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权臣的掌心娇》 作者:忆沐   文案:   身为侯爷之女,宋云桑哪哪都好,就是有个坏毛病:生气就身子软,吵架就泪珠掉。   宋云桑也不想这样,讨厌这个不听话的身体。直到某天,爹爹幼弟被下诏狱,她求上了锦衣卫指挥使裴孤锦。   裴孤锦阴骘又冷漠,宋云桑却意外发现,他怕女人哭。   宋云桑:!!这我拿手啊!   于是:   宋云桑含泪拽住裴孤锦衣袖:“春雨湿寒,云桑担心爹爹旧伤,只想见他一面……”   裴孤锦带她去诏狱后。宋云桑啜泣:“幼弟无辜,他才六岁……”   幼弟出狱后。宋云桑哽咽:“爹爹已在狱中待了两月……”   如此种种。裴孤锦神色不耐,却总会如她所愿。   可相处渐久,宋云桑却发现,这位京城人人畏惧的裴大人,其实并不怕女人哭。   他只是怕她哭,还怕她疼,怕她受伤,怕她不如意,怕她不开心……   ***   裴孤锦爱宋云桑,自前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   但他的爱太过偏执炽烈,反而令宋云桑畏惧不喜。   重活一世,裴孤锦想过放手。可前世求而不得的那人,却几次三番主动亲近。   裴孤锦心中斗争激烈,身后那人还贴了上来,不知死活在他耳畔呢喃:“雷雨这般大,大人今夜……陪陪我好吗?”   裴孤锦:“……”   食用指南:   1.每天打脸翻车的指挥使VS受宠不自知的小美人   2.SC,甜宠,男重生,女未重生。   3.架空,剧情为感情服务,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宋云桑、裴孤锦 ┃ 配角:接档文《与会读心的摄政王互穿后》《暴君的小良药》求预收! ┃ 其它:晋忆江沐   一句话简介:指挥使每天打脸翻车   立意:想要得到爱与信任,就要付出理解与尊重。 ================ 第一章   宋云桑下了马车,刚刚进府,便见嬷嬷扶着曹氏迎了上来。曹氏约莫四十岁,平日也是保养得当的,如今却是颜色憔悴,一脸焦虑:“云桑,太子妃她怎么说?”   宋云桑唤了句“夫人”,又朝府外的锦衣卫看了眼,小声道:“进去说罢。”   曹氏只得按捺住焦急,与宋云桑进了正房。暮冬的天,下了小雨,天色灰蒙蒙的。宋云桑在厅中站定,无意识拧着衣角:“太子府被御林军围了,我在府外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太子妃。”她顿了顿:“只知道,太子昨夜被皇上软禁了。”   曹氏听到这话,面色大变:“这可怎生是好?连太子都垮了!”   宋云桑一惊,连忙制止:“夫人慎言!”   曹氏反应过来,不敢再提太子,却是突然摔了手中茶盏,开始骂身边丫鬟。宋云桑立在偌大的厅中,听着曹氏对丫鬟厉声恶语,觉得心口堵得慌。   昨夜戌时,锦衣卫来府中带走了宋云桑爹爹宋侯爷。一个时辰后,府衙又来人,抓走了侯府所有男丁,包括宋云桑六岁的弟弟。一群女人在府中乱了分寸,宋云桑和曹氏商量半宿,决定分头行事。宋云桑去找她的闺中密友太子妃,却连太子府的门都没进。   一路回来,宋云桑也是惶惶的,只希望曹氏这边会有进展。可看现下这情形,曹氏应当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情势的确不好,可迁怒下人,又有什么意义?宋云桑此时方意识到,曹氏是个扛不了事的。曹氏出生小户,本只是侧室,是宋云桑母亲过世了,宋侯爷才勉强将她扶正做了侯夫人。现下这情形,府中都没个男丁可依靠,曹氏身为主母还这般沉不住气,要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办?两人一起拿下人撒气吗?   宋云桑找了张椅子,默默坐下了。曹氏骂了好一会,总算平静了些,这才告诉宋云桑,她上午去找了几位与侯爷相熟的高官,却无一人肯见她。   宋云桑已经猜到了,垂着眼道:“太子被软禁,这是大事。他们忙着营救太子,想是暂时没法分神管爹爹的。”   曹氏又开始骂那些不肯帮忙的高官。宋云桑听着那刺耳声音,愈发觉得心里堵了,索性起身告辞:“夫人也别太生气了,我下午再去太子府看看,或许有转圜。”   她朝门外行,心中沉沉压着一个问题:若是过几日还没转机,她又该怎么办?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便去求裴孤锦吧。   仿佛冷风入骨,宋云桑生生打了个寒颤。她用力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至于到这一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回到房中,午饭也没吃便睡下了。昨夜一宿未眠,她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了。想是太累,她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爹爹被斩首,她也被充入教坊司。又梦见那个男人身着红色飞鱼服,捏着她下巴笑得可怖:“桑桑,怎么还是落在我手上了?”   宋云桑在噩梦中沉浮。也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将她惊醒。她浑浑噩噩坐起:“进来。”   房门被推开,丫鬟领着曹氏进来了。曹氏在宋云桑床边坐下,面色还是灰败,眼中却有了些神采:“云桑,你可记得侯爷之前有位幕僚,姓李的?”   宋云桑半响才清醒过来,按了按眉心:“夫人是说,那个30多岁八字眉的瘦高个?”   曹氏连连点头:“对,就是他。他去年不是离开了侯府吗,昨夜抓人,便没抓他。他听说侯府出了事,十分担心,传话来说有办法帮忙,约我们一见。”   宋云桑抿了抿唇。她道:“爹爹此前从来没有遣走过幕僚,这人也不知是为何离开。他的话,能信吗?”   曹氏急道:“怎么不能信!侯爷当时和我提过,说是他家有事,才会离开京城。现下这情形,我们若瞻前顾后,还怎么办事?!”   宋云桑这才应允:“好吧,既是这样,那我们去见他。”   曹氏却道:“我午饭后便呕吐眩晕,方才叫大夫来看过,说是受了风寒。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就怕去了反而碍事。”   宋云桑打量曹氏,见她脸色的确是差,也不好强求,只得道:“那夫人便在府中休息,我带几个强壮的嬷嬷过去便是。”   一刻钟后,宋云桑赶到了御茶轩。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茶楼,贵人们时常选择这里谈事。小二将她引到了三楼包厢,宋云桑推门而入,便见到了侯府的前幕僚李荣。   李荣见到她,大步迎上前:“大小姐。”   宋云桑颔首示礼:“李先生。”   李荣已经点好了酒席,请宋云桑入座。宋云桑没有吃东西的心思,开门见山问:“李先生说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李荣为难扫视一众丫鬟嬷嬷:“这个……大小姐可否让旁人退下?”   宋云桑犹豫片刻。她理解李荣想要保密,毕竟他要搭救的是昭狱里的人,自是不敢让太多人知晓。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外男共处一室,也实在不好。   思及情况的确无奈,加之此处又是人来人往的茶楼,宋云桑还是应了好。她让嬷嬷丫鬟都退下,又问:“李先生,你现下可以说了吧。”   李荣呵呵一笑:“云桑,你可知道,去年我为何离开侯府?”   宋云桑心便是一沉。她的名字,哪是这人该叫的!这李荣明显不安好心!   宋云桑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一趟了。她板了脸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先生若是存心消遣我侯府,那我便不奉陪了。”   她站起身,李荣却抬手拦住了她:“你不想知道?我偏要告诉你。我早就看上了你,去年你及笄,我便找了你爹爹提亲。可你爹爹拒绝了我便罢,竟还将我赶出了府!”   他的神色扭曲起来:“他骂我痴心妄想,我怎么就痴心妄想了?我不就是没个一官半职么?可这十余年,我对你爹爹一腔忠心,他怎么就看不见?!你爹爹就是个势利眼!”   宋云桑不料会听到这种过往,着实被恶心坏了!她很想冷声斥骂这个人渣,可是,她生气了。   宋云桑打小便有个毛病,一生气就会涨红脸,喘气也会又急又乱,就连心跳都会跟着加快,身体更是会软得打颤。若是升级到和人吵架,她甚至还会控制不住流眼泪。她也不想这样,一直想学得更强势些,但十六年了,这毛病就是改不了,好像是身体的本能一般……   宋云桑努力平稳语气:“大概因为先生你又丑又老又穷又没本事,我爹爹才骂你痴心妄想吧。”   她很想拿出侯府大小姐该有的姿态,骂得更威严更有气势,可身体不听话。一句话软绵绵说完,她便红了眼眶。李荣本也十分恼火,但见宋云桑这副模样,却又双眼放光。   都说京城第一美人是太子妃,可见过宋云桑的人,心中十之八九不这么想。如果说太子妃是人间一等一的美人,那宋云桑就是仙人之姿。她的美没法用语言形容,但一分一毫都完美到了极致,看一眼都让人酥到了心里。现下这泫然欲泣的样子,更是娇媚动人……   李荣也站起了身:“原来你和你爹爹一样,也是个妄想攀附权贵的势力小人!我现下犯了案,只能躲躲藏藏靠偷抢果腹,都是拜你们父女所赐!你还嫌我丑?告诉你,等你被发配教坊司,就是个人尽可夫的□□!你的恩客多得是比我还丑还老的男人,那时你就会后悔今日的话了!”   宋云桑一侯府大小姐,一直被宋侯爷小心宠着,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她气得够呛,脑子虽然还清晰,身体的反应却更剧烈:“不要脸!宋府还没倒呢,轮得到你在这恶心人?!等我爹爹出狱,定要你好看!”   她也不擅长骂人,急急就想离开。吵上这几句,她已经气得手脚哆嗦,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料衣领被人拎住,随后便是一阵大力!布帛的碎裂声传来,宋云桑身形踉跄退后两步,“咚”地摔在了地上!   李荣手上拿着半截外裳,笑得猥琐:“云桑衣裳破了,没法出去了吧?还是在这好好陪哥哥吧!”   宋云桑只觉大事不妙!她以为茶楼中人来人往,她又带了嬷嬷丫鬟,李荣定是不敢做什么。可早有案底的李荣显然比她想象得更龌龊。他毁了她的外裳,再行逼迫之事,她若是闹僵开来,名声便是彻底毁了,往后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不说,不定都没法嫁人了!他便是想借此逼她忍气吞声。这人的目的就是羞辱她,报复侯府……   宋云桑气得头晕,话便脱口而出:“滚开!陪你?我还不如去陪裴孤锦!”   乍听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字,李荣也有些意外。可他很快恶毒道:“原来云桑喜欢裴大人啊。是,裴大人的确一表人才有权有势,但他看不上你啊!”   他朝着宋云桑逼了上来:“传言裴大人床上龙精虎猛,青楼女子都吃不消他,哪会要你这种娇娇弱弱的女人!你若是跟了他,怕是没两三天便会死在床上。不如找个哥哥这般会疼人的……”   宋云桑哆嗦着攥拳,就准备喊人!便是名节不保,她也绝不放过这个畜生!却不料便是此时,包厢门被人重重踢开!   宋云桑惊得猛然扭头!便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那个令她畏惧的声音冷厉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包厢外有了脚步声,想是客人们离开了。宋云桑身体微僵,本能朝角落缩了缩。而那人用力关上房门,周身裹挟着萧杀寒气,朝宋云桑大步行来!   他走得很快,不过片刻便越过宋云桑,挡在了李荣面前。李荣手中还抓着宋云桑的残破衣物,一脸震惊:“裴大人,你……”   话未说完,裴孤锦便抓起他衣领狠狠一掼!桌椅被撞飞,碗碟碎裂!李荣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他挣扎想要爬起,裴孤锦却闪身逼近,单手利落卸了他下颚!男人唇边勾起冷笑,反拧住李荣手指,猛然用力!   指骨折断的声音清晰入耳,宋云桑整个人都僵了。裴孤锦却好似忘了宋云桑存在,起了杀性。他抓住李荣头发,拿起那颗头颅就往墙上猛撞!他的动作快而有力,宋云桑已经分不清那晃动的红,到底是男人红色的飞鱼服,还是四溅的血迹……   咚咚的撞击声持续了十几下,戛然而止。裴孤锦将李荣甩在地上,站起身,缓缓朝宋云桑看去。 第二章   裴孤锦挺直的鼻梁上挂着零星血滴,嘴角残留着阴郁笑意。宋云桑对上他的眼,只想后退,背却靠上了墙壁。逃无可逃的感觉再次袭来,宋云桑想起了两人的初遇   一年前,皇后邀了数十贵女进宫赏花。游玩过半,皇后忽然说太子要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   贵女们早听说太子要选妃了,猜到今日是让太子见见众人,隐隐兴奋。宋云桑的好友黄思妍拉着宋云桑,借着收拾仪容的名义,躲去了一间偏殿里。   殿中无人,黄思妍压低声对宋云桑道:“桑桑,其余贵女不足为虑,可是你……”   宋云桑连忙摆手:“我不和你抢!思妍你这般聪明,那个位子便该是你的。”   黄思妍的爹爹也是侯爷,可黄侯爷不如宋侯爷是户部尚书,只在京中领了个虚职。如今黄家日渐衰败,黄侯爷便一门心思将黄思妍嫁入东宫。宋云桑与黄思妍交好,早就知道此事,也的确没生过争夺之心。她道:“我爹爹说了,我这性子,往后就要嫁个后宅清静的,若是入了高门大院,定是要被人欺负。”   黄思妍轻叹口气:“我知道你不会与我抢,可你这般漂亮,若是太子殿下看上了你,怎么办?”   宋云桑想了想道:“那我就推脱身体不适,在此处歇息,思妍你一人过去便是。”   黄思妍颔首:“这法子可以。那你便在此等着,我回头来找你。”   黄思妍稍后便离开了。宋云桑让丫鬟在殿外守着,自己装病,倚在小榻上假寐。这么闭眼躺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却听见了一声轻笑。   竟是个男人的声音!宋云桑吓得连忙睁眼,便见面前站了个高大男子。男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红色官服,可宋云桑偏偏有种他在金光闪闪的错觉。实在是这人的装扮一言难尽:腰间悬着硕大的玉佩,蹀躞带上满是金银珠玉,黑色披风上暗金丝线十分惹眼,就连那宝剑剑鞘上,都镶嵌着一堆花里胡哨的宝石……   这身装扮若是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定是会喧宾夺主,只让人觉得滑稽可笑没品味。可男人长相实在是好,眉飞入鬓,眸若寒星,轮廓便如画笔勾勒,俊美利落。配上他强势锐利的气场,竟是生生将那一身装扮的滑稽感镇了下去。此时他的薄唇轻勾,是个漫不经心的姿态,可看着宋云桑的目光却是灼灼……   宋云桑还以为丫鬟走开了,才被这人进了来,急急坐起。可还不待开口解释,却看见丫鬟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这作恶之人是谁,实在不做他想!   宋云桑大惊:“你把她怎么了?!”   男人勾唇笑道:“放心,只是打晕了,晚些自会醒来。”他顿了顿,仿佛咀嚼品味一般唤道:“桑桑。”   这两个字缓慢入耳,宋云桑头皮一炸,清晰感觉到了被野兽盯上的危机。她也曾被其他男人爱慕,却没有哪个人的爱意,能似这人一般强势直接,让她觉察巨大压力。男人朝着宋云桑走来:“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裴孤锦。”   宋云桑急退两步:“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裴孤锦笑容不变脚步不停,直至将宋云桑逼到角落。他低声道:“嘘,乖点。你若喊人,我便将你装病欺君之事说出去。”   宋云桑脸色一白:这人听见了她和黄思妍的对话!她的背已经贴上了墙壁,而裴孤锦堪堪立在她身前,与她相距不过寸许。男人真的很高,足足高了宋云桑一头,就像一座山一般,彻底笼罩住了她……   裴孤锦慢条斯理道:“宋小姐到底有没有身体不适,传太医来问诊一番便知。到时审问起来,得知你竟是不愿嫁给太子,这才特意装病躲在这……”他倾身凑近,低笑:“不愿嫁太子?这分明就是看不起皇室。你猜,陛下会治侯府什么罪?”   宋云桑瞬间气红了脸!她克制着颤音道:“你也不必吓唬我。这事可大可小,我爹爹对太子一向忠心,你便是闹了开来,太子也定会站在我爹爹这边。届时,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裴孤锦低头看她,一时没说话。宋云桑不敢与他对视,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她恨不能缩进墙壁里,或是遁地离开,裴孤锦却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也不笨啊。”   男人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的皮肤,宋云桑眼中立时蓄满了泪。她狠狠去推他:“别碰我!滚开!登徒子!”   裴孤锦顺着她的力道退后,又踱步行开,一掀下摆,好整以暇在榻上坐了下来:“宋小姐不必如此戒备,方才不过是说笑,我没有恶意。今日现身相见,只是想和宋小姐说一声,裴某府中除了仆役,只得我一人,是真真正正的后宅清静。顺便,还想问宋小姐几个问题。”   宋云桑捂着自己被捏痛的脸,努力凶狠道:“你休想从我这打听到任何消息!”   可惜没凶成功。这句话出口,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下来了。裴孤锦“啧”了一声:“哭什么啊。我只是想问,你平日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首饰衣裳?……”   ……   那天,宋云桑最后还是回答了裴孤锦的问题。因为裴孤锦说她若不回答,他便自己去查。他说,锦衣卫打探消息的方法隐秘,他也不介意全程跟踪宋云桑几天,偷看她吃饭洗澡如厕。她现下还记得他直勾勾看她,不舍得挪开眼的可怖模样。后来还是黄思妍回来,才将她解救了出来。而现下,侯府失势,在封闭的茶楼包厢,他再度困住了她。   宋云桑的双手不自觉抓紧了裙摆,只觉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可出乎她意料的,裴孤锦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面无表情移开了。男人毫不留恋越过她,甚至没再分给她一个眼神,便大步行出了包厢。   徒留宋云桑呆坐在原地,不可置信。她听见裴孤锦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李荣拒捕,现已自尽。尸体在里面,你处理干净。”   他的手下应是。裴孤锦的脚步声到了楼梯口,却又停住了,不带感情补充道:“先让宋小姐离开,你再进去。”   应是声再次响起,随后,嬷嬷和丫鬟进了包厢,慌张将宋云桑围住。宋云桑被掺扶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裴孤锦……就这么离开了?   这真的……真的太不像他了。自初见后,这个人便阴魂不散,只要宋云桑外出,他便会出现纠缠。他做得实在难看,一来二去,许多贵女都知道了宋云桑和个男人扯不清,宋云桑丢尽了脸。三个月前,裴孤锦又一次堵住宋云桑,宋侯爷终于忍无可忍,去找他大闹了一场……   思绪至此,宋云桑微微皱眉。是了……似乎便是自那次大闹后,她再也没见过裴孤锦。之前她只以为是爹爹加强了守卫,裴孤锦没法得手,现下却反应过来。应该是爹爹想了什么办法,裴孤锦才对她失了兴趣。加之现下侯府失势,他便更不愿意与她有牵连。   宋云桑为裴孤锦的异常找到了原因,却又想不明白,既然他对她没了兴趣,今日为何会突然闯进来杀了李荣。最后,她只能归结于李荣本就是裴孤锦的办案对象。   丫鬟买了新衣裳,宋云桑换好后才离开。终归是有惊无险,宋云桑平复了下情绪,决定再跑一趟太子府。   太子府依旧被御林军把守。丫鬟去找主事官员,赶回来道:“大小姐,他同意你进去了!但是说只能待一刻钟。”   宋云桑心中一喜。虽然只能待一刻钟,但可以进人了,便是松动。想来她离开后,黄思妍周旋得力。宋云桑带着丫鬟进了太子府,便见到了太子妃黄思妍:“思妍!”   她朝着黄思妍小步跑去,而黄思妍伸手搂住了她。宋云桑自昨夜积累下的恐慌就像找到了出口,鼻子一酸,就想哭了。黄思妍叹口气,拍了拍她的发:“莫哭。浪费时间,还要弄湿我的衣。”   宋云桑:“……”   宋云桑只得将眼泪憋了回去。两人在案几边相对落座,黄思妍令下人全退下。宋云桑仔细打量黄思妍。太子大婚后,两人见面次数便少了,黄思妍看着瘦了些,但气度却愈发沉稳雍容了。她知道宋云桑在看自己,却只是自顾自沏着茶:“我还好,你也还好,客套话便省了,我和你说说现下的情况。”   “你爹爹下狱,是因为闽浙暴民造反了。”   宋云桑一惊:“因为开海之事?”   茶水稳稳倾倒入杯,黄思妍缓声道:“对。你爹爹是户部尚书,开海禁、行商贸之事,是他和太子力主推行的。当初皇上也是听到能收许多赋税,这才动了心。结果实行三年,非但没收到税赋,还引来了倭寇作乱,民不聊生,现下更是终成动乱。”   宋云桑替爹爹委屈:“可是,新政推行,总会遇到困难阻碍。我爹爹一心为国为民……”   黄思妍放下茶壶:“闽浙府员上奏时,提到流民传唱的歌谣中,暗指你爹爹收受商人贿赂,才会力主开海。皇上阅后大怒,将你爹爹下昭狱,又将太子召去训斥。”她顿了顿:“随后,太子与惠妃私会勾奸,被皇上撞见。皇上杀了惠妃,软禁太子,废太子监国之位。”   宋云桑:“!!”   一番话自黄思妍口中平淡说出,却是让宋云桑大惊失色。若说闽浙出了事她还有所预料,后面这一段太子与宫妃有染,发展却是太过意外。宋云桑张嘴复又闭上,半响才说出一句:“太子、也不像会与宫妃有染的人。”   黄思妍冷笑:“他和谁有染,我不管。我只管帮他保住太子之位,才能保住我家族的将来。”她将茶盏推给宋云桑:“太子这边的人已经行动起来,联名上奏为太子喊冤,请求皇上彻查昨夜之事。皇上碍于天家颜面,暂未同意。”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人人自危。我嫁入太子府才5个月,根基不稳。我可以请人帮忙营救你爹爹,但他们不一定会听,听了也不一定尽力。”黄思妍放柔了声音:“云桑,你得自己想办法。”   宋云桑难过又失望握住茶盏,垂头没有说话。黄思妍再叹口气:“我给你指条路。”   宋云桑抬头。黄思妍直视宋云桑:“你爹爹下的是昭狱,你去求裴孤锦吧。” 第三章   宋云桑脸色白了:“求他?思妍,你不知道三个月前,我去祭拜母亲,他、他……”   三个月前,便是宋云桑上一次见裴孤锦。那天是宋云桑母亲忌日,宋云桑带着十多个家丁和二十余嬷嬷丫鬟,去山中祭拜。声势这般浩大,倒不是她想摆侯府的谱,而是为了防裴孤锦。所幸一行人到了山中,裴孤锦也没有出现。   宋云桑放了心,令家丁嬷嬷们四下把守,开始焚香打扫。她在墓前和母亲说了许久话,眼见日头近午,这才吩咐下人准备回城。却不料东西才收拾好,宋云桑忽觉头脑眩晕,就这么昏了过去!   待她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破旧小房中。她正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个裴孤锦。裴孤锦见到她清醒,倾身压下,凑在她耳边唤:“夫人。”   宋云桑被这声“夫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滚带爬躲去床里:“裴孤锦!你、这是哪里?!”   裴孤锦压低声道:“我决意落草为寇,便将你抢来,做我的压寨夫人。”他扣住宋云桑脚踝,将她往自己拖:“今天便是咱们的大喜之日,夫人还想躲去哪里?”   宋云桑惊得胡乱挣扎:“放手!”   许是她反抗太激烈,裴孤锦倒是松开了她。宋云桑躲回床里,慢慢找回了神智,这才意识到裴孤锦又在吓唬她了。裴孤锦得是多疯,才会放着好好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做,去落草为寇?宋云桑气得呼吸混乱身体发软,哆哆嗦嗦质问:“你迷晕了我?”   裴孤锦挑眉:“怎么可能?”又勾唇一笑:“迷晕你怎么够,当然是迷晕了你们所有人,谁让你带这许多人出来。”   他上下打量宋云桑,话说得人模狗样,目光却是放肆毫不掩饰:“你爹爹上回找我,说贵女们最看重名声,让我也为你考虑考虑。这回我便低调着来,避开了旁人,绝对不影响你的声誉。桑桑,我可体贴?”   宋云桑受不了他这□□.裸的视线,又被这脑回路气红了脸,说不出话:“你、你……”   裴孤锦摆手:“行了,知道你害羞,也不用你夸我,下午好好陪陪我便是。”他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暗金色披风,宋云桑这才看见,他的披风上安了个硕大的金纽扣,整个人看上去愈发金光闪闪。男人见她瞧了这一眼,慷慨道:“喜欢吗?送你。”   他摘下那奇丑的大金纽扣,递给宋云桑。宋云桑缩着身子不接:“我要回家。”   裴孤锦脸色一沉,金纽扣被捏得变了形:“下床,陪我吃饭。”   宋云桑抱紧自己,咬住了唇。裴孤锦等了等,一声冷哼,一脚踩上床,将她抄了起来!   宋云桑被他捞汤圆一般捞起,整个人都僵了!裴孤锦却是稍稍和缓了颜色,朝屋外行去:“你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旁的我不敢保证,这京城里不会有你的流言。”男人朝着她笑:“谁敢嚼你舌根,我就拔了他舌头,好不好,桑桑?”   那天,宋云桑被迫陪着裴孤锦吃了餐午饭,又在初冬的山风中赏了一个下午风景。有没有看到风景宋云桑不记得了,她就记得裴孤锦逼她作诗,还指定要将他写进诗里去……宋云桑几次被气到哭,吵又吵不赢,打又打不过。好容易让裴孤锦同意了傍晚放她回家,临到傍晚,裴孤锦却又沉了脸。   裴孤锦狠狠抱住她:“桑桑,咱们都认识10个月了。”他松开些许,低头看她:“你什么时候才嫁我?”   男人语调带上了冷意,眸色也沉沉:“我已经够耐心了。你回去便和你爹爹说愿意嫁我,让他同意我的提亲。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若还这样……”   宋云桑的身体因为紧绷而轻颤,而裴孤锦重重在她脸侧一咬,哑声道:“我可就要抢了。”   ……   思及过往,宋云桑生生打了个寒颤。男人灼热的呼吸仿佛还残留在她脸侧,宋云桑实在说不出口裴孤锦都咬她了。她只是连连摇头:“不,我不想,我不想去求他……”   黄思妍安静看她,半响方道:“我也想找个爱我惜我,与我情投意合的男人,简简单单过一辈子。可这人生,便是有取有舍的。”   她放柔了声音:“桑桑,我不劝你。你若是真不想求他,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过吧。我这边若有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宋云桑离开太子府时,神思依旧恍惚,脑中一直转着黄思妍的那句“有取有舍”。她知道黄思妍的未尽之言。愿意做和要去做,是两回事。每个人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抑或是不能失去的东西。她要不要去求裴孤锦,不过是看她心中,为救爹爹能付出几分罢了。   宋云桑真想救爹爹,可她也真怕裴孤锦。这么一路心乱如麻回到家,宋云桑想先去曹氏那告诉她朝中情况,却被告知曹氏在她离开后,也急急离开了。丫鬟说是有位贵人约见,只道有营救侯爷的办法。曹氏等不及她回来,便自己去了。   宋云桑想不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说有营救侯爷的办法。她有些担心又是李荣之流落井下石,却也做不了什么,只得先回了自己院子。傍晚时分,曹氏平安回来了。宋云桑放了心,将局势说给曹氏听。曹氏便开始骂:“什么收贿赂!侯爷若是会收贿赂,侯府至于这般穷酸?真是天大的冤……”   宋云桑心里本来就乱,被她一骂,就更乱了。她揉了揉眉心,转了话题:“夫人下午去见了谁?”   曹氏的骂声一顿,片刻一声轻咳:“是二皇子府上的林管家。”   宋云桑真没想到会是二皇子的人:“他说二皇子可以救爹爹?”   曹氏点头。宋云桑还来不及欣喜,却见曹氏又吞吞吐吐道:“他还替二皇子讨要你过去。”   宋云桑心中便是一沉。当今皇上有五子,大皇子夭折,三皇子是太子,二皇子较太子年长两岁,已经娶了一位正妃两位侧妃。而现下,这位二殿下显然并不打算让宋云桑正式进门,否则,他也不会派个管家来找曹氏,“讨要”她了……   宋云桑努力平缓语气:“怎么个讨要法?在京城哪里弄所宅子,将我养做外室吗?”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是了,二皇子为人温润亲和,知孝悌守礼仪,一向得人称赞。如今他府上已经有了三位佳人,若是再着急纳我入府,难免被人议论他沉溺女色,于他的声誉有损。”   这番话出口,宋云桑便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逼得她红了脸。曹氏有些尴尬:“云桑,林管家说了,二殿下娶那三个女人,不过是为了她们的家族,他对你才是一见钟情一往情深。这几年他的确是要先委屈你当外室,可再过上两三年,他定会将你迎入府中,给你名分。”   宋云桑腾得站起!曹氏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却不料下一秒,宋云桑眼泪便夺眶而出:“夫人你还真存了应允他的心思?爹爹是太子一脉,如今太子被软禁,我转头便跟了二皇子,你让旁人怎么看侯府,怎么看爹爹?爹爹他一向爱惜名声,夫人怎能做这种令他寒心之事?爹爹他若是出狱,你又让他怎么与太子相处?”   曹氏脸色便难看起来了:“我让侯爷寒心?天地良心,我都是一心为了侯爷,为侯府!今日也没有外人,我话便放在这里,二皇子便是讨要我,我为了营救侯爷,也愿意给他做牛做马!何况二皇子天潢贵胄,你跟了他,难道会吃亏?云桑,侯爷对你不薄,你怎么就不能为他想想!”   宋云桑心中一片悲凉,却又怒火中烧。爹爹下了昭狱,侯府里的下人还没乱,曹氏这主母却先昏了头失了智。她也不想想,二皇子连名分都不给,显见就是想白赚个便宜的,难道还真会为了她,去掺合开海失利和闵浙暴.乱之事?   可她都不愿和曹氏说这些。宋云桑真不想哭,可既然要吵架,她便控制不住。宋云桑只能哭着道:“好,夫人既然是一心为侯府,那这事,我也可以同意。”   曹氏一喜,却见宋云桑抹着眼泪继续道:“只要云碧给我做伴,咱们姐妹,一起去给二皇子做外室。”   曹氏入侯府后生有一女,便是宋云碧,只比宋云桑小一岁,如今也及笄了。曹氏那抹笑意立时僵在了嘴角:“云桑,你……你这是何必!二皇子要的只是你,你又何必拖上你妹妹!”   宋云桑抽噎着道:“拖上妹妹什么?下火坑吗?夫人不是说,二皇子天潢贵胄,我跟着他不吃亏么?我拖上妹妹去享福,有什么不好?还是在夫人心中,云碧跟他便吃亏了?云碧比我更重要?”   曹氏被噎住:“我、我不是这意思!主要是,二皇子没说要云碧啊。”   宋云桑袖子都被眼泪打湿了:“他不说,但他心里肯定喜欢。他只要我一个,咱们侯府一送送去俩,多诚心啊!他一高兴,营救爹爹就更上心了。夫人一心为侯府,肯定没异议。爹爹一向待云碧不薄,云碧也肯定愿意陪我去。”   曹氏脸色红了白,白了青,最终却只得讷讷站起身:“现下不是还没到这一步吗。这件事,咱们再商量商量。今日也忙了一整天了,我便先回去歇息了。云桑你也早些睡吧。”   宋云桑打了个哭嗝:“送、送夫人。”   那哭腔加这一句“送夫人”,真真如送丧一般,好生凄惨。曹氏的脚步一顿,攥了攥拳,还是快步离开了。她铁青着脸回到自己院中,一旁的嬷嬷见了道:“夫人消消气,大小姐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审时度势,心高气傲,这才不肯做人外室。你多劝劝她,她便会明白夫人苦心。”   曹氏冷笑:“劝什么劝!她这么能装,我不过说她几句,她就哭得像死了亲娘似的!我算是看清了,和她争执起来,吃亏的只会是我!理都被她说了还不够,委屈也被全她占了!到最后,旁人还要怪我欺负了她!”   她愤愤坐下,恨声道:“她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同意!她不过一待嫁姑娘,我却是侯府主母。侯爷不在,让她跟谁,还不是我说了算!且再等等看看情况。若是侯爷那边没转机,我便是捆,也要将她送去二皇子床上!”   宋云桑送走曹氏,也是心力憔悴。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思考到底该怎么办。可今日注定不平静。亥时末,宋云桑被叫醒了。她急急赶去主屋,便见到曹氏手中拿着一封信,正焦躁走来走去。   曹氏见到她,连忙将信纸递出:“云桑,你看看。”   宋云桑接过看完,如坠冰窟!信上说,皇上今夜收到了宋侯爷收受商人贿赂的证据,大发雷霆!宋侯爷处境堪危!   宋云桑捏着那薄薄信纸,指节泛白:“这信,是谁送来的?”   曹氏道:“是林管家送来的。”她抓住宋云桑的手,急道:“云桑,算我求你了,你便跟了二皇子吧!他们都说那昭狱不是人待的地方,你爹爹身体本也不好,若是用起刑来……你爹爹哪里撑得住!”   宋云桑脸色苍白,身形于火烛光影中,摇摇欲坠。今日下午,裴孤锦带着阴郁笑意的面容浮现在脑海,宋云桑自曹氏手中用力抽手,推开她朝门外行:“你去回绝林管家。这事……”她闭了闭眼,终是做了决定:“我还有办法。” 第四章   宋云桑离开主屋,却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爹爹书房。书柜一角立着个大花瓶,宋云桑将花瓶几番旋转,墙壁便悄然打开,露出了藏于其中密室。   这是侯府的藏宝室,听说是爹爹的爷爷建的。侯府现下掌家的是曹氏,可这个地方,爹爹却只告诉了宋云桑。银钱和寻常物事都放在后院库房,密室中则摆放着几十个箱子,里面存放着侯府几代人积累下的贵重财物。宋云桑几年前曾和爹爹来看过,似乎有些好东西。   京城有传言,裴孤锦是个爱财的俗人。宋云桑曾奇怪为何这种话都能流传开,见过裴孤锦后才知道,实在是他爱得太招摇,俗得太光明正大。宋云桑已经决定去求他,但还抱着一线希望,她可以不付出自己。她想来此找些礼物,看看能否以财帛动人心。不定在裴孤锦心中,就爱好宝物甚过爱好她呢……   可她打开木箱,却只看见了空空的箱子。宋云桑十分震惊:怎么回事?她记得几年前她来时,这木箱中的珠宝分明是满的啊!   宋云桑连忙打开另外几十个箱子,发现其他箱亦然。她一时呆愣,无法接受侯府的宝物不翼而飞了。   但不翼而飞是不可能的。宋云桑想了想,若真是遭了贼,爹爹一定会告诉她。既然爹爹什么也没说,那定是他自己用了。可是爹爹一向不讲究,侯府的生活也并非奢靡,甚至被曹氏称为“穷酸”,那这些真金白银,又去哪里?   有记忆闪过脑海。开海禁的第一年,闵浙就有过小型的暴动。倭寇作乱,稻田被毁,没有粮食,饿殍遍野。爹爹当时奉旨去了趟闵浙,开仓调粮的同时,还号召大户捐钱捐粮,这才将流民安抚了下来。   闵浙地区有五大家族,势力强盛,在大靖朝都是能横着走的。这五大世家不好相与,想让他们捐赠,定是不容易。爹爹当时一定是做了什么,才逼得他们不得不放血,就比如……带头捐钱捐粮。   宋云桑眼眶一下就湿了。她为自己爹爹不值。她的爹爹明明就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会拿自家银两,去填国家的窟窿。可现下,他却被关在昭狱,性命堪忧。皇上认为他贪污,而万里之外的闵浙,还有数不清的流民骂他中饱私囊。   宋云桑于昏暗的密室中,说出了那句今日在她脑中盘桓不去,却始终没有机会出口的话:“我爹爹没有受贿!”   回应她的,只有轻微的烛火噼啪声。宋云桑蹲在箱边,细细抽噎了一声。然后她站起身,将这些箱子关上,行到密室尽头。   角落里还有八个木箱。不同于其他木箱是棕灰色的,这八个木箱上了红漆,看上去十分喜庆。宋云桑打开红木箱,看到了满满当当的珠宝,松一口气。却是同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些箱子里的珠宝,是爹爹给她准备的嫁妆,也是这间密室里,爹爹唯一没有动用的东西。宋云桑将箱中的东西拿出来,多数是女儿家的首饰,少数是男式物件和家中小器具。她翻找半天,选了几条腰带,还有些玉佩项链扳指,这才出了密室。   回到屋中,已过子夜。宋云桑拿了个漂亮的檀木小盒将东西装起,又行到衣柜旁,翻出了塞在角落的一个妆奁。   除了那被捏到变形的金纽扣,裴孤锦还送了她很多东西。第一次收到他的礼物,是初见后的第三天。她和几位贵女相约去城郊游玩,却被裴孤锦拦下。男人将她带去街市,硬是为她买了许多首饰衣物,又直接给她送到了府里。   宋云桑气不过,裴孤锦一离开,她便吩咐丫鬟将东西扔了。怎料第二天起床,宋云桑便看见那本该被扔了的东西,竟然好好摆在桌上!   宋云桑吓得身子都凉了,急急将丫鬟们叫来询问,却没人知晓。宋云桑鼓足勇气去找裴孤锦,质问是不是他干的。裴孤锦只是笑眯眯道:“胆子大啊,敢扔爷送的礼物?”他拍拍宋云桑的脸,凑近对她低语:“再有下次,东西就不会放桌上……会穿戴在你身上。”   有过这一遭,后来裴孤锦送的东西,宋云桑真没敢扔。她打开妆奁最底层,里面躺着块玉佩。裴孤锦说这是他的私物,若她想找他,找个锦衣卫给他看这东西便行。   宋云桑拿着玉佩,去了府门外。两个锦衣卫靠着门柱,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爹爹被下昭狱后,侯府的出入口便多了锦衣卫把守,但并没有干涉府中人进出。宋云桑行到两人身前,微微倾身:“二位大人,我是宋府宋云桑,有事想见裴大人。希望二位什么时候方便,帮我传个话。”   她拿出玉佩,那两人看见,站直了身。其中一人笑道:“宋小姐放心,我们会尽快通传。”   宋云桑便再行了一礼,退回了府中。她估摸着明日这两人换班时,便会去给裴孤锦送消息,快的话,明日上午她便能见到裴孤锦了。她回房简单再洗漱了下,上床休息。明日要与裴孤锦交涉,她需要精力。   她好容易强迫自己睡着,迷迷蒙蒙间,却听见了椅子拖动的声音。凌晨丑时,四下皆静,这声音便显得特别突兀。宋云桑努力睁眼,便见屋中火烛已然亮起。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椅中,声音低沉又冰冷:“宋小姐差人找我来,自己却睡下了。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宋云桑瞬间清醒了。她爬起身,本能拿被子裹住自己:“裴大人……对不住,我不料他们传话这般快,我以为明日你才会收到消息。”   裴孤锦垂着眸,冷漠道:“找我何事?说罢。”   宋云桑抿了抿唇。她并不想在卧房中见裴孤锦,毕竟她最想达成的,是通过钱财解决问题,而卧房实在太私密。可裴孤锦已经来了,她却也不好再特意改地方。宋云桑捏紧了被角:“可否……请大人先回避,容我穿衣?”   她以为裴孤锦一定不会同意,可出乎她意料,裴孤锦冷哼一声,站起了身。男人行到门边,背对她而立。   宋云桑急忙穿衣,片刻后道:“好了。”   裴孤锦这才转身,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宋云桑依旧害怕他,可绝境给了她勇气:“裴大人,我听说,皇上昨夜收到了家父收受贿赂的证据。是什么证据?”   裴孤锦看也不看她,漠然答:“抱歉,事关机密,裴某无可奉告。”   宋云桑怔了怔。她开始觉得,今夜的裴孤锦十分奇怪。他的一言一行,和三个月前她记忆中那个裴孤锦,有太大的差距。宋云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遂行到桌边,端起那个檀木小盒,送到裴孤锦身前:“劳烦大人今夜跑一趟,云桑准备了些小礼物,还望大人喜欢。”   她将木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珠宝。裴孤锦盯着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目光终于落到了宋云桑脸上,皮笑肉不笑一扯嘴角:“宋小姐,你这是在干吗?”   那假笑也一闪即逝,裴孤锦语调无波:“你是在贿赂我吗?”他抬手,勾起串玉质项链,拎去宋云桑眼前:“就用这种东西?”   他手腕一转,那项链便坠入盒中。玉珠撞上扳指腰带,发出清脆碰撞声。宋云桑脸色有些白。两人相识这一年,裴孤锦虽然蛮横霸道不讲理,却一直是追着捧着她的。如今他却这般高高在上漠然嘲讽……宋云桑不适应。   宋云桑本就不知该如何行贿,此时愈发无措。她勉强笑了笑:“大人说笑了。大人如此地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只是宋家的一点心意。”她折腰低头,放轻了声音:“大人,我爹爹没有受贿。大人若是能为爹爹洗清冤屈,侯府便是倾家荡产,也会报答你的恩情。”   她捧着那盒子送上,一头未及梳起的青丝顺着她的动作滑下,露出了半截细腻凝白的脖颈。她感觉裴孤锦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是惯常的令她不适的热度。随即,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压抑:“报答我的恩情?”   宋云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明白他的压抑是何意。她心中揣测,木盒却被推开。裴孤锦冷声道:“我不稀罕。宋小姐若是没旁的事,那裴某便告辞了。”   他绕过宋云桑就要离开,宋云桑只觉心坠了下去。是她天真……还侥幸期待,能以财物解决问题。可裴孤锦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哪是这般好糊弄的?侯府境况如此,也的确拿不出什么他稀罕的的东西,除了……她自己。   宋云桑直起了身。她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烫,却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认清了残酷现实后,还不得不前行的羞惧。她几番张嘴,终是在裴孤锦即将出门前,开口唤道:“裴大人请留步。”   裴孤锦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宋云桑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颤声道:“请大人帮忙救我爹爹,我、我……”她的身体亦是轻颤,片刻才说出那句话:“我嫁给你。”   这话出口,宋云桑咬紧了唇。她明白自己即将付出什么,那些难堪的未来充斥在她的脑海,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恐惧。她知道裴孤锦会心动会转身,会将他曾经说过那些放肆的话付诸行动,而她却不可以再退避……   没关系。能换得裴孤锦相帮,这便够了。她能做得真的太少,能以她的清白换爹爹的性命,是桩合算的交易……她不矫情。   她似乎听见了裴孤锦一声冷笑,而后,男人果然转身,朝她行来。他在她身前停步,熟悉的贴近距离,熟悉的压迫姿态,可那双眸中,却并不见熟悉的热度。裴孤锦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宋小姐为何会认为,裴某想娶你?”   宋云桑怔住,茫然仰头:“三个月前,你……”   裴孤锦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三个月前。”他的笑容敛去:“是,那时我鬼迷心窍喜欢你,一心想娶你。可现下,我改主意了。”   他盯着宋云桑,一字一句道:“宋云桑,爷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干吗要纠着一个你?”   “爷想开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扯上关系。” 第五章   宋云桑怎么也不料裴孤锦会拒绝,更不明白为何裴孤锦说这些话时,看着她的目光会带着凶狠憎愤。宋云桑见过他惊艳、痴迷、灼热、放肆……各种各样的目光,却不知道有一天,他竟也会这样看她。   怎么回事,裴孤锦……是恨她吗?可不过三个月,期间他们甚至不曾相见。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裴孤锦改变这般大?困惑与羞惧涌上心头,可还不待宋云桑想明白,裴孤锦便后退转身,大步离去。   宋云桑一惊!她不知道裴孤锦不想娶她了,她还能拿什么筹码换他帮忙,但她不能就此放弃。她唤道:“裴大人且留步!”可这次,裴孤锦甚至没有理会她。宋云桑慌张小跑着追了上去,在房门边拦住了裴孤锦。她一把抓住裴孤锦衣袖:“大人,且等等!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改主意——”   裴孤锦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男人神情冰冷道:“我的玉佩呢?还我。”   宋云桑只觉心中那根弦崩得愈紧:他想拿回他的玉佩!没了玉佩,她想见他更是无望,这事便彻底没了挽回余地!   ——他是真不想和她再有联系!   宋云桑几乎是本能朝旁看去,便见那块玉佩安静躺在书桌上。她回屋后,顺手将玉佩放在了那,现下想藏一藏都难。裴孤锦将她的视线看得真切,扯出袖子,就朝书桌行去。   宋云桑急急去拦,可裴孤锦步伐很大,宋云桑根本追不上。男人将玉佩拿在了手里,宋云桑只堪堪扯住玉佩上的坠子。裴孤锦眉峰蹙起:“松手。”   宋云桑觉得自己从来没做过这般丢人的事,却是不肯松手。她看着裴孤锦,眼睫颤动:“大人已经将东西送给了我,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裴孤锦冷笑:“你说你不要。”   宋云桑结巴了下:“我、我现下想要了。”   裴孤锦嗤道:“我现下不想给了。”   他抓着玉佩一拽,宋云桑却抓得紧,他没拽动。裴孤锦再用力一扯!宋云桑便一个踉跄摔在了他脚边,脑袋“咚”地磕上了书桌!而她的手……竟还抓着那玉佩坠子不放!   裴孤锦:“……”   裴孤锦扯第一下时,宋云桑便感觉坠子差点脱手。她急急将那些丝线缠住手指,果然,裴孤锦又扯了第二下。这下他真用了力,宋云桑踉跄一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是借势朝前一摔,跪坐在了地上!她的力道没控制好,脑袋便又撞上了书桌。   宋云桑痛得眼眶立刻含了泪。她捂着脑袋,半响方仰头,双眸雾蒙蒙的看向裴孤锦。裴孤锦目光与她对上,咬牙道:“有意思吗?”   宋云桑咬着唇不答话,却只是抓着坠子不放。裴孤锦盯了她片刻,松开了玉佩:“这是我亲人遗物,你若再敢丢了它……”   宋云桑连忙将玉佩捂紧在胸口。裴孤锦威胁的话一顿,神色一言难尽,最后只丢下句“我定要你好看”,便转身,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徒留宋云桑坐在地上,心有余悸。丫鬟终于能进房,将宋云桑掺扶起,宋云桑这才发觉自己身子都软了。她脑子乱糟糟的,一方面因为自己今夜的幼稚卑劣的举动羞耻,另一方面,却庆幸她到底留住了玉佩。   可留住了玉佩,就有用吗?裴孤锦这边似乎已经没了路。他恨她,铁了心不再与她相见。到底为什么呢?裴孤锦三个月前的追求太直白热烈,现下却变了个人,实在不合常理。宋云桑思来想去,有了个推测:应是三个月前,爹爹与裴孤锦大闹一场时,说了什么话。裴孤锦耿耿于怀记恨于心,这才决意与她一刀两断。   宋云桑捧着丫鬟送上的热茶,抿了一小口,心中默默想:爹爹可……真厉害啊。裴孤锦这般肆意妄为的人,爹爹都能几句话制住他。但爹爹便是再厉害,也还是被人陷害了。官场真可怕。   宋云桑本还想着裴孤锦不肯帮忙,那她便再去找找旁人,现下却歇了这心思。她觉得自己若是病急乱投医,不准会被骗得骨头渣都不剩。还不如再试试去找裴孤锦,一则爹爹下得是昭狱,正归这人管,二则,好歹这人曾经真心实意喜欢她。他生气了,她便伏低做小,让他出了那口气。他心里舒畅了,帮忙的事或许还能谈。   宋云桑做了决定,却再也睡不着。天蒙蒙亮,她便召来丫鬟梳妆。锦衣卫辰时换班,她打算放下身段,直接跟去找裴孤锦。可才出小院,却又撞上了曹氏。曹氏急匆匆迎上前:“云桑,听说昨夜裴大人过来找你了?”   曹氏早听说裴孤锦喜欢宋云桑,也知道他来提过几次亲,却被宋侯爷拒绝了。她是不赞成宋侯爷的。条件这么好的夫婿,可遇不可求啊,怎能因为宋云桑不喜欢便不要?她一个姑娘家,她懂什么啊!   听到下人禀报裴孤锦夜闯宋云桑闺房时,曹氏便是一喜。她以为裴孤锦近期没再来提亲,定是被宋家这对父女气跑了,没想到裴孤锦竟还对宋云桑念念不忘。这人可是圣上心腹,他如果肯帮忙,那怎样都比不露面的二皇子强!   曹氏视线不住往宋云桑下半身瞟,猜测昨夜是否发生了什么。宋云桑被她看得不自在,裹紧了身上披风,退后一步:“是,他来过,不过很快就离开了。”   曹氏也看出了宋云桑这状态,不可能是承过欢的。但昨夜没欢好,不代表没说定什么。曹氏笑得眼角堆起了细纹:“那他来找你,和你说了什么?”   宋云桑犹豫片刻,措辞道:“我求他帮忙救爹爹,他拒绝了。”   曹氏笑容一滞:“他拒绝了?你没有向他示好?”   宋云桑隐隐不悦,可身旁也就几个丫鬟嬷嬷,她还是答话道:“有。我说,他若帮忙,我便嫁给他。”   曹氏脸色便又不好看了:“云桑,你这是之前将人得罪狠了,人家记恨呢!这下好了,侯爷如今落在了他手上,他暗中给侯爷使点绊子,侯爷都吃不消啊!”   宋云桑其实也担心这个。便是裴孤锦不愿意蹚浑水帮她救爹爹,她也想送上门让他出出气,和缓下关系,至少确保他不会在昭狱中刁难爹爹。可辰时将近,加之她也不愿与曹氏多说,遂只道:“夫人不必太担心,我再出去一趟,看看情况。”   她带着丫鬟离开了,而曹氏留在原地,恨恨盯着她的背影。嬷嬷在旁问:“夫人,你也先去吃些东西吧,莫要饿坏了身子。”   曹氏这才转身,却是骂道:“真是个蠢的!昨夜那裴孤锦既然会来找她,心里难道会没想法?定是她不知情识趣,又惹了人生气,人家才会拒绝她!这下可好,侯爷本就处境堪忧,她竟还得罪裴孤锦!”她脚步加快,低声道:“不能再等了!安排下,今晚,就将她送去二皇子那!”   宋云桑丝毫不知曹氏正算计着她。她跟着换班的锦衣卫去了镇抚司。已是朝阳初升,镇抚司大门外时不时有官兵出入。带宋云桑来的锦衣卫道:“我现下便去通传,宋小姐可要找个地方歇脚?”   宋云桑摇头道:“多谢大人好意,我在这等便是。”   那锦衣卫也不勉强,转头进了镇抚司,宋云桑和丫鬟秋眠则站去了街道旁。宋云桑穿着披风带着兜帽,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来来往往的官兵都会好奇看她一眼,可看了这一眼,他们脚步便会一顿,随后不自觉放慢。   丫鬟秋眠眼见镇抚司门口都有些堵了,甚至有官兵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话,慌了神:“小姐,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你今日……怎么突然化妆呀?”   宋云桑往日便是素颜,也是倾城之色,今日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妆扮,真是一丝一毫都娇艳惑人。秋眠劝道:“这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上来做点什么,小姐你这名声可就毁了!”   宋云桑也不料会这样。她没被这许多男人围观过,心里也慌。可思及裴孤锦提过几次让她来镇抚司找他,她又觉得他既然敢这么说,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名声什么……既然决定了走这一步,她又何必再在乎名声?   宋云桑轻声拒绝道:“我是来伏低做小的,便该有伏低做小的姿态。还拿自己当大小姐避着人,不够诚心。”   她将兜帽扯得更低,垂头看脚尖,隔绝了各式各样的视线。过了一炷香时间,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都挤在这干吗!一大早没事做吗?!”   四下问候声响起:“裴大人。”   裴孤锦语调森寒:“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脚步声纷乱,官兵们四散。片刻,一双黑靴停在宋云桑面前。宋云桑身体有些僵,手心仿佛忽然出了汗。她努力平稳情绪,调整表情抬头,露出了一个笑:“裴大人。”   然后她便撞上了裴孤锦铁青的脸。男人周身的寒气甚至胜过这暮冬的天:“你来这干什么?!”   饶是宋云桑有所预期,也被裴孤锦这模样吓着了。她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大人曾经说,希望我也能主动来镇抚司找你……”   裴孤锦打断:“那是曾经!昨夜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改主意了!”他厉声斥喝:“我不想看到你,回去!”   宋云桑便是幼时也不曾被这般训斥过,呆呆看裴孤锦,半响方张了张嘴:“我、我是走路过来的,有些累了,可以去你那歇一歇吗?”   裴孤锦冷冷看她,宋云桑与他对望,还是坚持不住,别开了头。冬日的冷风灌入眼鼻,她觉得眼眶热热的。她不愿离开,却又不知如何转圜,正觉无措之际,却见裴孤锦转身,一言不发进了镇抚司。   宋云桑怔住,片刻急急跟上。一路心思重重进了屋,宋云桑抿紧了唇,抬手抚上了披风系扣。裴孤锦立在门边,冷声道:“你在这呆着,我让人弄辆马车……”   他转头,话语瞬间顿住。宋云桑已经将披风解下,裴孤锦这才看清,她戴着他送的发簪发饰,佩着他送的项链手镯。这便罢了……大冬天,她竟然穿着他送她的纱衣。艳红的纱衣层层簇簇堆在她的肌肤上,愈发衬得她肤色胜雪,眉目如画……   裴孤锦“砰”地甩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干什么?” 第六章   裴孤锦砸门的力度太大,震得门板都抖了抖。宋云桑身体亦是一颤:“我就是……觉得屋里挺暖和……有点热。”   裴孤锦冷笑:“大冬天,你穿这个,和我说热?”他沉着脸,大步朝宋云桑行去:“既然热,也不必呆屋里了。出去外面吹风吧!”   裴孤锦抓过秋眠手中披风,就要给宋云桑兜头罩下!宋云桑几乎能预料到他的下一步,他会扯了她丢去屋外,然后再不管她。事态远比想象中更糟糕,宋云桑心思混乱,咬咬牙,直直跪下!   她这一跪,吓呆的秋眠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下了。裴孤锦的动作顿住,那披风却是没再罩下来。男人朝旁行开一步,背对她道:“宋小姐这又是作甚?!”   那声音中,满满是咬牙切齿的暴躁。宋云桑双手撑地,俯身叩首:“我不热,我穿这衣裳,只是想讨大人欢心。大人若是不喜欢,我可以换。”她小心朝前爬了些,跪在裴孤锦身旁:“只求大人宽宏大量……我爹爹以往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不要与他计较。”   裴孤锦垂手而立,半响没说话。屋中没有炭火,宋云桑其实冷得骨头都凉。她的鼻尖寸许处便是尘泥,真真是从来不曾这般卑微过。   宋云桑摸不透裴孤锦。似乎自两人相识后,这人便不曾按常理出过牌。她自认没法揣度他的心思,便也不敢自作聪明玩弄心机,不如直接把话说清。她跪了片刻,看见裴孤锦朝旁行了一步,也想跟上。却不料裴孤锦忽然抬脚,狠狠踢飞了木椅!   厚重的红木八仙椅飞起,撞在墙上,轰然碎成了渣。裴孤锦几近粗暴喝道:“起来!”   红木碎片溅在宋云桑眼前,宋云桑便是一个哆嗦。裴孤锦森然道:“你再不起来,我便让人给你爹爹上刑。”   宋云桑慌忙爬起身。她抓着裙摆站在那,裴孤锦却又不说话了。宋云桑紧张偷看他,便见他正看着她的裙摆。红色纱衣的下摆,灰扑扑的泥渍特别明显,是她方才跪出来的脏污。   宋云桑愣了愣,躬身用手去拍,可手也是脏的,反而越拍越脏了。裴孤锦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手上。宋云桑犹豫着拿出块手帕,擦拭手上的污泥。   裴孤锦收回视线,漠然开口道:“宋小姐多虑。你爹爹不曾有得罪我的地方,又何谈计较?只是你昨夜所求之事,裴某实在无能为力。今早圣上才召我入宫,令我彻查太子与惠妃私通之事。你爹爹那边,我怕是没法过问了。”他顿了顿:“这样吧,我叫负责此案的千户过来,往后有什么问题,你去找他。”   宋云桑意外听到太子的消息,心中便是一喜。圣上既然愿查,就代表态度松动。太子若能重新得到圣心,于营救爹爹也有益。可裴孤锦想将她踢给旁人,她却不能答应。宋云桑道:“大人说笑了。整个锦衣卫都在大人掌控下,其他人不过是听令办事。我爹爹的案子,最后也还是要大人定夺的。”   “所以,你这是赖定我了。”裴孤锦不辨喜怒道:“宋云桑,你便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宋云桑就是赖定他了。裴孤锦是现下最有能力,也是最有可能帮她的人。没来由的,宋云桑便是知道,一定要死缠烂打待在他身旁,才有可能让他消气。宋云桑小心措辞道:“我只是担心爹爹,想跟着大人,看看事态进展。大人身边总该要个端茶送水的人吧?云桑愿服侍左右。”   裴孤锦一时没答话,屋外却传来敲门声。裴孤锦看了眼宋云桑,将披风扔给她,冷声道:“穿起来。”这才行到门边。   宋云桑重新穿上披风,总算感觉身子暖和了些。裴孤锦开了门,与那人低语了两句,那人便离开了。裴孤锦立在门旁,忽然笑了一声:“宋小姐想跟着我?”   宋云桑应是。她躬身,柔顺道:“大人查案不方便时,我可以回避。求大人体谅……”   裴孤锦打断了她的话:“行,想跟便跟着。你去镇抚司门外等,一刻钟后,我们出发。”   宋云桑不料裴孤锦这么快同意了,一时还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想支开她,暗中从后门出去。可裴孤锦真要躲,她也没办法,只得应好。她朝屋外行,却听见裴孤锦低声唤了句:“宋云桑。”   宋云桑脚步顿住,回头看去。裴孤锦侧身立在阴影中,神情看不真切:“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宋云桑怔住。她不明白裴孤锦这话是何意,可裴孤锦却不再多说,越过她大步离去。   宋云桑在镇抚司门外等了近一刻钟,裴孤锦带着两名锦衣卫出来了。宋云桑这才松一口气。她让秋眠找个地方等,自己则跟着三人朝街口行。裴孤锦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宋云桑快步追在他身后。她也不敢问裴孤锦要去做甚,就怕惹裴孤锦厌烦。有心说些什么讨好裴孤锦,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气氛有些古怪,还是一名锦衣卫上前一步,笑着朝裴孤锦道:“裴哥,这位姑娘是谁,不和我们介绍下吗?”   裴孤锦脚步不停,声音冷淡:“她是谁,你不会问她吗。”   那锦衣卫哈哈一笑:“能有如此姿容,入得了我们裴哥眼的,除了宋小姐,我也想不到旁人了。”他朝着宋云桑一拱手:“宋小姐,久闻大名。”   这人说话倒是十分圆滑,看着是夸宋云桑,其实还是在奉承裴孤锦。可惜裴孤锦不领情。他一眼剐去,那锦衣卫便笑容一滞,干巴巴道:“小的曾元良,宋小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小的。”   宋云桑偏头看去。这是个和裴孤锦年纪相仿的青年,长相还算清俊,看服饰是位镇抚使,自称“小的”,实在是太谦逊了。宋云桑猜测是之前裴孤锦在他面前提过自己,他才会这般奉承着,却不知道现下裴孤锦已然变了心思。   宋云桑倾身一礼,道了句“不敢”,又追去了裴孤锦身后。这回,曾元良没再凑上来,而是与另外一名锦衣卫一起,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四人行过一条街,来到了一间小院前。   院中跪着几名仆役打扮的人,裴孤锦领着两名锦衣卫上前,和那看守说话。宋云桑自觉在几米外等候。几人小声嘀咕了一阵,曾元良忽然朝宋云桑看来,神情有些诧异,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宋云桑被看得心提了起来。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暗中揣测,却见路上一直没开口的那名锦衣卫行了过来,朝她道:“宋小姐,在下魏兴。裴大人说你不必在此等了,先进屋去。”   宋云桑忽觉不妙。裴孤锦为什么会派魏兴过来,特意带她先进屋?若是三个月前,宋云桑会认为裴孤锦怕她吹风着凉,可现下,他显是想将她抛到一旁的,又怎会再特意关心她。再加上曾元良看她的惊异神情……   宋云桑开始惶惶,却也没法拒绝,只得跟着魏兴朝屋里行。本就是阴天,小院采光不好,屋中光线黯淡。魏兴依旧沉默,领着宋云桑,悄无声息在老宅中穿行。幽暗的回廊藤蔓丛生,宋云桑已经听不见街上的人声,背脊有些发寒。魏兴却终于停了步。他推开一旁的右厢房门:“到了。宋小姐请。”   木门开得很小,房中没点灯,一片昏暗。宋云桑小心跨入其中,才走了一步,却听身后砰地一声响!房门竟然被关上!   宋云桑心猛地一跳!她缓缓转头,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双悬空的脚!   宋云桑猛然捂嘴,强行将惊呼吞下!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看,却是无法自控一点点抬头……便见一个面色泛青神情狰狞的男人吊在房梁,舌头长长垂下,正双目圆睁怒视她!   宋云桑踉跄连退几步,身体撞上了门板!她颤着手去拉门,却发现根本拉不动。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房中忽然起了阴风,寒气刺骨。那吊死鬼晃动了下,好似下一刻便会扑上来,向她索命……   宋云桑手脚冰凉,哆哆嗦嗦转身,用尽全力拍门:“魏大人!魏大人!开门!”   门外毫无动静。仿佛一瞬,世界便只剩下了这间封闭的房。冷风丝丝缕缕灌入披风,就好像有什么正站在她身后,对着她后颈吹气。宋云桑不敢回头,抓住门板扯了扯,忽然便红了眼眶。   她知道裴孤锦为何会这么快同意让她跟着了,也明白在院中时,曾元良为何会诧异看她了。裴孤锦正巧得知了这上吊者的死讯,要来查看,而她又纠缠着要跟着他。于是,他特意令人将她关来这屋中,想让她知难而退。   ——他这是赶她走呢。   宋云桑身体剧烈颤抖。她自小被呵护着长大,就连杀只虫子都不用自己动手,将她和个死人关在一起,她害怕……非常怕。可她不能逃。她逃了,裴孤锦这条路便也断了。   想要救爹爹的信念就如火种,在宋云桑心中燃起了一簇小小火苗,不够明亮,不够温暖,却足以让她支撑住自己,不瘫坐在地上。宋云桑将头贴上门板,喘气混乱,却是不再砸门,也不再出声呼喊。   时间似乎过了很长,宋云桑的身体渐渐停了颤抖。她对着那门板唤道:“裴大人。裴孤锦……你在吗?”   是裴大人裴孤锦,而不是那魏兴。她等了等,依旧没有动静。宋云桑吸了吸鼻子,怀疑裴孤锦先去审问院中仆役了,这样的话,她得在这和这死人待上一两个时辰。她松开门板退后一步,刻意不去看那挂在房梁上的尸体,打算找个地方坐下。可吱呀一声,门却被人推开了。   裴孤锦立在门外,面无表情看她。宋云桑与他对望。裴孤锦一扯嘴角:“宋小姐看上去不大好,是被吓着了吗?”   宋云桑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动作都有些僵。裴孤锦仰头,绕着那具尸体看了一圈,语带嘲讽:“宋小姐不必逞强。若是吃不消,还是回家歇着吧。”他压低了声:“都说冤死者有执念,会在这世上滞留不去。若是这位缠上了宋小姐,裴某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宋云桑眼睫颤动,却是行到裴孤锦身旁:“大人百邪不侵,我跟紧你便行。”   裴孤锦声音转冷,一声嗤笑:“你当我是门神吗,百邪不侵?”   宋云桑微仰起脸:“大人会保护我的。”   她说这话时,神色并不谄媚,亦不殷切,只有一种分外简单的纯粹柔软。裴孤锦看着,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可真是惯会拿捏他的。即便他重生归来,也是一样。可她也真是丝毫未变。明明看上去柔弱又顺从,却敏感,执拗,倔强……生着副怎么捂也捂不热的铁石心肠。 第七章   裴孤锦转开脸,阴沉喝道:“魏兴曾元良!过来检查!”   回廊转角处,魏兴和曾元良行了出来。两人将吊着的尸体取下,裴孤锦也再不管宋云桑,在房中四下查看。宋云桑犹豫片刻,站去了角落。她的确说了要跟紧裴孤锦,但若是打扰了他办案……她觉得裴孤锦会将她一脚踢开。   死者是惠妃宫中一名公公,昨天向主事太监告了假,出外办事一晚。他本该今早回宫,却被下人发现吊死在了房中。宋云桑将三人的零星片语拼凑出了这个大概,又忆起裴孤锦所言,今早圣上让他彻查太子与惠妃私通之事,猜测这太监之死,定是与太子私通案有关。   既然是案件,那这公公……难道并不是自杀?这是惠妃宫中的人,有人却将他灭口,是不是说明惠妃被人陷害了?那和惠妃私通的太子,是不是也是被栽赃?   这想法一出,宋云桑精神一振。太子若能重新掌权,定会尽力营救爹爹,黄思妍处境也不会那般艰难。她的视线期冀追随裴孤锦,希望他能还太子一个清白。可几人将整座宅子都翻了个遍,却并没有发现线索。   裴孤锦召来仆役,开始问话。仆役给出的信息繁多而杂乱,宋云桑在旁听着,试图从中分辨有用线索,却终是头脑混乱放弃了。裴孤锦大多时候闭目听着,偶尔插几句话。宋云桑偷偷看他,十分意外这人也有耐心沉稳的时候,只是相识近一年,这种耐心沉稳都不曾给她。   她以为自己偷看的隐蔽,却不料裴孤锦还是有所感。男人忽然睁眼偏头,与她视线撞上。被抓个正着,宋云桑急急低头,再不敢乱看。   一个时辰后,仆役审讯完毕。曾元良朝裴孤锦道:“下人们昨夜都没听到什么异常声响,难道此人真是自杀身亡?”   裴孤锦却道:“他昨夜特意出宫,为得就是买那玉雕。宫中负责人事的蔡公公爱好玉雕,他十之八九是想找蔡公公活动下,往后调去个好去处。”他食指敲了敲桌子:“试问,一个一心为前途奔波的人,又怎会自杀?”   宋云桑微微睁大了眼。她其实也隐约觉得不对,却并没能从细碎信息中理出这条线,裴孤锦一说,她才恍然。裴孤锦却又道:“但这并不能作为证据。凶手很小心,没留下任何线索,我们便是知道这是他杀,也揪不出凶手尾巴。”   案件陷入僵局,曾元良见状提议道:“那,我们去清泉山庄看看?”   清泉山庄是京城郊外的行宫,引温泉入庄,皇上最喜欢去那休养。前段日子皇上便去那小住,留太子在京中监国。闵浙暴.乱的消息传出,皇上大怒,召太子去清泉山庄训斥。便是在那里,太子与惠妃私通,惠妃被勒死,草草火葬。   曾元良道:“此事若真有蹊跷,现场定会留下证据。那日圣上盛怒之下连夜回京,大人想是没时间检查,不如现下去查探一二。”   裴孤锦意味不明暼曾元良一眼:“外出时我要随侍圣上左右,当时的确是急急离开了,没机会检查。可事发这许久,即便清泉山庄里有证据,也早该被人毁了,不必白跑一趟。”   宋云桑张了张嘴。她迫切希望太子能洗清冤屈,自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她觉得裴孤锦背负圣命,按说应也是这般想。那即便清泉山庄中的证据很大可能被人毁了,他也应该再去看看。可裴孤锦却连去都不愿去……   办案之事,宋云桑实在没经验,还是没敢胡乱插话。曾元良却是点点头:“裴哥所言甚是。那我们现下怎么办?”   “怎么办?”裴孤锦站起身:“都中午了,吃饭。”   他吩咐曾元良留下善后交接,自己真去街上找酒楼。宋云桑裹紧披风跟在他身后,垂头闷闷一言不发。她曾听裴孤锦说过,他为了抓捕犯人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但现下,他却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吃饭。相较而言,这也实在太懈怠了……   宅院不远处便有一家酒楼,裴孤锦行进去,小二立时殷勤迎上来。裴孤锦却摆摆手道:“天字三号房。”   他径直上了三楼,推开了天字三号房门。屋中竟是已经有了个人。一小老头坐在桌边,见裴孤锦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裴大人。”   魏兴挥退小二,将门关上。裴孤锦在老头对面坐下,自怀中摸出个小瓷瓶:“这东西,”他将瓷瓶放在桌上,慢声道:“你见过吗?”   老头直起身,伸手去拿那瓶子。可还没摸着瓶子,目光却不意落在了宋云桑身上。老头双眼一亮:“哟!裴大人,这位……难道是苦主?”他竟是抛下裴孤锦朝宋云桑行去,眼珠恨不能贴宋云桑身上:“哎哟小姑娘,遇上什么事了?老夫定会帮你……”   宋云桑没料到这神展开,惊得连退几步。裴孤锦脸色一沉,身体微动,是个起身的姿势。可他并没有站起,而是很快坐了回去,朝魏兴一个眼色。魏兴便上前两步,用力推开那老头!   老头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这才老实了,回去桌边拿起小瓷瓶。宋云桑朝着魏兴倾身一礼,低声道:“谢谢魏大人。”   魏兴没有表情点头。宋云桑又朝裴孤锦看去。裴孤锦正低头抿茶,似乎根本不关心她方才有什么境遇。老头研究着瓷瓶中的粉末,忽然开口了:“了不得啊,了不得……”   裴孤锦放下茶杯:“你认识。”   老头嘿嘿直笑:“裴大人,这东西你找小老儿,真是找对了。这瓷瓶中的药粉名唤宁情散,吃下后会欲.火焚身,又心神恍惚如处梦境。药方已经失传很久了,你是从哪弄来的?”   裴孤锦不回答,只是问:“我想找这东西的主人,你可有法子?”   老头露出了为难模样:“这个……”   魏兴自怀中摸出了一沓银票,放去桌上。老头立时笑容满面:“有,有。这药方中,有一味配方是冰蛇卵,十分珍贵。放眼大靖,也只京城两三家药房有这东西。你只要找到谁买了冰蛇卵,自然便能找到这药粉的主人。”   裴孤锦拿回瓷瓶,再不看那老头:“滚吧。”   老头连忙拿了银票,躬身道谢行了出去。宋云桑却是心中一惊!欲.火焚身,又恍如梦境……若是惠妃被人下了这宁情散,神思恍惚去纠缠太子,幕后之人再设法引皇上过去看到那一幕……   宋云桑此时方才有了种真切感,摆在她眼前的,是一起惊天大案。陷害惠妃之人,身份一定不简单。也是同时,她明白裴孤锦为何不去清泉山庄了。因为清泉山庄中的证据,他已经得到了,便是这药粉。他来这酒楼也并非懈怠,而是为了和这老头会面。且他手中有药粉这事,他特意瞒住了曾元良。只是方才他的行事太过自然,宋云桑才没意识到。   那么,曾元良是谁的人,才会让裴孤锦警惕?裴孤锦的身边,难道只有曾元良这一双眼睛?这京城中,到底还有多少人在盯着他?   宋云桑忽然意识到,今早裴孤锦说没时间过问爹爹的案件,也不全是推辞。和太子惠妃相比,她爹爹实在是无足轻重,太子之案不水落石出,裴孤锦的确分身乏术。且他被圣上推到了暗流中心,多方角力下,想找到真相还太子一个清白,也十分困难。   她爹爹怕是得在昭狱待上一段时日了,只希望裴孤锦能尽快找到线索……宋云桑脸有些白,心事重重朝裴孤锦看去,却意外对上了裴孤锦的目光。男人一扯嘴角:“怎么,宋小姐这是被那老头吓着了?”   宋云桑定神,摇了摇头。裴孤锦一声冷哼,站起身朝魏兴道:“我下去点个菜。”   魏兴道:“我叫小二上来……”   话未说完,裴孤锦已经自他身旁经过,重重一拍他肩头:“我下去。”   裴孤锦下了楼,却并没有找小二点菜,而是出了大门。他行到街边偏僻处,不过片刻,一名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便出现在他身旁。男子低声问:“裴大人有何吩咐?”   裴孤锦冷着脸道:“方才从酒楼里出去那老头,”话到此处,他顿住,神色复杂,半响没了下文。那男子等了等,不明所以:“我看见了。那老头怎么了?”   裴孤锦莫名暴躁起来,放弃一般怒道:“去给我打他一顿!往死里打,留一口气就行!” 第八章   裴孤锦出去后,屋中只得宋云桑和魏兴两人。宋云桑忽然意识到,她可以和魏兴聊聊,或许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虽然这人不爱说话,但宁情散的事裴孤锦没瞒他,显是将他当做了自己人。宋云桑试探道:“魏大人,你和裴大人熟悉,知不知道裴大人这三个月……为何不来找我了?”   魏兴神色间有些疑惑,显然不料她会问这种问题。可他想了想,还是道:“我不知道裴大人为何不去找你,但三个月前,裴大人抓捕凶犯时受过一次伤。”他在腰侧和腿根处比划了下:“伤在腰和腿上,大人足有半个月没下床。”   宋云桑意外:“伤得重吗?现下可好彻底了?”   魏兴道:“伤得挺重,但大人身体向来好,半个月后便又来镇抚司了。”   宋云桑点点头。既然能去镇抚司,就意味好了七八,若是真想去找她,肯定没问题,所以不是受伤这个原因。宋云桑又问:“那他这三个月,可有提起过我?”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聊这种事,宋云桑也觉得羞愧,磕巴解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有点在意……他是不是对我或者我家人有什么不满?”   魏兴又想了想,摇头:“这个真没有。”   裴孤锦竟是没有提过他与她爹爹的争执。宋云桑有些意外。她觉得裴孤锦此人行事肆意,若真是因为她爹爹的话耿耿于怀,在魏兴这种自己人面前,肯定会透漏两句。可他没有,这却是什么原因?难道,他并不是在介怀那次争执?   正思量,房门却被人推开,裴孤锦回来了。宋云桑连忙将思虑抛至脑后,迎上前道:“大人请坐。”   她偷偷看裴孤锦,发现裴孤锦脸色比出去前还难看,心中七上八下。却是为裴孤锦拉开椅子请他坐下,又翻开桌上茶杯,端起茶壶为他斟茶。   茶壶嘴碰到茶杯沿时,却被一根手指架住了。宋云桑紧张看去,便见裴孤锦阴沉道:“别给爷整这些难喝的次等货,白白占了爷的五脏庙。”   宋云桑端着茶壶僵立,一时不明白裴孤锦这是何意。她小心道:“这酒楼的茶叶的确不正宗,不如我去隔壁给大人买些好茶?”   裴孤锦一声嗤笑:“不敢劳烦宋小姐跑腿。”他将手中东西掼在桌上:“我拿了这个。”   宋云桑这才看见,裴孤锦原来带了坛酒上来。房门此时又被推开,曾元良行了进来:“裴哥,都办妥了。”   裴孤锦随意一抬手:“坐吧。”   曾元良和魏兴便都坐下了。宋云桑没敢坐,而是拿了酒杯,准备给三人斟酒。裴孤锦却又冷冷道:“拿酒杯作甚?淹蚂蚁呢?”   宋云桑抱着酒坛愣愣看他。裴孤锦嫌弃一皱眉:“换碗!”   曾元良一声轻咳,打哈哈道:“竹叶青啊,裴哥今日好兴致。”   宋云桑抿了抿唇,轻声道:“我这就去拿。”   她将酒坛放下,急急出了包厢门,找小二要了酒碗。小二送来四个酒碗,宋云桑拿了三个,为三人摆上。她自觉态度十分谦卑,真真是伺候人的模样,可裴孤锦神色却愈发难看了。宋云桑提心吊胆去拿酒坛,便听裴孤锦的声音再次响起,阴冷而压抑:“你自己的呢?”   宋云桑脚步僵住。她扭头,看向裴孤锦:“我……我也要喝?”   裴孤锦直直盯着她:“不喝?你存心扫我的兴?”他冷漠道:“行,不喝你回去。”   宋云桑眼睫颤动,说不出话。直至此时她才明白,裴孤锦原来在这等着她。他知道她不能喝酒,便是一点米酒都会醉,更别提这还是烈酒竹叶青。现下她不喝,便是扫裴孤锦的兴,她得离开。她喝了,又会醉倒,也没法跟着裴孤锦。   他这是铁了心要赶她走。可裴孤锦越赶她,宋云桑越不敢离开。他越表现得不愿与她扯上关系,宋云桑便越认为事态严重,愈发不敢随性。宋云桑握着酒坛的指节泛白,半响方道:“裴大人既然说了,云桑喝便是。”   她果真给自己加了个酒碗,裴孤锦便笑了:“宋小姐痛快。加满些,咱们先干三碗。”   宋云桑手便是一个哆嗦。她也不敢倒少了,真给四人倒了满满一碗。裴孤锦端起酒碗,一扬头,率先将酒水喝了干净。酒碗落在桌上,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响。曾元良和魏兴如得指令,也端起酒碗,一口气干了。   宋云桑白着脸坐下,盯着面前的酒碗。裴孤锦笑容不变:“宋小姐,就等你了。”   宋云桑脑中,无数记忆碎片飞速滑过,最终定格在几个月前。某日外出,她又被裴孤锦截住,被押去了酒楼陪他吃饭。那天,裴孤锦也要了一坛酒。他拎着酒坛看着宋云桑笑,宋云桑被他笑得心慌:“我不会喝酒,我一沾酒就醉。”   裴孤锦挑眉:“是么?是谁初见那天,告诉我她最爱喝酒的呢?”   宋云桑咬着唇不答话。裴孤锦的声音压了下来:“小骗子,满嘴没实话的。还说最爱吃羊肉,其实平日沾都不沾。”他伸手拧了宋云桑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骗了我,哪能这么容易就算了。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他还要补偿?!宋云桑气得涨红了脸:“明明是你逼我在先,还不许我骗你?”   裴孤锦低低一笑:“我逼你?”他摇头叹气:“桑桑,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逼。”   宋云桑听言忽觉不好,便感觉裴孤锦手上用力,掐住了她下颚!男人嘴角带笑咬开了酒坛封口,就将那酒坛朝宋云桑嘴边戳去!   宋云桑根本不及躲闪,那冰冷的酒坛口便贴上了她的唇!宋云桑急急抿唇,那酒水才没有入她的口,可唇上却是打湿了一片。宋云桑惊得慌忙挣扎,裴孤锦却自个松开了手,收回了酒坛。   宋云桑抬袖用力抹唇,红着眼眶看裴孤锦。裴孤锦在那酒坛口上舔了下:“……甜的。”   烈酒的呛鼻气味还残留在宋云桑唇上,哪有什么甜味?可下一秒,宋云桑看见了酒坛口上浅浅的红色痕迹。她明白过来,眼泪夺眶而出,哆哆嗦嗦骂道:“裴孤锦,你不要脸!”   裴孤锦灌了口酒,一瞬不瞬看宋云桑,热烈都写在眼中:“以后没我允许,不可以涂口脂。”他舔了舔唇,声音沙哑道:“再让我看见你随便涂口脂……我就帮你吃干净。”   ……   那饱含侵略的目光仿佛还在灼烧她的皮肤,宋云桑忽然便有了决定。她端起酒碗,一点点低头,唇贴上碗沿,轻轻抿住……然后,没了动静。   酒碗保持着平平角度,再没有倾斜下去。呛鼻的酒水贴住宋云桑的唇,却一滴都没进她嘴里。宋云桑保持这姿势片刻,这才放下酒碗:“裴大人,我喝不了酒,更喝不了这种烈酒。”   裴孤锦自是早有所料,一声嗤笑:“行,喝不了酒,我也不勉强。魏兴,送宋小姐回府。”   魏兴站起身,宋云桑却道:“等等。”她的心跳愈发剧烈,脸色已是绯红,却是强迫自己迎上裴孤锦的目光:“我请人替我喝了这酒,便算是我喝的,可好?”   她端起酒碗,送至裴孤锦面前。碧色的酒碗边缘,一个浅浅的红色唇印点缀其上,娇艳欲滴。再往下,是如葱的手指,指尖带着诱人的浅粉色,手背手腕却凝白如雪……   宋云桑已经顾不得有旁的男人在场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不是昭然若揭,可她不介意再露骨些。只是她到底做惯了循规蹈矩的贵女,便是心中无师自通了些旁门左道,可真正做起来,还是笨拙的。羞耻与急迫混杂在她体内,宋云桑举着酒杯,感觉头脑阵阵晕眩。   房中却忽然安静了。曾元良笑容敛去,魏兴别开了头。裴孤锦的脸色便在这安静中,一点一点阴鸷了下来:“……你说什么?”   裴孤锦神色阴沉得可怕。宋云桑便是坐在那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对男人的诱惑都是致命的。而现下,她生涩、羞惧,却以一种献祭的主动给出诱饵……简单笨拙,却反而更令人产生欲望。她根本就不明白,这能让男人疯狂。   宋云桑的确不明白。她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再被裴孤锦逼问这一句,愈发不知所措。她只当自己做得不够好,手开始颤抖,几乎要端不住那小小酒碗。可她不能放弃。裴孤锦的手就放在桌上,此时正紧紧攥着拳。宋云桑伸手,一点点覆上了他的手。她用愈发柔顺的姿态,颤声央求:“裴大人,你帮我喝了这酒,可好?” 第九章   裴孤锦阴沉盯着那只覆在自己拳上的手。宋云桑的手很软,就如她的身体一般。她怕他,因此根本没敢用力,那只小小的手愈发轻得如云朵一般。她的指尖触上他的手背时,裴孤锦被冰了下,脑中忽然便冒出个想法:她冷吗?手怎么这么凉?   可下一秒,他便将这令他愤怒的想法刻意抛在脑后。裴孤锦森然道:“我若不帮你,你又待如何?”   ——去求曾元良和魏兴吗?!   约莫是他太凶了,宋云桑手都是一颤。她的眼眶迅速泛了红,眸中溢满了水汽,要哭不哭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裴孤锦心中便又是一阵暴躁。   宋云桑并不懂裴孤锦的言下之意,她以为这话就是拒绝,只觉再无办法。果然,下一秒,裴孤锦便狠狠挥开她的手,又夺了她手中的酒碗,朝墙上一砸!   瓷器碎裂声刺耳,宋云桑眼中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终于滑落了脸庞。裴孤锦盯着她,周身气场压抑,脸色愈发难看。他猛然站起,宋云桑本能朝旁缩了缩——她以为他要来抓她了。可裴孤锦并没有。他只是一言不发,大步行出了房。   他一离开,宋云桑的眼泪更忍不住。曾元良十分尴尬,朝着魏兴使眼色:“要不要去看看裴哥?”   魏兴一板一眼道:“不用,裴大人消气了,自然会回来。”   曾元良:“……”   曾元良只得自己起身:“我出去看看。”   他也出了包厢,房中只剩个低调宛若背景的魏兴。宋云桑没了压力,拼命拿着袖子抹眼泪,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觉得丢脸至极,做出了这种勾引之事,却没半点用,只白白让人看了笑话。然而这种往常能让她闭门不出的天大羞愧,此时竟然不算什么。她更在意的是,她扫裴孤锦的兴了,她给了裴孤锦一个完美借口赶她回府……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次她没能跟着裴孤锦,第二次、第三次失败就更容易……再发展下去,裴孤锦甚至可能收回玉佩,避着再不见她。宋云桑心中绝望,却忽然听见了汩汩流水声。   宋云桑停了抽泣,抬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魏兴已站起了身,正拿着那坛酒,朝屋中的盆栽里倒。见宋云桑看来,魏兴道:“就说我喝完了。”   宋云桑怔怔看他。她不觉得这法子有用。酒没了,再找小二要一坛便是,酒楼还能没酒水提供?可魏兴竟会违背裴孤锦指令,向她表示善意,她心中感激,遂还是朝魏兴道了句:“谢谢。”   便是此时,房门被人推开,宋云桑身体一僵。可陌生的声音却传来:“哎,两位客官,碳火来了!”原来是小二。   小二给房中加了许多碳火,又上了菜,这才退下。又过片刻,裴孤锦和曾元良回来了。裴孤锦面无表情坐下,可瞥到一脸泪痕眼眶通红的宋云桑,神情便是一滞。曾元良为他盛饭送上,裴孤锦收回目光,拿了筷子夹菜,只做无事发生一般。可胡乱吃了几口,却又愤愤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宋云桑正等着他发话赶自己走,听到这声音,如闻号令,身体便是一颤。裴孤锦看得真切,俊美的面容扭曲了下。他咬牙片刻,压低声音道:“去洗脸!哭成这样,给谁看?”   嗯?他……不赶她走?宋云桑心中生出希望,连忙应好起身。她找小二要了水洗干净脸,回到包厢吃饭。那空酒坛就一直放在桌边,宋云桑时不时看它一眼,可直到他们吃完,裴孤锦也没再碰过它。   危机来得气势汹汹,却又消弭得无声无息。宋云桑跟着三人下了酒楼,也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让裴孤锦转了心意。包厢中加了碳火后十分温暖,宋云桑吃饱了暖和了,又振作了些。可行到酒楼门口,却见到店外赫然堵着四匹马。小二殷勤迎上前:“大人,你要的马匹,小的给你领来了。”   宋云桑心中咯噔一下: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必须骑马?可她不会骑马,这还怎么跟着裴孤锦?无怪裴孤锦也不提喝酒的事了,原来是另外找了法子甩开她!   曾元良上前接过一条马缰绳,笑着递给裴孤锦:“裴哥,我们去哪?”   裴孤锦斜了眼跟在身后的宋云桑:“去邻县惠妃家走一趟。”   宋云桑很快反应过来。就算惠妃与太子是被人陷害,也定有什么前因。否则正常情况,太子不可能去一位娘娘住所,更别提与她独处一室了。幕后之人挑上了惠妃与太子,不准是因为这两人本就有故事。   想通了这个,宋云桑心便沉了下去。去惠妃家是办案正事,邻县又远,步行不现实。她想继续跟着裴孤锦,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裴孤锦改换马车去邻县,二是找个人骑马带她。   马匹都已经送来了,换马车显然难度更大。找人带她的话……宋云桑自是想找裴孤锦的,可忆起方才失败丢脸的勾引,她还是将目光投向了曾元良和魏兴。   和男人共乘一马,对宋云桑来说,实在太过亲密了。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宋云桑趁着曾元良与裴孤锦说话,小步挪到魏兴身旁。她攥紧了披风,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魏大人……我不会骑马。一会……你可以带我一程吗?”   她的声音又软又小,混杂在车水马龙中,魏兴根本没听清:“宋小姐,你说什么?”   宋云桑能对一个认识一天的外男说出这种话,真真是耗尽了勇气。让她再说一次,她一时都无法开口。裴孤锦却忽然扔了马缰绳,语气冷冽仿佛混着冰渣:“我让你去领马车,你怎么领了马?”   小二呆呆张大了嘴:“马车?可是、大人……你不是说,四匹马……”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音,改而连连躬身:“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没听清,请大人不要怪罪。小的这就去给你领马车。”   裴孤锦却已经快步离开:“不必了。”   裴孤锦脸色阴沉。他怕他再不快点离开,便会忍不住对宋云桑做些什么。这马的确是他让小二去镇抚司领的。他本该明日再去惠妃家,但为赶宋云桑走,他决定将这事提前。这样,就算喝酒被宋云桑躲过了,骑马也定能让她知难而退。   可宋云桑竟然纠缠上了!前世他与宋云桑夫妻五年,清楚宋云桑并不是个多坚持的性子。可一旦坚持起来,却执拗到可怕。上一世,她只在一件事上坚持过,便是救她爹爹。而现下,很显然,宋云桑已经将“缠着他”和“救爹爹”划上等号了。   为救爹爹,她不惜向他下跪,不惜吻个唇印给他……现下更是不惜和男人同乘一匹马!而她竟然……竟然找了魏兴!   裴孤锦强迫自己打住。说想开便是想开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和她扯上关系。他已经放下了,他只是重生才三个月,很多习惯一时改不过来罢了。裴孤锦咬牙平复情绪,曾元良却追了上来:“大人,我去领马车吧,你们在这等便是。”   裴孤锦拒绝道:“不必。既然时间都已经耽搁了,今日便先不去邻县了,改明日。”他顿了顿,又道:“你说得在理,清泉山庄那边,还是得过去看看。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清泉山庄,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我带魏兴去仵作那边看看。”   曾元良领命离去。裴孤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忽然烦躁唤道:“魏兴!”   魏兴上前两步:“大人,何事?”   宋云桑无意识想要跟上,裴孤锦却凶狠瞪她一眼。宋云桑被看得不敢靠近,退后几步,站在远处。裴孤锦这才恼火低声道:“找家成衣店,给她买身棉衣!”   却说,宋云桑一下午战战兢兢,就怕裴孤锦再折腾什么花样。可裴孤锦竟是没再为难她。魏兴约莫是见她冷,还好心给她买了身棉衣。宋云桑跟着两人跑了几家药房,便到了傍晚。   夜色已暮,她该回府了。宋云桑有心晚上也跟着裴孤锦,可未出阁的姑娘主动跟着男人去过夜,这举动含义太直白,实在挑战她的底线。宋云桑挣扎再三,还是放弃。可临分别时,她却是躬身朝裴孤锦道:“云桑明早卯时,在镇抚司等候大人……不见不散。”   裴孤锦漠然转身,什么也没说,便自顾自离去。宋云桑松一口气。既然没反对,那便是同意了。魏兴又主动提出送她回府。宋云桑一路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感觉情势似乎有了转机——裴孤锦应是没那么生气了,下午才会对她放任了些。   这真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宋云桑愈发觉得自己这死缠烂打的策略正确,或许再给裴孤锦几次机会折腾她,他便会彻底消气,救爹爹的事也就有指望了。回府后,她去找曹氏互通消息,却听说曹氏风寒加重,现下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宋云桑只得前去探望。嬷嬷将她请进了屋,关上了门。曹氏卧房窗户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熏香气味。宋云桑没见到伺候的丫鬟,一时以为曹氏已经睡下了。她犹豫片刻,还是行去床边,却发现床上也没人。   这屋中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宋云桑心中咯噔一下。昨日她与曹氏争执的场面在脑中闪过,宋云桑急急转身,就朝门外跑去!可还不待她跑到门口,却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第十章   宋云桑迷蒙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房中。她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双手却被细铁链铐在了床头。回忆起曹氏的话“二皇子讨要你过去”,宋云桑只觉心沉到了谷底!   这里应是二皇子的别院。曹氏竟然撕破脸,强行将她迷晕送给了二皇子!   屋中无人,宋云桑低头打量自己,心中便是一阵发寒。她的棉衣已经换了,现下一身淡粉色轻纱,纱质轻透,比她今日穿得那身还更不像话。这副洗干净送上床的架势,今夜要面临什么,宋云桑还能不明白?   宋云桑依旧认为,二皇子连个名分都不愿给她,定是个想白占个便宜的,根本不会去救爹爹。可进了这院子,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看这锁链,二皇子也不像要和她好好说话的样子,不定已经将她当成了禁脔。曹氏不会管她死活,爹爹又被关在昭狱,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宋云桑咬紧了唇。她得自己逃,她不能坐以待毙。她爬起身,用力去扯那铁链,可她的力气太小,努力扯了半天,也只是白白将手腕扯红了一片。宋云桑改而去床上翻找,希望能发现个暗格,里面藏着锁链钥匙或是刀。她的确找到了几个暗格,可里面的东西……却是让宋云桑头皮发麻。   正惶然恐惧之际,房门却被人推开了。宋云桑惊得猛然扭头!便见一年轻男子行了进来。   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宋云桑曾在大典上远远看过他一两次,当时还觉得此人气度温润、高雅不凡。可现下,那如玉气质却再不可寻。男人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行到床边,看了眼被翻开的暗格,朝着宋云桑挑起了眉:“哟,这么着急呢,自己就忙乎上了?”   宋云桑脸色白了:“……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尹思觉在宋云桑身旁坐下,手指在暗格中的物事上抚过:“有没有喜欢的?本王心情好,今夜让你挑。”   让她挑,然后呢?宋云桑脸色愈发白得可怜。她躲开了些,颤声问:“殿下,你说只要我跟你,便会救我爹爹……你打算如何救?”   此情此景,除了讲道理拖延些时间,宋云桑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她以为尹思觉好歹会敷衍她两句,那她便可以反驳拒绝,不准就会等来转机。可尹思觉竟是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你知不知道,一年前,我在宫中见过你。”   宋云桑紧张看他,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起这个。尹思觉便露出了一个微笑,慢声道:“便是在太子选妃的赏花会上。”   太子选妃?那便是她与裴孤锦初遇的那日。宋云桑不记得那时见过尹思觉,可见没见过,这并不重要吧?尹思觉特意提起此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思觉倾身凑近,笑容愈大:“那么多好姑娘,京城家世好又漂亮的贵女,都在那了,任太子挑选。当然,我还是第一眼便看到了你,你实在太出挑了。你知道当时,我怎么想吗?”   宋云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直觉尹思觉要说出的话她不该听,听到了,她便会再也逃不出这个地方。她急急捂住耳朵:“殿下,殿下!我一介女流,殿下不必与我推心置腹!”   尹思觉却被她这捂耳朵的举动逗笑了。他心情似乎更好了,抓住宋云桑手腕将她双手拿下,偏偏就凑去她耳畔道:“我当时想——凭什么啊。”   凭什么?这、这是什么意思?宋云桑不明白,却只想尹思觉别再说了。可尹思觉还要继续:“不过,没关系。不管你会不会成为太子妃,我都迟早要得到你。”   这话却让是宋云桑瞬间通体冰寒!尹思觉似乎只是表达了他对她的欲望,可往深处想,他说就算她做了太子妃,他也要得到她……   如何得到?若她真是太子妃……他还打算强抢吗?!   宋云桑用力抽手,捂住耳朵缩起身体,确定尹思觉是真将她当成了禁脔。所以他懒得拿外面那副芝兰玉树的样子骗她,所以他一见面便露出了本性,甚至敢在她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尹思觉却是舒坦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时间也不早了,安置吧。”他抬起双手,示意宋云桑为他宽衣:“好好伺候着。我挺喜欢你的,你爹爹那边,我会想办法。等过几年局势好了,也会给你名分。”   宋云桑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尹思觉等了等,脸色便不好看了:“宋云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自个扯了腰带,就要欺身压上!   却说,裴孤锦回府后,不过多久,曾元良也回了京。他向裴孤锦汇报没在清泉山庄找到有用线索,又询问裴孤锦这边进展如何。裴孤锦下午其实已经找到了购买冰蛇卵的人,正让魏兴深查,可对着曾元良,却只是说毫无进展。   曾元良这才告辞离开。裴孤锦则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衫,悄无声息跟上。曾元良先去酒楼吃了个便饭,再出来时,便谨慎了许多。他一路小心警惕,时不时停步四望。不得不说,他的反追踪能力很强,但跟踪他的人是裴孤锦。直到他到达目的地,也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   这是一间看似普通的宅院,曾元良在门口与侍卫低语几句,侍卫便将他领了进去。裴孤锦这才自街角阴暗处行出,望着院落朱红色的大门,露出了一个阴郁的笑。   这间院子,是二皇子尹思觉的私宅。前世裴孤锦作为二皇子的鹰犬,曾多次来此密谈。若非被二皇子认可的自己人,是不可能知道这地方的。可前世,直到曾元良害死裴孤锦,也不曾暴露他投靠了二皇子。   宋云桑猜测得不错,曾元良有异心。这个裴孤锦一手提拔上来的“忠心”“兄弟”,其实是前世背叛裴孤锦,害死裴孤锦的白眼狼。   裴孤锦没有在重生的第一时间杀了曾元良,便是知道要害他,曾元良还远不够资格。这人只是被推出来的棋子,背后主谋另有其人。是以这三个月,裴孤锦一直暗中留意曾元良,想顺藤摸瓜,找出他的主子,却一直无所获。   曾元良此前并未投靠谁。