在内容提要标明是谁的番外。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鞠躬鞠躬。   惯例求个作收~欢迎包养我(づ ̄3 ̄)づ╭?~   下一本古言应该是写《宠妃重生后更能作了》感兴趣可以提前收藏!   文案:   一道赐死的旨意送至面前,宋棠彻底确信裴昭从未对她有过半分爱意。她虽是裴昭后宫最受宠的妃子,但裴昭对她的所有宠爱不过是为了让她成为靶子吸引其他妃嫔的仇恨,好保护他心底那个楚楚可怜的白月光。   宋棠被这个真相恶心到了。   重来一世,她决定让裴昭也好好尝一尝被恶心的滋味。   宋棠:我就喜欢看你被我作得受不了,还不得不在白月光面前对我一脸宠溺的样子:)   app点进作者专栏可见~   ~   明天(如果我不犯懒的话)开始更番外,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91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一)   五月初的江南天气已有几分炎热。   只是湖边杨柳依依, 清风拂面,漫步湖边,别处这份热意丝毫不觉。   现下又正值荷花盛开的季节, 一望无际的湖面上, 放眼看去, 满是碧绿荷叶与亭亭而立、娉婷袅娜的粉白荷花,分外喜人。凉风送来清香,便是沁人心脾。   游人三三两两沿着湖岸一边散步一边赏景。   湖面上艘艘游舫, 碧波荡漾, 偶有优雅的琴声、笛声传出来, 又引人驻足。   岸边停靠的一艘游舫前,绿树成荫,树下立着一位身穿锦袍、脚踩黑靴的年轻男子。时不时有路过的小娘子朝他望去, 他似浑然不觉,眉眼不动, 表情始终淡淡的, 瞧不出什么情绪。   未几时, 一名容貌清丽的小娘子朝他的方向匆匆走来。   行至他面前时,脚下一顿, 水灵灵一双眸子望向他, 便是一个跄踉。   小娘子身形不稳之中, 往前扑去, 继而感觉到一双手臂扶住自己,禁不住脸颊绯红。随之却是一把清甜的嗓音响在她的头顶:“小娘子走路可要当心些才好。”   微微抬眼,发觉扶住自己的人不是那位器宇轩昂、丰神俊逸的年轻公子。   小娘子脸红得更厉害。   “多、多谢。”   视线在扶住自己的这人身上一袭夏衫略停留几息时间,小娘子红着脸道谢。   见人已经站稳,傅新桃含笑收回手。   她轻瞥一眼让开两步的萧衍, 一面偷笑一面说:“不必客气。”   “不知小娘子可是本地人?”   “我与我家哥哥此番来江南游玩,初来乍到,不知何处好玩、何处好吃。”   哥哥?是兄妹吗?   小娘子心下一喜,咬唇道:“确是本地人。”   “两位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们些许的建议……”   “但且容我细细想一想。”   眼前的小娘子显然把傅新桃的话当了真。   萧衍心知她胡闹,并不打算纵容,故而开口:“抱歉,这位乃是我夫人。”   小娘子一怔,对他话里的意思半晌反应不及。   傅新桃也不意自己被轻易拆穿,想出声,已经被萧衍牵着踩着木板上游舫。   事已至此。   她回头看一看那位小娘子,连声说抱歉。   萧衍牵着傅新桃走到甲板上,游舫很快离岸朝湖心驶去。春雨秋杏等人提前上游舫做准备,甲板上有现成的桌椅,萧衍带傅新桃坐下,春雨秋杏端来糕点茶水。   被松开手,傅新桃鼓着脸颊:“我说你是我家哥哥也没错啊。”   “我可是喊你‘衍哥哥’,喊过许多年的。”   萧衍替她倒一杯茶:“但你的说辞容易引人误会,那人如果以为你我是兄妹,得知真相时,必定会心生怨怼。何况这般玩弄别人实属不该,请夫人将心比心。”   “我会告诉她,你有婚约在身,而你那未过门的夫人最是小肚鸡肠。”傅新桃眨眨眼,“她不会答应你的身边出现别的小娘子,偏偏你没办法休她出门。”   萧衍斜一眼傅新桃:“我夫人不是这样的。”   “也容不得被这么污蔑。”   傅新桃哼哼:“你知道是假的就好啊,像我以前知道你那些传闻是假的。”   “不好。”萧衍说,“终究那人被你欺骗一场。”   被一本正经的教训。   心知理亏的傅新桃最终乖乖低下头:“行吧,确实是我不对。”   “不过,也怪夫君沾花惹草。”   她特地用萧衍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这些日子,这样的事可没少发生。”   萧衍淡淡说:“我什么都不曾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傅新桃托腮看着他,“怪你生得好看。”   “是吗?”萧衍轻轻抬了下眼皮,“昨日刚到此地的时候,有人被地痞流氓盯上,我是不敢说,是那人生得好看的错……夫人强词夺理,多少叫人伤心。”   萧衍连委屈都是理直气壮。   傅新桃被他说得只有投降的份,连连告饶,双手奉上茶水:“夫君喝茶。”   萧衍接过茶盏,这件事算暂且略过不提。   两个人开开心心游湖赏景。   太过惬意,傅新桃甚至一不小心在游舫上睡着了。   醒来已然是日落时分。   天边红艳艳的一片,云霞犹如火烧。   从船船里出来,傅新桃被这番景象震了震,复欢欢喜喜走到萧衍的身后。   知道萧衍会轻易发觉她靠近,她没有自欺欺人的轻手轻脚,只是快步上前而后伸手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脊,小声说:“我好像睡了许久。”   “不妨事。”   