可想是如今朝堂暗流涌动,狗便也闻风而动,为锦绣前程改认主人了。   原来上一世,真正害死他的人是尹思觉。答案终于浮出水面,裴孤锦对此并不意外。事实上,上一世他便有此猜想。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上一世为救宋云桑爹爹,他是投靠了尹思觉的。五年时间,他真没少为尹思觉办事,尹思觉又为何要费尽心机杀他?   裴孤锦想不到原因,可确认了仇人,便是好事一桩。他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宅院门前,一眼熟的嬷嬷背着个人下了车,急急进了宅院。   裴孤锦脚步顿住,眯眼仔细看去。他没看错,这是宋府的马车,马夫和嬷嬷也是宋府的人。方才被那嬷嬷背着的人,虽然被披风严实包裹住,可看那身形,裴孤锦便知道是宋云桑。   怎么回事?宋云桑为何会被送来这?而且显然,她已经昏迷了。有什么信息在脑中飞速闪过,裴孤锦忽然沉了脸。   ——他终于明白了上一世,尹思觉为何处心积虑要杀他了。 第十一章   犹记前世,尹思觉便是一个月前,对裴孤锦暗示招揽的。裴孤锦身为圣上心腹,自是不将一位皇子的招揽放在心上。他只是打了个惯常的太极,不得罪人将此事敷衍了过去。可此后,宋侯爷下了昭狱。裴孤锦查探之下,却是寻到了蛛丝马迹,发现这事与尹思觉有关。   尹思觉行事慎密,布局又多在闵浙,谋划时间足有三、四年之长。裴孤锦发现了端倪,却得不到圣上允许去闵浙找证据,难以翻案。为救宋侯爷,裴孤锦只得投靠了尹思觉,以他的效力,换尹思觉饶宋侯爷一命。   他记得那天谈判过后,尹思觉笑问他:“之前我几次三番与裴大人联系,裴大人却对我不理不睬。如今为救宋侯爷,却是主动找上了门。看来裴大人对那宋小姐,可真是用情至深了。”   彼时,裴孤锦刚得到宋云桑没几日,正是志得意满之际,就爱听尹思觉这话。他看似谦虚苦恼实则满心炫耀摆了摆手:“殿下问这话,定是不曾见过我那娘子。她生得那般模样,若是求起我来,别说救她爹爹,便是要裴某的命,裴某也得给她啊。”   二皇子笑容一滞:“娘子?”   裴孤锦并没在意尹思觉这表情变化,他只恨不能将自己的春风得意昭告天下:“啊,忘了说了,十天后便是良辰吉日,也是裴某与宋小姐的大喜之日。殿下届时可要来赏个光。”   ……   裴孤锦立于街角,将这段记忆仔细过了一遍,终于能将不对劲的地方串联起来。尹思觉关于宋云桑的那句问话,看似是闲聊,实则是试探宋云桑在他心中到底占了几分。听到他要娶宋云桑,尹思觉当时表情就不对,虽然很快又笑着道了恭喜,可那反应……倒像是看上的东西被人抢了,一时郁结难以消化。   原来尹思觉早就盯上了宋云桑!只是前世,这人为了拉拢他,竟然强压下了自己的欲望,没和他争抢。五年后,尹思觉稳坐太子之位,圣上又重病不久于世,不再需要裴孤锦了,自然要抢回宋云桑。   但裴孤锦岂是能被抢妻之人!尹思觉知道裴孤锦将宋云桑看得极重,又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设计杀了他。   怎么也是位皇子,尹思觉……还真能忍啊!裴孤锦心中冷笑。前世他上了这人的贼船,不得不为其作恶,可这些作恶,最后却成了这人治他死罪的砝码。早知道一切就是尹思觉自导自演,他临死前便该咬死他,拖他下水,不让他好过……   可也只是想想。裴孤锦狠狠呼出口气。当时他已经下了昭狱,千夫所指必死无疑,根本不敢和尹思觉翻脸,就怕翻脸之下,尹思觉会对宋云桑不利。他算是为宋云桑操心到了死,宋云桑却依旧不肯原谅他……   裴孤锦烦躁捶墙,逼自己不要再想。眼下的问题是,他重生后这三个月冷落了宋云桑,今日又对宋云桑凶狠斥骂,尹思觉应是从曾元良处听到了消息,以为他对宋云桑没了兴趣,于是对宋云桑出手了。他若是放任不管,宋云桑这辈子便算是毁尹思觉手上了。   裴孤锦几乎是没有犹豫便决定,他得救宋云桑。这才不是因为他还在意她,而是为了对付尹思觉。上辈子尹思觉害死了他,这辈子还想睡他女人?做梦去吧!   可想到自己昨夜才说过的话,裴孤锦又止步了。他再不会和宋云桑扯上关系,这若是明着去找尹思觉要人,打草惊蛇不说,不是还得和宋云桑扯上关系,被宋云桑发觉不对劲?   裴孤锦心思一转,有了主意。被他安排在宋府盯梢的暗卫此时也赶来了,急急向他禀告:“大人,曹氏迷晕了宋小姐,将她送给了二皇子!”   裴孤锦点头:“我知道。”他一扯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你去通知魏兴,让他赶去十八街路口等着。然后你去城北……”   却说,宅院中,尹思觉不愿花时间哄宋云桑,打算直接用强。宋云桑吓得哭泣求饶,尹思觉却根本不理会。他正将宋云桑逼在床尾,却听见房门被砰砰敲响:“殿下!殿下不好了!走水了!”   尹思觉皱眉,还是起身开门。烟尘扑面而来,尹思觉被呛得连连咳嗽,这才意识到情况严重。林管家急急道:“也不知哪里起的火,眨眼功夫就烧了半个宅院!现下火势太大,控制不住了!”   尹思觉看去,便见黑夜之中火光冲天!这宅子建有密室,是他专门用来藏珍宝钱财的,这被若是被烧了还了得!尹思觉一下就绿了脸:“赶紧找衙役救火!”   林管家应是,转身就跑。尹思觉回头看了眼宋云桑,悻悻朝侍卫道:“把她送去十六街那边,我晚些再过去。”   便有嬷嬷进屋,给宋云桑套了身外衫,将她拖去了马车。宋云桑逃过一劫,却还是不安全。她猜测尹思觉是顾忌宅中什么重要东西,所以要在那等到火灭。可等他处理完,还是会来找她。她被铁链铐住了双手,马车里有两名丫鬟,马车外还有八名侍卫嬷嬷。看管很严密,可路上人多,这又是她唯一的逃跑机会。   宋云桑逼自己镇定下来。她透过被风吹动的车窗帘,朝外看去。这条街道冷清,见不到什么行人。她要去的地方是十六街,途中却会经过繁华的十八街。宋云桑决定等到了十八街再逃跑,就以二皇子强抢民女做由头,把事情闹大。二皇子压不住了便会收手,她这才算安全。   她安静等了一刻钟,马车行到了十八街。宋云桑憋足一口气,就打算冲出马车,却听到马车外一阵喧哗!   锣鼓鞭炮声由远而近,一并传来的,还有欢快的音乐。宋云桑心中便是一喜:这声音……有人在舞狮!   声音到了近处,马车停了下来,应是被人群堵住了。宋云桑又等了等,侍卫们忽然喝道:“干什么?!退开!这里有马车你们看不见吗?!啊!”   惨叫声响起,马车中的两个丫鬟俱是一惊。她们着急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却不料身后有人重重撞开她们!   宋云桑看准时机跳下马车,便见街上已经乱成了一团!舞狮队将侍卫和嬷嬷冲开,一些行人又混杂其中,将他们们阻拦住。如此天赐良机,宋云桑掉头就跑!她记得顺天府府尹就住在附近,那人是爹爹故交,定是会帮她脱困。可她没跑两步,丫鬟却追了上来,与她拉扯。宋云桑一个对两,手还被铁链拴着,哪里是对手!眼见就要被拖回马车,宋云桑着急大喊:“救命!二殿下强抢民女唔!”   她只来得及喊这一声,身旁却突然窜出了个男人!他一把推开那两丫鬟,又将她扛在肩上,朝街口飞奔!他的速度极快,宋云桑头朝下,只能看见身旁的人影在飞速后掠。她片刻才回过神来,以为这也是二皇子的人,强撑着在颠簸之间断续呼喊:“救命、强抢、民女——”   可颠得太难受了,宋云桑喊出的声音,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那人脚步一顿,忽然反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一个旋身!宋云桑只觉天旋地转,便被他打横抱在了胸口!   宋云桑昏头转向抬头,却是看到了一黑巾蒙面人。这不是二皇子的人。若是二皇子的人,定不会这副打扮。那这横空冒出来的人是谁?又要带她逃去哪里?   奔跑之间,风吹动那人的黑巾,掀起了底下尖尖一角。宋云桑看见了那人的喉结,脖颈,只差一点,便能看清他的下颚,却听那人低低一声骂!下一秒,一只手便兜住她后脑,劈头盖脸将她按在了自己胸前! 第十二章   宋云桑只觉后脑传来大力,脸便“咚”地一声,重重撞上那人坚实的胸膛!她痛得眼泪差点冒出来,感觉鼻子都要被撞歪了,挣扎着就想抬头。可那人只是按住她脑袋飞奔,就是不让她起来。   宋云桑猜测他不愿自己呼喊,惹了旁人注意,遂努力发声:“我不喊了,你放开我!”可那人不知穿着什么衣裳,有厚厚的毛絮,宋云桑被闷其中,只能听见自己含混的“唔唔”声……只得放弃。   这么飞奔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喧哗声被远远抛在了身后,那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将宋云桑放下,动作太过麻利以至于宋云桑差点摔倒。她一个踉跄,那人急急扶了她一把,又很快收手。   宋云桑这才看清,这人原来穿着身夸张的舞狮服装,应是舞狮队的。不准便是听到了她那声“强抢民女”,这才路见不平出手帮忙。宋云桑揉着鼻子红着眼眶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那人皱眉盯着她,眼神似乎不甚开心。宋云桑忽然觉得这神情有种莫名的熟悉,正巧一阵风吹起面巾角,宋云桑忍不住就低了些头,想要看看面巾下那人的模样。那人却反应很快退后一步,冷冷看她。   宋云桑立时察觉自己不妥,不敢再冒犯。她小心翼翼问:“敢问公子姓名?将来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谢。”   那人却朝宋云桑身后看了一眼,一言不发掉头,疾步跑了。   宋云桑正不明所以,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宋小姐?”   宋云桑扭头,便见到了魏兴。魏兴没有在意那个古怪的舞狮人,只是问:“你怎会在这?”   宋云桑再去看街角,那舞狮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宋云桑只得按下疑惑,将今夜曹氏将她送给二皇子的事一番讲述,又恳求道:“我知道那人是二皇子,魏大人定是为难。我只求大人将我送去……”   魏兴却打断了她的话:“不为难,我直接送你回府,再派些人过去保护你。”   宋云桑愣住,半响方道出句:“这事涉及到二皇子,魏大人不用请示下裴大人?”   魏兴道:“不必,裴大人早有计较。”   宋云桑:“……早有计较?”   宋云桑真不懂,这种事裴孤锦怎能早有计较。魏兴却十分可靠道:“不必多问,走吧。”   他转身,官靴踩在街边灯笼的光影里,宋云桑便是一怔。她忽然回想起被倒扛着逃跑时,她似乎看见那舞狮人,也穿着一双这样的锦衣卫专用的官靴。那黑巾之上的眉眼再度浮现在脑海,宋云桑细细回忆,觉得自己真见过那双眼睛。而魏兴又正好出现在这里……难道那个舞狮人,是裴孤锦?   宋云桑心中生出了这个怀疑,却立时觉得这不可能。那舞狮人若真是裴孤锦,自有千百种方法救她,干吗要黑巾蒙面假装路人?宋云桑摇头将这想法抛之脑后,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侯府已是戌时末。宋云桑与魏兴辞别,深深吸气,缓步行进了府里。她让秋眠召集府中所有人,自己则在厅堂等待。侯府的内务宋云桑前几年便有参与,因此不过一炷香时间,侯府仆役们便挤了满满一堂。半刻钟后,曹氏也领着丫鬟嬷嬷急急赶来了。   想是已经撕破了脸,曹氏见到宋云桑也丝毫没有心虚,反而生气质问:“宋云桑,你怎么回来了?”   宋云桑看见她,只觉心中升起阵阵怒意。她强压着情绪道:“夫人问这个问题前,不如先与大伙说说,你设计用迷香将我迷晕后,又将我送去了哪里?”   曹氏知道这事瞒不住,索性理直气壮道:“我将你送去了二皇子处。怎么,我是侯府的主母,难道还没权决定你的婚事?我将你嫁给二皇子,难道还委屈了你?”   宋云桑只觉怒气直逼心口,脸腾地红了:“是,你是主母,你有权安排我的婚事。可你说这是嫁?那你倒是说说,三书六礼在哪里?”   她掀起外衫,露出了底下半透的纱裙,颤声道:“不经婚嫁,你迷晕我,将我打扮成这样,送去二皇子私宅——我这是连外室都不如啊!你若是觉得你做得没问题,那不如我现下便去别家请几位夫人来,将这事说与她们听听?”   丫鬟嬷嬷们看清那轻透的纱裙,都是一脸震惊,觉得曹氏这行为实在不妥。更有心疼宋云桑的老嬷嬷直接道:“夫人此事做得也太过分!云桑她好歹也是侯爷嫡长女,我们侯府的大小姐,便是没法做二皇子的正妻,那也要堂堂正正进门做侧室!夫人你这般欺人太甚,就算不怕往后侯爷追究,难道还不怕外人戳你脊梁骨?”   附和声响起,曹氏脸色便不好看了。她先是斥骂那说话的老嬷嬷:“放肆!什么时候主子说话,轮得到你这贱奴插嘴?!”又转向宋云桑:“云桑,我知道我这么做你不高兴,可这不是事急从权吗?侯爷现下在昭狱,我这几天日日夜夜担心他,担心得都生了病!二皇子又说只要你肯跟他,他便会救侯爷,我才会出此下策。如今这情势,我便是想操办你的婚事,也有心无力啊!”   她行到宋云桑身前,摆着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三书六礼重要,可你就不能为了侯爷,先委屈些许吗?”   宋云桑又气又恨又恶心!她手脚都开始颤抖,半响才努力平缓着语气道:“夫人这是觉得,还是我不识大体了?我就应该忍了这委屈?”   曹氏叹道:“这便要看在大小姐心中,侯爷到底有多重要了。”   她也不明着回答,只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丢回给宋云桑。宋云桑笑了一声,眼泪却是气得下来了:“好,好!那夫人可知道,我为何会现下回府吗?”   曹氏倒是警惕了些:“我不知。”   宋云桑转向众人,哭着道:“因为二皇子想要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宋云碧!”   曹氏张着嘴,傻了。宋云桑哭归哭,动作一点不含糊,便趁机行到她身后,将一名少女拖了出来,正是曹氏的亲生女儿宋云碧。这姑娘倒是个本分老实的,只是被曹氏管教长大,性子有些怯懦。她被宋云桑拖到了堂中间,脸上才显出了呆滞神情:“姐姐……二皇子,要的是我?”   宋云桑含泪点头:“对,他想要的人是你!为救爹爹,你可愿意跟二皇子?”   曹氏这才反应过来,大怒冲上前,吼道:“宋云桑,你胡说什么!二皇子要的人就是你!林管家和我说得清清楚楚,侯府大小姐宋云桑——我亲耳听见的!”   宋云桑便哭着和她对吼:“林管家弄错了!二皇子要的人就是云碧妹妹!二皇子和我说的清清楚楚,侯府二小姐宋云碧——我亲耳听见的!”   她转向众人,又将袖口撩起:“我穿着这种衣裳,躺在二皇子床上,可二皇子不碰我,还将我送回了府,这能是什么原因?就因为二皇子心里有云碧妹妹!他看都不愿看我一眼,还生气侯府弄错了人,说我们不够诚心!” 第十三章   曹氏脸色白了。和她接触的人是林管家,和宋云桑接触的人却是二皇子,谁更可信一目了然。她慌了,拼命摇头:“不,不,二皇子要的人真是宋云桑……”   宋云桑:“如果二皇子要的人是我,我现下会站在这里?”   曹氏答不上话,众人纷纷点头。宋云桑又朝宋云碧问出了那个问题:“好妹妹,在你心中,爹爹重不重要?为救爹爹,你愿不愿意跟二皇子?”   宋云碧呆愣片刻,就想去看曹氏。宋云桑却用力握住她双肩晃了晃,眼眶含泪逼视她,不让她扭头。如此情形,宋云碧根本没法说不,只得道了句:“我、我听姐姐的……”   她这句话出口,曹氏身形便是一晃,险些站不稳。曹氏冲上前,朝着宋云碧就是一个耳光!骂道:“蠢货!”又狠狠推开宋云桑:“不行!”   宋云桑被推得连退两步,索性跌坐在椅中:“怎么不行?夫人能迷晕我,将我送去二皇子床上,怎么轮到云碧就不行?!不是说事急从权吗?不是说为了爹爹,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吗?我娘亲走得早,你一直欺负我便算,现下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偏心!”   曹氏差点一口血呕出来!她一直欺负她?她倒是想,可之前有侯爷在,她哪里能欺负到她!前几年侯爷就开始将府内的大小事务分给宋云桑管,为此她这个主母没少被嘲笑,宋云桑竟然还有脸说她欺负她?!   可仆役们却目光怜悯看着宋云桑,显是信了这话!秋眠和几位丫鬟嬷嬷还赶紧上前安抚。便听宋云桑呜咽着吩咐:“我没事,快,赶紧给云碧妹妹换身衣裳,送去二皇子宅邸。二皇子还等着呢!”   秋眠便领着几个丫鬟嬷嬷,去拖宋云碧。曹氏一惊,带头冲上去,一边打一边骂:“谁敢!谁敢动我女儿!”   宋云桑红着眼:“曹氏,你是只顾着女儿,不想救侯爷了吗?!侯爷待你不薄,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将曹氏曾经说过的话一一奉还,真是堵得曹氏哑口无言。曹氏将秋眠几人推开,这才行到宋云桑身前,挤出了一个干笑:“云桑,这事……将你送给二皇子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可你也不能将云碧送过去啊。你自小和云碧一起长大,难道就忍心毁了她一辈子?!”   宋云桑手支着额,眼泪滴滴掉落:“那夫人就忍心毁了我一辈子?”   曹氏连忙赌咒发誓:“不不!我保证,不管那二皇子到底要谁,我都不理了!我绝不会再将你送给谁!”   宋云桑凄然一笑:“我不能信你。你是主母,想害我不是轻而易举?还是将云碧送给二皇子,早日将爹爹救出来,我才安心。”   曹氏又是一口血呕在心口:“你、你……”她忍气吞声道:“云桑,我要怎么做,你才安心?”   宋云桑终是停了哭。她接过秋眠递过的手帕擦眼泪:“夫人这般德不配位,必会给侯府带来灾殃……你是爹爹的妻,我不好处理你。还是请夫人回院,安生歇息一阵吧。”又扫视曹氏身旁的丫鬟嬷嬷,打了个哭嗝:“至、至于这些人,关去柴房。”   她还是一副哭过后的虚弱模样,可曹氏脸色却立时难看:宋云桑……竟是要软禁她!   曹氏不甘也不愿,可看了眼被打红了脸的宋云碧,还是没敢反对。她冷冷道:“好,只要你在外奔波时,不会觉得人手不够就行。”   宋云桑气息幽幽:“人手不够,总好过后院失火,夫人你说是吧?”   曹氏一声冷哼,转头就走。总算是摆平了家务事,宋云桑松一口气,只想赶紧缓一缓。却不料此时,听见了一阵喧哗!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数十锦衣卫手持绣春刀,将厅堂团团包围起来!   曹氏才走到厅堂门口,见状吓得又退了回来。她一退,其余丫鬟嬷嬷们也慌了神,忍不住跟着后退。一群女人缩在堂中,挤成了一团。   锦衣卫们几步一人在堂前散开,面无表情而立。绣春刀在灯笼烛火中泛着寒光,没人说话,气氛一时紧绷,静得连喘气声都能听见。这压抑的安静中,却有一人自不远处的黑暗中,步步行了过来。   来人一身红色飞鱼服,眉目俊美,神色却阴郁,不正是裴孤锦!男人越过持刀的锦衣卫,进了厅堂,一声轻笑:“大晚上的,侯府这是做什么呢?人这么齐。”   他扫视一圈,目光略过双眼红肿的宋云桑时,笑容有了片刻凝滞。男人垂了眸,忽然沉默。宋云桑也不知所以,见曹氏躲在人群中不敢出声,只得上前几步,倾身道:“见过裴大人。不知裴大人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因为哭过吼过,她的声音有些绵软沙哑,灯笼暖黄烛火下,脸上的泪痕格外明显。这副模样配着那泛红的眼眶和鼻子,看着真是分外可怜。裴孤锦抬眸,那假笑便敛去了,沉了脸:“我收到禀报,宋侯爷下昭狱后,你们与朝廷命官勾结,意图阻扰查案。”   宋云桑怔住:与朝廷命官勾结?裴孤锦这是……在说她吗?他嫌白日她跟着他烦人,是以寻了个由头过来找麻烦……   裴孤锦神色愈寒:“圣上宽厚,暂不将侯府女眷收押入狱,你们却如此不知感恩……”   宋云桑只觉不妙,急急上前一步:“裴大人,这几日我们虽与朝廷官员有所接触,却只是正常往来,并无阻扰之心,请大人明查!”   裴孤锦直接转身,留给宋云桑一个后背:“来人!将曹氏抓起,关入昭狱!”   宋云桑愣了一下:原来……在说曹氏?不过昨日,曹氏的确跑了十余高官家,倒是比她接触人更多,裴孤锦杀鸡儆猴也不一定。便有两名锦衣卫上前,架起曹氏往外拖!曹氏吓得腿都软了,口中连呼冤枉!经过裴孤锦身旁时,曹氏突然大喊:“裴大人!裴大人我有话说!”   她赖坐下来,借机挣开了抓她的人。又急急攥住裴孤锦衣摆,压低声道:“裴大人!求裴大人绕我一次,我、我今夜便将宋云桑送去你府上!”   宋云桑正在旁边,将这句话听了个真切,立时一阵恼火。她倒不是介意被送给裴孤锦,毕竟她自个都做过这尝试,可曹氏将她当成货物送人换好处的心思,却是让她气愤。她看向裴孤锦,便见裴孤锦冷冷盯着曹氏,用力一扯衣摆!曹氏便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黑色官靴行了两步,定在曹氏脸前。裴孤锦一脚踩在曹氏背上,将她碾压在地,一字一句问:“爷看着像缺女人吗?你送个姑娘,爷就得放你?”   他脚上用了力,曹氏被踩得喘不过气,拼命挣扎。裴孤锦这才抬脚,将曹氏踢得滚了个翻身。那两名锦衣卫急忙上前,将曹氏拖了下去。裴孤锦看宋云桑一眼,冷冷一笑:“其余人就地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府门一步!”便径自离去!   宋云桑大惊!裴孤锦抓走曹氏便算,不允府中的人出外,这怎么行!没人周旋,爹爹那边可怎么办!   宋云桑眼见裴孤锦已经行去了院中,急急拎起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裴大人,且等等!”   裴孤锦脚步微滞,却是没停下,反而步伐更快了。宋云桑好容易追上他,扯住他衣袖,急促喘气。裴孤锦被她拽住,终是停了步,却是不耐道:“宋小姐,裴某还有要事在身,就恕不奉陪了。”   他一扯衣袖,就要离开!宋云桑一回生二回熟,便顺着他这一扯的力道一个踉跄,“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裴孤锦:“……” 第十四章   宋云桑用力摔在地上,片刻方仰头,看向裴孤锦。月色不明,裴孤锦的脸隐在假山阴影中,神情看不真切。可他躬身下来,声音还是惯常的冰冷:“是我把你扯摔倒的吗?”   宋云桑便是一阵心虚。她不敢胡说,只是含混道:“我可能……哭太久,身体有些虚……不小心就摔倒了。”   裴孤锦默然片刻,直起了身。他越过宋云桑就走:“既然身体虚,那便早些去歇息。地上寒湿,宋小姐还是快起来吧。”   宋云桑一惊,急急爬起去追。裴孤锦听见声音,俊美的面容扭曲了下,却感觉宋云桑扑了上来,双手抓住了他的手!   宋云桑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她一手握住裴孤锦手腕,一手胡乱抓住了裴孤锦两根手指,死死不肯放。她感觉裴孤锦的手微微抽动了下,而后僵硬起来,只当他想甩开自己。她急急道:“大人别走!我、我……”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宋云桑话便脱口而出:“我心里难过!”   记忆中的一幕划过脑海。黄思妍嫁入太子府后,她的乳母过世了。黄思妍母亲早逝,与乳母关系亲密,得知消息后特意去祭拜。宋云桑陪她一并上山,在寺庙后院等她。她没等多久,裴孤锦便出现了。宋云桑那天心情不好,被他纠缠逗弄几下,眼泪掉得特别快。她哭着道:“思妍她乳母过世了,我得陪她,你今天别缠着我。”   裴孤锦堵在她身前,强行捧了她的脸帮她抹眼泪,声音有些压抑的灼热:“今天不让缠着,明天就可以缠了?”   宋云桑被他气得……哭得更厉害了。她挣开头扭过身,不想搭理他。裴孤锦不知挫败绕到她身前:“哎,怎么还哭更厉害了?我说笑的。”他凑近仔细打量宋云桑:“桑桑,你不高兴吗?”   宋云桑垂着头抹眼泪,没有否认。裴孤锦便皱了皱眉:“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宋云桑不理他,裴孤锦便去扯她的头发:“说啊。如果你真是心情不好,我就不吵你了。”   宋云桑被这利诱骗了,这才答了他一句:“不是说了吗,思妍她乳母过世了。”   裴孤锦皱眉看她,神情十分复杂,半响,他忽然抬手遮脸:“不是,她乳母过世了,你难过什么?”   宋云桑确定,她听见裴孤锦笑了。她心头愈堵:“那是思妍最亲的人!一整个侯府,谁都想要思妍出人头地,只有她乳母想她过得舒心!可她乳母病了,都没人告诉思妍,就草草葬了她!思妍都没来得及送她一程!”   裴孤锦抬头,脸上果然还有残留笑意。宋云桑顿觉自己鸡同鸭讲,抽噎了一声,转身就走。裴孤锦便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宋云桑忍不住回头:“你说我告诉你,你就不吵我了。”   裴孤锦挑眉:“我话都没说,哪里吵你了?”   他行到宋云桑身旁,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柄金簪。金簪又大又闪,造型一如既往的富贵逼人。裴孤锦笑道:“送给你,喜欢吗?”他见宋云桑不接,又晃了晃那金簪:“拿着啊。别难过了,许你个诺,这便算信物。有什么心愿告诉我,我帮你实现。”   宋云桑这才接过那金簪,却是又递回裴孤锦,声音绵软道:“我就想你快点走。”   裴孤锦脸色瞬间阴沉,金簪一下就被捏弯了。   ……   忆起过往,宋云桑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着裴孤锦:“大人答应过我的,帮我实现一个愿望。那金簪我现下还收着呢,大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裴孤锦被她抓着手,脸色难看:“你已经许过愿了,你说,希望我快点走。”   宋云桑既怕惹恼了裴孤锦,又不敢乖乖听话。她嗫嚅道:“可当时你没走啊……你、你没帮我实现那心愿,我就可以换个……”   ——不仅没离开,还凶狠抢了她的玉簪扔了,强迫她戴上那金簪。黄思妍回来看到金光闪闪的宋云桑都呆了。   裴孤锦的声音就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哦,是么?宋小姐这般条理清晰,不像是在难过。”   宋云桑一愣。她表现得太过急迫,的确不像是在难过。宋云桑立时呜咽了一声,眼泪便滴滴掉落在裴孤锦手背上:“我、我真难过啊……”   她才哭过,哭嗝都没停,眼泪说来就来。泪水滴落时,她感觉裴孤锦的手抽动了下,连忙将那两根手指抓得更紧。裴孤锦却没再做什么。宋云桑心里慌,便抓着他的手努力哭,眼泪生生将两人的手都打湿了。   起初这哭还是为了证明她的确很难过,可后来,这几日的压力爆发出来,想到爹爹入狱她四处求人,想到她今夜差点被人侮辱……宋云桑真是悲从中来,哭得泣不成声。可悲哀之中,她又觉得自己现下这举动卑鄙无赖,十分羞愧,只是不这么做,她又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办。   她哭了一阵,裴孤锦终是恼火喝道:“金簪在哪?!”   宋云桑哭声顿住,再开口时噎了一噎:“在、在我房中。”   裴孤锦长长呼出口气,忍耐道了两个字:“去拿!”   宋云桑明白过来:裴孤锦这是……答应兑现承诺了?!   她心中一喜,就朝前行去。裴孤锦却抽了下手。宋云桑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还牵着他!宋云桑连忙松手。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房中,宋云桑找出金簪,捧至裴孤锦面前。   裴孤锦没接:“宋云桑,你该不会要许愿,让我帮忙救出你爹爹吧?”   宋云桑当然有此想法,只是怕这玩笑似的一诺换不来裴孤锦帮这大忙,所以迟迟没敢提出罢了。便听裴孤锦道:“我和你说实话吧。我能不能救你爹爹,取决于太子能不能翻案。只有太子重获圣宠,从旁协助,我才有可能救你爹爹。”   他的未尽之言是,只有劝得圣上同意彻查闵浙□□案,他才有可能找到证据,为宋侯爷翻案。上一世,太子没能翻案,圣上迁怒宋侯爷,裴孤锦多方周旋费尽力气,也没劝得圣上同意他前去闵浙。万般无奈之下,裴孤锦才会选择投靠了二皇子,换宋侯爷平安。   宋云桑并不知晓这“从旁协助”的具体内容,却是已然通透:有些事情裴孤锦也无能为力,必须太子出面才能完成。她心中惊疑,不料裴孤锦会给她透这个底。这态度松动实在明显,宋云桑只当是金簪之约起了效用,万分感谢裴孤锦是个守诺之人。   宋云桑有心求裴孤锦好好营救太子,又想求他太子翻案后尽力营救爹爹,可现下的她最大问题是不能出府了,思来想去,还是道:“我只求裴大人这些日带着我,不要再赶我离开了。”   这话看似只提了一个要求,实则是两个。裴孤锦带着她,自然便不能将她关在府里。而她留在他身边,才好见机行事。裴孤锦这才接了起那金簪:“好。”男人盯着宋云桑,咬牙切齿道:“宋云桑,你可真是出息了……”   宋云桑被他看得惶惶,仿佛那些小手段都无处遁形。裴孤锦举着那金簪,搁在宋云桑面前,一字一句道:“我便看在这东西的份上,遂你一次愿。不会再有第二次——知道吗!”   宋云桑眼睫轻颤:“知、知道了。”   这副模样,倒像是她被欺负了!裴孤锦只觉一口火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半响只能退后一步,烦躁丢下句:“明日卯时一刻,在府门外等我。”便大步离去。 第十五章   第二日,宋云桑早早起来,却没再在妆扮上太花心思,而是穿上了简单的男装。她觉得现下最重要的,是她别拖裴孤锦后腿惹他厌烦,穿身男装行事显然会方便许多。卯时刚到,宋云桑便在府门外等候,过了两炷香时间,一辆马车自街口驶来,停在了侯府门口。   驾车的人是魏兴,他朝着宋云桑点点头,跳下马车。车帘一掀,曾元良露了头,朝宋云桑一笑:“宋小姐,早。”   宋云桑应了句“早”。曾元良掀着车帘,裴孤锦跨步出了车厢。宋云桑见到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躬身道:“裴大人早。”   出乎她意料的,裴孤锦上下打量她,竟是露出了一个笑。他下车在宋云桑身旁站定,抬手亲密正了正她的巾帽:“桑桑怎么这副小厮打扮了?”   宋云桑被这态度变化惊得身体都是一抖!怎么一晚的功夫,裴孤锦就这么……春风和煦了?!虽然两人相识一年,这人向来变脸比翻书快,但昨夜他才对她说不会再遂她的愿……   曾元良显然也有些意外,在旁笑道:“别说,宋小姐这么一收拾,还真像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裴孤锦暼他一眼:“会不会说话?”他捏着宋云桑下颚抬起,垂眸盯着她,语调亲昵,眼神却没有温度:“眉清目秀?桑桑便是扮小厮,也是个绝色倾城的小厮。”   曾元良站在裴孤锦身后,看不见裴孤锦的神情,意外得接不上话。宋云桑与裴孤锦对望,实在琢磨不透他想干吗,不敢不配合,又不敢太配合,只得柔声道了句:“裴大人,你捏疼我了。”   裴孤锦松手,笑了一声:“娇气。”他望着街道,语气宠溺:“早上想吃什么?你选吧。”   宋云桑不敢选:“大人决定就好,我在府中就吃过了。”   “吃过了?”裴孤锦这才转头对曾元良道:“那便上车出发吧。你去买些早点带上。”   曾元良应是离开,裴孤锦和宋云桑则上了马车。车厢两侧有座椅,裴孤锦在一侧坐下。宋云桑犹豫片刻,想到曾元良一会也要上车,便坐在了裴孤锦身边。裴孤锦上了马车,又是那惯常的冷漠神色。他掀着车帘看窗外,目光不曾落在宋云桑身上,却是开口道:“坐那么远作甚?”   宋云桑愣了愣。车厢中就他们两人,裴孤锦是在对她说话。她的确本能坐在了角落里,可车厢就这么大,即便她紧靠着车壁,也只与裴孤锦相距五六寸的距离,哪里远了?但裴孤锦既然说了,宋云桑还是起身,坐得离他更近了些。   裴孤锦还是面无表情看着窗外。宋云桑见他没再说话,以为这距离可以了,稍稍放松些许,却不料裴孤锦放下车窗帘,忽然伸手一捞,便将她拉进了怀里!   宋云桑靠在他的肩胸处,身体立时僵了。男人惯有的强锐气场将她笼罩,宋云桑第一反应就是躲得远远的。可是很快,她记起了她的处境,一动不敢再动。她感觉她枕着的身体十分坚实,仿佛随时能爆发出极大力量。大冬天,他却只穿着单衣。男人身体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竟是意外滚烫……宋云桑脸烧红了。   她实在不明白裴孤锦为何会突然抱住她,正措辞询问,裴孤锦却冷冷丢出一个字:“哭。”   宋云桑:“……??”   裴孤锦不耐烦道:“我叫你哭。”   宋云桑明白了。她努力片刻,可此情此景,她的情绪转不过来,一时哭不出。她想坐直解释,裴孤锦按在她肩膀的手却用了力,不让她起身。宋云桑只得维持靠在他怀中的姿势,小声道:“大人,我、我一下也哭不出来啊……”   裴孤锦嗤笑道:“昨晚不是说哭就哭么,今天怎么就哭不出来了。”   宋云桑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她昨晚是假哭!   宋云桑心慌意乱,愈发哭不出来了:“我、我那时……”   裴孤锦“啧”了一声,低头,拇指就朝宋云桑眼睛按了下去!   这架势,宋云桑以为他要戳她眼睛了,吓得急急闭眼!却感觉那指腹落在她的眼尾,重重摩擦了下。裴孤锦习武,指腹上有厚茧,宋云桑皮肤娇嫩,这么一擦,眼尾立时泛了红。他又如法炮制,在宋云桑双眼眼周搓了一圈,宋云桑本就没消肿的眼立刻就红了,看着果真像哭了。   裴孤锦收回手,便是此时,车帘被掀开。裴孤锦落在宋云桑肩上的手摸上宋云桑的发,轻笑道:“好了好了,昨晚还没哭够吗?你乖乖的,往后我便不欺负你。”   曾元良一只脚跨进了车厢,另一只脚却顿在外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片刻,他干笑两声:“那个,裴哥,”他将一包烧饼递给裴孤锦:“你慢吃,我去外面坐,正好和魏兴聊聊天。”   说话间,他退出了车厢,和魏兴一并坐去了车辕上。厚重的车帘落下,裴孤锦松开宋云桑,一声冷笑:“不是说要嫁给我吗?我做什么了,就僵成这样?”   宋云桑终于直起了身,却还是不知裴孤锦为何突然亲近,心中依旧惶惶。可裴孤锦忽然提起嫁给他……宋云桑忍不住猜测,难道他故意这般亲近,只是想戏弄她看她的反应,以此嘲笑她不诚心?可再一深想,宋云桑又觉得不像。裴孤锦若只是想笑话她,干吗要逼她哭?这行事……倒像是做给曾元良看。   那么,曾元良到底是谁的人,裴孤锦要在他面前宣告两人已经好上?时间太过凑巧,昨夜那舞狮人的官靴又在宋云桑脑中闪过,宋云桑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曾元良会不会是二皇子的人?裴孤锦做戏给他看,便是间接告诉二皇子别碰她?   这念头划过脑海,却又被宋云桑否定了。原因无他,裴孤锦此人肆意,对她向来是直来直往。他若有心护她,不可能这般偷偷摸摸拐弯抹角。   可不管曾元良是谁的人,裴孤锦是不是做戏给外人看,对着他的质问,宋云桑都得有所表示。裴孤锦正拿着油纸包拆烧饼,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回答。宋云桑鼓起勇气小心伸手,自他胳膊下穿过,圈住,然后微微侧身,将头靠在了他肩膀。   那如葱的手指摸索过男人的臂弯,一路怯怯行走,最后落在他的小臂上。宋云桑脸贴着男人的肩,放软了身体,轻声道:“大人,我愿意嫁给你。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裴孤锦的动作顿住,手僵在了空中。宋云桑心跳乱了起来,等待他的反应。可她等了等,却只等来了“撕拉”一声响。裴孤锦凶狠将油纸包撕烂,咬牙道:“松开!”   宋云桑强撑着没松手。她保持着贴身的姿势,微微仰起了头:“大人不高兴吗?为什么?我不习惯被男人抱,难道不好吗?”她的声音愈轻,轻到带上了隐约的颤:“我什么都不懂,难道不好吗……大人可以教我啊。大人想让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大人想要我变成什么样,我便变成什么样……” 第十六章   宋云桑紧张看裴孤锦。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裴孤锦冷漠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从中漏出了些许痴迷与炽烈。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裴孤锦会立刻扑上来,撕了她的衣服……抑或是撕了她。可下一秒,那贪婪的欲望便不复可寻。痴迷与炽烈扭曲成了咬牙切齿的愤怒,裴孤锦压着声音低吼:“我让你松手!”   他看起来真的太凶了,凶到能让人只注意到他的煞气腾腾,而忽略他那俊美的长相。宋云桑哆嗦了下,老老实实收回了手。裴孤锦依旧愤怒:“往后没我的允许,不许碰我,不许说那些话!再敢和我拉拉扯扯……”   宋云桑红着眼看他,裴孤锦的话顿住。他咬紧了牙,半响才挤出一句:“你还委屈上了——”   宋云桑听言,缓缓眨了眨眼,神色间有些迷茫。这却让裴孤锦反应过来,那红眼眶不是宋云桑要哭不哭,而是刚刚被他用手指擦红的!   宋云桑便见裴孤锦脸色变了几变,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却又半天没说出话。她鼓起勇气辩白:“是大人先抱我的。”   又是“刺啦”一声,裴孤锦彻底扯烂了油纸包。他捏着那烧饼,低喝道:“闭嘴!坐去对面!”   宋云桑只得起身,坐去了他对面。裴孤锦大口撕咬着烧饼,仿佛那不是个烧饼,而是与他有血海深仇的宿敌……宋云桑贴紧了马车壁,怀疑他在杀鸡给猴看。   车厢内有长久的安静。裴孤锦吃完了烧饼,又缓了一阵,似乎是恢复了平静:“宋小姐不必装出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你既然敢去找我娘,还有什么是会怕的?”   宋云桑一愣:“……我没去找过你娘。”   裴孤锦哼了一声,似乎是不相信。宋云桑不敢让他误会,解释道:“我真没去,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她顿了顿:“大人之前说,府上除了仆役只得你一人……我都不知道你娘还在府上。”   其实她根本就以为裴孤锦是父母双亡。她不知道裴孤锦的家中事,一则裴孤锦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家中情况本就没多少人知晓。二则裴孤锦不主动告诉她的事,宋云桑也不曾费心去了解,毕竟她是真不愿与裴孤锦有牵扯。宋侯爷只想为她找一家世清白的小门小户,往后生活顺遂和睦便好。而以她的条件,可选的成婚对象实在太多了,却绝不包括裴孤锦。   只是这话现下却不能说。裴孤锦嗤笑道:“那宋小姐定是也不清楚,我府上养了数十美娇娘,却迟迟不肯收心成婚。我娘着急坏了,一直想找个好人家的姑娘逼我成亲生子?”   宋云桑愣住。她眼睫轻颤,半响方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裴大人不是说,你府上后宅清静么?怎么就、就养了数十美娇娘?”   裴孤锦一扯嘴角:“早告诉你我收了那许多女人,你还肯嫁给我?现下不一样。爷对娶你没兴趣了,自然懒得费力气骗你。”   宋云桑呆呆看他。裴孤锦竟然一直在骗她!他接近她,只是因为他娘亲逼他成婚,而他觉得她条件合适。他甚至已经有了数十妾室!   ——这人,实在太坏太过分了!   裴孤锦还继续道:“我知道,今早爷抱了你,你生了不该有想法。可那是做给曾元良看的。实话便告诉你,曾元良是我娘的眼线。昨夜我娘突然找我去,向我逼问你的事,还催我赶紧娶你进门。她连你生辰八字都有了,难道不是宋小姐令人向我娘透漏的?”   她的生辰八字?这还真不是一般人会知道的。宋云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心里乱,却还是解释道:“可是,我真没有……”   裴孤锦倾身凑近,打断了她的话:“宋小姐果然厉害,心思都动到我娘那去了。可早说过,我改主意了。女人太烦,这辈子我都不会供个正房在府上。宋小姐若是还铁了心要贴上来,也行。我府中已经养了数十姑娘,也不差你一张嘴。往后便在我府上做个伺候人的,嫁娶什么,你想都别想。”   这番话说完,宋云桑脸色白了,抿紧了唇。做个伺候人的……这和外室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更不堪。说什么改主意了,不就是看到她爹爹失势,觉得她不再是个好的成婚对象。无怪那次包厢中,魏兴说裴孤锦不曾提起与爹爹的争吵,因为裴孤锦根本就不是在计较那次争吵。无怪她爹爹遭难后,裴孤锦便对她如此冷淡,因为他的真心本就没有几分……   这消息的冲击太巨大,让宋云桑下意识忽略了其他疑惑,就比如,曾元良真是裴孤锦他娘的眼线?她定了定神:“我真没找过你娘亲。曾元良既是你娘亲的眼线,许是他从哪弄到了我的生辰八字也不一定。”   宋云桑勉强道了这一句,便垂下了头。裴孤锦看着,心中咯噔一下。他只怕她下次还来勾引他,这才说了这番话。她再这么来几次,他真会管不住自己。可这话显是说重了,她不开心。   话已出口,裴孤锦也没法收回。他有些烦躁扯了扯衣领,强自露出了个嘲讽神情以作应答,便抱臂闭上了眼。宋云桑也不愿与他多讲,再没有说话。两人就在这古怪静默中,一路无言到了邻县。   惠妃父亲刘大人是位御史大夫,户籍就在邻县,致仕后便回老宅住下了。他膝下只得惠妃这一位独女,还是老来得女,自是疼爱无比。他原想着为她招位赘婿,却不料赶上了圣上选秀,他女儿入了圣上的眼,不仅入了宫,几年时间,还步步高升成了惠妃娘娘。   惠妃得宠时,曾为父亲翻修家宅,现下那院子在县里是一等一的气派,可现下,却是门庭冷落。听说就在几天前,这宅院还十分热闹,许多惠妃的远亲都投靠住在这里,希望能得到帮衬。可惠妃私通太子之事一出,这些亲戚便纷纷连夜告辞,就怕圣上震怒之下,他们会被牵连。不止远亲,没有卖身的仆役都跑了大半,现下宅院里见不到几个人。只是圣上被刺激得不轻,当晚便大病一场,倒还没时间处理惠妃的母族。   宋云桑跟着裴孤锦几人进了府,在厅堂等候,却迟迟不见惠妃的父亲刘御史。家丁们一番寻找,最后将他们带去了惠妃闺房。宋云桑在那个女儿家的房间中,见到了须发皆白、形容憔悴的刘御史。   裴孤锦立在门口,唤道:“刘大人。”   刘御史正对着墙上一副花卉画出神,没有搭理他们。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老人清瘦的身体上。朝阳与迟暮交织,画面莫名凄凉,宋云桑一时有些怔愣。   她昨夜求得裴孤锦答应同行后,便仔细回忆过这位刘御史,依稀想起爹爹对此人的评价是:铮铮风骨、嫉恶如仇。可这一刻,她没看到风骨,只看到了一位失去女儿、悲痛惨淡的父亲。   曾元良见刘御史没反应,大声咳了几下。刘御史这才转向他们,仪容倒还算体面:“怎么,圣旨来了?”   裴孤锦进了房,于厅堂踱步一圈,最后在刘御史面前站定:“圣上令我彻查惠妃私通太子一案。有些问题想询问刘大人,还请刘大人配合。”   刘御史神色格外沉静:“双双她做不出私通之事。你们若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罪证’,还是趁早死心。”他又去看墙上那花卉图,姿态倒是有了几分傲骨:“老夫孤身一人,已是了无牵挂,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裴孤锦淡淡道:“刘大人不必这般抵触。裴某此次前来,其实是想来查探令爱可有冤屈。”   刘御史转头与裴孤锦对视,片刻后漠然收回视线:“老夫虽已致仕多年,可裴大人的威名,还是有所耳闻。当年你能做出那种事,你的话,我便第一个不信。你也不必在我这白费口舌。” 第十七章   京城中,裴孤锦的“威名”的确远扬。这位指挥使大人在市井人家,也是位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传言他吃人心喝人血,是画皮一般长相惑人实则可怖的妖物。当然这种失真的传言,宋云桑是不信的。可她却知道,几年前广为流传的,裴孤锦与清流士子结仇的事迹。   这几年,圣上求仙问道太过,朝臣们纷纷上书。圣上多数时候装聋作哑,偶尔被骂得烦了,就责令锦衣卫廷杖一批臣子。一次,负责廷杖事宜是裴孤锦,彼时他还只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廷杖时会拿布巾堵住口舌,一则防止受刑者痛狠了咬舌,二则防止受刑者吱哇乱叫,惊扰了宫中贵人。   士子们是偷偷感谢这个小习惯的,他们觉得受痛哭嚎,实在有辱他们为国为民的气节风骨。不料裴孤锦偏偏另辟蹊径,以小板子压住人舌,不会咬舌,却不妨碍受刑者哭喊。那天受刑者哭嚎声一片,有硬骨头忍住了没叫唤,裴孤锦便亲自下场,使着暗劲一杖叠着一杖打,终于给人打得哭天抢地起来。   这次廷杖,宫中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士子们前所未有的丢脸。皇上却是圣心大悦,不久便升了裴孤锦的官,可裴孤锦“佞臣”“酷吏”的名声却就此传开,裴孤锦与清流士子的仇也就此结下。   这事发生时间是三年前,刘御史早已致仕。可他曾做过科举考官,门生甚多,那个被裴孤锦亲手打哭的臣子,便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刘御史厌恶裴孤锦,不相信不配合裴孤锦,也实属正常。   宋云桑听了刘御史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裴孤锦不是个好脾气的,似乎除了圣上和曾经的她,其他人给他脸色,他都会变着法子奉还。宋云桑不信他有耐心和刘御史周旋。果然,裴孤锦面色平淡道:“曾元良,你去问他。”   宋云桑昨日陪了裴孤锦一天,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问讯时,若是碰上不好好交代的刺头,裴孤锦一般不会直接下场,都是让曾元良去逼问。而曾元良看着是个亲和的,其实是个笑面虎,逼供起来手段狠毒。宋云桑被裴孤锦支开了,没见到曾元良用刑,可刑讯后奄奄一息的人,她却是见过的……   宋云桑转头再看刘御史。老人.妻女已逝,是真将生死置之度外,打定了主意不配合。如此人物,宋云桑不认为曾元良那惯常手段能成功。她不愿刘御史白白受一场折磨,而他们还得不到有用消息,没法为太子翻案。眼见曾元良笑嘻嘻应是,而裴孤锦则转身打算离开,宋云桑急急拉住了他的衣袖:“裴大人,且等等。”   裴孤锦停步,偏头看她。宋云桑朝他露出了一个笑:“何必劳烦曾大人,不如让我来问他吧。”   裴孤锦盯视她:“宋云桑,你又想干什么?”   宋云桑找了个理由:“大人带着我出来,我不能一点忙都不帮。”   裴孤锦一声嗤笑,显是不信这鬼话。他扣住她的手腕,将衣袖自她手中扯出:“不行。”   他倒是防着,连衣袖都不直接拽,不给宋云桑机会再“摔倒”。宋云桑却反握住他的手:“大人,你便让我试试吧!”她也不能当着曾元良的面说曾元良不好,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服裴孤锦,只能讷讷道:“惠妃已死,刘大人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心情不好。大人不如让我劝劝他……”   宋云桑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发现这理由也不行:刘御史心情不好,那是刘御史的事,裴孤锦这种冷血之人,难道会在意这个?   可出乎她意料的,裴孤锦皱眉看她,神色渐渐恼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吗,你就替他难过?宋云桑,你累不累!”他的语气中有藏不住的烦躁,可转向曾元良时,却还是丢下三个字:“让她问!”   他大步行出了房。曾元良和魏兴跟上。徒留宋云桑立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裴孤锦似乎是误会了她在难过,这才应允了她的请求。但是怎么可能?这人有数十妾室,还恶意欺瞒了她一年。这种无耻滥情之人,怎么可能顾忌她难不难过?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达成目的就好。宋云桑一路过来也想清楚了,裴孤锦对她无情卑劣在先,她往后也不必正人君子,有什么手段只管使便是,不必觉得心虚。   刘御史依旧立在那花卉图前,仔细盯着宋云桑。他忽然道:“你是……宋侯爷的千金?”   宋云桑不料他会认得自己,连忙点头:“刘大人认识我?”   刘御史应是:“前些年在侯府见过你,那时你还小,许是不记得我了。”却又叹气道:“宋侯爷在士子中颇受推崇,你又怎会……怎会和锦衣卫在一起?”   宋云桑黯然道:“我是为了救我爹爹。刘大人,是这样的……”她将爹爹和太子的情况一番讲述,最后道:“裴孤锦的确是受圣上之命,前来查探惠妃娘娘一事是否有隐情。此事不仅涉及你的女儿,更涉及太子,他不可能不尽心。便是他不尽心,京城中许多人还等着营救太子,我也可以将口信给他们带去。所以大人如果有什么线索,请务必告诉我,不准便会对案情有所帮助。”她顿了顿,轻声道:“你也希望还你女儿一个清白,对吧?”   刘御史沉默良久,终是道:“我不信他们,但我信宋侯爷。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一刻钟后。宋云桑心情沉重行出了房。她问刘御史太子与惠妃之前是否相识,又问惠妃此前是否有什么异常,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刘御史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刘御史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来邻县,似乎是白跑了一趟。可药店那边,也没听说有进展。如果说昨日宋云桑只是期待太子早日翻案,那得知爹爹的安危与太子的清白息息相关后,这种期待就转化成了焦躁不安。现在案件毫无进展,想要还太子清白,看起来困难重重……   裴孤锦立在院中凉亭,看着宋云桑走近。魏兴站在一旁,曾元良却不知去了哪。宋云桑将供纸呈给裴孤锦,声音低柔道:“裴大人,我已经问过了。刘御史很配合,可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裴孤锦接过供纸,却还是看着她。宋云桑正垂着头,容颜依旧美好,可眉眼却恹恹,周身也是萧瑟、低落、郁郁。裴孤锦只觉心口那股气堵得愈闷了,烦躁捏皱了手中宣纸:“我都让你问话了,你还摆出这副死人脸,给谁看?!”   宋云桑一惊,强自收敛情绪:“大人对不住。”她也不敢说你查了一天却毫无进展,我焦急担忧,只得道:“我就是觉得……之前多少人巴着刘大人,现下出了事,却跑了干净……”   说到这,她却想到了侯府的处境,不是和刘大人一般无二?这么一想,再出口的话便有了真情实感:“侯府现下也是如此……果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裴孤锦冷着脸看她,半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以为他们能逃?”   宋云桑怔住,不明白裴孤锦是何意。可很快,她便明白了。裴孤锦将她带去了县衙,曾元良正在那与知县说话。见到裴孤锦几人出现,曾元良有些吃惊:“裴哥,你怎么来这了?”   裴孤锦只是摆摆手。知县连忙见礼,裴孤锦道:“将所有曾经呆在刘府的人——不论是刘家远亲还是家丁,都抓回来,我要问话。”   知县神色惊疑:“全部?”   裴孤锦面无表情点头。   知县心中叫苦,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去召集县衙所有人,集体出动抓人。所幸他们熟悉情况,不过半个时辰,便将那些人逮了个七八。百余人塞不进县衙,只能跪在县衙前的大街上。知县躬身,小心向裴孤锦汇报:“还有十余人不是本县户籍,这两日拿了路引离开了,我现下便派人将他们捉拿归案。”   知县偷偷看裴孤锦,却发现裴孤锦正看着那漂亮小厮。那漂亮小厮也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发现裴孤锦看她,还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裴孤锦脸色便是一沉,朝知县斥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一定要把所有人抓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第十八章   宋云桑以为接下来,裴孤锦要开始问话了。却不料他让知县将人都带去后院,只留了曾元良在那负责,自己带着她和魏兴出了县衙。三人一路穿大街过小巷,停在了一间小院前。   宋云桑心中升出希望。裴孤锦目的如此明确,不准是已经从别处得到了线索,特意来此求证。魏兴敲门没得到回应,又翻.墙进去,出来后对裴孤锦道:“大人,没人。”   裴孤锦看上去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三人又行过一条街道,竟是在一家赌坊前停了下来。   赌坊门口立着个小胡子,正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见到裴孤锦和魏兴,他微微挑眉,目光落在宋云桑身上时,却是眼前一亮。小胡子迎上前:“哟,二位大人,这是第一次来小人这玩吧?”   这人眼睛倒是很利,裴孤锦和魏兴为了方便行事穿了便装,他却一眼看出两人身份不一般。他笑眯眯打量宋云桑,问裴孤锦:“这是大人要押的货么?”   宋云桑不懂这话,听言怔了怔,裴孤锦却是立时沉了脸。魏兴娴熟上前,用力推开小胡子,亮出腰牌:“锦衣卫办案。”   小胡子腿一软,立时跪了,口中连连告罪。又点头哈腰将三人带上了赌坊二楼。二楼有数十人,分别围在几张桌子前。裴孤锦扫视一圈,目光定在了一个青年男子身上。   那男子约莫二十岁出头,长相还算清俊,眼中却都是血丝,显是一宿未眠。裴孤锦淡声问小胡子:“你们这,经常收抵押的货?”   小胡子连忙否认:“没有,绝对没有!小人方才就是嘴贱,开了个玩笑,小人是做正经生意的!”   裴孤锦偏头,暼他一眼,小胡子立时矮了一截:“大人,这个……咱们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亏本啊。有些人赌输了没钱还,那能怎么办?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裴孤锦嗤笑了一声,却是问:“那个青衫男人,有没有在你们这抵过货?”   小胡子看去:“啊,你说朱兴安?这真没有!大人你有所不知,这朱兴安生得一副好相貌,勾搭上了刘府的丫鬟。那丫鬟是惠妃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自小与惠妃娘娘感情好,因为要嫁人了,这才没跟去宫中。”   他压低了声:“那丫鬟手头颇有积蓄,朱兴安自娶了她,这几年都出手阔绰。去年,他倒是说家里没钱了以后再不赌了,结果还不是天天来?不止天天来,一次他输了一位客人一千两银子,结果第二天就还清了!”   裴孤锦不动声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胡子想了想:“便是三四个月前。”   裴孤锦又问:“他输钱那位客人,是什么模样?”   小胡子一愣:“就一个中年男人,说是去京城送货路过这里,顺便来玩玩。大概这么高,不胖也不瘦,眼睛很小……”   他比划一通,裴孤锦冷淡听着。小胡子描述完,裴孤锦这才道:“去关店,就说东家有事。”   小胡子连连应是,急忙去赶客人走,裴孤锦则下了楼。他立在街口,低声朝魏兴吩咐:“一会朱兴安出来,你跟着他。让他注意到你,但等他进家门后再现身。”   魏兴心领神会,闪身进了巷子。裴孤锦则转身,朝一旁的茶楼行去。宋云桑连忙跟上。却不料裴孤锦忽然停步,扭头看她,眉头皱起:“你跟着我?”   宋云桑一愣:“那,难道我跟着魏大人?”   她觉得她还没那么好的本事,跟踪人不被发现。裴孤锦脸色变幻,又露出了那种一言难尽的神情。片刻后,他冷冷丢下句:“在这等着。”也钻去了巷子里。   宋云桑不明所以。可过了片刻,小巷中有人出来了,却是魏兴。他行到宋云桑身旁:“宋小姐,上楼坐一坐吧。”   宋云桑一时气闷。所以,裴孤锦这是宁愿自己去干活,也不愿意和她单独待在一起?   这人真是……太过分了吧!之前看上她时,恨不能满京城追着她跑;一朝改了心意,就对她弃若敝履,故意这么扔下她,是想恶心她呢?   宋云桑咬着唇,提醒自己还有求于人。她与魏兴在茶楼坐了一刻钟,这才前往朱兴安家。这回院门是虚掩的,宋云桑在厢房见到了裴孤锦和朱兴安。朱兴安跪在地上,裴孤锦站在他身后,一脚踩住他的背。男人手中拿着一截麻绳,勒着朱兴安脖子。朱兴安双目圆睁满脸惊恐,拼力挣扎,却只能左右摇晃。   宋云桑这才注意到,朱兴安双手不自然垂落,原来是两条胳膊被卸了。裴孤锦微微倾身,姿态漫不经心,对比着朱兴安恐惧到狰狞的表情,反而令人望而生寒。他看到魏兴领着宋云桑出现,也没给任何反应,只是再倾身些许,凑在朱兴安身旁道:“忘了告诉朱公子,惠妃娘娘身旁的太监,昨日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朱公子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朱兴安被勒得脸都泛了青,双眼瞪得几乎脱框,根本说不出话。裴孤锦便笑了笑:“好巧,也和绳有关。”他重音道:“他是上吊自杀的。”   那一刻,宋云桑清晰看见了朱兴安眼中的绝望。裴孤锦却松了手,将那麻绳丢去一旁,泰然活动了下手腕。魏兴上前,将朱兴安提去椅中:“说!惠妃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朱兴安撕心裂肺咳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他的身体都在发抖,却还是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孤锦“啧”了一声,行到椅子旁。随着他的靠近,朱兴安肉眼可见颤抖起来。裴孤锦慢声道:“你若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何听见我是锦衣卫时,会那般害怕?   “你发现有人跟踪,便格外惊慌。听到我是锦衣卫时,你恐惧到失控大喊。你若不是心里有鬼,那给我解释下,你为何会这样?”   问话到最后,裴孤锦语气已然阴鸷。朱兴安哆哆嗦嗦道:“锦衣卫手段毒辣,我自然害怕……”   裴孤锦呵呵一笑:“魏兴,既然人家这般抬举我们,那便让他知道,什么叫手段毒辣。”   魏兴配合上前,就去拖朱兴安。朱兴安杀猪一般叫了起来:“我说!我说!”   魏兴松手。朱兴安瘫在地上呼哧喘气,半响方道:“我娘子燕燕,是惠妃娘娘入宫前的贴身丫鬟。惠妃娘娘时常照顾她,给她珠宝银两。可我这人好赌,去年就把家中钱财败了干净。三个月前,我带着最后几两银子去赌坊,想拼拼运气……就碰到了那个人。”   “一开始,我赢了他很多钱,以为自己时来运转,越赌越大。怎料后来……后来反而输了一千两。那人逼我还钱,我哪里有钱?他突然凶狠起来,就要打断我的腿。我拼命求饶,那人才说,我听说你家娘子生得不错,让她过来陪我一夜,这一千两,我便一笔勾销。不仅一笔勾销,还可以再给你一千两……”   “我真没想到燕燕能值这么多钱,自是答应了他。我骗了燕燕去城外破庙,却又担心起来。燕燕如果被人强占了生气了,跑去找惠妃娘娘告状怎么办?惠妃娘娘会不会帮她出头杀了我?于是我决定去破庙旁藏着,等那人完事,好好哄一哄燕燕,告诉她只要她赚了钱,我也不嫌她不干净。”   “可我去了破庙外,却发现那人根本没睡燕燕!有五个男人围着燕燕,我听见有人自称‘咱家’。他们一直逼问燕燕,惠妃与太子是不是旧相识。燕燕起初不肯说,后来却受不了折磨,告诉他们惠妃娘娘的确是认识太子的。那还是三年前,娘娘入宫前的事。太子来这边办事,与娘娘偶遇,两人共处了几日,互生情愫。可太子接着就被派去了剿匪,半年没回京,娘娘则被迫入宫选秀,成了皇上的女人。”   “他们确认了这个后,就带着燕燕去了河边……将她推下河,看着她溺死了。我实在太害怕了,也不敢报官,偷偷回了家。第二天便有人找我认尸体……邻里说燕燕是自杀的,因为我把她抵给了别人,她受不了辱,这才跳了河。大家都骂我,我却看到有个男人藏在人群中……昨夜那些人叫他周千户。我知道他们还没离开,我反应不对也得死,于是我假装相信了。我哭着说我该死,说我后悔了,他们见我没起疑,这才离开了……”   裴孤锦听完,面色无波道:“所以,你听到我是锦衣卫,以为是他们找来了,要将你杀人灭口……”他的话忽然顿住,皱眉看向一旁涨红了脸的宋云桑,忽然烦躁起来:“宋云桑,你还有完没完?!” 第十九章   宋云桑刚听朱兴安说旧事时,心中还满是案件终于有进展了的欢喜。可越往后听,却是越觉气闷恶心。听到燕燕被溺死,朱兴安却偷偷回家时,宋云桑无法自控涨红了脸,却不料忽然被裴孤锦点了名。宋云桑一惊,不明白裴孤锦是何意:“大人,我、我怎么了?”   裴孤锦那句怒斥“你又生气”窜到了嗓子眼,却生生压了回去。他忽然反应过来,宋云桑生不生气,与他何干?他这般关注着,哪里是不和她再扯上关系?!   裴孤锦恼火收回目光:“……不要晃来晃去!”   宋云桑委屈!她不记得自己有晃来晃去。可她方才听得生气,许是不自觉动身体也不一定。这难道也碍着裴孤锦了?   宋云桑觉得裴孤锦一定是故意找她不自在,闷闷“哦”了一声,绷着身体不再动弹。裴孤锦见了,愈发烦躁:“行了,找家客栈,”他朝魏兴道:“你带上他,安排一下。”   魏兴应是,将朱兴安捆起。几人去了县里最大的客栈。魏兴将朱兴安关去客房,裴孤锦在大堂准备点菜吃午饭。宋云桑本来规矩站在一旁,却见裴孤锦朝店外看一眼,忽然朝她伸出手:“站那么远作甚?过来这里。”   宋云桑怔愣片刻,朝店外看去。街道转角处,曾元良正行了过来。宋云桑明白过来,行到裴孤锦身旁。裴孤锦虚虚圈住她,掐着时间点开了口:“桑桑想吃什么?”   曾元良正好进店门,笑着招呼了句:“裴哥,宋小姐。”   裴孤锦好似才看到他,点点头道:“县衙那边怎样?”   曾元良汇报道:“人太多了,知县将人手都调了过来,一上午也才做了三十八人的口供,都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   裴孤锦便道:“先吃午饭,今夜我们便住这了,问完再回京。”   曾元良应好,宋云桑犹豫暼裴孤锦一眼。她不料裴孤锦找客栈是真打算住一夜。明明只要有朱兴安这人证,再加上昨日宁情散的药粉做物证,便足够证明惠妃和太子是被陷害。刘府那些无关轻重的远亲和仆役,问与不问其实不重要。而且,就算要问,他怎么偏偏放过了还住在刘府的近亲和家奴?明明他们与惠妃才更亲近。   宋云桑莫名觉得,裴孤锦如此安排,根本就是在拖延回京的时间。可想到这两天,裴孤锦行事虽然捉摸不定,却总有奇效,宋云桑还是决定相信他自有谋算。   曾元良积极在旁介绍客栈名菜:“我之前来此办案,就在这家店吃过。这里的红烧狮子头很正宗,味道醇香口感嫩滑,裴哥一定喜欢。菜包鸡也做得很好,外皮酥香内里鲜嫩,裴哥也可以尝一尝……”   裴孤锦无所谓道:“那便都点了吧。”   他们聊天时,宋云桑通常是沉默的,此时却难得插了话:“曾大人很了解裴大人的口味。”   曾元良笑道:“那是自然,往日跟着大人办案,都是一起吃饭。”   宋云桑飞速看裴孤锦一眼:“那曾大人可知道裴大人母亲的口味?”   她问完这句,便怯怯敛眸垂首,就好像因为自己这问题害羞了。裴孤锦虚虚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动,终是扎扎实实按了下去。曾元良一愣,哈哈一笑:“我和裴大人母亲接触甚少,却不知道她的口味如何。宋小姐若是有心了解,不如直接问裴哥。”   接触甚少……宋云桑抬眸看向裴孤锦,便对上了裴孤锦冷冷的眼。男人嘴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另一手在宋云桑脸颊一捏:“调皮。”又朝曾元良道:“你既在这家店吃过,便看着点吧。”   他则搭着宋云桑,将她拖到一旁。角落无人,宋云桑身体有些僵:“裴大人……”   裴孤锦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压着声慢条斯理道:“宋小姐可以啊,敢在我面前套话。”   他随意把玩宋云桑散落脸颊的一缕发,姿态亲密,周身却是阴郁。宋云桑被他的气场彻底笼罩,不敢抬头。   她的确是在套曾元良的话,也知道自己此举可能激怒裴孤锦。可她方才忽然反应过来:曾元良若真是裴孤锦母亲的眼线,为何裴孤锦办案都要瞒他?这不合理。可若曾元良是朝中某人的眼线,裴孤锦又为何要在他面前与她故作亲密?   宋云桑实在想不通,便想偷偷试探下曾元良。可裴孤锦时常将她丢给魏兴,却从不将她丢给曾元良,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和曾元良独处,挣扎再三,还是决定当着裴孤锦的面冒一回险。   宋云桑知道这事打死也不能承认,强撑着道:“大人多想了,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裴孤锦一声低笑,热气打在宋云桑脸侧,激得她身体轻颤了颤。裴孤锦凑得更近了,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你猜对了,这人身份不只是我母亲眼线那般简单。你若再敢不知轻重乱说话,坏了我的谋算,”他的声音愈低,一字一句道:“我就把你抵去赌坊。”   宋云桑脸刷地白了。不得不说,裴孤锦的威胁花样百出,却每每一针见血。可才听过朱兴安那恶心人的旧事,就被裴孤锦这般威胁,宋云桑心里真接受不了。她自是觉得害怕,却又隐隐愤怒,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缓缓眨了眨眼。裴孤锦一声嗤笑,再不管她,行到桌边坐下。   曾元良点好了菜,魏兴也从二楼下来了,都在方桌边坐下。宋云桑一人独立片刻,也坐去了裴孤锦身旁。裴孤锦此时方告诉曾元良,朱兴安这边找到了证据,县衙那边就交给他们,他和宋小姐下午要四处转转。   曾元良心领神会,促狭应好。宋云桑筷子顿了顿,还是什么也没说。她食不言寝不语,但有曾元良在,就不会冷场。三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还喝着酒呢,宋云桑便吃完了饭。   裴孤锦掀着眼皮暼她,又收回了目光。宋云桑却是放下碗筷,朝魏兴道:“魏大人,待太子一案了结,那朱兴安会被如何处置?”   魏兴被她问了话,有些意外:“大概会杖二三十。”   宋云桑神色间便有些抑郁了:“他滥赌,将他娘子抵债,这才害他娘子惨死……竟然只杖二十吗?”   魏兴便一板一眼解释:“典妻虽不容于法,民间却有习俗。朱兴安甚至没有签订契约,都不能以典妻定罪。”   宋云桑沉默片刻,勉强一笑:“也是。为正妻者尚且如此凄惨,更别说那些做妾的了。”   这感叹却有些莫名其妙,魏兴便不接话了。裴孤锦正好将杯中酒水喝完,听言又看了宋云桑一眼。宋云桑便执了酒壶,为他满上一杯,轻柔道:“世道如此,女子艰难。云桑既然有幸跟了裴大人,裴大人可万万不要辜负了我啊。”   裴孤锦盯着她,将酒杯“嘚”地搁在木桌上:“我怎么觉得,桑桑这是话里有话呢。”   宋云桑姿态愈发柔顺:“裴大人多虑了。云桑只是觉得,这世间男子多是负心薄幸之人,一时感慨罢了。”   裴孤锦笑了:“行,”男人索性也搁下了筷子:“怎么负心薄幸,说来听听。”   宋云桑便垂着眼道:“沾花惹草朝秦暮楚,满口谎话没个真心。招惹了女儿家,又不负责任。喜欢的时候恨不能闹得天下皆知,不喜欢了便一点情面不讲。”她努力想要语调平和,可实在生气,喘气还是微乱,眼眶也克制不住泛了红:“堂堂七尺男儿,欺凌起女人毫不手软,碰上点事便恐吓威胁,实乃无耻典范。”   这话出口,魏兴倒是没什么反应,曾元良却是一口酒水呛在喉咙,连连咳嗽起来。裴孤锦便在这咳嗽声中,露出了个寒凉的笑:“桑桑只当女子艰难,男人负心薄幸,却不知这世上,也有女人没心没肺,辜负男人。”   宋云桑情绪一时收不回,抿着唇红着眼看他。裴孤锦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低头笑了一声:“就比如,你掏心挖肺待她,她却因为你的过错一直记怀,时时冷漠不说,眼看你要死了都不给句暖话……实乃无情典范。” 第二十章   宋云桑怔住。她承认方才说出那些话,是因为心中郁愤难消,实在管不住嘴。可她怎么也不料,被指桑骂槐的裴孤锦会是这个反应。他说话的语气,还有他笑起来的模样……倒好像她才是对不起他的人一般。   宋云桑气不起来了。她在脑中将裴孤锦的话再过了一遍,却又糊涂了:裴孤锦说的根本就不是发生在他俩之间的事,怎么也气得这么真情实感?   宋云桑实在不懂裴孤锦了。她半响才问出句:“那男人犯的是什么过错?”   裴孤锦却已经恢复如常,再不答宋云桑。他朝闷头吃饭的曾元良道:“瞧瞧,这还耍起脾气了。”他摇头:“今早跟着我去赌坊,那掌柜以为她是要抵的货,当时就不高兴了。后来又听到朱兴安抵他妻子的事,心里更不舒坦。”   曾元良终于从饭菜中抬起了头,附和笑道:“宋小姐许是被吓着了,裴哥你哄哄就好。”   裴孤锦轻哼:“我没哄吗?越哄越蹬鼻子上脸。”却是笑道:“这性子,也就我稀罕。”   他搂住宋云桑,胡乱揉了几下她的发:“行了行了,吃完就上楼休息,下午带你去逛街散散心。”   他都赶人了,宋云桑也不好再留,只得起身上楼,跟着小二进了房。房间不算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床铺被褥竟然全是新的。小二见她看着床,笑道:“是那位大人吩咐我们去买的,全新的丝绸被,可是咱们县里最好的床品!”   宋云桑有些意外。她有洁癖,总觉得外面的东西脏,用着不舒坦。但现下情况如此,她也不敢讲究,没想到裴孤锦倒是讲究上了,连带着她也沾了光。   她谢过小二,便坐在桌边等候。她准备等裴孤锦上楼问一问,确定下午还要不要去哪。可她习惯了午睡,吃饱饭便犯困,昨日一直走动还不显,现下一人呆着,便开始犯迷糊。宋云桑先是规矩坐着,后来却将手支在了桌上。   裴孤锦进房,便见宋云桑歪靠在桌上,已经睡着了。进屋时冰封的面具化去,裴孤锦关上门,面色复杂立在门旁。   他知道宋云桑习惯午睡,可这么一会功夫就坐着睡着,还是不寻常。记得上一世,他便是昨夜要了她,自觉十分隐忍,她却还是大病了一场。   裴孤锦皱眉,悄然行到宋云桑身旁,伸手轻探她的额头。温度如常。她没病,应还是这些天,担惊受怕心力憔悴累着了。可明明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看到旁人悲苦,还要跟着难过生气。他若还是按原计划将曾元良拖在刘府,讯问刘家人和那些家奴,她还指不定要怎么难过。现下倒好,他兴师动众让知县把那些逃跑的旁支仆役抓回来,她却因为他一句威胁,指桑骂槐撂脾气……   但这就是宋云桑啊。裴孤锦收回手,低头看着女子安静的睡颜,心中自嘲:他不是早知道她就是这样,现下又在干吗?对着一个毫无前世记忆的人,他还认真控诉上了?   他真是……和她计较什么呢。   裴孤锦躬身,轻缓抱起宋云桑,朝床边行去。这人太娇气了,这种天气,若是放她这么睡,定是要生病。他小心将宋云桑放下,托着她的后脑,动作娴熟给她垫了个枕头,又去扯来被子给她盖上。不料被子盖到一半,宋云桑身体小小抽动了下,忽然睁开了眼。   裴孤锦手中的被子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宋云桑小腹上。宋云桑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却是迷茫,显然并不清醒。她本能道歉:“裴大人对不住,我睡着了。”   裴孤锦脸色一言难尽。宋云桑与他对望,渐渐回过了神。她看了看她坐的书桌,又看了看床,最后不解看向裴孤锦。裴孤锦神情便有些凶了:“醒了?醒了就睡进去。”   宋云桑:“什、什么?”   裴孤锦不耐烦道:“睡进去腾位子,你难道还想我睡书桌?”   他在床边坐下,开始脱靴。宋云桑明白过来,小脸泛白:“大人……大人这是要和我一起睡?”   她慌了,裴孤锦就淡定了,慢声道:“不然我抱你作甚?又为何让小二买新床单?曾元良魏兴带朱兴安住一间,我俩住一间。”他偏头斜宋云桑:“怎么,宋小姐不愿意?”   宋云桑不敢不愿意。她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终还是咬牙,朝床里侧移去。裴孤锦脱了鞋便上了床,和衣躺下。宋云桑僵着身体靠在墙壁,头脑一片空白。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裴孤锦还躺在那,没有下一步。宋云桑终于忍耐不住偷偷看他,却见裴孤锦竟是已经闭上了眼。   ——裴孤锦……睡着了?!   脑子终于慢慢转了起来,宋云桑心中生出个猜想:裴孤锦特意和她睡一张床,难道还是在做戏?他想让曾元良以为他俩已经发生了关系。   宋云桑顿觉松一口气。她刚刚还想着要怎么问清楚,裴孤锦碰她是不是就代表他愿意帮忙救爹爹。若是他什么也不愿付出,只是想赚她便宜,她又该怎么办。所幸,裴孤锦到底没有无耻到这一步。   既然裴孤锦都睡着了,宋云桑便也想趁此机会再睡会。可方才被惊那下非同小可,宋云桑彻底精神了,一时又无法入眠。   宋云桑只好躺在床上养睡意。躺久了便想翻身,宋云桑忆起裴孤锦那句“别晃来晃去”,又不敢翻身。可越强迫自己别动,就越想动。宋云桑忍了一刻钟,实在忍不住了,憋住一口气,悉悉索索缓慢翻了个身。   裴孤锦没醒,呼吸依旧均匀,宋云桑松一口气。可这一口气没松完,她却发现她侧身对着裴孤锦,呼吸间会吹动裴孤锦脸侧的发丝。宋云桑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发丝被吹起,又落下,又被吹起,又落下……   宋云桑:“……”   宋云桑只后悔没翻身去另一个方向!她试着放缓呼吸,可努力憋气间,呼吸反而更乱。裴孤锦的头发丝一时安静,一时被她吹得快要飞上天。宋云桑欲哭无泪,只得放弃。她安慰自己:左右裴孤锦也没被吵醒,应该,可能,没关系?   这么又躺了一阵,宋云桑终于迷糊有了睡意,也开始觉得冷。她发现自己还没盖被子,赶紧睁开了眼。裴孤锦依旧一动不动,睡得很沉。宋云桑胆子大了些,手脚并用偷偷摸摸,给自己盖好了被子。身上暖和了,宋云桑心中更放松了,闭眼准备睡去。可很快,她又睁眼:等等——裴孤锦还冷着呢。她给自己盖了被子,却不给裴孤锦盖被子,这个……是不是不大好啊?   宋云桑捏着被角,陷入了纠结。她不想和裴孤锦一起盖被子,却又担心裴孤锦醒来,会拿她一人盖被子这事刁难她——这还就是阴晴不定的裴大人能做出的事。思虑再三,宋云桑还是做出了“人在屋檐下,讨好裴大人”的决定。   宋云桑坐起身,摸索着捡起被子另一侧,给裴孤锦搭上。可盖住了脚,却发现上面只能盖到胸口。胸前扯一扯,脚却又露了出来。   宋云桑奇怪研究,终于发现她的被子盖横了。她个子小倒够用,裴孤锦个子高,却是短了。宋云桑轻轻将被子扯回,努力转了个方向。正准备重新盖一次,可才举起被角,却对上了裴孤锦冷冷的眼。 第二十一章   宋云桑手一抖,惊得“呀”地一声低呼!被子掉落,遮住了裴孤锦下半边脸。男人露出的眼眸一片清明,哪像睡着的样子!宋云桑心慌意乱,磕巴解释:“我、我就是怕你冷,想给你盖个被子……”   裴孤锦忍耐道:“宋云桑,”他用力扯开盖在自己脸上的被子,砸去一旁:“你立刻给我躺下,睡觉!再敢动一下,信不信我办了你!”   宋云桑呆滞片刻,哆哆嗦嗦躺下,缩在了被子里。裴孤锦又将身上的被子全部踢开,神色十分难看。   ——若不是没法解释他为何抱她上床,他直接坐书桌便好,哪需要躺在这!本以为装睡一阵,宋云桑定是会睡着,却不料这人没消停了!又对他耳朵吹气,又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简直不能忍!   ——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还怕他冷?他这一身的燥热都没处泄,只恨不能找个地方冲盆冷水凉一凉!   裴孤锦努力平稳呼吸,绷着身体不让自己冲动,却感觉身旁的人又动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只小手摸索着,怯怯覆上了他的手……肌肤细滑,柔弱无骨,微凉。裴孤锦缓缓转头,便见宋云桑整个人缩在被子中,只露出张娇艳的小脸:“大人如果肯帮我救爹爹,”她颤声道:“办了我……也可以……”   裴孤锦猛然攥拳,身体一瞬绷成了铁!下一秒,他突然一掀被子,兜头盖脸罩住了宋云桑!   宋云桑努力想要妩媚些,却因为紧张羞惧,头脑眩晕声音打颤。她算是看清了,裴孤锦只是不愿娶她,却并非对她本人不感兴趣。既然感兴趣,那她便有价值,救爹爹的事情也还能谈。不就是没名分么,想开了也不算什么。她陪他几次,他帮忙救人,公平交易,往后她还不用年年岁岁看着他心烦。   话出口的一瞬间,她又生出了马车中那种古怪的感觉。裴孤锦眼中突然燃起了火,好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以炙热包裹住她,将她熔化。但他并没有扑上来,那炙热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宋云桑懵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裴孤锦用被子罩住了。   宋云桑本能就想扯开被子,却没扯动!被子两侧被固定住,裴孤锦竟然压住了被角,不放她出来!   宋云桑慌了。裴孤锦这是干什么?!难道……他觉得她的要求过分,因此生气了?他不会想用被子闷死她吧?这人手段凶残,还真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宋云桑被这猜测吓着了,哀哀求饶:“裴大人,我知错了,你放我出来吧!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她求了半天,裴孤锦终于放过了她。宋云桑觉察压力消失,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瑟缩看裴孤锦。之前那炽烈的情绪再无迹可寻,就像那烈焰只是宋云桑的错觉。裴孤锦俊美的脸上覆着薄冰:“宋云桑,我说过,你爹爹的事,不是我能管的!”   宋云桑开口前就想好了如何游说,可此情此景,那些话根本不敢出口。裴孤锦却直接掀了她被子:“你不介意我只办事不救人,行,脱衣!”   她介意!宋云桑白着脸往墙边缩了缩,拽紧了衣领。裴孤锦便是一声冷笑。宋云桑嗫嚅半天,却又道出句:“那……换点别的,行吗?”   裴孤锦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待到反应过来,活活气笑了。男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什么换别的?”   宋云桑涨红了脸:“就、就换几个问题。”她怕裴孤锦一口拒绝,连忙道:“不是你回答不了的问题!我就想问,我爹爹会定罪为受贿,到底是因为什么证据?你说需要太子从旁协助,你才可能救我爹爹,又到底是需要太子做什么……”   话未说完,裴孤锦却打断道:“我问你拿什么换?!”   宋云桑剩下的话到嘴边,散了干净。她努力半响,才艰难道出句:“亲亲……行不行?”   裴孤锦笑了。他觉得自己可真是自作孽。宋云桑规规矩矩了这许多年,现下能这般毫不遮掩和他谈“交易”,不就是觉得他为人恶劣,便也不将道德礼义放心上?男人微垂了首,半响方道出两个字:“好,好。”再抬头时,笑容已经敛去。他指尖点上自己的唇:“来,亲这里。让我看看,你值不值我回答这些问题。”   宋云桑怔住,而后,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明明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裴孤锦真答应了,她却又畏惧了。那些不知哪来的孤勇此时不知躲去了哪个角落,裴孤锦周身惯有的强势压迫气息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宋云桑……不敢靠近。   她的目光顺着裴孤锦的黑绸衣袖向上,路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最后定在指尖下的那张唇上。裴孤锦的唇削薄,线条凌厉,看上去显得冷漠薄情又不好亲近。可宋云桑记得他咬她时的触感。那唇贴在她的脸颊上……滚烫,强势,侵略,充满欲望。那时她只想着逃远些,只想着将这个男人留下的热度擦干净,从来不料有一天,她要主动去亲他……   她不动,裴孤锦声音愈寒:“怎么?不是说亲么?来不来?”   ……来。宋云桑心中,终是答出了这句话。被褥乱成一团团,好似起伏的小山。宋云桑扶着墙壁半跪起,翻山越岭,靠近裴孤锦。她的手搭上他的双肩,然后倾身,一点点靠近。   女子半阖着眼,睫毛如蝶翼颤动,在下眼睑打下浓密的阴影。她的唇越来越近,裴孤锦记忆中,那些柔软、娇艳、诱人的过往也活了过来,越来越清晰。仿佛便是这寸许距离,他想要的,触手可及。   裴孤锦猛然抬手,抵住了宋云桑!男人四指落在宋云桑肩窝,没有用力,却轻易止住了宋云桑靠近。宋云桑缓缓抬眼。裴孤锦偏着头,神色看不清。宋云桑呢喃问:“大人?”   这声呼喊让裴孤锦回了神。他迅速推开宋云桑,下床穿鞋,丢下句:“婆婆妈妈,不换!”   便起身,大步甩门离开。   徒留宋云桑呆在床上。她心中也不知是失落多些,还是庆幸多些,但情绪却是奇迹般平缓了。宋云桑安静坐了一阵,默默在床上躺下。   左右人也得罪了,她追也追不上,不如睡吧。身下一半被褥是热的,那是裴孤锦方才躺过的地方。宋云桑犹豫片刻,往里挪了挪,免得裴孤锦回来休息没地方。   她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可裴孤锦一下午都没回房。傍晚时分,裴孤锦才出现,与县衙回来的魏兴曾元良一起,四人吃了晚饭。夜幕降临,裴孤锦带着宋云桑回房,开始看魏兴带回来的口供。宋云桑想在一旁伺候,却被裴孤锦拒绝了。男人命令道:“你现下就躺去床上,不许和我说话。”   宋云桑只得听令。空气中有淡淡香气,是裴孤锦燃的熏香。宋云桑便在这气息中,眼皮一搭一搭,渐渐陷入了梦乡。偶尔她努力睁眼,看见裴孤锦还坐在书桌旁翻看口供,烛火将他的侧影勾勒,那场景竟是莫名有些温暖。宋云桑犯着困不愿醒来,却觉得她可以心安。她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凄厉喊声划破梦境:“救命!杀人啊——”   宋云桑忽地惊醒,急急坐起。烛火已灭,房中一片昏暗,只得半掩窗棂间漏进丁点月光。床尾依稀可见一人身形高大,抱着长刀斜倚,正是裴孤锦。他见宋云桑惶惶看来,倾身靠近,伸手轻抚她僵直的背脊。昏暗之中,男人双眸隐有流光淌动,那只手转而落在她肩头,安抚轻拍了两下。 第二十二章   裴孤锦虚虚将宋云桑圈在怀中,是个保护的姿势。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这件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亘古不变他就该这样。宋云桑怔怔看他,有种如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对门房中却传来刀剑相击声,伴着朱兴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将她拉回了现实。裴孤锦又轻揉她的发,沉声道:“别怕,就呆在这。”   他悄无声息行去窗边,一跃而下。宋云桑反应过来,穿鞋下床,跑去窗边张望。窗外早没了裴孤锦的身影!宋云桑慌了一阵,跑去门边,凑在门缝朝外看。   对面的房门被踢开了,屋中一片混乱。窗户破了,桌椅倒了,瓷器碎了一地。朱兴安瘫在墙角,衣裳下摆一片鲜红,显是受了伤。魏兴和曾元良正与五个黑衣蒙面人缠斗,刀剑划出一道道白光。   可五对二,魏兴曾元良明显不敌。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俩,招招都朝着朱兴安招呼。魏兴和曾元良掩护得狼狈,朱兴安被劈砍了一刀又一刀,身上到处都是伤。   宋云桑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魏兴他们挡不住了!可是裴孤锦呢?他去了哪里?!朱兴安死不足惜,可这人若死了,单单只凭口供,他们要怎么找到害死燕燕的凶手?!   这想法才冒头,便有黑衣人突破曾元良防线,一剑朝朱兴安刺去!利刃直直穿透朱兴安胸口,朱兴安身体抽动了下,滑落在地。   宋云桑瞳孔微缩!朱兴安死了!   那些黑衣人达成目标,一声呼哨全体撤退,训练有素纷纷跳窗。魏兴和曾元良也跳窗追出!宋云桑见他们都走了,这才打开门,跑去对面查看。朱兴安七窍流血双目圆睁,死得很彻底,已是没法救了。宋云桑心慌意乱,蜷身跑去窗边,偷偷探头朝窗外看。这一看之下,她便是一呆。   月色之下,后院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现了身。裴孤锦长身而立,挡在五名黑衣人身前,手中斜握着一柄绣春刀。长刀刀锋泛着幽幽寒光,可他的眉眼……甚至比刀锋更冷厉寒凉。   五名黑衣人互望,并不慌乱。或许他们来此,本就做好了对付裴孤锦的打算。现下朱兴安已死,他们只想逃跑,这更是简单。三名黑衣人朝裴孤锦包抄上去,另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魏兴和曾元良。裴孤锦动了。男人身形快成了一道模糊黑影,反而是那刀尖亮眼如光芒,划破了夜幕……也割断了敌人的喉管!鲜血喷射而出,裴孤锦已到尸体之后。他抬手一掌,以那尸身挡住了另外两人的攻击!   他的动作极快,又狠又准,宋云桑甚至看不大真切。但不可否认,这一刻的裴孤锦强大到令人震撼。他仿佛天生就是为厮杀而生,男人身上隐藏的凶煞之气爆发出来,比他鬼魅般的身手更令人胆寒。   不过半柱香,尘埃落定。裴孤锦斩杀三名黑衣人,剩余两人见势不妙,自尽身亡。   四下忽然安静。客栈已陆续亮起了灯,宋云桑相信有许多人看到了这场打斗,可无人敢说话。魏兴是最淡然的,一声不吭开始检查五名黑衣人。曾元良还立了片刻,这才笑道:“裴哥这身手,进步飞速啊。”   裴孤锦一身的凶煞之气尚未消散,这让他勾唇笑时看着莫名的阴森:“还好,刚好够杀他们。不然就被他们逃了,是吧?”   宋云桑正想下去院中,看到这个笑,心中都瑟缩了下。可她还记得必须讨好裴孤锦,这么一场大战她若不问候几句,实在太不像话。她鼓起勇气下楼,行到裴孤锦几步远处时,却不想再靠近。裴孤锦脸上身上都是打斗溅上的血,血腥气刺鼻,昏暗光线下,实在渗人。   裴孤锦看见宋云桑,敛了那阴森笑容。方才房中的温柔守护好似幻觉,男人冷冷道:“站远些,别过来。”   宋云桑求之不得,急忙退后几步。却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慰问,僵硬弥补了句:“大人,你没受伤吧?”   大约是这问候太不诚心了,裴孤锦都不再理她。他问魏兴:“怎样?”   魏兴已经将五名黑衣人都检查了一遍,起身道:“都是英武卫的,果然是杨都督的人。”   裴孤锦听言“啧”了一声,神色不满且不悦。宋云桑却是怔住:魏兴说……果然?   有此疑问的显然不止她一人。曾元良脸色微变:“什么意思?裴哥你们难道早就查到了杨都督?”   魏兴没说话,只将那几具尸体拖去角落。裴孤锦偏头看曾元良,语调漫不经心,可那双眸却暗黑无光:“清泉山庄那边发现了些药粉,昨天我们查到了配药的是淑妃娘娘的人。”   宋云桑睁大了眼,不知该惊讶陷害太子惠妃的是淑妃娘娘,还是该惊讶裴孤锦早有进展!曾元良脸色愈发不好看了,勉强笑道:“竟是这样。惠妃娘娘入宫后,的确分走了淑妃娘娘不少圣宠。加之淑妃娘娘的哥哥是杨都督,官居一品,的确有陷害惠妃娘娘的能力。”   他朝裴孤锦拱手躬身:“朱兴安虽死了,但有那配药之人和这几名刺客,足够为太子殿下和惠妃娘娘翻案。恭喜裴哥又破一桩大案!”   裴孤锦似笑非笑一扯嘴角:“好说。只是我今日上午才查到朱兴安,今夜刺客便来了。是谁通知了杨都督,告诉他我们在这家客栈?”   曾元良笑容几乎维持不住,退后一步:“不是……裴哥,你不会怀疑我吧?”   裴孤锦手腕一抖,甩掉绣春刀上的血迹,慢声道:“我自然不会怀疑你。毕竟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总不至于这般忘恩负义。如今这情形,许是杨都督得知我们来了邻县,早就派人盯住了我们也不一定。”   曾元良松一口气。却不料裴孤锦面色忽冷:“但魏兴抓住的那只信鸽,你又要如何解释?”   曾元良僵在原地。宋云桑心神大震!原来……原来曾元良是杨都督的人!   宋云桑终于明白了,裴孤锦为何要在这县里住一夜。询问刘府那些远亲仆役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留给杨都督派刺客的时间!他早发现了曾元良的背叛,于是将计就计,以朱兴安为诱饵,让曾元良引杨都督来灭口!朱兴安的口供和指认,杨都督或许还能死不承认,可刺杀之事一坐实,他却再无狡辩余地!   这招实在高明,既暴露了曾元良,又抓了杨都督现行破了案,真是一箭双雕!   她还在震惊,却不料曾元良没法抵赖,突然目露凶光,竟是举刀朝她扑来! 第二十三章   曾元良本就习武,又出其不意,宋云桑根本来不及反应!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转身!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但预料中的桎梏或是疼痛都没有来临。她听见曾元良的惨叫声响起,而后有东西飞到了她身前……是一截握刀的手臂。裴孤锦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阴戾可怕:“就凭你,也敢……”   而后是拖拽挣动声,击打闷响声。曾元良的惨叫先是变了调,而后彻底消失……可那些声音却没有停。宋云桑几乎可以想象,裴孤锦是怎样阴郁笑着,踢打曾元良。   宋云桑克制不住颤抖起来,双腿发软滑坐在地。那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刀锋入肉声响起。裴孤锦压抑道:“回房。不许回头看。”   宋云桑不敢回头。她哆哆嗦嗦站起,软着腿进了客栈。房门关上,四周安静下来,夜晚平和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   惊惧便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散。宋云桑渐渐缓了过来,开始思考事态进展。   裴孤锦有了足够证据,明日便可以面见圣上,为太子翻案。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极大地安抚了宋云桑饱受惊吓的心。可没来由的,裴孤锦的话忽然在她脑中闪过:“清泉山庄那边发现了些药粉,昨天我们查到了配药的是淑妃娘娘的人。”   宋云桑怔愣片刻,一个激灵:等等。裴孤锦昨天就查到了淑妃!有药粉和犯人,他已经足够证明惠妃和太子是被淑妃陷害,为什么今日还要来邻县查案?   是想多找些证据吗?宋云桑莫名觉得不该如此简单。她将今夜裴孤锦的所作所为回忆一遍,发觉了不对:魏兴检查完黑衣人尸体,告诉裴孤锦刺客是杨都督的人时,裴孤锦并没有找到证据的欣喜或是放松,反而神色不满“啧”了一声。   他抓到了杨都督参与此事的证据,还有什么不满?宋云桑心中疑惑,蓦地生出了个猜测:难道裴孤锦……想抓的人不是杨都督?   这才说得过去。裴孤锦已经推理出了幕后之人,设了陷阱请君入瓮,却不料只抓住了杨都督。   宋云桑只觉心沉了下去!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让杨都督出手,自己还深藏不露?!   联想到此次受害者不止惠妃,更有太子……宋云桑悚然一惊!   杨都督官居一品,淑妃更是皇上的女人,那他们的幕后之人……只可能是皇子!   所以,这次事件并不是宫妃争宠,而是皇子夺嫡!   宋云桑早就意识到了这是一起惊天大案,却不料,这案子大得可以捅破天!也是此时,她第一次生出了怀疑:爹爹被冤枉受贿,到底是普通的官场倾轧,还是……爹爹也只不过是被巨大暗流卷入的一颗棋子?   此念头一出,宋云桑通体冰寒!若只是官场倾轧,她想救爹爹虽然难,但好歹有希望。可爹爹若只是一颗棋子,想要救他,就必须破了整个棋局。这种事……别说她根本无法插手,便是对太子本人来说,亦是一大难题!   原来……这才是裴孤锦拒绝她的真正原因!他拒绝她,并不是单纯因为侯府失势,而是因为他知道事态严重。他知道这件事足以影响他的前程,搭进他性命。   无怪裴孤锦说不会娶她,她爹爹的事他管不着,却不介意收她做个伺候人的。他是在暗示她,他不保证会救出她爹爹,但可以适当帮忙。他不会娶她被侯府拖累,更不会为美□□惑,放弃前程、冒性命风险深入到皇族大案。   这交易……裴孤锦可真是算得精明啊。那她还要不要裴孤锦这“适当”帮忙?   宋云桑心中,很快给出了答案:要。查案这两天,她看到了一个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裴孤锦。这一年她认识的裴孤锦,轻狂、放肆、急躁,对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可办案时的裴孤锦,不动声色运筹帷幄,展现出来的谋略令她惊叹。   而爹爹现下几乎入了死地,境况比她预想糟糕太多。她需要这样的裴孤锦,比之前更需要他。他便是“适当”帮忙,能做得也比旁人更多。   如果说今日中午,宋云桑还顾忌着礼节规矩,勾引裴孤锦时束手束脚,明白爹爹真实境况后,她却彻底迈过了心里那道坎。裴孤锦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她,不过是因为风险太大,而诱惑不够,那她便再努力些……拿出足以令他心动的筹码。   宋云桑起身给屋中加了些炭火,想着裴孤锦如果回来,她就抓紧时间爬床。思绪到此,宋云桑顿住。她忽然想起,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伺候男人。裴孤锦府中可是有三十个美娇娘的,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把裴孤锦伺候开心了。如果她伺候得不够好,裴孤锦会不会连这“适当”帮忙都不给她?   宋云桑瞬间压力倍增,开始担忧她能不能成功交易。她在屋中心思千回百转,怎料裴孤锦一夜没回。次日清晨,鸟鸣人声入耳,宋云桑迷糊睁眼,这才发觉天色已经大亮。   裴孤锦依旧坐在书桌旁,正在提笔写字。男人眼皮都没掀,只是淡淡开口道:“宋小姐倒是心大。”   宋云桑知道他在说自己睡着的事。宋云桑也懊悔。她只是躺在床上等裴孤锦,真不知道后来怎么会睡着。裴孤锦已经沐浴换了衣裳,闻不见血腥气,人也干净,本来正适合爬床。可现下天已经大亮,白日宣淫对宋云桑来说,有点过于挑战。宋云桑正在纠结,裴孤锦却放下笔,将纸张叠好:“给你一刻钟时间收拾,准备回京。”   宋云桑松一口气。不用白日宣淫了。先回京救太子才是正事,爬床之事……且等今晚。   上了马车,裴孤锦便靠着马车壁,闭眼休息。宋云桑考虑到他昨夜应是一宿未眠,没敢打扰。这么一路无事回到京城,已是正午。裴孤锦先回了镇抚司,让人准备进宫事宜,自己则领着魏兴和宋云桑去一旁的酒楼吃午饭。才上二楼,便听到有人道:“裴大人,好巧。”   宋云桑听到这声音,身体便是一僵。她几乎是本能躲去了裴孤锦身后,偷偷朝那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二皇子尹思觉。   尹思觉身边跟着几名士子以及数名侍卫,一众人立在包厢外,似乎也正打算吃饭。裴孤锦停了步,躬身一礼:“二殿下,好巧。见过二殿下。”   魏兴和宋云桑跟着见礼。尹思觉行到三人身旁,笑得温润:“不必多礼。你们也来这吃饭?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吧。”   裴孤锦沉默片刻,笑了笑:“这太叨扰二殿下了。”   尹思觉依旧温和:“何谈叨扰?裴大人若是不来,那可就是不给本王面子了。”   他这么说了,谁敢拒绝?裴孤锦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十四章   尹思觉满意微笑,转身朝包厢行去。宋云桑这才松开攥紧衣角的手,感觉手心都出了汗。   她很怕尹思觉,远胜过害怕裴孤锦。裴孤锦虽然行为放肆不讲规矩,还总欺负她威胁她,但就算昨夜他杀人时,宋云桑都没有觉察自己身处危险。可尹思觉却让她时时觉察自己身处危险。她没有忘记前夜,尹思觉毫无顾忌对她说的那些话……   宋云桑直觉这人今日是冲着自己来的,且定不是好事,身体都僵了。她迈不动脚,却感觉肩上搭上了一只手。裴孤锦亲密搂住了她,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怎么?头还在疼吗?”   宋云桑惶然看他。裴孤锦神色间的担忧真真切切,好像她之前真的头疼了一般。宋云桑回神,明白过来:裴孤锦似乎也不想让她与尹思觉共处。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真是太好了!尹思觉正巧停步,朝他们看来。宋云桑蹙眉敛眸,倚上裴孤锦的肩:“疼,比之前更疼了。好难受……”   裴孤锦便一边帮她轻按太阳穴,一边责备:“让你在府中好好休息,别跟着我乱跑,你偏不听。”他转向尹思觉:“二殿下,我的……”他刻意一停顿,改了口:“宋小姐身体不适,就怕扰了殿下兴致。不如让魏兴送她回府,我陪殿下,可好?”   尹思觉目光落在宋云桑身上,宋云桑瑟缩了下,本能靠紧了裴孤锦。尹思觉再看向裴孤锦。裴孤锦顺着宋云桑的发,难得温柔安抚她。尹思觉便笑了:“既是身体不舒服,那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魏大人,宋小姐,咱们下次再聚。”   宋云桑这才站直身,却还不肯走。她抓住裴孤锦衣袖,低声道:“那大人……晚些会来看我吗?”   裴孤锦与她对望,宋云桑眼睫颤了颤。虽然场合不合适,但她还是想向裴孤锦要个承诺,毕竟她还念着要今晚爬床。裴孤锦约莫是又觉得她烦了,他背对着尹思觉,声音依旧和缓,神色却漠然:“我一会便要进宫面圣了,怕是没个半天回不来。”   宋云桑语调软得不像话,央求道:“那大人出宫便来看看我,好吗?”   裴孤锦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抓住宋云桑的手,扯出了自己衣袖:“行,你回府等着吧。”   宋云桑这才和魏兴离开。两人去镇抚司找了辆马车,却并没有回宋府。宋云桑征得魏兴同意,去了太子府。太子案有了进展,她想尽快告诉黄思妍。   这次入太子府很顺利,看守的官员甚至没有限制宋云桑时间。天色正好,宋云桑在花园中见到了黄思妍,快步跑上前:“思妍!”   黄思妍却并不似往常一般抱住她。她只是握住宋云桑的手,置于自己小腹上,微微一笑。宋云桑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瞪大了眼:“你有喜了?!”   黄思妍颔首:“虽然时间不巧,但到底也是好事。这会是圣上的第一位孙儿,对营救太子有利。”   宋云桑一句“恭喜”生生被憋在了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替丫鬟扶住黄思妍:“你真是……就不能单纯为自己高兴一次吗?你可是要当娘了。”   黄思妍示意下人退下,只是问宋云桑:“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难事?”   宋云桑便将裴孤锦找到淑妃证据的事告诉黄思妍。黄思妍听着,神情变幻,最终轻松起来:“我便觉得殿下虽有很多不足,但知伦理守孝悌,不像是会与宫妃私通之人。”   宋云桑眨眨眼:“他和谁有染,我不管?”   黄思妍暼她一眼:“他没做过这混账事,我们才好营救他。”   宋云桑抿唇笑了。可这笑容很快淡去,宋云桑又将她的猜测和黄思妍说了。黄思妍拧起了眉:“你确定裴孤锦当时的神色真是不满?”   宋云桑:“确定。他还‘啧’了一声,不满得很明显。”   黄思妍许久没说话。两人于阳光下走过了大半个花园,黄思妍才顿住脚步:“其实这些日,我一直试图插手你爹爹的案件。可资料直接移交了锦衣卫,裴孤锦拒绝给我们看案宗。皇上又大病一场,没人敢拿这种事打扰他。我们也猜到了,你爹爹和惠妃之事都是针对太子的布局,只是一直没找线索确认。看来裴孤锦知道的比我们更多。”她顿了顿,轻声道:“二殿下可真是位人物啊。”   她将宋云桑不敢说出的话说了出来。淑妃无子,圣上的四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有设局的能力。黄思妍凝重道:“这么一来,你爹爹可就危险了。”   宋云桑早想清了这个,如今听到黄思妍这么说,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黄思妍握住她的手:“你别灰心。待到太子翻案,我便是逼,也要逼他尽全力救人。”   宋云桑心里好过了些:“谢谢。”   黄思妍便问:“裴孤锦对你还温柔吗?”   宋云桑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她低下头:“他都还没碰我呢。”   黄思妍:“什么?!”   宋云桑长长叹了口气:“之前我说嫁给他,可他说不会娶我,但不介意收我做个伺候人的。大约是不想牵扯到这事里吧。”   黄思妍沉了脸:“我之前虽然讨厌他纠缠太过,但以为他好歹是个爷们。结果你出了事,他还躲着了?”   宋云桑忍不住道:“他还骗我。之前他说后宅清静,其实府中养了三十个女人。是他娘亲看不过去逼他成婚,他觉得我合适,这才找上了我。”   黄思妍怒:“狗男人!”她左右踱了几步,按了按眉心,显是气着了:“这人捏着京城官员大大小小的把柄,却没人知道他家中底细。我若早知他如此放浪,也不会让你去找他。”   她犹豫片刻:“桑桑,别求他了吧。等太子出来,再看看情况。”   宋云桑张了张嘴,半响方道出句:“可我觉得他有些本事……若是开始查案,太子那边,有更好的人选吗?”   她看着黄思妍,黄思妍沉默了。宋云桑便明白了。她爹爹的事若真要查,圣上十之八九会交给裴孤锦,太子这边能不能插不上手不说,便是能插上手,也没有裴孤锦这般厉害又合适的人。   宋云桑勉强笑了笑:“其实我想开了。他不娶我也好,明码交易,等爹爹出狱,我就离开他。”   黄思妍脸色难看,终也是勉强点了点头:“行,左右有我在,不会让他欺负了你。”   宋云桑声音愈低:“现下就不知道,他到底愿意涉入几分。”   黄思妍冷笑:“还几分?你不必担心。他若敢碰你,我定能将他彻底拖下水。”   宋云桑连连摇头:“不行啊,要拖他下水,他干脆就不碰我。你不知道他拒绝得多坚决。”   黄思妍无奈看宋云桑:“笨呀。你别说你要他救你爹爹,你只说想去昭狱见爹爹一面。”   宋云桑:“啊?”   黄思妍指尖戳了戳宋云桑额头:“步步为营,明白吗?对付这种狗男人,你别操之过急,得用点手段。”   宋云桑恍然:“哦……”   宋云桑觉得有道理,黄思妍可太厉害了。又红着脸拉了她的手道:“你大婚时,教导嬷嬷给你的书呢?给我看看吧。三十多个女人呢……我怕我不行。”   黄思妍愠道:“看什么看!随便上吧!还看书,没便宜够他?!”   黄思妍虽然这般说,可抵不过宋云桑忧心忡忡坚持要看,还是拿了一沓书给宋云桑。宋云桑回府后便躲在房中,认真研读学习,从图册看到话本,从脸红心跳看到头晕脑胀。晚饭后,她终于将书册扔到一旁,沐浴打扮。又令人将房中地龙烧热,只着轻薄纱衣,静待裴孤锦到来。 第二十五章   却说,裴孤锦与尹思觉一众人进包间落座。宴席开场,裴孤锦便端了酒杯朝尹思觉道:“宋小姐身体不好,扫了二殿下的兴,裴某替她罚酒三杯,还望殿下不要介怀。”   尹思觉微笑举起酒杯:“小事一桩,裴大人不必记挂。”   便有人打趣开口了:“裴大人,那宋小姐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要替她罚酒?”   裴孤锦看去,便见到了尹思觉的谋士范杨。这人是尹思觉的得力手下,因为工于心计,时常被尹思觉带在身边。这问题显然是尹思觉想知道的,但由范杨问出口,却不容易引起人警觉。   裴孤锦一杯酒喝完,又连干了两杯,这才笑道:“范先生觉得,她和我是什么关系?”   他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情,周围人便跟着笑了。范杨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换了说辞,促狭道:“裴大人好艳福。太子妃成婚后,宋小姐可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如今她爹爹下了昭狱,京城里不知多少王公贵族盯着她,最后还是被裴大人抢了先。”   便有人跟着说笑恭贺。裴孤锦放下酒杯,忽而一笑:“这不一样。她对那些人来说,不过是艳福,是个漂亮的小玩意。对我来说,却是心头好。范先生若真要问她和我是什么关系,”他勾唇,缓声道:“大约就是谁敢动她,我和谁拼命的关系吧。”   他说话时语调平和,极黑的眸却直直盯着范杨,莫名让人觉得危险。范杨脸色便是一僵。尹思觉一直安静听着,此时含笑打了圆场:“原来裴大人还是情深之人。”   裴孤锦神态恢复如常,摆手道:“谈不上情深。可自己的女人,总不能看着她受欺负。二殿下你说是吧?”   这话题便这么看似安稳揭过了。酒过三巡,裴孤锦以要进宫为由,提前告退。其余人不久也离开了,房中只剩尹思觉和范杨。范杨问:“殿下,你觉得那夜私宅的事,宋云桑可是告诉了裴孤锦?”   尹思觉脸上再不见温润神色,一派冷淡:“那定是说了,不然他为何这般放狠话给我看?”他面色愈寒:“我甚至怀疑,那夜放火烧了我大半藏宝、救走宋云桑的人也是他。”   范杨便拧起了眉:“这可不好办了。裴孤锦此人得圣上信赖,轻易动不得。”   尹思觉:“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有本事动他一般。”   范杨:“咳……”   尹思觉漠然道:“这人是没法拉拢了。他要护宋云桑,那便是我们的敌人,往后若有机会,除掉他。曾元良也死了,你再去看看锦衣卫里还有没有合适的人。”   范杨应是。尹思觉又道:“宋云桑留不得,派人杀了吧。”他摇摇头:“到底是个美人,可惜了。”   范杨犹豫道:“可裴孤锦说谁敢动她,他和谁拼命。若是惹怒了他……”   尹思觉嗤道:“他若真这般在意,怎么可能不将宋云桑接回府里?不过是说给我听罢了。我便是真杀了她,他也不过是少了个合意的女人,难道还真会找我拼命?”   裴孤锦不料自己说了前世类似的话,尹思觉却还是对宋云桑起了杀心。他进宫面见圣上,直到酉时末才出宫,找了家酒楼简单吃晚饭。   许是和尹思觉周旋了一场,裴孤锦心情不大好。他气宋云桑从来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自觉。范杨的话真没说错,宋侯爷一入狱,京城里不知多少男人对她虎视眈眈。偏偏她还一无所知,四下抛头露面,就怕别人逮不到机会欺负她一般。前世今生,若不是有他护着,她怕是早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她就只惦记着找人救她爹爹。其实,他也不是不救的。虽然前世两人有许多不愉快,但好歹夫妻一场,这点情分他不会不讲。加之前世,也的确是他思虑不周,才会让宋侯爷死在返乡的路上。这件事就成了宋云桑无法释怀的心结,他也多少觉得有所亏欠,是以这辈子,他本就打算尽全力营救宋侯爷以作补偿。   可他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他的事,不愿被她知道。不然他要如何解释,他为何不计报酬甘冒风险帮她?他不想再娶她,不想再困她在身旁,不想再重复前世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了。可她却偏偏要他同意救人,偏偏纠缠上了。   为了求他救人,她竟会主动提出嫁给他,更是说出“办了我也可以”这种话。客栈中,女子阖眼靠近献吻的模样在脑海划过,裴孤锦便觉一阵燥热,烦得心头火起。   他真不想见宋云桑。这人现下行事出格,与前世判若两人,他真怕什么时候就会管不住自己。可他一会还得去见宋云桑。太子之案进展如何,宋云桑定是巴巴等着消息。与其晾着她让她费劲打听,不如他直接告诉她,也免得她再折腾什么事情。   思及圣上已经将淑妃和杨都督收押,现下就等着三司会审,这期间他也没什么能做的,裴孤锦决定今夜过后,便回府闷几天不出门了,这样宋云桑总不至于再跟着他。   思量已定,裴孤锦去了宋府。宋云桑的小院竟然没有下人,裴孤锦心中忽觉不妙。他缓缓呼气,推开房门,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然后他就看见了小榻上,只着红色薄纱,香肩半露的宋云桑。   宋云桑盖着件狐裘等裴孤锦,被暖气蒸得昏昏欲睡,却听见了推门声。她一个激灵,连忙将狐裘丢去一旁!再看去,果然是裴孤锦立在门外。   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真见到裴孤锦,宋云桑还是不自觉紧张。寒意自门外灌入,毫无遮挡的胸颈和小臂立时起了小疙瘩,宋云桑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坐起身,光裸的脚尖去探地上的鞋:“裴大人……”   话没说完,便见裴孤锦铁青着脸转身,狠狠将门砸上!   “砰”一声响,宋云桑呆住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好打扮过,自觉很能看的过去,真不料裴孤锦会砸门走人。宋云桑一慌,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追了出去:“裴大人!”   只开个门的功夫,裴孤锦已经走到了小院门边。宋云桑被暮冬的夜风吹得颤栗,却管不得那许多,急跑几步扑在裴孤锦身上:“大人!大人等等!我、我不用你帮我救爹爹啊!”   她只想着不能放裴孤锦走,扑完才发现,自己搂住了男人的腰。现下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后背,男人体温传来,那滚烫热度让宋云桑生了错觉,好似两人身上的衣物都消失了一般。   宋云桑觉得羞惧,冰冷的身体却本能想靠得更紧。她并不想把爬床搞得那么直接,不想一上来就说“不用娶我不用救爹爹,带我去昭狱我就是你的”,可裴孤锦实在太狠了……   宋云桑委屈道:“我只想去昭狱见爹爹一面,这对大人来说,总不是难事吧?”   她以为退步至此,总能解决问题。却不料,男人绷紧了身体,声音忍耐传来:“松手!”   他竟然……还要拒绝她!宋云桑头脑一时空白,却感觉裴孤锦猛然扣住她的手!那架势,凶得仿佛要当场将她犯事的手折断。可他缓了片刻,却是开始一根一根掰她的手指。宋云桑根本没法抵抗,不过片刻,便被裴孤锦从身上撕了下来,丢在一旁。   裴孤锦再不停留,快步走出小院。燥热蒸腾得他头脑晕眩,女子柔软的触感仿佛粘在了他身上。那熟悉的甜香诱惑着他,逼得他几乎失控,裴孤锦都不知他是怎样管住自己的。他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早点逃离这里。可晚风吹来,送来了隐约的呜咽。裴孤锦脚步僵住,再动不了分毫。   ——宋云桑哭了。 第二十六章   宋云桑身体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太过羞辱。如何不羞辱……她都不用他娶她,也不用他救爹爹,可她甚至连去昭狱一次都不值……   宋云桑知道自己不该放弃,可她追了两步,却再迈不动脚。她也是要脸的,今夜能做出这种事,她已是彻底豁了出去,可裴孤锦却还看都不愿多看她。宋云桑望着男人远去的身影,扶住院门滑坐在地,垂头低泣。   暮冬的夜风寒冷,却敌不过宋云桑心中的悲寒。她知道裴孤锦应是走远了,愈发管不住自己,哭声渐大。泪眼迷蒙间,她忽然看到了一双黑靴。宋云桑哭声顿住,缓缓抬头。裴孤锦不知为何,竟然去而复返。   月光黯淡,裴孤锦的神情看不真切。男人哑声喝道:“不许哭!”   宋云桑一口气抽到一半,生生憋了回去。裴孤锦躬身,打横抱起她,朝屋中行去。他关上门,将宋云桑放回榻上。宋云桑怔怔仰头,而裴孤锦扯过狐裘,将她整个包裹住。然后他行到一旁桌边坐下,也看向宋云桑。   宋云桑说不上裴孤锦是什么表情。男人脸上是惯常的冷漠,可这冷漠中,却又有些压抑的烦躁、恼怒以及无可奈何。宋云桑不明白裴孤锦的用意:他掉头回来……是暗示她方才的事,还可以继续吗?   可宋云桑一时又没了再主动的勇气。方才她没穿鞋袜就跑去院中,脚上沾染了泥污,实在不舒服。宋云桑下意识将脚埋在毡毯里摩擦,试图用那细密的毛绒将脚擦干净。她摆弄着自己的脚,又偷偷去看裴孤锦,便见裴孤锦盯着她光裸的脚,神情愈发诡异了。   宋云桑动作顿住,片刻抬手,去拍那弄脏的毡毯。裴孤锦目光又落回她身上。那些复杂的神色敛去,只剩下无情漠然。裴孤锦道:“以后不许再勾引我。”   宋云桑觉得裴孤锦真是好不讲道理。这难道不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合作吗?宋云桑争辩道:“大人昨日不是说,我若不介意做个伺候人的,不介意你只办事不救人,你也不介意收了我。我一不用你娶我,二不用你救我爹爹,我只求去趟昭狱……”   裴孤锦沉着脸打断:“我改主意了。我府上女人太多,不想再收你。”   宋云桑脸腾地涨红了。改主意?又改主意?!裴孤锦可太坏了,她就没见过这么善变的男人!宋云桑胸膛起伏:“大人都没试过,如何知道你不会喜欢?”她扔了狐裘跳下榻,几步行去裴孤锦身前:“大人总该给我个机会——”   轻纱之下,少女身体曲线影影绰绰。宋云桑清晰看见裴孤锦面色扭曲了下。男人凶狠道:“坐回去!穿好衣服!”   宋云桑一口气梗在胸口,就是不后退。她的手指哆哆嗦嗦去扯衣襟的系带:“这衣服不行吗?好,我换……”   宋云桑扯开系带,就打算自个脱光。裴孤锦猛然站起,暴怒喝道:“我带你去昭狱见你爹爹!”   宋云桑动作顿住,定在了那。裴孤锦……答应了?!他什么都不要,就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这……这她还要如何纠缠下去?!   裴孤锦脸色变幻,十分好看。他别过视线,恶狠狠道:“我承认,之前骗你纠缠你,是我不对。”   宋云桑茫然看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裴孤锦便露出了不耐又不屑的神色:“作为补偿,明日我带你去昭狱见你爹爹。之前我纠缠你的事,便一笔勾销,”他停顿片刻,咬牙恨声道:“你也别再纠缠我了!”   说罢,他再不留恋转身,推门大步离开。   门再次关上,宋云桑还回不过神。这是……什么进展?裴孤锦说他不对,说他要补偿她,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所以裴孤锦是个这么讲道理的人?   这话说出来她都不信。那裴孤锦态度的突兀转变,到底是什么原因?总不能是因为她哭了,他便心软了吧……   一肚子疑惑得不到解答,可明日,她就能见到爹爹了!欢喜涌上心头,压过了方才的羞惧悲愤,宋云桑渐渐平复了情绪,开始思考可以问爹爹些什么问题。她想到凌晨才强迫自己睡去,却不知道裴府,裴孤锦仍未入眠。   裴孤锦回府后,在院中练剑练到了夜半。他出了一身大汗,可心头那股火却顽强燃烧,热得他心烦意乱。裴孤锦又去泡了个冷水澡,这才觉得身体的躁动平复了些。   可身体安分了,心中的烦躁却迟迟不消。前世今生的场景在裴孤锦脑中打架,他不知熬了多久,方才勉强入眠。许是想起了太多往事,梦境恍惚之间,他回到了前世。   也是宋府,也是宋云桑的房间。这是宋侯爷被下狱的第二天晚上,宋云桑坐在桌边,僵着身体垂着眼,不敢看他。   裴孤锦听见自己一声轻笑:“桑桑,我这么急急赶来你这,可不是想看你这么装哑巴的。”   宋云桑小脸有些白,依旧低着头道:“那,裴大人可吃了晚饭?”   裴孤锦笑道:“来不及吃。”   宋云桑明显露出了轻松神情,终于抬头:“我让人给大人准备。”   她起身逃似的就朝屋外行,却被扣住了手腕。裴孤锦站起,与她贴身而立:“别管晚饭,饿一餐死不了。”他舔唇,在她耳边压着声音道:“可再等片刻,我都得疯啊。”   他的呼吸打在宋云桑脸侧,宋云桑明显瑟缩了下。裴孤锦指尖抚上了她的脸,没有用力,可宋云桑却是轻颤起来。她反应过来就想后退,裴孤锦却如猎食的野兽,迅猛扣住了她的腰。   他咬住那圆润耳垂时,宋云桑哭了出来。燥热充斥着四肢百骸,裴孤锦头脑眩晕,哑声哄道:“哭什么,不是说好了吗。”   宋云桑在他怀中连连摇头,抽噎着道:“我没有!你说成婚,现下还没成婚……”   裴孤锦去堵她的唇,含混道:“迟早的事。总归我答应你的,就不会骗你……”   他连哄带骗,总算逼得宋云桑点了头。纠缠之时,他只记得那逼疯人的满足,和宋云桑酥到骨子里的哭声……   四更天,裴孤锦忽然睁眼,感觉到一片濡湿。宋云桑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裴孤锦在床上躺了半响,终是坐起身,狠狠抹了把脸。   他对她的欲念历经前世五年,丝毫不减,反而因为近日的克制,愈见炽烈。裴孤锦想,这个女人真是要他命了……她便是什么也不做,他也失了心智一般想要她。她却还总是不知死活凑上来……   这人绝对,绝对不能沾,就连想都不该想。裴孤锦认命起身去沐浴更衣,却再没了睡意。想到自己在这不得安眠,宋云桑却定是在酣睡,裴孤锦就气得磨牙。   裴孤锦在屋中胡乱走了一刻钟,终是愤愤换了身夜行衣,偷偷摸摸出了府。这么一路躲着巡城官兵,又避过宋府门外看守的锦衣卫们,他来到了宋云桑的院中。   房屋后侧,有一扇小窗。侯府没出事时,这里是有三四人看守的,裴孤锦每每还得不声不响打晕几个人,才能进房。现下却简单了。窗户竟然没上锁,想来宋云桑几次投怀送抱失败,便以为他对她没了兴趣,怎么也不料冷漠不屑的裴大人,竟还会偷偷深夜造访。   裴孤锦熟练推开小窗,潜进了宋云桑闺房。宋云桑果然睡着了,桃红色的被褥紧紧裹着身体,只露出一张娇艳的小脸。裴孤锦在她床头几步远处站定,一直翻涌的气血终于渐渐平静,开始思考自己为何来了这一趟。   在家中时,他太想过来,于是也就来了。他原以为是自己不愿一个人气闷,想来折腾宋云桑——或许是装鬼吓唬她,又或者是抓条蛇扔她床上。可站在她的床头,他却发现他并不想这么做。能在这样的深夜与她共处一室,安静看着她,已经是他逾越了……他喜欢。   回想前世,他们如此和平相处的时光也不多。倒不是宋云桑嫁了他还别扭。在兑现承诺上,她向来干脆利落,绝不食言。她说了她会嫁给他,会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她做到了。她只是不爱他,也不信他。   就在他们成婚后的半年,宋侯爷出狱返乡,而后死在了路上。官府给的说法是遭遇了流寇,可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现下想来,那不过是尹思觉的布局,可当时的他真没法自证清白。这成了他与宋云桑争端的开始。她没法再面对他,她要求离开,而他不肯放。   如果当初,他能思虑更周全,阻止宋侯爷离京;如果当初,他能多一些耐心,等到宋云桑真心交付;如果当初,她提出离开时他能退一步,给她些空间……或许,他临死时的遭遇便会不一样。   裴孤锦不知这样定定立了多久,忽然听见了细微声响。他循声望去,脸色变了。窗户上竟然凭空多出了一根手指!有人在外悄悄捅破了窗户纸!裴孤锦眯眼看着,便见那小洞中,伸进了一截小竹管,外面的人显是打算吹迷香。   梦境中的宋云桑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危机,难受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 第二十七章   前有转醒的宋云桑,后有吹迷香的刺客,裴孤锦立在中间,绷紧了身体。宋云桑睁眼,神色迷蒙扫视房中,裴孤锦反应过来,抓起一旁宋云桑的衣裳,就朝她扔去!   宋云桑还没清醒,就被棉袄兜头盖脸罩了个结实!她“啊”地一声低呼,慌乱喊道:“谁?!”   窗外那人听见声音,一时没了动作,裴孤锦借机腾身跃起,朝着窗户重重一撞!   窗户轰然碎裂!裴孤锦飞身站在了院中。一名黑衣人连退几步,嘴边还举着那根小竹管。裴孤锦没带佩剑,二话不说捡了段树枝,就朝黑衣人头上劈去!黑衣人急急闪避!又扔了那小竹管,在腰间一摸,手中便多了柄软刀!   黑暗之中,软刀与树枝相撞,将树枝斩为两截!下一瞬,那闪着寒芒的银光又冲裴孤锦胸口而去!交手不过须臾,裴孤锦便知此人是个高手,一声呼哨!   喧哗声由远及近,守在侯府的锦衣卫赶来了。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裴孤锦追上,黑衣人反手便是一刀!裴孤锦闪身避开,黑衣人借机几个纵身,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校尉们赶到时,只见到了一身夜行衣的裴孤锦。有校尉还想冲上前擒人,领队的千户却认出了裴孤锦:“裴大人?”   裴孤锦将手中的断树枝扔了,压着声音,却压不住怒火:“刚刚来了刺客!你们……”   训话未完,宋云桑屋中却亮起了灯。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些颤:“外面、外面出什么事了?”   裴孤锦脸色微变,突然身形如鬼魅,几步冲出了院。校尉们懵逼立在原地,却见裴孤锦去而复返,自院门处探出了半个身子。他朝着千户比了个手势,千户一脸恍惚点头,朝里面答:“宋小姐,方才来了刺客,现下已经无事了。”   片刻,吱呀一声响,屋门打开了。宋云桑披着狐裘出门,神色紧张:“刺客?抓住了吗?”   她扫视一圈,没见到犯人或者尸体,脸色便白了。千户答道:“那人武功十分了得,被他逃了。”   宋云桑愈发担忧:“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千户想了想,实在没法从裴孤锦方才那一个手势,猜测出刺客的信息。他只得道:“暂时不知。宋小姐不必忧心,我们会彻夜守在这,定不会让你出事。”   宋云桑这才放松了些,感激道:“有劳大人了。”   她回屋,关上了门。千户连忙行去院外。大树阴影下,藏着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千户单膝跪地:“属下失职,请裴大人责罚!”   裴孤锦却没再训斥,只是恼火道:“多调些人来,守住她院子。”   千户领命告退,先让跟来的校尉们守在了宋云桑院外,这才去镇抚司调人。裴孤锦越过半开的院门,看向那间亮灯的屋,眯起了眼。   竟有人派刺客对付宋云桑。这人是谁,实在不做他想。   可为什么呢?前世,他向尹思觉表明自己能把命都给宋云桑,尹思觉便隐藏了对宋云桑的心思。这一世,他说了类似的话,尹思觉却派人来刺杀宋云桑。前世与今生,到底哪里有不同?   裴孤锦思来想去,明白了原因。前世,他占了宋云桑后,次日便将她带回了府中。宋云桑被吓着了,又被折腾半宿,到府中便发了烧。他一时着急,还私下请了御医为她看诊。而这一世,他虽然放了狠话,却没将宋云桑带回府中,更没有表明他要娶她。   所以……为护住宋云桑,他还得将她带回府?   裴孤锦烦躁呼出口气,狠狠一拳砸在树上。“咚”的一声闷响,树叶打着旋落下,裴孤锦脸色忽然一僵。   等等——他府中应该有三十个女人,和一个逼他成婚的娘!   裴孤锦面无表情抠下一块树皮:然而他只有一府仆役,怎么办?   却说,宋云桑半夜被惊醒后,就没再睡着。竟然有黑衣人偷摸到了她房中,这真是太可怕了。所幸那人并没有伤害她,还被看守的锦衣卫们发现了,只能跳窗逃跑。唯一奇怪的是,她觉得打斗结束后,她似乎听到了校尉们喊“裴大人”。可她出外时,裴孤锦却并不在,宋云桑只能当是自己听岔了。   既然睡不着了,宋云桑便早早起了身。她先是吩咐厨娘做了些好吃的,又去爹爹书房密室里找了些金银珠宝带上,给爹爹狱中打点,最后还备了常用药和换洗衣裳。去昭狱一趟不容易,她想尽可能给爹爹多准备些东西。   辰时初,裴孤锦来了。男人脸色不大好看,见到宋云桑身旁抱着小箱子的丫鬟秋眠,脸色就更臭了。他冷冷问:“箱子里是什么?”   秋眠赶紧将箱子放下,打开。宋云桑拿起最上面的檀木小盒,这是专门给裴孤锦准备的金银珠宝。有了第一次失败的行贿,第二次行贿,宋云桑手都有些抖:“今早给爹爹收拾东西,看见了些小玩意,大人若是不嫌弃,便……”   裴孤锦漠然丢下四个字:“不要,拿走。”   宋云桑盒子都还没打开,一时定在那。裴孤锦躬身,自个将那箱子翻了个遍,直起身时道:“除了衣服,其他都不许带。”他转身头也不回道:“我在府外,快点出来。”   没办法,宋云桑只能让秋眠将衣裳打了个包袱,抱着上了马车。她本以为裴孤锦不让她带药和吃食,是故意不让她痛快。可进了昭狱后,她却怀疑自己误会了裴孤锦:他可能只是觉得没必要。   京城中,昭狱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存在,可宋云桑看来,这里似乎并不可怕。没有血肉模糊刑讯场面,也没有犯人的哀嚎。事实上,宋侯爷被关在地上二层,光线好不说,其余牢房竟都空着,整个二层就宋侯爷一个人。   裴孤锦送到二层,便没进去了,只叫了个校尉给宋云桑领路。最里间的牢房里摆着一张小木床,以及书桌和椅子。宋侯爷衣裳干净束着发,正坐在书桌边看书,还是往日清瘦温和的模样。宋云桑哽咽唤道:“爹爹!”   宋侯爷听见声音抬头,愣住了:“桑桑?”   校尉打开牢门,也退下了。宋云桑抱住宋侯爷,眼泪就下来了。宋侯爷显然不知道女儿要来,也十分激动。他拍着宋云桑的发安抚:“没事,没事,爹爹不是好好的吗,别哭。”   宋云桑也不知裴孤锦能给她多少时间,不敢浪费,抹了眼泪退开一步,开始给宋侯爷讲这几天的情况。又问宋侯爷:“爹爹,圣上认定你贪污,到底是得到了什么证据?”   宋侯爷说话慢且平和:“并没有证据。就是思妍和你说的那般,闵浙流民造反,官员上奏时说他们的口号是清君侧,将近年闵浙民不聊生之事,安在了我开海之事上。”   宋云桑愣住:“所以二殿下派人来告诉我,圣上得到了你收受商人贿赂的证据……”   宋侯爷目光复杂看宋云桑:“是骗你们的。”   宋云桑抿紧了唇。原来圣上并没有得到确实证据。这看起来是件好事,其实却不然。如果有捏造的证据,那只要证明这是诬陷,便能还爹爹清白。可没有假证据,只因为“流民传唱的歌谣”,这却要如何证明爹爹清白、如何营救?   且圣上没有证据却将宋侯爷下了昭狱,只能说明两点。一,是他对力主开海的宋侯爷和太子不满已久,此次只是碰上导火.索,爆发了。二,他十分担忧害怕闵浙流民造反,不准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宋侯爷推出来做顶罪人。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宋云桑的心揪了起来。她以为爹爹被夺嫡之争牵连,已是最糟糕的境况,却不料,爹爹的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更艰难。他不仅卷入了夺嫡之争,更被圣上嫌恶了。   她心绪波动,宋侯爷却是开口了:“除了二殿下,还有人欺负你吗?”   宋云桑回神。她不在意自己怎样,只是急急道:“没有。爹爹,眼下这情形,我该怎么救你,你快教教我!”   宋侯爷长叹一声:“傻丫头。闵浙流民造反,圣上总要推个人出来发落,以平民怒。爹爹当年力主开海时,便想到了会有今天。你救不了爹爹,便不要再操心了。”   心中所想被证实,宋云桑眼泪再控制不住。她用力摇头:“不,你一定有办法。”   宋侯爷摸了摸她的发:“古往今来,思变革者多不得善终。我为官多年,开海乃是夙愿,现下虽未成功,却并不后悔。”他放柔了声音:“爹爹只是担心你。”   宋云桑哭得更厉害了。宋侯爷有些无措,去书桌里翻出了干净手帕,帮她擦脸:“可是裴孤锦带你进来的?”   宋云桑点头。宋侯爷端着手帕陷入了思索,半响方道:“桑桑,你嫁给裴孤锦吧。” 第二十八章   宋云桑一怔,怎么也不料宋侯爷会突然这么说。宋侯爷又道:“你可知道爹爹做了什么,这三个月,裴孤锦才没再纠缠你?”   知道裴孤锦并非和爹爹置气后,宋云桑也有过疑惑:“爹爹做了什么?”   宋侯爷摸了摸鼻子:“爹爹说和他大闹了一场,是说大话了。”   宋云桑:“??”   宋侯爷一声轻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请他吃了餐饭。酒席之上,我忧愁悲痛连连哀叹,只道你因为被他纠缠,夜夜以泪洗面,几次想要绝食或者自尽,却被人拦住了。”   宋云桑:“……”   “爹爹你……”宋云桑有些哭笑不得,她爹爹在她面前,果真是一贯要面子的。又有些不敢相信:“你说我一直哭,还寻死觅活,他就没再纠缠我了?”   宋侯爷颔首:“正是。此人软硬不吃,行事又肆无忌惮,我也很犯愁,才想到了这办法。但是他能因此收敛,说明心中是真有你的。”   宋云桑垂着眼,不说话了。或许裴孤锦曾经心里有她吧,但分量总归不算多,且现下却定是没剩多少了。他顾忌前程性命,已经“想开了”呢。宋侯爷左右踱了几步,继续道:“爹爹之前拒绝他的求亲,是因为爹爹还是侯爷,足够护住你。而裴孤锦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身份太麻烦,你若嫁给他,往后生活怕是没个清静。可爹爹入狱后,却没法再照顾你。你如此相貌,还是得尽快成亲。”   “这事难就难在,对你生了心思的是二殿下。你就算找个小门小户成婚,对方没权没势,也还是护不住你。裴孤锦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是有这个能力。”宋侯爷站定,认真朝宋云桑道:“桑桑,你便嫁给他吧。”   宋云桑一时心绪复杂。她也不能说裴孤锦现下不娶她了,不仅不娶,她连爬他床都爬不上。遂含混道:“爹爹,别说这些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你也不要放弃。”   宋侯爷只当她还是不愿嫁裴孤锦,劝道:“其实抛开身份,抛开他做事手段,裴孤锦还是不错的。长相好本事大不说,重点是迷恋你,也堪为良人……”   他的话忽然顿住,神色有些尴尬:“裴大人。”   宋云桑身体也是一僵,转身看去,果然见到裴孤锦正立在不远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神色倒是如常,朝着宋侯爷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   宋侯爷便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宋云桑依依不舍与爹爹告别,红着眼跟上了裴孤锦。两人一前一后行过一段路,宋云桑低低开口道:“裴大人,你能给我句准话吗?我爹爹他,到底还有没有希望出狱?”   裴孤锦没有回头,声音漠然传来:“有希望又如何?没希望又如何?难道没希望,你便会安心等着?”   他还是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宋云桑以为昨夜过后,她会羞愤交加,再不敢勾引裴孤锦。可清楚爹爹的困境后,她却发现,原来她能做的远远更多。宋云桑快走几步,抓住了裴孤锦的手:“大人且等等。”   裴孤锦几乎是立刻抽出了手:“有话说话!”   宋云桑仰头靠近,几近急迫问:“大人曾说过,只有太子重获圣宠从旁协助,你才有可能救爹爹。你是有办法救我爹爹的,是吧?”   裴孤锦冷冷道:“宋小姐不要误会。或许当时裴某没说清楚,你爹爹这案子要不要审理,怎么审理,都取决于圣上的命令。圣上让我彻查,我便去彻查,你爹爹若是无辜,我自会还他清白。这可不是我能有办法的。”   这真是个无懈可击的推辞。宋云桑没混过官场,当时便愣在了那。裴孤锦又朝前行,宋云桑回过神,追了上去:“裴大人!”她鼓足勇气:“你……你可听到了我爹爹说的话?”   裴孤锦脚步不停,根本不给反应。宋云桑小跑着追上他:“爹爹同意我嫁给你了。”   裴孤锦一声嗤笑:“那又如何……”   他的话被打断,因为宋云桑在他说出拒绝之前,扑入了他怀里!她紧紧抱住他,闭眼不管不顾道:“裴大人,其实、其实我喜欢你!之前那都是爹爹他不同意我嫁你!你是锦衣卫,他是清流,我只能管住我的心意。可现下爹爹也松口了……”   宋云桑昨夜便好好思考过,既然裴孤锦女人太多,她的身体不够诱惑,那不如换个思路,谈谈感情。宋云桑鼓起勇气表白:“我好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感觉裴孤锦身体僵住,半响,双手用力抓住了她胳膊!宋云桑以为他又要将她扯下来了——或许是她的演技太拙劣,或许是她的爱慕太突然不可信。她拼命往裴孤锦怀里钻:“别,别!别拒绝我!求你了,你就再喜欢我一次吧!”   她感觉裴孤锦的手僵在她的胳膊上,迟迟没了动作,心中生出希望。可下一秒,裴孤锦还是将她从身上扯了下来。宋云桑心都凉了,却见裴孤锦背过身,泄愤一般,双手朝牢门狠狠一砸!   铁质栏杆“哐啷”一声重响,在空荡的二层回荡。宋云桑被这惊雷般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低低一声呜咽。裴孤锦抓住栏杆背对着她,看不见脸色,可手背却是青筋暴起。男人气场太过可怖,宋云桑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倒拔起那栏杆,将她砸成肉泥。   宋云桑捂住嘴,克制着不要发出声音。却见裴孤锦转过身来,双眼赤红看她,扯着唇露出了一个笑:“好,你喜欢我是吧?”   他看起来像是气疯了,可嘴角的确是上扬的。那笑容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扭曲。宋云桑连退两步,颤声不敢答:“我、我……”   裴孤锦却没等她的回答:“好,好。”他偏头闭眼,片刻睁眼,咬牙道:“可巧了。昨夜我娘才在府里发了脾气,逼我带个好姑娘回去。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吧?行,你跟我回府,假装我相好。”   宋云桑眼中含泪发抖:“假、假装?”   裴孤锦恶狠狠逼近一步:“怎么,宋小姐不愿意?”   宋云桑连退几步,背贴上了墙壁:“愿意,我愿意……”   她的一退再退似乎刺激了裴孤锦。男人猛然逼近,将她桎梏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他俯身低头,逼在她面前寸许,一字一句道:“让我看看……你是怎样喜欢我。”   墙壁被打得重重震了震,宋云桑眼睫也跟着颤了颤。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终是支撑不住,滑落了脸庞。仿佛被按下了休止符,裴孤锦粗重的喘息便是一顿。男人本能抬手,想去抹她的眼泪,可那手抬到一半,却又定住,缩了回去。   裴孤锦退开,立在几步远处,安静不再出声。可宋云桑眼泪一旦开了闸,就没那么快停。她泪水湿了脸,却还害怕不敢呜咽出声。   宋云桑也不知道裴孤锦站在一旁看她做什么。可能觉得她要求太多,又可能是嫌她烦,总归她能猜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宋云桑甚至怀疑裴孤锦会改主意——他可能都不想将她带回府了,他想就地将她和爹爹关在一起。   裴孤锦脸色便在宋云桑的眼泪中,越来越僵。宋云桑终于克制不住抽噎出声时,他焦躁开了口:“宋侯爷出事当晚,我便和圣上提请,前往闵浙查探受贿之事。可圣上对你爹爹心存不满,不肯答应。只有太子重获圣心,劝得圣上同意查案,我才有可能救你爹爹。”   宋云桑哭声顿住,怔怔抬头。裴孤锦怎么……忽然就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不仅是告诉了她他需要太子做什么,甚至清楚表态他有可能救她爹爹。   裴孤锦对上宋云桑的茫然目光,便又露出了不耐神色。却是压着声音,仿佛怕刺激了她一般道:“告诉你这些,便算是你入府假装我相好的报酬。你现下就回去收拾收拾,今日傍晚,我来接你。” 第二十九章   宋云桑回到府中, 慢慢缓过了神。她得住去裴孤锦家了。既然是为了敷衍裴老夫人,那约莫是要假装成侍妾或者通房。若是搁在之前,宋云桑一定无法接受这种“折辱”, 可如今她想开了, 心情倒十分平和。   除去身份问题,入裴府还是好处多多的, 至少她能和裴孤锦日夜相对了,这对她来说便是机会。宋云桑初步拟定了个计划。裴孤锦的娘亲中意她, 她入府后, 首先便是要尽快和老夫人搞好关系。其次要努力向裴孤锦表达爱意,或许就能讨了裴大人欢心。至于后院那三十个女人,有空她可以去拜访下,了解下裴孤锦为什么会看上她们,择其善者而从之。   正谋划间, 她忽然想起了今日牢房外, 裴孤锦忽然顿住的粗重喘息。宋云桑困惑皱了皱眉。如果她的感觉没错,裴孤锦当时正处于爆发边缘, 可是发生了什么, 让他生生压住了自己的火气。   所以,发生了什么?宋云桑仔细回忆,却只能记起自己当时被吓哭了。曾经的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宋云桑忍不住想:难道裴孤锦改变态度……真是因为他怕女人哭?   宋云桑将裴孤锦几次态度突然转变的经过在脑中过了一遍, 竟是意外发现,那几次她的确是都哭了。最开始,他想拿走他的玉佩,可看到她眼眶含泪,他便只是威胁她不许弄丢。后来他逼她喝酒, 不然就要赶她走,她哭了,他便再没提这事。他要软禁侯府所有人,她哭着说自己难过,他便应了她一个愿望。昨日她引诱他,他都已经走远了,可她哭了,他便去而复返……   宋云桑有些糊涂了。其实这么推测起来,每件事情都能圆得过去,且在此之前,裴孤锦也是不乐意看到她哭的。但宋云桑觉得裴指挥使有这么个弱点也太匪夷所思,便也不敢太过相信。她只是将这事暗暗记在了心里,打算往后碰到困境时,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   她将行李收拾好,又将侯府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便到了傍晚。裴府果然来马车了,却只是管家,说会来接她的裴孤锦并没出现。管家恭敬行礼:“宋小姐,裴大人有急事出外,让我来接您过去。”   裴孤锦竟然出外了。也不知是什么急事,都没带上她。宋云桑有些担忧,可想到她一会正好可以去拜见老夫人,又振作了。她带着丫鬟嬷嬷到了裴府。她的住所是个独立院落,管家朝她道:“宋小姐,这间院子是大人指给你住的,你且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便是。”   宋云桑四下打量。院子挺大,屋子有六间房,收拾得十分干净。角落开着梅花,院中还有许多花草树木。令她意外的是房中摆设,并不似裴孤锦一贯的金光闪闪,倒是十分低调精致,别有种清雅。   这种风格,裴孤锦定是不喜的。想来也是因此,他才会将这院子给她,倒正投了她所好。宋云桑对管家道:“谢谢,都很周全了。却不知老夫人住在哪里?一会我想去拜见她老人家。”   管家躬身:“老夫人住在西厢房。可她一向睡得早,现下已是歇下了。”   宋云桑怔了怔,现下才刚酉时,裴老夫人睡得这般早?她只得道:“那我先不打搅她了。”   裴孤锦不在府上,裴老夫人又睡了,宋云桑想了想,觉得还是别浪费时间,先去拜访下其他女人。宋云桑问了管家信息,又让秋眠准备了些首饰,敲响了隔壁院子的门。   一个容貌平平的女子开了门。她有些意外打量宋云桑,很快变了脸色:“请问你是?”   宋云桑也不懂她为什么会变了脸色,只是礼貌道:“我是今日刚进府的宋云桑,住在隔壁,特来拜访佟姨娘,麻烦你通传一声。”   那女子紧张握住双手,谦卑道:“宋小姐,我就是佟姨娘。”   宋云桑微讶,她看这人的气度容貌,还以为是丫鬟。宋云桑连忙道:“对不住,是我眼拙,请不要放在心上。”   佟姨娘比她更惶恐,躬身道:“不不,都怪我,让你误会了。”她退开一步:“宋小姐请进。”   宋云桑跟着佟姨娘进了院。这院子比她的院子小太多了,屋中也只有一厅堂两间卧房。出乎宋云桑意料的,这里竟没个丫鬟,佟姨娘亲自为她泡茶。宋云桑看着,心中惊讶:京城传言裴孤锦爱财,现下看来果不其然。佟姨娘一定是位不得宠的妾室,而裴孤锦竟然都没舍得给她配丫鬟。   宋云桑有些同情,却见一旁卧房中行出了一名女子,容貌却是上佳。那美人巧笑唤道:“佟姐姐,什么人来啦?”   佟姨娘先是谦和朝宋云桑介绍:“这位是婉姨娘。”这才朝婉姨娘道:“这位是今日刚来的宋小姐。”   她对那婉姨娘的态度和对宋云桑的态度明显不同。对宋云桑,她几乎能称得上恭敬了,对婉姨娘却是有些严厉,倒好像……她是这人的教习一般。婉姨娘笑嘻嘻迎上前:“哇!宋小姐?你可是宋侯爷的女儿?!”她口中啧啧称赞:“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果然是品貌不凡!”   宋云桑正待客套两句,那婉姨娘又吃吃笑了:“我都听说啦!你那侯爷爹爹下昭狱了。那你现下进府,是给裴大人做妻的吗?”   宋云桑脸色一僵。她若做妻,能这么傍晚偷偷摸摸进府?婉姨娘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这是故意在戳她伤疤呢。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佟姨娘抬手,狠狠一耳光扇去:“放肆!你现下立刻回屋,没我允许不得出来!”   婉姨娘捂住被打红的脸,愤恨看佟姨娘一眼,却不敢与她争吵,还真进了屋。佟姨娘显然很慌,急急朝宋云桑解释:“宋小姐,婉姨娘是别家专门养的歌女,好容易送给了裴大人。她眼皮浅不会说话,你不要介意。”   宋云桑都呆了!她知道后宫里有高低尊卑之分,可裴孤锦这里也有吗?佟姨娘竟然能随意掌掴婉姨娘!而漂亮的婉姨娘竟然丝毫不敢反抗!   佟姨娘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宠妾!如此相貌,却能得裴孤锦喜欢,只能说裴孤锦果然不看重美色!至于她为何没有丫鬟伺候,想来是裴孤锦太吝啬了,可能所有姨娘都没配丫鬟。   宋云桑有心想向佟姨娘取取经,了解下裴孤锦到底看重她什么,却又怕佟姨娘一言不合也掌掴她。她勉强一笑,拿过秋眠手中的小盒,打开送至佟姨娘面前:“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佟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挑。”   佟姨娘一惊,连连摆手:“不,不,宋小姐,我不能收。”   宋云桑以为她是客气,自己挑了个玉镯:“这和田玉玉色温润,和姐姐的气质很搭,便送给佟姐姐了。”   佟姨娘几乎是诚惶诚恐了,仿佛下一秒就能给宋云桑跪下:“不,不,我真不能收。宋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这模样,宋云桑都有点慌了。佟姨娘为什么这么怕?她不敢收她的礼物,难道……裴孤锦禁止他的妾室之间互相收送礼物,违者重罚?   正僵持间,有脚步声急急传来。一名家丁气喘吁吁跑来:“宋小姐,佟姨娘!裴大人回府了,召集诸位姨娘一起去大厅。”   宋云桑赶紧过去。遥遥便见厅堂之中,乌泱泱一堆女人沉默站在长桌两侧。长桌上首,赫然坐着一身便衣的裴孤锦。   宋云桑行入,打量着屋中的女人们。她发现裴孤锦的喜好……真的不可捉摸。这些女人当中,至少有大半毫无姿色可言,有好几人甚至可以说是貌若无盐,人老珠黄。可若说裴孤锦不在意容貌,又有几人长相出挑,姿容妩媚动人。还有数人气质十分……奇特,宋云桑有种感觉,这几人下一秒就能给她抛个媚眼儿,再唱一首小曲。   女人们看她的目光也各不相同。一些人十分谨慎,看了她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另几人倒是有正常反应,就好像看到了强劲竞争对手,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艳与忌惮。那几个气质独特的女人就耐人寻味了。她们的目光中多是单纯的好奇,甚至有一两人丝毫不惧裴孤锦冷厉气场,笑意盈盈仿佛她们只是在吃瓜看戏。   这真是……真是复杂的一个后院。宋云桑下了论断,收回目光,朝着裴孤锦行礼:“裴大人。”   裴孤锦凉凉一扯嘴角:“宋小姐好雅兴。天都黑了,也拦不住你东奔西跑的心。”   宋云桑心中咯噔一下。她不过去佟姨娘那坐了片刻,怎么就被刚回府的裴孤锦知道了?这也罢了,看他那说辞,似乎并不喜欢她和其他女人接触。   宋云桑柔顺道:“见时辰尚早,便去隔壁佟姐姐那坐了坐,并没有东奔西跑。”   裴孤锦目光转向秋眠:“那她手里拿着什么?”   宋云桑被噎住。失策……罪证忘记放下了。宋云桑总不能说那些首饰都是送给佟姨娘的,只得低头承认了:“是给各位姐妹准备的一点见面礼。我只是想见见大家,又觉得初见空手不大好……”   婉姨娘脸还留着红指印,可看到宋云桑被裴孤锦当众指责,便幸灾乐祸了。却不料,裴孤锦转向围观众人,神色忽然阴森,比方才更凶煞可怖:“你们既是在我裴府,便要老实听话。不该想的东西别想,不该做的事别做。”男人扫视一圈,与其说是在警告宋云桑,倒更像是在警告其余人:“诸位也知道我的身份,别惹我不开心。我心情不好时,可不会管你们是不是女人。”   宋云桑低着头,倒没看到裴孤锦神色,只能听见他冷声命令:“谁都不许拿她东西!”   宋云桑这才抬头,看向佟姨娘。佟姨娘脸都是白的,绞着手的模样看着十分可怜。无怪这人不敢拿她东西,原来是清楚裴孤锦的规矩。倒是她冒冒失失,给人添麻烦了。   ——可是,这都是什么破规矩。裴孤锦自己吝啬舍不得赏人东西,还不让旁人互相送点礼物?同在一个府里,他还不让她和其他人搞好关系了?   宋云桑无法,只得道歉道:“对不住,裴大人。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往后不会了。”   她看这阵仗,以为裴孤锦要好好收拾她了,却不料男人只是一声轻哼:“既是想见大家,那现下便一起见了吧,往后不得乱跑乱逛。”他随意倚在椅上,示意众人道:“你们,都自己介绍一下。”   最靠近他身旁那女子便谦卑开口了:“宋小姐好。我是韩姨娘,今年十八。”   第二位接着道:“宋小姐好。我是柳姨娘,今年二十。”   其余人接下去:“我是静姨娘。”“我是淑姨娘。”“我是梅姨娘。”   ……   一群人自我介绍完毕。千篇一律的介绍词,千篇一律的自称,其中一些人就连服装的颜色款式都一模一样,就好似统一采购发放一般。宋云桑有点懵。她的第一反应是:糟了,人太多又没有辨识度,她一下记不住。第二反应是:等等,这总人数怎么不对?   宋云桑决定问清楚:“这里怎么只有二十八人?”   她以为会有人告诉她,哪两位姨娘有事没来,她往后也好留个心。却不料裴孤锦好整以暇端起了桌上茶盏:“哦,你说另外两人啊。”他慢条斯理道:“她们不守规矩,正巧花园桃花长得不好,便拿去做花肥了。”   偌大的厅堂陷入了诡异安静,一时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宋云桑腿都软了。   ——好、好残忍!好歹是自己的女人,裴孤锦竟然说杀就杀了!还拿去做花园花肥!裴孤锦真是、真是太残忍无情了!   宋云桑只觉自己进了虎穴狼窝,且十分怀疑裴孤锦告诉她这个,是在杀鸡给猴看。她再不敢多问,打算乖乖介绍自己。可她发现了,这一屋子女人都自称姨娘。但她们不可能都是姨娘。妾室也分个三六九等,想来大家都这么自称,是裴孤锦有过吩咐。他肯定要求所有女人都自称姨娘。   宋云桑决定跟着改口。她实在不愿给她的姓氏抹黑,纠结片刻,在“云姨娘”和“桑姨娘”间选了“桑姨娘”。原因无他,之前裴孤锦喜欢叫她桑桑,宋云桑希望这个自称能让凶残的裴大人对她念一点旧情。她给众人见了个礼,也自我介绍道:“各位姐妹好,我是桑姨娘,今年十六。”   裴孤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宋云桑心慌意乱看去,便见裴孤锦端着茶水,显是呛到了。宋云桑以为这总该和自己没关系了,却不料裴孤锦顺了那口气,便重重一搁茶盏:“宋云桑,你怎么就成姨娘了?!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做姨娘?!”   裴孤锦要被宋云桑气死了!今日凌晨发现了刺客,他便决定将宋云桑接入府中,一则借此向尹思觉表明态度,二则他府中更安全。是以,听到宋云桑骗他说她喜欢他时,他虽然怒火中烧,却还是接了这台阶,就以娘亲逼婚为由,同意了将宋云桑接入府中。   可这么一来,他便得给自己安排三十个女人!裴孤锦此时方后悔,他怎么随口一说就是三十个。他若是说十个,也不至于现下这般操心。但话已出口不能更改,裴孤锦将宋云桑送回府后,便开始紧赶慢赶,给自己拼凑后院。   这些女人中,有十三人是他府上还看得过去的下人,知道他脾性,很懂规矩。其余下人实在没眼看,裴孤锦情急之下,跑去找魏兴借人。可魏兴比他还不讲究,府上甚至没有适龄的丫鬟。   魏兴得知了指挥使大人的古怪需求,沉思片刻,给出了意见:有人宴请宾客时,会花钱找青楼女人上门陪酒。既然能陪酒,那演个妾室,也定是可以的。   于是裴孤锦又去了青楼。演妾室不是难事,但裴孤锦挑剔。一则要找懂规矩知分寸的姑娘,不能给宋云桑添堵;二则要找底细清白的,不能给他惹事;三则要找带走也不会引人注意的,最好是过气的姑娘,这样才不容易暴露。这么跑了几家青楼,他好容易又找到了十人,日头就偏西了。   时间来不及了,可这才二十三人。裴孤锦急了。他先吩咐管家去接宋云桑,又考虑要不要降低要求,把府上几个三十岁的嬷嬷也算上。却在路上偶遇一位皇商,巴结着要给他送歌女。   这若是在以往,裴孤锦定是不会收的,现下却正好救了急。裴孤锦咬咬牙收了这五名歌女,天色便黑了。他也没时间再找人,急急回了府,开始给这些人立规矩。   一,口风要严,牢记她们是早就进了府的,进府时间是之前八年间。二,找她们就是让她们演戏,他不会真收了她们,不要有旁的心思。三,不能找宋云桑不痛快,谁敢让宋云桑不痛快,他就让她再也痛快不起来。   他府上的下人自然不用操心,青楼的姑娘是他亲自过目的,都是收钱办事封口,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最要注意的就是那五名歌女。他都没有好好查她们底细就让她们入了府,难保里面没个蠢货。于是,裴孤锦将五名歌女分给了五名得力手下,让她们管好这些人,佟姨娘和婉姨娘便这样住在了一起。   训诫了女人,还得和仆役们说清楚宋云桑的喜好。这人向来娇气:睡眠浅,人声稍大些便会醒;口味刁,菜色清淡可口才吃得下去;畏寒怕冷,睡觉时地龙温度烧低了就容易生病。心里有事便睡不好,必须点安神香助眠……   好容易立了规矩,裴孤锦还琢磨着怎么再立立威,宋云桑却到了。裴孤锦只得消了心思,让所有女人立刻就位。他知道宋云桑第一个便会来纠缠他,直接让管家说自己不在。又猜到宋云桑第二个便会去纠缠他所谓的娘亲,特意叮嘱管家,就说老夫人已经睡下。   手忙脚乱了一天,裴大人终于功成身退。可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到了宋云桑去拜访其他女人的消息!   裴孤锦顿觉一口气梗在胸口!后院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宋云桑初来乍到,就该安分守己,以不变应万变。可她倒好,刚落脚就到处逛,这般招摇!所幸他这后院是假的,若是真的,那还了得!   裴孤锦觉得,宋云桑这种人若是进了他爹的后院,一定没几年就被人害死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裴孤锦不敢让她和其他女人相处,一则怕她被人欺负了去,二则怕她发现了什么。于是他急召所有人来大厅——她既然想见大家,那还是在有他的情况下见不容易出问题,他也正好再警告那些女人几句。   至于那些甲姨娘乙姨娘,他只是为了省事,这才统一了称呼,却不料宋云桑竟然自个加入了阵营!裴孤锦听到那自称,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心口:她竟然自称姨娘?!上辈子他将她捧到了天上,这辈子她竟敢作践自己,做什么姨娘!   裴孤锦恼火道:“宋小姐,麻烦你弄清自己的身份!我将你接入府中,可不是让你做姨娘的!”   宋云桑不解看他。她当然知道裴孤锦是为何将她接入府,她这不是正配合做表面功夫,假装自己是姨娘,帮他应付他娘亲么?他这么大声说出真相,自个拆了自个的台……真的好吗?   宋云桑小心试探道:“是,奴婢知错了?”   “哗啦”一声,裴孤锦砸碎了茶盏!他猛然站起:“再让我听到那两个字……”他顿住,脸色变幻,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就把你们全做花肥!”   四周皆静,宋云桑一个哆嗦。她不明白裴孤锦到底在气什么,可他看起来被气到都失智了。不然她自称“奴婢”,他为何要迁怒旁人,把其余人一起威胁了?   宋云桑不敢再说话。一室安静中,却有个女人轻笑出声:“裴大人,何必生气。”   宋云桑抬头看去,便见婉姨娘行出了人群,袅袅婷婷行到了裴孤锦身前。   宋云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婉姨娘说话时,裴孤锦的面部线条有一瞬间的凌厉。可她再看去,裴孤锦面色只是冷冷,仿佛那凌厉是她花了眼。   婉姨娘的声音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裴大人若是气坏了身子,婉儿可是要心疼的。桑桑妹妹也是初来乍到不懂事,我愿意帮大人分忧,教教她规矩。”   裴孤锦目光一凝:“我看你才要学学规矩。”   男人神色冷厉,婉姨娘却毫不介意,娇笑道:“婉儿愿意学,还请大人教教我。”   她想去拉裴孤锦的手,裴孤锦一侧身,婉姨娘便拉了个空。男人一声冷笑:“行,你跟我来。”   他大步行出了厅堂。婉姨娘大喜,得意暼宋云桑一眼,急急跟上。却不料裴孤锦在花园里就停了步,直接吩咐下人:“来人,把她送还王公子。”   下人们就要上前。婉姨娘大惊!几步扑到裴孤锦身前跪下,哀求道:“大人,婉儿做错了什么吗,你要赶婉儿走!求你给婉儿一次机会服侍你吧!”   裴孤锦嫌恶道:“我真是不明白了。你也见过宋云桑,按说应该自惭形秽。我连她都没碰,你觉得你哪里比她强?”   婉姨娘梨花带雨道:“我自是有比她强的地方。何止是比她强,我敢说大人后院里,这本事无人能及。大人一试便知……”   裴孤锦打断:“你说得对。你蠢得无人能及。”   婉姨娘:“……”   婉姨娘只觉大事不妙。裴孤锦看起来,是真对她毫无兴趣。何止毫无兴趣,他还真觉得她蠢,并且真心疑惑她在见到宋云桑后,为何没有自惭形秽到不敢出门。   婉姨娘慌了:“大人,宋云桑美则美矣,却不知情识趣。大人便是要了她,也总会有腻的时候,不如换换口味……”   裴孤锦瞬间沉了脸:“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她品头论足!”他朝下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个蠢女人给我拖出去!告诉王公子,如此艳福,裴某消受不起!”   宋云桑第二天起床,便听到了婉姨娘因为不听话,被裴孤锦做了花肥的消息。宋云桑刚起床身子本来就凉,现下更是心都凉了。她问秋眠:“怎么个不听话法?昨夜她不是挺得裴孤锦喜欢么?”   秋眠悄声对她道:“听说是裴大人突然有事,让她离开,她却不听话,纠缠着裴大人不放。裴大人一怒之下就让人打死了她,那惨叫声,整个裴府都听见了!”   宋云桑紧张又惧怕:“那我怎么没听见?你听见了吗?”   秋眠摇头,也很慌:“许是我们离得远吧。可这事是管家一早过来告诉我们的,定是错不了。管家还说,让我们引以为戒,往后安分守己。”   这还特意来警告她……宋云桑犯愁道:“可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宋云桑着急打听消息。太子之事前日便该有了进展,可她爬床失败,导致裴孤锦现下都还没告诉她情况。宋云桑思来想去,还是洗漱起身,去找裴孤锦。   朝阳初升,裴孤锦正在练武场上练剑,身影伴着道道寒芒。宋云桑不敢靠近,就站在远处等着。她以为要等很久,却不料一套剑法没走完,裴孤锦突然收了势,森森朝她喝道:“你站那干嘛!”   宋云桑只得硬着头皮行上前。她还记得她是要以情动人的,自是要不失时机向裴孤锦表白爱慕:“晨起散步,无意路过此处,见到大人练剑,为大人英姿折服,忍不住驻足观看。”   裴孤锦正背对着她摆放兵器,闻言一声嗤笑:“撒谎。你明明讨厌舞刀弄棒,觉得野蛮。”   宋云桑被道破了真心,十分尴尬。她并不记得她对裴孤锦说过这种话,可这的确是她一贯所想,裴孤锦许是从别处打探到了也不一定。宋云桑连忙解释:“大人有所不知,我之前的确是这般想的。可那是之前。邻县那夜,我见到大人以一敌三,制服三名刺客也不过须臾,着实震惊。大人强悍至此,我、我当时便怦然心动……”   裴孤锦转过身来。暮冬的天,他只穿着一件短打,半敞的胸膛上一层薄汗,强劲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宋云桑对个正着,脸腾地就红了,倒是与她这番表白很搭:“自此心中爱慕,对、对大人念念不忘……”   裴孤锦盯着她,半响,神色不明一笑:“……喜欢我。”   宋云桑一怔。裴孤锦这话并不是问句,却也不是嘲讽,听起来倒像是感情复杂的陈述。宋云桑实在不明白裴孤锦这话是何意,男人却已敛了情绪,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早就喜欢我吗?只是因为爹爹不允,才隐藏了自己的心意。怎么就变成了那夜才对我念念不忘?”   这回,宋云桑耳朵都红了。这人……做什么这么较真啊!她讷讷道:“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对大人念念不忘,之后就更对大人念念不忘……”   裴孤锦却懒得再听。他接过家丁送上的干净衣裳披上,转身就走。宋云桑也不料自己一开场就搞砸了,有些恼自己,却还是追了上去:“裴大人,太子之案可有了进展?”   她还怕裴孤锦不回答,又给她几句冷嘲热讽,却不料裴孤锦语调无波道:“前天我进宫,圣上得到消息大怒,心寒不愿亲自处理,将太子、淑妃和杨都督交于大理寺三司会审,时间就定在后日。”   他站定,转头看宋云桑:“我现下没什么能做的,也只能等消息。这几天我哪都不去,就打算找女人好好快活,你没事不要来烦我。”   宋云桑心思飞转。三司会审的话,裴孤锦的确没什么能做的。黄思妍和太子.党那边也定会好好处理,她没什么好操心的。就这么一分神,她差点就要答应裴孤锦的话了,所幸最终反应过来。宋云桑磕巴道:“大人,快活的事,你、你不如找我?”   裴孤锦突然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懂不懂规矩?后院不得争宠!我要找谁,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宋云桑被规矩二字压住了。想到早上管家才说过要“安分守己”,宋云桑没敢再纠缠,只是小心翼翼道:“那我一会可以去拜见老夫人吗?”   裴孤锦板着脸,沉默了。宋云桑等了等,也没等到他松口。她以为裴孤锦这都不许,十分不解:“大人不是说,让我入府就是为了敷衍你娘亲吗?你若不让我去见她,让我入府岂不是没了意义?”   裴孤锦这才开口道:“你想去便去,我不管这个。”冷冷离去。   宋云桑得了这许可,这才去拜见裴老夫人。裴老夫人约莫50岁,看上去并不像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双眼浑浊双手粗糙,倒像个长期干粗活的仆役。可宋云桑对裴孤锦的家庭并不了解,猜测老太太许是年轻时生活艰难,到儿子长大后才开始享福,这倒也说得过去。   裴老夫人果然十分喜欢她,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下看了又看,赞叹道:“宋小姐果真是个仙人儿。”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吊坠,放在宋云桑手心:“这是我成婚时的嫁妆,送给你。”   宋云桑连忙道谢。她戴上玉坠,却发现这玉成色并不好,做工也十分粗糙,看着都有些劣质了,一时疑惑。可想到裴老夫人成婚时可能家境贫寒,宋云桑又释然。   她也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便陪老夫人坐下,开始说话。宋云桑本以为裴老夫人这么着急逼裴孤锦娶妻,定是会和她谈到婚嫁,她或许便能以此突破。却不料,裴老夫人的话题始终只是围绕宋家和她的生活。宋云桑陪着她聊了半个时辰,直到裴老夫人说身子乏了要小憩,也没听她提一句裴孤锦的事。   宋云桑告辞离开,心事重重。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怀疑是不是裴老夫人看到她本人后,并不满意。宋云桑实在不放心,遂折返打算偷偷看看裴老夫人到底有没有歇息。如果没有,那裴老夫人定是不满意她,找个理由支开她而已。却不料行到裴老夫人院外,竟是撞上了从另一头走来的裴孤锦。   宋云桑十分意外:“裴大人。”她左右看看,没见到裴孤锦带着女人,奇道:“大人准备去见老夫人?你不是说要去找女人吗?”   裴孤锦神情一言难尽。他担心老嬷嬷这边出纰漏,自然要第一时间过来问问情况。怎料宋云桑竟会掉头回来……   裴孤锦正不知如何解释,目光却落在宋云桑身后,面色恢复如常。他一抬手:“蓉姨娘,过来。”   宋云桑扭头看去,便见不远处小路上,一个女子似乎正好路过。那女人听唤行了过来,朝着裴孤锦行礼,又微笑对宋云桑道:“宋小姐。”   宋云桑愣住。这个女人……不是烟姨娘吗?昨夜二十八个女人都做了介绍,她的确有些分不清。可这人是其中长相最出挑的一个,是以宋云桑记住了她是烟姨娘。只是,裴孤锦怎么唤她蓉姨娘?   裴孤锦却对烟姨娘道:“蓉儿,你怎么在这?让我好找。”他沉声朝宋云桑道:“我是来找我宠妾的。”   烟姨娘没有在意裴孤锦错唤了她名字,只是柔和一笑:“妾身闲来无事,便在花园中四处逛逛,不知道大人在找我,还请大人莫怪。”   裴孤锦十分满意此人上道:“无事,是我突然心血来潮,怎能怪蓉儿。”   宋云桑疑惑看着一问一答的两人,实在忍不住了:“裴大人,她……”   裴孤锦冷傲扫她一眼:“我要带蓉儿回屋了,宋小姐没什么事,不要挡路。”   “可是,”宋云桑指着烟姨娘:“大人,她是烟姨娘,不是蓉姨娘啊。”   裴孤锦脸色便是一僵。宋云桑见了,着实惊了一惊:这副表情,裴孤锦明显就是搞错了啊!这,就这……这还宠妾?他都搞不清宠妾名字啊!   宋云桑怀疑盯着裴孤锦。裴孤锦被她看恼了,正待开口,却听那烟姨娘温和道:“宋小姐有所不知,我本名杜如烟,小名蓉儿。裴大人只是习惯叫我的小名,顺口便说成了蓉姨娘。”   嗯?是这样吗?烟姨娘神色一派真诚坦然,宋云桑有些信了。裴孤锦见状正色道:“无错,就是这样。”又板了脸,反过来质问宋云桑:“何况我叫她什么,轮得到你管?”   宋云桑便垂头不敢吭声了。裴孤锦这才带着烟姨娘离开。可三人说话惊动了裴老夫人院中的丫鬟,丫鬟出来看见宋云桑,奇怪问:“宋小姐,你还在?可是还有什么事找老夫人?”   宋云桑没法偷看了,只得答了句“没有”,朝自己院落行去。走到一半,却看到花园小亭中,有七八个女人正在晒太阳。其中一黄衫女子还朝宋云桑挥手:“宋小姐!这里!”   宋云桑站定看去,便见到了八位姨娘。好巧不巧,还都是那些气质独特的。那黄衫女子挥手时,模样真真像极了青楼里揽客的姑娘。宋云桑一时立在那,不知该不该上前。   那黄衫女子见她不来,却跑了上前,笑眯眯朝她道:“宋小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月月啊!”   宋云桑仔细看她,讶然张大了嘴:“月姨娘……月月?”   竟然是旧识!竟然……真是青楼姑娘!   犹记两年前,某日宋云桑去黄思妍府上玩。下马车时,撞上了一位伤痕累累的姑娘。姑娘自称是来府上作陪的青楼女,碰上了狠毒的公子,再不逃就没命了。她求宋云桑救她,宋云桑见她伤痕不做假,一时心软便将她藏在了马车里,带出了侯府。她只是顺手行善,那姑娘也因着自己身份,再没打搅过她,可之后她时不时就能收到这姑娘的礼物,有时是一篮子鸡蛋,有时是一盆漂亮的花……   这位姑娘便是月月。相比两年前,她胖了许多,原本削尖的脸蛋成了大圆盘。宋云桑惊讶询问:“你什么时候来裴大人府上的?”   月月眨眨眼,含混道:“就这两年吧。”   宋云桑没觉察不妥,又指着她身后的另外七位姨娘:“她们的身份……也和你一样?”   月月毫不避讳:“是呀,除了她们还有另外两人,贪懒没起床呢。”   宋云桑惊了:所以,裴孤锦后院竟有十个青楼女人!   宋云桑又弄不懂裴孤锦了。她以为裴孤锦是更喜欢谈感情,或是说喜欢被女人追捧的。可去青楼的男人,却多数贪欢。正巧月月热情邀请宋云桑去亭中坐一坐,宋云桑应了好,就打算问一问她们与裴孤锦的故事。有月月这种记怀恩情的人在,宋云桑觉得自己打探到消息的可能性很大。   众人在亭中入座,宋云桑切入了主题:“我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裴大人喜好。就想问一问各位姐姐,裴大人都是因为什么原因看中你们,才将你们接入府中的?”   姨娘们互望,神情是宋云桑形容不出的古怪。没人答话,月月见了,朝宋云桑打哈哈道:“她们可能有所顾忌。宋小姐,你且等等,让我和她们说说。”   宋云桑应好,月月便领着另外七人出了小亭。宋云桑理解这些姨娘们的顾虑,毕竟大家明面上算竞争对手,那些压箱底讨好人的法子,谁也不可能就这么兜出去。却不知道小亭外,“姨娘”们正在七嘴八舌小声谈论她。   其中一人道:“裴大人搞什么啊?他把我们买回来,明显就是为了骗这个宋小姐吧?这般兴师动众,肯定是心尖上独一块了,怎么她反而问裴大人为何看中我们?”   另一人道:“这问题却要我们如何回答?裴大人又不许我们说出真相。那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如果不小心说错了话,他还不得杀了我们做花肥?”   其余人附和:“是呀,她想知道裴大人喜好,直接去问裴大人不好吗,找我们做什么?”   月月打断众人的议论,小声道:“我猜这两人啊,是正在闹矛盾呢。夫妻吵架嘛,做什么都是情趣,我们也不用太担心,随便说些什么对付过去。等他们重归于好,裴大人难道还会记怀这些小事?”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点头。却又问:“那我们说什么啊?”   月月想了想,十分通透一摆手:“这些情情爱爱,也不过如此。就说说你们以往最得恩客喜欢的手段吧!”   众人应好,又感叹:“这有权有势的人果然会玩,情趣也折腾的不一般!”   商量妥当,众人回了小亭。月月首先为大家做示范:“裴大人看中我,是因为我不怕打。”   宋云桑不明白:“什么?”她思量片刻,以为自己懂了月月的意思:“难道是你特别勇敢?挨打时都不哭不喊吗?”   宋云桑有些愁苦咬了咬唇。她怕疼,又容易哭,这个美好品质她怕是学不到了。不料月月却吃吃笑道:“什么啊!”   她指着自己:“宋小姐,你看我,长得又不漂亮,身材又不好,为何两年前能被黄侯爷家请去陪客?便是因为有些公子喜好特殊,最爱在床上打人。一些人用鞭子,一些人用手,还有些用小刀蜡烛!大部分姑娘都怕疼受不了,我却耐折腾。两年前你碰到我那次,是那人实在过分,我这才逃跑。”   宋云桑先是呆住,而后脸都白了!她感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得到不得了的消息!裴孤锦……他是个暴力狂!   啊啊啊!这真的太可怕了!宋云桑汗毛倒竖,惊得呼吸都不畅了。她觉得这个她绝对不行!裴孤锦又高又大,力气惊人,他打她一耳光,她都会死的!   宋云桑哆嗦着唇道:“裴孤锦……裴大人,他经常打你吗?”   月月见她脸色,知道吓着她了,连忙试图挽回些许:“不会不会,他就是一时好奇嘛。”   她将第二位“姨娘”推上去。那姑娘道:“裴大人看中我,是因为我花样多。”   若是往常,宋云桑定会以为这花样,是生活中的各种新意了。可有了月月的事在前,她都不敢再往正常方向想:“这位姐姐、能仔细说一说吗?”   那姑娘耐心解释:“我的身体特别柔韧,可以做各种动作。很多女人床上做不到的动作,我都可以顺利完成。你看,就比如这样,”她掀起裙子,现场来了个高抬腿,稳稳站立。又直直俯身手掌撑地,将腿劈叉得更开。然后她自腿下探出张脸,笑盈盈朝宋云桑道:“男人嘛,总是一个姿势容易厌烦。我就不一样了。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我摆不出的姿势。”   宋云桑脸色煞白连退两步,莫名觉得腿根那儿好疼!她自觉身体也算柔韧了,可那姑娘的姿势,她却是不可能摆出来的。月月在旁察言观色,又将那姑娘拉起来:“哎行了,你可真是,到哪里都爱炫耀!快,下一个!”   又有一个“姨娘”上前:“宋小姐,我擅长这个。”她将嘴张成个圆形,指尖进出点了点,复又闭上:“明白吗?”   宋云桑眼前一黑。她艰难道:“还是……还是请姐姐说明白吧。”   那姑娘便笑开了:“任谁到了我这,不出一炷香,定能给他含出来!”   宋云桑摇摇欲坠!不行……这个也不行!让她做这种事,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宋云桑强撑着唤道:“还是、下一个吧……”   又有“姨娘”凑过来:“我的本事简单,是个小窍门。发现这秘诀还是个意外。那天一位公子来找我,先用东西弄我,弄完后就顺手丢在床上。结果办事时,他不小心坐在那东西上,当时声音就变了。我听着他似乎很喜欢啊,便试着帮他捅了捅。他自此便得了乐趣……”   宋云桑听到简单时,心里还有了些幻想,以为终于来了个她可以接受的。但听完这姑娘的话,宋云桑却再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她怀疑自己没听懂,可她似乎是听懂了。这女人的意思,难道是……裴孤锦喜欢别人捅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裴大人也离翻车更近了一步呢!   庆祝入V,截至11号,所有V章2分评论发红包~   接档文《与会读心的摄政王互穿后》求预收!   文案如下:   杜晓晓入睡后,时常会穿到摄政王顾重渊身上,因此知晓了这位大佬暴戾无常的秘密:他能听见旁人心声。   顾重渊事务繁忙,便是入夜也有公务。杜晓晓兢兢业业扮演好摄政王角色:知道了。下去吧。明日再奏!   因为知道了太多事,为了不被顾重渊灭口,杜晓晓每天三百六十度花式躲避与他见面。   然而还是没躲过。一次赏花宴上,她与顾重渊撞个正着。   杜晓晓:完球qaq。   顾重渊因为自身异能,二十年没睡过一次好觉,这段时间,却是意外熟睡了数次。   顾重渊先是疑惑,而后沉脸:听手下汇报,他昨夜还在府里散步。   正打算彻查,却在赏花宴上,碰到了个心中尖叫的姑娘。   杜姑娘: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大佬饶命!   顾重渊:呵呵:) 第三十章   宋云桑捂住脸, 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裴孤锦真是……真是太可怕了!她之前只当他花心残暴,却不料,他还猎奇!这、这幸好是之前她爬床没成功, 若是成功了, 她还有命在?怕是就得死在他的七十二般技艺上了吧!   原来几天前,李荣说的传言是真的……他说裴大人龙精虎猛, 许多青楼女子都吃不消他。当时宋云桑没听过这传言,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 当事人都现身说法了……   宋云桑只觉再待不下去一秒, 急急转身:“各位姐姐对不住……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办,今日便不陪各位姐姐了,改日再聚。”   她逃也似的跑出小亭,仿佛她不是要离开这些姨娘,而是要逃离变态的裴孤锦。饶是月月, 也发觉自己出了个馊主意。月月连忙去追:“哎哎, 宋小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得那样!裴大人他、他就是喜好收藏, 这才买了我们回来, 他自己并不爱好这些啊!”   宋云桑根本不信:“他不爱好,为何会买你们回来?”   月月急得抓耳挠腮:“哎,真的啊!他有没有碰过我们,我们还不清楚吗?他就是听说了觉得新奇, 把我们买回来收藏,就像……就像他喜欢收藏奇珍异宝一样!”   此话出口,月月想咬掉自己舌头!人老珠黄的青楼女子,和奇珍异宝,那能是一回事吗?却不料, 宋云桑还真停住了脚步。在宋云桑看来,裴孤锦收藏的那些金银珠宝,又丑又俗气,根本没有收藏价值。他连那些东西都能收藏,为什么不能收藏青楼女子?总归都是不可理喻啊。   这事虽然离谱,但相比裴大人喜欢被人捅……宋云桑觉得已经可以接受了!她点点头,努力平缓情绪:“原来是这样。”   月月意外蒙混过关,松一口气。她陪宋云桑回了小院,这才试探道:“宋小姐,你和裴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宋云桑看她一眼,有些犹豫。月月便笑了:“哎呀,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在青楼待了这些年,什么事没见过。和我说说吧,是不是吵架了?”   宋云桑决定听听月月的意见,毕竟多一个人多一条思路:“我爹爹被下了昭狱,情况不乐观。我想求裴大人帮忙,这才来了他府上。现下我想和他亲近些,可他却不肯碰我……”   月月不可思议,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什么?他竟然能忍住不碰你?”   宋云桑连忙示意她小声。月月想了想,却又自个明白了:“哎,没事!我教你几招,你别太端着了,也主动些。男人嘛,都是经不起撩拨的。”   宋云桑实在不好意思说她已经主动了,只是讷讷问:“那,应该如何主动呢?”   月月嘻嘻笑着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宋云桑先是瞪大了眼,而后羞红了脸,半响方神思恍惚道:“原来,主动是这般的……”   宋云桑觉得自己之前果然太傻了!看看人家青楼姑娘,还个个有特长呢。她说什么要勾引裴孤锦,却只会换一套透些的纱衣,然后抱住他哭。她若是裴孤锦,她也选别人啊。宋云桑感激朝月月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月月豪迈拍胸口:“客气什么,原本便是你先救了我的命!”   月月告辞后,宋云桑又整理了思路。她决定以黄思妍的方法布局,以情话动人,再以月月的方法相诱。如此周密计划,宋云桑自觉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她在院中准备一番,便到了天黑。秋眠去打探回来,告诉她裴大人屋中没旁人,宋云桑立时振作出发。   可她才行到院外,却遇见了烟姨娘。烟姨娘似乎是路过,见她出门,含笑招呼:“宋小姐,你这是去哪?”   宋云桑没有多想,答道:“我去裴大人那。”   烟姨娘又问:“是裴大人让你过去的吗?”   宋云桑心中一凛!她忽然反应过来,烟姨娘可是裴孤锦的宠妾!这人可能不是单纯路过,而是也打算去找裴孤锦的!   为顺利实现自己的计划,宋云桑决定撒谎:“无错,裴大人让我过去的。”   她有点心虚,有点羞愧。看看她,都学会争宠的小伎俩了。她怕烟姨娘会发现不对阻碍她,所幸烟姨娘并没在意,笑了笑道:“那宋小姐快去吧,莫要让裴大人久等了。”   宋云桑计谋得逞,赶紧离开。这回,她顺利来到了裴孤锦院中。裴孤锦正在厅堂书桌后看文书,宋云桑进屋,盈盈躬身:“裴大人。”   裴孤锦抬头,便见到了手中端着画轴的宋云桑,和后面捧着古筝的秋眠。阵仗有点大,裴孤锦隐隐觉得不好,沉着脸道:“你来干什么?”   秋眠将古筝放下,便退了出去。宋云桑给自己打气:她不能抹不开面子拖拖拉拉,不然,不准下一秒就有其他姨娘过来和她争抢了!   宋云桑拿了画轴上前,柔声道:“昨日在府上收拾东西,偶然发现了三个月前的画作,带来给大人看看。”   裴孤锦嗤道:“你画了什么,与我何干……”   他的话顿住,因为宋云桑不经他同意,轻巧将画轴放在书桌,展开了画卷。先入眼的是一个眼熟的男人,一身红衣在舞剑,是他自己。男人身旁又有一白衣女子,正一边抚琴,一边含情脉脉看着男人,便是宋云桑。背景是远山赤红的枫叶,和隐于山林间的寺庙——竟然是三个月前,他最后一次主动去见宋云桑的地方。   裴孤锦垂眸看着那画,心绪一时复杂。不得不说,宋云桑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寥寥笔墨,她将裴孤锦和她自己画得十分传神。可不一样的是,真正的宋云桑,不会用画中女子那般爱恋的眼神看他。   裴孤锦手指微动,想触碰那画中女子,却按捺住了。他握了拳,低低一笑:“这是你三个月前画的?”   宋云桑莫名从这笑声中,听出了几分自嘲。但自嘲是不可能的,裴孤锦一定是在嘲讽她。这画的确不是她三个月前画的,而是昨天画的。可这事裴孤锦也没法知道,宋云桑自是不会主动暴露。   宋云桑微倾着身,声音绵软:“是呀。当日和大人分别,心中一直记挂,便画了这幅画。大人看他们,一人舞剑,一人弹奏,是不是一对人间眷侣?”   裴孤锦深深吸气:“宋云桑,”他按了按眉心:“不必玩花样。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宋云桑因为紧张,眸中含着水汽,脸色泛着红,倒真像是对他一腔情谊:“我只是喜欢大人,想和大人多待会……”   裴孤锦厉声打断:“说实话!”   他又凶了。宋云桑被吓得身体轻颤了下。进展似乎不大顺利,可宋云桑不愿放弃:“今夜月色甚佳,大人若是无事,不如咱们便去院中舞剑弹琴,也是美事一桩……”   裴孤锦腾地站起,喝道:“来人!”   院外守候的下人们就要进来!宋云桑一慌,转头急跑几步,赶在下人进门前,砰地将门关上!   仆役们也没见过如此情景,一时不知该不该敲门。裴孤锦被她这无赖举动气笑了:“你以为拦着他们,我就没法将你扔出去吗?!”   宋云桑背抵着门板,涨红了脸:“大人若是不想舞剑,”她央求道:“那听我弹首曲子好吗?”   裴孤锦冷冷看她,片刻方道:“听你弹了曲子,你便走?”   宋云桑连忙点头。裴孤锦一掀衣摆坐下,丢出一个字:“弹。”   宋云桑赶紧坐去了古筝后。弦音响起,宋云桑嘴唇几番开阖,终是逼迫自己唱出了声:“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宋云桑手在抖,声在颤。裴孤锦本没将那词句入耳,可他发觉了宋云桑的异常。再仔细一听,反应过来,脑中便是轰然一炸:宋云桑……给他唱艳词!   一股无名燥火升腾起,转瞬烧到四肢百骸!裴孤锦听见“啪”地一声响,是手中毛笔被捏断。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起身,抓了这不安分的女人丢出房,最好再训斥她一顿,让她不敢这般放浪。可有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他,让他根本没法移动脚步。   前世两人纠缠的场景不受控制一幕幕闪过。仿佛回忆里那个“渐闻声颤”的人,就变成了眼前的宋云桑。词句已经唱到了“动动动,舌儿相弄”。裴孤锦着魔一般看着浅吟低唱的女子,一瞬间,升起极强冲动——他想要她!   他想要她!为何不可?!既然她几次三番主动亲近,他为什么还要强忍着!她根本不知道,他重生回来的这些时日,到底在如何克制!她根本不知道,他疯了一般想她!   可弹唱声停了,宋云桑羞得眼尾耳廓都泛了红。裴孤锦对上她慌乱闪躲的视线,忽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是了……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现下的举动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想要她,是爱她至深无法割舍,可她这般急着交付自己,却只是想让他救她爹爹。他若要了她,然后呢?如果这一世,他同样没法护住她爹爹,她难道就不会似前世一般,耿耿于怀一辈子?他是要两人继续重复前世那些不愉快吗?!   她现下……不过只是个焦急不安,胡乱行事的小姑娘罢了。他比她多经历一辈子,难道还要陪着她胡闹?更何况……他若是真沾染了她,怎么还可能再放下?届时说什么再无关系……根本就是笑话!   宋云桑便见裴孤锦赤红着眼,一瞬不瞬盯着她。曾经的那种感觉又来了。男人视线仿佛化为火星,而空气变成了干草火油。宋云桑感觉周身燃起了烈焰,烧得她身体心里都烫。宋云桑不自觉绷紧了身体,莫名开始恐慌。这一刻,她毫不怀疑裴孤锦会将她生生撕碎,拆吃入腹。   可下一秒,裴孤锦用力闭眼!那可怕的感觉消失了。裴孤锦神色逐渐转冷,猛然睁眼起身!男人大步朝她行来,周身气场阴郁!不用他说,宋云桑都知道,他是要抓她丢出房的!   宋云桑吓得头脑都有片刻空白,却又于那空白中,忆起了月月的教导。裴孤锦朝她伸手,宋云桑一把抱住那只胳膊,扑入他怀中!她的手摸索着朝下探去,想要找到月月说的那个硬物:“别!别赶我走!我也想快活!我也想大人给我动一动!”   裴孤锦在她的投怀送抱中,僵成了一块石头。宋云桑心中生出希望。胡乱摸索间,她似乎的确触到了什么硬物,正想回去探个究竟,裴孤锦却出手如电抓住了她的手:“你干什么!”   裴孤锦神情几乎是狰狞了,俊美的脸扭曲着。宋云桑豁出去了:“你的大宝贝呢?在哪?!让我摸摸!”   她扭动着,挣扎着,整个人在裴孤锦怀中,就像条作妖的水蛇。裴孤锦脸都青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宋云桑红着脸不肯示弱:“她们都说大人好大好厉害,我也想试试!”   一瞬间,宋云桑清晰感觉到,裴孤锦冷漠的面具崩裂了。有熔浆自其下喷薄而出,裴孤锦猛然甩开宋云桑双手,凶狠扣住她肩膀!   这一刻,宋云桑丝毫不怀疑自己得逞了。她以为裴孤锦要将她拎去床上,和她一起快活了。男人的确箍住她小腹拎起了她,也的确是朝内室行去。可他并没有进门,而是在门边倏然止步,身形一转,将宋云桑按去了墙上!   宋云桑被他反拧住双手压住肩,抓犯人一般按着。裴孤锦恶狠狠质问:“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宋云桑被按在墙上,彻底没法动弹了。她觉得自己可能真惹裴孤锦生气了,不然他不会用这种姿势按住她。宋云桑心里愈发慌:她怀疑月月的办法并不顶用。她都按月月教得说了做了,可裴孤锦根本没有扑上来撕她衣服!   裴孤锦在她身后粗重喘着气:“答话!”   宋云桑硬着头皮,不肯供出月月:“是、是我看话本里学的!我还学了好多!什么好哥哥轻点儿……”   裴孤锦低吼:“闭嘴!”   宋云桑被吼得一个哆嗦。她其实并不想闭嘴,还想再接再厉争取一下,可裴孤锦突然重重撞上她的后背!男人之前一直不愿碰到她,现下却如大山一般,将她挤压在墙壁和自己之间。他的身体很热,胸口激烈起伏,身体紧绷到微微颤抖。那呼吸打在她耳边,滚烫、潮湿……又侵略气息十足。   宋云桑不敢吭声了。有种弱者的本能在告诉她,乖乖听话闭嘴,不要刺激此时的裴孤锦。裴孤锦也没再说话。男人的呼吸毫无规律,在她耳后颈侧四下游走。宋云桑莫名觉得他像一头大型猛兽,正贪婪垂涎自己的食物。宋云桑甚至怀疑裴孤锦会突然一口咬下,叼住她的脖子撕走一块肉。   宋云桑在这可怖气场中,终是丢盔弃甲,瑟瑟发抖起来。可裴孤锦始终没有更激烈的下一步行动。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男人的喘息渐渐平缓。裴孤锦终于松开了她,声音低哑道:“你不说,难道我就查不到?”他恨声道:“敢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   他将宋云桑推开。宋云桑连退两步,惊魂未定看他。裴孤锦看得真切,神色愈发阴沉,大声喝道:“来人!”   这次,下人们火速冲进了屋!裴孤锦在书桌旁站定,扫过众人,目光定在一名青年男子身上。那人便利落躬身:“大人,有何吩咐?”   裴孤锦阴鸷道:“宋小姐今日离开老夫人处,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给我一一道来!”   那人毫不犹豫回答:“宋小姐与大人分别后,在花园小亭遇见了月姨娘、梅姨娘、玉姨娘……”   宋云桑一听,身子都凉了!裴孤锦竟然一直派人跟踪她!虽然这跟踪之人因为离得远,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但裴孤锦只需要稍稍一逼问,便会知道是月月教了她这些!他看起来是真要计较到底,那月月还能活?   她的确想千方百计勾引裴孤锦,可她并不愿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焦急不安间,那人已汇报完毕。裴孤锦嘴角扯出了抹冷笑,话是对着下人们说的,视线却锁着宋云桑:“去把这八人带来!”   宋云桑背脊僵住,手心出了汗。心中有念头强烈:她得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可是……她该怎么做?!   混杂思绪闪过脑海,宋云桑忽然抓住了什么。她急跑几步冲到裴孤锦身旁,裴孤锦抬手就要阻拦!却不料宋云桑跑得太急,脚下竟是一个踉跄!裴孤锦那只推拒的手便生生转了个方向,稳稳将她拖住。   他救了她,免得她摔痛,她倒好,简直就是农夫那忘恩负义的蛇,又缠在了他身上。裴孤锦面色扭曲了下:“松手!”   宋云桑扑通一声跪坐在他身旁,眼泪簌簌就下来了:“大人不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大人不要找旁人麻烦!”   下人们看着这精彩一幕,一时都有些呆了。他们以为总算该轮到他们上场,把宋云桑拖下去了。可裴大人并没有做此吩咐。他恶狠狠扫视众人一圈,压着声音道:“起来!”   宋云桑不起。她抱住他的小臂,哭得好生凄惨:“大人你花园的花已经长得很好了,不需要花肥了!”   裴孤锦眼角又是一抽。一腔火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裴孤锦朝下人们怒道:“看什么看!都滚出去!”   众人俱是一个激灵,纷纷垂首退下。没了旁人,宋云桑哭得更无所顾忌,苦苦央求裴孤锦:“大人,那些话真是我在话本上看到的……我向太子妃借了好些话本,现下还在我屋里,大人一看便知……我说那些话,也不过是想讨好大人,大人若是不喜欢,往后我不说便是……求你,别找旁人麻烦……”   裴孤锦脸色变幻,十分精彩。他心知太子妃的话本里不可能出现那般粗俗的词句,可宋云桑眼泪都要将他袖子淹湿了。裴孤锦心中焦躁,冷着脸道:“那便将你那些书都拿来。若你所言不假,我自然不会错怪旁人。”   宋云桑不料这招真有效,立时哭得不那么惨了。可她还不放心,又哽咽着和裴孤锦确认:“你真的……不再追究这事了?你会不会让人暗中去查?”   裴孤锦咬着牙,挤出了两个字:“不会。”   宋云桑心中一松。她原想着目的已然达成,她便可以起来了,却又觉得哭一哭既然这般有效,还是别浪费了。于是她又开始啜泣:“那你、你以后能不能别派人跟踪我?”   这回,裴孤锦拒绝了:“不行。”   宋云桑便又开始掉眼泪。裴孤锦十分恼火:“你忘了前天那个刺客吗?!”   宋云桑被噎了下。她有些怔:所以,裴孤锦派人跟踪她,是考虑到前夜的刺杀,想让人保护她?   宋云桑偷偷看裴孤锦。男人看起来真的很凶,宋云桑觉得这人都不肯碰她,她还是别这么自作多情了——或许他只是想抓住刺客。   可有正当理由,宋云桑便不好再胡搅蛮缠。她抹着眼泪,试探换了个要求:“那大人,可不可以帮我救弟弟出来?”   裴孤锦:“……”   大约她拿捏人的心思太明显了,裴孤锦冷漠下来,嘲讽道:“宋小姐也未免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你弟弟在顺天府天牢里,又不在昭狱。且不说顺天府不归我管,便是我能救,又为何要帮你?”   宋云桑对上他的视线,鼻子一抽,就要流眼泪。裴孤锦却面无表情道:“你再哭,我现下就让人杀了那几个女人,扔去花园做花肥!”   宋云桑一声抽泣生生变了调,梗在了喉咙里。裴孤锦盯视她:“趁我没改主意,出去。”   宋云桑离开裴孤锦院子时,觉得她往后真得放弃勾引这法子了。裴孤锦看起来是真对她的身体不感兴趣。她没回自己院子,而是赶去找月月,想确认她是否安好。大半夜的,月月竟然在吃烧鸡。见到宋云桑,她很是意外:“宋小姐,你……”她抹了抹嘴,反应过来:“啊,这是他没碰你,还是就结束了?”   宋云桑急急朝她比了个嘘的动作,与她一并进了屋。她压着声音,将今夜的事情一番讲述。月月也后怕起来,却又皱起了眉:“不是……你都那样了,裴大人竟然还不碰你?”   宋云桑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会不会是因为他今早才找过烟姨娘……累了?”   月月差点说出后院这些女人都是来演戏的,所幸话到嘴边憋了回去。她改口道:“那也不应该啊,裴大人看上去体力很好。”她十分疑惑:“真不应该。似宋小姐这般的天仙投怀送抱,只要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忍得住啊!”   话到此处顿住,月月脸色忽然一僵。宋云桑见了,问:“怎么了?”   月月表情说不出的一言难尽。她显得很是挣扎,半响抓了盘中的鸡腿,在宋云桑面前晃了晃:“你有没有摸到他……那个东西?”   宋云桑愣愣看鸡腿,好半天才领会了月月的含义。她仔细回忆,可当时情况实在混乱,她也分辨不清:“好像是摸到了什么硬物,但我不能确定,不知道是不是玉佩之类的东西。”   月月无语看她,约莫是觉得玉佩和那东西宋云桑竟也会分不清。宋云桑有些羞愧低下了头。月月又问:“你说他之前也没碰过你?”   宋云桑点头。月月便有些神思恍惚了,看着虚空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该不会是……他不行吧?”   宋云桑没听清:“什么?”   月月再看向她,艰难措辞道:“裴大人,会不会是不能人道?”   这话宋云桑听懂了!她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月月又喃喃自语:“看起来不像啊。裴大人阳刚之气十足,真不像是不行的人……难道是受过什么伤?”   宋云桑一个激灵,敏锐抓住了她话中重点:“受过什么伤?”   前几日酒楼中,魏兴的话适时在她脑中响起:“三个月前,裴大人抓捕凶犯时受过一次伤。伤在腰和腿上,大人足有半个月没下床。”   宋云桑惊疑以手捂嘴:“三个月前,他的确受过一次伤。”她模仿着魏兴的动作,在腰侧和腿根处比划了下:“伤在这里。”   月月拿着那鸡腿,也在她大腿根比划了下:“你确定,是这里?”   宋云桑肯定点头,又道:“而且便是那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骤变。之前直白热烈,后来却冷漠无情……”   月月沉默良久,将那鸡腿搁在桌上,看着它叹了一声:“那这个可能性真的很大。”她摇摇头,怜悯道:“无怪你主动亲近他,他会这般生气。他这是在气自己不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7000(争取!   昨天作话被吞了,再说一次哈!截至11号,V章2分评论都发红包,么么哒!   婚前。   宋云桑:裴大人虽然又凶又坏又变态,但他救了我爹爹。我知恩图报,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不行。   裴孤锦:……   婚后。   裴孤锦:我不行?   宋云桑:呜呜呜……我不行qaq。   谢谢cs慵懒的狐的手榴弹,谢谢^_^、大脚板1221的地雷~   谢谢ww、舊時微風拂曉城、wowkie哒哒、我吹爆灵异bg!、希望的营养液~ 第三十一章   宋云桑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朝月月道:“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月月自是点头:“我当然不会出去说,否则还能有命在?你也小心些, 别让他知道你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男人在这事上, 真的特别要面子!”   宋云桑亦是应好。她与月月告别,心事重重回了自己院, 越想越觉得月月的推测有道理。   无怪裴孤锦是三个月前突然放弃娶她,估计他娶妻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受伤后他却没法传宗接代了。无怪每每她勾引裴孤锦, 裴孤锦都那么生气,因为她这是在往他伤口撒盐。无怪裴老夫人看起来很喜欢她,却绝口不提成婚之事,因为做为母亲,裴老夫人不愿太刺激裴孤锦……   思绪到此, 宋云桑忽然有了个想法:她掌握了裴孤锦的秘密, 其实就占了先机!他在朝为官,就算无法人道, 也总需要一个妻子充当门面。如果她表现得对他情根深种并且不在乎那档事, 就有了可利用价值!这样裴孤锦说不准还会考虑娶她,也就会尽力营救她爹爹了!   宋云桑精神一振,决定明日便去找裴孤锦,先假装毫无所知向他道个歉, 再想方设法对他表白爱意。她顺着这思路好好构思了一番,这才洗漱睡下。第二日,她早早去找裴孤锦,却不料又碰到了烟姨娘。   争宠路上有人相伴实属正常,可接二连三撞上同一个人, 就有点尴尬了。烟姨娘看上去也很是意外:“宋小姐,你又去裴大人那?”   宋云桑尴尬归尴尬,话却答得不犹豫,甚至比昨夜更顺畅:“是呀,裴大人叫我过去。”   烟姨娘倒是好脾气:“那你快去吧。”   宋云桑这回都不心虚了,十分沉稳离开了烟姨娘。她来到裴孤锦院外,就见男人正坐在厅堂上首,裴老夫人恭敬站在下侧,正和他说着什么。   宋云桑有些奇怪。这什么情况?为何裴老夫人站着,裴孤锦却坐着?   裴老夫人也发现了门外的宋云桑,连忙行到一旁坐下,只当自己方才起身只是走走。裴孤锦也看到了宋云桑,脸色沉了下去,应是想起了昨夜的屈辱。可男人还是喝道:“进来!”   宋云桑知道自己犯了错,乖巧进屋,朝两人行礼。裴孤锦不悦问:“你怎么又来了?”   