萧衍把人拽到胸前,捏一捏她的脸,“但我们现在得回去了。”   傅新桃点点头。   当下她又四下里张望过一圈问:“春雨秋杏呢?”   萧衍说:“我让她们先去买菜。”   傅新桃也不奇怪,笑笑:“好,那我们回去吧,多耽误一会该天黑了。”   从游舫下来,萧衍和傅新桃乘马车回他们住的小院去。   小院是萧衍派苍术提前过来租好的,东西一应准备齐全,比客栈方便自在。   两个人回去之后,迈步走进院子便看见比他们先回来的春雨和秋杏。春雨和秋杏齐齐迎上来,待问过好,春雨说:“姑爷,小姐,鲈鱼、青菜、配料还有其他需要的食材皆已准备妥当。”   萧衍颔首,扭头对傅新桃道:“你先休息,很快便有晚膳吃。”   “我不累。”傅新桃抱住他的胳膊,“我陪你。”   也并不是第一次。   萧衍没有多说什么,依着傅新桃,让她一道进了厨房。   虽然平日里有底下的人照顾,但生火做饭的事,傅新桃不陌生。   让她意外的是萧衍对这些竟也熟悉。   犹记得萧衍当初说出要下厨为她做一顿饭的话,她又惊喜又惊吓又期待又不安……完完全全是五味杂陈。惊喜和期待自然是因萧衍,惊吓与不安则是有些担心。   他过去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是人人胆寒的锦衣卫指挥使。   凭这些怎能想象,他还能够是为自家夫人洗手作羹汤的好丈夫?   在没有见到萧衍做好的饭菜之前,傅新桃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他的这份心意。不管那饭菜是好吃还是不够好吃,她都一定捧场,一定多多表扬。   但萧衍向来是一个非常靠谱的人。   这体现在方方面面,同样体现在下厨这件事情上。   傅新桃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灶台里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她白皙的面庞。   她的视线只落在萧衍身上。   萧衍卷起衣袖,动作干净利索的挥动锅铲,三两下将一盘青菜炒好。起锅之前,傅新桃默契凑过去张嘴吃下萧衍夹起、吹凉的一筷子菜,满意颔首,评价道:“不咸不淡,正正好。”   一道菜便出了锅。   鲈鱼在另一口锅里清蒸,趁鲈鱼蒸制的功夫,萧衍又做了一道肉沫豆腐。   他们两个人吃饭,有三道菜尽够了。   小半个时辰饭菜已上桌,傅新桃净过手,抢先在桌边坐下。   她不客气率先美滋滋享用起萧衍的劳动成果。   萧衍很快也坐下来,夹了一块鱼肉,剔好刺才放到傅新桃碗里。   “谢谢夫君。”傅新桃笑眯眯道谢,想起明天要忙的正事,对他说,“今儿我们该早些休息,明天早点起床,娘亲交待过要去看望我那个远房姑祖母的。”   她这位在江南安家的姑祖母,傅新桃还未曾见过。一来关系离得远了,两家不常常走动,二来她这位姑祖母身体一直不好,不方便出远门,按照她娘亲所说,至少是有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来江南,徐氏交待过这么一个“任务”。   傅新桃自然是听话的。   专心剔鱼刺的萧衍分出两分心神应下她的话:“好。”   傅新桃笑笑,同样给萧衍夹上两筷子菜:“夫君也吃饭吧,待会儿凉了。”   用过饭,他们在院子里乘凉赏夜景。   小院墙角种着栀子花,馥郁的花香随一阵阵清风钻入鼻尖。   等再迟一些,春雨秋杏烧好热水、帮傅新桃准备好干净的寝衣,来告诉她一声,傅新桃便先去沐浴梳洗。之后她回房去,等着萧衍也沐浴过回来一起休息。   然而傅新桃很快知道——   她的夫君分明是憋着坏,白天以为过去了的事,这个人仍记在心里。   那一句“我家哥哥”也不知他是多在意。到得这会儿,便含着她的耳垂,一声一声唤她“年年妹妹”。这样不够,非要问她,逼她喊他“衍哥哥”,分明是对白天她那番任性的惩罚。   是惩罚,却又会觉得快乐。   她终究还是喜欢这个人,便也喜欢和他这样融为一体。   傅新桃被萧衍折腾得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萧衍抱着她去清洗一类的事,她迷迷糊糊的有所觉却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翌日果不其然的起得晚了,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该做的事依旧要做。   要带去送给姑祖母的礼物皆已提前准备妥当。   傅新桃梳妆过,顾不上用早膳,便和萧衍乘马车去往姑祖母家。   听说她这一位远房姑祖母的夫家是本地商户,生意做得大,无疑不缺银钱,因而她的姑祖母其实生活很富足,日常起居有丫鬟婆子伺候,自是一辈子衣食无忧。   马车在街道穿行过一阵,停在一座大宅子前。   春雨和秋杏前去敲门,向门房送上拜帖。   趁着赶路,萧衍喂傅新桃吃了些点心,勉强填饱肚子。   此时她被萧衍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心情舒畅,嘴边一抹淡淡的笑意。   但当大宅子里有人走出来时,傅新桃忽然笑不出来了。她看清楚在丫鬟婆子簇拥下的那位不面生的容貌清丽的小娘子——分明是昨天在湖边他们见过的那一个。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