宋云桑还未答话,目光却落在了裴孤锦手边。茶几之上,赫然摆着她昨日送给裴老夫人的檀木小盒!小盒里装着她给老夫人精挑细选的十余件礼物,件件十分贵重。宋云桑难掩震惊:“大人,这、你……”   她看看裴老夫人,再看看裴孤锦,不明白裴老夫人为何转头就将她送的礼物给了裴孤锦。可裴指挥使爱财的传言在她脑海闪过,宋云桑觉得自己猜到了事情真相:无怪裴老夫人会送个质地差的吊坠给她!应是裴老夫人本就没什么好东西。虽然现下她儿子有权有钱有势,可裴老夫人并没得多少好处。即便有人孝敬了她什么好东西,她也留不住,都得上缴给贪财的裴孤锦。   裴孤锦也太过分了!这可是他亲娘啊!他都这般小气……   裴孤锦顺着宋云桑的目光看去,脸色僵了。他朝裴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裴老夫人心领神会,笑呵呵开口道:“桑桑是说这个啊。我见里面有些好东西,便带过来给阿锦看看。”   裴孤锦:“……”   老嬷嬷显然不如烟姨娘会随机应变,这救场救得,不如不救。宋云桑听言,同情又难过看裴老夫人一眼。古人所言果然不错,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裴孤锦这般苛待裴老夫人,裴老夫人却还怕他丢了面子,试图帮他说话。可有好东西就带过来给裴孤锦看……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裴孤锦手指支着额,也懒得解释了。宋云桑勉强笑了笑,只当她什么都不知道:“裴大人,马上便是龙抬头了。今日城中集市特别热闹,正巧你也无事,不如我们带老夫人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好?”   裴孤锦一脸木然道:“不去。那么多人,你是怕刺客找不到机会吗?”   他不凶,宋云桑胆子便大一些。她行到裴孤锦身旁蹲下:“我也担心有刺客,所以才想请大人陪我去啊。大人这般厉害,一定可以保护我的。”她扯住裴孤锦袖子晃了晃,软声道:“裴大人,你便答应我嘛。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我是真想出去走走。去年这个时候,你还陪我逛了街呢……”   裴孤锦垂着眼看她。宋云桑与他对望,竟是从男人低垂的眼眸中,看出了几分隐忍的温柔。宋云桑怔了怔,意外再仔细看去,裴孤锦却仍是漠然。男人扯出袖子,却是站起了身:“母亲也许久没出去了,那便去走走吧。”   宋云桑便是一喜。果然有旁人的情况下,裴孤锦不会太排斥与她相处。一行人乘坐马车到了集市,老夫人先下车,车厢中只剩裴孤锦和宋云桑两人。宋云桑小心贴近,小手牵住了裴孤锦的手。   裴孤锦起身的动作顿住,没有表情看宋云桑。宋云桑小声道:“大人,我要为昨天的事,向你道歉。”   裴孤锦不说话,就这么不辨喜怒看着她。宋云桑诚恳道:“我真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你却说要去找女人快活。”她委屈得真情实意:“我也是怕你不理我,只好那么说那么做了。”   裴孤锦依旧没给反应。宋云桑声音越软:“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种让大人困扰的事了。”   裴孤锦终是答了句:“好。”   宋云桑得了这肯定,立时觉得自己话说得好,即足够含蓄,又饱含暗示!她再接再厉:“其实我真不明白,那种事怎么快活了。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往后能找个一辈子都不碰我的夫君,该有多好。”   她期冀看着裴孤锦,希望裴孤锦领会她的用意。裴孤锦又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半响才道:“……你怎么想,不必告诉我。”   宋云桑猜测他是不信她,强调道:“我是说真的。在我心中,两人情投意合相依相守,比什么都重要。那些床笫子嗣之事,我都不在意。”   裴孤锦索性别开了头。宋云桑见他似乎不想再聊,也怕用力过猛被他看出自己得知了秘密,不敢再说。她下了马车,立在街头,却仍不肯松开裴孤锦的手:“大人牵着我好吗?这里人多,我怕走散了。大人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许是因为街上真的人太多,又许是因为老夫人在场,裴孤锦还真没有拒绝。他任宋云桑抓着,朝前行去。宋云桑觉察裴孤锦态度松动,愈发觉得是方才自己那番话说对了。这次计划进展顺利,宋云桑看到希望,愈发卖力。她柔声对裴孤锦表白:“大人真好,我好喜欢你啊。”   裴孤锦默然片刻,笑了:“是吗?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好。”   这人还讨夸呢……裴孤锦就是喜欢被人追捧吧!宋云桑脑中冒出了黄思妍那句“狗男人”,开口却是夸赞道:“裴大人长得好,高大俊逸,器宇轩昂,是京城多少姑娘家的梦中情人。”   裴孤锦就擦着她的话尾道:“可惜是俗人一个,最喜穿金戴银,每天金光闪闪没眼看,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钱一般。”   宋云桑被噎住。她这才注意到,裴孤锦现下的衣裳虽然还是镶金丝的,但花里胡哨的配饰却尽数减去了,想来是听到了旁人的闲话,便不好意思再这么招摇。   也不知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妄议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而裴孤锦听到后记住了,还拿这话来堵她。宋云桑真没法为裴孤锦辩驳,因为她就是这样想的,遂连忙转了话题:“裴大人对我大方。京城人都说你爱财,可你却给我买了许多贵重礼物,好些东西还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裴孤锦笑容不变接话:“可惜都是些俗不可耐的物事,就没一件礼物合你心意。你又不爱财,不稀罕那些难看的俗物。那些东西放在你那,每每看到,你都觉得心里烦。”   宋云桑有点慌了。裴孤锦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但这种话,她真没和人说过啊。宋云桑勉强一笑:“裴大人说笑了。你的一番心意,我便是不喜欢,又如何会觉得烦?”她急急又转了话题:“裴大人还对我好。之前爹爹想将我嫁给礼部李员外郎,是你搜集了他私通有夫之妇的证据,告诉我这人品行不正不能嫁。”   裴孤锦慢声道:“然后威胁你,休想嫁给旁的男人,否则我也不介意杀个人,再娶个寡妇进门。”他勾唇“啊”了一声:“是了,其实我骗你在先,家中早有二十八个女人,比那李员外郎更品行不正,宋小姐怎么还能喜欢我?”   宋云桑觉得裴孤锦可真是……真是太麻烦了!又想要被人夸,又不让人好好夸。这么她说一句,他拆一句,让她怎么继续!   宋云桑强迫自己再努力一次:“那是因为我之前还不够了解大人。这几天跟着大人办案,发现大人实在厉害,神机妙算有勇有谋,无怪圣上这般看重你。”   裴孤锦一声轻笑:“所以,突然发现我又能干,又得圣上看重,是救你爹爹的不二人选,便喜欢上了?”   宋云桑:“……”   宋云桑说不下去了。让裴孤锦相信她对他一往情深,实在太难了!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对她这般了解,她根本骗不到他!   计划眼看着又失败了,宋云桑低落下来,觉得她是没法让裴孤锦帮忙了。她勾引他,他不屑一顾;打感情牌,他又不上当;昨夜哭了一场,以为有些用,他却连她弟弟都不肯救。   宋云桑垂头丧气逛了半日街,又在酒楼吃了午饭,便打道回府。车夫也不知为何,竟然绕路经过了顺天府衙。宋云桑忍不住掀起车帘,朝衙门看去。爹爹关在昭狱,可她的弟弟宋云衡却关在府衙大牢。她这几天一直缠着裴孤锦,也没再抽出时间去看他,不知道他现下怎样了。   想起昨夜求裴孤锦救宋云衡,裴孤锦没有答应……宋云桑有些难过。却见到那衙门中,行出了个小小身影。   宋云桑愣住,用力眨了眨眼睛。那个面容精致的小孩……怎么看着那么像宋云衡?   宋云桑都有些不敢置信了。她才想到宋云衡,宋云衡就从府衙中出来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她拽住裴孤锦的手:“裴大人,那人……是我弟弟吗?”   裴孤锦看去,语调无波道:“你自己弟弟,你自己都认不出了?”   那便是没错了!宋云桑大喜:“停车!大人!我过去看看!”   她拎着裙摆跳下马车,朝府衙跑去。宋云衡正不确定左右张望,宋云桑唤道:“衡儿!”   宋云衡扭头看来,也是十分吃惊:“姐姐?!”   宋云桑激动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衡儿!你还好吗?没受苦吧?”   宋云衡身上干净,气色也挺好,神情比宋云桑还淡定。他小大人一般安抚拍了拍姐姐的手:“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又问:“姐姐,知府说有人向圣上求了情,以爹爹之案情况不明、法不责幼童为由,劝圣上将我放了出来。是你找人帮忙的吗?”   宋云桑一怔。她的第一反应是裴孤锦求情了,可想到裴孤锦才拒绝了她,宋云桑还是道:“不是我,可能是你思妍姐姐。”   宋云衡颔首:“那改日我登门向她道谢。”他忽然凑近,低声道:“姐姐你来得正好,咱们家往哪边走?我不认识路。”   宋云桑见他方才颔首的模样一派从容,颇有爹爹风采,还暗中欣慰,却不料就听到了这一句。宋云桑哭笑不得:“你跟我来,我让裴大人派人送你回府。”   宋云衡眉头一皱:“裴孤锦?他怎么又来纠缠姐姐?”他看向街口,见到裴孤锦立在那,便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宋云桑连忙道:“可别乱说话。不是他纠缠我,是我现下跟了他。”   宋云衡大惊,怒道:“什么?!这才几天,他定不是明媒正娶你!他竟然纳你为妾?!我早就觉得此人无耻……”   他气得攥紧了拳,眼睛都红了,好像想冲过去和裴孤锦拼命。宋云桑又好笑又心疼,搂住他揉了揉:“此事说来话长,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他并没有纳我为妾。爹爹的事我们还有求于他,你不要惹怒他。”   她对着宋云衡一番嘱咐,好容易哄得他不再一副要拼命的模样。可宋云衡却是再不肯回侯府,只道要跟着姐姐,帮姐姐的忙。宋云桑思及刺客之事,觉得将他带去裴府或许更安全,便答应和裴孤锦说一说,看裴孤锦同不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街口,宋云桑朝裴孤锦说明情况。裴孤锦扫宋云衡一眼,冷冷拒绝:“不行。”   他讨厌这个小崽子。他可不会忘记,前世他与宋云桑闹别扭时,这小崽子是怎么在旁边煽风点火的。“俗人一个”“没眼看”“心里烦”这些话,都是从宋云衡口中转述出来的。若不是宋云桑相求,裴孤锦是打算好好让他吃点苦头的。现下虽然这么早就搭救了他,却绝不会将他接到府里,天天自讨晦气。   这件事情上,宋云桑倒不坚持。裴孤锦不同意,她便请他派人送宋云衡回府。宋云衡没了指望,忽而朝裴孤锦一笑:“多日不见裴大人,突然发现裴大人今日黯淡不少。”   他时常跟着宋侯爷出外,胆子比宋云桑大不知多少。小孩踱着小方步行到裴孤锦身边,上下打量一圈,假意吃惊道:“啊,裴大人,你这一身的金银珠玉去哪了?”   裴孤锦不知他想作甚,但总归不是好事,理都不理。宋云衡便连连叹息起来:“莫不是裴大人近日手头紧张,都没钱装饰自己了?你不允我去你府中做客,难道也是怕我多吃了你家一口粮食?”   若不是宋云桑在场,裴孤锦真想揍这贱兮兮的小孩一顿。宋云桑急忙上前,一边朝裴孤锦赔笑,一边推开宋云衡。宋云衡被人提溜走,还大吵大嚷当街败坏指挥使大人名声:“裴大人你等着!我这就回府拿些银两再来拜访,决不会白吃你一口饭!”   裴孤锦捏了捏拳头,觉得手痒。却见宋云桑在旁紧张道:“裴大人,衡儿他向来这般口无遮挡,我往后一定好好教训他。冒犯之处,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裴孤锦一声嗤笑:“他一小孩,我会和他计较?”   他是如此不屑,好似宋云桑这想法十分可笑。宋云桑顿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一行人稍后便回了府,刚进门,便有一面生的青年迎上前:“裴大人,你让我查的那五名……”   裴孤锦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他朝宋云桑道:“你回院。”   宋云桑其实也想听听那人有什么消息,可裴孤锦显是想避着她,她也不好强留。加之今天逛个街,竟意外捡回了宋云衡,宋云桑的低落一扫而空,便也不纠缠。   回院子的路上,她竟是又见到了烟姨娘。烟姨娘坐在假山边赏花,见她行来,笑着起身招呼:“宋小姐回来了。”   宋云桑真的佩服了!她和裴孤锦出去一趟,这人竟也知道。这得是盯得多紧啊!争宠到这份上,精神可嘉!   宋云桑一声轻咳,客套道:“回来了。烟姨娘赏花呢……”   话未说完,烟姨娘忽然面露狠戾之色,朝她一抬衣袖!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自宋云桑身旁飞过,射入不远处的树丛!   一声闷哼传来,随后是重物倒地声!几乎是同时,烟姨娘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根细线,身形瞬移到了宋云桑身旁!宋云桑都呆了,根本躲闪不及,便感觉脖子被缠住……已是被烟姨娘挟持!   宋云桑本能伸手,去抓脖子上那东西。竟是一根坚韧细线。那细线不知是什么材质,她只是稍一用力拉扯,指尖就瞬间被割破。宋云桑不敢再用力,惶惶四望,就见不远处的树丛后倒着个青年,正是昨日她才见过的、裴孤锦派来跟踪她的人。   四周忽然多出了数道身影,有男有女。男的多数面生,女的……竟然是佟姨娘和另外几位姨娘!这八人将烟姨娘包围,却因为顾忌宋云桑,不敢靠近。   佟姨娘喝道:“杜如烟,放开她!”   杜如烟声音自宋云桑耳边传来,褪去了温柔,格外凌厉:“裴孤锦呢?不想宋云桑死,就叫他来见我!”   她手上稍稍用力,那丝线便勒住了宋云桑脖颈。宋云桑感觉到尖锐疼痛,颈上已是有温热液体淌了下来。佟姨娘见了,手中匕首都在抖:“杜如烟,你冷静,不要伤害她。我们立刻去通传……”   一个熟悉的男声却打断了她的话:“不必通传。我这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翻车来了!   桑桑:我找想找个一辈子都不碰我的夫君(疯狂暗示.JPG裴孤锦:……这特么是人说的话?   咳,状态不对没够7000,不过快6000也很肥了是吧!   明天(11号)上夹子,更新可能会推迟,先和大家先说一声~   12号之后每天9:00日更3000+,么么哒!   另外,这文封面和其他作者撞了,晚些会换个封面底图,大家不要不认识我了QAQ 第三十二章   花园小路尽头, 裴孤锦步步行了过来。杜如烟见他出现,显是紧张起来,声音拔高了一个度:“站住!不许再靠近!”   裴孤锦站定。他的目光扫过宋云桑流血的脖颈, 又定在了杜如烟身上, 面容没有波动。男人声音亦是平缓:“杜如烟,你想要什么。”   杜如烟厉声道:“我要你的命!”   裴孤锦竟是低笑了一声。他将腰间佩剑取下, 甩手扔远,沉声道:“好, 来拿。”   杜如烟声音尖利起来:“你当我傻吗?我若是过去, 你立马会杀了我!”   她情绪太紧绷,说话时手上不自觉用力。宋云桑只觉那细线勒得更深,脸色苍白,一动不敢动。裴孤锦眸色沉了下去,缓声道:“杜小姐这般紧张, 不像是要来拿我的命。”   杜如烟被他提醒, 急促喘息平复情绪,手上终是放松了些。裴孤锦盯着她, 忽然道:“杜如烟, 闽南商户之女,四年前家中遭遇倭寇,父母被杀,你流落到京城。几经辗转, 被王家买下,训练成为歌姬。”   裴孤锦的音调平和,宋云桑却感觉,杜如烟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她笑得很难听:“裴大人不亏是锦衣卫指挥使,不过一天功夫, 便将我的底细查了个彻底。”   裴孤锦面色不改:“不敢当。杜小姐在习歌舞的地方,竟练出了一身暗杀的好功夫,更不简单。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与杜小姐无冤无仇,杜小姐为何要杀我?”   杜如烟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无冤无仇?若不是因为你,我家人又怎会枉死,闽南又怎会民不聊生?!我忍辱负重这四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了你,还我闽南一个太平!”   宋云桑一直努力支撑住自己,听到这番话,身形却是轻微一晃。她还指望裴孤锦能与杜如烟谈判解决问题,可杜如烟想杀裴孤锦……竟是为了闽南太平?!她这“志向”宏远,显是偏见已深,又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可能轻易动摇。她若是不肯放弃杀裴孤锦,那自己还能活命?   裴孤锦眯眼,显是也没料到这个答案:“看来杜小姐是为奸人蒙蔽了。闽南之乱,与我没有关系。”   杜如烟却根本不信:“不必多说!让他们退后!”   她作势又要拉紧细线,裴孤锦迅速抬手,其余人急急退到了远处。杜如烟吼道:“把你的武器全扔了!”   裴孤锦盯着她,自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又自靴筒处摸出了几把飞刀,扔在一旁。杜如烟喊声又尖又颤,好似紧张到快要发狂:“抬起双手!转过去!”   裴孤锦语调还是和缓的,声音却已是压了下去:“你有箭弩在手,我转过去,不是任你杀死?”   杜如烟嘶声道:“照做!不然我杀了她!”   那细线又勒紧了,宋云桑呜咽一声,红了眼眶。裴孤锦始终避免与她对望,此时却终是对上了她的目光。宋云桑脑子里乱七八糟,她想求他救她,却又觉得自己好没道理。杜如烟要的若是其他便罢,裴孤锦还可能救她一命。可杜如烟要的是裴孤锦的命。让裴孤锦拿自己一命换她一命,这根本不可能。   宋云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想到还在昭狱的爹爹,又想到刚出狱的宋云衡,心中酸楚,眼泪便颗颗滑落下来。她看着裴孤锦,喃喃道:“大人,求你……”   剩余那半句“求你往后尽心营救我爹爹”还没出口,裴孤锦便移开了视线。他抬起双手,竟是真缓缓转了身,背对杜如烟。   宋云桑呆住,不敢相信裴孤锦选择了什么。杜如烟却是狂喜!她立刻扔开宋云桑,袖中箭弩再次射出!   裴孤锦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男人听风而动,朝旁急速扭身!可他与杜如烟只隔了一丈距离,加之箭弩速度极快,裴孤锦身形一晃,还是被箭矢射中了胳膊!   宋云桑惊得心跳都有一瞬停滞!却听身后,杜如烟一声惨呼!宋云桑仿佛突然反应过来,踉跄朝旁跑开,努力扯开脖颈上的细线。她再朝杜如烟看去,便见她被利箭穿胸而过,瞪大眼倒在了地上!而她身后的假山上,一个男人跳了下来……赫然是魏兴!   裴孤锦被那箭矢射中,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扭头朝宋云桑看去。见她安然无恙,裴孤锦仿佛失了力气,跪坐在地!宋云桑看见他用力闭了闭眼,似乎想努力集中精神,然后他摸起地上的匕首,就朝自己胳膊上划去!   衣物连带血肉箭矢齐齐落下,裴孤锦胳膊上霎时一片血肉模糊!宋云桑不料会突然看到这血腥场面,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差点站立不住。却见裴孤锦身形摇晃了下,一头栽到在地,再没了动静!   有人越过她冲到裴孤锦身旁,原来是魏兴。宋云桑呆滞片刻,也跟着跑上前。她听见魏兴道:“箭矢有毒,快找大夫!”   便有人急急去找大夫。宋云桑头脑阵阵眩晕,周遭场景变得十分混乱。无数人在她面前奔来跑去,声音却仿佛远在天际。她知道大夫们赶来了,将裴孤锦移去房中医治。又有大夫来帮她处理脖颈上的伤口。秋眠在她身旁哭,佟姨娘给她送了热水和披风……   宋云桑终于渐渐定神。她正坐在裴孤锦院中,距离杜如烟刺杀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老大夫出来了,宋云桑听见他对佟姨娘道:“……所幸裴大人自己下狠手割了那箭头,毒素没有扩散,现下性命已是无碍。只是这毒药毒性猛烈,怕是得多养上一阵时日……”   宋云桑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放缓呼吸,才发觉自己身子都有些僵。实在是她难以想象,如果裴孤锦就这么死了,她要去找谁问那些徘徊在心中的问题。她见佟姨娘送老大夫回来,站起身迎上前:“佟姐姐,我可以去看看大人吗?”   佟姨娘听见这称呼,十分不自在:“宋小姐,你还是唤我阿佟吧。大人已经睡下了,宋小姐此番也吓着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宋云桑有些失落“哦”了一声,却是乖巧道:“那我在这里等他醒吧。”   她坐回了院中石凳上。佟姨娘见了,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宋云桑又坐了半个时辰,出外追查杜如烟事件的魏兴回来了。他见到宋云桑,招呼了句:“宋小姐,怎么坐在这?”   宋云桑紧了紧披风,觉得有点冷:“裴大人睡着了,我在这等他醒来。”   魏兴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却也什么都没说,就进了房。一刻钟后,佟姨娘出来了,朝宋云桑道:“大人吃过了药,可能今日都不会醒了,宋小姐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宋云桑搓了搓有些冰的手:“那我等到晚上吧,那时他还不醒,我就回去。”   便是此时,房门吱呀一声,魏兴打开了门。他朝佟姨娘道:“让她进去吧。”   佟姨娘很是为难:“可是……”   魏兴扭头朝屋里道:“大人若是怪罪,我一人承担。”   宋云桑看看佟姨娘,又看看魏兴,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裴孤锦不是睡着了吗,她进去不进去,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可佟姨娘听了魏兴这话,却是不再阻拦,魏兴又坚持让她进屋,宋云桑也只好顺从听话。   她进了房,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地上有血迹蜿蜒朝卧房而去,宋云桑想起裴孤锦自己剐去的那块肉,心中又是一紧。男人躺在床上,果然是闭着眼的。床边有张小椅,宋云桑放轻脚步,坐了上去。   她看着裴孤锦。男人手臂缠着绷带,衣物松散穿在身上,盖着半边薄被。他的脸色苍白,往日总是神情不善的双眸此时紧闭着,倒是少了几分冷漠凌厉。不得不说,他不凶巴巴时,还真挺好看……   可这段时日,他就不曾对她和颜悦色过。房中温暖,宋云桑轻叹口气,将披风取下,放在一旁。她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裴孤锦才会醒来,想了想,索性将披风垫在地上,蜷着腿坐了上去,手臂枕上了床沿。   宋云桑打算也睡会。今日她中午没午睡,又受了一场惊吓,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左右裴孤锦也睡得挺沉,她便也靠在这休息一会,等他醒了,她还能照顾他。   宋云桑将头靠上小臂,闭了眼,呼吸渐渐均匀。快要入睡之际,却听见一个声音道:“宋云桑,起来。”   宋云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没有搭理。那个声音有些无奈:“宋云桑,回去睡。”   宋云桑渐渐清醒过来,怔怔直起了身。她朝床上看去,却见裴孤锦依旧闭着眼。宋云桑轻声唤道:“裴大人?是你和我说话?”   裴孤锦没睁眼,半响低低答了句:“你回去,叫阿佟进来。”   他真醒了……抑或是他根本就没睡着。宋云桑张了张嘴:“大人需要什么?我来便是。”   裴孤锦又不吭声了。宋云桑等了等,问:“大人可是要喝水?”   裴孤锦沉默。宋云桑又等了等:“大人可是想翻身?”   裴孤锦继续沉默。宋云桑抬手,指尖轻触上他胳膊上的绷带,声音低柔:“大人是不是伤口疼?”   那指尖落在裴孤锦的胳膊,几乎没有重量,却让裴孤锦睁开了眼。女子倾身靠近,微红着脸与他对望。她的双眸如水,花瓣似的唇微微开阖,怯怯软声问他:“大人,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恢复早9点更新! 第三十三章   许是因为受伤虚弱, 裴孤锦没似往常那般露出讥诮的神情,也没有嘲讽多说几句。他只是沉沉回望宋云桑:“……不喜欢。”   宋云桑缓缓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温柔扇动, 宛若蝴蝶的翅膀:“你是不是骗我啊。你若不喜欢我, 为什么还要冒死救我?”   她现下看起来,就像一块酥软的糕点, 散发着乖巧诱人的甜香。裴孤锦克制着自己的目光:“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死。”   宋云桑的声音也是酥软的:“你骗人。大夫说,你若不是剐了那毒箭头, 现下就该死了。”   裴孤锦喉结滚动了下:“……被射中就是个意外。”   宋云桑有些不高兴了:“那佟姨娘她们, 你又怎么说?”   裴孤锦别过视线:“什么怎么说?我培养她们习武,是一举两得的事。”   “那杜如烟呢?府中人这么多,她为何偏偏挟持了我?”   “当然是因为你倒霉。”   “她说你不过一天功夫,便将她的底细查了个彻底。她是刚进府的吧,你却说她是你宠妾。”   “她刚进府, 我贪图新鲜才宠她, 不是很正常。”   “你都记不得她名字。”   “我记得她长什么样就行。”   “今日回府,那个男人向你汇报什么?是不是你让他查杜如烟和另外四名‘姨娘’底细?”   “是又如何?她们同一批入府, 当然要一起让人查清楚。”   宋云桑真不高兴了:“那月月呢?她们都是青楼女, 是因为我要入府,你才匆匆将她们找来的吧?”她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裴孤锦,可那埋怨也是浅浅软软的:“说什么你有三十个女人,你骗我, 你后院根本就没有别人。就连裴老夫人,也是你府上的下人吧?”   裴孤锦坚持不承认:“胡说八道。”他嗤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可我为何要和你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   宋云桑不说话了。她看着他,神情并不愤怒,甚至并不难过哀伤。裴孤锦却被她看得有些撑不住了。他想快点赶她离开, 不料宋云桑垂了眸,轻声一叹:“好吧,我知道了。原是我想多了。”   她站起身,朝着裴孤锦躬身行了一礼:“裴大人,多谢这些天你对我的照顾。可是,我要走了。”   裴孤锦忽觉不妙:“……你去哪里?”   宋云桑低落道:“你现下受了重伤,自顾不暇,定是没法帮我营救爹爹了。我得去找旁人帮忙。”她勉强笑了笑:“二皇子此前便找过我,告诉我只要跟他,他便可以帮忙救我爹爹。我打算今日便去找他。”   裴孤锦神情变了,不假思索道:“不许去!”   宋云桑温和一笑:“你不必担心我。二皇子性子虽然怪了些,却是喜欢我的。我好好伺候着,应该不会太吃苦。”她顿了顿,又摇摇头:“不,就算吃苦也没什么,只要能救出爹爹,吃苦我也愿意。”   裴孤锦脸色难看,可绞尽脑汁,也只道出句:“我很快会好起来的,你不许去找二皇子。”   宋云桑却只是轻柔道:“裴大人,好好休息。”   她捡起地上披风,行出了卧房,还不忘帮裴孤锦关上门。裴孤锦眼睁睁看着,真是憋到内伤。但他不可能真让宋云桑去找二皇子。裴孤锦在床上瞪眼半天,实在无法,恼火唤道:“魏兴!”   没人答话。裴孤锦这才想起,魏兴之前特意将屋中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就为了放宋云桑进来和他说话。他心中暗骂魏兴多事,却也只得艰难撑起身,辛苦给自己套衣服。动作之间扯到伤口,裴孤锦痛得龇牙咧嘴。这么好容易穿好衣服,裴孤锦去拉卧房门……竟然没拉动!   裴孤锦用力又拉了下,房门纹丝不动。宋云桑竟然将门从外栓上了!   裴孤锦一时只恨不能将宋云桑抓回来打一顿!可想抓人回来,他也得先出了这间房。老大夫为他治伤时用了麻药,裴孤锦现下根本使不上力。他只得拍门大喊,可他房屋隔音很好,外面的人根本没听见。   裴孤锦一肚子火,心中却是焦急更甚。他真怕宋云桑赶着去找二皇子。若她见到了二皇子还好,他出面交涉,还能费力将她救回来。怕就怕二皇子在府外埋伏了刺客对付她,她还没见到二皇子,便死在了路上。   裴孤锦越想越焦躁,几步来到窗边,肩膀撞开窗户,动作艰难翻身跳了出去!   因为身体虚弱,他都没能稳稳落地,而是脚下不稳滚了一圈。这下压到了伤口,血立时将绷带染红了。裴孤锦痛得脸色煞白,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却生生挺住了。   他不能晕,他若是晕了,宋云桑可就真完蛋了。这么缓了半响,他勉强站起,强撑着朝宋云桑住处行去。所幸走了一小段路,他就碰到了下人。有人掺扶着,裴孤锦好歹是没有晕在路上。好容易到了宋云桑院子,裴孤锦已是满头冷汗。他扶着院门站立,虚弱吩咐:“去找人来围住院子,不许任何人离开。”   下人领命而去,裴孤锦这才朝屋中行。秋眠正在院中,见到他出现,急急见礼:“裴大人。你……”   她吃惊看着他的左臂。裴孤锦低头看去,便见到血已经染湿了月白色衣裳。裴孤锦第一反应是得遮一下,别被宋云桑看见了,却又没时间遮掩。实在无法,他还是问:“你家小姐呢?”   秋眠意外:“我家小姐……不是去守着大人了吗?”   裴孤锦迈向屋中的脚步一顿:“她没回来?”   秋眠摇头:“没有,奴婢一直在这里,没见到小姐回来。”   裴孤锦心中咯噔一下。宋云桑竟然都不回来收拾东西……难道她是豁出去了,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思,孤身一人去找二皇子?   这可糟了!他路上耽误了那些时间,都够宋云桑离开裴府了!   裴孤锦眼前又是一黑,身形一个摇晃。秋眠大惊,想要上去掺扶,裴孤锦却又站稳了。所幸下人们已经赶来了,裴孤锦疾步朝院外行,忽然就健步如飞:“快!去看看宋小姐有没有出府!若是已经出了府,通知所有人去找,一定要将她带回来!”   裴孤锦当然不是瞬间痊愈。实际上,他觉得胸闷气短眼前发黑,却只是不敢浪费时间。他脑中思绪飞转:只希望二皇子有所顾忌,没有派人在府外蹲守行刺宋云桑。但很可能他要做好最坏打算,找到宋云桑时,她已经与二皇子的人遇上。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必须他前去交涉才有用,他现下就得去换身外衫……   下人们看着裴大人脚步如风自他们面前行过,一时都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受伤。可裴大人面若金纸,又的确是受伤严重的模样。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裴大人,宋小姐……就在你院子里啊。”   裴孤锦脚步顿住,缓缓扭头:“你说什么?”   却说,宋云桑自裴孤锦卧房出来,觉得她猜测这许久,这回是终于得知真相了。裴孤锦说什么有三十个女人,说什么不喜欢她,其实都是骗她的。她之前以为他怕被爹爹拖累,才拒她于千里之外,也并非如此。裴孤锦还是将她放在心上的,甚至十分看重她。所以她只要哭,便能得偿所愿;所以一遇上刺客,他便将她接回了府;所以见到她有危险,他愿意赌上性命救她。   他刻意远离她,只是因为受伤后无法人道,觉得自卑。他口口声声不想再与她扯上关系,只是怕他残破之躯,拖累了她……   宋云桑心中暗叹。他口是心非赶她离开,其实却一直在暗中照顾她,还不愿让她发现。为了与她断绝关系,他不惜自导自演了一场闹剧,东拼西凑了找了三十个女人充作自己后院,甚至还认了下人当“娘”。   这人……怎么能这么傻?虽然这些天她的表白都是骗他的,但有句话她真心认同的。两人情投意合相依相守,比什么都重要。那些床笫子嗣之事,她真的可以不在意。他难道就这般骄傲,骄傲到必须隐瞒他的伤处,不愿问一问她怎么想?   而方才,她都那般逼问了,他却还不说实话。宋云桑想起这人为掩盖真相让她遭受的各种惊吓,忍不住便生了气,暗自决定也要折腾下他。   他不是不在乎她吗?好,那她便假装要去投靠二皇子,看看他着不着急。宋云桑本来都走到大门了,却忽然想起之前裴孤锦曾经将她和尸体关在一间房,心思一动,折返回去,轻轻将门闩顶上。   宋云桑出来后告诉魏兴和佟姨娘,裴大人睡着了,让他们不要进去打搅。两人信以为真,果真吩咐了下去。宋云桑与魏兴在院中坐下,问:“魏大人,杜如烟一事,有眉目了吗?”   魏兴答道:“已经安排人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收到消息。”   宋云桑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又问:“裴大人是一直没睡吗?”   魏兴没否认:“他伤到那程度,怕是这些天都没法安睡了。”又道:“我放你进去,是因为我知道裴大人在意你。你在外面等着,他更不可能安心休息。”   宋云桑意外看他,不料他会说这番话。可这话更印证了她的猜测属实。魏兴叮嘱道:“你心里知道就好,往后有机会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别扭,我也不必夹在中间。”   宋云桑颔首应是,心中却想,她其实已经得知原因了。正感叹裴孤锦死要面子,却听见了人声。两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一群下人掺扶着裴孤锦行了过来。   裴孤锦脸色极其难看,也不知是伤势所致,还是气成了这样。他死死盯着宋云桑,看上去恨不能上前手撕了她。   宋云桑也有些吃惊,随即却反应过来。她看见裴孤锦整个左臂的衣裳都被血湿透了,心虚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魏兴皱眉上前:“裴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他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眼低头的宋云桑,吩咐道:“快叫大夫来。”   他扶着裴孤锦进房躺下,老大夫又来重新给裴孤锦包扎。一番忙碌,屋中终于没了人,宋云桑这才悄悄走去床边,低垂着头,手指拧着衣角:“裴大人……”   裴孤锦闭着眼:“你出去。”   宋云桑老实认错:“对不住,我没料到你会翻窗出去啊……”她软绵绵道歉:“害你又受苦了,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那声音那语调,裴孤锦听得心里都酥了。男人便恼火了起来,恶狠狠睁眼:“我叫你出去,你听不懂吗!”   难为他如此虚弱,凶起来还是煞气腾腾。若是之前,宋云桑定是能被他吓走,可今次不一样。女子缓缓眨了眨眼,忽然就红了眼眶:“你别凶我啊,也别赶我走。不然……”她瘪了瘪嘴:“不然,我哭给你看。”   裴孤锦:“……”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灌了口酒:都闭嘴,别说话。我知道我完了。   谢谢阿朗的地雷*3,谢谢玼宜的地雷!   谢谢银子很值钱、艾瑞巴蒂、oylyyyy、苏木木的营养液! 第三十四章   裴孤锦瞪着宋云桑, 宋云桑觑着他。半响,裴孤锦凶巴巴道:“你还有理了?!”   宋云桑小声道:“我没说我有理啊,”她补充道:“这件事上。可是, 就算我没理, 你凶我,我也会哭的。”   看这强词夺理!裴孤锦觉得被气得头都晕了。宋云桑这是明目张胆拿捏他啊!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岂能被她拿捏住!裴孤锦冷笑:“那你便哭吧!”   宋云桑看着他,裴孤锦绷着脸与她互望。就见宋云桑吸了吸鼻子, 眼中真有了雾气。   裴孤锦:“!!”   裴孤锦这回, 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她还真说哭就哭!她这是……这是比上一世还不要脸啊!   裴孤锦重重喘了口气:“行,行!你爱呆哪就呆哪!我懒得管你!”   他闭眼,索性眼不见为净。宋云桑便在他床边的小椅上坐下了。她安静了片刻,又软声道:“裴大人,你别生气。这几天我照顾你作为赔礼, 好不好?”   裴孤锦被哄了这一句, 心里那口气去了大半,却偏要冷声道:“不劳烦宋小姐费心, 我府上不缺丫鬟。”   宋云桑一时没再说话。裴孤锦等了等, 又睁了眼。便见宋云桑站起了身:“哦,那好吧,那我去叫阿佟进来。”   裴孤锦:“……??”   宋云桑就这么走出去了。片刻之后,阿佟进了屋, 规矩立在门边。裴孤锦忍不住问:“宋云桑呢?”   阿佟不知晓他心思,态度平常答:“宋小姐累了,回去休息了。”   裴孤锦这才意识到,宋云桑还真不照顾他了!他方才赶她走她不走,现下他不过推脱一句, 她就走了!   裴孤锦脑中一时只有一个念头:说好的赔礼呢?诚心在哪?!他这次都没凶她,她这么快就放弃了?!   起初,裴孤锦还猜测宋云桑或许又在耍什么小伎俩。他已经上了一次当,怎会被她骗第二次!他可是嘱咐过魏兴看紧她的,只要她没法出裴府,他就不担心。裴孤锦恼火躺在床上,就等着宋云桑计谋失败回来找他。他都想好了,那时他一定要好好嘲讽这个小没良心的。却不料,他等到傍晚,下人来汇报,宋小姐吃晚饭了。等到天黑,下人来汇报,宋小姐睡下了……   裴孤锦:“……”   裴孤锦不知道宋云桑睡得好不好,但他一夜都没睡好。一则是伤口疼的,二则是被宋云桑气的。他其实也没想过真要让她来照顾,可她丢了这么一句,转头却又不做到,就很可恨了。第二天一早,裴孤锦向阿佟询问宋云桑动向,得知宋云衡今日一早便来了裴府,正在宋云桑院中探望。   裴孤锦更怄火了。这可是他府上!宋云衡进来,有没有经过他同意?!裴孤锦休息了一夜,精神好了许多,怒气也更盛,起身就要去找人麻烦:“谁允许他进来的?!”   阿佟低头道:“是宋小姐。”   裴孤锦顿时一口气噎在胸口,半响才冷冷道了句:“行啊……胆子大了!”   裴孤锦立刻换好衣裳,杀去了宋云桑院子,就要给宋云桑一点颜色看看。宋云桑正和宋云衡喝粥,见他出现,乖巧放下碗筷,起身问好。宋云衡却还坐在那,就顶着那张可爱小脸笑眯眯道:“哎,裴大人,你还真来啦!大人不是受伤正在休养么?怎么就来我姐姐这了。可巧了,我刚还和姐姐说呢,裴大人听到我来,一定会过来看一看,就怕我多吃了他家东西呢!”   宋云桑十分尴尬,斥道:“宋云衡,休得胡说八道!”   宋云衡嘻嘻笑道:“来来,裴大人坐!这是我让侯府厨娘做的鸡肉粥,是我从侯府带来的。你多吃点,算我的,不必心疼啊!”   裴孤锦手又痒了。他与他这小舅子,约莫是天生八字相冲。宋云衡小小年纪嘴贱得很,说话专爱戳人心窝。裴孤锦承认自己不是个好脾气的,前世就时不时被宋云衡惹毛,却一直没法好好收拾这小崽子,因为宋云桑总会求情。现下想来,他看不惯宋云衡,很大原因也是宋云桑偏心这个弟弟,不偏心他……他酸。   可如今他却不好和宋云衡酸,毕竟他对宋云桑毫不在意。裴孤锦沉着脸,正准备吩咐下人送客,却见宋云桑微愠道:“宋云衡,你再胡说,现下就回侯府!”   宋云衡立时偃旗息鼓了。他站起身道:“不胡说,不胡说!来来,我给裴大人盛碗粥……”   他真准备盛粥。裴孤锦才不要喝他的粥!怎料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宋云桑却帮他拒绝了:“不用了,裴大人不喝这个。”   裴孤锦话顿在了嘴边,缓缓转头盯着宋云桑。宋云桑……这也太过分了吧?!他的确没打算喝,可他并没有说不喝啊!宋云桑连一碗粥都不给他……这存心是恶心他呢?!   宋云桑看他一眼,却是面色微红,有些拘束吩咐秋眠:“去把院子里温着的汤端来。”   秋眠应是出了屋。宋云桑这才柔声朝裴孤锦道:“早上让嬷嬷去买了乌鱼炖汤,喝了能生肌补血。大人喝那个吧,也好早日康复。”   这落差太大,裴孤锦被恶气压住的心一时没控制住,不小心就飞去了天上。他努力绷着脸,保持着冷漠,只是微微点头。   秋眠将汤端来,裴孤锦入座。汤的味道真不错,就是宋云衡一直在旁絮叨:“喝,喝,裴大人你多喝点,只要你不会心中难安!我姐姐才进你府上几天,就受了伤!她这般漂亮,若是留疤了怎么办?你只管喝,你放心喝……”   裴孤锦捏紧了汤勺。小崽子过分了,知道他见不得宋云桑受伤,偏要戳他痛处。宋云桑狠狠在宋云衡脑袋上敲了下,宋云衡“嗷”的叫了一声,这才闭了嘴。宋云桑抱歉朝裴孤锦道:“裴大人,真是对不住,衡儿他胡说惯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裴孤锦垂着那只受伤的手,右手手肘支着桌,一脸淡漠轻嗤:“他一小孩,我和他计较什么?”   宋云桑这才安心坐下,一并吃早餐。宋云衡安静了,裴孤锦这顿饭吃得还算舒心。可吃完,宋云衡却赖在裴府不肯走了。   宋云衡抱着宋云桑耍赖,只道要留在裴府保护姐姐。宋云桑本不愿答应他,可见到一旁的裴孤锦,却忽然改了想法。   自昨日裴孤锦舍命相救,她得知了裴孤锦心意,后又见到裴孤锦重伤四下找她,已是没法再讨厌裴孤锦。可裴大人的淫威实在根深蒂固,发起火来,宋云桑还是有些怕。她觉得宋云衡胆子大又闹腾,留在身边……可以壮胆。遂朝裴孤锦道:“裴大人,便让衡儿留在这里陪我吧,也免得他在侯府,我放心不下。”   裴孤锦怎么可能答应:“不行。侯府有人看守,他不乱跑就好,你不必担心他安危。”   宋云桑这回却不肯罢休了。她央求道:“可是我想他陪在我身边。裴大人,你府上这么多人,也不多衡儿一个吧。”   裴孤锦断然拒绝:“我说不行就不行。”   宋云桑不吭声了。裴孤锦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了,却不料片刻,宋云桑吩咐一旁的嬷嬷:“一会去侯府,把少爷的换洗衣物拿来。”   嬷嬷应是。裴孤锦皱眉:“宋云桑,你什么意思?”   宋云桑垂着眼,小声道:“我觉得,还是让衡儿住这吧。”   裴孤锦都惊了!他拒绝了宋云桑的要求,宋云桑却只当没听见?!   宋云衡十分高兴,愈发贱兮兮在裴孤锦身旁蹦来跳去。裴孤锦被这姐弟俩气笑了:“宋云桑,你搞清楚,这是裴府还是宋府,是你家还是我家?我说了不行,你没听见吗?!”   宋云桑低着头,半响站起身,行到裴孤锦身旁。她扯住裴孤锦衣袖,将他拖到角落。裴孤锦面色愈寒,知道宋云桑又要为宋云衡那个小崽子求他了。可宋云桑只是软声道:“大人分这么清楚作甚?”她松开他的衣袖,却是怯怯摸索,抓住了他两根手指:“大人娶了我……你家不就是我家了。”   裴孤锦僵住。男人脸色变幻,好容易道出句:“宋云桑,爷早就说过,爷不想娶你——”   宋云桑另一只手也爬上来,抓住了他另外两根手指:“……可我想嫁你啊。”   她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拿着他四根手指,就像拿着自己衣角一般,翻来覆去搓弄。裴孤锦被折腾得心里一塌糊涂,强撑着才没松口。他用力抽出手:“爷府上女人多了,才不会娶你!”   说罢,便掉头转身,疾步逃离。   宋云桑看着裴孤锦背影,抿了抿唇。她想了想,先让人送宋云衡去太子府,一则让他去感谢黄思妍搭救他出狱之事,二则明日便要三司会审了,正好互通下消息。宋云衡离开,宋云桑这才拿了几本话本,去找裴孤锦。   裴孤锦还躺在床上,想来到底是受伤太重。他应是清醒的,可听到宋云桑在他床边坐下,也没睁眼。宋云桑随意拿了本话本翻开:“大人躺着也是无趣,我给大人读话本吧。”   这是宋云桑无法理解,裴孤锦却特别喜欢的爱好。宋云桑还记得他之前追求自己时,最爱逼她做的三件事,就是作诗、画画、读话本。作诗画画时,裴孤锦嘴上说着“桑桑可真厉害”,脸上神情却是恨不能扑上来吃了她。读话本时,他总是目光放肆看着她,读着读着便要打断她,声音沙哑道:“别读了,桑桑……你真是要我命了……”   读个话本而已,宋云桑真不知裴孤锦脑子里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可他喜欢,宋云桑便也不介意多做。宋云桑已经想清楚了,裴孤锦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那不管嘴上怎么说,爹爹之事定会帮忙。他因着身体残缺不敢娶她,她却不能不知感恩,往后便陪他一辈子作为报答。而现下,她便要好好与他相处了。   既是要好好相处,有些事便必须做。宋云桑读了一章,忽然停下来:“大人,你府上那些女人,也可以送出去了吧。”   裴孤锦还闭着眼,没给回答。宋云桑便放下话本,趴在床上轻唤:“大人?你听见我说话吗?”   裴孤锦毫无动静。宋云桑一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睡着了,声音更低了些:“大人?”   她凑得更近了,呼吸打在裴孤锦耳侧。男人终是恼火睁开了眼:“我的女人,你说送走就送走?”   宋云桑都不戳穿他了。她又抓了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送走吧。你留着她们,我会不高兴的。”   裴孤锦沉默了,半响还是艰难道:“……不行。”   宋云桑声音又软又缓:“大人你送走她们,以后每天,我都给你作诗画画读话本啊。”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喝完乌鱼汤,逃回自己屋子,半响回过神:等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第三十五章   裴孤锦嗤笑, 眯眼盯着宋云桑:“宋云桑,你这是在诱惑我吗?就用作诗画画读话本?”   就在几天前,宋云桑爹爹刚出事那晚, 裴孤锦去宋云桑房中时, 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夜她想送他珠宝,他便是这样拒绝的。当时宋云桑脸色都变了。可今日再用这招, 效果却显然不好。宋云桑双手无意识抠着他的指腹,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大人喜欢吗?”   那声“嗯”带着些闷闷的鼻音, 酥得裴孤锦身体都是一麻。可更让裴孤锦受不了的是, 宋云桑又这么拨弄他的手。他急急挣开宋云桑的手:“笑话!我有这么多女人,为什么要只找你一个!”   宋云桑手中空了,终是抬头看他。她有些委屈道:“那大人想怎样啊?”   裴孤锦喉结滚动,所幸声音还是冷淡的:“什么想怎样?”   宋云桑唇微微撅起,很不开心的模样:“大人想怎样, 才肯把那些女人送走?”   裴孤锦手指猛地抽动了下。宋云桑……刚刚撅嘴?!她以为她是小孩吗?可恶……真是太可爱了!他两辈子都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裴孤锦差点说不出话了。他觉得吃不消了, 再放宋云桑这么求下去,别说把那些女人送走, 糊涂起来把他府上搬空他都能答应。裴孤锦沉了脸:“我说不行!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他吃力翻了个身, 被子一裹,背对宋云桑。他真怕宋云桑还会再做什么,可身后的人沉默了,竟没再折腾新花样。她只是拿起话本, 继续读了起来。   裴孤锦被宋云桑弄得云里雾里了。可她不生气,他到底更安心,渐渐放松了身体。宋云桑的声音柔软悦耳,飘到他的伤口上,疼痛都好似被安抚了一般。裴孤锦昨夜到底没睡好, 困意上涌,竟是真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裴孤锦睁眼,感觉身体又舒畅了许多。他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会睡着,四下一扫,这才在房中的书桌上看见了个小香炉。   裴孤锦起身行去,将那香炉拿起,闻到了熟悉的安神香。这东西是御赐之物,外面根本买不到,他特意留给宋云桑用的,昨夜受伤睡不好都没点它。裴孤锦皱眉唤人问:“这是谁拿来的?”   阿佟过来看了一眼:“是宋小姐拿来的。”   果然是宋云桑。裴孤锦将香炉放下:“她知道我给她准备了这东西?”   阿佟应是:“她说觉得自己在这边睡得特别好,问管家是不是给她用了什么?管家告诉了她,她便拿了些来给大人用。”   裴孤锦一时沉默。撒谎真不容易,他一时忘记叮嘱管家瞒着宋云桑,就被宋云桑知道了这香。那想来宋云桑也该知道,邻县客栈中,他给她用这东西了。   裴孤锦有些头疼。罢了。他不愿被宋云桑知道,却还是被宋云桑发现的事可太多了……不差这一桩。   回想起睡前的事,裴孤锦有了危机感。再给宋云桑机会缠着他,他迟早得露馅。裴孤锦当机立断:“阿佟,去找几个姨娘过来,轮流守在外面。”   阿佟明显怔愣了下,片刻道:“大人,府上那十二人,你不是让管家吩咐她们各自归位么?青楼那十人也发了钱,结账送出府了。另外那四名舞女退回王公子了。”   裴孤锦一惊:“什么?!”   管家即刻被传来了。裴孤锦刚喝了药,端着药碗阴沉着脸:“你把其他女人送走了?”   管家觉察不对劲:“是,宋小姐过来,说这是你的意思……”   裴孤锦手中药碗便重重砸在了桌上!管家腿一软,立时跪下了。裴孤锦怒道:“她说是我的意思,你就信?你也不来和我确认下?!”   管家连连告罪:“大人恕罪!我是想和你确认的,但当时你睡着了,我便没敢打搅。宋小姐一向规矩,我料想她也没撒谎的胆,所以就……”   裴孤锦语气冷得可以掉出冰渣:“她还就是不规矩了!她不过一外人,来府上才几天?你就如此听信于她,你没长脑子吗?!”   管家冷汗都湿了衣,不敢不为自己辩驳:“大人,当初宋小姐进府时,你特意叮嘱我多留心,一定要照顾好她。你还说如果你有事出外,她有什么要求,只管先满足她。我也是考虑到这个,才……”   裴孤锦脸色一僵。他怎么忘了,他的确说过这种话!   裴孤锦被揭了底,恼火道:“我是怕我不在府中,那些女人欺负了她!现下却是她赶人走。这两件事能一样吗?!”   管家又是一番告罪,并决意抓了罪魁祸首将功补过:“大人,我立刻将那宋小姐捆来,听大人发落!”   裴孤锦一腔怒火生生被卡在了嗓子眼。管家没等到裴孤锦的回话,奇怪抬头看去,便见裴孤锦脸色变幻,十分精彩。管家不明所以,唤道:“大人?”   裴孤锦这才板了脸道:“不必,这事我要亲自处理,你不要插手。”   管家应是,又道:“那我立刻将那十四人追回,保证天黑前让她们回府。”   裴孤锦又不答话了。管家看着,真不懂他家大人这郁愤中带着点恼火,恼火中带着点心虚,心虚中又带着点无奈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回所幸,裴孤锦很快给了准话:“既然已经遣散了,便也不必再追回了。”却又严厉道:“但你要引以为戒。她往后说的话,一定要问过我的意见。”   管家连忙应是。却还是确认道:“那如果实在找不到大人,我该怎么办?”   裴孤锦沉默半响,木着脸道:“那还是听她的。”   管家:“……”   ——所以?今天说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意义??   管家离开后,裴孤锦果然去找了宋云桑。宋云桑正在绣花,见到裴孤锦来,也有些紧张。她知道自己今日举动名不正言不顺,可裴孤锦太嘴硬了,宋云桑觉得放任下去,他能装到地老天荒。她放下针线站起:“大人醒了。”   裴孤锦神色冷厉开门见山:“今天你假传我的话,欺瞒管家,让他将我所有女人都遣散。你可知错?!”   宋云桑更怯怯了,却是摇了摇头。裴孤锦冷笑:“你还不承认?可是要我找管家来对质?”   宋云桑讷讷道:“不是,我知错。但我没遣散所有女人……不是还留了个我么。”   裴孤锦心不争气一跳,却把持住了:“懂不懂规矩?!先不说你是不是我女人,就凭你假传消息,我便不能容你待在我府上!”   宋云桑低了头,半响道出句:“那……难道我去找二皇子?”   裴孤锦差点被噎死。他有些怀疑宋云桑是在威胁她,可女子看着闷闷的,也不是开心得意的模样。裴孤锦不敢再提这话题,就怕宋云桑真去找二皇子:“罚你禁足半月,没我的允许,不得出这院子!”   宋云桑抬头:“啊,那不行啊。太子案明日便三司会审了,有大人的证据,殿下定是能翻案。我今日让宋云衡去了太子府,与思妍约个时间见面。到时我们一起去拜访太子与太子妃,大人与殿下如何配合劝说圣上,正好一并说清楚。”她试探问:“就不禁足了吧?”   不得不说,宋云桑这安排实在投了裴孤锦心意。裴孤锦身为臣子,想向皇子报仇,多少差着些身份。是以重生后,他便决定投靠另一位皇子,助那人登上皇位,自然便能名正言顺打压报复尹思觉。现下这局势,这位投靠人选只能是太子殿下。可三个月来,裴孤锦几次向太子示好,太子却对他不理不睬。   太子尹弘玉性情纯良宽厚,多与清流文人结交,染了许多文人脾性。他对裴孤锦这种“佞臣”“酷吏”,是打心底里看不上的,不屑与之为伍。可有了宋云桑和黄思妍这层关系,却不一样了。再加上裴孤锦成功破了私通案,还了太子清白,太子态度定会有所改观。   裴孤锦张口就想同意,却反应过来——不对,他还在和宋云桑算账!裴孤锦话到嘴边便改了口:“可以去太子府,禁足延期,但半个月时限,一天也不能少。”   宋云桑眨眨眼。她拉了裴孤锦的衣袖,拖着他在桌边坐下:“大人睡醒还没吃午饭吧。我让人炖了八珍乌鸡汤,大人先喝了垫垫肚子。”   裴孤锦心中警醒。今早喝了那乌鱼汤,他就忘记和宋云桑计较她放宋云衡进府之事。现下宋云桑竟然想故技重施,裴孤锦拒绝道:“我不喝。”   秋眠却已经端着汤送了上来。宋云桑对他的拒绝仿若不闻,只是端起那汤碗,汤勺轻轻拨动碗中汤水。她看秋眠一眼,秋眠便领着其余丫鬟嬷嬷退下。裴孤锦忽觉有点不妙:“……我说我不喝。”   门被关上。宋云桑满了一勺汤,轻声道:“记得大人之前手上受伤,进食不便,让我喂你吃饭。”   裴孤锦:“……”   宋云桑声音愈轻:“我看大人此次受伤更重,今早喝汤时都不利索……”她将那汤勺送至他唇边,面色绯红:“这些天我伺候大人吃住,大人便别禁我足吧。”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神色冷厉:伺候爷吃住?那爷今晚洗澡,你也帮忙?   宋云桑面色绯红:嗯呀~   裴孤锦:……   裴孤锦败逃。   谢谢35579157的手榴弹,谢谢大脚板1221的地雷~   谢谢水清浅、花似的营养液~ 第三十六章   裴孤锦还真逼宋云桑给他喂过饭。一次出外抓捕犯人, 裴孤锦右手小臂受了些伤。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裴孤锦完全可以自己对付过去,可他看见了淑妃给皇上喂药。   裴孤锦偷偷看了片刻, 忽觉茅塞顿开!这天晚上, 他连晚饭都没吃,就等着值守完出宫去找宋云桑。戌时初, 宋云桑正准备就寝,一转身便见到了裴孤锦。   宋云桑吓得人都软了, 反应过来, 就想大叫!裴孤锦眼疾手快,一个馒头堵住她的嘴。他低声威胁:“不许喊人,不然我就撕了你衣裳!”   宋云桑连退几步,捂紧了自己。裴孤锦这才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嘻嘻笑道:“你放心, 我只呆一会, 吃个饭就走。”   宋云桑将口中东西吐出来,才发现是个馒头。她被裴孤锦气得红了眼:“你吃你的饭, 过来我这干吗?!”   裴孤锦就开始解腰带!宋云桑脸转瞬白了:“你、你做什么!”   裴孤锦脱了外衫, 卷起袖子,将右手手臂的绷带给她看:“我受伤了。你照顾我一下。”   宋云桑怕归怕,却着实被气坏了:“你府上没下人吗?找我干吗!”   裴孤锦手脚麻利穿回外衫:“那些人笨手笨脚的,哪比得上我家桑桑。”他在桌边坐下:“快来, 喂我吃饭。”   宋云桑喘气混乱:“休想!”   裴孤锦瞪着她。宋云桑被看得有些怕。可裴孤锦收回目光,却是自个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你看,饭菜都摆好了,你只要喂我吃东西就行。”   宋云桑对这脑回路也是无语了!她偷偷往门口方向挪:“你都可以自己摆饭菜了,也就自己吃了吧!”   裴孤锦便沉了脸。宋云桑见了, 索性转头就跑!若是在平日,她定是不会做这无谓挣扎,可今日是在宋府,裴孤锦还受着伤,宋云桑觉得逃跑有望。   但她还是被裴孤锦抓回来了。男人行动丝毫不受阻,身形依旧快得令她眼花缭乱。宋云桑只觉被拦腰截住,接着便双脚离地,被扔在了椅中!裴孤锦活动了下那只号称受伤但是看起来完全无碍的手臂,一脚重重踩在椅子上!男人如恶霸一般倾身逼近:“你有两个选择。”   宋云桑缩着身体躲他。裴孤锦捏了下她脸颊:“一,用勺子喂我吃饭。二……”   他不说话,捏人脸的手却是松开了。宋云桑眼眶含泪看他,便见男人炽热盯着她的唇,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宋云桑眼泪夺眶而出,哆哆嗦嗦拿起勺子……一边哭一边喂裴孤锦吃完了饭。   ……   时光流逝,场景转换。那个哭着的宋云桑还清晰存在记忆中,眼前面色绯红的宋云桑,却已在含羞带怯看他。汤勺送至裴孤锦嘴边时,裴孤锦心中,不知第几次咒骂那个曾经的自己。   当初他真是……心里想什么,从来都不遮掩下。就像一只求偶期的雄兽,恨不能什么事都扯开嗓子,对他的小宝贝喊。现下倒好,宋云桑知晓了他所有的喜好,真真是对他了若指掌。她若不主动亲近还好,这么主动亲近起来,一天到晚拿他喜好戳他……他怎么扛得住!   裴孤锦艰难拒绝:“我不需要……”   话没说完,宋云桑将汤勺往前一送,汤水便碰上了他的唇。裴孤锦后面的话便消了音,乖乖将那汤喝下。喝了第一口,后面也不用挣扎了。两人就这么一人喂,一人喝,很快汤碗便空了。   宋云桑将汤碗放下,脸色还带着漂亮的红晕:“大人……要不要就在这边吃午饭?”   裴孤锦觉得自己一定是吃人嘴短,他有点凶不起来了。却又没想到什么嘲讽的话,只得干巴巴拒绝:“不必。”   宋云桑“哦”了一声,并不强求,却是问:“那大人觉得,我方才的提议怎样?”   方才的提议?裴孤锦心中警醒,她说她照顾他,他便不禁她足。   ——这怎么行!连禁足都不禁,岂不是根本没罚?!   裴孤锦起身就要走:“不行。府上自有下人照顾我,不劳烦宋小姐费心。”   宋云桑也跟着站起,伸手去拉他的手。裴孤锦看得真切,却偏偏没法躲开,就被宋云桑拉住。女子仰着头,柔声道:“那不一样啊。他们都是下人。我照顾大人……是像我娘照顾我爹爹那般。”   她的神情又是那种分外简单的纯粹柔软。裴孤锦真受不了她这样。男人眸中情绪急剧变幻,最后猛然抽手,丢下句:“我不稀罕!”便再度落荒而逃。   宋云桑不料自己几次三番示好,裴孤锦竟然还要拒绝,心中烦恼。她甚至有些没底了。裴孤锦这真是喜欢她吗?男人真的无法理解,难道无法人道……就能让他这般拒绝她?   她心思重重,却见秋眠小跑着进了屋:“小姐!小姐!”   宋云桑回神:“你们回来了。云衡呢?”   今早她便是让秋眠陪宋云衡去太子府的。秋眠支支吾吾道:“云衡还在后院,他请小姐过去一趟,说有话和你说。”   后院是停放马车的地方。宋云桑有些意外:“他都回府了,过来和我说不行吗?”又皱起了眉:“他不会又闯什么祸了吧?”   秋眠凑近,附耳在宋云桑耳边:“小姐,少爷他……他藏了个人在马车里,带进裴府啦!”   宋云桑疑惑又无奈去了后院。还没靠近马车,就见宋云衡掀起车帘一角,偷偷摸摸朝她招手:“姐姐!这里!”   宋云桑在马车外站定:“云衡,秋眠说,你把廖蕴和藏在马车里带进来了?”   车帘放下,片刻,又再度掀开。一个清俊的男人露出了脸:“宋小姐,是我。”   宋云桑还真不料会是廖蕴和。此人是宋侯爷门生,现任工部郎中,亦是前几年的探花郎。宋侯爷给宋云桑议亲时,先考虑的是礼部李员外郎。但李员外郎因为被裴孤锦揪出了品行问题,宋侯爷便将目光转投向了廖蕴和。   当初宋侯爷也有些焉坏,故意将这消息透漏给裴孤锦,想让裴孤锦去查一查这人有没有什么污点。裴孤锦自然是去查了,结果却没查出污点。廖蕴和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家境太清贫了。   宋侯爷本也是觉得他太清贫,才会先选择李员外郎。但有了李员外郎对比,宋侯爷对廖蕴和就十分满意了。他真考虑要将宋云桑嫁与此人,裴孤锦怎么可能答应!正好廖蕴和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裴孤锦便找了机会“进谗言”,将廖蕴和丢去了豫中修河堤,这才阻拦了亲事。   宋云桑其实已经在爹爹安排下,见过廖蕴和几次,隐约记得此人是个很有才华,行事又十分沉稳的人。现下他却偷偷藏在马车中,过来裴府见她……   宋云桑还以为出了大事:“廖大人,你为何要藏在马车中?”   廖蕴和四下看看,退后一步:“宋小姐,上车说罢。”   宋云桑见他神色警惕,只得上了马车。车厢中,廖蕴和沉声道:“我昨天回京述职,得知了侯爷下昭狱的消息。今日去宋府拜访,却被告知你和云衡都不在府中。我情急之下去了太子府,却正好遇见了云衡。”   话到这里,还算正常。却不料,廖蕴和露出了痛心之色:“得知裴孤锦将你囚禁在他府上,我实在难安……”   宋云桑呆住,片刻后觉得不妙,看向宋云衡。宋云衡竟也是一脸真情实感的悲痛,就差没把“我苦命的姐姐啊”写在脸上。宋云桑真想揪住宋云衡训斥一顿,可此情此景,她只能先和廖蕴和解释清楚:“等等。廖大人,你误会了。并非是裴孤锦将我囚禁在他府中,我是自愿来他府上的。”   廖蕴和深深看她,一时没说话。宋云衡却难过出了声:“姐姐,你不必骗我了。你早说过你讨厌裴孤锦,若非他以爹爹的安危相要挟,你又怎会放着侯府不住,住进了他府上?”   廖蕴和也放柔了声音:“宋小姐,裴孤锦此人阴险狡诈,又觊觎你已久。没宋侯爷护着,你会被他劫持,实属正常。”他长叹一声:“是我无能,没法留在京城保护你,才会让你遭受这种磨难……”   宋云桑真的尴尬了。所以,宋云衡找了她的前成婚考虑对象求助,说她被裴孤锦囚禁了,而这位前成婚对象还信以为真。宋云桑瞪宋云衡一眼,警告他不许再乱说话,这才朝廖蕴和道:“不是的,廖大人,我真的没有被囚禁。”   廖蕴和安静看她:“那你现下可以随意出府吗?”   宋云桑被噎住。这误会就大了,宋云桑解释道:“我的确不能随意出府,但是那是因为有刺客想刺杀我,我待在裴府才安全。”   廖蕴和又叹口气:“云桑,你不必瞒我。我虽然没法插手你爹爹之事,但至少有办法救你。”他郑重起来:“你爹爹曾有意将你许配于我,只是后来我被调往豫中休整河堤,这事才搁置了。只要你认同这门婚事,我就可以联合士子上书,弹劾裴孤锦夺妻,将你救出来。你这段时间遭遇如何,我也一概不在意,你不必有顾虑……”   他的话未说完,却听马车外,裴孤锦的声音冷冷响起:“她与你未经三书六礼,如何便成你的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拔刀:特么跑到我家里抢我老婆,还敢说我夺妻?! 第三十七章   却说, 裴孤锦正因为宋云桑心烦意乱,就听到下人禀告,宋云衡不肯让人检查马车, 直接冲进了府。裴孤锦这才来后院看看情况, 却不料就听到了廖蕴和这番话。   他一出声,马车中三人齐齐僵住。半响, 还是廖蕴和站起,率先出了车厢:“裴大人。”   宋云桑和宋云衡跟上。裴孤锦立在马车外不远处, 看见廖蕴和微抬着手挡在宋云桑身前, 是个防备保护的姿势。这防备对象,自然便是他这“囚禁”宋云桑的人了。   裴孤锦心中腾地燃起怒火,却是扯着嘴角一笑,问身旁下人:“怎么回事?廖大人前来拜访,你们为何不通知我?”   那下人十分机灵:“大人恕罪, 小的一直在门外值守, 没见到廖大人进门啊!”   裴孤锦斥道:“胡说什么!廖大人性情刚直,不是走门进来的, 难道还是学那梁上君子偷偷翻.墙进来的?”   下人愈发配合:“小的没胡说!廖大人还真不是堂堂正正进府的!”   廖蕴和脸色便不好看了。他也是一时情急, 加上宋云衡在旁说得严重,他才会同意藏在马车中进来。哪里知道就会被裴孤锦抓个正着……   裴孤锦又喝道:“那你倒是说说,廖大人偷偷进来我府里作甚?我这府上金银珠宝千万,哪个小贼都有可能来偷, 独独廖大人不可能!他两袖清风家徒四壁,根本不将这些俗物放在眼里!”   廖蕴和脸色更难看了。他平日倒也不以贫寒为耻,可被情敌这般讥嘲,面子上却挂不住了。那下人还十分可恨继续道:“大人,你府上令人心动的, 可不止金银珠宝啊!”   裴孤锦骂道:“蠢材!廖大人不偷金银珠宝,难道还偷人吗?你这是看不起廖大人这一身铮铮风骨啊!”   廖蕴和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就被裴孤锦从头嘲讽到脚,心中愤怒。如今朝堂重文轻武,但凡在朝为官之人,就算没好好读过书,也会附庸风雅学一学士子习俗,更不敢公然与文人士子撕破脸。偏偏裴孤锦是个异类。此人离经叛道作风无耻,从不讲文人礼节那一套。若是和人闹将起来,什么下三滥的泼皮无赖手段都使得出。   朝中不知多少人因此讨厌裴孤锦,觉得他狂妄放肆。偏偏圣上喜欢他,还夸赞他真性情,倒是让他愈发嚣张跋扈。   廖蕴和有心和裴孤锦争论一番,却知道自己争不赢这无赖,还会落了自己风度,遂只是答了他之前的问题:“宋小姐与我虽未经三书六礼,婚事却是宋侯爷亲口向我提的。只是因为我远调豫中,才搁置了迎娶,如何就不是我的妻了?”   裴孤锦见他说了这许久,宋云桑竟还站在廖蕴和身后,好像她也支持廖蕴和一般,暗中磨牙,面上却只是故作惊讶:“什么?竟有此事?”他行到廖蕴和身旁,堪堪就挡住了宋云桑:“那为何宋侯爷前日才和我提起,让我迎娶桑桑?”   廖蕴和皱起了眉:“不可能。宋侯爷和我说过,他觉得你身份如此,以后生活定不得安宁,不愿将女儿嫁给你。”   裴孤锦昂首挺胸负手而立:“此一时彼一时。宋侯爷之前身居高位,自然不愿考虑我。可现下他身陷囹圄,自然要找个有能力照顾他女儿的人。”他虚虚圈住宋云桑的肩:“他的话桑桑也听见了。桑桑,告诉廖大人,你爹爹是怎么说的。”   宋云桑倒是开口了:“廖大人,我爹爹的确说过,让我嫁给裴大人。”   廖蕴和神情变幻,最后摇摇头:“桑桑一姑娘家,如今被你挟持,自然是不敢讲真话的。”   裴孤锦呵呵一笑:“廖大人不信,也可以理解。这样吧,我现下便令人带你去昭狱,让宋侯爷亲口和你说。”那假笑转瞬消失,裴孤锦忽然沉了脸:“可桑桑若真是我的妻,廖大人污蔑我夺妻,今日又来我府上偷人,这笔账,我却要好好和你算!”   他一摆手,下人们便一拥而上!廖蕴和一文人,哪里是这些会武的下人对手!几乎是被架着往府外送。廖蕴和的沉稳风度再维持不住,挣动起来,口中道:“放肆!裴孤锦,我是朝廷官员,你怎能随意将我下昭狱!”   裴孤锦笑声朗朗:“谁说我要将廖大人下昭狱?我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去问问宋侯爷,免得廖大人不相信我的话!”   不过这一句话的功夫,廖蕴和便被抬远了。这架势,说不是下狱都没人信。裴孤锦敛了笑,松开宋云桑,行开几步。围观了全程的宋云衡目瞪口呆,半响才低低道出句:“太、太无耻了吧……”   宋云桑狠狠朝他脑门拍了下:“闭嘴!”   宋云衡一声痛呼捂住脑袋:“不是,姐姐,他这么无耻,你都不吃惊?”   宋云桑为何要吃惊?裴孤锦更无耻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她只是倾身朝裴孤锦道:“大人,云衡给你添麻烦了,请大人责罚。”   裴孤锦倒是想责罚,可他就怕他真罚了,宋云桑会生气。裴孤锦一声嗤笑:“宋小姐自己的弟弟,宋小姐自己管好便是,裴某可不敢越俎代庖。”   宋云桑听这话,觉得应该是放过宋云衡的意思。她直起身,板着脸朝宋云衡道:“你回院子等着,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宋云衡暼了眼裴孤锦,乖乖跟着秋眠走了。后院中只剩裴孤锦和宋云桑两人。宋云桑这才行到裴孤锦身旁,轻声道:“谢谢大人。云衡顽劣,便是爹爹也时常拿他没奈何。”她顿了顿,声音愈低:“可大人娶了我,便是他姐夫,往后还请多多管教他。”   裴孤锦脸色微僵:“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娶你?”   宋云桑望着他,缓缓眨了眨眼:“就刚刚啊。你说,廖大人污蔑你夺妻,今日还来你府上偷人。”   她抬起手,指着自己:“偷我。”   如葱玉指点着削尖下颚,莫名让裴孤锦心中一悸。裴孤锦真想一口咬住那手指!他克制着这古怪冲动,一声冷笑:“我只是一向讨厌廖蕴和,不想让他好过,这才随意给他安了个罪名,宋小姐不必当真。”   宋云桑放下了手,小脸也垮了下去:“大人怎么能这样……我相信了啊。”她闷闷指责:“你欺骗我感情。”   裴孤锦:“……”   这真是……好大的罪名!也不知这些天,到底是谁在欺骗谁感情!他若不是有前世的经历,还不得被她骗得彻彻底底!   裴孤锦真想和宋云桑好好说道说道,可见宋云桑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又不敢和她争辩,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不过一句玩笑,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如果让宋小姐误会了,那裴某给你赔个不是。裴某身体不适,便先行一步,宋小姐请自便。”   他转身就走,宋云桑却不放过他,跟了上来:“大人不打算娶我,那为什么要和廖大人争论,我爹爹到底让你们谁娶我啊?”   裴孤锦就知道宋云桑会揪住这话不放,可当时对着廖蕴和,他却管不住自己。裴孤锦冷声道:“不然呢?落实了我夺妻的恶名,让他找其他官员,联名参我一本子?”   裴孤锦加快了脚步,只想甩开宋云桑。宋云桑却不放弃,小跑着都要追上来:“那你为什么要特意站来我和廖大人中间?”   你还有脸问?裴孤锦想到宋云桑迟迟不站来自己身旁,十分怄火,开口却是道:“宋小姐多想了,我就是随意一站,没那么多意义。”   宋云桑“哦”了一声,落在了后面。裴孤锦以为这事就该揭过了,却不料宋云桑一直跟他跟到了卧房。裴孤锦头疼,胡乱踱了几步:“宋小姐若没什么事,我就要休息了。”   宋云桑就好像听不懂一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裴大人,你真只是让人带廖大人去问爹爹吗?不是将廖大人下昭狱?”   裴孤锦脚步顿住。所以,她跟他这么久,是因为她担心廖蕴和?   裴孤锦心中瞬间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火大。他不想理宋云桑,可宋云桑不肯放弃:“裴大人?”   裴孤锦咬着牙,挤出一句:“你当什么人都有资格下昭狱?你便放心吧!”   宋云桑果然松一口气:“那就好。既然他没下狱,那我便去嫁给他好了。”   裴孤锦缓缓转头,看向宋云桑:“……什么?”   宋云桑声音还是软的,可说出话的内容却一点也不软:“左右大人也不娶我,我还是嫁给别人吧。廖大人在士子中颇得推崇,不定也会有办法救爹爹。”   裴孤锦被气笑了。这人昨天才说要去找二皇子,今天又说要嫁给廖蕴和。她就是知道他放不下她,诚心折腾他是吧?!   裴孤锦大步逼近宋云桑,严厉道:“宋云桑,麻烦你搞清楚,你现下名义上算我的女人!我若是放你去找旁的男人,往后还有何脸面见人!”   宋云桑仰头看他,还委屈上了:“你也说名义上啊。实际上,大人都不打算娶我……廖蕴和虽然能力不如你和二皇子,但胜在愿意娶我。我虽然想救爹爹,也总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裴孤锦一时哑然。片刻,男人方烦躁道:“我管你将来如何!总之这事我不同意!”   宋云桑抿唇,垂下了头。裴孤锦心悬起,还以为她又要哭了,却不料,宋云桑忽然上前一步。   女子抱住他,小手摸索着,圈住了他的腰。她倾身贴近,踮脚飞快在他侧脸落下一吻。然后她躲入他怀中,呢喃道:“大人可真是惯会骗人的,”她抬起一只手,掌心贴在他胸口处,呼吸都落在了他的颈侧:“大人心跳好快……这也是不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桑VS裴孤锦,对战第三轮。   宋云桑对你使用了求娶术并亲了你一下。   裴孤锦血量骤空,扑街。   恭喜裴大人喜提三连败!   于是下章,咦嘻嘻嘻嘻嘻嘻嘻 第三十八章   裴孤锦绷着身体, 僵成了一块石头。他感觉大半个自己已经沦陷了,真没办法再抵挡,却又有一线理智顽强存留。裴孤锦强自挤出了一句嗤笑, 可还没笑完, 宋云桑又自他怀中探出了头。   她抬手,拿着自己的广袖比上了裴孤锦的鼻梁, 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她仔细端详他,面色是浅浅的红:“我认出了你了, 你是那只蒙面的狮子。那天在十八街, 是你救了我。你还让魏兴来接应,送我回家——”   鼻尖都是少女的清甜气息,裴孤锦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看着宋云桑。待她拿开了手,他才干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已是不正常的沙哑。宋云桑抿了抿唇。他狡辩, 她便要追究到底:“刺客来侯府的那晚, 将棉袄扔在我脸上的黑衣人是你吧?见到刺客来了,你才被迫现身。你拒绝了我, 却半夜偷偷跑来看我。”   裴孤锦嗤笑了一声, 可这嗤笑声都控制不住变了调:“真是可笑。宋小姐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我为何要偷偷去看你?”   宋云桑不依不饶:“我听见他们喊你了,他们喊‘裴大人’。”   裴孤锦就是不承认:“你听错了……”   他的话顿住,因为宋云桑又踮脚, 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裴孤锦头脑当机了。心中那根弦这几日无数次崩到极限,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裴孤锦失控了。对着宋云桑,他的自控能力本来就不好, 现下坚持了这许久,已是奇迹。男人僵了一瞬,而后发了疯。他一手死死箍住宋云桑的腰,一手猛然扣住宋云桑后脑,低头凶狠吻了下去!   长期的压抑带来的是狂乱的爆发。裴孤锦全然忘了前世那些经验章法,只剩最原始的本能,想要囫囵生吞了怀中的人。他将宋云桑压在墙上,胡乱吮吻啃咬,是真想将她吃下肚里去。可她的气息传来,是如此甜美柔软,他爱到了骨子里,又不舍得让她疼。   他束手无策,狂躁不满。宋云桑被他的狂风暴雨裹挟,喘不上气。她感觉到缺氧的窒息,身体发软,眼中溢出泪珠,几乎要昏过去。她拍打着裴孤锦的后背,努力推搡他,想要挣出一个空隙。   裴孤锦终是停下了。他猛然松开她,连退几步,立在桌边大口喘息。宋云桑失了支撑,滑坐在地。   她的头脑有片刻的空白,只本能觉得畏惧。神智渐渐回笼,她开始觉察嘴唇火辣辣的疼,原来是被咬破了几处。宋云桑低低一声呜咽。裴孤锦真的好凶!这、这得多亏是他不行啊,不然继续下去……她觉得她不行!   宋云桑瘫在地上,管不住自己断续抽噎着。裴孤锦一手撑住书桌,一手抵着额,半响方道出句:“……你出去。”   宋云桑的抽噎声一顿。她缓缓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委屈:“大人……你、你都亲我了,不会还想不认吧?”   裴孤锦沉默良久,缓声道:“我会帮你救爹爹的……拼上我这条命。”   宋云桑怔住。她这话的本意并非向他讨要承诺。她只是想说,你都管不住自己亲我了,难道还要继续假装不喜欢我?可裴孤锦会这么轻易给出一个这样的承诺,也实在是出乎她意料。   他是真喜欢她吧,只是还在别扭着。宋云桑心中莫名有些软,有些暖。她扶着墙壁站起,行到他身旁,自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那我也会嫁给你,做你的妻,与你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这是第一次,宋云桑感觉裴孤锦在她拥抱下,没有僵住身体。他依旧撑着书桌,短促笑了一声:“……不,我不需要。”   宋云桑没有在这笑声中听见惯有的嘲讽,却也没有感受到愉悦或是其他情绪。裴孤锦似乎只是笑了一声。可宋云桑知道,他不是口是心非的嘴硬。他是真不需要。   宋云桑不明白。她松手绕至裴孤锦身前:“为什么?”   她打量裴孤锦,却没法看透他的表情。裴孤锦极黑的眸子平静望着她:“没有为什么。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怎么想,都是我的事。你不必问原因,也不必回报。你只需要知道,我会竭尽全力救你爹爹,往后放宽心等着便行。”   宋云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裴孤锦似乎什么也没回答她,却又的确给了她想要的所有东西。她其实应该满意,见好就收到此为止。毕竟她纠缠他,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现下她甚至不用付出自己,这实在是极好的事情。   可没来由的,宋云桑又觉得不该如此。裴孤锦退后了一步,宋云桑这才开口道:“可是、大人难道不想要我嫁给你吗?”   裴孤锦声音压抑:“我不想要你嫁我。”   宋云桑张了张嘴:“我……我不相信。”   裴孤锦眼底铺着层层叠叠、宋云桑看不懂的情绪:“我不想要你嫁我,我想要你爱我。你若不能爱我,便不要再来打扰我。”   宋云桑离开裴孤锦房中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知道到底该惊讶裴孤锦真不想娶她,还是该惊讶裴孤锦和她说“爱”。男女之间,难道不是条件合适,便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过日子吗?她都愿意嫁给他,愿意与他相依相守了,往后时光漫长,爱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宋云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裴孤锦的自尊心在作祟。毕竟情爱一词,通常是与翻云覆雨一起的。裴孤锦定是因为无法人道,怕成婚后她对他不满,这才对“爱”的要求这般高。   宋云桑有些闷闷。她原以为得知裴孤锦还喜欢她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他帮忙救爹爹,她嫁给他,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皆大欢喜。可裴孤锦实在太骄傲太别扭了,竟然宁愿单方面付出不要她回报,也不愿让她得知他的秘密。   他说不爱他便不要打搅他时,看上去还挺受伤。这让宋云桑觉得,再似这些日一般步步紧逼,实在有点残忍。更何况,他答应了救爹爹,她似乎也没了再紧逼的必要……   宋云桑犯愁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了。入夜,她带着思虑睡下,却不知道她院外,裴孤锦还隐在树丛之中,安静看着她的窗。   裴孤锦也不料今日,自己竟会说出这种矫情的话。明明前世总将“爱”“恨”挂在嘴边的人,是宋云桑。宋侯爷死后,她拿证据逼问他,让他给个说法。他给不了,宋云桑便哭着说她没法再爱他,没法再信他。她要和离,而他不肯放手,拿宋云衡威胁她,逼她留在他身旁。争端越来越多,偶尔纠缠的夜晚,宋云桑会崩溃打他骂他,说她恨他……   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可他想,他是记怀的。四年后,他被下了昭狱,答应了尹思觉自尽,却要求与宋云桑再见最后一面。那夜他换了干净衣裳,遮住了一身溃烂的血肉,贪恋看着坐在对面的宋云桑。   这是他搁在心尖上的姑娘,是他求而不得、就算被伤也不肯放手的人。可他还是要放手了。她依旧年轻娇艳,和重伤的他仿佛是两个世界。裴孤锦一方面庆幸宋云桑这五年一直不肯怀孕,他们没有孩子,不至于拖累了她再嫁,另一方面又觉得嫉妒如利齿啃噬他的心:这样美好的她,他却再无法拥有了。   裴孤锦的手在衣袖遮掩下,将掌心掐出了血。可他依旧笑得漫不经心,轻描淡写道:“这次我算是栽了,就不知道判决出来,是砍头还是腰斩。”   宋云桑垂着头,脸却是白了。裴孤锦觉得自己吓着她了,又弥补道:“不过你放心,你和宋云衡不会有事。二殿下答应了我,会护住你们。他说他可以将你们接去东宫,让你们避一避风头。你到时便看情况吧,如果局势好的话,你想和思妍待在一起也行。”   宋云桑缓缓眨了眨眼,有泪珠自脸颊滑下。裴孤锦感觉心被那泪水烫了下:“怎么哭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却是低低笑了声:“平日都不给爷个好脸色,如今爷要死了,你还会难过吗?”   宋云桑闭着眼,泪水不停落下。裴孤锦觉得,他是被那泪水骗了。他鬼使神差问出了句:“五年了……桑桑,你爱我吗?”   宋云桑终是抬头。她的眼眶红肿,好似已经哭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裴孤锦忽然有些退缩,却仍是抱着一线希望,好似玩笑一般道:“你说你爱我,我就放你自由。”   宋云桑看着他,哽咽开口了:“我不说爱你,你死了,我也自由了啊。”   ……   裴孤锦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反应了,总归是狼狈的。他当夜便在牢中饮毒酒而亡,临死之时,倒也不恨宋云桑。他依旧希望她平安顺遂,无灾无难。但他想,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不要再喜欢她了。   重生这些时日,他便是一直这样坚定着。他避了宋云桑三个月,就算她投怀送抱温存软语,他都不接受不回应。他就这样挂着冷漠不屑的面具,一次一次拒绝宋云桑,等待她失望转身,消失在他生命里。可不料,宋云桑却执拗起来,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直至今日,他终于拒绝成功了。他被逼到退无可退,给了她营救爹爹的承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不会再来纠缠。可这些日,一直徘徊在他心中的烦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裴孤锦忽然便明白,他是做不到不再喜欢她的。对于前世,他有心结。但与他对宋云桑的爱恋相比,这心结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他拒绝她,是他违背本心压制欲望,试图给她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他尽力了。他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放她走,她只是不肯走。那今日,便会是他最后一次拒绝。   今日过后,她若再不纠缠,他便真的放手。他会帮她救爹爹,然后送他们离开京城,任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婚生子,度过余生。但她若再主动示好,哪怕一丝一毫……那他便当她真对他有微末好感,今生今世,都不会放她离开他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只想当一个绝世小可爱的地雷,谢谢Motyl的营养液~ 第三十九章   许是裴孤锦说的话奏效了, 宋云桑一整天没再纠缠他。第二日下午,裴孤锦得到消息,太子一案已经出了结果。淑妃被打入冷宫, 杨都督被判了死刑, 秋后问斩。太子被释放,继续担任监国一职。惠妃已死, 皇上却是没法补偿,只能给了刘御史许多赏赐, 却被刘御史推拒了。   皇上没有追究刘御史这不敬之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误杀了惠妃,心中有愧。二殿下尹思觉一招好棋被破,是否因此记恨上了裴孤锦,也未可知。对于宋云桑来说,重要的事情便是营救爹爹终于可以提上日程。黄思妍昨日已经让宋云衡带来口信, 今日酉时邀她与裴孤锦前来赴晚宴。下午, 宋云桑和裴孤锦早早准备好,前往太子府。   太子府一改前几日的冷清, 分外热闹。太子尹弘玉洗清了冤屈, 太子妃黄思妍又有孕,这对太子一党来说,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太子尹弘玉刚过十八,长相还有些少年人的清俊。宋云桑此前偶尔见他, 觉得这位殿下也算少年沉稳。可今日黄思妍在场,尹弘玉却十分活跃,脸上始终带着笑,对身旁的黄思妍嘘寒问暖。在场的人很多,可他的目光总是落在黄思妍身上, 双眸很亮,笑容很暖。   宋云桑看着,忽然觉得黄思妍应该很幸福。她嫁给尹弘玉只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可尹弘玉却是真喜欢她。他宠她爱她,是一种少年人纯粹。这种纯粹在皇家,是极其难得可贵的。   宋云桑真心为自己的好友高兴。可她再看向与她共坐一桌的裴孤锦,却忧愁暗叹了口气。   今日再见裴孤锦,宋云桑便感觉他有些不一样了。男人惯常冷漠嘲讽的面具不见了,可他同样也不似三月前那般热烈放肆。裴孤锦很平和,平和得让宋云桑觉得陌生。她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此次被邀请来晚宴的人均是太子心腹,更都是出名的士子。只得裴孤锦一“佞臣”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其余人觥筹交错谈笑甚欢,裴孤锦却只能端着酒杯自斟自饮,十分冷清。宋云桑有心和他说两句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宋云桑只得再转开目光,却见到有人正在看她。廖蕴和今日也来了。其实说来,这人是宋侯爷的门生,又官至郎中,的确够格当太子的心腹。可经过昨日的事情,再见面似乎就有些尴尬了……   裴孤锦没有看她,此时却忽然开口了:“宋小姐不必在这陪我,想去见谁,只管去便是。”   宋云桑收回目光:“此次晚宴,我是跟着大人来的,自然是要陪着大人的。”   裴孤锦抬头暼了一眼,淡声道:“你陪着我,有人却要来找你。”   宋云桑看去,果然见到廖蕴和正朝两人行来。宋云桑想起身打个招呼,可裴孤锦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宋云桑也只得生生坐住了。廖蕴和行到两人身旁,裴孤锦便收了那淡然神色,挂上了笑容:“哟,这不是廖大人么。怎么,昨天去昭狱一趟,可是向宋侯爷问清楚了?”   他提到这个,廖蕴和脸色就难看了。廖蕴和昨日是真以为裴孤锦要将他下昭狱的。出了裴府,便有锦衣卫校尉接手带走了他,将他扔去了满是刑具的阴暗囚室。廖蕴和虽有文人风骨,可谁到了那种地方会不害怕?他在囚室里担心受怕悲从中来,连遗言都想好了,怎料到了晚上,宋侯爷还真来看他了。   廖蕴和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被裴孤锦耍了!士可杀不可辱,再加上宋云桑这一桩,廖蕴和更觉得与裴孤锦不共戴天。廖蕴和抄着手,冷冷道:“宋侯爷的确说了,有意将宋小姐许配给你。可他也说,宋小姐并没有同意。”   他转向宋云桑,换了温和神情:“宋小姐,此番我特意过来,便是想问清楚,你可是不愿意嫁给裴孤锦?如若你不愿嫁,那你待在他府上,是否另有隐情?现下太子殿下也在这,你若有什么委屈,大可说出来,殿下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裴孤锦笑了:“廖大人这般仗义执言,我还以为你本事有多大,要亲自为宋小姐主持公道。”   廖蕴和被他嘲讽,怒了:“你!”   宋云桑眼见裴孤锦又要火力全开了。今夜一席可都是文人,更别提太子也在,裴孤锦和廖蕴和若是闹起来,能讨得好处去?她急急站起身:“廖大人,你误会了。我是自愿待在裴大人府上的。”她看裴孤锦一眼,小声道:“也是愿意嫁给裴大人的。”   裴孤锦全身的气焰忽然就灭了,再没了那冷嘲热讽的模样,一言不发坐在那。廖蕴和也不料宋云桑会这般回答。一个未出阁的贵女,能直白说出这番话,那得是多情根深种?廖蕴和被深深打击了:“那、那他为何还不娶你?就让你这样无名无分住在他府里,让你受这种委屈?”。   宋云桑偷偷瞥裴孤锦一眼:“不委屈,婚事、裴大人有准备呢。我们就是想等爹爹出狱再成亲。”   廖蕴和再受一击,转身失魂落魄离开了。他一走,裴孤锦与宋云桑又沉默了。这无言以对持续到晚宴散场,其余人告退,尹弘玉留下了裴孤锦,与他单独谈话。宋云桑则陪黄思妍去花园中散步。   两人找了个凉亭坐下,黄思妍倚着靠椅,神色相较太子未回府时懒散了许多:“所以,他有三十个女人是骗你的,说不管你也是假的。他现下答应了救你爹爹,却不要你以身相许。”   宋云桑愁苦点头。黄思妍摊手:“这人图什么?”   宋云桑忧伤道:“他说不要我嫁他,他要我爱他。”   黄思妍轻嗤:“他话本子看多了吧。”   宋云桑:“……”   宋云桑又不能把裴孤锦的难言之隐告诉黄思妍,只能幽怨暼她一眼:“你别笑话他了,你就说说我怎么办?”   黄思妍慢吞吞道:“这不挺好吗。我刚得了消息,原来就是他向圣上求情,救了宋云衡。似他这般当面拒绝你,暗中却事事帮忙,你落得清闲,连报酬都可以不用付。你再接再厉哄他几句,保证他救了你爹爹便是。哄得好了,不准往后还可以接着利用。”   宋云桑听到是裴孤锦救出了宋云衡时,有些惊讶,却又后知后觉这实在是情理之中。听到后面,却是一脸一言难尽。黄思妍便笑了:“我说笑的。你这有什么愁的?总归现下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他这么痴情一片,你便是作天作地背后捅刀,他都不会怨你,你随心所欲不就行?”   她朝着不远处的太子看了一眼:“你也别问我了。其余事我能帮你出谋划策,谈情说爱我不擅长。你只当你头疼,却不知我也犯愁啊。”   而花园小路上,尹弘玉喝了些酒,带着些醉意对裴孤锦道:“思妍说,是你破了案救了我。她说你厉害有手段,让我拉拢你。”   裴孤锦有些无语。他入锦衣卫这许多年,碰到多少官场上的人,谁不是人精?这种直白的话,也就这位太子殿下说得出。他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微臣只是听圣上旨意办事,略尽职责罢了,谈不上救了殿下。微臣是圣上的人,便是殿下的人,殿下也不必拉拢我,我自会为殿下尽心尽力。”   尹弘玉听到他这般说,这才满意了些:“那往后,你行事时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再使什么下作手段。”   裴孤锦只管应下。尹弘玉却还有话说:“思妍还说,你已经将宋小姐接进府中了,却没给她个名分,让我给你们赐婚。”他端起了太子威仪,严肃道:“宋小姐可是侯府嫡女,如此身份,定是要做正室的。你也莫要推辞,快快三媒六聘,迎娶了她!”   裴孤锦哭笑不得。也不知宋云桑又给黄思妍递了什么消息,黄思妍竟然让这位殿下逼他娶宋云桑。这种事他却不能答应了。可眼看着尹弘玉瞪着他,大有你不听令,我现下就拟旨赐婚的架势,裴孤锦又不敢断然拒绝。他思量片刻,半真半假解释:“殿下有所不知。并非我不愿娶宋小姐,只是她现下还不喜欢我,我想等到她心甘情愿罢了。”   裴孤锦还以为尹弘玉会对他这说辞不满,却不料尹弘玉十分意外看着裴孤锦:“真不料裴大人也是位有情有义之人。”   裴孤锦:“??”   尹弘玉看向坐在不远处凉亭中的黄思妍,叹了一声:“思妍也不爱我。她奉承我,讨好我,不过因为我是太子,能满足她的要求罢了。”   他低着头,黯然神伤:“今次我回府,她甚至没有过问我和惠妃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她竟然这般不在意我,真叫我伤心。”   裴孤锦:“……”   裴孤锦真是……没料到自己的感情一团糟,还得安慰别人。他也不擅长这个,想了想,也只能劝道:“太子妃就算不爱殿下,对殿下定也是一心一意。她若真不问惠妃之事,殿下可以主动和她说。”   尹弘玉点头,振作道:“正是如此。她现下不爱我,不代表她往后不会爱我。我对她好,她总能看得到。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对我真心托付。”   裴孤锦立在一旁,一时没接话。他忽然觉得有些嫉妒,嫉妒这位思路很像前世自己的殿下。他心中泛酸想,你这般自信,那是因为你没失败过。却不料方才还自信的尹弘玉,下一秒又忧心了:“可若是她一直心如磐石呢?”   裴孤锦嘴角一抽。他顺着尹弘玉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与黄思妍并肩而坐的宋云桑。心中有什么情绪流淌而过,裴孤锦不受控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殿下喜欢她。”   尹弘玉:“……”   尹弘玉转头看裴孤锦,愠道:“不是,思妍又不是傻的,我这般好,她为什么要心如磐石?”   裴孤锦回神。黄思妍不傻,是他傻。他这是糊了心智吗,怎会这般说话!   裴孤锦躬身告罪:“微臣饮酒太多,一时胡言乱语,请殿下勿怪。殿下人中龙凤,又重情重义,一定会守得云开,与太子妃两情相悦,白头相守!”   却说,裴孤锦与尹弘玉商定了后续计划,亥时中才告辞离开。回府路上,宋云桑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来时还更诡异了。到了裴府,两人下车。裴孤锦先进了他院子,也不与她道句别。宋云桑犹豫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回到自己住处,宋云衡已经睡下了。秋眠端来热水,为她洗漱。宋云桑心神不宁洗了脸,在铜镜前坐下,让秋眠为她除去头饰。她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想清,可秋眠拔下第二根发簪时,宋云桑忽然道:“等等。”   秋眠奇怪看她。宋云桑绞着衣摆坐了片刻,终是站起身:“我……我再出去一趟。”   她的发已经散了一半,秋眠急急去拦:“小姐,我帮你把头发梳好再去吧!”   宋云桑却仿若未闻,就这么拎着灯笼出了院。她一路目标明确朝裴孤锦的院子行,步伐很快,可到了裴孤锦院外,却又顿住了脚步。她在小路上徘徊许久,这才行去了院门口。   下人见到她,见礼道:“宋小姐。”   宋云桑握紧了灯笼把手,感觉手心已出了汗:“裴大人……睡了吗?”   下人恭敬答话:“没有,裴大人方才出去了。宋小姐有事吗?”   出去了?宋云桑一怔,随即一阵失落。她摇摇头:“没事,那我回去了。”   宋云桑又原路返回,只是这一回,步伐慢了许多。夜很安静,虫鸣声断续,此起彼伏。再转过一个弯,前面便是她住的小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在她身后响起:“你找我?”   宋云桑脚步顿住,转头看去。便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小路上,裴孤锦长身而立。 第四十章   宋云桑有些呆。她都没听到脚步声, 裴孤锦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宋云桑意外道:“大人,你……回来了?”   裴孤锦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行到宋云桑身前:“找我什么事?”   灯笼在宋云桑手中散发着幽幽暖光, 裴孤锦的神情还是那种陌生的平和。宋云桑觉得脑子里愈发乱了:“我……”   她张了张嘴, 却又一次什么都没说出。裴孤锦没有催促,只沉默伸手, 帮她拿住了灯笼。男人气场一向是强势压迫的,可这一刻, 他却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不带一丝一毫的锐意,只是沉寂着,安静等着她。   宋云桑垂了头,于混乱茫然中,伸手牵住了裴孤锦的手。她又如惯常一般握住了他两根手指, 感觉到裴孤锦的手竟是放松的。宋云桑无意识摩挲着他指腹上粗糙的茧, 心情竟也奇迹般平静了。   她想起了裴孤锦假扮舞狮人,将她按在胸口的奔跑;想起了她哭泣时, 他一退再退的松口;想起了客栈中, 他自然而然的守护;想起她央求时,他口是心非的帮助;想起了被杜如烟挟持时,他以命换命的相救……   思绪忽然清晰,宋云桑缓缓抬头:“大人……”她的声音有些颤, 却没有退缩:“我不够了解你,没法立刻爱上你。但是……我愿意一试。”   裴孤锦的手指在宋云桑手中,微不可查抽动了下。他深深望入她的眼:“为什么要试?我已经答应帮你救爹爹了。”   男人的眸子极黑,仿若深渊一般,要将宋云桑吸进去。“我……”宋云桑笨拙晃了晃脑袋, 好似想赶跑脑中混乱的思绪:“你冒这么大风险帮我救爹爹,我不能没有回报。”   裴孤锦的声音很低:“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宋云桑也在心中问自己。她不知道,她有些分不清了。宋云桑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觉得,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我觉得,你看起来有些难过。可你宁愿一个人难过,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做。”   裴孤锦看着她,忽然笑了。那一刻,仿佛深渊中坠落了星辰,男人眸中流光淌动。裴孤锦反手握住了宋云桑的手,阻止了她毫无意义的摩挲:“好,我们试一试。”他的声音低沉、坚定,却也温柔:“从今天起,我们便是相好了。”   风吹动草木,夜色本是无边。可这一刻,周遭仿佛都被点亮了。宋云桑呆呆看着男人的笑颜,终是点了点头,也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许是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宋云桑这晚睡得特别踏实。清晨睁眼,她想起昨夜的事,后知后觉又开始羞怯。   她这也算是……主动和男人表白了吧。而裴孤锦竟然一改之前的做派,没有丝毫别扭,就同意了她的提议。他还说往后要怎么试,他都听她的。可该如何相处,又怎样才算成功,她也没个思路。   宋云桑现下算是明白黄思妍的话了。谋划布局算什么?谈情说爱才难呢。宋云桑缩在被子里,轻轻叹了口气。可这叹气,却又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甜欢喜。   裴孤锦的话便在她脑中划过:“从今天起,我们便是相好了。”   她有相好了。虽然这相好是那位曾经让她畏惧不喜,避之唯恐不及的指挥使大人。但他的变化甚大,宋云桑觉得她愿意,也期待重新去了解他。她知道自己应该起床,裴孤锦晚些要进宫面圣,她似乎应该去和他先碰个面。可是……真的好害羞啊,她都没有勇气出门了……   宋云桑抓住被子,整个人往里面缩了缩,盖住了大半张脸。房中本来就热,宋云桑闷在又软又暖的被子里,小脸更红了。   她不知自己在床上拖延了多久,卧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宋云桑一个激灵,还以为是裴孤锦闯进来找她了。却听见了宋云衡的声音:“姐姐!不得了啦!”   宋云桑松一口气。宋云衡穿戴齐整,被房中的热气蒸腾得连退两步:“天啊姐姐!你这也太热了吧!”   说归说,他还是硬着头皮关上了门,坐去宋云桑床边:“不得了啦!裴孤锦过来啦!”   宋云桑身体僵住,片刻,才状似无所谓道:“这是他府上,他过来不是正常?有什么不得了的。”   宋云衡热得直抹汗:“不是!”他压低声凑近:“咱们院子对面,不是有片小树林吗?”   宋云桑点头:“都是桃花树,等春天开起来,应该挺漂亮。”   宋云衡扶额:“别惦记桃花啦!我早上一向起得早,今天更是卯时不到就醒了,于是去桃花林里锻炼身体。正打拳打得虎虎生风,忽然看到树后竟然站着一个人!”   宋云桑都要被他的绘声绘色吓着了,愠道:“你好好说话,大白天的,凭白说得和鬼故事一样!”   宋云衡这才改了语调:“你猜那人是谁?竟然是裴孤锦!”小孩愤怒一拍腿:“他这是躲在树林子里看你呢!他偷偷摸摸惦记你!这难道不比鬼故事还可怕?!”   宋云桑也怔了怔。裴孤锦……躲在树林里?又很快甩了甩脑袋——不是,她真是被宋云衡带歪了。不论是之前的裴孤锦,还是现下的裴孤锦,都不是会偷偷躲起,暗中看她的人。他应是想来找她,可见她还睡着,便在林子里等着。   宋云桑扯开被子:“裴大人现下在哪?”   宋云衡恨恨道:“他被我发现,便也不躲了,正在院中站着呢!”   宋云桑立刻坐起唤道:“秋眠!”她去推宋云衡:“你快出去,我要穿衣了。”   宋云衡吵吵嚷嚷,却还是被秋眠哄走了。宋云桑简单洗漱,这才出来见裴孤锦:“裴大人,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裴孤锦看上去还是昨日那副平和模样,只是那平和中少了些刻意的疏离。他淡然道:“起早了,便四下走走。”   宋云衡跟在宋云桑身旁,此时便“哼”了一声:“裴大人哪是四下走走,裴大人是生根在了林子里呢!若不是被我发现,裴大人还不舍得挪窝吧?”他行到裴孤锦身旁:“看看大人这一身的水汽,怕是在树林里蹲守了一两个时辰吧?!”   宋云桑这才注意到,裴孤锦的衣裳上的确有层水汽。这几日的黎明有雾,想来是裴孤锦在外呆得时间长,便沾上了。可裴孤锦没甚表情看宋云衡一眼,竟然没反驳。宋云桑一惊:这、这不会是被宋云衡说中了吧?!裴孤锦还真在院外等了一两个时辰?   宋云桑只觉不安:“大人往后若是来了,只管进来便是,我少睡一会没关系的。”   裴孤锦沉稳道:“无事,是我自己这些日睡不好,没必要吵着你。”   宋云桑猜测是他伤口疼,又没用安神香的关系。宋云桑已经从阿佟那得知了,安神香是御赐之物,裴孤锦也没多少,自己舍不得用。她有些不是滋味,昨天管家还给她送来了燃好的安神香呢。   宋云桑觉得她真该对裴孤锦更好点:“大人还没吃早餐吧,我这就让她们准备。”   宋云衡瞪大了眼:“姐姐!你干吗让他在这吃饭?!”   宋云桑低低斥道:“闭嘴!你若有意见,就回侯府。这是裴大人家,裴大人想去哪,想干什么,都是他的自由。你往后不许过问,更不许干涉!”   她难得这般严肃说教,宋云衡半天反应不过来。宋云桑却是已经和裴孤锦道了声歉,回房妆扮梳头。宋云衡回过神来,敌意满满盯着裴孤锦。却见方才还沉稳可靠的指挥使大人一勾唇角,露出了一个说不出哪里奇怪,但就是非常欠揍的笑容:“我会在这里吃饭,是因为我是你姐姐的相好。”   宋云衡一怔,立时怒了:“胡说八道!我姐姐最讨厌你了!”   裴指挥使从头到脚,从脸上毛孔到手上指甲缝,都散发着一种高高在上又幼稚的炫耀:“此一时彼一时。你信不信无所谓,只管等着改口叫我姐夫。”   宋云衡被这姿态语气激得更生气了:“呸!想做我姐夫的人多了,你白日做梦!”   裴孤锦云淡风轻一抖衣袖:“一会你姐姐还要喂我吃饭,你且看着,我是不是做梦。”   宋云衡气得张牙舞爪朝裴孤锦冲去:“无耻!看我虎鹤双形拳!”   裴孤锦身形一侧,宋云衡就扑了个空。裴孤锦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朝六岁的宋云衡道:“既然你也是习武之人,那我们便公平打一场。我让你三招,不动手。你能摸到我的衣裳,便算我输。”   宋云衡人小气性大:“好!如果你输了,你就要叫我姐夫!”   宋云桑稍事妆扮出外,便看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宋云衡。裴孤锦依旧负手而立,丝毫不被这哭嚎声影响,气度稳重又从容。秋眠赶紧去扶起宋云衡,宋云桑奇怪问:“怎么了?衡儿为什么哭?”   宋云衡脸上身上灰扑扑的,显是摔了个狗啃泥:“姐姐!他打我!好痛呜呜呜!”   宋云桑顺着他所指看去,便见到了沉稳持重的指挥使大人。裴孤锦对上她的目光,随意道:“陪他试了试他的‘虎鹤双形拳’。”   宋云桑便明白了:想是宋云衡赖着和裴孤锦切磋,却输了,于是闹脾气呢。   宋云桑转向宋云衡,莞尔道:“好啦,别咋咋呼呼了。裴大人下手肯定有轻重,怎么会打痛你?”   宋云衡见她还不信,哭得厉害了:“真的好痛!肯定都青了!”他想脱衣服给宋云桑看,却又顿住,只能干嚎:“都踢在我屁股和大腿上!姐姐,你要帮我报仇!”   宋云桑接过秋眠递来的湿帕子,帮宋云衡擦脸,柔声道:“别闹。侯府现下,可就你一个男丁在撑着了。衡儿要坚强些,不能再娇气了。”   宋云衡被这顶大帽子压得,生生将一肚子叫苦咽了回去。可不能哭不能卖惨,不代表他没办法对付裴孤锦!宋云衡恶狠狠盯着裴孤锦:“姐姐,他无耻!他说要你喂他吃饭,还要我叫他姐夫!”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桑:裴大人不行后,整个人都变得沉稳可靠了呢!怎么可能躲在树林子里看我,又怎么可能真打云衡呢!   宋云衡:姐姐,你信我啊呜呜呜…… 第四十一章   宋云衡告了这一状, 只觉神清气爽!让裴孤锦将他当小孩儿,什么得瑟的话都不瞒他!他现下便告诉姐姐这人居心叵测,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出乎他意料, 裴孤锦听到他的话, 并没有露出惊慌神情。男人不动声色看向宋云桑,而宋云桑呆了呆, 然后……脸红了。   她有些无措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怯怯回望裴孤锦一眼, 低下了头。宋云衡只觉不对:“姐姐, 你……”   宋云桑却是已经做出了决定,抬头道:“衡儿,叫姐夫。”   宋云衡终于明白了不对!裴孤锦这反应,好像就等着他告密,然后看宋云桑反应一般!这人故意不自己和宋云桑提要求, 却绕了个弯子, 借他的口说出!这样他进退皆可:宋云桑同意,他自然高兴, 宋云桑不同意, 他也可以说只是玩笑话罢了!   宋云衡差点又被气哭:他这是被裴孤锦利用了啊!小孩一跺脚,梗着脖子跑进了屋:“我不!他才不是我姐夫!”   宋云桑脸颊泛着红:“裴大人,衡儿他不懂事,我往后慢慢和他说……”   裴孤锦只是“嗯”一声, 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宋云桑羞得厉害,但既然说了要试一试,就没什么好扭捏的。便是冲着裴孤锦对她好,她也得对裴孤锦投桃报李,这点小小要求, 必须满足。倒是秋眠见自家小姐快把帕子拧出水了,上前解救了她:“小姐,裴大人,来吃早餐吧。”   两人在桌边坐下,秋眠给裴孤锦端上了粥。宋云桑伸手道:“给我吧。”   “姐夫”都认了,喂饭就更没什么大不了。她之前也不是没喂过裴孤锦,还说过要像娘亲照顾爹爹一般照顾他。虽然当初她会那么说那么做,只是想讨好裴孤锦,希望他帮忙救爹爹。但没道理两人做了相好,她反而还不照顾他了。   宋云衡正好换了衣裳出来,看见这一幕,立时垮了脸。小孩酸溜溜开口了:“姐姐都几年不喂我吃饭了,如今倒是喂了你。裴大人,你好好一个大男人,受这点小伤就怕痛怕累,未免也太不行了吧!”   宋云桑听到“不行”两个字,心中一惊,手一滑,碗就碎在了地上。粥撒了一地,秋眠急忙蹲下收拾,宋云桑腾地站起,语气严厉喝道:“宋云衡,去院子里站着!”   宋云桑声音软,其实就算严厉起来也不会太凶,可对宋云衡来说,已经足够了。宋云衡就没见过宋云桑发脾气,呆愣片刻,眼中就有泪珠打转。秋眠心疼小孩,见宋云桑也没红眼眶,便知道她没生气,遂在旁低低劝道:“让他吃了饭再去吧。”   宋云桑却推开她:“不行!立刻道歉,然后去院子里站着!”   宋云衡瘪瘪嘴,实在不敢违背生气的姐姐:“裴大人,对不住。”   小孩看宋云桑一眼,见她还板着脸,只能垂着头出了门,站去墙跟下面壁。秋眠有些不忍,宋云桑却是看裴孤锦一眼,心中很慌。   这些人不知道裴孤锦不能人道,还以为宋云衡说的话没什么大不了。却不知道,在裴孤锦面前,最不能提的两个字就是“不行”!宋云衡这么乱说话戳裴孤锦伤疤,裴孤锦如果小心眼点,还不得恨上他,找他算账!   可所幸,裴孤锦并不是太在意的模样。他淡然道:“无事。我没上过学堂,的确很多东西不行,但武功却是可以的。”他看向院外的宋云衡:“今日我看他使那虎鹤双形拳,脚步虚浮出拳绵软,他那师傅是谁?怎么教成了这样。”   他不生气,宋云桑便松一口气:“是爹爹请的一位老校头,其实应该有些本事,只是衡儿他太调皮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学不到皮毛。”   裴孤锦十分不赞同:“这可不行。习武此事,不能坚持,不如不学。”他主动道:“如果他愿意,我可以亲自教他。”   宋云桑十分意外。裴孤锦事务繁忙,愿意腾出时间教小孩,实在太难得!她很是感动,觉得裴孤锦一定是看在“姐夫”的份上:“大人武艺在军中都数一数二,你愿意教衡儿,自然是好。”   裴孤锦却又道:“只是我若教他,便不会任他松散。到时教训起来,就怕云衡不开心,又找你告状。”   宋云桑连忙道:“大人只管教训,严师出高徒。他便是找我告状,我也是不理他的。”   裴孤锦得了这保证,这才颔首道:“好,那明日一早,我便来找他。”   秋眠此时正好将新盛的粥端上。宋云桑见那粥还冒着热气,先是轻缓搅拌了两下,又满了一勺粥,对着勺子吹了吹。女子的唇撅起,唇色是一种浅嫩的粉,好似初春的桃花瓣……   裴孤锦缓缓呼气,提醒自己稳重。他昨晚几乎是一夜没睡,光顾着回味宋云桑的表白,以及思考将来的策略了。既是决定了不放手,那这“试试”便一定要成功。这辈子,他一定要让宋云桑心甘情愿嫁给她,主动留在他身旁。   裴孤锦觉得相较前世,现下他还是很有优势的。前世此时的他,对宋云桑的脾性不够了解,加之太过急迫热爱,做了许多宋云桑不喜之事。后来为困住宋云桑,又使了许多不耻手段。可经过五年的夫妻磨合,现下的他很清楚宋云桑的喜好。他完全可以好好伪装,讨宋云桑欢心。   种种经验归根到底,也就是“沉稳”二字罢了。不能放肆出格,不能逼人太甚。要隐忍克制,要管住自己。没成亲前,绝对不可以碰她。   裴孤锦觉得这对现下的自己来说,真是小菜一碟!想想之前,他都能扛得住宋云桑那么直白的引诱,还怕过不了往后的小风小浪?且当初宋云桑也是迫于无奈,才会使那些勾引人的手段。如今没了压力,她也不过是个守规矩的贵女罢了。   热气袅袅吹散,宋云桑将勺子送到裴孤锦嘴边。裴孤锦张嘴喝粥,不多说一句话,充分塑造稳重可靠的形象。宋云桑本来还有些紧张,可喂了几勺,却是渐渐放松。她发现喂现下的裴孤锦吃饭,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既不会似之前一般目光贪婪看她,也不会旁生枝节提出其他过分要求,更不会说些不要脸的话调笑她。   宋云桑顿觉裴孤锦不行后,反而很好相处!他再不会想着要和她亲密,自然便没了侵略性,她完全可以放松待他。就好似现下两人一人喂一人喝,谁也没说话,气氛却特别自在。就像……她娘亲和她爹爹的相处一般,有种老夫老妻的安然。   宋云桑喜欢这种安然,脸上便带了浅淡的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愈发显得干净柔软,裴孤锦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他会想陷进那柔软中,将她弄脏。裴孤锦喉结滚动,适时退开:“我吃饱了。”   一碗粥是饱不了的,裴孤锦现下可以生吞一个宋云桑。宋云桑却并不知道。她放下碗和勺,见到裴孤锦的嘴角沾着些粥,十分自然摸出手帕,帮裴孤锦擦。   柔软布帛落在裴孤锦嘴角,裴孤锦身体僵了。他真不敢相信宋云桑竟然会做出这种主动之事。帮男人擦嘴对她来说,应该已是出格。裴孤锦可以清晰感觉到那单薄布料下,宋云桑手指的形状。他只要稍稍偏头,便能咬住那手指。他若含住她的手指不放,宋云桑便会红了眼眶……   脑海中的场景太过诱惑,可裴孤锦不能动。他绷着身体,任宋云桑的手指在他嘴边流连一圈,安全撤回。宋云桑还朝裴孤锦柔柔一笑,这才开始自己喝粥。裴孤锦缓了片刻,好容易才能开口道:“我要进宫了。”   宋云桑应好。裴孤锦整了整衣裳下摆,确定不会被看出端倪,这才离开。   这一进宫,便到晚上戌时才回来。裴孤锦本想着宋云桑应是睡了,打算明日再去告知她情况,却不料宋云桑竟在他房中等他,想是实在忧心事态进展。   裴孤锦现下自然不会瞒她,便一五一十告诉她:“圣上已经同意彻查你爹爹的案子了。郑都督领兵前去平乱,我作为钦差暗中前往,专查此事。”   宋云桑大喜,拉住他的双手:“太好了!谢谢大人!”   裴孤锦见她如此开心,差点飘了。一句“说什么谢,亲我一个便行”到了嘴边,却险险刹住了。裴孤锦一声轻咳保持沉稳,倒是宋云桑难耐激动欢喜了半响,这才想起来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裴孤锦一脸平和持重:“要看郑都督那边。他要挑选兵马,可能需要几天时间。”又道:“杜如烟那边,魏兴没找到证据,却查到了些线索。她可能是二殿下派来的。”   宋云桑手便是一抖。她下意识抓紧了裴孤锦的手,神色茫然而惧怕:“……二殿下?”   裴孤锦看她这样,心里立时乱七八糟了,却是沉声道:“别怕。我不会把你一人丢在这。此次我去闽浙,你跟我一起去。”   这消息却让宋云桑安定了些,她点点头:“那我想去和爹爹说一声,行吗?”   裴孤锦自是答应。却是此时,阿佟敲门,端着香炉立在门外:“裴大人,宋小姐,安神香送来了。”   裴孤锦皱了皱眉:“怎么又送我这了?”他转向宋云桑:“不是说了这东西难得,留给你用吗?”   他这是批评她,宋云桑却红了脸,一副害羞的模样。裴孤锦忽觉不好,便听阿佟笑道:“宋小姐说,她这些日便睡你这了。两人一起用这香,便都能睡好。”   宋云桑眼角都爬上了粉色,却是软声朝他埋怨道:“是呀。你没看到,我连被子都铺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裴大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装逼如风!   宋云桑:反正裴大人也不会对我做什么,我很放心他!   裴孤锦默默流鼻血:不,这个无所顾忌的人一定不是我的桑桑。 第四十二章   裴孤锦僵硬转头, 朝内室看去,果然见到床上铺着两床被子。一床藏青色的是他的,另一床水红色绣着桃花的, 是宋云桑的。   宋云桑的被子……在他的床上。裴孤锦感觉体内的血忽然燥热起来。他很想整个人埋进那被子里……不, 是很想抱着宋云桑,埋进那被子里, 可他不能这么做。裴孤锦理智上知道他不该同意,否则今晚他怕是就没法睡了, 可诱惑实在太大。裴孤锦艰难做出了挣扎:“这样, 会不会对你名声不好?”   宋云桑十分意外。裴孤锦现下竟然还会帮她考虑名声了。虽然她住在了裴孤锦府上,睡不睡在一起已经没什么区别,但裴孤锦能说出这种话,真是巨大转变,宋云桑为此高兴。她含羞带怯答:“我都是大人相好了, 睡在一起不是正常?”   不……这不正常。上一世两人都定了日子成婚, 他火急火燎当夜便先占了她,她都一直记怀, 觉得他不尊重她。裴孤锦也不知道宋云桑这世是不是看多了话本子, 才会变成这样,却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强逼自己语调平缓道:“那好。我去洗漱,你先歇息。”   宋云桑低着头,小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裴孤锦差点平地摔倒。他真想说“好”, 但他知道这不行,他会绷不住的。裴孤锦缓了口气:“不必,我不习惯让人伺候。”   宋云桑也没坚持,果然进了内室。裴孤锦心猿意马收拾干净,又去外面吹了半天冷风, 猜测宋云桑应该已经安置好了,这才进了房。   可宋云桑竟然还没睡。女子穿着棉质的中衣,松软的被子盖住了半个身体,斜倚靠在床头。他让人烧热了地龙,如今房中温暖,宋云桑的脸颊泛着诱人的红,肌肤愈发细嫩到吹弹可破。裴孤锦知道他若咬下去,会尝到一口能冒汁水的甜。此时她手中捧着一本书册,正在翻看。   裴孤锦愈发觉得燥热了。他在门口站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怎么还不睡?”   宋云桑抬头,扬着手中话本朝他笑:“我给大人读话本吧,先哄大人睡着。”   裴孤锦真是……盛情难却。他硬着头皮行过去,宋云桑连忙起身,十分贴心帮他拉起被子:“你躺好,我来帮你盖。”   裴孤锦直挺挺躺下,没有吭声。他怕自己说话时声音太沙哑,会暴露什么。宋云桑热情忙活起来,先帮他压好被角,再将被子拉高到他胸口,照顾小宝宝一般掖好。然后她缩回自己被窝,真拿了话本读了起来。   宋云桑的声音如她的长相一般,有一种干净又柔软的妩媚。裴孤锦知道自己过分,可他喜欢她在床上的哭声。带着点压抑,带着点痛苦,带着点难以忍受的欢愉……每每那种时候,那声音便像一把小钩子,钩得他失了智,难以自控想要更多……   这念头一出,裴孤锦愈发热得受不了。宋云桑帮他把被子都盖到了下鄂,闷得裴孤锦几乎要着火。他很想掀了碍事的被子,可他不敢。若是被宋云桑看见他那里……他还怎么装沉稳!   裴孤锦只能闭眼装睡,努力给自己洗脑:他要忍耐克制,不成亲不能碰她。这不算什么,不过一点小风小浪……   ——去他的小风小浪!宋云桑便是主动一丁点,都够他受了!   裴孤锦不知熬了多久,宋云桑终于不读了。她轻轻唤了声“大人”,见裴孤锦没回应,放下了话本。她睡在靠墙一侧,下床熄灭烛火时,需要从裴孤锦身上爬过去。被子陷下去,小腿被碰到……裴孤锦已经被折腾得没脾气了,咬牙继续装睡,任她在自己身上翻山越岭。   宋云桑灭了烛火,又爬上床。裴孤锦终于松一口气。他等着宋云桑睡着,而他大概会在她睡着后,偷偷摸摸看她半宿。能不趁宋云桑睡着做点什么,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了。可宋云桑翻了个身。一刻钟后,她又翻了个身。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翻了个身……   裴孤锦:“……”   宋云桑也很苦恼。以往有安神香,她都睡得特别快,而且睡得特别好。可今日不知是不是认床,抑或是身边睡着裴孤锦,她竟然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她有些担心吵着裴孤锦,而这担心又更让她没法放松。第八次翻身时,身旁的男人动了动,睁开了眼。   屋中有隐约月光,宋云桑正好对着裴孤锦,立时发现他醒了。裴孤锦扭头,声音低沉和缓:“怎么了?睡不着?”   宋云桑非常抱歉:“对不住……我吵着你了吗?”   裴孤锦淡然道:“没事。”他顿了顿,问:“是和我睡不习惯吗?要不我让阿佟搬张小榻进来,我睡塌上。”   小榻那么小,裴孤锦那么高,这怎么睡得好!宋云桑连忙摇头:“不不,我不翻身便是。”   裴孤锦沉默片刻,放缓了声音:“没关系,没吵着我。是伤口疼了,我才会醒来,你不要太在意。”他也翻了个身,枕着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如果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好吗?”   男人的话让宋云桑放松了些:“好啊。”她想了想,脸上有了笑容,悄声道:“大人,‘裴老夫人’,是你什么人啊?”   她看着他,有些促狭,有些好奇,却十分放松,是和黄思妍在一起时才会有的模样。裴孤锦真不料有一天,她竟也会如此轻松躺在床上,和他说悄悄话。   心头那股迟迟不消的火忽然便散去了。裴孤锦仿佛被传染,也有了些懒散。他并不隐瞒:“她是我母亲的丫鬟,姓冯。我母亲在我七岁时便死了,是冯嬷嬷一直照顾我,直到我长大。我前些年想给她买间宅子,让她也享享福,她却不愿意,只说想留在我身旁。又说不做事不舒服,如今还在府上做厨娘。”   裴孤锦向来都是冷硬的,可这番话,却有些娓娓道来的温和。他的目光落在宋云桑身上,那温和便愈发浓墨重彩起来:“你这些日吃的糕点,便是她做的。她喜欢你,说想给你喂胖些,往后好生养。”   宋云桑一直带笑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冯嬷嬷还不知道裴孤锦不行了。她怕触了裴孤锦的伤心事,连忙转开话题:“你娘过世了,那你爹爹呢?”   “我爹爹?”裴孤锦似是笑了一声,可眼中分明没什么笑意:“我爹是圣上做皇子时的家奴,圣上登基后,顾念旧情给了他一个美差,守清泉山庄。他混得不错,府上养了三十多个女人,我娘便是其中之一。”他顿了顿道:“后院女人多,争宠不择手段,他从来不管。我娘便是被他另一个小妾害死的。”   宋云桑不料这个话题,也会牵扯出如此沉重又隐秘的过去。裴孤锦看上去依旧平和,好似那些久远的过往已经没法伤害如今的他。可宋云桑却莫名有些心酸:“对不住……”   裴孤锦淡声道:“没事,我已经报仇了。和他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恩怨。虽然他对不起我娘,却到底养活了我。若没有他,我也不会有机会得圣上赏识,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如此平静,宋云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裴孤锦忽然道:“我年幼时,时常见到我娘哭。她性子软,总是被人欺负。当时我年纪小,也做不了什么,就在心里想,往后我长大了,一定只娶一人,好好照顾她,不给她机会哭。”他看着宋云桑,眸中隐有流光:“结果碰到了你。我觉得这誓言后半句,我是做不到了。”   宋云桑怔住。裴孤锦这话是在笑话她爱哭,可除此之外,似乎又还有些别的。她心里忽然便乱了,好似有头小鹿在撞。宋云桑半响才磕巴道出一句:“我、我有点想睡了。”   裴孤锦并不多说:“好,那你睡。”   他也转了个身,继续平躺着,心绪却有些复杂。   其实他娘亲的事,便是上一世,他都没和宋云桑说过。倒不是他自尊心作祟想瞒着她,只是宋云桑并不在意他的过往。她从来不问,他也不好主动去讲。而现下,她愿意了解他,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心中熨烫,竟是十分喜欢。   裴孤锦觉得宋云桑变了。不仅是行事更无所顾忌,对他的态度也有所不同。一定是他重生回来对她克制隐忍,她才能安心靠近他。   裴孤锦心中,愈发坚定了要继续伪装沉稳的想法。他等了等,猜测宋云桑应该睡着了,忍不住偏头看去,却撞见宋云桑正在偷偷看他。昏暗之中,女子一向澄澈的眼仿若含着水光。   裴孤锦方才平复的那股火焰,腾地又烧了起来。他哑声问:“怎么还不睡?”   宋云桑眨了眨眼:“裴大人,晚安。”   裴孤锦心里仿佛被羽毛挠过,又酥又痒又麻。这可真是新奇体验,前世他俩同床共枕五年,她也没和他说过晚安。裴孤锦忍不住问:“为什么说晚安?”   宋云桑声音酥软,如夜间撩人的风:“因为我们是相好啊。”   裴孤锦喉结滚动:“你觉得,相好便是这样?”   他只是想一问,却不料,宋云桑似是被他噎住了,一时没吭声。裴孤锦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中便开始焦躁。正想着如何找补,却见宋云桑掀开些被子,坐起了身。   女子辛苦撑住自己,倾身靠近,在他脸颊落下一吻。那柔软的唇在裴孤锦脸上一触即离,宋云桑轻声呢喃:“裴大人,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桑:额,不够?那来个晚安吻?   裴孤锦:克制隐忍,克制隐忍……我可以的。不就是一点小·风·小·浪……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是沉稳啊!我们来帮裴大人捋一下:前世,宋侯爷下狱第二天,裴狗狗一早就杀去了宋小肉包房中,流着口水威胁哄骗,“你不嫁我你爹爹就死定了”,逼得宋小肉包答应了嫁给他。   又不等到成婚,当天晚上就把宋小肉包吃了,吃完第二天还把宋小肉包叼回了家。   今世,裴狗狗虽然一直凶巴巴拒绝宋小肉包,但暗中却在帮忙。甚至承诺会豁出性命救宋侯爷,不要宋小肉包回报。   加上宋小肉包已经入了裴府,也不看重名声了,又以为裴狗狗不能人道,于是更随心所欲了。 第四十三章   这一夜, 裴孤锦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安神香也救不了他,裴孤锦好容易熬到卯时,便偷偷起床, 带着一腔焦躁不满, 去折磨宋云衡。他将宋云衡从被子里拖出来,又让小孩跑圈蹲马步, 日头便初升了。   宋云桑这才姗姗出现。宋云衡见到姐姐,“哇”地一声就哭了:“姐姐!我不要和他学武!”   宋云桑看见小孩头上都是汗, 也有些心疼, 却是记得裴孤锦那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遂还是严厉道:“不行。裴大人武功高强,他愿意教你,比谁教你都强!”   宋云衡哭得好生凄惨:“他才不是教我,他是折磨我!他记恨我之前针对他!”   宋云桑扑哧一声笑了, 戳了戳他额头:“你当裴大人是小孩吗, 还这般幼稚报复你。”   呜呜呜!姐姐再也不是那个最疼他的姐姐了!宋云衡心里泪流成河。好在裴孤锦见宋云桑来了,大发慈悲结束了晨练。宋云衡掉头就跑, 决定立刻马上回侯府——他在裴府是没活路了!   宋云桑没发现宋云衡幼小心灵受到了重创, 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朝裴孤锦道:“阿佟准备好了早餐,我们吃完便出发吧。”   裴孤锦应好。这几日他没有公务,圣上见他有伤在身, 便允他在家中休息。锦衣卫那边也安排好了,只等郑都督整顿好兵马,就可以前去闽浙。裴孤锦难得又能清闲几日,今日便打算带宋云桑去见宋侯爷。   两人并肩回到院中,吃完了早饭, 准备出发时,宋云桑忽然问:“大人现下怎么不戴玉佩扳指项链了?”   裴孤锦又是那副沉稳的模样,负手而立:“你既然不喜欢,我便不戴了 。”   宋云桑怔了怔。她不喜欢?难道,上回裴孤锦拿来堵她的话,还真是她说的?   宋云桑真记不得她说过这话,但她心情不好时对谁抱怨几句,却是有可能。只是不知怎么就被裴孤锦得知了去,而他为了讨她喜欢,就真的不再穿金戴银了。   裴孤锦见她怔愣,沉声道:“不必介意,也不是什么改不了的习惯。只是幼时太穷酸了总被人笑话,心里记怀,这才得了好东西就喜欢挂身上。”又道:“往后这种小事,不喜欢你大可早说,我改了便是。”   宋云桑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她不喜欢,可是他喜欢啊。她拉了裴孤锦的手,将他拖回内室,又从衣柜中抱出了装着饰物的小箱。   裴孤锦已经有三个月没碰过这些东西了,又不许下人动他的宝贝,如今那箱子上都有一层薄灰。宋云桑打开,左挑右选,最后拿了两个镶金的玉佩,比划挂在裴孤锦的腰间:“大人觉得哪个好看?”   裴孤锦低头看她。女子上下仔细打量,是认真在帮他选配饰。其实他很喜欢她这样。他爱珍宝,更爱她,让她帮他挑选珍宝戴上,是他无法解释却隐秘的快乐。可前世,他强逼宋云桑这么做时,宋云桑每每只是随手拿几样给他,看都不看。时间一长,他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裴孤锦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两个都好看。他家桑桑眼光可真好,挑得都是他最喜欢的。可他还是推开她的手:“不必了。”   宋云桑暼他一眼,却是娇声催促:“快选一个嘛。”   裴孤锦心里酥了下。他一声轻咳:“你选一个。”   宋云桑又比划了下,选了个头更大的:“那就这个吧。”   裴孤锦应好,宋云桑便帮他挂上。裴孤锦忍不住问:“为什么挑了这个?”   他还想得宋云桑一句夸,却不料,宋云桑没甚戒心答:“因为它最丑最闪啊。”   裴孤锦:“……”   裴孤锦胸口被插一刀,沉默了。宋云桑反应过来:“不是……”   裴孤锦等着她道歉,毕竟他也不能因为这种话,就和她记怀上。可宋云桑仰头看他,忽然就笑了。   女子抿着唇,眉眼弯弯,是那种的确抱歉、却又觉得实在好笑的模样。裴孤锦心头那点郁郁撞上这笑容,便也转瞬消散。宋云桑的语调又软又慢,不带丝毫攻击性:“单看这玉佩,的确是有点丑,但与你今天穿的这身石青色锦袍却很搭。你也不必再戴什么项链扳指,一身只带这一个玉佩就好,足够贵气,又不喧宾夺主。”   宋云桑这是……她竟然帮他构思了如何搭配,既能投他所好,又不会被旁人笑话。裴孤锦忆起前世,他满身金银招摇在宋云桑面前晃了两年,得知宋云桑真实想法后,又一身素净讨好她了三年,她都只是冷眼旁观,不曾为他参考谋划。心里仿佛生出了一汩温泉,又热又潮湿的水在胸口荡。裴孤锦敛着眉,好容易道出句:“我眼光不行,桑桑挑得好,往后多帮我参考。”   宋云桑依旧笑着:“谁说你眼光不好。”   裴孤锦便也一笑,只当她在哄他。可宋云桑红着脸微垂下了头,嗔道:“你眼光不好,能看上我吗?”   裴孤锦心口那汪温泉,便被这句话炸开了花。裴孤锦恨不能将宋云桑抓来狠狠揉搓一番,身体力行告诉她,没错,我就是看上了你,被你迷得失了心智。却还记得要克制隐忍,只能努力平缓呼吸。宋云桑眉眼间竟还有暖意,那温暖成百上千倍落在裴孤锦眼里,裴孤锦心里那温泉都要被蒸干了。他急急转身:“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宋云桑到底是害羞的,说了那一句话,也觉得不知所措,乖巧跟上。   两人来到镇抚司宋侯爷的牢房。相隔没几日,情势已有了巨大变化。圣上答应彻查案件,宋云衡也出狱了,裴孤锦会尽全力帮助她。宋云桑看到了希望,心情轻快了许多。裴孤锦这回亲自将她送到了牢里,这才离开。宋云桑给宋侯爷讲了事态进展,又告诉他自己会和裴孤锦一起去闽浙。   宋侯爷有些放心不下,可考虑到离开京城,尹思觉的确更难动手,而裴孤锦也定会保护好宋云桑,还是应了好。他对宋云桑一番叮嘱,又问:“我看方才裴孤锦与我招呼时神色和善了许多,是不是你们,咳,发生了什么?”   宋云桑觉得爹爹可太厉害了。果然是官场上的人,察言观色水平一流!宋云桑羞怯道:“爹爹你说得果然不错,他心中果真是有我的。他都不要我报答,便答应我会拼上性命营救你。”她低着头,嘴角翘起:“我们现下,是相好了。”   宋侯爷见她这般神色,竟也不再害怕裴孤锦了,放心了许多:“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定个黄道吉日成婚?”   宋云桑道:“爹爹!我要等你出狱再成婚!你可别想催我嫁人!”   宋侯爷知道她是放不下自己,也不逼她,感慨道:“好,爹爹会好好的,等着你们救爹爹出狱,然后看着你出嫁。”   宋云桑这才满意。她有个问题这几日便一直记挂在心里,此时终于措辞问了出来:“爹爹,假如,我说假如——假如云衡成婚后一直不生孩子,你会不会很介意?”   这问题也太跳脱了,宋侯爷一时被问住了。他琢磨片刻:宋云衡才6岁,宋云桑怎么会拿他打成婚生子的比喻?碰到问题的人肯定不是宋云衡,那难道……是她自己和裴孤锦?   所以她的问题其实是,她与裴孤锦成婚后如果一直不生孩子,爹爹你或者裴孤锦他爹娘会不会介意?宋侯爷疑惑了。好好的,为什么不生孩子?   总归不会是裴孤锦不想要孩子,肯定是他这宝贝女儿又作妖了。宋侯爷有些头疼。他觉得自己真是……宠宋云桑宠得太过,她才会这般无法无天。之前他一直想帮她找个小户人家,便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宋云桑娇气多事敏感难伺候,不敢让大家公子消受她。如今可好,要消受自己宝贝女儿的人是裴孤锦,也不知道指挥使大人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宋侯爷试图挽救:“我当然会介意,不止我会介意,云衡他岳家也会介意。要知道,不管是琴瑟相合,还是延续血脉,对夫妻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宋侯爷尴尬又忧愁。这些东西本该是他夫人和宋云桑说的,可宋云桑娘亲前几年故去了,曹氏又犯蠢下了狱,只剩他一个长辈,只能他隐晦些提点宋云桑了。   宋云桑听了,也十分忧愁:床笫之欢,是她和裴孤锦两人的事,倒不是大问题。可子嗣之事却牵扯到家族,宋云桑这才想探探宋侯爷口风。结果果然……父母都不能接受自己孩子无后。   父女俩相对愁云惨淡。宋云桑忧郁想,不知裴孤锦那受伤重不重,还有没有可能治好?应是有希望的,毕竟裴孤锦那么骄傲,不准发现自己无法人道后,自尊心作祟还没去找过大夫。她还是找个口风严、医术佳的大夫,亲自陪裴孤锦去看看。   宋云桑思量已定,问宋侯爷:“爹爹,你不是和那位致仕的余御医很熟吗?给我写封引见信可好?”   余御医是曾太医院院使,医术极佳,已致仕三年有余。现下他并不接诊,除非是人情关系才会出手相帮。裴孤锦之前定是没法找余御医看病,但有她爹爹的面子,却是可以的。   宋侯爷有些意外:“可以,是你哪不舒服吗?”   宋云桑摇头:“不是我,是裴大人。之前有刺客行刺,裴大人为救我,被毒箭射中。我怕一般大夫医治不好留下隐患,这才想让他去找余御医看看。”   宋侯爷听了,又觉得小两口关系这么好,床笫之事或许能处理好,他也不用太操心,遂修书一封交给宋云桑。   宋云桑便告辞离去。她出了牢房没行几步,便见到裴孤锦在走廊上等她。男人神色还是沉稳的,却隐隐有些愉悦之意:“手上是什么?”   宋云桑不料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有些紧张将信拿给裴孤锦看:“你中了毒,我想找余御医帮你看看,让爹爹帮忙写了封引见信。正好时辰尚早,一会我们便去看看,好吗?”   裴孤锦脸上那隐隐的愉悦便再也遮掩不住。其实宋云桑两次来探望宋侯爷,他都在隔壁偷听。官场上的人都是老狐狸,宋侯爷又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看着规矩,其实焉坏,一肚子鬼主意。裴孤锦就怕宋侯爷和宋云桑说些什么,折腾出什么事情。   裴孤锦想到今早宋云桑那句“谁说你眼光不好”,又想到她逼他承认喜欢她时的种种小诡计,觉得宋云桑也是只小狐狸——和宋侯爷相比,她也就差点年头而已。可这小狐狸竟然担心起了他的伤势,裴孤锦瞬间觉得——什么狐狸啊!这明明是只可爱暖心的小兔子精!   裴孤锦努力克制,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笑意:“我没事的,不必担心。”   宋云桑也不好说她是要让他去看不能人道的问题,只管撒娇道:“大人便去看一看嘛,我才安心。”   裴孤锦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应道:“那行。”   ——小兔子也是一片好意不是?他怎么能拂了她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脚板1221的地雷~谢谢宁宝、摸tyl、妙妙喵和一个没显示名字的读者灌溉的营养液! 第四十四章   两人出了镇抚司, 乘马车朝余御医家中行。路过街市时,宋云桑叫停了车。她带着裴孤锦去了成衣店,为两人挑选帷帽。这种帷帽以皂纱制成, 一般是保守贵女出外时用来遮面的。宋云桑挑了一顶戴上, 掀开皂纱,仰着娇艳的小脸问裴孤锦:“好看吗?”   好看……好看得他都想咬她一口了。裴孤锦自是点头, 宋云桑便又找了顶同款大些的帷帽,递给裴孤锦:“大人也试试。”   裴孤锦被噎了下。这可是女式帽子, 他试这个干吗?裴孤锦道:“我不戴这种帽子。”   宋云桑便好言软语和他解释:“你知道余御医吗?那是个和刘御史一般的清流士子, 最看不惯锦衣卫的做派。他看到是你来,不准就不帮你看病了。我们就戴上这帷帽进去,他不知道你是谁。”   裴孤锦眼角一抽。他实在不能接受宋云桑这法子:“何必如此。他不看便不看,我也不是一定要让他看。”   宋云桑委屈巴巴看他。她觉得自己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她让爹爹写引见信时,还特意让他别提起自己和裴孤锦, 就是怕裴孤锦这不能人道的名声被人得知了去。弄个帷帽也是为了遮掩一下, 却还不能告诉裴孤锦她的苦心,结果裴孤锦竟然还不配合。   裴孤锦被她看得有点吃不消:“不是……”他试着和宋云桑打商量:“桑桑, 你说我们去看个病, 还这般偷偷摸摸戴个帽子,是不是挺傻的?”   宋云桑端着那帽子,踮脚直接给他戴上了。裴孤锦没躲,可宋云桑收回手, 他就想将帽子取下来。宋云桑却拉住了他的手,后退一步打量:“不傻啊。大人,你戴这帽子,特别好看,特别英武呢。”   裴孤锦:“……”   裴孤锦啥也不说了。戴!这帽子必须戴!他家桑桑都夸他好看了, 别说戴个贵女的帽子了,让他穿女装他都行!且这帽子他和桑桑一人一顶,还是情人同款呢!   裴孤锦心甘情愿付了钱,拎着两顶帽子,与宋云桑回了马车。到了余御医府门前,宋云桑又有花样了:“裴大人,你且在马车里等着我,我先去和余御医沟通下。”   裴孤锦沉默片刻:“……沟通什么?”   宋云桑自然不会告诉他,她要先去告诉余御医,裴孤锦是来看不能人道这个问题的。宋云桑煞有介事道:“余御医医术虽好,脾气却大,如果看见我们戴帷帽,觉得我们遮遮掩掩,又不愿意给我们看诊怎么办?我先去给他看引见信,探探他的态度。”   裴孤锦真想说,让我家桑桑屈尊降贵去“探探”,余御医他算个什么东西?!可他忍住了。裴孤锦谨记自己要沉稳:“既然是探态度,我们一起去便是,没道理让你一个人去吃闭门羹。”   宋云桑十分感动。裴孤锦果真是事事都护着她呢,那她更要多多为他考虑。她绞尽脑汁道:“你别去,我……我要证明,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她还怕裴孤锦反驳,急忙站起身,胡乱拍了拍男人发顶:“总之你乖啦,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一掀车帘,轻巧出了马车,脚步声逐渐远去。被拍了脑袋得了句“乖”的指挥使大人,故作淡然手肘支着车窗,看着女子背影,却是再没忍住笑意。   宋云桑进了余府,送上爹爹的引见信,不过片刻便被带去了大堂。余御医已是耄耋之年,身子骨却十分硬朗。他见到宋云桑戴帷帽出现也有些意外,却只当她是哪家的贵女,并不介意。他吩咐丫鬟去拿手帕,还想着搭诊时要注意些,却不料那姑娘道:“余大人,不是我看病。”   余御医奇怪问:“那是谁看病?”   宋云桑叹口气:“余大人,可否进屋一叙?”   偏房中,宋云桑只道自己是一位已婚贵女,但夫君却无法人道,想找他看看。只是她夫君自尊心太强,她怕直说他会生气,遂以看箭伤之名骗他过来。又求余御医看诊后若是发现情况不好,就别对她夫君说,免得他伤心,告诉她就行。   余御医自是觉得宋云桑可太麻烦了。只是他与宋侯爷交情不错,看在宋侯爷的份上,还是同意了。宋云桑这才欢喜去找来了裴孤锦。裴孤锦戴着帷帽进了偏房,便对宋云桑道:“行了,你出去吧。”   宋云桑本想陪着他,可想了想,万一余御医还要看裴孤锦那伤处,怎么办?宋云桑脸刷得红透了,所幸戴着帷帽也没人看到,连忙应了好,退了出去。   裴孤锦看见门关上,立刻取下了帷帽。那些平和稳重消散无踪,男人朝余御医皮笑肉不笑一扯嘴角:“余大人,好久不见。”   余御医还在意外这人怎么脱了帷帽,下一秒就惊着了:“竟然是你!”   ——那个不能人道的夫君,竟然是锦衣卫恶名昭彰的裴孤锦!   余御医是认识裴孤锦的,裴孤锦进锦衣卫时,他还在宫中当差。两人之间虽没什么过节,但他近些年与老友会面,却是时常听闻这位“佞臣”的出格之举。余御医脸色变幻,目光将裴孤锦扫视了个遍,实在难以相信裴孤锦是个不能人道之人。裴孤锦却只当他这脸色变幻是对他的厌恶,一掀衣摆,施施然坐下:“余大人给不给我看诊,没关系。但我要借余大人这里坐一坐。一会那姑娘回来,你只管告诉他我没事就行。”   余御医有点不高兴了。他年事已高,又有神医的名头,已经多少年没人这般指手画脚与他说话了!更别提,这人还有秘密捏在他手上啊!余御医暗含威胁道:“裴大人,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裴孤锦只当余御医是要将他没看病的秘密告诉宋云桑,一声轻嗤,风淡云轻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余大人只管去说,这天下,谁人没有秘密?就比如余大人的儿子,就借着你做太医院院使的便利,一直为宫中采购药物,这些年,也没少盈利。”   余御医脸色就变了。他一生清廉,却有个糊涂蛋儿子,给宫中采买药物时竟然也暗中贪污。虽然他发现得早及时制止了,也尽量将窟窿填了回去,可错处到底已经犯下。这是几年前的事,裴孤锦竟然也知道!   余御医气得不轻,白胡子都一抖一抖,半天才道出句:“裴大人大可放心。老夫行医五十年,医术虽然不行,医德却是有的。老夫定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且便是冲着宋侯爷的引见,老夫也会好好为你看病。”   裴孤锦这才将手放上了垫子,咧嘴一笑:“那就劳烦余大人了。”   一刻钟后,裴孤锦带回帷帽,打开门。宋云桑站在门口等他,急急问:“怎样?”   裴孤锦见她担忧急切,只觉熨帖:“无事,都说了让你不要瞎操心。”   宋云桑心中咯噔一下。余御医什么都没告诉裴孤锦,那看来是他也没办法了!她勉强笑了笑:“好,那我也去看看,你在这等着我。”   裴孤锦神情立时凝重了:“你哪里不舒服?”   宋云桑胡乱搪塞他:“女儿家的事……你不要问啦!”   裴孤锦立时想起,宋云桑前世来月事时会肚子疼,估计是想看这个。裴孤锦应道:“那你快去。”   宋云桑进屋关门,忧心在余御医身旁坐下:“余大人,我夫君他……是什么问题?”   余御医暼她一眼。裴孤锦虽然可恨,这姑娘却一直恭敬。余御医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便对她道:“他除了因为近期受伤,气血有些虚之外,身体很好,并无需要调理改善之处。”   宋云桑愈发难过了:“那他是为什么……”   余御医捋着白胡子:“既不是内因,那定是外伤。他应当是与宫中公公一般,根本受损了。这却是任谁也回天乏术的,老夫也无能为力。”   宋云桑丧气垂了头。果然……还是三个月前那次,裴孤锦受的伤。就连余御医都说回天乏术,那再求医估计都没希望了。   她现下只剩一条路了,便是将来成婚后,去裴孤锦兄弟家过继个孩子。这样裴孤锦也不至于无后。听裴孤锦说他爹爹有好多女人,那他应该也有许多兄弟。往后两人成婚后她便可以留心下,看有没有适龄的子侄。   宋云桑心情低落,却不敢被裴孤锦看出端倪,平复了下情绪行出房。两人重新上了马车,宋云桑便试探问出了这个问题:“裴大人,你家现下除了你爹爹,还有些什么人啊?”   裴孤锦不甚在意答:“还有十三个兄弟,十六个姐妹。”   这么多兄弟!那过继之事应该很容易。宋云桑又问:“那你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兄弟?”   裴孤锦嗤笑了一声,可笑到一半,却又想起自己的沉稳人设,生生把剩下半句轻嗤吞了回去。裴孤锦假意揉了揉鼻子,只当自己是鼻子不舒服才哼了这一声:“一院子儿子争来抢去的,都想讨好他们父亲,哪会有好关系?关系特别差的倒是有,小时候看我没娘撑腰就欺负我,”他顿了顿,把下半句“我前几年已经将他们赶去边塞了”咽回了肚里,改口道:“现下已经不在京城了。”   宋云桑颔首,一脸忧思。裴孤锦这才觉得不对劲:宋云桑为何突然问起他家中事情?而且,她自与余御医见面后,就一直有点神态不对劲。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裴孤锦心中便是一喜:他家桑桑莫不是觉得两人做了相好,便该见见家长吧?虽然她想等宋侯爷出狱才成婚,但她可能想先得到他家长的同意。   ——呵,真是心思多又可爱的小东西。   裴孤锦压着唇角询问:“桑桑是想见我家人吗?左右也无事,不如我们今天就去吧。我在那附近买了间宅子,里面有温泉,还可以顺便住一两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余御医气得白胡子一抖一抖:荒唐!荒唐!我就从来没见过被捏着这种痛处,还敢这般嚣张的人!   宋云桑:虽然没能治好裴大人,但也没被他发现我得知了他秘密呢! 第四十五章   宋云桑有些意外, 倒不是因为温泉,而是不料裴孤锦会提出去见他家人。两人尚未成婚,于礼法而言, 这其实是不合适的。但宋云桑前些天为勾引裴孤锦, 早就不顾礼法豁了出去,现下反而不甚拘束。加之能早些看看有没有合适子侄也是好事, 遂道:“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他们?”   你想去,谁敢说打扰, 我就打谁!裴孤锦心中叫嚣, 可面上却是沉稳道:“不打搅,一家人,吃个便饭而已,晚上我们就去我宅子里。”   宋云桑这才应了好。两人下午出城,申时中便到了裴父家。裴父守清泉山庄, 就住在清泉山庄附近。除了裴孤锦, 裴孤锦的十三个兄弟和十六个姐妹都住在这里,是个大家庭。宋云桑才下马车, 就见到一堆人挤在门口迎接他们。最前排是十个男人, 年龄从六岁到四十岁不等,后面跟着二十余女眷,应是嫂嫂和弟妹。最后排是孩子们,足有三十人之多。   宋云桑看到这阵仗, 头都晕了。她本来就有些脸盲,这么多亲戚,她怎么记得住!所幸,裴孤锦根本没向她介绍众人的意思,只是牵着宋云桑的手, 朝他那些兄弟们微微点头,便率先行进了府。   那六十人的队伍就浩荡跟在两人身后。裴孤锦行到大堂,扫视身后众人一眼:“其余人先回吧,留几位嫂嫂弟妹,在这陪桑桑便是。”   这还赶人走了!宋云桑有些吃惊,不料裴孤锦这般不客气。可那十余兄弟却一脸习以为常,带着小辈们恭敬告辞了。剩下九个女眷进了厅堂,陪宋云桑坐下。   女人们礼节性聊了几句家常,气氛还算融洽,直到丫鬟端上茶水。裴孤锦忽然插话:“不必上茶水,三嫂现场泡一个吧。”   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笑应了好。丫鬟们将送上的茶水端下去,又搬来了茶桌茶具。宋云桑便夸了一句:“原来三嫂善茶道。”   她这话出口,三嫂的笑容忽然僵住。她眼中有了慌张,转头朝裴孤锦道:“六叔,我今日身体不适,要不……还是算了吧?”   裴孤锦面无表情看着她:“身体不适,那方才为何不说?你莫不是看不起我和桑桑,不愿为我们泡茶吧?”   他这般面无表情时,真的挺给人压力。三嫂不敢再推脱,只得坐去了茶桌后。宋云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裴孤锦这态度,倒像是逼三嫂泡茶水一般。可亲戚之间,互相泡个茶水也不算羞辱,三嫂怎么突然就不同意了?   三嫂磕磕绊绊摆放茶具,脸色有些白。宋云桑扫视众人一圈,发现不只三嫂,其余八名女眷脸色亦是难看。她再看向裴孤锦,裴孤锦依旧没有表情盯着三嫂,手却是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似乎在安抚她不必担心。   宋云桑便也一言不发,安静等着。水汩汩沸腾了,三嫂将沸水倒入壶中,又飞快倒出。裴孤锦此时再度开口了:“且慢。三嫂为何不给我喝这头杯茶了?”   宋云桑瞪大了眼。什么头杯茶?这里只有洗茶水啊!难道……这三嫂之前唬弄裴孤锦,说那洗茶水是头道茶?   三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这个,这个……”   裴孤锦冷冷道:“十六岁那年,我入了锦衣卫,便是三嫂提出表演茶艺,为我庆祝。当时家中人到了七八,那么多人,三嫂独独将这头杯茶留给了我。”他微微一笑:“你说只有我这种前途无量的人中龙凤,才能配得上这头杯茶。我喝了,大家便都笑了。”   他语速放缓,慢条斯理道:“嫂嫂那时笑着的模样,我现下还记得。”   宋云桑震惊不能语!待到反应过来,立时气红了脸:太过分了!三嫂竟然欺负裴孤锦年纪轻没见识,这般耍弄羞辱他,给他喝洗茶水!更让她气愤的是,随着裴孤锦的一番话,其余女人也面色讪讪低下了头。显然这件事,她们都有暗中推波助澜,就比如,看着裴孤锦犯傻出糗,非但不提醒,反而一群人一起嘲笑,甚至去外面传播……   而现下,裴孤锦已经知道他被耍弄了。他怎么知道的?十之八九是出外见人时,犯了错,被人指出。想到裴孤锦可能因此在外被人嘲笑,就像他那堪为谈资的满身金银一般,宋云桑便觉得心中一酸:裴孤锦出身如此,一路走来,应是十分辛苦吧……   三嫂却知道不好,耍起泼来。她将茶具一搁,就开始哭天抢地:“作孽哦!我七年前的玩笑,你现下还记得!嫂嫂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不记嫂嫂一点好,只记得嫂嫂给你端过一杯洗茶水!我不活了哦——”   她嚎得大声,一边偷偷看裴孤锦,就赌他有官职在身,不可能和哥哥家的女眷计较。裴孤锦没给反应,他身旁那仙女般的宋小姐却柔柔开口道:“三嫂不要哭了,裴大人也没说要和你计较啊。”   三嫂哭声顿住,有点不敢确定看那姑娘。宋小姐便笑了笑:“裴大人也只是说说曾经在家里的趣事罢了。三嫂哭得这般难看,倒像是裴大人欺负了你一般。”   三嫂再看向裴孤锦,便见男人脸色和缓了下来,果然不似要发怒的。那宋小姐便好言对裴孤锦道:“大人,三嫂都说她是开玩笑了,没有恶意。不如就让她喝了今天的洗茶水,这事就这么揭过了吧?”   三嫂听言,脸色便僵了。后宅里的女人最要面子,让她喝洗茶水,她还不知道要被其他妯娌嘲笑多久!可裴孤锦却是颔首应了:“那便依桑桑所言。”   三嫂躲不过了。她实在不想喝,又不敢不喝。毕竟裴孤锦身份摆在这,若是要和她较真起来,便是裴老爷也没办法救她。三嫂只得端起那洗茶水,喝了干净。   她听见周围一片憋笑声,只觉颜面扫地,那宋小姐却天真拍了拍手,笑道:“这便好啦!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不提这些扫兴的,咱们聊些京城时兴的装扮吧!”   众人纷纷应好。女眷在一起本也没什么好聊的,都是谈谈时兴装饰,宋云桑是侯府嫡女,自然比她们更懂京城贵人的装扮。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听着,便见宋小姐纤纤玉指遥遥点了点三嫂:“早前看到三嫂头上这花,我便想说了。如今京城的贵女可不时兴戴这种小花朵。”   她转头朝秋眠伸手,秋眠便送上了一朵大红花,足有巴掌那么大,是刚去院中摘下的山茶花。宋小姐将这花朵捧在掌心,给众人看:“如今贵女们兴戴这种大花,特别惹眼。春日出外游玩时正好应景。”她站起身,行去三嫂身旁,为她将花朵别在头上,笑容暖心:“三嫂这样才漂亮啊。”   她退开一步,让众人看。便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三嫂颜色黯淡,却戴着朵足有半个脑袋大的大红花,看上去要多俗就有多俗,真真比媒婆还可怕。三嫂也意识到宋云桑这是在帮裴孤锦报仇了,伸手就想去取花朵:“咳,宋小姐,我这人自知没有姿色,配不上这等漂亮的花,还是宋小姐你自己戴吧……”   话未说完,宋云桑便红了眼眶。她难以置信道:“三嫂这是看不起我吗?我亲自为你戴上的花,你竟然说不要?”   下一秒,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宋云桑快步行回裴孤锦身旁:“裴大人……”   裴孤锦搂住她,神色冷厉朝三嫂丢下两个字:“带着。”   三嫂哪忍得了这种气!便是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行了进来:“六弟,找我什么事?”   三嫂立时效仿宋云桑,跑到那男人身旁告状:“官人,他们欺负人……”   话没说完,宋云桑哭得更惨了。三嫂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看起来倒像是她被欺负了,差点被噎死。三哥更是十分恼火:“放屁!你说你做什么了,宋小姐哭成这样?”   宋云桑梨花带雨道:“她不戴我给她的花!”   那中年男人立时怒了,朝着三嫂就是一耳光!“我当什么事!不就是一朵花!宋小姐什么人物,给你花是看得起你,你还敢不戴!就给我戴着!她不让你取,你就不许取!”   三嫂被打得踉跄一步,也哭了,“没良心的”开始破口大骂。一众女眷在旁开心看戏,假意劝架,现场混乱。裴孤锦牵着宋云桑的手起身,悄然离开。   出了大厅,裴孤锦便帮宋云桑抹眼泪,低声道:“好了,桑桑,别哭了。”   裴孤锦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想的,竟是将七年前的旧事重提。其实很早之前,他便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当时他刚入锦衣卫,不过是个校尉,与管他的百户喝茶时,便将这“头杯茶”送给了百户。那百户也是个小心眼的,后来便处处针对他,给他受了不少罪。   这事说来,也怪他当时年纪轻思量不周,可三嫂的错却是逃不了。后来他得了势,便找机会报复了回去。当然并不是直接针对三嫂,而是针对三哥。他父亲在衙门帮三哥弄了个好差事,他去找府尹,将三哥赶走了。三哥找上门讨说法时,他便让他管教好自家婆娘。   时隔多年,裴孤锦都要忘了这事了。可宋云桑在身旁,他却忽然想将这事告诉她。究其心思……大约是之前看见她各种体贴关心他,便贪婪还想要更多吧。   可宋云桑竟然为他和人撕上了。她一个为了后宅清静、宁愿嫁小户人家的姑娘,竟然为了他,不惜哭一场。裴孤锦开始心疼,又有些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宋云桑声音还有些哭过后的绵软,却是抓紧了裴孤锦双手:“这种事情,你不要和她闹,凭白丢了身份。我一个姑娘家去出头才合适,知道吗?”   裴孤锦心里一塌糊涂。他弄哭过她很多次,可前世今生,却是第一次,宋云桑为了帮他哭上了。裴孤锦点点头,却说不出话。他心中满满都是想将命都给她的冲动,这欲望梗在他胸口无法消化,裴孤锦半响才道:“我带你去我之前的屋子看看。”   宋云桑应好。裴孤锦的院子很偏,两人走了许久才到。宋云桑以为会看到满院杂草,却不料院中只是稍显破旧,收拾得倒很整洁。   他们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一个小厮急急跑出来,见到是裴孤锦,这才松了口气:“少爷,你回来了。”   裴孤锦点点头,示意他退下,又朝宋云桑道:“不想无关的人过来,留了个人看着。”   那她便是有关的人了,宋云桑抿唇浅笑。两人沿着院墙走了一圈。院子很小,几步走到了头。除了院墙下的一个狗洞,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裴孤锦见她看那狗洞,在旁站定:“我幼时性子强吃不得亏,在外玩若是被人欺负了,根本不肯服软,于是被打得挺惨。冯嬷嬷没办法,每每出外做工时便将我关在院中,不让我出去。我就挖出了这个洞,平日拿草挡着,等她出门了,就从这里钻出去。”   宋云桑眼睛还有些红,却是笑了出来:“裴大人小时候,竟也这般贪玩吗?”   裴孤锦看着她的笑靥,心头悸动:“不是贪玩,我是出去讨好我父亲的。他是我当时能想到的,讨好了可以得到最多好处、又最容易接触到的人。一开始,我只是蹲守在他院外等他,等上半天一天,能见他一面,向他问个好。后来我就抢了小厮丫鬟的活,帮他穿衣打水洗尿桶,幸运的时候,还能混口饭。”   宋云桑笑不出来了。裴孤锦仿若不察,又拉着她的手朝屋中行。屋中竟然放着张尺寸极大的红木床,与破旧逼仄的小屋格格不入。裴孤锦道:“这床便是我从父亲那讨来的第一个好处。他的床旧了想换,我便拿给他洗衣裳作为交换,要了过来。其实我主要目的是想给他洗衣裳,这样又能多见他几次,这床便算我额外赚的了。”   宋云桑眼眶又红了。她自幼被宋侯爷宠爱长大,不知道这天底下,原来有些父母是需要拼命去讨好的。裴孤锦双手拉住她的手,低头看她:“桑桑,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   宋云桑怔怔仰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裴孤锦的话很慢,好像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经过认真考量:“自小我想要什么,都要去争去抢。不主动些,我想要的东西便会落到别人手上。很多时候,我的确太过钻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裴孤锦从来不料有一天,他会说出这些话。可它们就这么自然而然出口了,好似他的心中,其实早就想清楚了一般。裴孤锦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瞬间,觉得她的面容与前世重叠了:“我想对你,我就犯了这个错。我太想得到你,不愿失去你,因此做了很多不顾你意愿的事。你厌恶我惧怕我,也是正常。”   有什么自重生后就梗于胸口的东西,便随着这番话,烟消云散。这一刻,裴孤锦与前世和解了。他不想再计较过往两人之间的对错,他只想让往后的自己不再犯错。他的桑桑原来可以这么好。这么好的她,同样值得一个更好的他。   有隐忍的温柔爬上眼角眉梢,裴孤锦捧住宋云桑的脸,声音和缓:“曾经伤到了你,我很抱歉,桑桑……”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祭出我没用上的文案了:他爱她至深无法割舍,愿与前世和解,只待她甘心交付。 第四十六章   裴孤锦明明是在道歉, 可宋云桑却生了错觉,仿佛那句抱歉之下,藏着男人未宣之于口的告白。他仿佛在说, 对不住, 可是不论如何,我爱你的心意不变。   宋云桑呆了一般看他, 说不出话。而裴孤锦倾身压下,唇贴上了她的唇。   男人吻上来的那一刻, 宋云桑听见自己的心疯一般狂跳起来。她的脸突然就热得冒了烟, 可僵直半响,却是缓缓伸手,搂住了裴孤锦的腰。她感觉男人的身体依旧紧绷到轻颤,可那吻却不似前日一般狂暴焦躁,反而轻柔缠绵。   原来……裴孤锦竟然也能这般温柔。他是一座火山, 内里淌着滚烫岩浆, 可让她看到感受到的,却是漫山的微风与阳光。宋云桑被那炽烈情绪包裹, 却又被这温柔安抚, 渐渐找到了平衡点。她放松了身体,软绵绵陷在裴孤锦怀里,任男人挤开她的唇齿,侵入更深。气息交融间, 她并不觉得缺氧,却依旧头晕目眩……   裴孤锦似乎吻了很久,又似乎并不长。他退开些许,抱着宋云桑喘气,下半边身体刻意与她远离。待到呼吸平稳, 他将宋云桑从怀中挖了出来:“桑桑讨厌我这样吗?”   宋云桑红着小脸,摇了摇头。裴孤锦松了口气。他可是还记得几日前,宋云桑和他说,要找个一辈子不碰她的夫君。这话真真是让他抑郁了。前世他和宋云桑夫妻五年,十分热衷与宋云桑亲密,却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这般排斥。裴孤锦试图进一步确认:“那讨厌我抱着你吗?”   宋云桑又摇了摇头。却是此时,她浆糊一般的脑子忽然闪过一线清明:等等,裴孤锦干吗问这个?该不会……他又想到了他往后不能人道吧?   是了……她才和裴孤锦说过自己不在意床笫之事,现下如果表现得很喜欢,裴孤锦不是又该自卑了?宋云桑急忙推开裴孤锦,强调道:“但是,我觉得男女之间,应该止于亲亲抱抱,这样就足够了。”   裴孤锦倒是神色如常。他以为宋云桑的意思是成婚前不能圆房。对此他早有预期,毕竟前世他成婚前要了她,她便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不尊重她。而他也不愿似前世那般再留隐患,也决定救出宋侯爷,完成对她的承诺后再碰她。现下这答案已经比他猜测的情况好太多了。   两人又在小院呆了一阵,便到了戌时中。裴孤锦父亲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晚饭。三嫂果然还戴着那朵大山茶花,就在一屋子男女老小各式各样的目光中,羞愤欲死吃完了饭。饭后,裴父单独留了裴孤锦和宋云桑说话。   裴父看着五十多岁,长相普通,显然裴孤锦这好相貌是随了娘亲。父子两互相问了几句话,气氛还算平和,裴父将目光转向宋云桑:“这位就是宋小姐。”   宋云桑急忙倾身行礼,裴父摆摆手:“不必客气。孤锦去年便说要娶你,让我准备提亲。可我都准备了一年,也没等到下一步动静。我还以为他是高攀不上,不指望了。却不想世事无常,你爹爹说下狱就下狱,倒是让他得偿所愿了。”   宋云桑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多想,可是裴父这话……似乎在说她之前看不起人,现下又见风使舵?她不知如何回答,裴孤锦却淡然开口了:“父亲这消息也太闭塞了。早几个月前,宋侯爷还没出事时,我便与桑桑互通了心意。只是光顾着自己舒心,忘记和父亲说罢了。”   他越过小几,握住宋云桑的手,安抚捏了捏。裴父抬了抬眼皮:“原来如此。那你这是已经将她抬进府了?”   一个“抬”字,让宋云桑才放松的身体又僵住了。若是正式迎娶,怎会是一顶小轿抬进府?裴父这是将她当做妾室通房了呢!可他在圣上身旁待了这许久,怎么可能不清明?会说出这种话,是轻视她,故意放话给她看呢!   裴孤锦语调便冷了:“父亲莫不是老糊涂了?你都没去宋府提过亲,我如何就能将她抬进府里?”   裴父呷了口茶:“提什么亲?”他转向宋云桑:“宋小姐,我是个粗人,说话直,你不要介意。若是搁在以前,你是侯府嫡女,嫁给我家孤锦自然是可以的。可现下你爹爹入了昭狱,已经失了圣心,孤锦娶你只是拖累,自然不能让你做正妻。”   裴孤锦脸沉了下去:“父亲慎言。”   裴父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我知道,我儿子有些话抹不开面子说,我老头子便替他说了。其实做不做正妻,也无所谓。女人嘛,能得男人宠爱就行。孤锦他这么喜欢你,你好好伺候着,便是做妾室也受不了委屈。你也不要想不开,依你现下的境况,除了我家孤锦顾念旧情愿娶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宋云桑脸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她觉得羞辱,也觉得恶心。可她还没发作,裴孤锦便腾地站起,厉声打断:“够了!”   男人铁青着脸,缓声朝宋云桑道:“桑桑,你出去等我。”   宋云桑也不想再待,急急和秋眠出了屋。裴孤锦目送两人走远,关上了房门,再转身时,神色已然阴鸷。裴父漠然道:“摆这种脸色,给谁看?我还不是为你好,宋家现下没落,你娶她,对你没好处。”   裴孤锦冷笑:“你为我好?你说这话,也不会心虚?不过是你养这一院的儿子,只杀出了我这么个最有出息的,你将我当做手上最好的筹码,不愿见我贬值罢了!”   约莫是他不曾这般放肆,裴父也怒了,一拍茶几:“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裴孤锦大步逼至裴父身前,森然揪住他衣领:“你又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裴父露出了个与裴孤锦如出一辙的冷笑:“我在和我儿子说话。怎么,现下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就想反过来压我头上了?!你莫要忘记,我跟圣上的时间更长,我也时常能见到他!若是他知道你对你的老父亲不敬,你猜,他还会不会夸赞你真性情?”   裴孤锦的手上用力,裴父脖颈被勒住,立时说不出话了。裴孤锦一字一句道:“我是你儿子,可我和你不一样!妻儿在你眼中,不过是些微末的小东西,你兴致来了便玩一玩,觉得无趣了便踢到一旁!我却不会让我女人遭受和我娘亲一样的罪!我会娶桑桑,这辈子只要她一个。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待我从闽浙回来,你便去宋府给我提亲!”   他松手,将被勒到脸色涨红的裴父扔回椅中:“至于圣上那,我劝你还是清醒点。你已经老了,早就不得他看重了。我日日都能入宫,你多久才能见他一次?你猜,他会相信你的说辞,还是相信他所看到的?”   他说话的语调亦是与裴父如出一辙,裴父气得手都哆嗦了:“孽子!我不会去宋府提亲的!你这一辈子都给不了她明媒正娶!”   裴孤锦低低笑了:“一辈子?虽说祸害遗千年,可父亲也未免将自己想得太长寿了吧?”他勾起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但就算一个月,我都不愿多等。待我回到京城,三天内你便去提亲。”   裴父嗤笑:“你休想!”   裴孤锦慢条斯理道:“明媒正娶,还不容易?你也不是无可替代的。”他看着椅中的裴父,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如果你死了,大娘可以替你出面。这府上除了你,没人会违背我的命令。”   裴父仿佛再次被人掐住了脖子,双目暴起:“你想弑父?!就为了一个女人?!”他用力摇头:“不!你不敢!”   裴孤锦不带感情盯着他:“父亲,我是你儿子。我所有的肮脏丑陋,都来自你。这些年我不动你,不过是我已经跳出了这院子,我的路在京城,便也懒得回头看你。你且再试试给她半点难堪……看我敢不敢。”   裴父面部肌肉抽动,却再没说出一句话。裴孤锦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宋云桑在月下花园独坐了一刻钟,裴孤锦出来了。宋云桑有些闷闷,一言不发拉住裴孤锦的手,埋进他怀中。裴孤锦方才还满是恶气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他控制着语气,安抚道:“没事,我已经和父亲沟通过了,他同意等我们回京城,便去你家提亲。”   宋云桑怔了怔。裴父行事过分根本不顾忌她颜面,定是心中坚持她只能做妾室,并不像个好说服的。宋云桑仰头:“你怎么说服他的?”   裴孤锦轻描淡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宋云桑仔细打量他。她直觉裴孤锦的方法不会这般简单,有些担心了:“你没和他闹僵吧?”   “没有。”裴孤锦态度肯定,随即便转了话题:“该回我宅子了,你一定喜欢那里。”   宋云桑便也不再多问。两人乘坐马车行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裴孤锦的私宅。   这宅子竟然装修得十分素雅,游廊曲折,流水潺潺。宋云桑到了这里,整个人都松快了。裴孤锦见她喜欢,沉稳在旁道:“这里的温泉和清泉山庄的温泉同出一脉,能在这建宅子人统共也就十二家,都要经过圣上特批。我也是前年才得这赏的。”   宋云桑忍不住惊叹:“大人好了不起!”   裴孤锦稳重颔首,负手继续踱步。可宋云桑的目光不落在他身上时,男人脸上便会露出写遮掩不住的骄傲,活脱脱一只闷骚开屏的公孔雀。绕过大堂,是一片小竹林。风吹竹叶沙沙响动,满目翠色,生机勃勃。   宋云桑惊讶捂住了嘴:“那里、那里有个小竹屋!”她的双眸明亮:“大人,我好喜欢!”   裴孤锦便知道她会喜欢。如何可能不喜欢?前世,这片竹林和竹屋,是宋云桑亲自让人建的。宋侯爷死后,她被他困在身旁,终日抑郁,身体时常不适。大夫说是心病,让她多泡泡温泉调养,她便时常会来这里。裴孤锦重生后,依照前世的模样复原了竹林竹屋。他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何会这么做,明明那时他已经决定了放手。可或许就算决定了放手,他到底还想留有个念想……   这竹林之中,又建了数十温泉池。前世他要在皇宫轮值,没法陪宋云桑住来这里,因此每每相聚,他总是迫不及待。这竹林的数十处温泉池,处处留下了他俩缠绵的痕迹……   女子勾人的呜咽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裴孤锦身体不受控制热了起来。他不动声色扯了扯衣摆。感谢现下是夜里,便是他蓄势待发,宋云桑也看不出来。裴孤锦回忆着今日那个轻浅的吻,愈发觉得抓心挠肺,想要做点什么……   宋云桑根本不知身旁沉稳持重的裴大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她欢喜朝前跑去,想去看看那竹屋。可她不知道这竹林中还藏着数十温泉池。青石板砖沾了水,十分湿滑,宋云桑一个不备,脚底一滑,就朝前摔去!   裴孤锦一惊,本能冲上前去扶!所幸他动作够快,才能将宋云桑搂住。可那温香软玉撞入怀,裴孤锦便是一声闷哼。宋云桑晕头晕脑探手去拨,口中毫无所知道:“啊抱歉,弄疼你伤口了吗……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妙妙喵、摸tyl、思念汤圆灌溉的营养液~ 第四十七章   裴孤锦眼疾手快去拦:“别动!”   这一开口, 声音都是哑的。宋云桑被他抓住手腕,还在他怀中动了几下,这才彻底站稳了。可她又想看裴孤锦伤口, 就要挣开裴孤锦的手:“你伤口没事吧?”   裴孤锦松开她, 迅速退后一步:“没事。”   宋云桑见他左臂似乎无碍,放了心。却又想起了什么, 眼睛就往下瞄去。裴孤锦脸色僵住,疾步走去了宋云桑身前:“……是匕首。”   宋云桑恍然。她好奇起来:“我想看。”   裴孤锦差点摔倒!可宋云桑真想看。裴孤锦只得从怀中摸出了匕首, 递给宋云桑。   这匕首却是十分古朴, 不似裴孤锦的佩剑那般花里胡哨。素净之下,反而显出了兵器的凌厉美。宋云桑赞叹道:“好漂亮!”   她只要是夸他,裴孤锦便是高兴的。可想想他这“匕首”本该是什么,裴孤锦本就炙热的身体又生生多出了一股火。他的“匕首”也漂亮,可惜不能给宋云桑看。裴孤锦缓了缓语气, 这才尽量平和道:“你喜欢, 送给你。”   宋云桑摇头,将匕首递回:“不要, 这是你藏着保命用的, 定是顺手了,我不能拿。”   她想起被挟持时,裴孤锦毫不犹豫将所有保命武器都扔了,心中便是一暖, 眼角眉梢便也带了柔情。裴孤锦被那如水的眸子看着,口干舌燥,根本说不出推辞的话,只得将那匕首收了回去。宋云桑又好奇道:“我上次见大人还有几把飞刀,也给我看看吧?”   裴孤锦哭笑不得。他不过胡乱撒个谎, 自觉拙劣,她却当了真。却也无法,只得躬身,将靴子里藏的飞刀抽了把出来:“小心,不要划伤手了。”   飞刀极薄,只刀头有可以落手的钝处,其他地方都是刀锋。宋云桑伸手去接,裴孤锦却又不放心了:“还是我拿着,你就这么看。”   他将那飞刀托在掌中,宋云桑便凑在他掌边,仔细盯着那飞刀瞧。夜间光线不好,她凑得很近,呼吸轻缓打在他的手心。裴孤锦的手痒,心也痒,心跳完全要被那呼吸打乱了。宋云桑研究完毕,仰着小脸崇敬看他:“大人能飞一个给我看吗?”   这一腔钦慕传到裴孤锦眼中,别说飞个刀,裴孤锦能给她表演空中飞人!他一言不发拿起飞刀,朝着远处的石头一甩!便见细小银光闪过,那飞刀直直没入了石头里!   宋云桑惊叹连连。裴孤锦负手而立,沉稳道:“你再过去看看。”   宋云桑不解,却还是行去那石头边。便看见那飞刀之上,竟然还钉着一只飞蛾!   原来裴孤锦是特意让她来看这个的!宋云桑太佩服了,只会说“大人太厉害了”。被心上人的仰慕包围,裴孤锦飘了,一句调笑差点脱口而出:“大人还有更厉害的,你要不要试一试?”好在是生生憋住了。裴孤锦依旧沉稳持重负手,不流露出一点得意。   时是戌时中,两人换了衣裳,去泡温泉。宋云桑一路羞羞怯怯,只当裴孤锦要和她一起泡温泉。她有点不好意思,可想到两人是相好,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裴孤锦也不能更进一步了,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到了竹林中,裴孤锦却让她选了个池子,便准备离开。宋云桑一怔:“大人去哪里?”   裴孤锦一脸淡然:“我去旁边池子,你好了就喊我,我来接你。”   原来裴孤锦打算和她分开泡。宋云桑暗松口气,觉得裴孤锦现下真是太贴心了。他一定是考虑到她一时接受不了共浴,这才主动与她分开。宋云桑便抿着唇浅笑:“好的,谢谢大人。”   裴孤锦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树丛后。宋云桑脱了外衫,只着中衣,钻进水里。她靠着池壁,长长呼出口气。   泡温泉的机会难得,便是宋云桑是侯府嫡女,也不是年年都能泡的。前些日子,她为了爹爹入狱担心受怕,现下整个人陷入暖暖的水中,却是感觉终于放松下来。夜空深深,宋云桑仰头看着,思绪渐渐放空。   可这舒畅并没有持续多久,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自身后的草丛响起。宋云桑回神,扭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那声音不像风吹树叶声,也不像虫子发出的声音,且竟是会动的,朝着她这边过来了。宋云桑蹙起眉,离开池壁,缓步行去了池子另一边。   可那声音还在朝这边行。宋云桑开始害怕,犹豫着要不要喊裴孤锦。可她并不确定那是什么。若是虫子或者风声,她就大惊小怪把裴孤锦喊来,似乎有点太娇气了。   宋云桑决定再等等看。这一等之下,她便看见了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探着脑袋,蜿蜒扭动着,游入了池中。   ——竟然是条蛇!!   宋云桑脸色一瞬煞白,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裴孤锦——蛇!!”   那条蛇的小脑袋转了转,似乎看向了她。叫声戛然而止,宋云桑被吓得一动不敢动。蛇在池壁边转了几转,似乎也不想和这个吵吵嚷嚷的人共处一池。宋云桑拼命喘气,祈祷它快走。可那蛇探了几下身子,却又改了主意,非但不走,反而朝宋云桑这边游了过来!   宋云桑身体猛然弹动了下,终于爆发出力量,将自己拔起,连滚带爬冲出了池子!所幸这一会的功夫,裴孤锦已经赶了过来!男人也只穿着中衣,身上湿淋淋的。宋云桑连哭带嚎:“蛇蛇蛇!”   裴孤锦也看见了池中那条蛇。他手腕一转,手中凭空就多了一把飞刀!幽暗寒芒闪过,那蛇便已经身首异处!   宋云桑毫无形象瘫坐在地,大哭起来。裴孤锦连忙安抚:“没事,没事,已经死了。你看……”   他抱起宋云桑,让她去看那断成两截的蛇。可宋云桑见到两截断蛇和逐渐蔓延的血迹,哭得就更惨了。她整个人缩在裴孤锦怀里,一抽一抽,模样着实可怜。裴孤锦见她这样,只觉某个地方愈发难受了……   他不想说他刚刚在干什么。这真是人间惨剧,被中途打断了就算,现下宋云桑还拼命往他怀里钻……   裴孤锦在满脑子的欲念中强行挣出了一线理智,哑声哄道:“不泡了,我抱你回屋。明日我便叫人把周围的蛇都杀干净,一定不会再吓着你。”   他打横抱起宋云桑,站起身,然后僵在了那。倒不是他手臂受伤无法用力,而是这个位置,宋云桑正好在他上面。若是能将她转个方向,再往下放一放……那真是太好了。   裴孤锦脸色变幻,十分精彩,片刻改了口:“这么回去你得受凉。桑桑,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宋云桑一直低头呜咽,此时却抬起了头:“你让我在这等你?”她哆哆嗦嗦指着还飘着断蛇血液的池子,难以置信质问:“在这里?!”   饶是裴孤锦处境尴尬不上不下,嘴角也是一抽。他尽量将宋云桑抱得高些,跑到一旁的温泉池,将宋云桑放进去:“在这里。”   这是他方才待的温泉池。宋云桑始一落进水里,便一把抱住他的脚,拼命摇头:“不行不行,你陪我!”   裴孤锦头疼:“我陪你,还怎么去拿衣服。”   因为宋云桑要泡温泉,而他要做不好的事,裴孤锦没有留人伺候。宋云桑四下看看,也反应过来。她终于停了哭,想了想:“你可以大声喊人过来,你声音挺大的。”   裴孤锦:“……”   宋云桑不松手,裴孤锦无法,只得道:“好,我下来。”   他也进了温泉池,一入水,宋云桑便缠了上来。前世除非他强迫,她都不与他共浴,现下却像黏在了他身上,甩都甩不脱。裴孤锦被温泉的热水浸着,又被宋云桑抱着,感觉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于是喊人这种傻事也变得完全可以接受了,裴孤锦气沉丹田:“来——!!”   一个“来”字还没喊完,宋云桑却打断:“你等等!”   裴孤锦生生憋住了后面那口气。宋云桑委屈:“你、你让我缓缓啊。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么丢脸。”   裴孤锦不想等。他哄骗道:“不丢脸,桑桑什么样子都很可爱。”   真可爱,香香软软滑滑的,令人食指大动……他若不是有前世的经历,早就管不住自己了。宋云桑却呜咽着将自己更缩进了他怀里:“你骗我,我知道的。你肯定觉得我被吓得、屁滚尿流……”   裴孤锦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家桑桑斯斯文文的,说起不斯文的词,感觉特别逗。宋云桑听见他笑,愈发委屈了:“你还真笑话我?!”   裴孤锦连忙绷住表情,继续沉稳:“我没有。”   宋云桑瞪着他,裴孤锦心道不好:“我真没有。”   宋云桑却丧气垂了头:“算了,左右这些时日,我丢脸的样子,你也见得多了。”   裴孤锦不记得她最近有什么丢脸的样子了,可她的话却没错。前世五年,裴孤锦早见过了她各种失控的模样,愤怒疯狂的、绝望崩溃的、形容憔悴的……现下似这般只是被吓到花容失色,真不算什么。那些并不美丽的容颜在裴孤锦脑中闪过,裴孤锦心被压得沉了下去。宋云桑不知道,其实她现下这泪痕满脸的样子,已经是前世他奢求的鲜活了。   裴孤锦抚上她的脸,温和落下一吻:“真的没有。桑桑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宋云桑怔怔看他,微微红了脸。神智终于渐渐回笼,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裴孤锦怀中!两人的中衣都湿了,身体仿佛毫无阻碍一般,亲密相触。宋云桑“啊”的一声低呼,挣扎着就想离开!裴孤锦便又是一声闷哼!男人急急双手拖起她,稳稳将她放在了一旁。   宋云桑缩在水里,埋着头,耳朵尖都红透了。她讷讷道:“大人喊人吧。”   裴孤锦方才被打断的那口气终于能够出口。两人泡在池子里等下人过来,气氛一时古怪。半响,还是宋云桑抱怨道了句:“大人泡温泉,怎么也带着匕首飞刀啊……”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咬牙切齿:当然是为了随时随地保护你啊! 第四十八章   托那蛇的福, 宋云桑再不敢单独泡温泉。裴孤锦也不敢陪她泡,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折磨了。于是第二日一早,裴孤锦便以郑都督有事相商为由, 打道回京, 提前结束了原定两日的行程。   两人又在京城休养了几日,郑都督送来消息, 可以出发了。郑都督带着三千人马,沿陆路前去闽浙, 预备路过闽浙各府时, 再抽调人手,镇压暴.乱流民。裴孤锦则带着三十锦衣卫,伪装成行商商户,走水路暗中前往闽浙。   半月后。富春江上,一艘大船正顺河流而行。大船甲板上, 一雪肤花貌的女子正在练剑。只见她穿着窄袖织纹衣, 手中拿着一把短刀,正努力对着面前的木人砍刺。她约莫挥刀挥了百余下, 便停了下来, 气喘吁吁。她身旁那高大男子见她额上都出了细汗,上前夺了她的刀:“休息下吧。”   宋云桑呼哧喘气,显然是累着了。她十分委屈看着裴孤锦:“可是我才练一刻钟,是不是太少了?”   裴孤锦违心答话:“不少, 已经很好了。”   宋云桑犹犹豫豫:“我是不是太懒散了?说了船上没事,正好粗略练些武,不求碰上了事情出力,至少不要太拖累你们。可是都快到浙地了,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裴孤锦熟练安慰:“习武之事, 不可能一蹴而就。半个月也做不了什么,桑桑已经学得很好了。”   宋云桑闷闷低头了,片刻道:“要不,我还是再练练?你当初说每天一个时辰,现下没一个时辰,至少得练半个时辰吧。不是说,习武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   裴孤锦措辞道:“我当初说一个时辰,是我没考虑到你的体力,凡事都该量力而行。”   宋云桑捂住脸:“可是我都晒网两天了!便是大前天,我也才练了两柱香.功夫!”   饶是裴孤锦正努力宽慰,也被她逗笑了。趁宋云桑没看见,他赶紧收敛笑容:“桑桑如今握刀姿势很正确,就是进步。咱们现下在路上,如果你累病了,不是得不偿失?”   宋云桑拿下捂脸的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又飞快瞄裴孤锦一眼:“左右也没什么进展,我觉得我还是放弃习武算了。”   端着茶点过来的阿佟听见这话,给了裴孤锦一个“她终于肯放弃了”的眼神。裴孤锦应道:“可以。往后回京了想学,我们再学便是。”   阿佟这才笑着上前招呼:“宋小姐辛苦了,快来吃点东西吧。”又朝裴孤锦道:“裴大人,我见魏大人在那边找你。”   裴孤锦便对宋云桑道:“我过去看看。”   宋云桑应好,在一旁的椅中坐下了。阳光正好,绿豆糕愈发显得青翠细腻。宋云桑运动一场,肚子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块。吃完后,她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阿佟,我觉得我好像胖了。”   她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腰,感觉真的多了好些肉。阿佟笑道:“宋小姐胖些才好,之前太瘦了。”   宋云桑忧愁道:“可是裴大人会不会不喜欢啊?”   阿佟一边暗自记下这话,准备晚上复述给裴孤锦,让裴大人高兴高兴,一边答道:“不会的,宋小姐便是长了肉,腰也还比我瘦呢。”   宋云桑听言看向她。阿佟个子与她差不多,骨架却明显比她大,的确壮实许多。宋云桑起身,捏了捏她的手腕:“可是你力气比我大,你会武啊。”她忽然好奇起来:“阿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跟谁学的?”   阿佟回忆道:“我小时候在戏班子里演杂技,八岁那年,裴大人见我底子不错,便买了我回去,教我习武。”   宋云桑惊讶道:“是裴大人亲自教你的?”   阿佟点头:“对,他那时刚入锦衣卫,打算给自己弄些人手,从街上买了些人回去。起初几年,他是亲自教我们的,后来他升了官没时间,也有钱请教头了,便请了人教我们。”   宋云桑了然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他十六岁入锦衣卫,买了你,你那时才八岁。他比你大八岁?”   阿佟又笑了:“是啊,裴大人今年都二十四了。宋小姐,你难道不知道?”   宋云桑脸色变幻,喃喃道:“不是,我知道。”她好似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二十四岁,我十七岁,他大我七岁?”   她摸了摸鼻子,把绿豆糕的粉末都抹在了鼻尖上:“我就是,没认真想过……”她讷讷道:“没想过他都这么老了。”   阿佟本来还觉得她这模样傻傻的,有些好笑,可看向宋云桑身后,却是笑不出来:“裴大人,你回来了。”   宋云桑身体也是一僵。她连忙跑向裴孤锦,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真觉得你老,我就是突然反应过来,有点吃惊。”   裴孤锦看上去根本不在意,伸手将她鼻尖的绿色粉末抹去:“无事。魏兴说大约半个时辰就会靠岸了,届时我们改乘马车。你收拾下,我们准备下船。”   宋云桑没什么好收拾的,主要就是让阿佟给她遮掩一下,免得遭人惦记。他们此番暗访并不打算暴露身份,一行人是伪装成商队的。裴孤锦自然是商队主人,宋云桑假扮裴孤锦的妻,阿佟做宋云桑丫鬟,其余人则是家丁或镖师。   阿佟将宋云桑头上身上打眼的装饰都取下来,为她换了粗布衣裳,戴上简单的竹簪。又将她的妆容擦了,本想着扑上点草木灰遮掩气色,可想了想,还是没下手:“这两天的路应该还安全,就不遮了。”她苦兮兮道:“宋小姐,一会下了船,你可得好好哄一哄裴大人啊。”   宋云桑意外:“啊?为什么?”   阿佟一言难尽看她,似乎不料她这么快就忘了事。这模样却让宋云桑反应过来,猜测道:“你是说,我说他老那事?”   阿佟点头。宋云桑便笑了:“裴大人都说了无事了,他不在意的。况且,如今他性子沉稳了许多,就算在意也会好好找我说道,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便放心好了。”   阿佟脸色更一言难尽了:“呵呵,是这样吗……宋小姐所言甚是。”   正说话间,门被敲响。裴孤锦在外问:“桑桑,好了吗?”   宋云桑跑去打开门。第一次穿粗布衣裳,宋云桑感觉还挺新奇的,在裴孤锦面前转了个圈:“裴大人,我穿这个呢。”   裴孤锦有些意外宋云桑没有扑草木灰,却只当是她不愿意。他道:“桑桑,既然假扮商人,你便不能再叫我裴大人了。”   宋云桑点头,红着脸软绵绵唤了句:“阿锦。”   裴孤锦被这声突如其来的阿锦酥得身子都麻了,后半句“你得喊我裴公子”,立时就吞回了肚里。他一声轻咳保持沉稳:“对。我们假扮夫妻,你唤我的名,也是可以的。”   阿佟松一口气,开始觉得自己的确可以放心了。裴大人虽然阴郁凶残,但碰到宋小姐,就毫无脾气了呢!   阿佟躬身一礼,悄然退出了房间。宋云桑见她关上门,牵了裴孤锦的手,小声道:“大人,我知道我要唤你什么。刚刚不是阿佟在么。”她害羞低头道:“我就没好意思。”   裴孤锦心猛地一跳,半响才道出一句:“你应该唤我什么?”   宋云桑拨弄着他的手,羞怯抬眼看他:“相公。”   裴孤锦身体瞬间绷紧,不知多努力克制,才只是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他握紧了她作乱的手,低声回:“娘子。”   一行人稍后便靠岸下船,换乘马车,沿着官道行。初时还能见到旅客,可两天后,他们深入了浙北,人烟便渐渐稀少。官道上时常能看见被损毁的车辆物品,有时也能见到结队北上的流民。可能是他们这支队伍看上去不好招惹,除了乞丐和小贼,倒没人敢公然冒犯他们。   是春耕时分,但大片稻田被荒废,根本见不到人插秧。入目都是萧条,这里与京城的繁华仿佛是两个天地。路上渐渐有了饿殍,一些流民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驿站已经被砸损到不能住人,第三天晚上,他们找了个小村落歇脚。   这种时候,村民自是不乐意收留陌生外人。可裴孤锦给了足够银粮,他们又没法拒绝。村里有许多房子已经空了,众人挑了间大些的,收拾住下。生火做饭时,饭菜的香气引来了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就挤在院子外眼巴巴望着。   宋云桑这两天都心情沉重,见此状况,不忍心看孩子受饿,躲进了屋里。裴孤锦与魏兴低语了几句,魏兴便出了门。过了一炷香时间,魏兴回来汇报:“大人,我去问了。这些孩子不是本村的,都是流民,也才在这里暂住了一天。”   方才裴孤锦便是让魏兴去找各家大人,把这些小孩领走,免得宋云桑看着心闷。裴孤锦也没料到如此,看了屋中一眼,有些无奈道:“那让阿佟煮一锅稀粥,分他们吃些吧。”   宋云桑听见要施粥,心头的郁郁总算消了些,主动出来帮忙。她也不会做事,就将阿佟煮好的粥盛到各个碗里,分给那些小孩们。小孩们会争抢,还会打斗推搡,阿佟便拿着刀鞘恶狠狠打他们手,逼他们乖乖排好队。   队伍很快成型,这时,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便突出了。他之前便没有加入争抢队列,排队倒是抢在了前面排。接过粥碗时,他还躬身,郑重道谢:“谢谢姐姐。”   宋云桑特意多看了他一眼。是个比宋云衡高些的孩子,应该也是六七岁,虽然一身一脸泥污,但是双眸灵动,很聪明的模样。宋云桑忽然动了心思:之前她想从裴孤锦兄弟那过继孩子,可见过那些不能被称为“家人”的家人后,她却没了兴致。闽浙这边不知多少孩子因为灾难失了父母,她其实完全可以在这边找几个合适的收养,带回京城。若是往后也觉得不错的,便从里面选个过继,便是没合意的,也可以给裴孤锦做手下。   宋云桑越想越觉得可行,但要收养小孩,便绕不过裴孤锦。宋云桑思量再三,认为也是时候找个机会,和裴孤锦好好聊一聊他不能人道这个问题了。她与裴孤锦相好了一段时间,虽然可能还没达到“爱他”的程度,但已然将他放在了心上。她不想再看着他一人背负伤痛了,相信只要她诚挚以待,裴孤锦也终能坦然面对他的伤残。   她想到就做,分完了粥,便坐在一旁打量那孩子。孩子吃饭坐得板正,喝粥都喝得规规矩矩,显然是有教养的人。宋云桑和他聊了几句,才知道这小孩竟然已经九岁了,原是富商的儿子,家境本来优渥,也曾读书上学堂。可不久前他家遭了倭寇,就剩他一人活了下来,这才跟着一群孩子来了这里。   宋云桑不料他个头这般矮,犹豫片刻,吩咐阿佟拿来帕子,帮那小孩擦干净脸。小孩躲躲闪闪,还有些不愿意,却并没有严词拒绝。阿佟放下手帕时,宋云桑便被惊了一惊。实在是这孩子相貌太出众了,精雕玉琢的程度和宋云衡不相上下,无怪不愿意露出真容。   宋云桑又对他满意了,问他:“你可愿意跟我走?往后我便做你的,”她顿了顿,考虑到辈分问题,道:“我便做你的姑姑,照顾你。”   这话出口,旁边几个大些的孩子也看了过来,目光中都是嫉妒。可那孩子仔细看了看宋云桑,问:“姐姐是要去浙中吗?”   宋云桑应是。那孩子便摇了摇头道:“谢谢姐姐好意。可是,我不想离开我的伙伴。”   他的伙伴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恨不能推开他自己上。宋云桑也十分意外。她正想再问两句,却见到一直坐在不远处的裴孤锦行了过来:“桑桑,来吃饭了。”   宋云桑想了想,端走小孩的粥碗,牵了他的手:“你过来,和我与这位,”她指着裴孤锦:“这位叔叔,一起吃饭。”   小孩看裴孤锦一眼,恭敬躬身:“叔叔好。”   裴孤锦:“……”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你当我没听见你叫桑桑姐姐?   谢谢来杯冰阔洛灌溉的79瓶营养液!一下就破500了嗷呜~   谢谢希望、妙妙喵、dorae摸n、摸tyl的营养液! 第四十九章   裴孤锦没应这句“叔叔”。他才不想带这个小孩去吃饭, 勾得他家桑桑陪着说了这么久话,长得还这么好看,最不能忍是竟然叫他叔叔!叫桑桑姐姐, 却叫他叔叔, 那他成桑桑什么人了?!   裴孤锦朝宋云桑道:“桑桑,你过来下。”   宋云桑怔了怔。她松了小孩的手, 行到裴孤锦身旁,有些不确定问:“是不是我们没粮食了?如果不方便, 那就不让他一起吃了。”   裴孤锦沉声道:“他一个孩子, 吃不了多少东西。可你想过吗?他和其他孩子一起结伴,你却只给他一人好吃的,旁人见了心生嫉妒,往后排挤他怎么办?”   宋云桑顿觉非常有道理,到底是她思虑不如裴孤锦周全。她又去对那小孩道:“你还是在这喝粥吧, 喝完了先别走。”   那小孩应了, 宋云桑这才和裴孤锦一起进了屋。阿佟已经为两人备好了饭菜,放在屋中的小饭桌上。宋云桑吃了没几口, 却又实在惦记, 放下碗筷朝裴孤锦道:“我方才和那小孩说想带他走,他竟然没同意。”   裴孤锦真是……不料人都带进来了,桑桑的心却还在外面。他“嗯”了一声,不做表态, 希望宋云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可宋云桑蹙起了眉:“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同意?难道不是跟着我们更有活路吗?”   她如水的眸子锁着他,等待一个答案。裴孤锦只得道:“可能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又话锋一转:“桑桑为何想带他一起走?”   周围人多,不是推心置腹的好时机。宋云桑只得措辞答:“我觉得与他一见如故。阿锦喜欢他吗?”   她便是要收养小孩,也要收养两个人都喜欢的孩子。最好收养几个男孩几个女孩, 将来过继时,也挑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便算是儿女双全了。   裴孤锦扒了一口饭,半天才道出句:“是长得挺好看的。”   宋云桑没听出裴指挥使这话下深藏的酸味,只当裴孤锦是也满意。裴孤锦却又道:“可我们到底是有事要办,带上他,怕是多有不便。”   宋云桑连忙道:“我想过这个问题了。我们就带他行一段路,遇到城镇时,付钱找户人家将他寄养一阵。等我们办完事,回京时再带上他。”   裴孤锦又扒了两口饭,这才开口:“……桑桑想得还挺周全。”   宋云桑还当裴孤锦是夸她,眉眼弯弯笑了:“那阿锦一会去帮我问问吧,看看那小孩到底是为什么不愿跟我走?”   这回,裴孤锦连扒了三口饭,都没答话。宋云桑觉察不对,还以为裴孤锦是嫌她多事。可她挺中意那孩子,遂抓了裴孤锦手腕,轻声撒娇:“好不好啊?阿锦做惯了锦衣卫,问起话来肯定是比我厉害,你便帮帮我嘛!”   裴孤锦从脚底酥到了头发丝,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他三两下吃完了饭,就去了院中。其他小孩喝完粥已经离开了,只剩那孩子规规矩矩坐在角落。裴孤锦行过去,他便站了起身:“叔叔。”   裴孤锦仔细打量他。小男孩长相是挺好,就是太没棱角了,没他英武。九岁了才这么点高,将来一定是个小矮子,没他高大。一个人坐在这都紧张,胆子太小,没他可靠。裴孤锦挑了几个错,心里也就平衡了,这才开口道:“你叫她姐姐,却叫我叔叔?我比她老很多?”   小孩双手放在身侧,的确是有些紧张板直着腰:“公子不老,公子风华正茂,正是年轻有为的年纪。只是公子看起来沉稳持重,又英武高大,我这才听从那姑娘的话,喊了你叔叔。”   哟……看不出,这小孩还是个和小时的他一样的马屁精。既然和他一样会拍马屁,那肯定也和他一样,一眼就会喜欢桑桑。裴孤锦心中愈发不爽了,坚定了不能让宋云桑留着这小子的心思。他问:“你为什么不肯跟她走?”   那小孩便又拿出了之前的说法:“我舍不得我同伴。”   裴孤锦一声轻嗤:“其实我们只是去浙中送货,过两天就会回北边了。”   小孩愣住,半天才道出句:“这么快吗?”   裴孤锦面无表情道:“骗你的。”   小孩:“……”   裴孤锦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你想去的地方是北边,不想回浙中,所以不愿意跟她走?你是去投奔亲人的?”   小孩点点头。裴孤锦又问:“亲人在哪里?”   小孩放在身侧的手抓住了裤腿:“在……在京城。”   裴孤锦目光在他攥紧的手上一扫而过:“我们是会回京城,但在浙中耽搁的时间很长,少则月余,多则半年。你着急的话,就得自己北上了。”   小孩低着头,小声道:“好的,那便不麻烦公子了。”   裴孤锦完成任务,回去和宋云桑汇报:“那孩子有亲人投靠,这才不愿和你走。”   宋云桑恍然:“原来是这样。那他亲人在哪?”   裴孤锦顿了顿,含混道:“好像在皖南吧。”   宋云桑毫不怀疑。皖南的话,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小孩都走到了浙北,不愿放弃也是正常。只可惜不顺路,不然她还能捎带上他一程。   宋云桑暗叹一声。到底是没缘分,便不强求了。   晚饭过后,锦衣卫们在厅堂睡下,唯一的卧房留给了宋云桑和裴孤锦。宋云桑先进屋洗漱。阿佟铺好了被褥,又放了一床被子上去,朝宋云桑道:“出来不便,只带了一床被褥被子。宋小姐便将就下,和大人挤一挤吧。”   宋云桑怔怔“啊”了一声。这是他们第一次借宿,之前都是住客栈的,宋云桑才知道只有一床被子。虽然她之前一直和裴孤锦睡一床,但到底隔着被子,习惯后就觉得根本不算事。现下要睡在同一个被子里……似乎有点太过亲密。   可人在旅途,又是灾荒之地,的确不能要求太多。让她麻烦阿佟大半夜去找村民借被子,实在有点矫情。宋云桑挣扎片刻,红着脸应了。阿佟这才笑着退了出去。不过片刻,裴孤锦进来了。宋云桑磕磕巴巴解释:“大人,阿佟说只有一床被子,我们得睡一起……”   裴孤锦负着手,深深看她:“我知道,是我疏忽了。”   宋云桑呆了呆。她的第一反应是,她真是傻了,这事阿佟肯定会先和裴孤锦汇报,她其实用不着和他解释。第二反应是,裴孤锦还因此向她道歉……   方才的别扭一扫而空,宋云桑连忙道:“没关系,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她一脸乖巧保证:“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压到你伤口。”   这可真是太乖了……乖得让人很想欺负。裴孤锦心里被猫爪子挠一般,真想来一句“若是压着了怎么办?桑桑可得让我压回来。”偏偏却只能淡然道:“无事,我伤口已经好了,便是压了也没关系。”   宋云桑便爬上床,躺在里侧,尽量不占地方。不一会,裴孤锦也上了床,躺在另一侧。中间空了一尺距离,不大的被子和床生生被两人睡出了大床的效果。   宋云桑自然是因为不好意思和裴孤锦靠太近。裴孤锦……则是不敢。他现下不敢碰宋云桑,主要是两个原因。一则他还没救下宋云桑爹爹,怕自己提前碰了宋云桑,却没完成对宋云桑的承诺,两人又会重复前世的争执。二则,前世的宋云桑对他没成婚就碰了她耿耿于怀,他也不想再让她觉得不被尊重。   可他还是只让阿佟带了一床被子,实在是他有所图谋。他是想着,如果从闵浙回来时,他已经得到了足以营救宋侯爷的证据,那第一个阻碍便消失了。如果情况再好点,这段时间宋云桑和他相处有了感情,那他就算不真要了她,也可以稍微放肆一点点,做些其他什么……   裴孤锦生出这想法时,心情真是……火急火燎,急不可耐,色迷心窍。他就只馋着未来可能的甜头,却忘了现下,他得忍受怎样的折磨……   黑暗中,房中有一阵静默,依稀可以听见厅堂中锦衣卫的呼噜声。裴孤锦之前还构思着晚上聊个天增进感情,现下却觉得还是早点睡,不容易出问题。他低声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宋云桑发现上床后,她也并不会与裴孤锦身体相贴,立时放松了大半。她本来还想借机和裴孤锦推心置腹谈一谈,却不料裴孤锦就想睡了。宋云桑怕影响了他休息,还是消了心思,应道:“好的。大人,晚安。”   裴孤锦没似往日一般回她一句晚安。宋云桑正奇怪,就听裴孤锦道:“虽然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但也是相好。你不管何时,都可以唤我阿锦。”   宋云桑其实已经唤他名字三天了,却只是在人前。此时便莫名有些紧张,却还是听话道:“阿锦,晚安。”   裴孤锦的声音愈发低沉了:“桑桑,晚安。”   这沉稳的声音传到宋云桑心里,宋云桑彻底放松了。路途到底辛苦,她很快就睡着了。裴孤锦看着她,心中满满涨涨,竟也渐渐平和了下来。他也闭了眼,迷糊有了睡意,可没过多久,他发现宋云桑朝着他滚了滚。又过了一阵,她又滚了滚……   床就这么小,宋云桑滚了两滚,身体已经贴上了他身体。裴孤锦的睡意彻底消了,感觉宋云桑的脸靠在了他的颈侧,手搭上了他的小腹。   裴孤锦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很冰。想是之前两人的被子没压实,中间空着那一大块,风便往被子里灌。他身体好倒不觉,宋云桑却已经被吹成了冰块。   裴孤锦立时有些庆幸宋云桑滚了过来,不然他还真没法发现这个问题。他没敢动,就这么直挺挺躺着,用他的身体给宋云桑加热。   其实前世,两人也有这般相依相偎的时光。宋云桑被他折腾累了,睡熟的时候,他便会抱着她,让她睡在自己身旁。可惜这种时间总是不长。宋云桑太过敏感,大约心里是一直绷着根弦的。待到沉睡时间过去,她迷糊便会有了意识,就要躲开他,再不肯靠近。   她现下,应该没累到那程度,却还是靠近了他。只能说这一世,她是真放心他的。这可真是裴孤锦前世求而不得的奢侈。裴孤锦正心绪起伏,却感觉女子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大约是觉得他身上真的暖和,本能便越凑越近……   她贴得太紧,裴孤锦脑子便乱了。宋云桑的身体十分柔软,裴孤锦前世与她云雨时,早就体验过这种柔软。每每他都担心他会将她弄坏,却又不可抑制,想要更陷入那柔软与细滑中去。此时她靠在他身上,明明没甚重量,却偏偏让裴孤锦的呼吸渐渐粗重。   裴孤锦努力给自己催眠:这并不是宋云桑,这只是一床被子。看,她和被子一样又轻又软,就是温度有点凉……   “被子”又在他怀中动了动,腿缠上了他的腿。 第五十章   裴孤锦一瞬间, 脑中糊成了一锅粥。理智努力维持局面:“推开她,让她一个人盖被子睡!”可又有声音疯狂叫嚣:“她睡着了!她睡着了可以滚过来,我也可以睡着了……摸一摸她啊!”   这罪恶的念头冒出, 就如雨后的藤蔓, 呼啦啦爬满了墙,势不可挡。这一刻裴孤锦还在艰难劝说自己:“不能摸, 摸了就更没法收拾!”下一瞬,他就已经开始考虑, 手应该放哪。   桑桑哪都好摸, 可惜他“睡着”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摸遍她全身的。他得选个他最馋,且万一被桑桑发现,他还能假装是睡着了的地方……   裴孤锦很快有了决定,手悄悄落在了宋云桑腰上。女子的腰极细, 每每他掐着她时, 总有种她会被自己折断的错觉。棉质的中衣阻隔了他的手,裴孤锦没法感受她的肌.肤, 却依旧能回忆起那丝滑的触感……   心中那把邪火烧得更旺了, 裴孤锦重重喘了口气。他发誓,最开始他的确是想只摸一个地方的。可手底下微凉的身体诱惑着他,裴孤锦开始不满足。那只贪得无厌的手,不听话地想要再向下挪一挪……   裴孤锦呼吸渐粗重, 隐隐意识到不好:理智果然是对的,现下似乎就无法收拾了。再往前一步,他便要犯错。可他依旧蠢蠢欲动……   却便是此时,一声惨叫划破了宁静的夜!裴孤锦猛然收手,神智迅速回笼!宋云桑在他怀中, 也迷糊睁开了眼。然后是第二声凄厉哭嚎。裴孤锦掀开被子,迅速穿衣下床:“我出去看看!”   他一把抓起床头佩剑,几步冲了出屋!宋云桑渐渐清醒,急忙穿衣起身。厅堂已经空无一人,原先睡在这的锦衣卫们已经在院外集中。阿佟在门口等她,将她带去裴孤锦身旁。裴孤锦望着村头的火光,低声道:“倭寇。”   宋云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骑高头大马的匪徒。他们足有四十多人,正举着火把杀烧抢掠。村民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奔逃,倭寇便骑在马上,大笑着追杀。不时有惨叫声响起,昭示着又一条性命流逝。   房屋被火焰吞没,院墙坍塌,不时有人倒在刀光剑影下。匪徒们从村头朝着村尾推进,收割着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性命。宋云桑从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通体冰寒,不自觉靠近了裴孤锦。裴孤锦搂住她,安抚顺过她的背,低语道:“别怕,我去杀了他们。”   他吩咐道:“阿佟,你留在这保护宋小姐。其余人,跟我上。”   一众人的身影很快没入了火光。阿佟扶住宋云桑,不让她再看:“宋小姐,来屋里等吧。”   宋云桑神思恍惚跟着她进了屋。惨叫声模糊了,烛火跳跃。宋云桑茫然看向阿佟:“阿佟,这可是浙北,倭寇怎会打到这里?”   阿佟不懂这些:“为什么不能打到这里?”   宋云桑便没再说话。为什么不能?不是不能,是不该。倭寇多在海边猖狂,这是浙北,他们打得太深入了。如果浙北都在遭受倭难,那岂不是意味着,浙中浙南都沦陷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大事!但为什么,地方府员上奏时竟只字不提?反倒是将流民暴.乱描绘得那般严重……   宋云桑脑中一团乱,却见阿佟忽然站起了身,腰间匕首出鞘:“谁?!”   宋云桑一惊,这才听见了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宋云桑看去,竟然是今晚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他大口喘气,朝宋云桑喊:“姐姐快逃!倭寇来了!”   那孩子跑到宋云桑跟前,就去拖宋云桑的手!阿佟收了匕首,拿刀鞘用力一拍!孩子吃痛缩手。阿佟斥道:“别碰我家小姐!”   宋云桑不料他会特意来通知她逃跑,感激他一番好意:“谢谢你,但我们不逃。我们此行带着三十家丁镖师,现下正在外面杀敌。他们会解决那些倭寇。你也不必逃跑,在这等着就行。”   那孩子用力摇头:“不,你们赢不了的!那些倭寇比你们想象中更可怕!姐姐,你也快逃吧!”   宋云桑想起他家人便是被倭寇杀了,他害怕倭寇,也实属正常。她宽慰道:“我们的镖师也比你想象中更厉害,一定可以制服那些贼人。”   那小孩咬了咬牙,也不再劝,掉头就往院外冲!宋云桑一惊!外面现下正乱,他一个小孩到处跑,实在太危险了!宋云桑连忙道:“阿佟,快带他回来!”   阿佟应是,几步上前,就去抓小孩的肩!那小孩竟然一矮身躲过了,阿佟惊讶“啊”了一声,这才认真起来。两人一番追打,阿佟这才反拧着那孩子双手,将他抓进了屋。   孩子被拖回了屋,十分焦躁:“松手!我好心来通知你们逃跑,你们不要恩将仇报!”   阿佟松开他:“我们若是放你出去,才是恩将仇报……”   话没说完,那小孩泥鳅一般自阿佟身旁钻过,又朝门外冲去!阿佟呆了片刻,转身急急去追!小孩背后却好似生了眼睛,一脚踢飞了门口板凳!阿佟只得抬手格挡,将那板凳打飞!两人又在院中一番斗法,一炷香后,阿佟灰头土脸,第二次将小孩抓回了屋。   宋云桑看得都呆了!这小孩……真是厉害啊!虽然个头矮,却懂些拳脚,还特狡猾。这若是让她去抓,她肯定抓不住。   阿佟胳膊被板凳打中,脸上又被揍了几拳,火气上来了。她寻了根麻绳将小孩捆在椅子上,这才揉着胳膊呲牙咧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我们不也是为你好吗!下这狠手,打得我嘶……”   宋云桑连忙上前:“我帮你上点药吧?”   阿佟瞪了那孩子一眼:“没事,一点小伤。等公子他们回来,我自己来便是。”   两人也坐下,看着那孩子。那孩子没了方才焦躁的模样,只是看着一旁的饭桌道:“我肚子饿,可以吃个饼吗?”   桌上放着一盘大饼,是为明日准备的早餐。阿佟翻了个白眼:“你打了我,还想要吃的?”   孩子低下了头:“晚上只喝了一碗粥,根本不饱……”   宋云桑一声轻咳。她看了眼阿佟,见阿佟也没吭声,便去拿了个饼,递到那孩子嘴边:“吃吧。”   那孩子咬了一大口,用力嚼了起来。这饼是干粮,本来是明日蒸热了再吃的,这么吃会很干。宋云桑好心问:“要喝点水吗?”   那孩子点点头,宋云桑便转身去拿。却听阿佟一声惊呼:“小心!”   宋云桑怔住。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小心,明明屋中只有阿佟和那个被捆住的孩子。她想扭头看,却感觉有个尖锐的东西顶住了她的腰。那孩子从背后揪住她衣裳,厉声道:“退开!不然我杀了她!”   阿佟脸色极其难看。她真是大意了!不料这小孩竟会自己松绑,还想出了挟持宋云桑这一招!裴孤锦回来若是看到这一幕,还不得要她的命!   小孩手中拿着把黑乎乎的小刀,看着并不起眼,但的确是开过锋的。事关宋云桑,阿佟实在不敢冒险,只能依言退到了院中。房屋中,宋云桑也是懵逼的:“……你干吗挟持我?”   那小孩压低声道:“姐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逃跑。”   宋云桑这回,是真想不明白了。她觉得不对:“为什么一定要逃?你是笃定我们会输吗?”   小孩声音愈低:“你不明白……他们不是普通倭寇。他们有四十人,如果你们有百来人,我或许还能赌一赌。可你们只有三十人……”他顿了顿,重复道:“你们赢不了。”   宋云桑沉默片刻:“他们不是普通倭寇,那是什么人?”   那孩子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恳求道:“姐姐,我得逃。你放我走吧。”   宋云桑叹口气:“好。”她吩咐阿佟:“你让开,放他出去吧,他只是想逃跑。”   阿佟应是,退到了角落。那孩子还怕她出尔反尔来抓自己,还是挟持着宋云桑出了院子。到了院外,他朝火光处看去,明显慌张了起来:“他们杀过来了!姐姐,听我一句劝,你跟我逃吧!”   宋云桑也隐隐看到了人影,努力眯着眼辨认:“额,其实……”   那小孩一跺脚,再不管她,掉头就跑!可没跑多远,那人影中却有人追了上去。一刻钟后,小孩被拖回了宋云桑院外。他拼命挣扎,却听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响起:“怎么,你还想带着我娘子逃跑?”   小孩挣扎顿住,不敢置信抬头,便见到了裴孤锦和一众校尉。   裴孤锦心头火大!今夜他没管住自己,摸了宋云桑,生生闷出一身火。正好倭寇送上门来,裴孤锦一场厮杀,好容易发泄了那火气,却还总觉得不舒畅。这一路回来,他一直臭着脸阴郁着,结果回来竟看到那漂亮小男孩正和宋云桑拉拉扯扯!口中还说着“跟我逃吧”!   裴孤锦顿觉怒从心头起!跟他逃?!这小孩是要带着宋云桑私奔吗!胆子大啊!这么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竟然敢抢他媳妇!   裴孤锦将宋云桑挡在身后,面色阴鸷盯着小孩:“小崽子,你不知道勾引有夫之妇,是要沉塘的?!”   宋云桑:“……”   作者有话要说: 阿佟:裴大人,这个小朋友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哦。   宋云桑:尴尬,我现在就是非常尴尬…… 第五十一章   宋云桑听到那句勾引, 其实是想笑的。可锦衣卫们都是一脸严肃,好似他们也非常认同裴指挥使的话。而裴孤锦背对着他,气场森然, 又好似威胁得十分真情实感。   宋云桑便也没敢笑。她怀疑这是裴孤锦的计策:他可能发觉了这个孩子的古怪之处, 这才特意吓唬他。这都是为了后续的谋划!   那孩子被这大帽子压得……一脸懵逼:“不是,我没有……”   裴孤锦森然打断:“来人, 将他押下去,关进柴房!”   便有人上前, 将小孩拖去了柴房。裴孤锦沉着脸, 吩咐锦衣卫们去清点村民伤亡,又让人去检查倭寇尸体。一番安排,他转身回屋,宋云桑跟上。   屋中,宋云桑悄悄牵住裴孤锦的手。裴孤锦转头看她, 神色终于和缓:“没吓着吧?”   他并未受伤, 但身上有血腥气,脸上也有溅上的血迹。宋云桑见了, 摸出手帕帮他擦。裴孤锦安静闭了眼, 任她动作。待到宋云桑擦完,他再睁眼时,便已是往日的模样。   宋云桑忧心问:“倭寇有抓住活口吗?”   裴孤锦摇头:“没有。最后剩下几人时,我让人包抄生擒。但那几人见势不好, 直接自杀了。”   竟然宁愿一死,也不肯被擒……那小孩的话再次在宋云桑脑中闪过:“他们不是普通倭寇!”   这么看来,真不像普通倭寇,毕竟匪贼之流,多是贪生怕死的。宋云桑将方才的事告诉裴孤锦:“那孩子只是看到倭寇, 特意来通知我逃跑的。”   裴孤锦沉默了,片刻转了话题:“我去换身衣裳。”   宋云桑应好,与裴孤锦一同进了卧房。前些日子她伺候裴孤锦起居,帮他更衣成了习惯,如今继续下去,也丝毫未觉得不妥。两人进了屋,宋云桑一边帮裴孤锦解腰带,一边道:“他挟持我也没有恶意,是我们不肯让他走,他急着逃跑,这才出此下策。”   她又把话题聊回去了。裴孤锦没说话,待到外衫脱下,他忽然道:“我自己来吧。”   他行到床边,背对宋云桑,将脏污的里衣也脱了。男人光裸的背脊突然闯入眼,线条流畅暗藏着力量,宋云桑惊得连忙转身!   这些日子两人虽然同吃同住,但似这种赤城相对的时候并不多。宋云桑红着脸低着头,听见裴孤锦幽幽道:“那孩子的同伴死得差不多了。他逃跑时,不记着带他同伴,却记着带你。”   宋云桑怔了怔:“他许是记挂昨夜一饭之恩?”   裴孤锦的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他喝的粥是阿佟做的,却只拉你跑。他不是记挂一饭之恩,是记挂漂亮姐姐吧。”   宋云桑都有些懵了。这语气……这内容……她怎么觉得……   宋云桑忍不住转身,偷偷去瞥裴孤锦。见裴孤锦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扣腰带,宋云桑这才上前,一把揪住他腰带:“阿锦,你、”她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和一个九岁,不,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吃醋?!   ——说什么勾引有夫之妇,不会是认真的吧!   裴孤锦承认自己就是醋了。大约是幼年经历,他对自己在意的事物总是有过强的占有欲。宋云桑偏心宋云衡都能让他酸,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可他能承认吗!裴孤锦低头看宋云桑,用力抱紧了她:“我只是担心你。如果我回来晚一些,如果你真的被他带跑了……”他顿了顿,把那句森森的“我管他是不是勾引你,都要将他沉塘”吞了回去,改口道:“外面如果还有倭寇,多危险啊。”   宋云桑被他紧紧搂在怀中,感受着男人强劲的心跳,脸更红了:她果然是多想了。裴孤锦现下已经今非昔比,又怎么可能再似之前一般幼稚,胡乱吃这种飞醋。他只是害怕她受伤,他只是害怕失去她。   宋云桑心头一暖,伸手轻柔搭上了裴孤锦的腰:“阿锦,我保证,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有人将我掳走了,我也会想方设法,回到你身旁。”   裴孤锦一瞬,心中仿佛淌过了火一般。他只是为自己开脱,真不料宋云桑会这般承诺他。这意外之喜将他砸得说不出话,只能将宋云桑抱得更紧。他好半天才平复了情绪,稍稍松手,宋云桑便努力挣出了个脑袋,用力喘气,显是闷狠了:“阿锦,你知道那小孩和我说什么吗?他说,那些人不是普通倭寇。”   这话却是让裴孤锦微讶。倒不是他不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倭寇,实际上,身为尹思觉曾经的心腹,前世他就知道这倭寇之事暗藏玄机,只是不曾参与罢了。让他意外的是,宋云桑随便在路上看上个小孩,竟然也知道这个。   宋云桑悄声汇报:“我觉得那孩子身份不寻常,你一会可以去好好问一问他,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却定是要问的,可裴孤锦并不急于一时。敢想抢他媳妇,就算要问话,他也得先报了仇!就先将那小孩关上一整夜!   裴孤锦十分可靠道:“好,我会安排。”   两人离开卧房,便见院中已经站了几位村民,是之前裴孤锦吩咐人找来的。见到裴孤锦出来,几人纷纷向裴孤锦行礼,感谢他救了大家。其中一名老者是里长,问道:“这位公子身手如此好,可是义军将领?”   宋云桑怔了怔。义军?什么义军?闵浙何时有义军了?裴孤锦却是不动声色在院中石凳坐下:“为何觉得我会是义军将领?”   老里长便道:“公子手下个个武功高强,遇上倭寇也不慌不乱,定是经过训练。现下咱们闵浙,除了蔡大帅的义军,还有谁会保护我们,还有谁会管我们死活?”   宋云桑惊愕瞪大了眼。老者口中的蔡大帅……莫不是此次暴.乱的流民首领蔡兴?!   怎么回事?!府员奏折中野心勃勃的流民首领,怎么就成了保护村民的义军大帅了?!她还在震惊中,裴孤锦却淡然开口了:“我不是大帅手下,可一路行来,却听过他许多事迹。有人说此人趁着倭寇作乱,占山为王四处打劫,还妄想打入京师,自个做皇上。”   老里长呆了呆,而后勃然大怒:“这是谁传的消息!离谱!可笑!公子,你莫要被骗了!”   老里长胡乱踱了几圈,这才平静了些:“公子,你有所不知。蔡大帅本是浙中富户,去年他独子出外经商,被倭寇劫杀。他向官府报案,官府根本不管,他一怒之下就卖了所有铺子,拿着银钱粮四下召收青壮,开始和倭寇打战。很多被倭寇逼得走投无路的人都去投奔了他,他手上的义军才渐渐壮大。如今他们的确是占了青安山,却只是一边种地,一边练兵打倭寇,哪里做过打劫之事?又怎会想打上京师?”   裴孤锦颔首,认真道:“原来如此。那往后有机会,我便去拜会下这位大帅,也为解决倭患出一份力。”   那里长甚喜,连声应好。裴孤锦话锋一转:“我见今日那些倭寇当中,怎么有些很像中原人?”   他提到这个,里长便义愤填膺了:“什么像,本来就是!那倭人生于岛国,个头矮小,哪比得上我中原人高大?那些高大的倭寇,都是倭人招收的中原人,多是些地痞之流,拿倭人的钱,反过来杀掠中原人!我呸!”   宋云桑听着,终于明白倭患为何会这般严重。倭寇打劫抢来财宝钱粮,拿这些财宝钱粮去招收人马,壮大力量。又凭借更多人马深入浙中浙北浙西,扩大打劫范围,抢夺更多钱财,招收更多人马……   这是个恶性循环。问题是,闵浙的官兵呢?难道就这么放任倭寇发展?为什么里长会说除了蔡大帅,没人保护他们?   里长似乎也想到了不可靠的官府,骂了起来:“蔡大帅的人马又多在浙南浙东,咱们浙北倭寇少,蔡大帅那边顾不上。今夜若不是你们,我们可就没命了!那些县里的兵老爷,平日欺压起我们这些小平民,各个威风又霸气。碰到了倭寇,却是逃得比我们还快!根本指望不上!”   话到这里,都还正常,却不料里长又叹一声:“可说到底,这事还是得怪京城那宋侯爷!你说他都已经是侯爷了,够享福了吧?怎么就贪心不足,要收那些商人的贿赂,搞什么开海呢?如今将我们闵浙害成这样,他就不会良心难安?这种人就该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村民们纷纷附和,宋云桑脸色白了。裴孤锦腾地站起,厉声喝道:“够了!”   他急急看向宋云桑,便见宋云桑低垂着头,身形摇摇欲坠。魏兴适时上前,将不明所以的里长和村民们带走。院中只剩相对而立的裴孤锦与宋云桑。   裴孤锦放柔了声音安抚:“桑桑,这些人不了解事情真相,都是道听途说乱传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云桑抬起了头,缓缓眨了眨眼。她的脸还是白的,神情间并无憎恨怨愤,只有一种受伤后不知所措的茫然:“他们都骂我爹爹,可不是我爹爹的错啊。”她努力对裴孤锦解释,好像只要裴孤锦认同,这天下人便会认同她一般:“开海和倭寇,其实没有必然联系。倭寇能打到浙北,更和我爹爹无关。”   裴孤锦便低声应她:“我知道,我知道。”   宋云桑红了眼眶:“我爹爹没有贪污,没有收人贿赂。他之前来闵浙赈灾,为了救济灾民,将家中的钱财都拿出来了……”   裴孤锦缓缓呼气,声音愈低:“我知道,我知道。”   宋云桑眼泪就下来了:“这得、这得有多少人骂我爹爹啊。我爹爹好冤枉……”   裴孤锦捧住她的脸:“我知道。我保证,我会还他清白……拼上我这条命。”   他吻去她的泪珠,又将她抱在怀里。宋云桑在他怀中呜咽,也抱紧了他:“不,我不要你拼命,”她哭着道:“你也要好好的啊……” 第五十二章   裴孤锦也不知道, 明明是他在安慰宋云桑不要难过,怎么最后就变成了……他说错了话。宋云桑哭得好像他已经出了事,裴孤锦只能道歉哄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 我会尽力……”   宋云桑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我当然知道你会尽力啊, 你干吗又说要拼命……”   裴孤锦投降:“我说错了。我不拼命,我会好好的, 我保证。”   宋云桑抚上了他的左臂,抽噎道:“可你之前就受伤了啊……”   裴孤锦:“……”   裴孤锦说不过, 索性打横将她抱起, 穿过一屋子看戏的锦衣卫,一脚关上了卧房门。他将宋云桑放在床上,深深吻了下去。几个呼吸的纠缠,他撤离,宋云桑喘着气, 哭不出来了。   两人对望。宋云桑哭劲过了, 后知后觉又开始羞愧:“阿锦,我、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不是故意找你茬……”   裴孤锦撑在她身上, 目光描绘她的眉眼:“没关系,”他哑声问:“真的想要我好好的吗?”   宋云桑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点头:“当然。”   裴孤锦喉结滚动,许久方答了一个字:“好。”他笑了:“我会留着这条命, 回京迎娶你。”   男人眼中,又是隐隐可见的流光。宋云桑怔怔看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裴孤锦便坐起身,为她盖上被子:“现下才刚寅时,你再睡会, 明日还要赶路。”   宋云桑只露出个小脑袋,乖巧应好。她看着他,裴孤锦便揉了揉她的发:“快睡,我看你睡着。”   宋云桑听话闭了眼,却是摸索着,自被子下钻出一只小手,牵住了裴孤锦的手。   裴孤锦的手微微抽动了下,随即放松了。他一动不动坐着,面色平和,心中却满满涨涨,心绪起伏。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宋云桑一句“我不要你拼命”。她曾经只想让他救出宋侯爷,丝毫不考虑他会为此付出什么。可现下,她在意他,想他好好的,不愿见到他为她受伤。   原来,在宋云桑心中,他竟也渐渐变得重要了。原来,宋云桑也是可以爱他的。原来,宋云桑爱他时,是这副模样。裴孤锦忽然便明白了,宋云桑并非生着一副怎么捂也捂不热的冷硬心肠。他前世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是他用错了方法。他操之过急不择手段,她才会对他畏惧不喜,才会不愿靠近他。而今世,他沉稳等待,于是宋云桑放下了戒备,主动靠近……   裴孤锦心中忽然闪过一种陌生的惶恐。宋云桑会喜欢上他,是因为他一直隐忍克制,没有在她面前露出本性。可他能装一辈子吗?万一哪天,宋云桑发现了他的本来面目,发现他还是两人初见时,那个放肆出格的裴孤锦……她能接受吗?   裴孤锦深深呼吸,不让自己再想。患得患失不是他的作风,至少这段时间,他就没有露出过破绽,又何必杞人忧天?   宋云桑呼吸渐渐平稳,已是睡着了。裴孤锦这才轻轻抽出手,出了房间。   屋中还坐着那十来个锦衣卫,是方才与倭寇对战时受了些伤的,便没安排出去办事。此番来闵浙的人都是裴孤锦心腹,与裴孤锦还算熟络,便有校尉打趣道:“裴大人,你和宋小姐这浓情蜜意,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众人纷纷附和恭喜。所有人都认为裴孤锦会喜欢这恭维,毕竟一路行来,他们指挥使大人看起来快被宋小姐迷昏头了。却不料,裴孤锦皱眉低喝一声:“闭嘴!”   众人噤声。裴孤锦压低声道:“她睡着了,别吵着她。”   众人紧张点头,一时都以为裴指挥使转了性子。不料下一秒,裴孤锦脸上便有了掩饰不住的嘚瑟。他朝着众人一拱手:“客气,客气。”又一掸自己衣袖,状似无奈摇摇头:“小丫头太敏感,听不得她爹爹被骂,难哄啊!”   众人齐齐看他,愣是没人接话。实在是裴指挥使这副模样……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啊!你说他是抱怨吧,他偏偏一脸要飘上天的舒坦,你说他炫耀吧,他偏偏还要摇头叹气。   屋中一时静默。还是阿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哄吗?我看大人哄得挺开心啊!”   众人都用佩服的眼神看阿佟,觉得这姑娘真胆大,什么话都敢说啊!然而,裴孤锦竟没有丝毫被戳穿的不快,反而甚美道:“惭愧,惭愧。谁叫她生得漂亮?裴某就是个这般肤浅之人,哈哈哈。”   众人还能怎样?也只得尴尬陪笑。裴孤锦笑完,翻脸不认人:“哎,说了别吵。走走,都出去,别挤在这里。”   一屋子伤残互望。这可真是……虽然他们都是轻伤,但好歹也是伤患啊,竟然连屋子都不给待!却也不敢违背裴大人,只得互相拉扯着,鱼贯行了出去。   裴孤锦最后一个出来,贴心帮宋云桑关上门。他转头看见挤在院中的锦衣卫,微讶道:“出去院子外啊!这里说话,不一样会吵着人?”   众校尉:“……”   得,反正都是没墙没顶,院子里院子外也没啥区别。一众人又去了院外。裴孤锦跟着出来,这才又挂上了笑脸:“坐,都坐。”   校尉们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黄土地,也不好拂了指挥使大人的难得心意,各自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却见裴孤锦也找了块石头坐下,甚有兴致开口道:“当然,也不是单纯因为她漂亮。”   校尉们懵逼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指挥使大人这是……还在接着聊屋中的话题?   无怪明明可以让他们不说话,却偏要把他们赶到院子外来!因为他还有好多话要说呢!他们真是……真是太小看裴指挥使的厚脸皮了!   阿佟留在了屋中照顾宋云桑,一众男人一时接不上话。所幸,一个傻愣愣的小校尉问:“那是因为什么啊?”   裴孤锦大马金刀叉开腿,手往膝盖一架:“那原因可就多了!你们只当她艳冠京城,却不知道,她还是个才女。去年那状元郎殿试时,说他五岁就会写诗?那算什么!我家桑桑,三岁就会写诗,五岁就会背四书五经,到了六七岁,京城贵女圈已经没人没听过她的名声!长大就更了不得,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做什么都是手到擒来!只可惜她是个女子啊,不然哪还有那状元郎的事!”   小校尉都听呆了:“这么厉害?!”   裴孤锦朝他招招手,小校尉呆愣愣“啊”了一声。裴孤锦偏头示意:“坐过来!”   小校尉连忙点头,坐到裴孤锦身旁。裴孤锦哥俩好搭住他的肩,继续夸宋云桑:“就是这么厉害!一次我和她去爬山,来到山顶,她说要给我弹琴。我心想,我一粗人,也不懂乐理啊。可她一起手,那乐曲一传出来,我就沉醉了。哎我没文人那么多形容,总之当时,蝴蝶都不飞了,鸟儿都听入迷了,就停在她身旁。我当时就想啊,这得多亏是天上的白云听不懂啊,不然,它们不都得停在山头不走了吗?”   小校尉彻底呆滞了:“有、有这么神?”   裴孤锦一拍他后脑,似乎对他的质疑不满:“更神的还在后面!回家她就将她弹琴这一幕画了出来,我一看到那画,就仿佛又听到了她的音乐。这说明什么?”   小校尉都傻了:“说明什么?”   裴孤锦一副“你真没见识”的表情:“说明她不仅精通乐理,更精于画工,竟然将乐理也融入了画作之中!”   小校尉张嘴,半天才道出句:“这、乐曲不是看不见的吗?这都能画出来?”   裴孤锦昂首:“不懂了吧。不然怎么她是才女,而你只是一介武夫呢?”   小校尉和其余一介武夫:“……”   众武夫们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都是纷纷配合:“裴大人好福气!”“宋小姐可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宋小姐这种天仙都钦慕我们裴大人,说明我们裴大人更是个人物啊!”   裴孤锦一勾嘴角:“行了,我的马屁就不必拍了。我和她比,哪哪都不行,不过是精通男女相处之道罢了。”他一指众人:“往后你们和相好碰到了难题,只管来问我,我给你们出主意。”   那小校尉信以为真,急急道:“裴大人,我还真有问题,想了好久呢。”   他这般捧场,裴孤锦心情愈发舒畅:“说。”   小校尉直起腰,扯开自己的衣领:“裴大人你看,我这身里衣是不是特别漂亮?”   裴孤锦屈尊低头看了两眼,然后道:“黑灯瞎火的,看不清。”   小校尉嘿嘿直笑:“是我相好送我的!她亲手做的!”   裴孤锦了然,拍了拍他肩膀:“不错,你相好心意可嘉。”   小校尉很高兴:“我想回个礼给她,又不知回什么。买胭脂水粉或者首饰衣裳,似乎都太寻常了。毕竟这衣裳可是她花了一个月时间,才给我缝制出来的。”他仰慕看向裴孤锦:“裴大人,宋小姐可有送过你亲手做的衣裳?你都是怎么回礼的?”   裴孤锦脸色一僵。这可真是……太扎心了!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没收过桑桑亲手做的东西,更别提做工复杂的衣裳了。裴孤锦一摆手:“她说要给我做,可她身娇体弱,我怎么舍得让她累呢。”   小校尉讶然,而后更骄傲挺起了胸膛:“我也说了让她别做,衣裳外面有卖。可我相好说,那能一样吗?穿着她做的衣服,那就像抱着她一般!”   小校尉那神情,活脱脱一副想扒了里衣穿外边的模样。裴孤锦羡慕嫉妒恨!他面无表情道:“浙南一带盛产珍珠,便是京城的贵女也难得几颗。此番你既然来了这边,便给她买几颗以作回礼吧。”   这回,小校尉脸僵了:“珍珠……这个,我买不起啊!”   裴孤锦就知道他买不起!他脸一板,训斥道:“身为男人,养家乃是职责。你给不了你女人最好的,还有什么颜面见她!”他命令道:“别坐我这!去那边站着,好好反省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桑清早醒来,听到院外有声音,起床查看。   三十名锦衣卫都在院外,众人手中放风筝一般扯着根粗麻绳。麻绳很长,顶端绑着什么巨大的东西,飞在天上。   阿佟见到宋云桑出现,急忙跑上前:“宋小姐,快来帮忙!”   宋云桑连忙问:“怎么回事?”   阿佟着急道:“裴大人被你哄得太高兴了,一不小心就飘起来了!”   宋云桑不信:“你说上面那个是裴大人?他能有那么大?”   阿佟指着天空的巨大风筝:“那的确不是裴大人,那是裴大人吹出来的大牛皮啊!” 第五十三章   被小校尉这么一打搅, 裴孤锦也没了再聊的兴致。左右已经舒爽飘过了,也不觉得心里浪得慌了,裴孤锦心情甚好起身:“行了, 你们休息, 我去魏兴那看看。”他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 回过头来:“宋小姐脸皮薄,我今晚说的话, 你们都给我藏着。”   一众人点头如捣蒜, 裴孤锦这才满意。魏兴正在村外的山坡上,一旁摆着四十余具尸体,尸体边还围着一圈高头大马,魏兴见到裴孤锦出现,上前汇报:“倭寇尸体清点了, 共四十三人, 十四人是倭人,其余二十九人都是中原人。”   裴孤锦行到一匹马前, 掰开马嘴看马牙, 笑了一声:“果真是好马,都能赶上咱们镇抚司的了。”他松手,偏头问魏兴:“兵器呢?”   魏兴将他带去树下,那里堆着盔甲和刀剑。裴孤锦蹲下, 随意捡了一把刀,指尖轻弹刀刃。刀身发出“噔噔”的清脆声响。裴孤锦举着刀,对着火光仔细看:“这不是铁,这是钢。闵浙民间有炼钢坊?”   魏兴答话:“不曾听闻。”   裴孤锦站起身,看着山坡上的数排尸体, 一声嗤笑:“魏兴,你看这潭水,可不是比你想得深?我若不是有这钦差身份,还真怕动不了他们。”   魏兴沉默片刻,问:“那这里怎么办?今夜我们出手杀了这些倭寇,行踪怕是已经暴露了。”   裴孤锦眯眼沉思,半响将刀扔回兵器堆:“暴露了也无妨。留一个人下来,找官府查一查没有什么线索。其余人明日照常出发。”   魏兴应是。天空隐约有了些光亮,已近黎明。裴孤锦“啧”了一声:“快天亮了,我得赶在桑桑醒来前,去柴房找那小崽子聊聊。”   他回到小院,让人打开柴房,拎了盏灯进去。小孩缩在角落,紧张看他。裴孤锦关上柴房门,在房中的小木凳上坐下:“姓名。”   小孩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可终是道:“岑修杰。”   裴孤锦漠然询问:“哪里人?家中境况如何?”   岑修杰显得愈发挣扎了,半响方道:“大人又是什么人,可以先告诉我吗?”   裴孤锦一声冷笑:“你有你的难处,我难道就没我的顾忌?这般凭白套我的信息,我为何要告诉你?”他站起身,竟是不打算再聊:“你不想说,那便罢了。”   他转头就走,岑修杰大惊!跌跌撞撞跪去了裴孤锦身前:“大人!大人且等等!”   裴孤锦顿住脚步,居高临下看他:“叫谁大人呢。”   岑修杰直直跪着:“大人不过三十人马,却能打赢那些倭寇,来历绝对不一般。又是京城口音……我斗胆一猜,大人便是此次奉圣上旨意,带兵剿匪的郑都督!”   裴孤锦忽然怒了:“郑都督四十岁!我看起来有四十岁?!”   岑修杰急忙否认:“不不,我只听说是郑都督领兵前来,并不知道郑都督多大年纪!我还当大人如此厉害,竟然这般年轻就已官至都督……”   裴孤锦面无表情道:“猜错了。”   他以钦差身份来闵浙暗访,知晓之人并不多,岑修杰自是不可能猜到。岑修杰愣住,裴孤锦却又道:“但我的确是从京城来,也的确奉了圣上旨意。”   岑修杰大喜!他只当裴孤锦虽不是郑都督,却是郑都督手下,立时磕头道:“求大人救我爹爹!”   裴孤锦一掀下摆,又在木凳上坐下了。他漫不经心道:“你且说来听听。”   岑修杰便将他的遭遇讲给裴孤锦听。原来他并不是富商家的孩子,而是扬泰县典吏之子,母亲早逝,与父亲一起生活。父亲前些日子被查出贪污,下了牢狱。可他家一直清贫,那些贪污的罪证,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藏进家里的。   岑修杰凝重道:“当时衙役在我家墙壁里找出了个箱子,可那隔层是我放小玩意的,每晚都会看一看,根本没见到那箱金子。我觉得古怪,想去牢中探望爹爹,主簿却不让。”   裴孤锦神情毫无波动:“然后呢?”   岑修杰见他不甚上心的模样,连忙道:“爹爹被抓当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却听见院子里有轻响。我一时奇怪,爬起身去看,竟然见到了三名黑衣人!他们拿着匕首,挑开了门闩,却根本不看家中钱物,只朝卧房行来!他们竟然想来杀我!如果我爹爹真是贪污,官府又为何要杀我灭口?他被人陷害了!”   裴孤锦忽然笑了一声:“我看起来很傻吗?”   岑修杰愣住。裴孤锦出手如电,就去锁他的咽喉!岑修杰大惊,想要闪躲,却是不及!就被裴孤锦掐住了脖子,立时动弹不得。   岑修杰目光愤怒盯着裴孤锦,还以为自己所托非人——这人虽杀了倭寇,可也不是个好人。却不料裴孤锦又松开了手:“你如何知道,那三个黑衣人就是官府派来的?就算你发现了端倪,你这么一个小孩,就学了那么点三脚猫的功夫,碰到三个官府派出的刺客——试问,你是怎么活下来逃出城的?”   岑修杰这才明白,是自己的谎言被戳破了。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大人英明,是我隐瞒了。我能逃脱,是因为我爹爹早联系了人接应我。我爹爹入狱前便和我说,他担心自己会出事。他想将我送走,只是到底晚了一步……”   裴孤锦冷声道:“我不关心你怎么逃出来的,也不在意接应你的人是谁,我只问你,你为何说今夜那些人不是普通倭寇?你可以不回答,我不会相逼。但你若再敢说一句假话,我便令人将你交给官府!”   岑修杰咬牙,不敢再隐瞒:“我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倭寇,是因为有人接应我出城后,便有衙役追杀我。我逃远了,出了扬泰县境内,追杀我的人就换成了那些倭寇。我从浙中一直逃到浙北,两天三夜,这么长的路,他们一直跟着我。不过四十余‘倭寇’,却在浙地畅行无阻……”   岑修杰抬头,眼中含着泪花:“大人,你说这可能是普通倭寇吗?往好处想,只有这批倭寇是官府派人假扮,往坏处想,闵浙这般大,倭寇四下烧杀抢掠……猖狂的真是倭寇吗?我爹爹到底得知了什么秘密,竟然让他们不惜派人一路追杀我,想要斩草除根?!大人,难道你不奇怪吗?”   裴孤锦便接着他的话道:“不奇怪。”   岑修杰一腔慷慨之词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差点噎死。他半天才道出句:“可是,大人受圣上旨意,难道不是来查闵浙这摊烂账的吗?现下你便有了线索!只要你去扬泰县,顺着我爹爹的案件顺藤摸瓜,一定可以查出真相!”   裴孤锦一勾嘴角:“顺着你爹爹的案件顺藤摸瓜,然后还你爹爹清白?”他嗤笑道:“你却不想想,这事若真如你想象的这般严重,线索不是多了去了?我为何要巴巴跑去扬泰县那种小地方?”   岑修杰磕巴道:“可是,都是线索,大人何必舍近求远?何不顺手行善,救我爹爹一命……”   裴孤锦断然拒绝:“不救,我自有计划。”他俯视岑修杰:“而且,我讨厌你,不想留你在身旁。天亮我们就会离开,你好自为之吧。”   裴孤锦说完,便离开了柴房,将央求的岑修杰丢在了身后。他走得坚决,根本看不出他其实没什么计划,且已经决定了去扬泰县一看。此次来闽浙,和在京城查太子惠妃私通案时又有所不同。太子惠妃私通案裴孤锦前世便有些线索,而倭寇之事只在闽浙,裴孤锦却并未参与。因此他只知道闵浙官府和倭寇有勾结,却不清楚细节,现下也得找线索查证据。如今线索送上了门,他没道理还去旁的地方乱跑。他只是还记着岑修杰想拐跑他家桑桑,这才故意说不去,准备晾着他到早上。   却说,宋云桑睡到辰时初才醒,急急收拾出房。裴孤锦和其余人果然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她。阿佟去收拾被子被褥,裴孤锦坐着看她吃饭:“慢点吃,不着急。先喝点粥垫垫肚子,阿佟还帮你准备了热干粮。”   宋云桑一边点头,一边呼呼吹着热粥。裴孤锦状似不经意问:“桑桑昨夜睡得可好?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宋云桑只当这是寻常聊天,摇头道:“没听到声音。”她微红了脸:“你昨夜看着我睡着的,我都不怕,睡得挺好。”   裴孤锦这才放了心。炫耀一时爽,爽过了他又有点慌。虽然昨夜他特意去了院外,可如果宋云桑没睡沉起身了呢?这么不沉稳的样子,如果被桑桑看到了,她可就不喜欢他了!   裴孤锦这才特意探探宋云桑口风,所幸她并没有听见。又见宋云桑这副含羞却信任的模样,心里那温泉又开始荡。余光却见到门口站了个人。裴孤锦看去,就见到了岑修杰。   他已经让人开了柴房门,但岑修杰没走,而且还来找他了,这却是在裴孤锦意料之中。但这时间不巧,打扰了他和桑桑甜蜜,他就觉得这小孩很碍眼了。宋云桑却以为岑修杰看着她是饿了,怔了怔,轻声朝他道:“快进来,给你喝一点。”   裴孤锦没反对。岑修杰进了屋,开口却是道:“谢谢姐姐,不用了。我是来告辞的。”   裴孤锦微微皱眉:这小孩不行啊。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就放弃了?   岑修杰紧张看裴孤锦一眼,飞快接着道:“只是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姐姐。听说姐姐是京城出名的才女,那姐姐可知道,乐曲要怎么画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小崽子你死了:)   谢谢大脚板1221的地雷!   谢谢阿朗的营养液*50,谢谢mzzzhu的营养液*39,谢谢过度、来杯冰阔洛、宁宝、蒹葭、红绿香江的营养液*10~   谢谢莞莹、计量使我快乐、妙妙喵、浮生多少年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五十四章   宋云桑只觉这问题没头没尾且莫名其妙, 裴孤锦脸色却是沉了下去。宋云桑想了想,答道:“乐曲无形,怎么可能画出来?”   岑修杰便老老实实“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又朝着宋云桑和裴孤锦一个鞠躬, 转身出了房。宋云桑愈发觉得奇怪了, 看向裴孤锦:“他怎么知道我是京城的才女?还问我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裴孤锦一声轻咳:“天亮前问完了话,我便没关着他了。许是他和旁人聊天时得知了吧。”他朝宋云桑道:“你且在这里慢慢吃, 我去外面看看。”   宋云桑便将疑问吞回了肚子,乖巧应道:“好, 你去忙。”   裴孤锦大步出了房, 就见岑修杰在院中等他。裴孤锦上前提住他衣领,将他拽出了院,狠狠甩去了地上!   岑修杰滚了一滚,这才稳住身形。他想爬起,裴孤锦却一脚踩在他胸口, 皮笑肉不笑道:“小崽子, 你这是威胁我吗?”   裴孤锦心中恼火。他可真是一时糊涂!他去院外吹牛,宋云桑在屋中的确听不见, 可这小崽子关在柴房, 却是听了个真切!估计他还从最后他叮嘱校尉们的话里,猜出了他不愿被宋云桑得知了那些话,这才特意跑去宋云桑面前问上这一句,就是想借此威胁他去扬泰县!   这就过分了!长得这般好看便算, 竟然还这般狡猾,算计到了他头上!   裴孤锦就打算好好教训下岑修杰,却不料,小男孩努力仰头,飞快道:“大人勿怪!我并非威胁, 只是想向大人证明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大人是想要那位姑娘给你做衣裳吗?我可以帮大人实现愿望!”   裴孤锦动作顿住,盯着岑修杰。岑修杰巴巴望着他。片刻,裴孤锦一脚将小孩踢了个翻身!   岑修杰摔了个狗吃屎,灰头土脸爬起来。裴孤锦嗤笑:“矮冬瓜,还敢说帮我实现愿望!”   岑修杰心口被插一刀,却也不敢表现不满,只管点头哈腰:“对对对,我是矮,但我并非什么都不懂啊。也不敢说帮大人实现愿望,就是帮大人出些笨点子。我保证,大人不需要我出现在那姑娘面前时,我一定主动消失。大人什么时候需要人给那姑娘递句话,我绝对完成任务!大人不缺手下,可任谁都知道他们是你的手下,会帮你说话。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个路人,还是个小孩,总有能帮得上忙的时候……”   他倒是摸准了裴孤锦心思,甚至都改了口,“姐姐”变成了那位姑娘。裴孤锦便勾起了嘴角。左右他都得去扬泰县,不如顺水推舟:“行啊,人倒是机灵。那我便给你个机会。”他朝着岑修杰一扬下巴:“先去洗洗干净,莫被桑桑看见了,还要说我欺负了你。”   岑修杰连连道谢应了。宋云桑喝完粥出来,便见到岑修杰也候在马车旁。裴孤锦解释道:“顺路带他一段,桑桑可介意?”   宋云桑自然不介意,便与岑修杰一并上了马车。裴孤锦只道有事要办,没进马车,只跟在马车旁偷听。车厢之中,岑修杰一派天真开口了:“姐姐……”   宋云桑严肃打断:“昨日以为只是萍水相逢,我便也没说。现下既然要结伴行一段路,那还是得和你提提醒。你不能叫我姐姐,你得叫我姑姑。”   岑修杰呆了呆:“姑姑?可是你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啊。”   宋云桑认真道:“不是我多大的问题。我是裴公子的妻,你叫他叔叔,自然不能叫我姐姐。这乱了辈分。”   岑修杰只得改了口,开始与宋云桑聊些日常。他不仅个子小,面相也嫩,装起可爱来十足得像。宋云桑因为宋云衡的关系,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没甚戒心,很快熟稔起来。岑修杰见她态度亲近了些,这才开口道:“姑姑,你是不是不擅针线活啊?”   宋云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倒也不会不擅长,刺绣还是专门练过的。”   岑修杰便睁着大眼睛,懵懂发问:“那你为何不给裴大人做身衣裳?”   宋云桑呆了呆:“这个……”她第一反应是裴孤锦表态了:“裴公子说他想要我帮他做身衣裳?”   岑修杰摇头:“不是。今天我见他们一起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起来的,大家开始攀比自家相好都送过自己什么东西。有个哥哥说他相好给他做了身里衣,还拿那里衣给大家看。结果其余人都笑了,说他没见识,谁会没收过几件相好亲手做的衣裳?”   宋云桑十分意外。她的确听说过,有姑娘会送相好亲手做的衣裳,却不料这次来的校尉们人手一件。岑修杰继续道:“于是大家就开始说,我收过三件,我收过五件,我平日穿得鞋都是相好做的。裴公子一直在旁不吭声,有人去问他,宋小姐给你做过多少衣裳?裴公子只好笑着说,她身娇体弱,我不舍得她累。大家一听,都安静了,估计是觉得他可怜吧。裴公子勉强笑了笑,起身离开了。我看他那模样,好难过啊……”   说完,他还一无所知状问宋云桑:“怎么,裴公子都没和你提过这事吗?”   宋云桑哪里听得了这个!心里绞得慌。她埋怨自己,她怎么没想到要给裴孤锦送件衣裳!现下倒是让裴孤锦在人前被比了下去。他那么骄傲的人,却因为她输了旁人一截,还将这心酸生生吞下,丝毫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宋云桑只觉再等不住一秒:“我会做衣裳,一会到了城镇,我便买些针线布帛给他做一身。”   做一身最好看的!谁见了都得羡慕的!宋云桑暗自握拳:她一定要让裴孤锦扬眉吐气!   岑修杰成功完成任务,以为自己凭借聪明才智,让裴孤锦答应去了扬泰县,却不知真正的受益人裴孤锦偷听了这谈话,突然发现装可怜可能是个从桑桑那讨好处的好办法。而宋云桑想到就做,经过城镇时便四下去找布庄。镇子不大,她将布庄跑了个遍,也没找到合意的布匹。还是听说城中大户有自用的上好绸缎,带着阿佟前去相求,这才买了回来。   这一折腾花了半个时辰,校尉们已经吃完了饭,都在等着她。宋云桑不敢耽误时间,只拿了几个包子上车吃,简单对付了一餐。裴孤锦承认自己的确想要宋云桑给他做衣裳,他太想试试“穿着她做的衣裳,就像抱着她一般”的感觉了。可见宋云桑这般操心,连午饭都没吃上,却又心疼了。岑修杰已经被他利用完,扔去了外面骑马,马车中就他和宋云桑两人。裴孤锦劝道:“桑桑,旅途本就辛苦,你便先别做衣裳了吧。”   宋云桑今天看所有校尉都是敌意满满的,觉得都怪那些家伙爱炫耀,惹阿锦不开心!她既然得知了,那自然要尽快解决问题。宋云桑吞下最后一口包子:“不辛苦啊,马车上也没事做,我做做针线活,正好打发时间。”她嗔道:“我有分寸,你不要多管啦!”   她一个眼神过来,裴孤锦便投降了,什么都依了她。宋云桑擦干净了手,便开始做衣裳。可准备裁剪时她才发现,方才城镇中太匆忙,她忘记找人量一量裴孤锦的尺寸了。   本来拿裴孤锦的成衣也可以参考,但衣裳和被褥一起,都装在了箱子里,拿出来不方便。宋云桑想了想:“阿锦,让我量一量你的尺寸吧。”   裴孤锦想歪了,脑子轰的一下。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宋云桑应该是说衣裳尺寸。裴孤锦定了定神:“我们没带尺。”   宋云桑张开手指,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不用尺,我这么一比,就是三寸半。”   裴孤锦盯着那素白纤细的小手,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愣是说不出来。宋云桑这些日却是愈发自在,都不等他同意,就坐去了他身旁:“你转过去,我先量量你的肩。”   裴孤锦默默转身。他感觉宋云桑的手落在了他的肩头,开始跨步。跨一步,停一停,再跨一步,又停一停……   裴孤锦知道自己是被迷晕了头,这般简单的动作,他也满脑子都是“好可爱啊”。可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可爱了。宋云桑量完了肩膀:“好啦,阿锦你转过来,抬起手,我量量你的胸。”   裴孤锦:“……”   裴孤锦沉默片刻,还是转身抬手。这回,宋云桑自他肋下开始漫步,他正对着她,可以看见她的嘴唇开阖,原来在无声数着:“一,二,三……”   裴孤锦只想将她的嘴堵住,最好将那犯事的手也一并抓起来,反过来帮她量一量。可宋云桑认真起来心无旁骛,一边量一边默默计算着尺寸,裴孤锦又实在不好打扰。   他被宋云桑摸了胸又摸腰,生生摸出了一身的火。裴孤锦只怕宋云桑还要给他量腿,所幸宋云桑只量了他比她高多少,便有了数。裴孤锦以为这甜蜜的折磨终于结束了,却不料宋云桑盯着他小腹研究起来。   裴孤锦心中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衣裳没遮住,露了端倪。可宋云桑只是好奇伸手,在他腹部摸了摸。这回真是摸,那小手掌整个覆了上来,左右挪了挪。宋云桑摸完才觉得不对,猛地缩回了手:“不是……”她刷地涨红了脸:“我、我就是觉得,阿锦好硬啊……”   作者有话要说: 马车中传来宋云桑的声音:……阿锦好硬啊。   校尉们:裴大人放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裴孤锦:你们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第五十五章   宋云桑拿手量完裴孤锦的腰, 脑子里想得就是为什么裴孤锦肚子那么硬?大约量尺寸时太心无旁骛了,她才会不过脑子摸那一下。可摸完了她就反应过来,立时觉得自己不妥。宋云桑臊得慌, 感觉碰过裴孤锦小腹的那只手都要着了火。她声如蚊呐解释:“阿锦, 我没想摸你,我就是有点好奇。因为我的肚子软软的, 云衡的肚子也软软的……”   裴孤锦根本听不见宋云桑在说什么。他就觉得宋云桑现下这副面色泛粉的模样……真是太勾人了!他巴不得让她再摸摸,最好是伸到衣服里面摸, 当然如果能再顺便往下摸一摸, 那就更好不过。他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话,比如凶巴巴来一句“摸了爷,哪是你说停就能停?”再比如诱哄她“我身上还有更硬的地方,桑桑好不好奇?”   这些不正经的话前仆后继冲到嘴边,却愣是被裴孤锦逐一吞回了肚里。但这已经是他理智最后的坚持了。裴孤锦现下根本想不到一句能体现他沉稳风范的话, 只得沉默着, 一言不发。看在宋云桑眼里,裴孤锦就是眸色深深盯着她, 神情十分复杂。宋云桑被他看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只当他不信自己动机单纯:“真的,我肚子软的,和你不一样。你不信摸摸看。”   这话出口,宋云桑想咬掉自己舌头!她都在说什么啊!宋云桑胡乱抓过绸缎挡住肚子, 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反悔了,用力埋下了头。   裴孤锦被这句话逼得差点破功!男人抓住马车凳,半天才管住了自己,没有扑上去就地揉搓她。所幸宋云桑不敢看他,不然裴孤锦觉得自己铁定要露馅。实在是神情管不住, 他觉得自己都要忍得变形了。裴孤锦缓了半天,这才哑声道出句:“……你给我等着。”   他真是要被她逼疯了。等到找到证据,等到她松口,他一定要好好告诉她,她身上最软的地方才不是肚子,她身上软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宋云桑却是怔了怔。她以为她说了那句话,裴孤锦一定要趁机摸她肚子了,却不料,裴孤锦竟然只是干巴巴丢了这一句。这可太出乎她意料了,宋云桑再一次清楚认识到,原来裴孤锦对自己的伤残真是十分自卑——他都不敢摸她呢。   他不敢,宋云桑便放松了,抬起了头。她想起了昨晚的决定,觉得现下便是个推心置腹的好时机。两人在马车上,小声些说话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不如就坦诚聊一聊裴孤锦不能人道的问题。   宋云桑思量着,选了个话题切入:“大人是不愿摸我吗?”   若是换个场合,宋云桑神色从容问这句话,裴孤锦兴许还能人模狗样和她谈一谈。可这是封闭的车厢,她刚刚才邀请了裴孤锦摸她。宋云桑的眼角还残留着羞怯的红,看人的眼神都带着钩子一般。这句试图开诚布公的心里话一出来,出师未捷先变了味。裴孤锦只觉宋云桑委委屈屈看他,软声埋怨他都不摸她,脑子便是轰然一炸!   这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忍他都不是人!裴孤锦赤红了眼,二话不说倾身压下,一手托住宋云桑后脑,急迫吻了下去,另一手就去摸她肚子!   宋云桑只是隔着衣裳按了按,可裴孤锦既然动了手,就没可能那么规矩。这些日有些倒春寒,宋云桑穿着小袄,裴孤锦仗着自己前世熟能生巧,三两下便扯了系带,手钻进了衣裳里。掌心触上那细腻肌肤时,马车厢里一阵乒乓响动。裴孤锦知道是他碰倒了东西,但是——管它作甚?!   他失了控,倒是把宋云桑吓着了。宋云桑大睁着眼,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她都鼓足了勇气,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和裴孤锦坦诚聊一聊。他怎么、他怎么却亲上来了?   宋云桑试图阻止,让事态回到正轨。她挣了几下,可裴孤锦并不似这些日一般温和。火山的熔浆流淌出来,热气蒸腾势不可挡,宋云桑头晕目眩,很快便将自己初衷忘了。粗糙的摩擦感让她颤栗,宋云桑呜咽出声,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模糊闪过一个念头:她是说摸肚子啊,怎么就,摸到腰去了……   那呜咽声勾起了前世的记忆,裴孤锦愈发无法自控。却突兀听见了咳嗽声。那咳嗽声先是一声,而后又是一声,搅得裴孤锦心烦。他很想不管,可奄奄一息的理智垂死起坐,告诉他是阿佟在车厢外咳嗽。这念头一出,裴孤锦悚然一惊!   等等——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马车上……   宋云桑被他压在车壁上,小脸潮红,神色迷离。这模样已是染了媚意,裴孤锦却是……冷汗都下来了。   所幸阿佟提醒及时,不然他若是真怎么着……这马车又不能彻底隔音,待宋云桑得知她被外面那些校尉听了去……还不得气得再也不原谅他!   裴孤锦连忙抽出手,改压为抱,轻抚去拍宋云桑的背。宋云桑渐渐缓过了劲,抽噎起来,软绵绵发脾气:“你、你干什么啊……呜呜呜讨厌你……”   裴孤锦本来被吓凉的身体,又被她哭得烧起来了。她断断续续哭,他乱七八糟哄,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云桑好容易平复了情绪。裴孤锦生生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是憋的,还是哄宋云桑累的。   裴孤锦觉得自己吃不消了,必须好好喘口气。他朝宋云桑道:“我们歇一歇再走吧。”   宋云桑应好。裴孤锦掀开车帘:“停车!就地休整一刻钟!”   马车停下,裴孤锦率先出了车厢。校尉们也纷纷下马,在古怪的安静中,用各式各样的眼神看他。裴孤锦一开始并没注意,可经过那傻愣愣的小校尉时,小校尉羡慕道:“裴大人好幸福。我也好想我相好……”   裴孤锦:“??”   裴孤锦四下扫视一圈,这才发觉了异样。有年纪大些的校尉调侃看他,一脸大人你太有艳福了,宋小姐竟然肯陪你胡来!熟悉些的校尉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大人我懂,宋小姐这般漂亮,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啊。阿佟目光饱含谴责,仿佛在说:宋小姐这么娇弱,你晚上折腾人家便算,现下怎么马车上都不放过她!   裴孤锦:“……”   裴孤锦好气啊!他若是做了什么,那便罢,问题是——他什么都没做啊!裴孤锦心中怄火,森然喝道:“看什么看!不想休息,就都去给我蹲马步!”   他愤愤站去路边吹风,只恨不能抓来宋云桑,坐实了众人的猜想。却见魏兴行了过来,面无表情道:“大人还是应该克制下。”   怎么连魏兴也……裴孤锦恼火道:“你知道什么!”   魏兴的话饱含深意:“我是不知道,可宋小姐到底是姑娘家,不能委屈了人家。”   裴孤锦怒:“我才委屈!”   这厢,宋云桑才下马车,阿佟便送上了洗干净的手帕。阿佟看着宋云桑的红眼眶,好生心疼:裴大人可太不是个东西了,看看宋小姐哭成了什么样!裴大人精虫上脑马车里弄了人家,也不吩咐给人换身衣服。这若是哪里黏糊糊的……那多难受啊!   宋云桑根本不知阿佟心中所想,只觉擦完了脸清清爽爽。阿佟又犹豫着问:“宋小姐,你要换身衣服吗?”   宋云桑不解:“换衣服干吗?”她上下打量自己,这才发现裙子有些脏了,是被裴孤锦压住时蹭到了地板。宋云桑感激一笑:“不用换啦,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出门在外,将就些吧。”   阿佟心中震惊:这还不算什么?!宋小姐跟了裴大人后,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于是,裴孤锦刚赶走魏兴,又见到了阿佟。阿佟前所未有的勇敢,质问他:“大人你这般随心所欲,有没有考虑过宋小姐的感受?”   裴孤锦:“……”   相比被气到无话可说的裴孤锦,宋云桑就幸福多了。她的烦恼只是,她不敢再继续与裴孤锦坦诚相谈了。今日她才说了一句话,大约是裴孤锦就猜到了,男人就恼羞成怒胡乱掐她……她当时还不觉,晚上换衣时,却发现她的腰都被他掐红了。   宋云桑回忆起当时的裴孤锦,心还会砰砰乱跳,却又有些怕。思来想去,她还是退缩了,决定此事要从长计议。这一从长,便又是两天过去了。第三日上午,裴孤锦在外骑马,宋云桑一人在马车中缝衣,突然听见了一阵巨响!   宋云桑被这轰隆声吓得,手中的针都掉到了地上。随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响彻山林!马车停住,宋云桑急急掀开车帘出了车厢。   山林郁郁葱葱,一眼看不到边际。可那翠色之中,竟冒出了许多人影!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手握刀剑,神情凶煞……竟然是倭寇!   宋云桑粗粗一眼扫过,脸色立时白了。原因无他,这批倭寇人数竟然有两三百之多!三十对三百……锦衣卫的校尉是厉害,却也是肉.体凡胎,以一敌三敌四还有希望,现下要以一敌十……他们不可能赢!   宋云桑朝后看去,见到来路也被倭寇阻断。他们被倭寇包围了!这可真是上天入地无门!宋云桑惶恐转头,去寻那个熟悉的人影。   裴孤锦见她看来,策马行到她身旁。他的面色凝重,却并不见慌乱。那倭寇头目也看清了宋云桑,哈哈大笑:“兄弟们,一会都仔细些,别伤着这小娘子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咱们今天可有福了!”   其余倭寇一阵哄笑,就有人开始说荤话。裴孤锦脸色沉了下去。他将宋云桑搂进怀中,就如那晚一般低声安抚:“别怕,我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对方有两三百人,他要怎么杀?宋云桑眼眶红了。而裴孤锦盯着那倭寇头目,唤道:“阿佟。”   阿佟也骑马行了过来。裴孤锦吩咐道:“一会你带着宋小姐,去后面的林子避一避。”   阿佟应是,朝宋云桑道:“宋小姐,你坐到我身后。”   宋云桑猜测裴孤锦是打算集中力量从后方突围,给她争取一条生路。可她逃了之后呢?敌我悬殊,这么多倭寇,裴孤锦能活下来吗?!   宋云桑眼泪就下来了。她今日这一走,怕就是死别。她不是没想过来闵浙会有危险,却不料危险来得这般快,这般滔天。此时她方才后悔这两天的胆怯。她畏首畏尾拖拖拉拉,以至于现下还没为裴孤锦解开心结。裴孤锦便是死了,心中都会留有遗憾……   她不想让他遗憾,但她不能留在这碍手碍脚。宋云桑心中刀绞一般难过,又于这难过之中,生出了一股孤勇。她一把搂住了裴孤锦,仰头看他,于泪眼迷蒙中朝他大喊:“好,我走!但你记着……我宋云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裴孤锦,你活着,我便做你的新娘!你死了,我便为你守一辈子寡!” 第五十六章   山林中, 回荡着女子清脆的哭喊。裴孤锦身体僵住,好似被定在了马上。男人黑眸中再一次有了隐隐流光,身体因为克制而轻颤, 半响方哑声道了句:“好, 我记住了。”   他艰难退开,阿佟上前, 去扶宋云桑:“宋小姐,过来吧。”   宋云桑用力抹去眼泪, 这才看清阿佟脸上竟然带着笑。宋云桑呆了呆, 不明白此情此景,阿佟为何能笑出来。她再看向裴孤锦,便见男人神色隐忍复杂,可那种种情绪之中,绝对没有赴死的悲壮。   宋云桑再转头看向其余校尉, 便见众人虽然警惕备战, 却丝毫没有将死前该有的紧张。似乎除了她,没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必死无疑的战斗。   宋云桑一时间, 都要以为那些倭寇并非真正的倭寇, 而是裴孤锦派人假扮了。可倭寇们却是真发起了进攻。他们喊着“别放跑那小娘子”“杀啊”,大笑着骑马冲了过来。阿佟终是正色,让宋云桑坐在自己身前:“宋小姐,坐好了!”   她调转马头, 的确是打算沿来路返回,带她去后面的山林。可后方也有倭寇堵住去路,宋云桑实在不明白,阿佟要怎样带她离开。   然后她便看见,校尉们打开了一路携带的箱子, 从中拿出了……火.枪!黑洞洞的枪口转向倭寇,开火!伴着轰然大响,挡在阿佟身前的倭寇们,便死的死伤的伤!   宋云桑都呆了。阿佟却是反应迅速。没了拦路之人,她喝了声“驾”,策马跑了个一路顺畅。   风在宋云桑耳边呼啸,周围的景色倒退着,渐渐的,火.枪声、喊杀声都听不见了。阿佟没跑太远,在临近的山林停下了:“这里不会太吵吧?我们就在这等。”   她下马,又去扶宋云桑。宋云桑半响才能说出话:“阿锦他……他是怕火.枪声吵着我,才让你带我避一避?”   阿佟笑道:“当然不是。大人是怕宋小姐看不得打打杀杀啊。”   宋云桑捂住了脸,觉得要羞死了。所以……她以为的生离死别,不过是裴孤锦的尽在掌控之中。她以为裴孤锦做好了牺牲准备,愿以死给她换一条活路,可实际上,裴孤锦只是体贴她胆子小罢了。她却傻乎乎当着那么多校尉还有那么多倭寇的面,大喊着向裴孤锦表白了!   羞恼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狂喜。裴孤锦不会有事,他会活着,他会继续陪着她。那些她来不及说的话,来不及做的事,她都还有机会去说去做。她能做他的妻,能与他相依相守,能用一辈子好好待他。一切都还来得及……   相比这失而复得的喜悦,羞愤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宋云桑在小树林中心绪起伏,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听不到厮杀声。战斗应是结束了,宋云桑开始朝来路张望,期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大约是她太眼巴巴盼着了,阿佟凑过来悄声道:“宋小姐,你这副模样,真像村口私会时等情郎的姑娘。”   宋云桑脸腾地红了,恼道:“阿佟,你笑话我!”   阿佟笑着连声告罪,宋云桑却不好意思再这般张望了。她转身找了地方,一脸矜持淡定坐下。可阿佟忽然喊出了声:“啊!裴大人来啦!”   宋云桑心猛地一跳,急急站起!她看去,果然见到裴孤锦裹挟着烽火,正策马朝她而来!   宋云桑的心在耳膜处疯狂震荡,砰砰,砰砰,吵得她头晕目眩。她以为看到他,她一定会冲上前,可真见到裴孤锦策马而来,她却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了。还是裴孤锦于不远处勒马,一跃而下,大步朝她奔来!   他如风一般来到她身旁,带着一身的血迹,和方才厮杀后残留的煞气。宋云桑以为自己会厌恶会害怕,可他紧紧抱住她的那一刻,宋云桑却发现她根本不在乎。他还是她的阿锦,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以何种面貌,他都是那个爱她宠她、会将她小心托在掌心的男人。他不会伤害她。   纷杂的情绪堵在宋云桑的心口,却无法以语言表达出来。宋云桑只能抬手,同样用力紧紧抱住了他。   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最终便化为了急迫的拥吻。火山爆发了,再没了微风与阳光,炽烈的熔浆包裹住宋云桑,将她的身体也捂得滚烫。不见天日的炙热中,宋云桑竟然并不害怕。她知道是他,这便足以让她安心交付。她被吻得几乎要窒息,裴孤锦才放过了她。可他依旧不松手,仿佛想将她镶进自己身体里一般。男人不停唤她:“桑桑,桑桑……”   宋云桑觉得自己傻傻的,却还是忍不住,一声一声回应他:“嗯,我在呢……”   裴孤锦心都要酥化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回来了……我的小新娘。”   两人好容易才渐渐平复了情绪。感谢懂事的阿佟,早就守去了远处,没在旁看着他俩。宋云桑现下倒是想起来埋怨裴孤锦了:“你竟然带了火.枪来,都不早告诉我,害我、害我……”她埋头在他肩窝:“我往后怎么见人啊!”   裴孤锦嘴角是翘的,却要好言安抚她:“不是特意瞒你。这是杀手锏,不到关键时候不能亮出来,这才没告诉你。”   宋云桑还是气不过,又不知如何和他计较,几乎是本能选择了办法。她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裴孤锦被她拧得身体都烧起来了。实在是这法子太亲密太有趣,前世他只看她拿来对付过黄思妍,自己却始终不曾感受过。裴孤锦忍不住撸起袖子,也不知是哄宋云桑,还是别有所图:“是我的错,你随便拧。”   宋云桑却又舍不得了,帮他把袖子放下。她忽然郑重起来:“阿锦,你不知道我以为你要死时,有多后悔。”   裴孤锦心头一热:“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多亲亲他?后悔没有多给他摸几下?还是后悔……没有让他要了她?   裴孤锦身体里,有个小人已经飘上天了,可实际上,他还是沉稳立在地上。裴孤锦觉得自己有福了,他一定会得到个好消息。却不料,宋云桑拉了他的手,认真道:“阿锦……其实,我知道你的秘密。”   在天上乱飞的那个他落回了身体,裴孤锦一时想不明白,宋云桑能知道他什么秘密。他最大的秘密就是他重生了,可这种事情他若不说,宋云桑是不可能得知的。裴孤锦有些紧张了,大约就是那种“我知道我没犯错,但我还是有点慌”的紧张:“你知道我什么秘密?”   宋云桑鼓起勇气,小声道:“我知道你不能人道。”   裴孤锦被这个消息砸懵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宋云桑却是豁出去了,语速飞快道:“我知道你不能人道,是因为三个月前你受过伤。我也知道你的根本受损了,这种外伤余御医都回天乏术的。我知道往后我们不可能有床笫之欢,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我想告诉你,我都不介意!这些话我没有骗你,是我这段时间认真想过的。我很喜欢现下的你,喜欢到完全可以不在乎这些事情!”   裴孤锦总算在这长长的一段话中,慢慢回过了味。宋云桑紧张看着他,便见男人脸色变幻,极其精彩,半响才缓慢道出句:“你觉得我不能人道,还把这事,告诉了余御医?”   宋云桑点头,却是又保证道:“你放心,我们带着兜帽去的,没有暴露身份,他不知道看病的人是你。”   他还就知道看病的人是他!裴孤锦回忆当时他与余御医的对话,想起那句“谁会没有秘密”,面部肌肉抽动了下:“除了他,你还告诉了谁?”   宋云桑拼命摇头:“没有了没有了!这种事情,我怎会到处乱说?便是我爹爹那里我都没漏口风,只问他如果我婚后一直没孩子,他介意不介意。”   裴孤锦声音有些古怪:“是了……当初你是这么问过。”他深深吸气:“桑桑,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人道?”   宋云桑讷讷道:“因为,三个月前你受伤后,就对我态度大变。后来不管我怎么勾引你,你都不碰我。在你府中,有人让我摸一摸你那里。那天晚上我摸了,没、没摸到……”   裴孤锦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没摸到?”   宋云桑十分无辜点头。裴孤锦心情真是……想他顾虑深重,强忍着不碰她,都要憋吐血了,而她竟然当他不能人道?   裴孤锦心里窝火,可对着宋云桑,却又不能打不能骂。他松开宋云桑的手,在树下胡乱踱了几步,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裴孤锦冷笑一声:“那个给你出主意的人,就是月月?”   宋云桑多久没见他这般冷笑了,怯怯垂了头。裴孤锦顿觉不好,匆忙敛了那森冷之意:“不是……我也没怪你,也没说要找她麻烦,你紧张什么?”   他是想哄她的,可这语气似乎有些没控制住。宋云桑依旧不敢抬头,一副害怕的模样。裴孤锦便觉心口那股窝火变成了焦躁,泄愤一拳朝树干砸下!   “咚”地一声闷响,树叶哗哗落下,宋云桑身体便是一颤。裴孤锦僵住,不敢再动弹。他极力平复情绪,准备上前好好安抚。却见宋云桑猛然抬头,又似之前向他表白一般,豁出去冲上前,用力抱住了他!   宋云桑将头埋在他怀里,大哭起来:“阿锦,你别这样!你别一个人难过,别把伤痛闷在心里!”她抓起他的手,眼泪汪汪帮他吹手背:“痛不痛?阿锦,你别伤害自己,你如果实在接受不了,你就像之前那样掐我吧!只要你能解开心结……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裴孤锦听到前面,那些焦躁抑郁一扫而空,心里那个小人眼看又要起飞。却不料宋云桑来了后面这一段。裴孤锦半天才能说出一句:“……我什么时候掐你了?”   宋云桑呜咽着,没回答他。裴孤锦忽然福至心灵:“你是说马车里那次?”   宋云桑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说错了……”   那就是了!他承认当时他有些控制不住,下手可能重了点,可他怎么会舍得掐她?!   裴孤锦深深呼吸,再深深呼吸……几番深呼吸,终是能露出一个笑:“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宋云桑眼中蒙着水汽,看着愈发楚楚可怜。她依旧有些惧怕,却是重重点头。裴孤锦便用力将她按在自己胸口,音色暗哑:“余御医是庸医,其实我这毛病,可以治好的。”   他在宋云桑看不见的地方,咬着牙道:“桑桑帮我治一治,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哼(ˉ(∞)ˉ)唧 第五十七章   却说, 山林之中,校尉们清理了现场。此番来犯的倭寇人数共计二百五十八人,多数被击杀, 有十三人中弹受伤昏迷, 被抓了活口。魏兴向裴孤锦汇报情况时,校尉们都觉得指挥使大人又有点不对劲了。那状态, 有些像村落倭寇夜袭那次,带着种遮掩不住的喜气洋洋。可今日不同的是, 裴大人还明显有些焦急。   众人十分理解这喜气洋洋, 毕竟能让宋小姐这般天仙般的姑娘当众表白,搁谁谁都能飘上几天。焦急众人却看不懂了,但裴大人随即吩咐众人换上官服,带上倭寇活口去临近的溪台县,众人才恍然:原来裴大人是着急亮明身份查案!   他们的身份也的确是没法再遮掩了。火.枪这东西是稀罕物, 只得京营军配了百余只, 他们一下拿出三十只,任谁都能猜到他们来历。其实裴孤锦得知倭寇是追踪岑修杰而来后, 便知道自己的行踪会暴露。二皇子定是已经向这边传递了他作为钦差前来的消息, 那些人对照之下,不难猜到他是谁。他若以钦差身份露面,他们行事还不敢放肆,可现下他只是一名“商人”。这么好的机会不杀了他, 更待何时?   这几日,裴孤锦便是假意继续隐藏身份,专挑偏僻处行,果然钓上了鱼。既然有了线索,也是时候转入明面, 开始调查了。只是,裴孤锦的确期待从倭寇活口那挖出秘密,但能让他将焦急写在脸上的,却是赶紧找个隔音好条件好的地方住下,让宋云桑帮他“治病”。   一行人来到溪台县,见到城门处许多流民正排队待检。这是浙地北上的必经之路,县城两侧便是高山,难以翻越,因此是个交通要地。裴孤锦亮出钦差身份,城门口便呼啦啦啦跪了一片。守城士兵火急火燎,赶去通报县太爷。   刘知县收到钦差驾临的消息,惊慌出来迎接。他见到锦衣卫们押着十余倭寇,脸色便白了,扑通跪地:“微臣失职,竟让倭寇惊扰了大人,罪该万死!”   周围的人又呼啦啦再跪了一次。刘知县脸快贴上了地,胖胖的脸上冷汗都下来了。却不料那位看上去挺难相处的钦差大人只是道:“起来吧。我们住哪?带我去看看。”   刘知县一时都呆了,不明白钦差大人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问住处。还是他身旁的瘦高个师爷捅了捅他,他才反应过来:“府衙旁便有间宅院,去年刚修葺过,专门用来接待贵人。大人住那可好?”   刘知县带着裴孤锦一众人去了府衙旁的宅院。这里条件果然不错,在这种小县城里算是难得的奢华了。裴孤锦里里外外将院落看了个仔细,问身旁的宋云桑:“我们要在这住一两日,桑桑觉得这院子还行吗?”   刘知县紧张看向宋云桑。这位姑娘一看就是个娇贵的,却意外很好说话:“我觉得挺好。”   裴孤锦这才满意点头。刘知县以为定下了住所,钦差大人终于要对倭寇之事发难了,却不料,裴孤锦依旧不务正业:“你有什么事要上报吗?没有的话,今日便先这样,我们要收拾住下。”   他不审问他,刘知县便觉逃过一劫,哪里还会有事上报!刘知县连忙道:“微臣没什么要事。大人连日奔波,的确是该先歇息。微臣这就去准备晚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裴孤锦却拒绝道:“宴会便免了。准备好晚饭直接送来,我们在屋里吃。”   刘知县还想再劝两句,一旁的师爷又给他一个眼色。刘知县便将话吞回了肚里,应好退下。   两人恭敬退出了院子,来到府衙中。刘知县这才问师爷:“为什么不让我准备晚宴?这样招待不周,钦差大人会不会不高兴?”   那师爷嘿嘿笑道:“县太爷你没注意到?钦差大人眼睛都要黏在那姑娘身上了!他这是心里想着好事呢,你还让他参加晚宴,不是惹他厌烦?”   刘知县一琢磨,连连点头。那师爷又压低声道:“这位大人看着是个可以沟通的。估计他来闵浙一趟,就是想要个功绩,所以抓住了倭寇便好,倒也不着急审理。”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我们不必太担心,想办法讨他欢心,才是正道。”   这厢,刘知县与师爷一番谋划,而院中,裴孤锦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阿佟准备热水洗澡。这几天受住宿条件限制,宋云桑都没洗过澡,因此一口答应了。裴孤锦这个澡洗得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差把皮都搓一层下来了。他还以为自己动作够慢了,怎料他洗好出来,宋云桑竟然还在缝衣裳。   她怎么还没去洗澡!裴孤锦急啊,只恨不能直接把宋云桑扔去水里搓一搓,却还得勉强维持住他的沉稳人设:“桑桑怎么还在缝衣裳?”   宋云桑手上不停:“我想快些把衣裳做好,让你穿上。”   她朝着裴孤锦甜甜一笑。裴孤锦被她笑得心花怒放,愈发心里烧得慌。他上前温和夺了她的针线:“你这些天一有空就缝衣裳,都累坏了。现下既然有地方歇,便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下。”   宋云桑还盯了会他手中的针线,显然不愿停手,却是不再坚持。她也去洗澡出来,刘知县便让人送来了晚餐。灾荒之地材料有限,但菜色烹饪精美,宋云桑出外这许久,难得能吃到合口味的东西,吃得便更多了些。她还在细嚼慢咽,裴孤锦却已经吃完了。宋云桑有些呆:“阿锦怎么吃得这么快?”   因为我急!裴孤锦心中叫嚣,脑子里已经把宋云桑上桌剥壳了,面上却是淡然道:“有点饿了。”   宋云桑“哦”了一声:“一定是今天和倭寇对战,杀敌累了。要不要再吃点?”   不用了,我等着吃你。裴孤锦喉结滚动,开口道:“不用了,我看着你吃。”   宋云桑便继续慢慢吃饭。她吃饭的时候有种贵女独有的细致优雅,若是往日,裴孤锦便是看上一天一夜也不会腻,今日却只觉百爪挠心。好容易等到她吃完饭,阿佟又送上了炖汤。宋云桑拿了小汤勺,小口慢慢喝汤。   裴孤锦上火啊!可他家桑桑跟他出来一趟,真是辛苦坏了。她本就挑嘴,如今难得能吃饱,裴孤锦根本舍不得催。他甚至还说了句:“好喝吗?多喝点。”   宋云桑脸蛋红扑扑应了一声,汤喝得更慢了。她的唇沾着汤水时,有种诱人采摘的水润感。裴孤锦口干舌燥,默默也端起了汤碗,陪着她把汤喝了个干净。   这么好容易喝完汤,宋云桑却又苦了脸:“好饱……”她扶着桌子站起,竟然还埋怨起裴孤锦了:“都怪阿锦,让我多喝点。我吃撑了……”   裴孤锦:“……”   裴孤锦能怎样?这种时候便是拖她回房,他也怕她身体会不舒服。两人去了院中散步,来来回回走了半个时辰,裴孤锦都没脾气了,宋云桑终于停了步。   天色已暗,月色爬上了枝头。宋云桑握住裴孤锦的手,小小声道:“阿锦怎么不催我呢?”   裴孤锦意外。他打量宋云桑,女子的眼眸在月色下,仿若一汪泛着水光的清泉。他忽然便明白了:“催你什么?”   宋云桑低着头,声音愈发小了:“催我……帮你治病啊。”   裴孤锦方才被夜风吹熄的火,腾地又跳到了喉咙上。他觉得嗓子被烤得发干:“你知道怎么治?故意躲着我?”   宋云桑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不知道,但是……怎么就是有点慌呢……”   她看着他,的确是怯怯的。能不慌么,她就那么小小软软一只,真是任他摆布的。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要了她。裴孤锦忽然便有些下不去手。其实他没真和她计较。虽然她傻乎乎误会了他,却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际麻烦。今日为了帮他开解“心结”,她甚至说出了“做什么都可以”这种话。她对他这般放心,他是不是也应该更谨慎些,不必急于一时?   裴孤锦选择性失忆了。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千百次难耐的折磨忘去了脑后,只想着稳妥些,再稳妥些。于是他揉了揉宋云桑的发:“那怎么不早说?实在怕,那便先不治了。”   宋云桑却是又缓缓摇了摇头。她搂住了裴孤锦,将脸闷在他怀里:“治。阿锦抱我进屋吧,这样……我便不能逃了。”   女子贴着他,是全身心交托的模样。嗓子里那团火砰地炸开了,转瞬烧到了四肢百骸。裴孤锦心口那火山再管不住,汩汩流淌出炽烈岩浆!他一言不发躬身,打横抱起了宋云桑。   他进屋,将她放在床上,熄灭了烛火。黑暗之中,宋云桑握着他的手,声音有些颤:“阿锦,为什么灭灯?黑黑的,我有点怕。”   裴孤锦的话语夹在潮湿的吻中:“你不喜欢亮灯……不怕,我在呢。”   屋中一时只剩了细碎悉索声。半响,宋云桑带着哭腔道:“阿锦,我、我冷。”   裴孤锦的声音已经变了调:“那这样呢?是不是就不冷了?”   虫鸣声响起,与喘息声混成一片。宋云桑忽然哭了起来:“不要,不要……”   裴孤锦便含混哄她:“桑桑乖……”   哭声没有停,渐渐充斥了安静的夜。有重物坠地,玉枕不知被谁推下了床。宋云桑抽噎着:“你骗我,你根本不是治病!”   裴孤锦没有回答,宋云桑却渐渐哭得更厉害了:“你走开,走开!呜你欺负人……”   她的哭声再没有停。许久,裴孤锦声音终于暗哑响起:“没骗你。桑桑看,是不是被你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拉灯hhhh   夜深了,裴孤锦开门,唤阿佟送热水。   阿佟欣慰想:啊,这么久了,裴大人今天终于做了个人呢。   读者们欣慰想:啊,二十万字了,裴大人今天终于不做人了呢!   谢谢我的右边坐着花仙子、刘瑞的地雷~   谢谢宁宝、满天星的营养液~ 第五十八章   宋云桑第二日起来, 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裴孤锦已经不在房中了,宋云桑想起昨夜,羞愤欲死, 将被子拉倒了头顶。   她还一直当裴孤锦不能人道, 毫无顾忌和他亲密相处了这许久。可原来裴孤锦只是管住了自己。她昨天,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她摸到“那东西”了……   月月真是太不可靠了!一副看破一切的老道模样,结果说得根本不对!可月月也是听到她说不确定有摸到“那东西”, 才做出了“不能人道”的猜测, 宋云桑又觉得这事情,说到底还是怪她自己。她那时应是摸到了的,只是她傻乎乎不知道……   昨夜过后,她就再也不会不知道了。这念头一出,宋云桑又觉得双手开始发烫, 哆哆嗦嗦不知该往哪放。却听见屋门一声轻响, 裴孤锦低沉的声音响起:“桑桑,你醒了?”   宋云桑僵住, 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她祈祷裴孤锦快点离开, 可裴孤锦想是见她躲进了被子里,便知道她醒了,关门朝她行来。   床稍稍陷下了些,男人坐在了床沿, 手落在了被子上:“桑桑,出来吧,别闷坏了。”   他轻轻扯她的被子,宋云桑不肯放。裴孤锦继续扯,宋云桑拽不住了。眼看额头就要露出来, 宋云桑又羞又恼,呜咽着就哭了起来:“你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裴孤锦不敢扯了。他觉得头疼:宋云桑这反应,怎么比前世还激烈?   前世他可是扎扎实实折腾了她半宿的,第二日早上她都烧了起来,也只是沉默不说话,没有这般哭闹。而昨夜他记挂着宋侯爷的案件还没进展,又怕她心理一下接受不了,思来想去还是没敢来真的,只是亲亲摸摸她就停了。至于他自己,都只是让她用手给解决了问题。他承认这么隐忍一则是为她考虑,二则是有私心——他得先让宋云桑尝到甜头,往后这种事她才会更积极!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可是现下……怎么和预料中不一样?   裴孤锦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不是……桑桑,你让我走,我能去哪啊?”他凑到被子团边,好言哄道:“你先出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宋云桑还在被子里哭了半天,实在是闷狠了,这才探出了头:“你骗我!你昨晚根本不是治病!”   她红着眼,梨花带雨谴责他。裴孤锦看着,只恨不能再让她给他“治”一次。他睁眼说瞎话:“怎么不是治病了,治病也不一定要扎针吃药啊。而且,这不是暂时治好了么。”   宋云桑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暂时?!”她涨红了脸:“什么叫暂时?”   裴孤锦见她反应这般大,心中惋惜,只得改了口:“说错了,就是治好了。”   宋云桑又抽噎起来:“你还骗我!你明明就是、明明就是……”她捂住脸,哭声渐大:“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都看过话本子啦!”   裴孤锦被她哭得难耐,却又觉得好笑。他连着被子抱起她:“好了好了,是我骗你。我哪知道我家桑桑还看过话本子,都懂这么多了。我错了,我可再不敢骗你了……”   宋云桑还哭了许久,这才自暴自弃平缓了情绪。她心里其实知道,这事不能怪裴孤锦。他喜欢她,自然是想要碰她的。可他尊重她,因此即便她无所顾忌亲近,他也还克制着。那时在温泉池,她都坐他怀里了,他却还能以礼相待,这实在不容易。就算是昨天,他都没忘了先得到她同意……   宋云桑决定不计较昨夜了,可是将来怎样,她却得先说定。她陷在被子里,带着鼻音软绵绵与裴孤锦约法三章:“你往后,不可以随便对我做昨夜的事。”   裴孤锦郑重“嗯”了一声,心里想,我不随便的,都挑好时间好环境才做。而且昨夜做过的事,我下回肯定不做,得换一换。   宋云桑得了这承诺,放松了些:“你赶紧去让阿佟买床被子,路上带着。”   裴孤锦可靠“嗯”了一声,心里想,的确该再买一床。虽然只盖一床用不上,但是难保不会弄脏了,带一床方便换。   宋云桑更放松了:“你也不许再提昨晚的事。”   裴孤锦纵容“嗯”了一声,心里想,我提那个干吗?我可是个沉稳的人啊!   宋云桑这才坐直了身,整了整自己的发:“这院子挺大的,我这几天晚上要单独睡一间房。”   裴孤锦不“嗯”了。过分了……小兔子精都进他窝里了,还想着出去,这不能忍啊!   裴孤锦握了宋云桑的手,凝重道:“桑桑,昨夜魏兴没和我们一起进城,你发现了吗?”   宋云桑愣住,回忆一番,似乎进城后的确是没见过魏兴。裴孤锦一脸深沉:“我让他混在流民中进城了。我在明,稳住刘知县,他在暗,悄悄进城,方便打探。”   宋云桑见他这般严肃,也紧张起来:“那他找到线索没?”   裴孤锦压低声道:“天明时,我偷偷出去和他联系过。他有些线索了,顺利的话今明两天就会有进展。”男人正色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昨天那些倭寇,都是来杀我的。现下我亮明了身份,他们不敢再那般放肆,却定会暗中使手段。为了你的安全,你得时刻跟在我身旁。”   宋云桑这才明白过来,裴孤锦的意思是她不能和他分房睡。既然有正当原因,宋云桑也不好再别扭,委屈巴巴应了好,却是道:“那你让阿佟再拿一床被子来。”   这个要求裴孤锦却是没法推脱了。他内心十分遗憾,面上却四平八稳同意了。两人一起去吃早餐,裴孤锦心里那小人早就在天上飞了百八十个来回了,现下也能勉强人模狗样沉稳着,好歹没有露出破绽。宋云桑见他果然不提昨夜,淡然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也渐渐放松了。   他们坐在厅堂,可以看到院中岑修杰正在练剑。宋云桑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剑十分炫目,竟然是裴孤锦那花里胡哨的宝剑。她放下碗筷,奇怪道:“阿锦,那不是你的剑吗?”   裴孤锦暼了一眼,淡然答:“是我的剑,借他用一用。”   宋云桑有些意外。她以为裴孤锦是看不惯岑修杰的,不料他会把自己的宝贝佩剑都借给他:“阿锦对他很好啊。”   裴孤锦才不是对岑修杰很好。他只是天不亮就出门,撞上了这小子。当时他心里那个小人还没放飞过,心情实在太好了。这小子又甜言蜜语拍他马屁,主要是夸他和桑桑感情好,裴孤锦一个高兴,这才将佩剑借给他了。   裴孤锦一笑,持重道:“不算什么,只是今早见他在外练习,便指点了他几招。”   宋云桑若有所思点头。她红了脸:“其实我之前想带上他,是考虑到将来……我们要过继孩子。”   裴孤锦嘴角一抽,也不知道该高兴他家桑桑如此深谋远虑,还是无语她这深谋远虑用错了方向。宋云桑也有些不好意思:“现下既然没这需要了,我也不要求带着他了。到底相遇一场,你有机会便照顾下他吧。”   裴孤锦应好。宋云桑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微红了脸,却不再说话。这么吃完了早餐,两人一并出门,站在院外看岑修杰练剑。宋云桑忽然凑近,小声道:“阿锦,其实你没生病,我还是挺开心的。”   裴孤锦真是……忽然就觉得阳光明媚春意盎然鸟语花香,就连不远处练剑的小崽子都顺眼起来了。他明知故问:“为什么开心?”   一定是他伺候得桑桑舒服了,桑桑喜欢上这“床笫之欢”了!早上她害羞别扭着,现下却是想通了要承认了!裴孤锦端着沉稳等待答案,就见宋云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啊。”她面色绯红看向裴孤锦:“我喜欢小孩,想要个小男孩,像阿锦一样好看的,长大了像阿锦一样厉害。阿锦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裴孤锦一瞬,只觉心被重重撞了一下。恍惚间,前世宋云桑流泪的面庞在他脑中闪过。她哭着求他,说不要再牵扯一个孩子进来了。他是想逼她的,但到底没敢。她一直郁郁,他怕再逼她真会出问题。于是直到他死的那年,三十岁,也没有子嗣……   前世的记忆泛着酸楚涌上来,却又被更多的暖流冲刷走了。原来,他的桑桑竟也会这般面露期待,和他聊孩子……   裴孤锦身体紧绷着,半响才能艰难开口:“我喜欢女孩。我想看看,桑桑小时候,该是什么样……”   他想抱住她,可宋云桑先害羞起来,躲进了他怀里。裴孤锦便顺势搂住她,深深呼吸平复心中激荡。气氛很好,裴孤锦觉得今晚可以再治一次病了,却远远见到刘知县笑呵呵行了过来,后面跟着师爷和……四个妩媚动人的姑娘。   裴孤锦忽觉不好,冷了脸盯着他们。刘知县也觉得今日的钦差大人有点凉飕飕的,却还是依照计划道:“大人,这院子里也没个下人,多有不便。微臣特意寻了四位姑娘伺候你起居,你看可还满意?”   那四名姑娘便盈盈拜见,音色婉转:“见过钦差大人。”   宋云桑见有人来,早就从裴孤锦怀中挣了出来,此时便呆呆看着那四人,说不出话。她反应过来,就去看裴孤锦,便见男人眯着眼,目光一一扫过那四名姑娘,竟是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   宋云桑脸色白了,一言不发转身进房,“砰”地关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老婆!   关于昨天的评论,作者菌采访了裴孤锦。   裴孤锦冷笑:她们这是质疑我作为言情文男主的能力!昨晚我如果来真的,桑桑还能这么有条理的说话?! 第五十九章   裴孤锦只听“砰”地一声响, 转头看去,脸色就沉了。他冷笑道:“刘知县,你这是何意?!本官身负圣上重托, 前来闵浙查案。你送这些女人过来, 难道以为本官是贪图享乐之人?”他喝道:“来人,将这四人押入大牢, 听候发落!”   刘知县见裴孤锦发怒,还只当他是故作推辞。却不料裴孤锦竟然直接将人下了牢狱!眼见校尉们上来, 抓了那四名女子就往外拖, 刘知县扑通又跪下了:“大人息怒!微臣只是唯恐照料不周,这才送几个丫鬟过来,绝无误会大人享乐之意!”   裴孤锦斥道:“巧言令色,整天琢磨旁门左道,这便是你的为官之道?!滚!”   他再不管跪地的刘知县和师爷, 急急推开房门进了屋。宋云桑正坐在床沿, 恹恹低着头。裴孤锦在她身旁坐下,放轻了声音:“桑桑, 怎么跑屋里躲着了?”   宋云桑偏过身子不看他。裴孤锦嘴角一抽。他家桑桑这脾气啊, 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裴孤锦好言道:“桑桑,是刘知县拎不清,自作主张给我送女人,你怎么能生我的气?我又没打算收, 我都把人下天牢了。那些人吃了这么个教训,往后定不敢再乱来,不会再让你烦心。”   宋云桑幽幽道:“钦差大人那么仔细看她们,哪像是不打算收的样子?如果大人因为我生气了就委屈自己,那大可不必。”   这还阴阳怪气上了!裴孤锦有些好笑。这可真是……前世她为了与他和离, 暗中帮他张罗找女人,气得他狠狠折腾了她几天。现下却因为这点小事和他较劲。裴孤锦解释道:“我仔细看她们,是因为我觉得她们不寻常,不像是刘知县能拿出手的。我怀疑刘知县上面还有人,这四个女人是那人想送给我的,这才多留意了些。”他凑在宋云桑身旁,低声道:“桑桑,你这是吃醋了吗?”   宋云桑还在不高兴。她见裴孤锦凑过来,就坐去床头,离他远远的:“不敢吃大人的醋,毕竟我也不是大人什么人。似我这般名不正言不顺,今早竟和大人谈论子嗣之事,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她说着说着,眼眶忽然就红了。裴孤锦心中那根弦腾地绷紧了!   宋云桑竟然计较上了!裴孤锦前世深刻体会过她的敏感,如临大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哄她:“谁说你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双方父母都见过了,就差个迎娶。你就是我的妻,现下便该开始帮我管家的。别说那种莫名其妙的女人了,便是你看我不顺眼了,也是随打随骂,只别赶出家门就行!”   宋云桑被他逗笑了。裴孤锦松一口气,他就怕她钻牛角尖。却不料宋云桑又问:“你入锦衣卫八年,做指挥使也两年了,是不是很多人给你送女人?”   裴孤锦身体僵了。他直觉这是个送命题,一时说不出话。宋云桑等了等,没等到他回答,便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裴孤锦只得含混道:“的确有人送过……”   宋云桑语带哽咽质问:“送过几次?送了多少个?”她眼泪就掉下来了:“是了,这次我进你府里,你还收了五个歌姬!”   裴孤锦只觉头疼:“不是……桑桑,送了几次,送过多少个,这不重要啊!重要的是除了那五个歌姬,其他女人我都没收!便是收那五个歌姬,也是为了骗你啊。你也知道,我是立誓只要一个女人的,这种事情上怎么可能随便?也就是见到你我才动了心思,想着好容易见到一个喜欢的,绝对不能放过了……”   宋云桑抹着眼泪:“我才不信你!你昨天晚上那样、那样……你敢说你没碰过女人?!”   裴孤锦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昨夜他百般讨好,就想让宋云桑舒服,往后喜欢上和他亲密,却忘记了这一茬。眼见宋云桑越哭越伤心,裴孤锦急啊!突然就福至心灵:“我真没碰过别的女人!桑桑,我也是看了话本子啊!”   宋云桑停了哭,有些呆滞看他。裴孤锦一看有戏,连忙继续解释:“对,我也是看了书看了册子,然后领悟能力比较强。你想想,我爱财名声在外,本来送我金银财宝的人就更多。珍宝是死的,我都还要掂量下再决定收不收。人却是活的,会说话会打听会惹事。我难道就不怕收了谁,被害了去?我怎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宋云桑想起了杜如雪的刺杀,倒是相信了裴孤锦这番话。她总算不哭了,委委屈屈道:“那你往后,也不许要其他女人。”   她这副娇娇软软的模样,别说不要其他女人了,便是让他再不许看其他女人,裴孤锦都能昏头答应。裴孤锦搂住宋云桑,叹道:“好,好。祖宗哎……都依你。”   宋云桑便倚在他胸前,总算乖巧了。两人抱了一会,宋云桑忽然推开了他。裴孤锦心中警铃大作,以为宋云桑又想起了什么,不料宋云桑红着脸凑近,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宋云桑声音软糯糯的:“阿锦,这事是我误会你了,向你赔礼。”   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裴孤锦心里那个小人又原地起飞了。他努力绷住自己:“我觉得你这赔礼,不是很诚心。”   宋云桑不明所以:“啊,为什么不诚心?”   裴孤锦压着声音道:“你这亲得不到位。我昨晚怎么亲你的?你便该那样赔礼。”   宋云桑涨红了脸,莫名觉得裴孤锦这说辞……有点不正经。她十分怀疑裴孤锦这是在借机调戏他,可裴孤锦神情一如往常沉稳,并没有什么轻浮的模样。宋云桑只得讷讷道:“好吧,我、我试试。”   她再次凑上,唇相贴,舌探入。裴孤锦绷不住了,反客为主,欺身压上。两人在床上厮磨半响,终于分离。宋云桑已经软着身体躺在床上,眼尾泛红,急促喘气。   裴孤锦也坐起身,缓了缓。宋云桑脑子还是糊的,就听裴孤锦忽然道:“桑桑今日既然问了我,那我也想问一问桑桑。”   宋云桑偏头怔怔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裴孤锦的背影挺直:“这些年,又都有谁追求过你?”   宋云桑被这问题吓得,理智回来了大半!这可真是现世报啊……她吃裴孤锦的陈年飞醋,裴孤锦也要和她计较了!宋云桑张了张嘴:“也、也没谁啊……”   裴孤锦的声音沉沉的:“真的没谁吗?”   宋云桑不敢答话了。裴孤锦可是锦衣卫指挥使,连她的爱好都能查出来,这种事情一定也查了个七八。宋云桑觉得自己如果撒谎,后果肯定很严重。她鼓起勇气道:“阿锦,这种事情,你应该查过吧……还问什么呢?”   裴孤锦低声道:“你别管我查没查过,我要听你说。”   宋云桑心中一声呜咽。她觉得裴孤锦一定是想看看她老不老实的,只得道:“就比如那个,廖蕴和啊……”   她挑了个裴孤锦知道的,还想着就能蒙混过关。却不料裴孤锦追问:“见过几次面?都是在哪里?”   被相好逼问“情史”,这感觉真的太羞耻了!宋云桑臊得慌,小声答:“见过,三次。第一次,爹爹邀请他来侯府做客,让我陪了陪,第二次爹爹约他出外,也带上了我。第三次、第三次他约我出来逛集市……”她急急补充道:“我带上了秋眠,而且后来不是被你打断了吗!”   裴孤锦的声音都能闻到酸味了:“你是说,他给你买胭脂那次?你收了他的胭脂,回赠了他一只笔。”   宋云桑:“……”   宋云桑坐起了身,磕磕巴巴道:“阿锦,你肯定有正事要办吧。我们出去吧?”   裴孤锦却是不肯走了:“下一个,李员外郎。见过几次?去了哪里?”   宋云桑吃不消了。真这么放裴孤锦问下去,至少得耗上半天吧?毕竟想娶她的男人,可能还真不会比被送给裴孤锦的女人少……宋云桑爬去裴孤锦身旁,从后搂住了他:“阿锦,别问了嘛。你这样,好像审问我一样。”   裴孤锦任她抱着:“快回答,不许撒娇!”   这回,轮到宋云桑头疼了。她想了想,绕去裴孤锦身前,坐去了他腿上。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举动,宋云桑感受到男人的腿竟然也是硬硬的,身体都僵了。可她还是努力圈住裴孤锦的脖颈,颤着声音道:“我、我再给你赔个礼……”   她将唇凑了上去,堵住了那张逼问人的嘴。裴孤锦毫不客气搂住她,将送上门的小兔子精吻了个七荤八素。宋云桑昏头昏脑又被压在了床上,以为这事总算揭过了。却不料,裴孤锦撤离,喘气都还不稳,便又在她耳边咬牙道:“桑桑就是个招桃花的!上至二殿下,下至茶楼小二——就连路上随便碰到个小崽子,逃命都还惦记着你呢!”   宋云桑要哭了!她发誓,她往后再也不醋了!因为她醋不过裴孤锦啊!裴孤锦醋起来,比她还可怕!宋云桑被逼得实在无法:“你别说了,我、我再帮你治一次病,行吗?别再和我算账了……”   裴孤锦贴在她耳边的急促喘息声一顿,然后渐渐平缓了。男人矜持了片刻,这才问:“今晚吗?”   宋云桑手遮着脸,呜咽道:“你决定啊!”   裴孤锦总算松开了她,宋云桑以为他会起身了,却不料裴孤锦道:“那不如,就现下?”   宋云桑:“……”   宋云桑又羞又怒,用力推开他,扯过被子裹住自己:“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裴孤锦被她挣开,一声轻咳。宋云桑闷在黑乎乎的被子里,脸上又烧,心里又乱。她心气不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明明是裴孤锦盯着刘知县送的女人看了那许久,她生气了。怎么最后……却变成了她在安抚他?   宋云桑思来想去,总算明白过来:啊啊啊裴孤锦要脸吗?竟然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他比她还能吃醋啊!   宋云桑扯开被子,睁大了眼瞪着裴孤锦:“阿锦!你好幼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有人看追妻火葬场文嘛?   推荐我好基友的文文《女主都不爱男主》,晋江老写手,品质有保证!已经很肥可以宰了!   文案如下:   幡然醒悟也好,爱而不得也好。   女主都不爱男主。   求不得,意难平。   单元小故事,个个追妻火葬场(都追不上)。   每个故事都以“虐死男主”为己任。   都是古言。   故事角色相互关联。   单元一:理智隐忍亡国公主X腹黑敌国将军(皇帝)   单元二:元气少女同窗X被视为偶像的高傲世家公子单元三:母系部落渣女王X男白月光的替身,小太阳黑化之路单元四:一心奔赴自由的婢女/友妻X豪夺疯批权贵 第六十章   裴孤锦突然得了机会, 将上辈子就耿耿于怀的一堆破事拿出来和宋云桑算账,那陈年的醋意熏得他,一时真没收住。本来他还在欣喜算个账, 竟然得了宋云桑一个“治病”的好处, 心中总算舒畅。却不料,宋云桑突然来了这一句。   宋云桑谴责瞪着他, 目光中都是愤愤。裴孤锦心道不好!他可是个沉稳的人啊!一个沉稳的男人,怎么能比自己女人还计较呢!   裴孤锦半撑着身子回望, 心里有点慌。可慌了就露怯, 那就不是裴孤锦了。男人急中生智,忽而一笑,坐起了身。   宋云桑便见裴孤锦意味深长一笑,坐起身整理了下自己弄皱的衣摆,沉声道:“现下你知道, 你和我计较多少年前的旧事, 有多不合适了吧?桑桑,翻旧账, 这不是男女相处之道。”   宋云桑呆愣看他, 还真被他这稳重的模样唬住了。她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故意的?就为了让我认识到我的错误?”   裴孤锦持重点头。宋云桑委屈:“阿锦,你、你怎么这样啊……你就不能用温和一点的方法吗?”她垮了小脸:“就算你不体谅我是个姑娘家,也总该记得你比我大七岁吧!”   裴孤锦心口中了一箭:他何止比她大七岁……加上前世五年, 他心理年龄都大宋云桑一轮了!但是!谁说年纪大就不能吃醋了!就算他七老八十,如果敢有老头子勾搭他家桑桑,他也是要拎拐杖打回去的!   裴孤锦心中叫嚣,面上却是通情达理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往后我会注意方法。”   宋云桑便低了头, 小小声道:“那治病的事……可不可以作废?”   那必须不行!裴孤锦十分严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相好之间,更应该言出必行。桑桑答应我的事,怎能反悔?”   宋云桑偷偷瞥裴孤锦一眼。她觉得话本子里果然没说错,是个男人就热衷这事,裴孤锦虽然沉稳,却也不能免俗。他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宋云桑也不敢反驳,暗自哀叹一声,还是低头应了:“好吧,我知道了。”   两人这才稍事整理出了房。刘知县早被赶跑了,裴孤锦还当着宋云桑的面,吩咐校尉们不要放刘知县和师爷进院子。这可真是强盗行为,住了人家的宅院,还不许人家过来看看。宋云桑觉得好笑,却劝不动,便也只得随裴孤锦去了。   上午两人没出院子,裴孤锦说要呆在刘知县看得到的地方,方便魏兴行动。他们没等太久,下午申时,一身商人打扮的魏兴回来了。裴孤锦进屋与他一番长谈,再出来时,天色便将暮。裴孤锦朝宋云桑伸手:“桑桑,出去吃晚饭吧。”   宋云桑便放下针线,跟着裴孤锦和魏兴出了院子。刘知县和师爷很快接到消息赶来了。刘知县还记着上午的事,跟在裴孤锦身旁躬身连连,十足的惶恐:“今日上午,实在是微臣思量不周。但微臣的确没有误会大人贪图享乐之意,还请钦差大人明鉴……”   裴孤锦就任刘知县在旁告罪,只牵着宋云桑的手,淡声道:“你是惹了我夫人烦心,和我道歉有什么用?”   刘知县脸色一僵。裴孤锦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向一个女人道歉?他自然不愿意,却也没办法,还是咬牙朝宋云桑躬身一礼:“夫人与钦差大人伉俪情深,是微臣有眼无珠,招来那些女人惹夫人烦心,还请夫人见谅。”   宋云桑到底不如裴孤锦,见到刘知县一地方父母官这般卑微,立时觉得不自在了。她看了看裴孤锦,见他一脸“你随意”的淡然,便也微微倾身道:“刘大人快请起。不过是些小事,我并未在意,大人也切莫放在心上。”   刘知县舒一口气,再去觑裴孤锦,便见钦差大人神色和缓了:“这便好了,我夫人舒心,我才能舒心。刘大人,你们这溪台县,哪家酒楼的菜色最好啊?”   刘知县见他又有兴致吃喝了,这才振作了起来:“当然是醉仙楼了!钦差大人,来我们溪台县,一定要去醉仙楼吃一餐,品一品我们浙地出名的醋鱼……”   他铆足了劲介绍,裴孤锦却落后了两步,捏了捏宋云桑的手,低声道:“桑桑,你往后不许叫别人‘大人’。”   宋云桑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裴孤锦没有重复,只是道:“你只能叫我大人。”   宋云桑都呆了。这、这是什么离谱要求啊!宋云桑忍不住质疑:“可那些官员,我不叫他们大人,叫什么?”   裴孤锦没有犹豫给了她答案:“叫他们的姓加官职,”他朝着没了听众只能干笑转向魏兴的刘知县一扬下巴,示意道:“比如刘知县。”   宋云桑:“……”   宋云桑转头看裴孤锦,一时都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眼前这个裴孤锦是一年前,那个满嘴歪理邪说的轻浮大混账。可裴孤锦神色依旧沉稳,一板一眼就好似他是学堂中夫子一般。宋云桑实在不敢往裴孤锦在胡说八道那方面想:“可是,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你之前总是唤我大人!虽然现下改唤了阿锦,但已经归了我的东西,没道理吐出来!   这么幼稚的理由,裴孤锦自是不能说出口的。裴孤锦十分靠谱道:“你别问,只管听我的。官场上的事,我比你清楚。”   他竟然把官场都搬出来了!宋云桑只得应了,裴孤锦却还不搭理刘知县,继续落在后面,与宋云桑说悄悄话:“他给你道歉了,你现下总该出气了吧?”   宋云桑其实是真心不赞同裴孤锦这做法的。她也悄声答:“阿锦,他到底是知县,你往后别这样了。”   裴孤锦发出了一声古怪的鼻音:“知县又怎样?谁让桑桑不开心,我就要让他不开心。”   宋云桑只觉自己花了眼!不然,她怎会觉得裴孤锦这副模样十分嚣张,好似一只立了功来炫耀的花孔雀?裴孤锦却是揉了揉鼻子。方才他差点嗤笑了,好在是最后控制住了。若是让桑桑看到他那副又拽又飘的模样,她可就不喜欢他了!   宋云桑仔细盯着裴孤锦,半天才问出一句:“阿锦,你、你是在得意吗?”   裴孤锦心中警觉,面上却是疑惑扫她一眼:“我得意什么?他让你不开心了,我有什么好得意?”   他疑惑得这般真情实感,宋云桑又觉得定是自己错觉了。裴孤锦也没敢再胡说八道,一行人来到醉仙楼。刘知县点了溪台县的特色菜,又要了花雕,四个男人喝酒,宋云桑一人吃饭。   醉仙楼的菜色的确不错,宋云桑吃了大半个时辰才放下筷子。裴孤锦见了,轻声问:“吃饱了?要不要再吃点?”   宋云桑摇头,有些羞愧道:“不用,我好像又吃多了。”   裴孤锦眉眼间便有了隐约笑意。他道了句“那好”,放下了酒杯。男人忽然朝刘知县道:“刘大人这溪台县坐落在浙地北上的交通要道,每年收往来商人的课税,应是一笔不小数目吧?”   刘知县胖胖的脸上,小眼睛闪过光芒。他以为这是裴孤锦的暗示,还在心中暗道京城来的消息果然不假,这裴孤锦不好女色,却是个贪财之人。可既然有爱好,那便好办了。刘知县笑道:“托福,托福。我按本朝律法,百取其一,的确一年也收到白银数万两。”   一个小小的溪台县,能有如此收入,是非常可观了。裴孤锦也笑了:“百取一,倒是不过分。那倭寇若是从你这县城中过,刘知县又是如何课税?”   刘知县呆住,而后脸僵了。他干巴巴道:“钦差大人说笑了。微臣看见倭寇,自是要派兵击杀的,怎么可能课他们的税?”   裴孤锦笑容不变:“不课税?那围剿本官的那二百余倭寇,是分文不付,从你这城中过去的?”   刘知县急急起身,扑通朝裴孤锦跪下了:“大人,微臣冤枉!那些倭寇不是从我这城中过去的啊,大人明鉴!”   裴孤锦慢条斯理道:“三日前的晚上,亥时三刻,有守城士兵打开了东城门,邀倭寇二百余人进入。他们途经十四街、第八街、第三街,最后自北城门而出,中途耗时两刻又一炷香时间。据说,溪台县之前也有过提早宵禁之事。每每提早宵禁,便会有倭寇领着人马,大摇大摆自城中穿过。刘大人,如果这些倭寇没有给你好处,那难道,是有人替他们给了你好处?”   这番话说完,刘知县脸色惨白,大颗汗珠自额角流下。他看了眼魏兴,明白自己中计了。他昨夜其实已经发现裴孤锦队伍里少了一人,却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被倭寇杀了。可显然,那人并没有死,只是转入暗中,搜集了倭寇进城的证据。而裴孤锦却假做无所事事,留在院子里稳住他!   刘知县知道倭寇进城之事牵扯甚广,定是瞒不住,伏地叩首:“大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传了这谣言,又或者、又或者这件事情是真的。可我对此事毫无所知,更没有收谁的好处!求大人给我时间将功折罪,我一定好好彻查,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敢做这种暗中勾结倭寇之事!”   裴孤锦轻笑出声:“将功折罪倒也不必。刘大人不如先和我解释下,你身旁这位师爷收受倭寇买路钱,是不是出于你授意?”男人笑容忽然消失,一瞬沉了脸,厉喝道:“刘鹏海!倭寇余孽已然招供,你还想抵赖?!”   师爷被点了名,也慌了,跪在刘知县身旁:“钦差大人,冤枉啊!我绝对没有收受倭寇贿赂!定是那倭寇余孽被抓,妄图栽赃陷害朝廷命官!”   他捅了捅刘鹏海,想让他配合自己,刘鹏海却猛然抬起了头:“钦差大人,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受圣上之命,做这溪台县的父母官,难道不想为国为民?便是不敢公然与倭寇对抗,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与倭寇勾结之事!可是、可是……那孟文翰逼我,我没办法啊!”   宋云桑听到这里,脸色变了。刘知县口中的孟文翰,不正是浙江巡抚,一省的封疆大吏!便是此人给圣上的奏折中提到流民传唱歌谣,暗指宋侯爷收受贿赂开海!   作者有话要说: 而裴孤锦却假做无所事事,留在院子里稳住他!   裴孤锦斥道:胡说八道!谁说我无所事事?!我可是做了大事的!   谢谢刘瑞的地雷~   谢谢网友的营养液*33,谢谢一个看不见名字的读者的营养液*10,谢谢计量使我快乐的营养液*5~ 第六十一章   裴孤锦面色未变, 却也微微挺直了背脊:“你是说,孟文翰?”   刘鹏海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他!”他恨声道:“前年他巡察经过我溪台县,千方百计翻出了我的过错, 拿那过错威胁我, 让我听他命令办事。让倭寇通行的几次指示,都是他给我下达的!不然便是借我几个胆子, 我也不敢这么做啊!”   裴孤锦眯眼:“他是如何给你下达指示的?你可还留着证据?”   刘鹏海十分激动:“我留着!他给我的传信,我都好好收着!”可还不待宋云桑喜上心头, 刘鹏海就继续道:“孟大人说, 往后只要见到他书信中出现‘见字如晤’这四个字,便要做好给倭寇放行的准备!”   宋云桑心又沉了下去。孟文瀚不亏是一省巡抚,办事小心谨慎。他收服刘鹏海时,定是与刘鹏海密谈,没有人证物证留下。之后的指示, 又是凭借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这样就算刘鹏海出卖了他, 单凭刘鹏还的一面之词,也没法定他的罪!   宋云桑心中生出焦躁, 不料这小小情绪, 也被裴孤锦察觉了。男人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安抚轻拍,又冷声朝刘鹏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不过‘见字如晤’几个字,谁知道是不是你想栽赃孟巡抚?”   刘鹏海就怕他不信自己, 却也再拿不出旁的证据,急得头上又开始冒汗:“钦差大人,我没有骗你!倭寇之事既然被你发现,我便知道这责任我逃不脱。我现下只想将功折罪减轻处罚,又怎么可能对你有所隐瞒!”   裴孤锦冷笑道:“没有隐瞒, 那你想送我的四个女人,又是从哪来的?刘大人总不会说,她们就是县里的姑娘吧。”   刘鹏海被他提醒,先是精神一振:“她们是萧家家主昨夜派人送来的!萧家和孟文翰是一伙的!”可随即又垮了脸:“可是,他也只是让人带信,说我照顾钦差大人辛苦,其余什么也没提。是我和师爷琢磨着他特意提起了钦差大人,应该是想将人送给你,这才……”   闵浙有五大家族,分别是孟、萧、施、魏、贺家,牢牢把持着从官府到商贸,闵浙地区的所有的命脉。其中孟家有巡抚孟文瀚,势力为五大家族之首,其次便是萧家,也有人在朝为官。萧家家主因此也是个人物,没有确实证据,裴孤锦还真不好抓他审问。   眼看线索都断了,裴孤锦神色漠然道:“刘大人,我来闵浙,是奉圣上旨意,调查倭难导致流民动乱一事。你若能拿出相关证据,我自然可以一路带着你回京,让你有机会陈述你的冤屈。可你若是对我毫无帮助,我也不可能浪费时间管你,只能将你关在这县里,通知旁人接手审查了。”   刘鹏海惊得小眼睛都瞪大了!裴孤锦如果将他丢在这,丢在孟文翰的地盘,他还能有活路?!他一定要跟着裴孤锦离开浙江!   刘鹏海开始绞尽脑汁想证据,忽然双眼一亮:“我想起来了!溪台县五年换了三个县令,大人以为这是何原因?便是因为溪台县是交通要地,必须由孟文翰的自己人把持。而前任县令不肯听从孟文翰放倭寇通行,于是这两名前县令都被调去了沿海,且都在这两年被倭寇杀了!我也是看到这两位大人下场凄惨,才不得已向孟文瀚屈服……大人若是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一定会有所发现!”   裴孤锦面无表情看他,忽然一脚将他踹翻了:“两年前的事,你让我追查下去?这不是难于登天?!”他朝魏兴摆摆手,有些不耐道:“你将这两人带回去,做个口供,看还能不能问出什么。”   魏兴应是,将刘鹏海和师爷带走了。裴孤锦这才转向宋云桑,放柔了声音:“桑桑,刘鹏海被逼到这份上,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估计他身上是挖不出什么证据了。”   宋云桑本还以为今日案件就能有所进展,一时无法接受这落差,有些失魂落魄。裴孤锦便又宽慰道:“但刘鹏海可以作为人证揭发孟文翰,多少有点用处。我们总算是有所收获。”   宋云桑这才点了点头。裴孤锦见她神思不属,再次向她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爹爹清白。只要证明孟文翰,或者说闵浙官府与倭寇有勾结,人为制造了倭难,自然便能证明倭难与你爹爹开海无关。你爹爹便是因此失了圣心,待圣上明白你爹爹是被冤枉,再证明他收受贿赂只是谣言,也就简单了。”   宋云桑第一次听裴孤锦说他的思路,心中终于清晰。到底能看到希望,宋云桑振作了些,如水眸子望向裴孤锦,忽觉心砰砰乱跳。   她想起了方才裴孤锦说的那句“那好”。原来,他是特意等她好好吃完饭,才向刘知县发难。办案这般重要的事摆在他眼前,他却还是将照顾好她放在第一位。这般体贴,又这般运筹帷幄……真是令她仰慕心动。   宋云桑彻底将方才那些隐约的怀疑抛在了脑后:她家阿锦才不是之前那个轻浮幼稚鬼,她家阿锦现下,真的特别厉害特别可靠!   宋云桑心中有浅浅欢喜浮动:“阿锦你还没吃晚饭呢,快吃些东西吧。”   她站起身,帮他盛了碗饭。裴孤锦接过,宋云桑又拿了筷子,很是积极帮他布菜:“阿锦想吃什么菜?我帮你夹。”   裴孤锦莫名觉得,他家桑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桑桑今日怎么这般乖呢?”   宋云桑脸红了。她又给裴孤锦夹了一块鱼肚皮,这才含羞带怯道:“我一直都很乖啊,阿锦不觉得吗?”   暖黄烛光下,女子的容颜愈发美得不似真人。裴孤锦想起昨夜的缠绵,又想起今晚即将得到的好处,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般:“乖,我的桑桑最乖了。”   宋云桑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我就是,看阿锦办案,觉得阿锦真是太厉害了。”   裴孤锦正吃鱼呢,听到这句夸奖,差点把鱼刺都吞下去!宋云桑眼尾眉梢都泛着粉,爱慕看着他,口中还说着他太厉害了。裴孤锦本来还饿着,现下却忽然不想吃饭了。和小兔子精相比,饭菜索然无味!裴孤锦只想赶紧回去吃了她。   裴孤锦决定快些解决晚饭。这很简单,他半炷香就能吃完一餐饭。可他才飞速扒了两口饭,宋云桑便讶然看他,嗔道:“哎呀!你吃那么快干吗?慢点啊,吃菜。”   她又给裴孤锦夹了几条菜叶,还记着要荤素搭配。裴孤锦只得又吃了菜叶,再扒了两口饭。这回宋云桑没制止,一脸甜蜜蜜继续给他布菜。裴孤锦在“赶紧吃完饭”和“听宋云桑的”之间挣扎,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这么仰慕看他温柔如水的宋云桑,真是让他心都化了,实在不愿扫了她的兴……   好容易吃完晚饭,已是两刻钟之后。两人起身,即将打开包厢门时,裴孤锦抓住了宋云桑的手:“桑桑,”他摩挲着她的手,决定先杜绝一切意外:“我得先说好,一会咱们直接回院子,中途不再去干什么了。”   宋云桑怔了怔。她以为裴孤锦有正事要做:“好,你是着急去审问刘知县吗?”   裴孤锦眸色深深看她:“不是。”他顿了顿,声音很低:“我急着回去让你治病。”   宋云桑呆滞片刻,脸腾地涨红了!裴孤锦说了这句话,自顾自打开包厢门,牵着宋云桑的手就朝楼下行。宋云桑被他抓住,整个人好似梦游一般回到了院子。贴心的阿佟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宋云桑想拖都没法拖,只得磨磨蹭蹭开始洗澡。她泡在木桶中不愿出来,正捂着脸羞赧,却听见本该空无一人的房中,裴孤锦的声音突兀响起:“桑桑如果想在这里治,也是可以的。”   宋云桑被吓得“啊”地一声惊叫!她手都抖了,哆哆嗦嗦道:“阿锦!你怎么突然进来!吓死我了!”   裴孤锦没有回答,抬手挥灭了烛火!宋云桑惊慌喊:“你、你干吗就灭灯!”   裴孤锦没有回答,可水声却哗啦啦响起。宋云桑的惊呼声变得支离破碎:“不、不在……这里啊!去……房间……”   黑暗之中,一阵混乱,半响,男人的脚步声还是朝卧房去了。大床吱呀一声响,然后又是一声,伴着宋云桑的呜咽:“阿锦你好重唔……”   又是湿吻与低喘,混杂着一些无法分辨的细碎声响。夜在这些声音衬托下,竟是显出了一种奇特的寂静。许久,这寂静终于被打破,裴孤锦的声音压抑难耐,似乎能从中淌出炽烈熔浆:“桑桑,今天酒楼里的话,再说一遍。”   宋云桑声音打着颤,染着媚意:“什、什么话,我都忘了。”   裴孤锦低声逼她:“说,否则……”   宋云桑便呜咽出声:“不,不!我才不说!”她不肯说,却是终于被折腾得受不住:“停、停……我说!阿锦办案,真是太厉害了呜呜呜……”   裴孤锦声音有些凶狠:“去掉‘办案’。”   宋云桑便哭着改了:“阿锦、真是太厉害了!”   又是长久的细碎声响。宋云桑声音都软了:“阿锦你、骗人,我都说了,你怎么还、还……”她的音调骤然拔高:“阿锦,阿锦不要!我要坏掉了……”   她惊喘了一声,哭声有片刻停顿。裴孤锦呼吸急促:“不会的,不会的,你好着呢。阿锦是不是很厉害……”   ……   子时末。裴孤锦拎着被套,从房中出来了。院中正巧有个校尉,一身里衣睡眼迷蒙,似乎是起夜如厕的。看到裴孤锦胡乱搭着外衫踩着靴子拎着被套,校尉有点懵:“裴大人,你这是?”   裴孤锦在水井边站定,将被套扔在木盆中。他用抑郁中又带着点舒畅、十分令人难以理解的神情,瞪了校尉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半夜被媳妇赶出房干活的?”   校尉:“……”   作者有话要说: 校尉:还真没见过,主要是没见过被赶出来干活还能这么高兴的。   宝贝们,大家评论时都要和谐低调哦~么么哒! 第六十二章   裴孤锦这夜, 是在屋外睡的。宋云桑被他弄得发了脾气,将他赶出了房,裴孤锦看时间已晚, 不敢再争, 乖乖答应了。刘鹏海那边没再审出什么证据,明日他们便要离开溪台, 继续前往扬泰县了。裴孤锦怕宋云桑休息不好,旅途又劳累, 身体会吃不消。   第二日, 一众人卯时便准备妥当,只等宋云桑起床。近辰时,屋中有了细碎声响。裴孤锦精神一振,对着木门整理了下仪容,这才端着沉稳轻轻推开门, 果然看到宋云桑穿着里衣, 背对着他坐着,手中还拿着面镜子。   裴孤锦嘴角微翘, 只觉心情明媚:他家桑桑一早起来就照镜子呢, 这肯定是和他一样,想着见对方前把自己整俊些呢!可宋云桑听到他的声音,身体明显一僵,转头哽咽道:“你出去!”   裴孤锦这才看见, 宋云桑的眼睛都红肿了。这肿得实在有点厉害,裴孤锦都被惊了一惊:“桑桑,你眼睛……”   宋云桑情绪愈发不稳,抄起镜子就朝他扔去:“出去!出去!”   裴孤锦眼见她又要哭,真不敢再留:“好, 好,我出去。”   他退出房间,可宋云桑还是哭了。细细的呜咽声传来,裴孤锦整个人都焦躁了。   昨夜结束后,他出来洗被子,那时桑桑的眼睛都没这么肿啊。她这是……他出来后,她还在房中哭了很久?   裴孤锦急忙去找阿佟,让她进屋去哄一哄,不能再让宋云桑哭下去了。阿佟拍胸口保证:“裴大人,你放心,对付宋小姐我在行!”   她进了屋,裴孤锦立在门外等着。过了没一会,宋云桑果然不哭了。裴孤锦松一口气。阿佟帮宋云桑洗漱好出来,裴孤锦连忙讨教:“阿佟,你是怎么劝她的?”   阿佟自豪道:“我说我们要出发了,就等你了,她便不哭了!”   裴孤锦:“??”   阿佟去准备早餐,留下裴孤锦待在厅堂,心里总觉得这事还没完。他胡乱踱了几步,在门口蹲下。没过多久,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了。   裴孤锦立刻站起:“桑桑……”   话没说完,宋云桑吓得“啊”地一声尖叫,差点摔去地上!她愤怒朝裴孤锦嚷嚷:“你干吗蹲在这?!那不是椅子吗!”   裴孤锦好言道:“我不是不放心吗。桑桑,你这眼睛……”   他伸手想去搂她,宋云桑用力偏头躲过,蹬蹬蹬连退几步:“你走开!你出去!”   裴孤锦见她还在激动,不敢不听:“好好,我出去。那你好好吃早餐,我在院中等你。”   宋云桑不答话,自己去桌边坐下。裴孤锦只得一人出了院子。如果说这时他还在琢磨着,一会上了马车得怎么好好哄哄桑桑,等宋云桑吃完早餐上了马车,却抄着书本劈头盖脸把他打了下来,裴孤锦才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严重。   桑桑是真生气了。裴孤锦百思不得其解:桑桑这一世,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前世他没经验,把她折腾病了,她都没这般发过脾气。   裴孤锦原本以为,宋云桑昨天会与他约法三章不许他碰他,是他前夜表现不够好,她不够舒服。是以昨夜,他真是十分卖力,用尽了手段,自觉应该得高分。怎么她醒来反而还发脾气了?   可同样奇怪的是,宋云桑对他生气了,他倒反而不似前世那般恼火。似乎宋云桑能对他发脾气,也好过前世她无悲无喜,木然待他。裴孤锦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理了。可一天下来,他本着不怕打不怕骂的精神,几次试图上马车接近宋云桑,都被宋云桑轰了出去,裴孤锦就有些淡定不能了。   裴孤锦好好琢磨了下。桑桑昨晚一定是舒服了,毕竟,她可是把被子都弄湿了。所以肯定不是他表现不够好。那应是他在床上不够沉稳,让桑桑失望讨厌了。   这要求可就太高了啊……他这两日能把持住不做到最后,已经是因为有上一世经历在了。可这也是他理智的极限了,她难道还要求他似平日一般端着?   桑桑可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他啊!裴孤锦面上稳如老狗,心里有点慌。正不知如何是好,余光却瞥见了岑修杰。   岑修杰正与众人相谈甚欢。小孩嘴甜人又讨喜,这些天已经和大家混熟了。裴孤锦心中一动,唤道:“小子。”   岑修杰扭头看去,就见到了裴孤锦,心里便咯噔一下:“裴大人,你叫我?”   裴孤锦勒马:“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岑修杰暗自叫苦。今日大伙都发现了裴孤锦的不对劲:往日路途,裴孤锦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宋云桑一起坐马车的,真是恨不能一天到晚将宋云桑挂在裤腰带上。今天却一整天都骑马,没有进车厢。这状况,一看便是他和宋云桑闹了别扭啊!这种时候,岑修杰自然是想有多远就躲多远,以免殃及池鱼。怎料他这么小的个头,混在这么多高大校尉里,还是被裴孤锦单独拎出来了!   岑修杰也无法,只得调转马头,和裴孤锦一起去了队伍后面。裴孤锦见人都走远了,这才开口道:“你桑桑姑姑生我的气了,你去帮我哄好她。”   岑修杰心中哀嚎:果然!裴孤锦是来给他出难题的!都怪他为了引裴孤锦去扬泰县,夸下了海口!裴孤锦估计是听进去了,觉得队伍里只有他一个“外人”,必须好好利用,这才把心思动到了他身上。   可是他哪里会哄女人啊!就算他天资聪颖,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嘛!裴孤锦简直没人性!   岑修杰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桑桑姑姑是为什么生大人的气?”   裴孤锦暼他一眼,一声嗤笑:“你没必要知道。”   岑修杰被噎住。什么啊!生气理由都不告诉他,这要他怎么对症下药!   裴孤锦行事真如恶霸一般,毫不讲道理:“你不用管她为何生气,你只管哄得她不再生气,便算是完成任务。”   岑修杰嘴角抽搐,却又不敢反抗:“那,我应该往哪方面想办法,大人可以给我个提示吗?”   裴孤锦惜字如金吐出两个字:“不能。”   岑修杰:“……”   岑修杰试图和裴孤锦讲道理:“大人,你什么信息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帮你哄桑桑姑姑啊?”   裴孤锦想了想,吝啬给出了建议:“我看你上次装可怜就装得挺好,这次可以继续帮我装个可怜。”他笑眯眯拿马鞭敲了下岑修杰的头:“你这副小模样,就适合装可怜。”   岑修杰捂住被敲痛的脑袋,干巴巴赔笑,心中欲哭无泪:这种莫名其妙的任务,他怎么可能完成啊!   可就算没希望,也总得一试。岑修杰决定去套套宋云桑的话。他上了马车,规规矩矩朝宋云桑行了一礼:“桑桑姑姑,我可以上马车坐一会吗?骑马实在是有点累。”   宋云桑本来还以为是裴孤锦又上来了,抓了本书就想砸出去,却不料上来的是岑修杰。宋云桑连忙将书放下:“当然可以,坐吧。”   岑修杰便在她对面坐下了,状似无意道:“平日都是裴叔叔和你一起坐马车的,今日他怎么不上来了?”   宋云桑将手中的书偷偷塞去了凳子底下:“可能他觉得马车里闷气吧。”   岑修杰一脸天真:“是吗?可是我看裴叔叔不大开心呢,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老是往马车看。”   宋云桑垂着眼,不吭声了。岑修杰就见宋云桑一时涨红了脸,一时咬紧了唇,一时手都打颤,却迟迟没给他回答,只得又问了句:“姑姑,你和叔叔是不是闹别扭啦?”   宋云桑回神,否认道:“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了。”   岑修杰好难啊!宋云桑口风竟然也这么严。他叹了一声,话再出口便有了几分真情实感:“姑姑,你知道吗?我娘亲在我5岁时就过世了。临死之时,她拉着爹爹的手,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以前和我爹爹吵过架。她说,她总是觉得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明天再对我爹爹好一点,怎料世事无常。她说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天天和我爹爹恩爱甜蜜,绝对不会再浪费时间和他怄气。”   小孩停顿片刻,沧桑摇了摇头:“姑姑,你不要和裴叔叔闹别扭了。”   宋云桑似乎有所触动,神色挣扎。片刻她摸出纸笔写了一句话,折起交给岑修杰:“你去把这个给你裴叔叔。”   岑修杰原以为完成任务无望了,不料峰回路转!他大喜接过纸条,应道:“好!姑姑放心,我一定送到!”   他一矮身子钻出了车厢,乐颠颠去找裴孤锦。裴孤锦打开纸条时也是高兴的,却看到了熟悉的字迹:“阿锦,你答应我成婚前不再治病,我便不和你生气了。”   裴孤锦脸一下就黑了。他恶狠狠将纸条撕烂,朝岑修杰后脑勺就是一下:“小崽子,你怎么办得事?!”   岑修杰被打懵了,半响才磕巴道:“什么?她还在生气吗?”   眼见裴孤锦脸色越来越黑,大有再抓他来打一顿的架势,岑修杰连忙抱住头:“大人!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孤锦板着脸,鼻子里出气,不再搭理他。   车队又行了长长一段路,迎面来了一队流民,竟然都是小孩。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七八岁,有四五十人,个个面黄肌瘦。裴孤锦意味不明斜了岑修杰一眼,岑修杰便觉头皮一紧。他怀疑裴孤锦方才那个眼神是在说,你如果再想不出办法,就和他们一起滚吧!   孩子们见到锦衣卫的车队,便在路边跪下了,“大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哀求连连。碰到这情况,车队都是默默行过去不管,毕竟他们没法救那许多人。可这次不一样。孩子们跪着求了一阵,忽然发了疯!   有大些的孩子率先冲入车队,抱住了行在最前方的一名校尉大腿!马儿被迫停下,校尉十分为难,想要将小孩踢开,那小孩却死死缠在他身上不放!   他一停,车队也停了。其余孩子有样学样,一哄而上!   场面立时乱了!马上众人都被小孩们抱住,就连岑修杰都没幸免。裴孤锦更是被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抱住了腿,心中莫名警觉!他再看去,便见到有几个小孩直奔着车队中的箱子而去,竟是想动手抢!   他们若只是想抢东西,裴孤锦本还不会太粗暴。可一个小孩竟然跑向了马车!裴孤锦脸色瞬间阴沉,腰间佩剑出鞘!男人二话不说,就朝那抱着他右腿的小孩劈头砍下!   他只是做做样子,可神情却足够凶煞。那孩子吓得脸色苍白,立时松了手,一屁股摔在地上!裴孤锦再举剑转向左侧,那小孩更机灵,撒手掉头就跑!裴孤锦终于自由,急急翻身下马!   他动了兵器,其余校尉也跟着拔刀拔剑,小孩们被吓得吱哇乱叫!裴孤锦只管朝马车冲去,堪堪揪住了那想往马车上窜的小孩,朝旁一甩!   小孩被甩得咕噜噜滚了几滚,趴在了地上。校尉们也将其他小孩抓住了,场面很快被控制住。裴孤锦松一口气,正待掀开车帘问一问宋云桑安好,岑修杰却冲到他身旁,压低声道:“大人!我想到办法了!”   岑修杰拔出怀中匕首,寒光闪闪的刀锋对准了裴孤锦:“苦肉计!”小孩举着匕首,就朝裴孤锦胳膊划去,一脸严肃:“大人,你忍着!”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揪住岑修杰:小崽子!你当我不知道,你这是借机报私仇?!   岑修杰:我不是我没有!我命好苦啊!我只有九岁,就要承担这些不该属于我年纪的重担! 第六十三章   匕首刀锋直奔裴孤锦胳膊而去, 裴孤锦嘴角便是一抽。他短暂反省了下,他可能是太为难岑修杰了,看这小崽子愁的, 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可车厢中, 宋云桑有些胆怯的声音响起:“阿锦……阿锦,外面怎么了?”裴孤锦便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 闪避那匕首时刻意顿了一顿,竟真让岑修杰在他胳膊上划了下!   岑修杰的匕首是阿佟给他的, 也是锦衣卫的兵器, 十分锋利。裴孤锦只是让他擦了下,血还是涌了出来,很快湿了衣。之前那个妄图爬马车的流民小孩刚昏头转向爬起来,就见一旁的精致小公子动作迅速往他手中塞了什么。小流民低头看去,便见到了一把沾着血的匕首。   小流民都傻了。岑修杰却是扶住裴孤锦, 朝着马车大喊起来:“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那声音凄厉, 好像裴孤锦下一秒就要原地去世。裴孤锦真想给他翻个白眼,可马车车帘却是掀开了, 宋云桑惊惶露出了脸。   宋云桑便见岑修杰掺着裴孤锦, 正悲痛欲绝呼喊。她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连忙扶住马车壁,好容易定了神。宋云桑跌跌撞撞下了马车, 感觉身体都软了:“阿锦,你怎么了?!”   岑修杰托着裴孤锦那只受伤的手臂,就像托着易碎的宝物,亦或是已逝的宠物,大嚎了起来:“大人!你身手这般好, 怎会被一个小流民所伤!就算你担心桑桑姑姑,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他只干嚎不掉眼泪,宋云桑却是被他嚎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她也小心翼翼去托裴孤锦的胳膊:“让我看看。”   岑修杰便一脸沉重将裴孤锦的胳膊交给了她。宋云桑看了看,眼泪汪汪抬头:“阿锦,你出血了……”   裴孤锦真是……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很庆幸小崽子的苦肉计果然管用,宋云桑不和他闹别扭了,另一方面,他又有点吃不消岑修杰这夸张的演技,和宋云桑这夸张的反应。宋云桑眼泪啪嗒啪嗒掉,他真担心她眼睛会哭得更肿……   裴孤锦趁宋云桑不注意,目光如刀剐了岑修杰一眼,岑修杰心领神会。他一把揪起呆滞的小流民,夺了他的匕首自己收好:“你竟敢伤害钦差大人!你是不要命了吗?你给我过来!”   小流民傻了那么久,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急急争辩:“不是我唔唔!”   岑修杰捂住小流民的嘴,连拖带拽将他弄远了。校尉们还等待裴孤锦指示怎么处理这些流民小孩呢,怎料裴孤锦和宋小姐执手相看泪眼去了。两人在那无语凝噎,校尉们只得转向魏兴。魏兴面无表情朝裴孤锦喊:“大人,你上马车休息着,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宋云桑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先上马车。”   裴孤锦没反对。那便是不和这些孩子计较的意思了,魏兴示意校尉们将小孩们都放了。闵浙水深,受苦的就是黎明百姓。这些小孩活下去也不容易,想是饿昏了头,见到车队想抢些吃的罢了。他们没法相帮,却也不好为难。   一行人再度启程。车厢中,宋云桑自责又愧疚。裴孤锦的身手那般厉害,正常情况,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孩所伤?定是因为她和他闹别扭,他心神不宁,见到骚乱又怕她受惊,这才没注意保护自己。宋云桑呜咽道:“阿锦,我错了,我不该和你闹别扭……”   裴孤锦默默在心中,给岑修杰的地位再提升了些。他用那没受伤的手去搂宋云桑:“没事,一点小伤,不妨碍行动。”他去抹她的眼泪,好言哄道:“桑桑,别哭了,再哭你这眼睛更要肿了。”   宋云桑真不哭了。她稍稍平复了下情绪:“我给你上药包扎。”   她拖出马车凳下的小箱子,拿出了金疮药和棉布。裴孤锦本来是没打算管那点伤口的,他躲得巧,那伤口浅得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见宋云桑要帮他上药,裴孤锦立时将话咽回了肚里。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那麻烦桑桑了。”   宋云桑便去解裴孤锦的腰带。外衣脱下,然后是里衣,宋云桑将裴孤锦上半身脱了个干净。她脸红红的,觉得羞赧,可想想两人都那般亲密过了,她又是为了上药,便也勉强说服了自己。裴孤锦一直沉稳沉默坐在那里,一切都进展很顺利。可忽然,男人里衣中,掉下了个桃红色的东西。   宋云桑一眼看去,人瞬间炸了:“阿锦!你!”   她又羞又气又恼,话都说不出来了——那桃红色的东西,竟是她昨夜穿过的肚兜!昨夜她累得慌,又没找到肚兜,就穿着里衣睡了。今早换衣裳时忘了这事,后来想起,只以为那肚兜阿佟会帮她收好,哪里知道竟然在裴孤锦这里!   裴孤锦神色淡然好像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他将小肚兜捡起:“昨夜连着被子一起带出来了,我便顺手收着了。”   这种东西,还能顺手收吗?!宋云桑崩溃去抢:“还我!”   裴孤锦真不想还,可这是白天,他还得沉稳,只得任宋云桑夺走了小肚兜。左右东西都拿不回来了,裴孤锦索性高姿态道:“本就打算还你的,只是你一直不让我上车。”   宋云桑有些怀疑,可裴孤锦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包容又宠溺的神态,宋云桑都觉得怀疑裴孤锦是她不该了。她只想赶紧略过这事,拿了金疮药,在裴孤锦伤口处涂抹。裴孤锦被摸得心猿意马,只恨这一刀没割在其他地方。他希望宋云桑摸久些,可伤口就这么点大,宋云桑很快去拿棉布帮他包扎,又帮他穿回了衣。   竟然就这么上完药了……多好的机会,怎么什么都没发生呢?裴孤锦心中惋惜,可宋云桑不闹别扭了,就是件大好事。裴孤锦心思一转,有了想法:“方才岑修杰找我,给了我张你写的纸条。可我当时忙着和魏兴商量事情,没来得及看,结果方才骚乱时不小心掉了,被人踩坏了。”他只做一无所知问宋云桑:“桑桑,你写了什么?”   裴孤锦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宋云桑现下已经不闹别扭了,他完全可以假装不知道她方才提出了什么要求,可能宋云桑就会改变主意呢!果然,宋云桑红着脸低头半响,还是没有说出成婚之前不再治病的要求。她讷讷道:“阿锦你可不可以克制点……别总是让我给你治病。”   这个要求相比成婚前都禁止,实在好太多了!裴孤锦一口答应:“可以,但是,桑桑为什么不想治?”   她可千万别说,她要他在床上也沉稳!裴孤锦有些紧张等待答案,就见宋云桑的耳朵尖都红透了:“你别问了!”   裴孤锦真想知道。他含混试探道:“桑桑是讨厌我那样吗?”   这回,宋云桑直接捂住了脸。裴孤锦拿下她的手,握在手心,人模狗样和她讲道理:“如果你什么地方不喜欢,还是要告诉我的,不然我也不知道啊。”   他这般恳切又语重心长,宋云桑都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了。她羞得人都要冒烟了,却是努力磕巴道:“我就是、就是觉得、太舒服了……太可怕了,我觉得会死掉的,你还总不肯停……”   她说完这几句话,便一声呜咽撞进了裴孤锦怀里,不肯露脸了。裴孤锦却是被这消息炸得头顶都冒烟花了!原来桑桑不是讨厌他不够沉稳,她只是害羞了!   心花怒放都已经没法形容裴孤锦此时的心情了!他家桑桑说舒服!他要上天!谁也别拦着他!   宋云桑回忆起昨夜那逼疯人又陌生的颤栗感,已是在他怀中哭了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奇怪啊……又怕又喜欢,我是不是就是话本子里写得,生性放荡的女人啊?!”   裴孤锦差点笑出来,还好生生憋住了。就她这一逗就羞得要死要活的模样,还放荡?这明明是放不开啊!裴孤锦一本正经道:“没有,绝对没有。”   宋云桑用力摇头,哭得更伤心了:“你不必骗我,我知道我就是、就是个放荡的女人!我都还没和你成亲,就和你那样了……本来我是想帮你治病的,这便也说得过去了,怎么反而、反而是我舒服了呢?现下你也没病了,我应该和你保持距离,可是我还是同意你那样、那样……我真是不知羞耻呜呜呜……”   裴孤锦起初还觉得好笑,听到后面,却是笑不出来了。他想起了前世。成婚后一两年,他渐渐摸着了门道,也能弄得宋云桑一败涂地。他并不喜欢伤她,看到她终于也能舒服,他心里是高兴的。可宋云桑反而愈发排斥,那模样,倒像是他羞辱了她一般。   他真是被她气疯了,于是更要花样百出折腾她。而她的反应是愈发郁郁,平日待他的态度都不只是冷淡,而是木然了。裴孤锦便也愈发急躁,愈发喜怒无常。他时常放下身段讨好她,却总是得不到回应,于是他又会变了脸,不顾一切占有她,妄图证明什么……   这就是个死循环,两人互相伤害着。裴孤锦承认,前世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为什么他明明娶了她,她却一直记怀他比成婚早了几天碰她,后来甚至责骂他从来没有尊重过她。为什么他明明是因为爱她,情之所至想让她也喜欢,却被她当成羞辱。可此时此刻,他忽然理解了宋云桑。   她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小贵女罢了。前世的他于她而言,先是被迫成婚的交易对象,而后是杀父嫌疑人。最初他太过急切要了她,她觉得害怕,觉得不被尊重,却因为两人并不亲近不敢表达。他丝毫不知,只管肆意占有她,这让她“不被尊重”的心结越来越深。   然后她爹爹死了,她想与他和离,他却不肯放手。于是每每云雨,她只能当自己是在完成夫妻任务,以此勉强维持住情绪不崩溃。可他接受不了她的这种冷淡,一定要逼得她失态,一定要逼她也喜欢……   那个时候,宋云桑心中一定是羞愤更甚今日的。她心思敏感,自是觉得裴孤锦房事时的各种折腾违背了她的意愿,是将她的自尊踩在地上践踏。如今他俩心意互通,这个问题还可以作为笑谈,好好解决。可当时,宋侯爷的死梗在两人之间,她没法信任他,更不可能对他坦诚。这个问题便足以成为他对她的“羞辱”,转化为更严重的恶果了。   说到底,他俩的前世,真是步步错,处处错。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没有感情,并非心甘情愿嫁给他。一段投机取巧得来的婚姻,在外忧内患下支离破碎,也是必然。   怀中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回了裴孤锦的思绪。他尽力平缓情绪,忽然很感谢今世,宋云桑能对他发脾气,能对他说出这番话。   裴孤锦拉住宋云桑的手,隔着衣裳,按在了自己那处。宋云桑的哭声戛然而止。大约是他的动作太令她无法想象了。宋云桑缓缓抬头,呆滞看他。裴孤锦便轻吻她的眼,鼻,脸颊,与她轻声耳语:“胡说什么。放荡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23038168的火箭炮和手榴弹,谢谢42795634的地雷,谢谢暖光字符的地雷~   谢谢1+的营养液*50,谢谢一个没名字的读者的营养液*10,谢谢妙妙喵的营养液*7,谢谢喵、一条凉鱼的营养液! 第六十四章   宋云桑真是彻底呆了, 手被裴孤锦按着,也不会挣开了。裴孤锦的声音又低又缓,目光露骨炽烈:“桑桑, 自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我便每日每夜都想着,什么时候, 能将你压在身下。”   “你哭的时候,我想吻你的眼, 你笑的时候, 我想咬你的唇。你吃着饭,我想将你压在饭桌上吃了你,你睡在我身旁,我只想将你揉进身体,就算现下在马车里, 我也想扒光你衣裳……”   宋云桑被这番话刺激了, 终于回过了神。她细细一声尖叫,猛然抽手!明明隔着衣裳, 她只感觉到了那东西的硬度, 可她依旧觉得整个人都被烫着了一般。她的喘气又急又乱,想要偏头不看裴孤锦,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定住了,根本移不开视线。而裴孤锦又握住了她的手:“桑桑, 我这般放荡,你讨厌吗?”   宋云桑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初见时的裴孤锦,放肆,热烈, 疯狂。可这些曾经她讨厌的性格,在两人一并经历过种种之后,今日再窥见,却并不让她厌烦惧怕。   宋云桑渐渐平缓了呼吸。她明白裴孤锦说这番话的意思,他是想宽慰她。虽然方法十分出格,但……效果意外好。宋云桑摇头,心里那多少年的桎梏去了大半,却仍是有些挣扎:“我不讨厌。可是,阿锦是男人啊,我却是个姑娘……”   裴孤锦认真看她:“男女重要吗?不论是男女,这些感受都是正常。我喜欢你,才会喜欢那样对你,也希望你喜欢。”   宋云桑便又红了脸。之前的种种纠结,便在裴孤锦这番放肆言行中烟消云散,宋云桑放松了下来,蜷在裴孤锦怀里,软绵绵道:“我喜欢……可是,你别这般逼着我,让我缓缓。”   她竟然……竟然承认了她喜欢!裴孤锦心中,酸甜苦辣汩汩流过,最后只剩下心中的满满涨涨。原来其实,前世的很多问题,解决起来很简单。原来其实,宋云桑需要的不是珍宝礼物,不是刻意讨好,而是被尊重、被爱的感觉罢了。   他前世,也该对宋云桑多些理解,多些包容的。往者不可追,但他可以珍惜眼前人。裴孤锦在宋云桑额前落下一吻,轻声道:“好。桑桑往后有什么心事,也一定要和我讲。”   两人拥抱着,一时都没说话。气氛很安宁平和,可车厢外却传来了一阵骚动。不过片刻,魏兴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裴大人,刘知县死了。”   裴孤锦本来色令智昏的脑子瞬间清明。他安抚拍了拍宋云桑,快步行出了车厢。   校尉们已经下了马,围在囚车旁。被枷锁固定的刘鹏海歪头闭着眼,如果不是七窍流血,模样倒像是睡着了。   裴孤锦在囚车前站定,魏兴低低朝他汇报:“他这么歪着头有一阵了,起初是在睡觉的,我们还听到了呼噜声。后来便没了声响。有人朝他看了眼,才发现他七窍开始流血。我刚去摸过鼻息,人已经冷了。”   裴孤锦站去囚车车辕上,魏兴便适时送上了一双皮手套。宋云桑也跟了过来,此时便忍不住担心插了句:“阿锦小心。”   裴孤锦应好,戴上皮手套,去翻刘鹏海的眼皮。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刘鹏海瞳孔已经涣散了,嘴唇也泛起了青黑色,是中毒症状。裴孤锦打开囚车,将刘鹏海平放去地上,蹲下在尸体上仔细翻找。然后他举着刘鹏海一只手,看向魏兴。   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也泛着青黑色。裴孤锦眯眼思考,问:“和那伙小孩分开后,我们还遇到过什么人吗?”   魏兴答话:“还碰到了几个结伴的流民,但他们躲得远远的,那距离,不可能有机会下杀手。”   裴孤锦沉默片刻,站起了身。他脱了皮手套,递还魏兴,朝宋云桑道:“桑桑,你过来下。”   宋云桑隐约知道事态不好,紧张跟上。裴孤锦行到几丈外,这才停了步:“桑桑,”他措辞道:“我们队伍里,可能有内鬼。”   宋云桑只觉心沉了下去!裴孤锦虽然说“可能”,但他特意过来和她说这话,心中定是已经确认。他领着三十名心腹,深入一潭浑水的闵浙,本就是险局。结果现下竟然还发现,这三十名心腹中已经有人背叛了他!   大约她模样太惊惶了,裴孤锦放柔了声音:“你别怕,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好。告诉你这个,是想让你往后注意些。从今天开始,除了我、魏兴和阿佟,其余人你都不能信,知道吗?”   宋云桑用力点头。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非但帮不上裴孤锦的忙,还得让裴孤锦操心她。裴孤锦又道:“一会我带十人原路返回,去找那些流民小孩。你和其余人找个最近的城镇休息,等我回来。”   宋云桑怔了怔,愕然睁大了眼:“为什么要去找流民小孩?难道杀人凶手是那些小孩?”   裴孤锦却否认了:“凶手杀害刘鹏海,是射出细小尖锐针状暗器,刮伤他皮肤,将毒注入他身体。可射中他容易,刮伤他却难。若是细针扎入了身体,一则刘鹏海会立刻发现不对,二则凶手也留下了线索。因此,他必须确保那细针只是擦伤刘鹏海手背而过,要做到这点,是极难的。刘鹏海当时应是以为自己被溅起的碎石割伤了,没有引起警觉,这才直接毒发身亡。”   他顿了顿:“那些孩子冲撞车队时我注意看过,里面没人有武功。但行凶之人定是趁那时混乱,暗中出手的。”他看着夕阳渐落的天际:“那些孩子帮凶手制造了混乱,我要去找到他们,看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宋云桑越听脸色越白,却是乖巧应了好。裴孤锦稍后便点了人,带上数支火.枪出发了。刘鹏海的尸体被装回了囚车,拿蓑布挡着。车队也继续前行,只是气氛有些凝重。   刘鹏海在校尉们的重重看守下被杀了,或许经历丰富如魏兴等人,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阿佟坐去车厢中陪宋云桑,见宋云桑心神不宁,便劝道:“宋小姐别担心,裴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继续做衣裳啊。”   宋云桑勉强笑了笑,拿起针线,可半响还是放下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和裴孤锦计较“治病”这问题,是真挺不懂事的。那日的两百余倭寇只是冰山一角,这闵浙之地,不知还有多少算计和危险在等着他们。这一路行来,裴孤锦一力解决了所有困难,没有让她受到半点影响。可随着行程深入,终于,他也到了力有不逮的时候……   而他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都是为了帮她。她应该更乖些的,不该对他发脾气,不该拿书砸他,不该不让他进车厢……   这种愧疚自责的念头在他们到达邻近县城住下时,愈发加重了。魏兴以钦差随行的名义驾临,知县诚惶诚恐接待。晚饭时分,宋云桑终于忍不住问魏兴:“阿锦大概什么时候会回?”   魏兴一板一眼答:“可能今晚,可能明日。宋小姐今夜不必等他,直接歇息吧。”   宋云桑半响才“哦”了一声。她原本的意思是问要不要等裴孤锦回来一起吃饭,不料魏兴直接告诉她不用等裴孤锦睡觉。宋云桑心中愈发记挂。饭菜是难得的精美,宋云桑却是食之无味。可她还是尽量多吃了些。裴孤锦现下已经碰上了麻烦,她不能再让他操心。   晚饭后,宋云桑拿了针线继续缝衣,只是时不时来到院中朝外张望。虽然魏兴说今夜不必等裴孤锦了,但她心中总是抱着期望,或许裴孤锦会提前回来呢?   第四次出屋时,岑修杰凑过来了:“桑桑姑姑是记挂裴叔叔吗?”   宋云桑忧愁颔首,岑修杰便摇摇头:“我今日便劝你,不要和裴叔叔闹别扭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一脸老成叹气走开了,留下又愠又恼的宋云桑。她哪里知道,岑修杰就是单纯希望她不再和裴孤锦闹别扭,这样他这小池鱼才不会遭殃。她就觉得岑修杰说的话太不吉利了!什么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倒好像是她已经没机会弥补了一般……   被岑修杰这么一打搅,宋云桑心中更乱了。她再没了缝衣裳的心思,索性洗漱睡觉。只是在进屋之前,她叮嘱了阿佟一句:“阿佟,裴大人如果回来了,就让他进屋看看我吧。”   阿佟应好,宋云桑又补充道:“如果他没正事要忙的话。如果有事,只管让他先忙。”   宋云桑一人洗漱睡下。不过才与裴孤锦同床了月余,现下再次一人睡觉,宋云桑竟有些不习惯。她在黑夜中静静睁着眼,思念如藤蔓,渐渐爬满了整个心脏。没了晚安吻,没了身旁那个滚烫的身体,宋云桑竟然失眠了。   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宋云桑心里那个空洞愈发大了。她又不敢不睡觉,明日裴孤锦也不知有什么安排,宋云桑就怕自己精神不好拖累了他。正焦躁之际,目光落在了床头那叠干净衣裳上。   阿佟十分周道,裴孤锦虽然还未回,她还是为裴孤锦准备了干净里衣。宋云桑愣愣看着那叠衣裳,半响伸出手,将它们拿进了被子里。   将那些衣物抱入怀中时,宋云桑的脸红了。她觉得这样抱着裴孤锦的衣裳,比裴孤锦贴身放着她的肚兜还不要脸,太羞耻了。可裴孤锦独有的气息丝丝缕缕游走,柔软的棉布完全不似男人的身体坚硬,却依旧能让她感觉他仿佛还在身旁……宋云桑竟奇迹般安定了。她于黑暗之中露出了个浅浅的笑,缓缓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桑桑……你抱着什么呢?(流鼻血.jpg 第六十五章   宋云桑很快睡着了, 只是心中始终有所记挂,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她梦到裴孤锦回来了,说肚子饿还没吃晚饭, 结果院子里找不到吃的。阿佟和其余人也不知去了哪, 宋云桑着急去街上买,街上的酒楼却都还没开门……   她在梦中匆匆忙忙奔走, 房门却被人推开了。有人小心行到床前,站在那看她, 又转身离开。宋云桑感觉那熟悉的气息远去, 挣扎着唤出了声:“阿锦……”   这句话呢喃出口,她才清醒过来,睁开了眼。裴孤锦果然在房中,正准备开门出去。男人顿住脚步,转身行回床边, 低声问:“吵醒你了吗?”   他在床边蹲下, 指尖轻柔去抚宋云桑的发。宋云桑握住他的手:“阿锦,你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裴孤锦的声音低缓, 好似怕惊扰了她一般:“才寅时, 你再睡会。”   宋云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却是又问:“你还有事吗?”   裴孤锦将她的手塞回被子:“没事了,就是还没洗澡。阿佟说你让我来看看你,我洗了个手就过来了。”   宋云桑便道:“那你点灯。”   裴孤锦去桌旁点亮了烛火。他问:“做什么点灯?不会刺着眼吗?”   宋云桑于烛光中不适应眯起了眼:“我想看看你。”   裴孤锦转向她, 眸中有了隐约笑意:“看我干什么?下午不是才看过吗?”   宋云桑努力支着脑袋,将裴孤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裴孤锦身上有些脏,但的确是没受伤的。裴孤锦便笑了出来:“你问我不就是了。”   宋云桑摇头的样子有些固执:“我要自己看才放心。”   裴孤锦心中,就像淌过了一股暖流:“没受伤,一群小孩, 哪能受伤。”他见宋云桑想问,索性将结果告诉了她:“那些小孩都找到了,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为几个馒头,才会冲撞我们车队。那指使他们的人戴着斗笠,他们连脸都没看清,只知道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可太多了。宋云桑忧心忡忡:“那现下,我们不是又没了线索?”   刘鹏海死了,凶手也没头绪,好容易找到的证据就这么没了。裴孤锦见宋云桑一脸愁容,再次蹲下,好言安抚道:“魏兴召了临近几个县的仵作过来,看看刘鹏海的尸体能不能查出什么。如果没线索,我们还可以去扬泰县。岑修杰他爹爹那边,我觉得不寻常。”他拍拍宋云桑的发,放柔了声音:“你别担心,只管好好休息。”   宋云桑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却又爬起了身:“阿锦你抱抱我吧。”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她分外大胆,朝他伸出双手,如水的眸子写着祈求:“你一晚上不在,我好想你。”   裴孤锦只觉心中被烫了一下。宋云桑这副主动的姿态,真让他有些吃不消。他想立刻抱住她,可他身上还脏。四处奔走都不算什么,主要他还搬过尸体,裴孤锦觉得会弄脏了她。他哄道:“真的太脏了,我得去洗个澡。你先睡,回来我便抱着你,抱一晚上,好吗?”   宋云桑有些不舍垂下了手,乖乖“哦”了一声,可那目光却缠缠绕绕,追着裴孤锦不放。裴孤锦被她看得都迈不动步了:“快睡下,别冷着了。”   话说完,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宋云桑怀里。宋云桑怀中是抱着东西的,这么坐起伸出双手,那东西便落在了被子上。裴孤锦看清了,脸色变幻,半响方艰难道:“桑桑,阿佟说放了干净换洗衣裳在屋里。在哪呢?”   宋云桑怔住,片刻脸腾地红了!她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就将被子上的衣裳朝外扔去!里衣落在床头,亵裤飘在了地上。宋云桑磕磕巴巴道:“在、在这呢……”   她这反应,裴孤锦还有什么不明白!男人喉结滚动,努力敛住眸中的炽烈光芒:“桑桑方才,是抱着它们睡觉吗?”   宋云桑拼命摇头,可对上裴孤锦的眼,却又忽然呜咽一声,躲回了被子里。裴孤锦立在床边,许久才哑声道出一句:“我去洗澡,回来和你算账。”   他转身离开,房门关上。宋云桑本来还有些睡意残留,现下却是彻底被吓醒了。她一时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她干坏事被裴孤锦发现了!她今天还谴责裴孤锦藏了她肚兜,现下就被裴孤锦抓个现行,她抱着他的衣裳睡觉!   宋云桑在心中努力为自己找借口,却没一个借口能说得通。这种事情,她真的没法解释啊!思来想去,宋云桑决定——立刻装睡!一觉睡到天明,裴孤锦肯定要去忙正事,就没时间和她算账了!   她在床上闭眼,许久,裴孤锦回来了。男人在床边站了片刻,又去桌边灭了灯。宋云桑暗松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小计谋成功了。而裴孤锦掀开被子钻进来,便也侧身,严丝合缝抱住了她。   男人滚烫的身体将她包裹住,手搭在她小腹,宋云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她感觉自己闭眼的眼睫都在打颤,幸好是背对着裴孤锦,不然定是要被他发现装睡了。宋云桑努力放松身体,却听男人在她耳旁道:“桑桑,方才抱着我的衣裳做什么了?”   宋云桑身体僵了。裴孤锦怎么知道她没睡啊!她半响才舌头打结道:“我、我要睡觉,你别吵我!我刚刚都睡着了!”   她倒是指责起裴孤锦了。裴孤锦低低笑了一声:“小骗子。你睡着时,呼吸可不会这般乱。”   宋云桑微张着嘴,却说不出狡辩的话。她觉得委屈:“阿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裴孤锦将她搂得更用力了:“谁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就不知道,你抱着我衣裳做了什么啊?”他在宋云桑耳垂上咬了一口,滚烫的呼吸都打在了她的耳廓:“说,你有没有亲亲蹭蹭它?”   宋云桑脸腾地烧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裴孤锦咬得这下,还是因为这句让人羞愤的话:“我才没有!”   她忽然有点无法直视她的桃红小肚兜了!裴孤锦为什么会想到亲亲蹭蹭衣服啊!该不会……他就是这样对她的小肚兜的吧?!   可宋云桑又没脸问。裴孤锦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那是怎样?是抱着它们,心里想着我吗?”   宋云桑在他怀中,声如蚊呐“嗯”了一声。裴孤锦笑了。那笑声低低的,轻轻的,却重重落在了宋云桑心上。宋云桑感觉自己的心被震得一颤一颤,连带着身体也微微发抖起来。裴孤锦注意到了,在她发上落下一吻:“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他松开些许:“不是要抱我吗?转过来吧。”   宋云桑还躺了片刻,这才一点一点,在裴孤锦怀中转过了身。她搂住他的腰,将脸闷在他的肩侧。裴孤锦果然没再调笑她,宋云桑缓过了些,又于黑暗中,悄悄抬起了头:“阿锦,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你才离开这一会,我便想你了。”   裴孤锦垂头看她,唇便在她的鼻尖寸许处:“我这一晚上,也都在想你啊。”他将她抱得更紧,声音宛如低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管依赖我啊,桑桑。”   宋云桑心里,那些焦躁不安便通通远去了,只剩下平和,愉悦与安然。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此时终于落到了实地,宋云桑忽然明白了,原来让她惴惴不安的,不是闵浙这迷雾重重的险境,而是他是否安好,他是否在身旁。   宋云桑凑上前,在裴孤锦唇上落下一吻,声音是软软糯糯的甜:“阿锦,晚安。”   第二日清晨,宋云桑转醒时,便听到了仵作查验半宿,也毫无所获的消息。裴孤锦没再逗留,出发继续前往扬泰县。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扬泰县,岑修杰肉眼可见变得不安。即将抵达扬泰县的前一晚,小孩偷偷找到了裴孤锦。   岑修杰手中捧着一本陈旧的小册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大人,实不相瞒,我爹爹能当上典吏,是因为他结交了好些奇人异士,得到了这本宝书。书中有很多偏门技巧,十分实用。我那被缚后自己解绑的手法,便是这书里教的。我愿意将这书送给你。似大人这般英明神武,一定可以学会学精,往后派上用场。”   裴孤锦上下打量他,却并不接那书,只朝他脑门一掌!他嗤道:“你自己好好学吧。”   岑修杰捂住脑袋干笑:“大人,这书真的很有用,你不如先看看……”   裴孤锦打断转身:“得了,爷要什么秘籍没有,会稀罕你这点东西?”   裴孤锦知道岑修杰在想什么。这小孩虽然是个矮冬瓜,却一肚子思量。他想要他帮忙营救爹爹,可这一路行来,他始终没有表示。眼看都到扬泰县了,小矮冬瓜着急了,这才将传家宝都拿了出来,想换他一句承诺。   而裴孤锦没给承诺,倒不是因为他不打算尽力帮忙。他只是怀疑,岑修杰的爹爹,早就被官府杀死了。岑修杰虽然聪明,却到底是个孩子,不懂人心险恶:若非他爹爹已死,官府又怎敢这般追杀他不放?   他的猜测在第二日,得到了证实。一行人抵达扬泰县,知县贺正业出城迎接。岑修杰今日特意跟在宋云桑身旁,就怕裴孤锦看不到他一般。裴孤锦倒也没让他等太久,进城后便亮了话:“本官来扬泰县的路上,偶遇了这个小孩。他拦了本官的路,为他父亲喊冤。既然有缘相见,本官便少不得要管上一管。贺知县,你且将这孩子的父亲带上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贺正业是个面容板正的中年男人,此时便看了岑修杰一眼,微微躬身:“回禀钦差大人,这小孩的父亲岑典吏,是因为贪污受贿被下牢狱的。这事证据确凿,稍后下官可以带大人去查看案宗。可这岑典吏入狱后,竟然仗着自己熟悉县衙,妄图越狱逃跑。逃跑途中,他与官差打斗起来……不慎被杀。”   岑修杰听到最后几个字,脸色一瞬惨白,身形便是一晃。宋云桑与他相处这许久,已经有了些感情,此时便忧心轻唤:“修杰……”   岑修杰稳住身体,忽然赤红了眼。他拔出匕首就朝贺正业冲去,嘶声厉喝:“狗官!还我爹爹命来!”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和外表不符的凶煞,可贺正业丝毫不惧。岑修杰明明是冲着他去的,他却眉目堂堂喝道:“来人!保护钦差大人!”他身旁的衙役们便齐齐拔刀,就朝岑修杰砍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是老鹅哦的地雷~   谢谢宁宝的营养液*10、谢谢陈包子在预收灌溉的营养液*2~ 第六十六章   数道寒芒直逼岑修杰头顶而去, 眼看就要将岑修杰剁成肉泥!电光火石之际,裴孤锦手腕一抖,一颗小石子飞了出去!岑修杰被打中膝弯, 脚下一软摔倒, 堪堪将那些杀机避了过去!   衙役们的刀顿在空中,魏兴却已然一声斥喝:“放肆!钦差大人在此, 你们竟敢拔刀?!”领人上前,将衙役们踢了个人仰马翻。   贺正业反应迅速, 立刻告罪:“下官只怕这逆贼惊扰了钦差大人, 心急之下才下了抓捕命令!绝无冒犯之意,还请钦差大人勿怪!”   裴孤锦勾着嘴角,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没有笑意。男人慢条斯理道:“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我初来这扬泰县, 贺大人想给我个下马威, 抑或是,不惜代价想要斩草除根呢。”   这两句话出口, 贺正业便跪下了!可他人虽跪了, 态度却还是铮铮:“下官绝无此心,请钦差大人明察!”   裴孤锦盯着他,笑容敛去:“那你可知你口中这逆贼,是我新收的徒儿?他不过与本官打闹, 你便信口污蔑他对我不利,是觉得我识人不清?”   他顺着贺正业的话,将岑修杰刺杀之事一笔带过,贺正业想再追究都无法。岑修杰还趴在地上,因无能为力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听到裴孤锦的话,身体便是一僵。   贺正业张了张嘴,只得道:“这个、下官的确不知……”   裴孤锦轻描淡写甩了甩马鞭:“罢了,不知者无罪,本官便也不和你计较了。既然贺大人没有不臣之心,那便在这跪上两个时辰,聊表忠心吧。”   此处是城门,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人。贺正业神情真是极其精彩,裴孤锦却再不管他,行到岑修杰身旁,一脚踢在小孩肩上:“站起来!”他冷声道:“还趴在这,是嫌我不够丢人?”   岑修杰灰头土脸爬起,目色依旧赤红,可看了眼跪下的贺正业,还是一言不发转身,跟着裴孤锦离开。   贺知县被罚了跪,县丞战战兢兢继续接待裴孤锦,将他领去了城郊的乱葬岗。岑修杰的父亲就葬在这。裴孤锦挥退了扬泰县众官员,问岑修杰:“小子,他们说你爹爹葬在这。我是想掘坟看一看的,或许能有所发现。但这是你爹爹,你若不愿意,我不强求。”   岑修杰死死咬着牙,半响才道:“挖吧。我总要确认下,这里躺着的到底是不是我爹爹。”   裴孤锦便让校尉们开始掘坟。岑修杰精致可爱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宋云桑看着心疼,忍不住行到他身旁,手搭上了他的肩。裴孤锦没说什么,却也行上前,牵着宋云桑的手走远了些:“一会让他去辨认尸体。”   宋云桑不敢看尸体,果然乖乖跟着裴孤锦走开了。校尉们很快将尸体挖了出来,岑修杰上前,跪在一旁查看。尸体死了近一月,已经开始溃烂。岑修杰掀开那破烂的裤腿,身体忽然剧烈抖动,半响方哽咽道:“是我爹爹。”   裴孤锦便拍拍宋云桑的手,轻声道:“你等着,我过去看一看。”   他又拿了皮手套,过去查看那尸体。一炷香后,他站起身:“致命伤应是两处。胸口处被利箭穿心,头顶被刀刃劈开。单从伤处,看不出贺正业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他取下皮手套递给身旁的校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子,节哀。”他顿了顿:“我让魏兴陪着你,你找个风水好些的地方,将你爹爹葬了。想哭的话也抓紧时间哭了,酉时前记得赶回来。”   岑修杰身体还颤着,没有回话。裴孤锦也不等,就这么行到宋云桑身旁:“我们走吧。”   宋云桑看着小孩小小的背影,十分不忍,悄声对裴孤锦道:“阿锦,他好可怜,你再安慰安慰他吧。”   裴孤锦微不可查皱了皱眉。他道:“我不是安慰了吗?都让他去哭一哭了。”   宋云桑一脸无语凝噎:“……算了,还是我来吧。”   裴孤锦连忙阻止:“我来。”他想了想,朝岑修杰道:“要不要我让人帮你爹爹买副棺材?”   岑修杰老半天才答道:“不必了,多谢师父师娘好意。”   裴孤锦便朝着宋云桑点点头:“行了,他自己会处理好的。”   宋云桑:“……”   宋云桑只得跟着裴孤锦离开。两人上了马车,宋云桑便小小声道:“阿锦,修杰他丧父丧母,你对他好一些啊。”   裴孤锦看她一眼,话有点酸溜溜的:“我也幼年丧母,虽然有个父亲,但也和没有差不多。都没人对我好一点。”   宋云桑被噎住。她觉得裴孤锦这回答真有些歪理邪说了,可涉及到裴孤锦父母,宋云桑又觉得他不讲理些也是正常,她应该多些包容。她试图让裴孤锦以己度人:“阿锦,如果修杰是你的儿子,他碰到了巨大挫折,你也会这般对他吗?”   裴孤锦理所当然答:“那是自然。如果是我的儿子,我还要对他更严厉些,哭都不给他机会哭。”   宋云桑被这回答惊呆了!她声音都大了起来:“还要更严厉?!”她郁愤道:“为什么啊?!你干吗对我儿子那么坏?!”   她这反应,倒像是裴孤锦已经开始虐待她儿子了。裴孤锦连忙弥补:“因为他是男孩啊。如果是个女孩,我自然要给她宠上天去。可儿子就得好好磨砺,不然如何担当起一个家?”   宋云桑反驳不了,半响方委屈道:“那以后还是生女儿好了!我才不要生个儿子,让你折磨!”   裴孤锦却也改主意了:“不不,还是生个儿子好,往后多个人保护你。如果生个女儿,那我不是得哄两个小祖宗?”   宋云桑:“……”   宋云桑生气瞪着他,裴孤锦投降:“你生,听你的。你想生什么便生什么。”   宋云桑被他逗笑了,可那笑容很快消失。宋云桑又叹道:“阿锦,你今日为了岑修杰,都和贺知县撕破脸了。虽说你是钦差,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么给他颜色看,难保他往后不会暗中陷害你。”   裴孤锦对这事倒是毫不在意:“便是我今日不和他撕破脸,他也肯定会陷害我。你想,岑修杰爹爹能在这里发现什么重要到会被灭口的事情,那这个县城对于孟文瀚来说,一定是比溪台县更重要的地方,知县也一定是孟文瀚的亲信。不管孟文瀚他们到底在这做了什么,贺正业一定涉入极深。他的立场从一开始便是和我们对立的,我没必要与他维持表面平和。”   宋云桑觉得裴孤锦分析得非常有道理:“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裴孤锦捏了捏她的鼻子:“先去住处看一看。如果我有事单独出外,是要将你留在住处的。贺正业的地盘,我得好好检查下。”   一行人回到县衙,贺正业已经罚跪完毕,再跪下见礼时腿都有些颤。他将众人带去了县衙边的一间独立宅院。裴孤锦当着他的面,朝魏兴下令:“带兄弟们检查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隔层暗道。”他朝脸色难看的贺正业一笑:“啊,本官并非不相信贺大人,只是怕有小人作祟。到时出了什么问题,要背责任的确是贺大人。贺大人岂不是冤枉?”   贺正业木着脸。裴孤锦这话看似和善,实则是在警告他别动手脚,否则出了问题拿他是问。贺正业混官场这许多年,哪能听不懂?可他也没法反驳,只得微微倾身:“钦差大人思虑周道,下官自愧不如。”   贺正业到底没那般大胆,或者说没那么蠢,校尉们一番检查,没在住所发现什么问题。裴孤锦要了岑修杰爹爹的案宗,到书房查看。宋云桑昨夜过后,愈发不愿与他分开。她将裴孤锦拖到角落,红着脸问:“阿锦,我可不可以也来书房缝衣裳?我就坐在茶几那,不会吵着你。”   她一脸“我保证我会很乖”的表情,眼巴巴看着裴孤锦。裴孤锦真是……心都被她看成了一汪糖浆,只恨不能回一句“坐在我桌上都行!”他稳住自己,一声轻咳:“桑桑怎么会吵着我?当然可以。”   宋云桑便欢喜去找了阿佟,让她将针线绸缎送来书房。她真在茶几旁坐下了,开始认真缝衣裳。裴孤锦心中猫爪挠了一般,哪里还有心思看案宗!却又不好比宋云桑更不务正业,只得坐去了书桌后。   可是案宗实在不如宋云桑好看。裴孤锦看一眼案宗,看两眼宋云桑,再看一眼案宗,再看三眼宋云桑。案宗一页都没翻,宋云桑裙摆沾了几点泥粒,他都已经数清了。   昨夜裴孤锦记着宋云桑要求“缓一缓”,强忍住了没“治病”,现下忽然便觉得燥得慌。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却听见书房门被人敲响。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外道:“师父,我回来了。”   岑修杰竟然提前回来了。宋云桑怔了怔,放下针线,行到裴孤锦身旁:“阿锦,我进房里去避一避。”   裴孤锦意外:“为什么要避?”   宋云桑叹口气:“你是要严厉教导他的,我不忍心看。”   裴孤锦好笑,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你不喜欢,我便不严厉了。”   宋云桑抽出手:“那不行。”她忧郁道:“我觉得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我自己的儿子我舍不得,到时咱们看情况再商量。修杰却是你徒弟,这个我不能干涉你。”   她真情实感操心着往后儿子的待遇,转身进了里间。裴孤锦眼底的笑意再遮不住,他压了压心中那个又想飞上天的小人,坐端正了些,这才沉声唤道:“进来。”   岑修杰进屋,关上了房门。裴孤锦已是一脸淡漠:“你爹爹下葬了?”   岑修杰眼睛红肿着,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他点头,在书桌前重重跪下,朝裴孤锦磕了三个响头:“谢师父救命之恩!”   裴孤锦慢声道:“起来吧。你也不必叫我师父。我又不是江湖人,还真收徒弟,不过是找个借口堵那贺知县罢了。”   岑修杰跪直了身:“大人虽不是江湖中人,却武艺高强,足够做我师父。”小孩面庞稚嫩,双目却燃着仇恨火光,伏地叩首声音朗朗:“求大人收了我做徒弟,修杰一定尽心尽力报答!往后别说骗宋小姐做衣,哄宋小姐开心,便是哄骗她给大人洗衣做饭、弹琴唱歌、吟诗作画——都包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   裴孤锦:死小子闭嘴!你死定了! 第六十七章   裴孤锦听到岑修杰这话, 只恨不能一脚踢飞这小子!可他坐在书桌后,岑修杰却跪在书桌前,裴孤锦只能将手中毛笔狠狠一掷!   岑修杰便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中, 下一秒, 一只毛笔便掉到了地上。小孩一愣,直起身去看裴孤锦, 便见钦差大人黑着脸,恶狠狠朝一旁看了眼。   岑修杰不明所以转头, 看到了茶几上的针线和绸缎。岑修杰小脸僵了, 一点一点转回头,看向裴孤锦。小孩朝着内室看了一眼,以眼神询问:桑桑姑姑在里面?   裴孤锦怒视他:你死定了!   岑修杰瑟瑟发抖,双手合十告罪:大人别生气!我还能抢救一下!   裴孤锦:抢救不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两人沉默以眼神迅速交流了两个来回,裴孤锦一拍书桌:“你胡说什么?”   岑修杰迅速调整了状态, 语带哽咽道:“对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日我实在太过悲伤,现下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不小心就说错了话。似大人这般对宋小姐一片赤诚之心, 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又怎会哄骗宋小姐?我想说的其实是,往后我会好好孝敬你和宋小姐,为你们做衣, 哄你们开心,给你们洗衣做饭,弹琴唱歌,吟诗作画!”   这番话出口,裴孤锦脸色总算和缓了些。他也不知岑修杰这补救有没有用, 思来想去,还是心中恼火,又抄了只毛笔朝岑修杰扔去!   岑修杰也不敢躲,被毛笔正正打中,精致的小脸上瞬间多了一道长长墨迹。他无声躬身道歉,又握着小拳头虚虚锤自己胸膛,表示这事他一定会搞定。裴孤锦鼻子里出气:“起来吧,你的心意我明白,往后说话注意点,别词不达意!”他顿了顿:“你先考虑清楚,如果实在没人投奔,想跟着我也行。”   岑修杰大喜,只觉为爹爹复仇有望。他又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这才站起身:“师父,我爹爹的案宗,你可看出了什么不对?”   裴孤锦方才只顾着看宋云桑了,哪里看过案宗?可这种事他才不会承认:“你也看到了,你爹爹死了那许久,尸体和案宗若有证据,十之八九也被贺正业清理过了。你是你爹爹生前最亲近的人,倒不如好好想想,你爹爹死前有没有异常?你可知道什么官府不知道的线索?”   岑修杰几乎没有思考便道:“师父,这些天我仔细回忆过了,的确是有异常的。我爹爹被抓前的一个月,某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晚。”   他缓缓陈述:“我会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那天是我九岁的生辰。爹爹答应我,会推掉所有事情,回家给我做焖饭。他一向守诺,可那天却失约了。我没吃晚饭,一直等他等到晚上亥时,他才回家。我生气质问他到底去了哪,是什么重要人物让他分身乏术,都没空找人和我传个消息?他被我逼得实在无法,对我说,你记得你吴叔叔吗?我今日在杜家当铺,看到了他的珊瑚手串。”   岑修杰解释道:“吴叔叔是我爹爹结交的好友,做押镖生意,是浙中小有名气的富商。那珊瑚手串一颗足有半寸大,色泽均匀饱满,是少有的珍品,也是吴叔叔的传家宝。但奇怪的是,吴叔叔一家已经在一年前,遭遇倭寇全家被屠,无人生还。吴家的珍宝财物也悉数被倭寇抢走,包括这珊瑚手串。”   “我当时正生气,觉得我爹爹那理由说不过去。倭寇抢了东西,有一两件流落出来,有什么稀奇?可我爹爹自那天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时常会出外一两天,也不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他这人本就不着家,我起初没放在心上,直到那天他说要找人送我离开,我才觉得不对劲。我问他怎么回事,可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岑修杰眼眶又泛了红,垂下了头:“剩下的事情,便是我之前告诉师父的了。我爹爹被抓,有人来刺杀我,我一路逃亡……”   裴孤锦眯眼,沉声道:“这是条线索,我会追查下去。你且先去收拾住下。最近没事不要外出,就待在这院子里。如果一定要外出,必须找魏兴陪你。”   岑修杰应好退下。房门关上,裴孤锦再按捺不住,急急起身去了里间。宋云桑坐在椅中,侧颜看着有些郁郁,裴孤锦心中咯噔一下:“桑桑。”   这不会是岑修杰弥补不力,宋云桑还是猜到了他干的那些事吧?裴孤锦小心行上前,就见宋云桑抬起头,的确是委屈巴巴的模样:“阿锦怎么这样啊……”   裴孤锦心里一个哆嗦,差点就要认罪伏法了。所幸理智尚存,他仍是顽强问了句:“我怎么了?”   宋云桑拉住他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下。女子软声埋怨道:“阿锦就是口是心非。嘴上对人凶巴巴的,心里却已经决定了要帮忙。”   原来是这事!裴孤锦松一口气,真想让宋云桑别再这么吓他了。看来宋云桑并没有对岑修杰的话起疑,只是想起了其他。宋云桑委屈道:“你对岑修杰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裴孤锦本能觉得这话题也不大妙,就听宋云桑开始控诉:“我爹爹刚下狱那会,我多害怕啊。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找你,结果你怎么对我的?”   果然!她这是要和他算旧账了!裴孤锦连忙将宋云桑搂入怀中:“桑桑,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提呢……”   宋云桑竟然推开了他!她红了眼眶:“我行个贿,容易吗?你居然嘲笑我‘就用这种东西’?后来我说我要嫁给你,你又怎么回答的?”   裴孤锦:“……”   宋云桑学着他的语气道:“你说:爷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扯上关系!”   她还真学得挺像,基本复刻了裴孤锦当时那集嘲讽、暗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于一脸的复杂神情。裴孤锦干巴巴道:“桑桑……”   宋云桑大声打断:“你还把我和尸体关在一起!我现下有时做梦,都会梦到吊死鬼!你还逼我喝酒!你还砸我酒杯!”   裴孤锦:“……”   裴孤锦投降:“我错了。”   宋云桑:“你还要软禁侯府所有人!”   裴孤锦悔不当初:“我太过分了!”   宋云桑:“查案时你还说我烦!”   裴孤锦痛心疾首:“我简直不是个东西!”   宋云桑:“你还威胁我要把我卖到赌坊!”   裴孤锦愤而怒斥:“我真是个混蛋!”   裴孤锦要词穷了。眼看宋云桑还要继续,裴孤锦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说过的话:“不是,桑桑,这些事,咱们不是已经揭过了吗?翻旧账,不是男女相处之道。”   宋云桑瞪着他,看上去还有些气呼呼的,却是真不再继续了。裴孤锦试探再将她搂入怀中,这回,宋云桑没挣开。   裴孤锦暗暗为自己抹了把汗,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却听宋云桑在他怀中嘟囔:“魏兴都和我说了,棉衣是你让他买的,坏人是你让他推的,照顾我是你叮嘱的,二皇子那边是你救了我,刺客也是你发现的……你明明帮了我这么多,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还总是对我凶巴巴的,害我和黄思妍那般诋毁你……”   她说到恨恨处,掐住他的胳膊拧了一下:“你就是想让我心疼你。”   嗯?怎么就说到心疼他了?这落差太大,裴孤锦方才还在抹汗,现下身体里那个小人却在跳舞了:“桑桑这是心疼我了?”   宋云桑在他怀中仰起头,指尖戳了戳裴孤锦的下颚:“是呀,心疼你古古怪怪是个傻瓜,做好事不吭声,专给自己找骂。”   这亲昵的字字句句,就像一簇簇小火苗,一点一点洒在了裴孤锦心上。小傻瓜还说他是个傻瓜了,裴孤锦几乎是本能的,一口咬住了那只作乱的小手指。宋云桑“啊”地一声低呼:“你、你干吗!”   裴孤锦舌尖卷过那细嫩指腹,宋云桑腾地涨红了脸。气氛有点不对劲了,房中的空气仿佛忽然有了热度。宋云桑磕磕巴巴道:“你、你别含着我啊。”   裴孤锦觉得……他家桑桑这说话爱省略的方式,真得改一改了。他忍了忍,放了那手指自由。宋云桑急急缩回手,将手指藏去了胳膊下,羞红了脸不看他。   裴孤锦也不敢再做什么,便静静抱着她,聊以平息心中的躁动。他许久方自嘲一笑:“说到底,还是我有所顾忌,以为你不会喜欢上我,便想让自己的付出体面些。”   宋云桑怔怔抬头,似乎不明白这句话:“为什么就不会喜欢你?我现下不就是喜欢你吗?”   她自然而然说出了这句话,神色纯粹,仿佛她什么也没想。裴孤锦便笑了。男人手掌覆上她的脸颊,轻缓摩挲:“是啊,桑桑这样才是对的。喜欢便是喜欢,哪有什么体不体面的。我喜欢你,想对你好,这多简单。是我太过计较了。”   宋云桑没来由的,觉得这样的裴孤锦十分温柔。她有些羞赧,却还是勇敢开口道:“之前你说,你想要的不是我嫁你,而是我爱你。”她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悄声道:“阿锦,我爱你了。”   裴孤锦心中,那汪温泉一瞬满涨出来,烫得他都一时失了言语能力。裴孤锦闭了闭眼,片刻方睁眼道:“我也爱你,从很久很久之前起。”   宋云桑眉眼弯弯:“那是多久啊?从上辈子、上上辈子开始吗?”   裴孤锦心中,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她:“是啊。”可他没再说话,只是扣住宋云桑后脑,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飘:都谁说我要翻车的?我和桑桑感情好着呢:) 第六十八章   裴孤锦极力克制, 浅尝辄止,这才能将这个浅吻停留在温柔缠绵间。两人分开,宋云桑脸颊红扑扑的, 唇色因为被吮吸过, 而显得格外红润。裴孤锦心被那温泉泡着,都不那么惦记着治病问题了, 可身体的难受却是不可避免的。他缓了缓,还是站起身:“我继续去看案宗。”   宋云桑乖巧应好。两人行出里间, 宋云桑却没坐去茶几边缝衣, 而是好奇凑到书桌旁:“阿锦,案宗里都写了什么啊?”   裴孤锦拉椅子的动作微滞,片刻,又极其自然坐下了:“写得是岑修杰爹爹收受人贿赂之事,里面有他和证人的口供, 还有他越狱时的记录。”   宋云桑听得认真, 丝毫不觉不对。裴孤锦暗中给自己的随机应变赞了句好。却不料,宋云桑又问:“那案宗里写, 他是收受了谁的贿赂啊?”   裴孤锦拿起案宗的手又是一顿:“这个, 我还没看到。”   宋云桑依旧不觉得有问题:“那阿锦看到了哪里?和我说下吧。”   裴孤锦:“……”   裴孤锦看向宋云桑,便见女子双眸如水注视着他,看上去是想好好听一听这个故事。他知道这事是没法唬弄过去了,可被抓住错处就承认错误, 那就不是裴孤锦了。裴孤锦放下案宗,忽然一声轻叹:“其实……这案宗,我还没开始看。桑桑坐在那里缝衣,是有些影响到我的。”   宋云桑瞪大了眼。她呆了呆,先是问:“我打搅到你了吗?”又困惑蹙起了眉:“我哪里打搅到你了?我好像也没发出声音啊?”   裴孤锦便一本正经道:“很多时候, 打搅人的并不是声音,而是动作。你总是扯开绸缎,那色泽变化,我余光看见了,不自觉便会被吸引。”   宋云桑语塞。她要缝衣,自然是要把布料翻过来翻过去的,倒是忘了这也会影响到裴孤锦。却又忽然反应过来:“等等——那我方才问你案宗里写了什么,你回答了我啊。你、你是骗我的?”   她有些惊愕看着裴孤锦,似乎不料沉稳如裴孤锦,说话竟会这般随便胡扯。裴孤锦哪能被她问住!当即放柔了声音:“我不是怕我告诉了你真相,你又要愧疚么。”   宋云桑感动了。她羞愧道:“阿锦,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总是缠着你。你早该和我说的,现下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你都还没看案宗,怎么办啊?”   她急急道:“我出去吧,让阿佟把东西都拿走,你一人在这好好看案宗。”又一脸认真保证:“你放心,以后你办正事的时候,我就去和阿佟呆在一起,绝对不会再打搅你了!”   她转身就想离开。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裴孤锦有苦说不出。桑桑说他办正事时都不陪她了!但他还有很多正事要办,那岂不是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她了?   他可是恨不能天天将小兔子精揣在怀里的!裴孤锦连忙去抓宋云桑的手:“哎,等等,桑桑。”他绞尽脑汁,终于能把自己挖出的坑堵上:“这事不怪你。主要是我本来就没上过学堂,基础不行,看这些案宗有些辛苦。本来寻常时还不觉,可近日奔波有些辛苦,就不容易集中精神。”   宋云桑惊讶看他,觉得裴孤锦可太不容易了!她原本以为裴孤锦入朝堂这许久,就算幼时读书少,现下应该也能做到沟通理解无碍。却不料,裴孤锦看案宗都要精神状况好才行!   无怪他之前喜欢让她读话本子,原来是自己看着累啊。宋云桑拿看文盲的同情眼神看裴孤锦,裴孤锦并不知道她心中想法,却感受到了这种同情。他心思一动,突然有了个好主意:“桑桑,要不你来帮我读案宗吧?”   宋云桑心疼应了:“好,包在我身上。往后你要润色奏折书信,我也可以帮忙!”   裴孤锦便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宋云桑一个不稳,摔坐在了他怀里!裴孤锦心头那一直没熄过的小火苗欢快窜起了几丈高,熊熊烧了起来,却是故作沉稳道:“坐我腿上吧,你读的时候,我也看看。”   宋云桑落入男人怀中,涨红了脸,本能就想站起。可裴孤锦已经将案宗放在了书桌上。宋云桑看去,发现案宗就那么大,如果两人分开坐,的确是有个人会看不到的。裴孤锦身体火热,宋云桑被他的气息包围住,莫名觉得踏实安心。她心中挣扎片刻,还是没有拒绝,只是小小声道:“会不会有人进来啊。”   裴孤锦心里那小人已经开始飘了,只想叫嚣答她一句“谁敢进来我打他出去”,面上却是可靠道:“不会的,岑修杰进来都知道敲门,锦衣卫其他人更是懂规矩。”   宋云桑便默许了。裴孤锦双手搂住她的腰腹,虚虚圈住了她:“桑桑开始吧。”   宋云桑却一时没了动静。裴孤锦看不到她神情,只以为她是介意这个姿势太亲昵,还在犹豫要不要松手,却不料,宋云桑两只小手悄悄落下,抱住了他一只小臂:“阿锦……”她抓着他的手,拿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我好喜欢你这样抱着我,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你。”   细嫩的脸颊蹭过粗糙的手背,裴孤锦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炸了。他半响方哑了声音道:“手脏呢,下次别蹭了。”   宋云桑微垂着头,声如蚊呐:“不脏啊。你、你亲我时……你也不嫌脏啊……”   宋云桑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裴孤锦懂了。他脑子嗡地一声响,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都是难以言喻的涨。女子低头时,露出了一截线条优美、白瓷般的后颈。裴孤锦无法自控吻了上去:“那不一样,桑桑哪都不脏……”   他的唇略过她的耳,咬住她的颈侧。宋云桑微微颤抖着,在他怀中软了身体。空气的温度再次升高,这回,裴孤锦没能及时收住。他原本只是想抱着宋云桑,美滋滋听小兔子精读案宗的。可现下,他只想将案宗扫去地上,腾空书桌,将小兔子精放上去。亲昵蔓延,衣裳变成了束缚,裴孤锦脑子一团浆糊,还是宋云桑颤颤巍巍道:“阿锦不是说、看案宗么……”   裴孤锦喘着气,挣扎着,将自己从失控的边缘拖了回来。他自她衣裳中抽手,帮她整理,压制着心头躁动道:“桑桑,你还是下来吧。我给你搬张凳子,案宗你拿着,坐书桌对面去。”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提出让宋云桑坐他腿上!与其说是好处,不如说是折磨啊!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宋云桑软绵绵应好,撑着身体站起,却又一个腿软,摔了回去!裴孤锦被她压个正着,一声闷哼!   宋云桑连忙道歉。她的手动了动,又触电一般收回,僵在了那里。裴孤锦只得拖起她胳膊,将她扶着站起。他无奈叹了口气:“站好了,小心。”   宋云桑却并没去书桌对面。她就站在他身旁,磕磕巴巴问:“阿锦你、不难受么?”   裴孤锦能不难受吗?他真是要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了。前世他虽然得到了桑桑的人,却始终没有得到桑桑的心。今世他虽然得到了桑桑的心,可这种事上面……真是憋疯了啊!   裴孤锦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没事,男人都这样的,我习惯了,一会就好。”   才不是所有男人都这么惨!才不会习惯!才不是一会就好!宋云桑还要给他读案宗,想到她那声音……裴孤锦觉得自己“好”的时间能拖到天荒地老。但他能怎样?他可是答应了宋云桑让她缓一缓的,虽然他也不知道,宋云桑这缓一缓,到底得缓到什么时候……   宋云桑涨红了脸,忽然蹲下了。她仰头看着裴孤锦,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方才被他揉搓后的媚意:“你又骗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那只小手哆哆嗦嗦落在了他的匕首上,宋云桑声音都在打颤:“我、我帮你吧,你别把我弄成那样、就行。”   心里那烟花噼里啪啦炸了个满天,裴孤锦被这话刺激的,头脑都有片刻空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已经做了他方才一直想做的事:将案宗扫去地上,腾空书桌,将小兔子精放上去。   中途,阿佟来叫两人吃饭,被裴孤锦一个“滚”字骂了回去。结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宋云桑发乱了,衣裳也散了,但精神上并没被刺激太狠。她只是有些呆滞想,为什么明明是她帮裴孤锦……现下她也变成了这副乱糟糟的模样?   裴孤锦拿着棉布帮宋云桑擦手,声音还有些哑:“一会我让阿佟准备热水,你去洗一洗。”   宋云桑一声呜咽:“我不想洗啊,洗了阿佟就知道我们在书房、在书房做那事了!”她捏着拳头锤裴孤锦:“你讨厌啊,干吗弄我身上……”   那小拳头打在他肩上,裴孤锦被打得晕乎乎:“桑桑啊,你看这个,咱俩当时贴着,弄去哪里,我也控制不了啊。”   他竟然不知悔改!宋云桑被气得红了眼眶。裴孤锦瞬间清明,赶紧将功折罪,给她出主意:“没事,那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洗澡,阿佟就不会起疑了。”   不会起疑是不可能的,刚刚那个“滚”字,已经暴露了一切。但这种话绝对绝对不能说,不然宋云桑得闹翻天了!裴孤锦神情十分可靠,可宋云桑却不同意:“我觉得不舒服啊,黏糊糊的,我还是想先洗澡。”   裴孤锦立刻改口:“那就洗,我现下就去叫阿佟准备热水。”   宋云桑又用力摇头:“我不要,我没脸见人了……”   裴孤锦:“……”   所以,这到底是洗还是不洗?这可真是伺候祖宗了,裴孤锦觉得自己好难!眼看宋云桑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裴孤锦急中生智:“有办法了!”   他抄起书桌上砚台,将里面的墨汁朝宋云桑胸前一泼!宋云桑胸前的衣裳立时黑了一大块。裴孤锦满意笑道:“你看,你可以说是不小心溅上了墨汁,所以要先洗澡再吃饭。”   宋云桑脸上沾着零星墨汁,呆滞看裴孤锦。半响,她终于回过神来,爆发出了一声怒吼:“裴!孤!锦——”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远目:就为这一顿,我容易吗……   谢谢时喻、洛酒不是⑨的营养液*20,谢谢宁宝的营养液*18,谢谢快乐小猫的营养液*10,谢谢lam摸的营养液*9~ 第六十九章   托那墨水的福, 宋云桑不得不洗了澡再吃饭。裴孤锦破天荒被她吼了一句,能感觉到宋云桑当时都被气傻了。可他真觉得自己的主意极妙,不明白为什么宋云桑会往这是太激烈打翻了砚台上想……   裴孤锦一边暗叹宋云桑心思实在难懂, 一边心猿意马想, 他便是激烈到收不住,也不会往她身上泼墨水啊——怎么也该泼酒上去, 再帮她舔干净。他乱七八糟哄了宋云桑大半个晚上,总算在两人临睡前, 换得宋云桑消了气。裴孤锦看着她睡着, 这才去书房,看完了本该早就看完的案宗……   第二日再转醒,宋云桑的脾气便彻底过去了,又是一只软软糯糯的小兔子精。裴孤锦这回没早起,陪她躺在床上。气氛很平和, 裴孤锦想起昨天她的主动, 问出了记挂了一晚的问题:“桑桑昨晚,为什么那么乖?”   宋云桑刚睡醒时, 整个人有种懒散的妩媚。她枕在他的肩头, 声音细细软软:“阿锦太辛苦了,有那么多事情要应付,我都帮不上忙,也只能帮你做这种事了……”   裴孤锦简直不要太开心!他家桑桑可是真在乎他啊!她明明才说过要缓一缓, 可一见到他碰上了事,她便心疼了。虽然还是没松口,却也大大让步了。裴孤锦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与她低语:“我的桑桑怎么这么好呢。”   宋云桑却是十分伤感,自责喃喃:“才不是呢, 我可真没用。”   裴孤锦连忙否认:“怎么会呢?桑桑能帮我这个,还不厉害吗?这可是别人都帮不了的!”   宋云桑幽幽看他:“你还想让谁帮你?”   裴孤锦眉心一跳,连忙解释:“绝对没有!我的意思是,你比魏兴还更能帮忙!”   这话说完,魏兴的木头脸在裴孤锦脑海闪过,两相一联系,裴孤锦神情立时一言难尽。宋云桑没注意到,她叹了一声:“阿锦就会哄我。我帮你这个,能让你少受累吗?能让你如有神助,快些找到线索证据吗?”   裴孤锦差点想答一句“能”,好在是生生憋住了。他怀疑他这么答了,宋云桑能再送他一句小兔子吼。可宋云桑竟然在意自己没帮上忙,裴孤锦觉得开心之余,又不敢懈怠。他思量片刻:“你如果是说查案方面,我今日还真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宋云桑狐疑看他,并不相信。裴孤锦坐起了身:“我去叫阿佟进来。你先起床,吃饭时我和你细说。”   宋云桑将信将疑起了床。吃早饭时,裴孤锦竟然还真给她布置了任务。宋云桑听得连连点头,立竿见影振作了起来。裴孤锦严肃问:“能完成吗?”   宋云桑用力点头:“可以!”   裴孤锦拍拍她的肩:“好,那好好吃饭,吃完饭我便召贺正业过来。”   宋云桑大大咬了一口包子,两颊鼓鼓的,继续用力点头。她吃完饭,两人去了书房。裴孤锦翻开案宗摆在桌上,宋云桑坐在茶几边缝衣。万事俱备,只等贺正业进套。宋云桑戳了几针,忽然跑到书桌旁,漂亮的眸中满是思量与深沉:“阿锦,我觉得我坐在那里好像有点怪,会不会惹贺正业怀疑?”   裴孤锦不觉得这有什么怪,左右她只是个小姑娘,还是他特意给加的戏:“不会怪啊。”   宋云桑蹙着眉:“可我觉得不大对啊。你想,看我稍后的行事,应该是个不大懂事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乖乖和你呆在一屋,自己做自己的事?这得改改。”   裴孤锦:“??怎么改?”   宋云桑想了想:“我先去隔壁屋等着,等贺正业来了,我再以上茶水的名义进来,配合你演戏。”   她这是还对他加的戏不满意了!裴孤锦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沉稳状思考了片刻,持重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宋云桑被夸了,小脸都红了。她赶紧找来阿佟,搬走了自己的东西。裴孤锦一人坐在书房,一时无事可做,忍不住便回味起了昨夜。心里正在荡漾呢,宋云桑又蹬蹬蹬跑进来了:“阿锦阿锦。”   裴孤锦赶紧将那个荡漾的自己抓回来关好:“怎么了?”   宋云桑满脸忧思:“我觉得,不能贺正业一来,我就立刻出现。”她像模像样分析:“你想啊,你是因为找不到证据,心中正厌烦,这才会听了我的谗言。那你见到贺正业时,能不拿他撒气?我觉得你要先刁难刁难他。”   所以……这是小兔子精改了自己的戏还不够,现下还来指导起他演戏了?裴孤锦嘴角一抽,连忙遮掩住:“你说得很对,我会刁难他的。”   宋云桑便又拎着裙摆跑出去了。她第三次出现时,裴孤锦已经不意外了。他笑眯眯问:“我的小机灵鬼这次又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宋云桑被这戏称弄得又红了脸,显然是将裴孤锦的夸奖当了真,并且还因此羞涩上了:“也没有好主意啦,我就是想去多带点头饰,这样才比较符合我热爱珠宝的性格。”   裴孤锦捏了捏她的脸颊:“允了,去吧。”   院外值守的校尉此时进来通传:“裴大人,贺知县来了。”   宋云桑听言,急急掉头就跑,口中一边道:“阿锦我去隔壁了!”大约太着急了,经过门槛时身形便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裴孤锦惊得猛然站起!看见她稳住了身体,这才松一口气:“别着急!小心!”   宋云桑转头,冲着他摆摆手,一溜烟跑进了隔壁。裴孤锦这才朝那校尉道:“传他进来。”   贺正业进了书房,便见到了沉着脸的裴孤锦。钦差大人挑了案宗中几处细节,逐一逼问他。都不是什么重要问题,贺正业全找到说法圆了过去。裴孤锦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贺正业表面恭敬垂首,暗中却是松一口气。显然,他们的案宗做得好,钦差大人没有从中发现什么不对,只能逼问这些琐碎的事情!   裴孤锦越显得焦躁,贺正业便越觉稳妥。却不知,“焦躁”的裴孤锦已经暗中朝隔壁房门看了好几眼了:桑桑怎么还不登场?这留给他刁难贺正业的时间,也太多了吧……   裴孤锦无奈,只得继续找案宗的茬。这么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宋云桑的纤纤身影终于出现了。裴孤锦一眼看去,眸中便有了笑意。原因无他,姗姗来迟的小兔子精满身珠翠珍宝,这装扮,真是太符合他审美了!   宋云桑端着托盘在门外站定,盈盈倾身:“见过裴大人,见过贺知县。”   裴孤锦面上依旧冷冷:“进来。”   宋云桑进屋,给两人倒了茶水,又将托盘放在茶几。然后她行去裴孤锦身旁,娇声道:“大人为何事生气嘛?桑桑方才在隔壁,都听见你发脾气了啊~”   裴孤锦心里就是一个哆嗦。宋云桑大约是给自己安了个妖姬人设,说话时声音又娇又媚,他光是听着,心神都要荡漾了。裴孤锦看向贺正业,有些烦这人了。若不是为了对付这位,桑桑都不会用这语调和他说话!   裴孤锦心里吃味。可转念一想,如果宋云桑天天这般娇娇柔柔和他说话,他怕是一天到晚都不用干正事了,只管对着她犯花痴便好,裴孤锦又心理平衡了些。他依旧板着脸,却和缓了语气:“只是些小事罢了。吓着你了?”   宋云桑便继续娇滴滴道:“那倒没有啦~只是大人都在这房中看案宗一整天了,也不出外走走。桑桑好担心大人啊~”   这声音!这调调!又软又甜又酥,裴孤锦感觉心都要被她戳成马蜂窝了!裴孤锦忍不住握住宋云桑的手,聊以解馋:“我能有什么事?你别瞎操心。”   宋云桑便倚在他身侧,拉着他的手晃了晃:“那大人也出去走一走嘛~查案查案,当然是要四处看看呀。”   裴孤锦手被晃着,心里那个小人也跟着高高低低荡了起来。他站起身,捏了捏宋云桑的脸,应道:“好,便同你出去走走。”   贺正业眼观鼻鼻观心状听完了这番话,心中思量,听说钦差大人为了哄这宋小姐开心,将刘鹏海送他的女人都下了牢狱,如今看来,这宠爱果然不一般。他只做一板一眼道:“那敢问大人,你要去哪看看?”   裴孤锦牵着宋云桑的手,踱步出了房:“便去岑典吏家中吧。”   岑家坐落在街口,裴孤锦叫上岑修杰,带着宋云桑和几名校尉一路行去。贺正业跟在他身旁。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商家叫卖声不绝,对比饿殍遍野的闵浙其他地方,这里就像个被倭寇忽略了的人间天堂。   裴孤锦目光扫视过街道,慢声道:“贺知县果然厉害。本官自入浙地以来,唯一见到的繁华依旧、没有被倭难影响的地方,便是你这扬泰县。”   贺正业不动声色答:“扬泰县坐落在钱塘江之边,漕运发达,是浙地中转的交通要地,本就较其他县城更为繁华。又因微臣向来重视兵防,倭寇几次来犯都被打跑,因此的确没有被倭难影响。”   裴孤锦皮笑肉不笑一扯嘴角:“原来如此,还是贺知县防范有功了。”   贺正业一拱手:“不敢当,不过是为黎民谋福祉耳。”   裴孤锦哈哈笑出声:“好一句为黎民谋福祉。本官若是有命回京城,定要向圣上禀明贺知县的一片拳拳之心。”   贺正业脸色一僵:“钦差大人说笑了。钦差大人福寿延年,又怎会没命回京?”   没人再说话,一行人来到了岑家。岑家早被官府清理过,自是没有线索留下的。裴孤锦装模作样四处搜查一番,便召集大家打道回府。这么再经过繁华的街道时,宋云桑搂住了裴孤锦的臂弯。她正待开口说话,一旁却插来了个傻愣愣的小校尉:“大人,大人。”   裴孤锦不悦偏头,示意他有话快说,不要耽误他家桑桑演戏。小校尉嘿嘿一笑:“大人,你不是说浙地盛产珍珠吗,我可不可以去店里看看?我想买点东西送给我相好。”   裴孤锦微微挑眉,看向宋云桑。宋云桑呆了呆,却很快反应过来,抱紧了他的胳膊:“大人,那我也要去!我也想买珍珠!”   不错啊!虽是突发情况,但他家桑桑还是把戏接上了!裴孤锦摸了摸宋云桑的头,一脸宠溺:“好,那便去看看。”   他转向贺正业:“本官要四下走走,贺大人便不必再陪了。”   贺正业犹豫片刻,的确也不好再跟,便躬身一礼,带着他的人告退了。小校尉一声欢呼,直冲一旁的珠宝店而去。其余校尉也纷纷四散,去附近的店里看看。裴孤锦达成目的,终于可以不引人注意逛去杜家当铺。他看向宋云桑,却见宋云桑低垂着头,不甚开心的模样。   裴孤锦觉察不对,带着宋云桑和岑修杰进了珠宝店。掌柜眼睛尖,一眼便认出了钦差大人,急急迎了上来。裴孤锦朝岑修杰一个眼色,岑修杰便拦在了掌柜身前。裴孤锦则和宋云桑行到店内角落,问:“怎么了,桑桑?”   宋云桑摇摇头,嘟囔道:“没什么。”   裴孤锦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不是说,有什么心事都要告诉我吗?到底怎么了?”   宋云桑抬眼看他,终是委委屈屈开了口:“阿锦,他抢了我的话!”   裴孤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了小校尉。裴孤锦差点笑出来,却是强忍住了。他只做愤慨道:“我知道。他真是过分了,竟然把我家桑桑最重要的一句话给抢了!”他搂住宋云桑,勾唇凑到她耳边:“没事,看为夫怎么替你收拾他!” 第七十章   裴孤锦先叫来了岑修杰, 与他低语几句,岑修杰便闲逛着凑去了小校尉身旁。不过一会,岑修杰回来了, 又与裴孤锦偷偷说了几句话。裴孤锦点头, 这才拖长声音朝一旁候着的掌柜道:“掌柜的,我家夫人想买些珍珠首饰, 你给她推荐下。”又朝着小校尉招手:“丁胜,过来。”   丁胜听唤, 连忙撒了手中珠宝, 颠颠跑到裴孤锦身旁:“大人,什么事?”   裴孤锦嘴角勾起,拍拍他的肩:“看着点,裴哥今日教教你,怎么讨媳妇欢心。”   丁胜信以为真, 连连点头, 果然认真在旁观摩。掌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招呼小二们将店里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大人, 你看这珍珠披肩, 用了珍珠百余颗,颗颗洁白紧圆,大小相近,如此大手笔, 堪称绝世珍品。再看这点翠镶珠凤簪……”   掌柜每介绍一件,裴孤锦便问宋云桑一句:“喜欢吗?”宋云桑若是说喜欢,裴孤锦便叫掌柜为他包好。这么收了几样东西,丁胜眼睛都直了,钦慕看着裴孤锦, 一脸“裴哥好有钱”的感叹。这么一通买买买下来,掌柜笑歪了嘴,裴孤锦这才朝丁胜招招手。   丁胜又颠颠跑去裴孤锦身旁:“大人。”   裴孤锦持重道:“学会了吗?讨媳妇欢心的办法,就是给她买好东西。”他随手拿了个宋云桑不要的簪子,塞到丁胜手里:“我对珍宝在行,帮你挑了个好的,你便买了它,送给你相好。”   丁胜回忆起掌柜的报价,脸色僵了:“可是……大人,这东西是好,但我买不起啊!”   裴孤锦便怒了!他狠狠一拍丁胜脑门,骂道:“没用的东西!一根簪子都买不起,出去不要说你是我手下!我丢不起这个人!”他一指里屋,喝道:“去院子里蹲马步!蹲一个时辰再出来!”   丁胜苦了脸,可怜兮兮进了里院。掌柜也不敢干涉,等他蹲完一个时辰再出来,裴孤锦和宋云桑早就离开了。丁胜连忙找小二,想要买下自己之前看上的手镯。小二却是躬身连连:“对不住,对不住,那手镯被钦差大人买走啦!”   丁胜一愣:“没事,那你再给我看看其他的,价格在十两银子以下的珍珠首饰。”   小二赔笑:“钦差大人说,这边珍珠实在便宜,他要买些回京城送人。价格在二十两银子以下的首饰,都被大人买走了!”   丁胜:“……”   裴孤锦带着宋云桑,将城中珠宝店一番扫荡,一件二十两以下的首饰都没给丁胜留。宋云桑起初还觉得新鲜,后来却有点吃不消了。饶是她出身侯府,也没这般奢侈过。于是在最后一家珠宝店,她悄悄拉住裴孤锦:“阿锦,你方才那些东西,一会要去退掉些吧?”   裴孤锦奇怪看她:“为什么要退?你若不喜欢,放在家中藏宝室也好啊。”   宋云桑便有些慌了:“可你都买了几千两了!如果你只是为了收拾那校尉,哄我开心……那大可不必!”   裴孤锦生平最得意的便是自己有钱,如今听到宋云桑这么说,心中大大满足!他一时只想来一句“爷有的是钱!”可他稳住了自己:“我前些年救了个家破人亡的商人,他后来便跟了我,帮我做点小生意。”他状若淡然拍了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尘:“能赚点小钱吧,也就一年几万两白银。”   宋云桑惊得瞪大了眼:“阿锦你好有钱!”   裴孤锦终于得到了宋云桑这句话,立时飘了,好容易才勉强沉稳道:“不算什么事,便一直没告诉你。等回京路上,带你去看看我的店铺。”他这才将话题带了回来:“人家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我这还没花到千金呢,值。”   宋云桑到底也是娇养出来的侯府嫡女,听到裴孤锦有钱,便也释然了。她朝着裴孤锦又甜又软一笑:“呐,爷你买的笑。”   裴孤锦要被她可爱晕了!他昏头转脑半响,方哑声问:“真就只给一个笑啊?”   宋云桑红了脸,小小声道了句:“那晚上……”   可这话裴孤锦都没听清,因为丁胜冲进了店。丁胜一看到裴孤锦,便十分没有眼力见跑到两人身旁:“大人,大人!这家店你可买过了?”   宋云桑被吓着了,羞怯急急转过了身。裴孤锦火大啊!他本来都不恼这小愣子的,现下却真看他不顺眼了。裴孤锦阴森森道:“已经买过了。怎么?”   丁胜立时垮了脸:“这县里四家珠宝店,大人你都买过了……”   裴孤锦冷笑:“对,爷有钱,爷就是爱买珠宝。你蹲马步那许久,我还不能把珠宝店都逛完?”   丁胜张了张嘴。这闵浙之地,除了扬泰县,定是还有其他繁华城市。但他们会不会去,却要另说了。店铺小二正巧打包好,将箱子一个个端出来,送上马车。丁胜眼巴巴看着,也不敢抢指挥使大人的东西。他还想着晚些时候得了空,他便再去城中逛逛,说不准便能在其他店找到漏网之鱼。却听裴孤锦又凉凉道:“今日已经给了你时间,让你给相好买珍珠首饰了。往后便不许再提这种要求,需得尽忠职守好好查案,方能不辜负圣上重托。知道吗?”   丁胜傻了。裴孤锦这话的意思是……往后他都不能再出来逛街了?丁胜连忙道:“大人,可是……”   裴孤锦打断:“没什么可是!你以为我们出来这么远,是为了游山玩水吗?”他严厉批评:“看看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是你提出要去逛街买东西!桑桑一个姑娘家,都比你懂事!”   说完这番话,裴孤锦便牵着宋云桑的手行出了店,留下了欲哭无泪的丁胜。小校尉这般惨,宋云桑已经完全没法生他的气了。她有些同情,偷偷问裴孤锦:“阿锦,他也是对相好一片心意,你还真不让他再买礼物啊?”   裴孤锦暼了眼耷拉着脑袋的丁胜:“惹我家桑桑不高兴,哪能这般便宜他?”却是又道:“且晾他几天。待你消气了,再从咱们买的东西里随便选个什么,给他便是。”   宋云桑便弯了嘴角。这方法,可真是非常“裴孤锦”了。两人随后来到杜家当铺,照旧开口要买珍宝,掌柜只得将他们带去了库房。岑修杰跟在两人身旁,经过一个柜台时,轻轻拉了拉裴孤锦衣袖。裴孤锦顿住脚步,果然见到了一串珊瑚手串。   他并没有立刻发话,而是将整个库房都逛完,这才财大气粗点了数十件宝物。掌柜一听,便有些紧张了,赔笑道:“钦差大人,这个……你点的东西,有些不是死当啊。”   他将不是死当的宝物一件件说给裴孤锦听,那珊瑚手串便在其列。裴孤锦面露惋惜之色,借机问那些东西都是谁典当的。掌柜见他并不为难,连忙将典当人一一告知。裴孤锦得了消息,这才买了那十余件死当宝物,离开了当铺。   米铺掌柜萧广,便是这珊瑚手串的典当人。萧广是五大家族萧家的旁支族人,若是算辈分,该是那位萧家家主的远房堂弟。岑修杰向裴孤锦说起萧广的米铺,只道这家店店面不大,生意也一向不行,可这萧广却十分有钱,年纪轻轻嗜赌如命。在扬泰县的赌坊,此人是个挥金如土的知名人物。岑修杰之前只当他是领了萧家的分红,这才出手阔错,现下看来,这人的钱财从何而来,很可能有问题。   裴孤锦如今在明处,却不能似之前查探惠妃太子私通案时一般,直接去抓了这萧广来问话。否则贺正业和他身后的势力,定是能让一切和萧广有关的线索,在几个时辰内消失殆尽。思量之下,裴孤锦决定假做毫无所获,自己领着宋云桑在城里城外四处“查探”,又大张旗鼓将校尉们东南西北派出去,以图吸引视线。暗中则让魏兴偷偷跟住萧广,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可他兴师动众好几天,魏兴却毫无所获。萧广只是雷打不动,米铺赌坊两处跑,根本不见什么可疑行为。裴孤锦有些等不住了。他猜测可能他到了闵浙,那些人也不敢再明目张胆,便停了暗中那些勾当。正思量着转变策略,却不料这日,他碰上了一件比案件还更糟心的事情。   这日,裴孤锦照旧带着宋云桑在城中乱逛,中午时分,在一间酒楼吃饭。贺正业这些天已经放弃跟着他了,只是一天会来拜见他几次,确保礼节上不出错。饭吃到一半,贺正业也来了酒楼,听见钦差大人在此,自是前来拜见。裴孤锦不愿让一堆人打搅宋云桑进餐,索性让阿佟陪宋云桑待在包厢,自己出外相见。   他走后不多久,包厢门被轻轻敲响。阿佟以为是小二,打开门一看,却见到了一位坐轮椅的年轻男子。男子白纱蒙眼,虽然看不全长相,却已能辨认出容貌俊逸。他的手中握着一只翠绿玉笛,腿上放着一个瓷碗。   男人似乎是看不见阿佟,在轮椅上倾身一礼:“见过诸位客官。我是酒楼里卖艺的,想为诸位客官吹奏一曲,不知诸位客官可否赏脸一听?”   阿佟十分意外。这若来的是个普通男人,她定是要二话不说将他赶出去。可此人眼瞎又腿瘸,还是个卖艺讨赏的,阿佟却不好太欺负人了。她转头询问看向宋云桑,宋云桑轻声道:“给他些银子吧。”   阿佟了然,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叮叮当当扔在那人碗里:“吹奏便不必了,我家小姐在此,实在不便接待你。你还是请回吧。”   男子怔了怔,在瓷碗中摸索,将那几个铜板一一捡了出来,递还阿佟:“多谢小姐,但我不是乞丐,无需你的施舍。”   宋云桑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外。她看向那男子,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也不知是觉得被她羞辱了,还是本就如此。宋云桑自己心思敏感,自是也体谅其他人的敏感,当即阻止了阿佟收钱:“这位先生莫怪。是我家丫鬟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先付了你赏钱,再请你吹奏曲子罢了。”   她示意阿佟将门打开,不要关上,就听他吹一曲。阿佟照做,又站回了宋云桑身旁。那男子这才将铜板放回瓷碗,滚动轮椅进了包厢,举起笛子吹奏。   宋云桑认真听着。起初她这般做,只是出于礼貌,可那乐曲声响起,她便惊愕了。实在是此人精通乐理,就连京城那些出名乐师都难及!   宋云桑本喜爱音乐,听到后来,都沉醉其中了。男子停了吹奏,安静坐那好一阵,宋云桑才渐渐回过神。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低声问阿佟:“你的钱袋呢?”   阿佟不明所以,将钱袋子拿出来。宋云桑道:“全给他。”   阿佟张大了嘴,并不赞同,却抵不住宋云桑坚持看她,只得上前,将整个钱袋子丢进了瓷碗里。男子低头摸索,片刻忽然笑了。他笑起来时愈发好看,那温柔出尘之气便是有白纱蒙眼,也遮掩不住。男子道:“知己难得,小姐这番心意,越冰心领。可是你给的这银两,却是够买我百只乐曲了。小姐确定要买这许多?”   宋云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包厢外,裴孤锦压着怒意的声音响起:“萧公子真是好兴致,搁着一大家子的事情操心不完,倒是来我夫人这卖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买笑当晚。   裴狗狗:汪汪汪桑桑桑,来治病!   宋云桑:啊?我没说晚上治病啊,我是说晚上亲你一下。   听话没听全的裴狗狗:…… 第七十一章   伴着这番话, 裴孤锦阴沉着脸,大步行入房中。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裴孤锦来闵浙时,特意想好了不去杭州, 便是想避开这位萧家家主。他可没忘记前世, 这个死瘸子见到桑桑便惊为天人,丝毫不顾忌他与桑桑已经成婚, 还对桑桑死缠烂打!却不料,他不去杭州, 萧越冰却来了这里!他不过离开片刻, 就被萧越冰钻了空子!   裴孤锦对乐理不通,听到笛声时还没反应过来,见贺正业等人神色不大自然,这才想起了萧家家主萧越冰也善吹笛。裴孤锦立时觉察不对,踢翻贺正业冲了上来, 果然见到了萧越冰。   裴孤锦在宋云桑身旁坐下, 占有欲极强搂住了她:“早听说萧公子不良于行,今日一见, 才知道萧公子竟然连眼睛都瞎了。”   萧越冰便笑了。他将那钱袋子揣入怀中, 扯下了蒙眼的白纱。白纱之下,一双凤眼狭长,哪里是瞎的?萧越冰拱手倾身:“见过钦差大人。萧某腿脚不便,请恕我无法行跪拜之礼。”   宋云桑愕然睁大了眼:“你、你没瞎?”   裴孤锦咬牙切齿:“他骗你, 其心可诛!”   萧越冰朝着宋云桑眨了眨眼。明明只是一个寻常动作,他做起来却十足的亲昵:“也并非刻意欺瞒宋小姐,只是有时见了俗物,反而会影响吹奏的心情,不如蒙眼。”他又对宋云桑倾身一礼:“只是不知这房中是宋小姐, 不然,萧某定是不戴这白纱。”   “啪”地一声,裴孤锦捏断了桌上筷子。他冷冷道:“那萧公子的意思是,我夫人长相不俗,不会打搅你吹奏的心情了。”   萧越冰假意讶然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可裴大人若非要这般说,也没错啊。宋小姐此等仙人之姿,难道还当不起长相不俗这几个字?”   裴孤锦声音里都能掉出冰渣:“萧公子找贺知县将我调开,又伪装成卖艺人,蓄意接近我夫人,现下还这般当着我的面夸赞她——你这是何意?”   萧越冰一脸震惊:“裴大人,小人冤枉啊。首先,我并非伪装成卖艺人,这只是我寻觅知己、又无伤大雅的一个爱好罢了。其次,我也并非蓄意接近宋小姐,来到了这包厢中,实在是缘分一场。至于夸赞她,自然是为了讨好大人你啊。大人若是不喜宋小姐被人夸赞,那往后我一定一个‘好’字不提。”   他叹口气:“何况,我不过一介商人,哪里能劳动贺知县帮忙?裴大人实在太高看我了。”   这可真是……裴孤锦自恃是个不讲道理的无赖,可萧越冰还比他更无赖——他明明无赖,还偏要假装他很讲道理。此人虽是商人,却是中过举的,且萧家多有人为官,家族势大力大。真要说起来,贺正业都不够给他拎鞋,他却偏要在宋云桑面前装弱小可怜……这别有所图不要太明显!   裴孤锦火上心头,一时真想让萧越冰见识下什么是无赖的祖宗,比如说直接动粗,成全了萧越冰往后都白纱蒙眼的愿望!裴孤锦的手不自觉握紧了绣春刀刀柄,真琢磨着该从何处下手,就听宋云桑好听的声音响起:“那萧公子已经吹奏完了,赏钱我也给了,可以离开了。”   萧越冰脸色一僵。裴孤锦却是动作顿住,差点笑出来。他和萧越冰两人把话题扯得够远,宋云桑却是十分朴素,只记着萧越冰是来卖唱的。裴孤锦前世,有时真是被宋云桑这种突如其来的捅刀风格气得呕血,现下却只恨不能给她叫好:“也是,萧公子生活不易,我便也不和你计较了。”他自怀中摸出了几个铜板,朝阿佟示意:“我再给你添几个铜板,你赶紧去其他房间讨赏吧。”   阿佟便接过那几个铜板,叮叮当当又扔去了萧越冰的瓷碗里。萧越冰嘴角一抽:“这个……其实萧某特意从杭州过来,主要目的还是向裴大人道歉。”   他抬手轻拍,便有个刀疤男人进屋,端来了个红木小箱。萧越冰将瓷碗递给那男人,又接过小箱子打开:“之前溪台县时,不知裴大人喜好,胡乱送礼,给裴大人添了麻烦,萧某心中实在歉疚。今日便带了些小东西,权当萧家的赔礼了。”   宋云桑便见到了一副星空图。数颗极大的珍珠组成北斗七星,最大的一颗珍珠足有小儿的拳头那般大,周围环绕着各色宝石以作星辰,真是巧夺天工。   刀疤男人推着萧越冰轮椅,行去裴孤锦身旁。萧越冰将箱子放在桌上,垂首道:“还请裴大人笑纳。”   这手笔之大,令宋云桑都暗自惊叹。可裴孤锦怎么可能收他东西!上辈子,若非桑桑一直郁郁,根本对萧越冰琴棋书画的讨好不感兴趣,萧越冰又没法长期留在京城,两人估计迟早是要打起来的。两世的宿怨,裴孤锦如今只想弄死他,他还试图贿赂他?   裴孤锦看都不看那箱子:“拿走。”他只觉得这死瘸子离桑桑太近了:“桑桑,吃饱了吗?”   宋云桑其实是还没吃完的,却乖巧道:“吃饱了。”   裴孤锦便立刻站起了身:“那我们走吧。”   他牵着宋云桑的手,自萧越冰身前绕过。萧越冰忽然开口道:“宋小姐且留步。”   裴孤锦握住宋云桑的手不小心便用上了力。这个死瘸子!这辈子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吗!当着他的面说“宋小姐”留步?!当他是死的吗?!   宋云桑本能站定了。她看向萧越冰,便见萧越冰自怀中摸出了一本牛皮小册,温润笑道:“初次见面,本该备些见面礼。但宋小姐并非俗人,萧某也不好以俗物打搅。这是我自谱的琴曲集,宋小姐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看一看吧。”   裴孤锦气得咬紧了牙。他想打掉萧越冰那破本子,再对宋云桑来一句“不许收”!但他是个沉稳的人啊!一个沉稳的男人,怎么能这么计较这么霸道!   宋云桑犹豫看了看裴孤锦。裴孤锦憋得都快要吐血了,面上却是毫无表情。约莫是见他没阻止没反对,宋云桑便接过了牛皮小册,竟是当场翻看起来!萧越冰脸上笑容愈大,裴孤锦心中警铃大作!不是……原来桑桑这么欣赏这死瘸子的琴谱吗?!竟然都等不到回去再看!   这就是裴孤锦的痛处了。他这辈子读书少,也没甚天赋,是没法陪他家桑桑聊琴棋书画的。这萧越冰如果仗着自己和宋云桑兴趣相投,趁虚而入怎么办!   裴孤锦强压住焦躁,暗自安慰自己,就算宋云桑收了这破本子也没关系,他可以让岑修杰“不小心”将它掉进火盆里,烧了它!她喜欢音乐也不算什么,他往后回了京城,可以给她找几个比萧越冰还厉害的乐师养在府里。总归有的是办法,不会让萧越冰钻了空子!却不料,宋云桑看了一会,便将那本子递还萧越冰,礼貌点了点头:“谢谢,我不能收。”   萧越冰一愣。他自觉自己这礼物送得十分合适,既不贵重,又能投宋云桑所好,还方便往后发展。怎么也不料宋云桑竟然不收。萧越冰试探道:“宋小姐,不过一本自己编写的琴谱,只是知己难得才想送给你。宋小姐又为何不收?”   宋云桑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他:“你不是说你夸我,是为了讨好裴大人吗?送我礼物,也是因为裴大人不肯收你的东西吧。”她叹口气:“萧公子,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好吗?算计到我一个姑娘家头上,这不合适吧?”   萧越冰:“……”   裴孤锦这回,是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可从来没这么喜欢过宋云桑这爱多想的性子!他也跟着一脸鄙夷看萧越冰:“就是,对女人使手段,太上不得台面了。桑桑,咱们走,别理这个卑鄙小人。”   萧越冰又不能说自己方才都是胡说,哑巴吃黄连,脸色极其精彩。裴孤锦心中得意,昂首挺胸牵着宋云桑离去。出了酒楼,裴孤锦便忍不住一把搂住宋云桑,高兴胡乱揉宋云桑的发。宋云桑连忙躲开,一边理着自己的发饰,一边埋怨道:“阿锦,你方才莫不是想对萧家主动刀吧?”   嗯?他这回吃醋,表现这么明显吗?就连这心思都被桑桑看出来了?裴孤锦一声轻咳:“哪能呢,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宋云桑松一口气,又不放心劝道:“阿锦,这人可是萧家家主,势力盘根错节,闵浙更是他们的地盘。你不能随便动他,不然一个谋划不周,反而要落了下乘的。”   裴孤锦听她这般高抬萧越冰,心里就有些酸溜溜了。却不料宋云桑停步,认真向他保证道:“你放心,我不笨。不管那个谁他打什么主意,想从我这突破,都是不可能的!”她握起了小拳头:“我可是阿锦的人,绝不会给阿锦拖后腿!”   裴孤锦一瞬,眼角眉梢都喜气洋洋起来!桑桑说她是他的人!而萧越冰在她眼里,就是个“萧家家主”,她防备得很,连他名字都没记住呢!   裴孤锦真想好好嘲笑这一世的萧越冰。可这好心情到了晚上,却又被萧越冰搞砸了。彼时,裴孤锦正与宋云桑一并吃晚饭,岑修杰跑来,小声与他低语了几句。裴孤锦听完,脸当场就黑了。宋云桑觉察不好,连忙放下碗筷问:“阿锦,出什么事了?”   裴孤锦敛了情绪:“没什么,还不是贺知县那些破事。”他站起身:“你先吃,我出去看看。修杰,照顾好你师娘。”   岑修杰便在裴孤锦凳子上一屁股坐下了,开始和宋云桑胡扯。裴孤锦这才出了院。对面一直空置的宅院果然有了灯光,院门灯笼下,一个男人腰间系着玉笛,手中握着折扇,即便坐在轮椅中,也不损他的风度翩翩。   萧越冰朝着裴孤锦一拱手:“钦差大人,好巧。原来我们是邻居。”   裴孤锦面无表情看他,半响方道:“萧越冰,你可知道,裴某此生有两大心愿。”   萧越冰折扇轻摆,饶有兴趣状听着。裴孤锦冷冷道:“第一个心愿,就是将敢在桑桑面前玩扇子的男人,腿都打断。”   萧越冰笑了:“那第二个呢?”   裴孤锦一扯嘴角:“第二个心愿,就是那人如果腿早废了,我就挖了他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裴某此生有两大心愿。   裴孤锦:第一个心愿,就是不用再在桑桑面前装沉稳。   裴孤锦:第二个心愿,就是想什么时候治病就什么时候治病,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第七十二章   萧越冰哈哈大笑!他好像听到了很有趣的事, 十分开心道:“可心愿之所以是心愿,便是因为多数时候,都实现不了。”   裴孤锦也一声低笑:“事在人为。”   萧越冰歪着头:“小人略通医术, 望钦差大人面色, 似乎是肝火太盛。小人这有上好的银耳,不如稍后便炖上, 给钦差大人送些过去清清火?”   裴孤锦语调无波回:“本官略懂人心,看你行事鬼祟, 明显是心术不正。银耳你自己留着喝吧, 别打本官的主意。”   萧越冰连连摇头:“钦差大人为何这般针对我?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吧?”   裴孤锦冷冷道:“你自该知道我为何针对你。我奉劝萧公子还是规矩点,别给我机会实现心愿,不然,裴某可不会客气。”   他转身回了院。萧越冰看着他关上了院门,这才笑眯眯唤道:“阿平。”   那个刀疤男人便自院墙后行了出来, 也推着萧越冰回院。萧越冰问:“我对那宋云桑的心思有那么明显吗?那裴孤锦竟然这般防着我。”   阿平想了想, 道:“如果有人暗中见到我媳妇,动了心思, 大费周章改换身份去和她见面, 又当着我的面各种勾搭她,我也想挖了他眼睛。”   萧越冰拖长了声音一声叹:“哎呀,我这不是看不得美人落难吗?似裴孤锦那等粗人,哪里配得上宋小姐。我也只好辛苦些, 解救她于水火了。”   阿平认真道:“你这么说,我就不只是想挖你眼睛了,而是想打死你了。”   萧越冰扑哧笑了:“想打死我的人多了,也不多裴孤锦一个。快去,把我的古筝摆好。长夜漫漫, 我总得找些有趣的事做啊!”   却说,裴孤锦回到院中,宋云桑还在吃饭。岑修杰十分可靠盯住了他师娘,没让宋云桑出厅堂一步。见到裴孤锦回来,岑修杰这才离开。宋云桑忧心问:“没事吧?”   裴孤锦轻描淡写:“没事,能有什么事。”   虽然萧越冰住去了隔壁院子这事不可能瞒得住,但能瞒一夜是一夜。想到往后,他不仅每日都要见到那个死瘸子,查案也会更加艰难,裴孤锦就觉气闷。   萧越冰竟是特意过来扬泰县盯着他了,这却是裴孤锦没料到的。看来岑典吏在扬泰县发现的证据,果然不一般。贺正业层次不够,加之身份受限,不可能盯得住裴孤锦。萧越冰却不同了。身为萧家家主,此人有人手有能力,完全可以制约裴孤锦。现下他就明目张胆住在邻院,足够便宜行事。裴孤锦现下想从萧广身上做文章,就更需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思来想去,裴孤锦决定——不管萧广那边怎样,先给宋云桑做好思想工作!其他事情都可以慢慢来,只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小兔子精,他一定要看紧了。两人吃完晚饭,在院中石凳坐下,裴孤锦便严肃道:“桑桑,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宋云桑见他这般严肃,也紧张起来:“什么事?阿锦你说。”   裴孤锦凝重道:“今日我们见的那萧家家主,不是善茬。你不要看他坐轮椅,一副病弱温润的模样,其实面善心恶,最喜笑里藏刀背后伤人。此人心性扭曲手段残忍,自创了酷刑无数,剥皮挖眼对他都是寻常,其他耸人听闻的刑罚更是无数。他家中就建了水牢百余座,专门用于关押无辜百姓,供他平日折磨取乐。”   宋云桑果然被吓着了:“这、这么可怕?”   裴孤锦颔首,不遗余力诋毁萧越冰:“不止如此,他还极其荒淫,效仿那殷纣建酒池肉林,自全国各地搜集美人关入其中,日夜享乐。此人毫无伦理观念,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不管是否成婚,都要抢到手,甚至连孕妇也不放过。”   宋云桑抱紧了裴孤锦胳膊:“太过分了!官府怎么也不管一管?”   裴孤锦沉痛道:“闵浙是五大家族的地盘,萧家又更是其中势力之首。他身为萧家家主,谁敢管他?”   宋云桑果然信以为真:“阿锦,你要小心啊!此人一定是冲你来的。你查的案子牵涉到他的利益,他不想让你再查下去!”   裴孤锦搂住她:“我知道。不怕,我有皇命在身,他不敢动我。倒是你一定要小心,往后看到他,就要躲得远远的。”   宋云桑点头应好。却是此时,一阵悠扬的古筝声传来。裴孤锦一听之下,脸色立时黑了。原因无他,那古筝声竟是从隔壁院子传来的,这抚筝之人是谁,不做他想!   这是死瘸子对他的挑衅!是对桑桑明目张胆的勾引!裴孤锦愤怒了!宋云桑却是奇怪“咦”了一声,侧耳细听起来。她听得认真,就连眼珠都一动不动。裴孤锦心中一惊,唤了两句“桑桑”,都没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裴孤锦更气了!只恨不能将宋云桑拖回屋,再给她耳朵里塞两个棉花球,让她再也听不到隔壁传来的半点声音。可这种幼稚又霸道的举动,实在太不符合他的沉稳人设了。裴孤锦只能用力攥拳,拳头都捏得痒了。   他好容易熬到乐曲结束,宋云桑这才回神。她反应过来,立时去看裴孤锦:“阿锦,这曲子……怎么像那萧家主弹的?”   !!这她都能听出来!裴孤锦心里那个酸啊!这算什么?在他一窍不通的领域,他家桑桑和别的男人心有灵犀了?   裴孤锦强忍着醋意,好容易才能问出一句:“为什么说是萧家主弹的?这世上善乐理的人那么多,许是其他人弹的也不一定。”   宋云桑却确定起来:“肯定是萧家主弹的。这是那人自己谱的琴曲,我今天在酒楼里见过的。”   !!桑桑不过在酒楼里翻了翻那琴曲集,现下竟然就记住了!这又算什么?他的女人对别的男人十分推崇,以至于一眼就将那人的作品熟记在心了?   裴孤锦被醋意熏得,差点就要忍不住。可强敌当前,裴孤锦好歹是稳住了自己,只是酸溜溜道:“桑桑竟然记得。”   宋云桑理所当然道:“我记性好着呢。”她警惕站起身,牵着裴孤锦的手走到院门边,凑在门缝处朝外张望:“我听见这琴曲是从隔壁传出的。萧家家主怎会在隔壁?”   !!她竟然……竟然还偷看!这又算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趴着门板望穿秋水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裴孤锦一把将宋云桑揪入怀中,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宋云桑吓得一声惊呼!她涨红了脸四望,所幸没人看他们。宋云桑又羞又恼红了眼:“你干吗打我屁股?”   裴孤锦将她拖去院中角落,仗着阴影遮挡,把神色中的醋意遮了个七七八八:“刚刚才和你说过那些话,你就忘了吗?”   宋云桑被他气势汹汹抵在院墙上,话就磕巴了下:“我、我没忘啊。我知道他是个大恶人,才会这般关注他的动向!”   嗯?裴孤锦脑子里,醋意终于退了些许,腾出了些理智。他仔细看宋云桑,便见宋云桑一脸委屈巴巴:“咱们对面的院子不是空着的吗?我不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住来了我们隔壁?如果是,他肯定别有所图,我们往后行事更要小心啊!”她控诉道:“所以,阿锦你干吗打我啊!”   裴孤锦:“……”   裴孤锦才不会承认他乱吃醋了:“我打你,是因为你凑到院门上看。如果他真住在对面院子,也正好趴在院门往里看呢?”   宋云桑一时都被他的描述惊着了。她半天才涨红了脸憋出一句:“这不能吧!这得多傻啊!”   裴孤锦义正言辞:“为什么不能?都说了他心性扭曲,什么事他做不出来?!而且你说这事傻?你刚刚不也这么干了吗?”   宋云桑差点被他绕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这能一样吗?我趴在我院子门上往外看,和他趴在别家院门上往里看,能一样吗?!”   裴孤锦一口咬住了她的唇!片刻才松开,凶巴巴道:“你还没认识到错误?!就算他自己不这么干,也可以派他的手下这么干!他可是带了很多人手过来的!”   宋云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口咬得……唇也红了,人也呆了。她只觉裴孤锦今夜怪怪的,大约是种混杂着焦躁、急迫、不安、蛮不讲理、蠢蠢欲动的怪。她怕她再不认错,裴孤锦还要在院子里咬她打她屁股,只得屈辱认了:“我知道错了。阿锦,你、你别顶着我了。”   两人对望,片刻,裴孤锦一声轻咳退开了。宋云桑耳朵尖都红了,就听裴孤锦道貌岸然道:“没什么事的话,咱们便洗漱歇息吧。”   宋云桑身体一僵,幽怨抬头:“是真歇息,还是假歇息啊?”   裴孤锦脑子里当然不会有正经事,可对上宋云桑这可怜小模样……裴孤锦短暂反思了下自己近几天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保证道:“真歇息,我就抱着你睡觉。”   宋云桑松一口气。两人准备进屋,却不料便是此时,那悠扬琴声再次响起。   裴孤锦拳头又硬了!宋云桑停了脚步,站在了那细听。裴孤锦强忍着,开始在心中给萧越冰上酷刑。他第八次将萧越冰一剑穿心时,琴曲终于停了。   宋云桑的目光这才落在了裴孤锦身上,叹了口气:“此人虽然心性扭曲手段残暴,但于乐理上,却是十分有天赋。”她摇摇头:“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可惜了?!这回,沉稳人设也压不住裴孤锦的滔天醋意了!裴孤锦躬身,一把抄起宋云桑扛在肩上,在宋云桑的惊呼声中,大步行入了房!   宋云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摔在了床上:“阿锦!你又干什么啊!”   她试图坐起身,裴孤锦却一抖被子,又将她兜头盖脸砸躺了:“你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自己则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第七十三章   裴孤锦关上房门时, 脑中已经有了好几个找茬的方案。虽然不算高明,但没道理死瘸子挑衅上门,他还忍着!敢惹事, 那就大家一起不舒坦!   裴孤锦大喝道:“岑修杰!去陪你师娘说说话……”   话音未落, 小孩便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飞扑而上抱紧了裴孤锦大腿, :“师父!你别冲动!不要中了那死瘸子的计!”约莫是怕裴孤锦走了,小孩索性赖在地上:“师父, 你听我劝——!”   岑修杰一脸忠臣死谏的决然, 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裴孤锦是去杀人放火的。裴孤锦嘴角便是一抽:“松手!”   岑修杰见他似乎并没气到发疯,这才松开了些:“师父师父!这点小事,你交给我啊!我有办法!”   裴孤锦心中一动,飞速暼了房门一眼:“什么办法?”   岑修杰急忙爬起, 附在裴孤锦耳边说了一番话。话刚说完, 房门就被推开,宋云桑慌张跑了出来:“阿锦!你要去干什么?”   裴孤锦搂住她, 神情语调已经恢复了沉稳可靠的模样:“没什么。方才我眼花看错了, 虚惊一场。抱歉,吓着你了吗?走吧,我陪你回房。”   宋云桑晕乎乎跑出来,又一愣一愣被裴孤锦带回了屋。关门之时, 裴孤锦给了岑修杰一个“小子好好干”的眼神。而岑修杰一手锤了锤胸口,以眼神回了句:“包在我身上!”   岑修杰立刻找了魏兴陪同出门。一刻钟后,姜太公萧越冰终于听到院门被敲响。   萧越冰笑了,唤道:“阿平,客人来了。快推我过去。”   他很期待看到这位客人——或许是被乐曲吸引来的京城第一美人, 当然更有可能是被气到七窍生烟的裴孤锦。可不管是谁,只要有鱼上钩,萧越冰就是开心的。阿平推着他朝院门行,萧越冰整理着发冠:“阿平,你不懂。人活着啊,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似我此等身份,想要什么都是手到擒来,找乐子太不容易了……”   他在院门后几步远便停了轮椅,风度翩翩一展折扇,这才让阿平上前开门。却不料院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既不是宋云桑,也不是裴孤锦,而是面无表情的魏兴、精致可爱的岑修杰……和一堆浓妆艳抹的伶人。   萧越冰的笑僵在了脸上。伶人足有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手中捧着乐器,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萧越冰脑中闪过不好的猜测:“魏大人,你这是……”   魏兴没接话,简单朝旁退开一步,让岑修杰上。岑修杰朝萧越冰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萧公子,钦差大人方才听到你弹奏,十分欣赏,点了几段戏曲。”   他又一指身旁的伶人们:“萧公子身为萧家家主,自是不将金钱放在眼里,钦差大人也不好拿那些俗物做萧公子的赏金。他体谅萧公子你一人独奏无趣,决定送你一戏班子,专门为你伴奏。往后萧公子弹奏时,也不至于一人孤独凄惨。”   萧越冰的脸绿了,手中那折扇都要晃不动了。他不想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可钦差大人的赏赐,他哪能拒绝?他不过是拖了片刻试图转圜,那魏兴便硬邦邦丢出句:“萧越冰,还不领赏?”   萧越冰只得倾身一礼:“谢钦差大人赏赐。”   岑修杰便又笑眯眯道:“哎呀,那我们就进院子里去吧。毕竟,钦差大人还在隔壁等着听曲呢。”   这厢,宋云桑被裴孤锦扯回了房,后知后觉不对劲。她狐疑问:“阿锦,你方才到底眼花看错了什么?”   裴孤锦状若无事拉着她坐下,心中却是犯愁:这得怎么唬弄过去?首先,他看见的东西不能太寻常,否则他反应这般大,实在是太不沉稳了。其次,他看见的东西又得不太惹人注意,不然宋云桑方才也该看见的。   裴孤锦思来想去,道:“方才黑夜中有一道光划过,我以为是锦衣卫特制的信号弹。”   宋云桑将信将疑:“信号弹不是很亮吗?锦衣卫特制的信号弹不亮?”   裴孤锦一脸坦然:“锦衣卫特制的东西,自然和寻常信号弹不同的。只是平日使用少,不为人所知罢了。”   当然不为人所知,他回京城还得找人现做。宋云桑似乎是信了:“那光本来是什么?”   裴孤锦被噎了下:“……是流星。”   宋云桑怔住,片刻急急站起:“有流星?我要去看!”   她快步跑去了院中。裴孤锦也不敢拦,跟着她出了屋。夜空中自然是没有流星的,宋云桑仰头等了半响:“阿锦,没流星啊。”   裴孤锦从容好似他真没有撒谎:“早过去了吧,下回我看到喊你。”   宋云桑“哦”了一声,慢吞吞道:“阿锦,你莫不是在骗我吧?”她朝一直在旁洗衣的阿佟问:“阿佟,你方才看见流星了吗?”   阿佟可不是岑修杰,与裴孤锦配合默契。她老实答:“什么流星?没看见啊。”   裴孤锦为自己捏了把汗。却是此时,一阵咚咚锵锵声从隔壁传来。   宋云桑被这静夜里的喧闹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是隔壁院子在唱戏。唢呐与锣鼓齐响,夹着戏子吊着嗓子的唱腔,乱七八糟的声音塞满了耳朵,哪里还听得见里面的古筝声!宋云桑被吵得眉心都是一跳:“阿锦,什么声音啊?”   裴孤锦心中,默默给岑修杰道了句好!他四平八稳道:“似乎是隔壁找了戏班子唱戏。”   宋云桑瞪大了眼:“什么人啊!这么晚了,找戏班子唱戏?别人不要睡觉吗?”   她骂萧越冰了!裴孤锦只觉舒畅,跟着一起骂:“就是,大半夜弹琴唱戏,有病!”他赶紧劝道:“桑桑,这里可太吵了,我们进屋去吧。晚些他若还吵闹,我便让人去管一管他。”   宋云桑这才乖乖进了屋。裴孤锦逃过一劫,而岑修杰倒也有分寸,闹到了戌时末就停了,萧越冰却再也没敢弹琴。裴孤锦一觉醒来,只觉心情舒畅,却不料吃早餐时,萧越冰又折腾出了新花样。   彼时,宋云桑正吃着饭,便听见了院外有喧哗声。一个男人大声道:“我家公子有东西想给宋小姐!”   裴孤锦是命令过让校尉们拦住萧越冰的人的,可声音却拦不住。宋云桑听得真切,困惑放下碗筷:“阿锦,是找我的?你陪我出去看看吧。”   裴孤锦只得应好。两人行到院门,便见到了刀疤脸阿平。阿平见宋云桑出现,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宋小姐,我家公子昨夜搬来了隔壁。今早他想起昨日不小心拿了你的赏钱,特让我来交还你。”   宋云桑听到萧越冰竟真搬来了隔壁,连忙看了裴孤锦一眼,裴孤锦只是没甚反应。宋云桑并不接那钱袋:“这是给你家公子的赏钱,是你公子卖艺所得,不必还我。”   阿平道:“我家公子说,你若是不收,那他稍后便来给你吹笛。他一首曲子值五十钱,你这钱袋子里,够买他五十六首曲子。”   宋云桑自然不能让萧越冰再来给她吹笛,她思量片刻,朝阿佟道:“阿佟,你的钱袋,既然萧公子不要,你便收着吧。”   她一句话将自己彻底撇清了。阿佟上前接过钱袋子,阿平这才躬身一礼,回了对门。   宋云桑也回到院中,见院门关上,急急对裴孤锦道:“快看看,这钱袋子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裴孤锦才不想看。动手脚是肯定的,萧越冰虽不至于蠢到在这钱袋子上下杀招,但似昨夜弹琴那种恶心人的事,他做起来可是炉火纯青。裴孤锦如果不看,就什么事都没有,看了就难保不被他恶心。   可宋云桑眼巴巴等着他,裴孤锦也只得朝阿佟点点头。阿佟便打开钱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石桌上。碎银和铜钱中,赫然夹着一张小纸条!宋云桑惊讶捂嘴:“真有问题!”   裴孤锦脸色有点臭。阿佟看了眼裴孤锦,拿起纸条打开,念了出来:“宋小姐:越冰此番来扬泰县,实属无奈,却不料能遇见宋小姐你这知己,幸甚至哉。昨日初遇仓促,心中遗憾,诚邀宋小姐来府上一聚,以琴会友。萧越冰上。”   裴孤锦握紧了拳,心中的醋海又翻了天!他半响才能勉强平缓语气道:“不能去。此人谋算成性,显是昨日便打算对你下手。他先是送你琴谱,你若接了,他便可以‘以琴会友’邀你相见。便是你没收,他也留下了你给他的钱袋子,今日正好借还钱的名义,暗中约你相见!”   说到最后几个字,裴孤锦都咬牙切齿了。该死的!死瘸子肯定知道他那点小动作瞒不住,纸条就是给他看的!这是明目张胆偷他的人啊!裴孤锦已经在心中将萧越冰大卸八块了,宋云桑却拉住他,行到一旁:“阿锦,我不去他那。但是,我们可以邀请他过来啊。”   什么?!桑桑竟然想请死瘸子过来做客?!裴孤锦缓缓转头,看向宋云桑,便见宋云桑一脸深沉分析道:“你看他写的,‘越冰此番来扬泰县,实属无奈’。我觉得,他是在暗示想和我们谈一谈。”   裴孤锦强压着醋意与怒火,勉强拉出了理智与宋云桑讲话:“桑桑,此人能在萧家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萧家家主,心思难道会简单?他是故意写了这句话,想诱你上钩!”   宋云桑颔首:“我知道啊,所以我说不去他府上,邀请他过来我们这,我们一起见他。这样,他总不能使什么花招了。”   裴孤锦深深吸气:“他要使花招,难道还需要在他府上?就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即便在我们院子里,也能玩出花!”他断然道:“不行,你不许见他!”   宋云桑感觉到了裴孤锦的焦躁,有些茫然:“可是,就算他玩出花,也只是口头上,我们不理不就好了?只要他不强行动武下毒,就没有危险。这些天案件一直没进展,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就算没收获,我们权当接待了新邻居,也没有损失啊。”   裴孤锦终是控制不住沉了脸,喝道:“我说不行就不行!案件这边我自会处理好,你不必管这许多!”   他都多久没这般严厉和宋云桑说过话了,宋云桑呆呆看他,下一秒,红了眼眶。裴孤锦僵了:“桑桑……”   宋云桑重重推了裴孤锦一下:“你凶什么凶?!我也不是想帮忙吗?!”   她就朝屋中跑,裴孤锦急急去追。他抓住了宋云桑的手:“桑桑,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宋云桑用力抽手:“走开!”   裴孤锦再追了几步,于屋门处拦在了宋云桑身前。宋云桑竟然不顾礼仪抬脚踢了他一下!然后绕过他,“砰”地一声砸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蠢作者忘记设定时了噗……   甜蜜恩爱小情侣,昨夜共枕而眠,今朝却爆发争吵。   这到底是因为恶毒男配的设计,还是两人之间本就存在深藏的裂痕?   重生回来的裴大人,已经与前世和解,再不计较谁对谁错。可他真的对一切过往都释然?   点击下章,让我们跟随镜头,走进裴大人内心深处   (不是! 第七十四章   木门在裴孤锦眼前被砸上, 裴孤锦只觉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一拳朝墙上砸去!然而那声预料之中的闷响并没有传来,裴孤锦堪堪在墙边半寸处收住了手, 没敢惊动宋云桑。   他转身, 院中被定住的人仿佛忽然活了过来。校尉们开始聊天,阿佟开始胡乱将碎银收入钱袋, 岑修杰坐在厨房门口,将头往粥碗里塞。   裴大人被小媳妇推了!裴大人被小媳妇踢了!裴大人被小媳妇甩门了!这戏码, 他们还能再看五百年!可是——裴大人不要脸的吗!他们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吧!   裴孤锦的目光在突然忙碌的众人脸上扫过, 这回,并没有点岑修杰的名,而是……直接坐去了他身旁。   岑修杰捧着粥碗,身体僵了。看来是他的碗还不够大,遮不住他这颗智慧的脑袋。他偷偷朝旁看去, 便见裴孤锦岔开腿, 双手架在双膝上:“我吃醋了。”   你吃醋了,和我说干吗?岑修杰欲哭无泪, 半天才敢回了句:“这种事, 我能不知道吗……”   裴孤锦却又烦躁扯了扯衣领:“你不知道。萧越冰此人十分狡诈,我怕桑桑被骗。”   这句话出口,心中那些黑暗翻涌着,露出了本来面目。前世, 宋云桑爹爹遇害的消息传来,宋云桑几次哭得晕了过去。裴孤锦只要有空便陪着她,希望她早些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起初,宋云桑是渐渐缓过了些的,总算不会时时以泪洗面。可半月后的某天, 裴孤锦在宫中当值了一整天,回府就发现,宋云桑又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她不让他进屋,裴孤锦担心,喊话又得不到她回应,只得破门而入。夕阳余晖中,宋云桑坐在窗边,整个人有种古怪的安静。那天她并没有说什么,可自那之后,她就变了。她不许他碰她,再没有在他怀中哭过。她总是用一种隐忍又痛苦的眼神看他,好似她对他的情绪很复杂。这么半个月后,她终于准备好,与他对质。   她拿出了他的信物和证人的供词,逼问他何时在何处,是不是他派人杀了她爹爹。信物是他不小心丢的,供词是假的,所谓的证人已经死了。那个时间他和尹思觉在一起,除了尹思觉,没人能证明。他被陷害得很彻底,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而他无法自证清白。   他只能一遍一遍告诉宋云桑,他喜欢她,他没理由杀宋侯爷,让她伤心。可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宋云桑更愿意相信那些“证据”。她得不到解释,终于崩溃了。她要离开他,而裴孤锦无法接受。他强留住她,期待着假以时日,宋云桑会看到他的真心。他们是夫妻,他爱她,她便是不爱他,也总该信他。他相信宋云桑的信任只是迟了些,只要耐心等待,他总能得到。可他等了五年,等到死,也没等到宋云桑的这句“我信你”……   裴孤锦忽然明白,原来今日让他失控的,并不单纯是他的醋意,更是因为萧越冰此人狡诈程度不逊于尹思觉,他心中本能忌惮。大约在他心里,一直害怕会有人离间他和桑桑。这种害怕平日尚且不显,可一旦事情无法掌控,那种不安便会自心底深处爬上来。两人相处越甜蜜,这种焦虑就越强大,他就越无法接受谁掺进来,兴风作浪。他只想严丝合缝关着宋云桑,杜绝一切她怀疑他的可能,不让她身旁有一点风浪。   岑修杰的确不知道裴孤锦心中的秘密。小孩眨了眨眼:“她被死瘸子骗了,然后呢?”   裴孤锦默然半响,低声道:“然后不相信我,和我闹别扭。”   岑修杰神情一言难尽,缓缓抬手指向屋门:“那师娘现下……难道不是在和你闹别扭?”   裴孤锦:“……”   岑修杰反应过来,抓住自己手指扯回,尴尬赔笑。他觉得自己这么扎裴孤锦的心,定是要挨揍了。却不料,裴孤锦只是面无表情站起身,朝屋门行去。   裴孤锦的确很想揍人,但他也知道,岑修杰没说错。似他现下这般,旁人还没使阴谋手段,他就和宋云桑闹了别扭,才是真正犯蠢,正中了萧越冰下怀。时间也过去一炷香了,宋云桑该缓过些了,裴孤锦准备去哄她。   裴孤锦行到屋门旁,开始轻唤:“桑桑,桑桑你开开门。”   屋内没动静。裴孤锦自然是不敢硬闯的:“桑桑,我错了。其实我也不是凶你,就是一时情急说话大声了点,你看我和旁人说话还更大声呢?你出来,我让你吼回来,好不好?”   闷头胡乱聊天的众校尉:“……”   裴孤锦变着法子哄骗:“现下这里好多校尉都在笑话我,你也来看一看,解解气?”   众校尉:……好吧,他们错了。瞧裴大人现下这模样,他哄起媳妇来,根本不要脸的啊!   可饶是裴孤锦不要脸,各种丧权辱国的讨好话都说了个遍,宋云桑还是不开门。裴孤锦技穷了,却忽然看到一旁偷偷打量他的阿佟,福至心灵想起之前宋云桑闹别扭时,阿佟使过的招数:“桑桑,我今天还有事要外出呢,你气归气,总得让我进来换身衣裳吧。”   这回,他没等多久,屋门便吱呀一声响,打开了一道缝。裴孤锦心中一喜,赶紧钻进了屋。宋云桑正快步朝屋内跑,裴孤锦反手一个关门,冲上去抱住了她:“桑桑,好桑桑,你别生气了。”   宋云桑去掰他的手,自然是掰不动的:“你松手!要换衣裳快去换!”   裴孤锦转到她身前,仔细打量她:“那可不行,我家桑桑还在生气呢,我做什么也不安心啊。你得别生我气。”   宋云桑一下就红了眼眶:“你不讲道理!我知道我没用,帮不上你的忙,可是我也很努力了!现下你却拿正事逼着我,连我生个气都不让?”   裴孤锦见她反应这般大,立时有点慌:“不是……桑桑为什么会说到你没用上去?”   宋云桑眼泪就掉了下来:“你不就是嫌我没用吗?我想帮忙,你才会觉得我烦,才会凶我……”   宋云桑竟然是在计较这个!裴孤锦回忆了下两人的对话——她说试一试也无妨,他却说案件这边他会处理好,让她不必管。她觉得他这是嫌她没用……   好像、的确、也说得通。裴孤锦连忙赌咒发誓:“我绝对不是因为嫌你没用,才不同意你帮忙!”他咬咬牙,终是无奈:“我一会就让阿佟去对面传信,让萧越冰过来!”   宋云桑抹着眼泪看他,还是不大信他的话:“你不是嫌我没用,那是为什么?”   裴孤锦真不愿说。不论是前世他隐秘的心结,还是他吃醋了这种不沉稳的事,说出来都是毁他形象。可宋云桑见他不答,眼泪又开始滴答滴答掉,裴孤锦心都要被那泪珠砸出窟窿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说辞,只得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其实是吃醋了。”   宋云桑停了哭,有些呆滞看他。裴孤锦话都说了,也没法再藏着掖着,索性便为自己找起了借口:“你和他都喜欢乐理,他还会吟诗会作画。昨日酒楼里,他不过吹了一首曲子,你便让阿佟将钱袋子都给了他。我觉得他那句知己是真没错,你们志趣相投,有很多话题。”   这番话刚出口时,裴孤锦还是有些形象包袱的,可越说下去,心中那醋意便越蒸腾翻起,压制不住:“昨天晚上他在隔壁弹曲子,你一听就知道是他。我都没有和你这般心有灵犀!你还说他‘可惜了’。可惜什么?如果他不是个心性扭曲的混蛋,你是不是还要考虑嫁给他?!如果他与你早早相见了,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我的事?!”   宋云桑被他这劈头盖脸的话都怼懵了。她半响才反应过来:“不是,阿锦你……”   裴孤锦用力抱住了她,逼自己闭嘴。不能再说了!吃醋一时爽,后续他真圆不上!   宋云桑被闷了个扎实,连忙挣动几下,露出了个脑袋。她一脸震惊看向裴孤锦:“不是……廖蕴和便罢,萧家主一个心性扭曲的恶人,你为什么要吃他的醋?便是他懂琴棋书画,那又如何?太子太傅最擅琴画,难道我就要喜欢他?阿锦,那坏人到底有哪里比得上你?!”   太子太傅满是皱纹的老脸在裴孤锦脑中闪过,裴孤锦嘴角便是一抽。这番话他爱听,心头那醋海也平息了些许,可宋云桑忽然瞪大了眼:“等等……”   裴孤锦心中只觉不妙。果然,宋云桑下一秒便推开了他:“好啊!阿锦,上回你和我算账谁追求过我,是不是因为你也吃醋了?!你当时还不承认,说你只是想让我认识到我的错误!你还拿大道理压我,说什么翻旧账不是男女相处之道!你当时那神情,多稳重多能唬弄人啊——”   裴孤锦:“……”   裴孤锦含混道:“我的确主要是想让你认识到你的错误……”   话没说完,宋云桑便打断道:“行!那昨天晚上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萧家主搬去了隔壁!”她学着裴孤锦的语调:“他在隔壁弹曲子,你一听就知道是他!你还说他‘可惜了’!”   她将裴孤锦刚说过的话拿出来,这个坑真是……裴孤锦怎么也填不上了。宋云桑见他不吭声,立时怒了:“天啊!你明明就是吃醋,却还逼我承认错误!你还责备是我不该凑到院门上看!你还打我!还咬我!你欺负人!”   裴孤锦试图狡辩:“这怎么能叫欺负人呢,我那不是情之所至么……”   宋云桑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情之所至?情之所至想去找萧家主算账,结果被岑修杰拦了回来?昨晚的流星好看吗?你现下拿个不闪光的信号弹给我,我就信你的话!”   裴孤锦败退,松开宋云桑掉头就逃:“桑桑,我去叫阿佟给隔壁递个口信,召那萧越冰过来……”   宋云桑气得脸红身子抖,不假思索追上去,朝着裴孤锦屁股也是狠狠一掌:“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   裴孤锦:“……”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桑捂脸:啊啊啊啊   裴孤锦:来吧桑桑,不要客气报复我! 第七十五章   宋云桑一气之下打了这一掌,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腾地涨红了脸!裴孤锦缓缓转头看她,宋云桑连退几步。这下, 裴孤锦说不说清楚, 都不重要了,因为什么也比不上她刚刚犯的傻了……   裴孤锦被那小手拍了一下, 一点都不疼,整个人却是热了起来。可他好歹还记得一秒前的情势危急, 知道要借机努力弥补:“好吧。我承认昨天晚上的确是我口是心非了。可我会那般行事, 还不是因为太过在意你,所以失控了吗?”   对,就是这样!他只是一时失控!承认吃醋可以,承认不沉稳不行!   裴孤锦深深看着宋云桑,宋云桑心慌意乱间, 对上他沉沉的眸, 竟也真信了。裴孤锦长相好又有权有势,竟然还和一个心性扭曲的瘸子吃醋, 这多不正常啊!宋云桑心中生出了些许自责心疼:大概是个男人就没法忍受自己的女人被人觊觎吧。裴孤锦性格强势, 自然更是如此。他修养不如人,约莫有些时候是会自卑的。这是他的痛处,说到底,还是她不够细心, 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宋云桑红着脸靠近了裴孤锦,小手拉住了他的手:“好吧,那吃醋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了。”她偷偷看裴孤锦,讷讷说出了重点:“方才的事, 你也不许和我计较。”   裴孤锦才不想和她扯平!他可是不只打了宋云桑屁股的,他还咬了她!裴孤锦想让宋云桑狠狠地、加倍地,报复回来!可能稳住人设实属不易,裴孤锦一时又不敢再乱来。他只是克制着,故意问了句:“方才什么事啊?”   宋云桑耳朵尖都红得要滴血了:“阿锦你、你……”   裴孤锦见她这模样,真没忍住,哑声道:“你是说你摸我屁股的事?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桑桑想摸就摸,没关系。”   宋云桑炸毛了:“我才没有摸你屁股!”   裴孤锦也不敢再逗她:“我先出去了。一刻钟后见萧越冰,你准备下。”   却说,萧越冰在院中闲适等待,阿佟来传话了。听到钦差大人邀请他过去一坐,萧越冰精神便是一振。他带着他的玉笛和折扇,坐着轮椅,敲响了隔壁的院门。   校尉将萧越冰引到凉亭,萧越冰便见宋云桑坐在裴孤锦身旁,看他的目光有些警惕与探究。萧越冰微微一笑,拱手倾身见礼。他并不在乎宋云桑现下怎么看她——没关系,反正她终将爱上他。得到人心的过程才是他所追逐的,越有难度他越兴奋,而迄今,他还从未失手过。当然,如果这个过程可以附赠一个强者失去挚爱的疯狂悲痛,那就更美妙了。   裴孤锦晾了萧越冰一阵,这才道:“起来吧。”   萧越冰直起身。裴孤锦随意理了下衣摆,准备兴师问罪。怎料只是这一个小小动作,宋云桑便突然抱紧了他胳膊:“阿锦,你要去哪里?”   裴孤锦的手定在空中。他明显没有打算离开,一时不明白宋云桑这话是何意。他看向宋云桑,便撞入了女子如水的眸子。那视线缠缠绵绵锁住他,满是依恋的情谊。   裴孤锦被她看得心都颤了下,也顾不上多想了,只管先安抚她:“我没有要去哪。这里有外人,我自是要陪着你的。”   宋云桑这才松开了他胳膊,却是改为抓住他的手不放:“我以为方才阿锦是要起身呢。”她的声音又是那种娇娇软软的柔媚:“你别走嘛~我不想一个人。桑桑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   裴孤锦不备之下遭了这句表白,喉结滚动,半响才定了神。他大概知道宋云桑在干什么了。可能是因为他说了他吃醋,宋云桑便特意在萧越冰面前与他秀恩爱,想让他安心。   裴孤锦心里仿佛淌过了蜜。宋云桑这保守的性子,能在外人面前与他你侬我侬,实在是难得。裴孤锦忽然觉得让宋云桑知道自己吃醋也不坏了,至少这福利是以前没有的!早知如此,他便早坦白了,还干吗藏着瞒着!   裴孤锦暗自决定,往后他要多多吃醋,吃醋时的反应还要更激烈点,让桑桑看了心疼他!他看了眼神色明显不对了的萧越冰,心中大笑,也握紧了宋云桑的手:“胡说什么呢,”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回:“我的桑桑这般好,我也一刻都不舍得和你分开。”   萧越冰:“……”   萧越冰一肚子坏水还来不及使出来,就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那两人还依偎着,旁若无人脉脉含情,仿佛能这般执手相望到地老天荒。萧越冰才不想看这个。他是来搞事的!萧越冰轻叹一声:“钦差大人和宋小姐感情甚笃,实在让萧某艳羡。萧某若是能找到似宋小姐这般与我情投意合之人,便是此生无憾。”   谁都喜欢被追捧,萧越冰相信这种夸赞既不会冒昧,又足够满足姑娘们的虚荣心。他等着宋云桑来问他怎会没有情投意合之人,他便可以借机说个故事,塑造他深情却被辜负的形象。可宋云桑的问题却是:“萧公子为何会从杭州来扬泰县?”   萧越冰有些奇怪,却以为宋云桑说话爱兜圈子,不喜直接切入正题。没关系,他有心情陪她玩。萧越冰微微一笑:“我虽是商人,却爱好乐理。得空时便会四下寻找灵感。此番我途径扬泰县,冥冥之中有所感,我会在此有收获,这才特意停留。”   宋云桑颔首,又问:“那萧公子打算在这待多久?”   萧越冰含混道:“这就要看我的新曲进展如何了。”   宋云桑“哦”了一声,继续问:“萧公子此番过来,都带了些什么人?”   萧越冰微微蹙眉。宋云桑这个圈子……是不是兜得有些太大?他都要以为她是在帮裴孤锦打探消息了。萧越冰沉默片刻:“只带了几个小厮和几个丫鬟。”他怀疑是不是宋云桑太过高傲矜持,这才没入他的套,决定转变策略主动出击:“宋小姐,昨日见到你,我忽然有了灵感,新曲已基本写成了,可否请你指点一二?”   宋云桑的回答就像个二愣子:“你比我更精通乐理,我指点不了你。萧公子是什么时候到的扬泰县?”   萧越冰这回,确定宋云桑是在帮裴孤锦打探他的消息了!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都不配几句旁的话遮掩下!估计是裴孤锦让她问什么,她就问什么呢!   萧越冰看了眼裴孤锦,便见裴孤锦神情淡然。他没事人一般,萧越冰就不爽了,只想让裴孤锦也不爽:“便是昨日到的,一到扬泰县,就来拜见钦差大人了。”他强行将话题拉回风花雪月:“结果却有缘先见到了宋小姐。说来,那只见到宋小姐才谱出的新曲,我给它命了名,就叫《凤求凰》。”   裴孤锦终于缓缓看向他,目光冷冷。萧越冰笑容立时真心起来。他就不信这《凤求凰》的名字一出,裴孤锦还能忍得住!怎料宋云桑毫无触动一板一眼道:“好名字。钦差大人不是赏了你一个戏班子吗,你回去和他们说这事吧,他们一定有兴趣。萧公子为何住在我们隔壁?”   萧越冰:“……”   裴孤锦搂住宋云桑,闷闷笑了出来。宋云桑任他压在肩头,继续问:“难道隔壁院子是你的私宅?”   萧越冰有种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的内伤!宋云桑这话里,“我对你的新曲不感兴趣”的含义已经很明显了!他好容易才能答话道:“住所是我堂哥安排的,我并不知道钦差大人住在隔壁。”   宋云桑讶然:“萧公子的堂哥?谁啊?”   萧越冰握了握手中玉笛,逼自己不要发火:“便是盐铺掌柜萧茂安。”   宋云桑的连番发问终于有了短暂停顿,偏头看向裴孤锦。裴孤锦脸上还带着笑,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萧越冰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他只觉得自己将主意打到宋云桑头上,真是瞎眼了!这位娇娇软软的宋小姐其实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啊!   这种人,他是最讨厌的,才没兴致陪她玩!萧越冰暗恨看了眼深情互望的狗男女,只恨没带条白纱来蒙住眼。他拱手告辞:“钦差大人,宋小姐,萧某忽然身体不适,便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他躬身一礼,急急离开。而凉亭之中,宋云桑悄声问:“阿锦,这萧茂安又是谁啊?”   裴孤锦嘴角不自觉翘起。萧越冰被气走了,而他的桑桑从头到尾,都一门心思记着办案。裴孤锦忽然意识到,他担心宋云桑被旁人离间,实在是杞人忧天了。能严重到让宋云桑被人离间的事,真的太少了。前世是因为宋侯爷死了,她才会与他心生隔阂,没这契机,她根本就不会不信任他。   而现下,宋侯爷好好待在昭狱。他只要护住这位未来岳父,便不怕谁兴风作浪。裴孤锦呼出口气,感觉心中都轻松了。他答道:“也是萧家旁支的族人。好巧,便是一个月前,才搬来扬泰县。”   宋云桑皱着眉:“他才来扬泰县一个月,萧越冰却让他安排自己的住所。萧越冰为何没找他堂弟萧广?我以为岑典吏会发现萧广有问题,一定是萧广涉入甚深,萧广才是萧越冰的亲信。”   裴孤锦刮了刮宋云桑的鼻子:“小机灵鬼,你想得不错。这说明什么?萧广曾经是萧越冰的亲信,却已经失了萧越冰的信任。或许萧广曾经犯了错,萧越冰便派了萧茂安来接替萧广。而萧广犯的错误,很可能就是他不小心让岑典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宋云桑精神一振,连连点头:“你分析得对!所以,我们应该跟踪的人是萧茂安!”   裴孤锦望向萧越冰离去的方向,一扯嘴角:“不必了。我有更快的……实现心愿的方法。” 第七十六章   裴孤锦立刻下令, 将萧广抓来。这是个小个子的年轻男子,额头有一道长长伤疤。被捆住扔去柴房时,他的神色十分慌张:“钦差大人, 我冤枉啊——”   宋云桑已经避让了, 柴房中只得裴孤锦和魏兴两人。裴孤锦任他喊冤,只蹲下去摸他额头的伤:“这是怎么弄伤的?”   萧广被他碰到, 也不敢躲:“是我撞到了门,擦伤的。”   裴孤锦收回手, 慢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是鞭子抽的。时间的话, 应该就是一个月前吧。”   萧广脸色变了几变,磕磕巴巴道:“钦、钦差大人说笑了,好好的,谁会拿鞭子抽我呢……”   裴孤锦一声轻嗤:“比如说,萧越冰啊。”他朝着魏兴示意:“脱了他衣裳。”   萧广大惊, 嗷嗷叫了起来:“钦差大人!你不能这样……”   裴孤锦就能这样。萧广拼命闪躲, 却抵不过魏兴会武,被扒得只剩一条亵裤。裴孤锦便见到他身上也有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疤, 和额上的伤疤很像。   裴孤锦连连摇头, 朝魏兴道:“这手艺不行啊,如果让咱们昭狱里的人来打,别说一个月了,几天后皮上都看不出伤了。”   魏兴应道:“对, 烂也烂在皮下。”   萧广哆哆嗦嗦绷紧了身体,以为裴孤锦这是吓唬他,下一步便要对他用刑了。却不料,裴孤锦只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尘土:“关于岑典吏之死,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广眼珠转了转。他不知道裴孤锦现下查到了多少,但他知道他什么也不能说。不管裴孤锦拿什么手段逼问他,萧越冰都能比他更恶毒十倍百倍。他宁愿在裴孤锦这里活不下去,也不愿在萧越冰那死得很惨。   萧广哭了出来:“钦差大人,岑典吏之死,难道不是他受贿下狱后想逃跑,结果被衙役杀了吗?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裴孤锦便笑了:“哦?难道不是他发现你接手倭寇抢掠来的财物,这才被你灭口的吗?”   萧广听到这话,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升腾到头顶!怎么可能?!钦差大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事?!他不是一直没进展吗,什么时候查到了真相?!   裴孤锦自是没查到这些,但是前世,他就知晓尹思觉和五大家族在闵浙的勾当。海上贸易一直为五大家族把持,他们凭借这牟取暴利,在闵浙立于巅峰。可宋侯爷主张开海,要将这财路收到朝廷上,这便是与他们过不去了。五大家族想要废了开海政策,尹思觉想陷害太子和宋侯爷,双方一拍即合,商定出演了一起开海导致倭难的戏码。   然而实际上,倭寇根本就是听令于五大家族。五大家族戏都演了,自然不能浪费了倭寇们抢来的钱财,于是大家一起分赃。裴孤锦原本并不知道负责分赃事宜的人是谁,但岑修杰提到那珊瑚手串来自被倭寇灭门的人家时,裴孤锦便生出了推测:扬泰县漕运便利,可能便是倭寇与五大家族分赃的一个中转点。而萧越冰,便是负责接手倭寇抢夺来的钱财,再通过漕运转给五大家族的人。   萧广就是扬泰县负责中转赃物的经手人。他接触那许多财宝,心生贪念,时不时偷偷拿几件去当铺典当,这才一直财大气粗。却不料好巧不巧,他当了一串岑典吏认识的珊瑚手串。岑典吏盯上了他,跟踪之下,很可能发现了他与倭寇接头,这才会被杀害。   这些都是裴孤锦的推测,并无确实证据,可他的神情却是胸有成足笃定无疑。萧广被他气势所骗,脸色煞白,一时都想要跪下求饶了。   但萧广好歹是逼自己冷静了下来。不管裴孤锦到底知道多少,这种供词,绝不能从他这里得到!不然……萧越冰会让他生不如死!萧广声音打颤开口了:“钦差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倭寇抢掠来的财物?我就是一米铺掌柜,怎会和倭寇有接触,又怎会和岑典吏之死扯上关系!”   他以为裴孤锦会继续拿其他线索逼问他,绷紧了神经,打定主意死活不承认。却不料,裴孤锦哈哈大笑起来:“萧广啊萧广,我便和你明说了吧。我此次奉圣命来闵浙,不可能空手而回。来扬泰县之前,我已经和孟巡抚交涉过了。孟巡抚体谅我辛苦一场,也不愿我深挖下去,与我达成了协议。他让萧家出个人顶罪,我有了交代,便揭过这事,皆大欢喜。”   裴孤锦仰靠在椅背上,闲适翘起了腿:“萧公子来扬泰县,便是和我谈这个问题的。他选择了你。我呢,答是答应了下来,但其实还在犹豫。毕竟如果我只带你回京,也只是破了桩商人与倭寇私通案,功绩真的不够看。但如果你能给我线索,帮我把孟萧几家拉下水,我便能揭开倭难的根源。这可是顶天的功劳啊!圣上定会龙心大悦,嘉奖于我。”他眯眼,俯视萧广:“所以,你到底有没有线索,救自己一命?”   萧广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裴孤锦说了什么!裴孤锦的意思是……孟文瀚和萧越冰他们已经决定了弃卒保帅,换裴孤锦不再追究?而这个被弃掉的卒……就是他?!   萧广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家主来这扬泰县,明明是……”   他差点要说出“明明是来盯着你的”,所幸话到嘴边改了口:“明明是随意逛逛,怎么可能是商谈什么顶罪问题。而且,孟家我不知道,萧家本来就没罪啊。”   裴孤锦一声轻笑:“你还以为我诈你?口供我都与萧公子商量好了——你见财起意,暗中与倭寇勾结,贩售他们抢夺来的财物。这都是你一人所为,萧家对此根本不知情。”他站起身:“我可没这精气神和你啰嗦。萧公子现下便在我府上做客,劝你认罪的事,我已经交给了他。一会吃罢午饭,你若还不给我线索,我便也只能勉强收着你这条小鱼了。”   他转身,丢下句:“你好好想想吧。”便毫不留恋带着魏兴离开了柴房。徒留萧广一动不动瘫在地上,心中惊涛骇浪。   裴孤锦得知萧广已经不得萧越冰信任后,便想到了这离间计。萧广被萧家惩戒了,他与萧越冰已经有了隔阂。那些鞭伤也佐证了这点——那定是岑典吏事发时,萧越冰对他犯错的惩罚。既然有了嫌隙,再让萧广相信他被萧越冰彻底抛弃,便有了可行性。而一旦萧广确定自己成为了弃子,反水便是顺理成章。裴孤锦现下要做的,就是再推他一把。   裴孤锦回到厅堂,萧越冰已经等在了那。萧越冰第一时间听到了萧广被裴孤锦抓走的消息,立时警惕起来。可与萧广有关的证据早就被他清除干净,萧越冰倒也并不太担心。他在院中等待消息,只待随时应变。不料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了裴孤锦请他赴宴的邀约。   这定是鸿门宴了。论起诡计,萧越冰就没怕过。他欣然赴约,还想着或许能借机探探裴孤锦口风。他算计满满赴宴,却不料,裴孤锦只是召了数名校尉与他共坐一桌,兴高采烈喝酒聊天,一句萧广的事都没提。一餐饭吃完,校尉们已经与萧越冰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萧越冰一直等着裴孤锦的后招,可饭都吃完了,人都散场了,校尉们与他亲密告别,后招都一直没来……   萧越冰疑问重重回了自家院子,却不知道此时,钦差大人院中的草丛里,萧广暗恨咬紧了牙。   裴孤锦离开后,萧广总算渐渐回过了神。他并没有彻底相信裴孤锦的话,还在担心裴孤锦是在诈他。可想到萧越冰的本性,萧广又觉得弃卒保帅这种事,萧越冰真做得出。正焦躁不安,萧广忽然发现,柴房门上的锁似乎坏了。   萧广起身行过去,自没关严的门缝中伸出手,用力一扯!锁果然应声而落。萧广愣了愣,推开柴房门探出头,便见外面看守的魏兴歪头靠着墙,正在打盹。机会送到了眼前,萧广心思一动:裴孤锦不是说,萧越冰现下就在府上赴宴吗?那他过去一看,不就心中有数了吗?   萧广偷偷跑出柴房,很快来到了厅堂外。他躲在草丛中,果然看到萧越冰正与裴孤锦一众人把酒言欢。那些称兄道弟声清晰传入耳,萧广惊惧之下,愤怒了!   他一直都怵萧越冰这位堂哥,也一直像狗儿一样巴结着他。可此番他不过犯了个小小错误,就被萧越冰削了职权,还狠狠打了一顿!若不是他爹爹拼命护着,他可能当时就没命了!他现下生活日渐窘迫,都是拜萧越冰所赐!可萧越冰害他这般惨还不够,现下竟然打算将他卖给钦差大人顶罪!   ——让他一个人顶罪,萧越冰却安然无恙?做梦去吧!他便是死,也要拖他下水!   萧广也不逃了,自己回了柴房。裴孤锦等到这消息,这才露了面。萧广见到他出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钦差大人,我有线索,我愿意配合你!”   原来,岑典吏发现珊瑚手串后,的确是偷偷跟踪他,因此发现了他与倭寇接头收货。可倭寇也发现了岑典吏,当场将他击杀。萧越冰赶来扬泰县善后,动刑逼问萧广是哪里出了错。萧广不敢说是自己偷偷典当了东西,咬死了自己也不清楚,这才逃过了一劫……   萧广愤慨道:“我每每与倭寇交接货物,都会做两本账册,一本给那倭寇头目,一本交给萧越冰。亏我当时多留了个心眼,特意关注过,发现萧越冰将那账册藏在他书房的暗格!钦差大人现下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裴孤锦得到这消息,一刻也没有耽搁。他一边令人将萧越冰关押入狱,一边亲自带人前去杭州萧家。第二日下午,他带着人马归来,风尘仆仆,却是意气风发。宋云桑正好在院门处张望,裴孤锦飞身下马,用力抱住了她!   他将她撞压在院墙,笑容再遮掩不住:“想我了吗?昨晚是不是抱着我衣裳睡觉的?”   光天化日的,宋云桑被这问题问得红了脸。可她还是闷在裴孤锦怀中,低低“嗯”了一声。裴孤锦便笑了。他深深在她发间吸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期待:“账册找到了,你爹爹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岳父得救了:) 第七十七章   宋云桑听到这话, 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她一瞬不瞬望着裴孤锦,眼中写着感激、爱慕与欢喜:“阿锦,我好开心。”   裴孤锦嘴角不自觉翘起:“我也好开心。”   两人抱了一阵才分开, 裴孤锦牵着宋云桑的手朝院中行:“一会我去抓了贺正业, 再将岑典吏的事情挖一挖。等过几天口供整理好,咱们便可以回京了。”   宋云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太好了, 我现下便去和爹爹写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裴孤锦应好。两人朝书房行, 宋云桑见四周没人, 忽然站定拉住裴孤锦的手,软绵绵道:“阿锦,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裴孤锦身体里那个小人瞬间飞扬起来!桑桑在外面向来害羞,现下竟然主动提出让他抱!小别胜新婚, 古人诚不欺他!看他的桑桑, 不过和他分开了一个晚上,便这般黏他了!   裴孤锦干劲十足打横抱起宋云桑, 昂首阔步去了书房。进屋后, 裴孤锦本想放下宋云桑,宋云桑却没骨头一般靠着他,手还圈住他肩颈不放。裴孤锦索性便行到书桌旁,将宋云桑放在椅中。   宋云桑在椅中坐下了, 竟然还舍不得放手。她抓住了他一只胳膊:“阿锦着急去抓人吗?”   她这副依恋的模样,别说抓人也不急于一时了,便是着急,裴孤锦也没法拒绝。裴孤锦在她身旁蹲下,手圈住她的腰:“不着急, 想要我陪陪你吗?”   宋云桑面色泛粉点头:“想。”   裴孤锦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些。宋云桑握住他的手:“阿锦的手好热啊,帮我捂一捂好吗?”   她将他的手掌往下挪了挪,覆在自己小腹。触手有些冰凉,裴孤锦却是心头一热,蠢蠢欲动起来。   他得到了账册,宋侯爷翻案已成定局,对他来说,不敢碰宋云桑的关键阻碍已经消失。加之宋云桑又与他心意互通,坦诚自己“喜欢”,那他便是早些要了她,她也不会再觉得自己是不被尊重。   他已经无需再隐忍克制了。这一路回来,裴孤锦心中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动她,最后决定还是看看宋云桑的态度。而现下,桑桑先是要求他抱,又要求他摸摸。这态度……很明显了吧?   裴孤锦喉结滚动,脑子糊了大半。桑桑都这般主动了,他没道理还推脱啊!他此时方后悔将宋云桑抱来了书房。这里只有一张小榻,做运动实在太不方便了。虽然他觉得书桌也很好……但是第一次就这么挑战,他怕宋云桑心里接受不了。而且事后定是要清洗的,宋云桑如果又似上次一般害羞起来,又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他怎么办?难道再泼她一身墨汁吗?   裴孤锦思来想去,决定事不宜迟,现下就将宋云桑抱去卧房!怕什么麻烦呢!拖什么也不能拖这种好事啊!就算他不真要了她,趁热打铁拿些福利,这总没问题吧!   裴孤锦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一把抱起宋云桑,就朝书房外行去!宋云桑忽然腾空,有些吃惊:“阿锦,你去哪里啊?”   裴孤锦脑子里已经没有正经东西了,声音都是沙的:“回房间,帮你好好捂一捂。”   宋云桑便又放松了身体,声音软软糯糯的:“可是我还没给爹爹写信呢。”   裴孤锦哄她:“不急这一会,晚些再写也行。”   宋云桑便真不再坚持。裴孤锦大步流星脚下生风,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卧房。他一脚踢上房门,将宋云桑放去床上,三下五除二脱了自己衣裳。宋云桑正懒洋洋说着“我不想躺床上”,就见到了赤着上半身的裴孤锦,惊得人都瞬间僵直了:“阿锦!你做什么!”   裴孤锦如狼似虎朝她一扑,就去扯她的衣裳:“手哪够热?我身上才暖和呢。一定帮桑桑捂得暖暖的。”   他急迫去吻她,床上一时兵荒马乱。宋云桑断断续续努力表态:“我才不……要……”   裴孤锦这时才不听她的!他胡乱邀功:“你爹爹都得救了,难道不要庆祝下?”他很快将宋云桑扒得只剩小肚兜,整个人压了上去:“好桑桑,暖不暖?”   这都不只是暖了,这还滚烫滚烫的。宋云桑终是哆哆嗦嗦道出句:“你、我……可是我来月事了啊!”   裴孤锦动作顿住,呆滞了:“你来月事了?”   理智终于回笼,裴孤锦在心中一算日子……果然就是这几天啊!裴孤锦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他也很禽兽吧,但没道理桑桑难受他还只顾着自己舒服,那就是禽兽不如了!   裴孤锦讪讪松开了小肚兜。宋云桑红着脸:“今早刚来的,感觉又冷又没力气,这才让你抱我一抱。你……”   你这个色迷心窍的,却满脑子都想着那档子事。裴孤锦默默帮宋云桑补完了剩下半句话。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宋云桑的肚子果然是冰凉凉的,是来月事时的特征。她来月事时人一向软绵绵的,他却误会了是她爱恋他暗示他,滚烫烫对着她,真像个急色鬼一样……   这可真有点尴尬了。不仅尴尬,而且难受。裴孤锦只得捡起被他扔掉的衣裳,一件一件给宋云桑穿回去,口中干巴巴道:“你看你,不舒服便在屋中等着啊,出来站着做什么。”   宋云桑也尴尬:“我也是想你啊……”   小兔子精可太乖了,但他吃不着!不止吃不着,今晚连亲亲摸摸都没有!梦想破碎得太彻底,裴孤锦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他留恋摸了把宋云桑瓷滑的小肚皮,觉得是太凉了些:“我让阿佟给你烧个汤婆子暖着。”   宋云桑连忙制止:“不要!这种天气,我抱着个汤婆子,谁都知道我来月事了!”   裴孤锦无奈。他本来还打算穿了衣服躲开点,免得自己难受,现下却又躺了回去:“行吧,那我帮你捂一捂。”   宋云桑盯着他,不是很放心的模样。裴孤锦哭笑不得:“真就捂一捂。”   裴孤锦便在床上,做宋云桑的人体火炉。宋云桑发现他的确不会动她,胆子便大了,冰凉凉的脚都塞去了裴孤锦怀里。她一脸幸福:“阿锦,你真的好暖啊,冬天抱着一定很舒服。”裴孤锦被她踩住,强扯出一个笑:“你喜欢就好……”   宋云桑昨夜没裴孤锦陪着,又是没睡好,这么躺在床上抱着裴孤锦,却是安心下来,竟是睡了过去。裴孤锦感觉到她身体慢慢回了温,这才一身汗从被窝里钻出来。身上都黏糊糊的,裴孤锦洗了个澡才去审问贺正业。这么傍晚时分,他赶回来陪宋云桑吃饭,便见宋云桑精神了许多。   宋云桑手边放着一托盘,托盘上是他熟悉的绸缎。裴孤锦心中一喜:“你做好衣裳了?”   宋云桑笑道:“做好了,昨夜洗了,今天便晒干了。”她将衣裳抖开:“阿锦快试一试。”   裴孤锦换上,果然十分合适。不得不说宋云桑针线活真是厉害,衣裳做得比成衣店里的还精致。宋云桑微红了脸:“正好赶上完工,今日让你穿上了,便当是庆祝吧。”   裴孤锦本来正美滋滋欣赏衣袖上的刺绣呢,听言连忙抬头:“那不行,这哪能算庆祝。这可是你早就许了我的,和你爹爹得救这事无关。”   虽然得了衣裳很高兴,但桑桑可不能把他其他福利吞了啊!大约是他心中所想太外露了,宋云桑一下涨红了脸,又羞又恼道:“我说什么了啊!你就这模样,是怕我少了你什么?!”   裴孤锦得了这保证,这才持重否认:“我也是和你说笑啊,看看你,还当真了。桑桑便是不给我庆祝,我也不会有意见的。”   宋云桑:“……”   两人吃完晚饭,早早歇息。宋云桑月事时贪睡,被裴孤锦抱着,很快便睡沉了。裴孤锦却根本睡不着。这么多高兴的事,睡觉干什么!起来嗨!   裴孤锦便穿上宋云桑做的新衣裳,去了院中。这回,他特意叮嘱阿佟去厅堂守着,如果宋云桑出来了,要立刻通知他。做好了万全准备,裴孤锦在厨房中召集了所有校尉。   一些校尉都睡下了,迷蒙睁着眼,还以为突然有行动。结果就被带去了柴火味呛人的厨房。指挥使大人大马金刀坐在小木凳上,模样莫名有些熟悉。看见众人,他招呼道:“坐,都坐。”   这似曾相识的台词!众人心中隐约有了预感,却也只得在地上坐下,围着指挥使大人,仰望指挥使大人吹牛。果然,指挥使大人挺直了腰,张开双手展示他的新衣裳:“桑桑给我做的衣裳,给你们看看。怎样?”   吃完饭你几次三番到我们面前散步,我们已经看见了!众人心中腹诽,可嘴上还是纷纷夸赞。这些夸赞声中,又数小校尉丁胜的话最诚挚最发自肺腑:“好看!比我相好做的更好看!宋小姐这手艺太好了!裴大人,你这衣裳上的飞鱼,是绸缎上本来就有的?”   裴孤锦朝他招招手。这回,丁胜秒懂,坐去他身旁。裴孤锦笑眯眯一拍他脑门:“你看哪家店的绸缎敢在上面绣飞鱼?这衣裳上的飞鱼啊横纹啊,都是桑桑一针一针刺绣上去的!不然你以为她怎么会做了近一个月?如果是你那种普通衣裳,我家桑桑不出半天就能做出一件!”   丁胜信以为真,十分羡慕:“刺绣可不简单啊!宋小姐太厉害了!前几天她看我发愁,还送了个珍珠首饰给我,当时我便觉得她漂亮又心善,没想到她还懂这么多!”   裴孤锦被夸得直接飘上了天:“那是自然,这世上就没有我家桑桑不会的事!”正要继续激情发挥,却见阿佟跑了过来:“大人!宋小姐醒来了,出来找你了。”   裴孤锦精神一紧,连忙强行收住:“她在哪?”   阿佟一指来路:“过来的路上碰到岑修杰,和岑修杰聊上了。”   裴孤锦松一口气,只要没看到他这模样就好。岑修杰鬼精鬼精的,一定是他帮忙拦住桑桑的。左右他也舒畅了,便朝着校尉们摆摆手:“行了行了,都去睡吧。”起身去找宋云桑。   夜色之下,裴孤锦步伐轻快。经过假山时,还没看到人呢,便听见岑修杰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我真的太感谢师父了,没有他,我爹爹就沉冤不得雪……”   裴孤锦嘴角翘起。小崽子的确聪明,估计是借着感谢他的名义,拦住宋云桑的。小路转过一个弯,裴孤锦看见了宋云桑,可岑修杰的声音也清晰传入了耳:“所以我得帮他啊,师娘,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   裴孤锦心中咯噔一下:这话题,怎么好像……有点不大对?   他快走了两步,行近了些,便见到岑修杰手中拿着一个酒坛。小孩喝醉了,拉着宋云桑的手哭着道歉:“当然,主要也是他给我的任务太难了啊!你说我一九岁的小孩,我都没谈过恋爱啊,我怎么帮他哄女人?还好我看过兵法,拿匕首在他胳膊上一划!你别说,一招苦肉计,你就心疼了……”   裴孤锦:“……”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裴孤锦:岳父得救了:)   这一章的裴孤锦:小崽子这回你真死定了!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章你会得到什么hhhh 第七十八章   岑修杰又灌了一口酒:“真就这些啦!师娘, 我对不住你,”他锤了锤自己胸口:“可我也心里苦啊!”   他还心里苦?裴孤锦才是心里叫苦!他大步行到宋云桑身旁,将岑修杰一把推开:“桑桑, 怎么就不睡了呢?”   他打量宋云桑, 可月色不佳,宋云桑的神情看不真切。裴孤锦也不知道岑修杰到底兜出了多少秘密, 心里七上八下。岑修杰见到他,却是扑通跪在了地上:“师父!我更对不起你!”   岑修杰就开始哭, 一边坦白自己的罪状:“我对不起你的第一件事, 就是一个月前咱们初遇,我看到师娘,的确是觉得她好漂亮,我好喜欢的。虽然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什么‘勾引有夫之妇’吧, 但我逃跑时一向谁也不管的, 那天却怎么都放不下她。一想到那些倭寇抓住了她会欺负她,我就好揪心啊!所以我才会特意跑去找她……”   裴孤锦脸黑了。这死小子, 竟还真觊觎过他的桑桑!他一脚将岑修杰踢开:“你还敢承认?!”   岑修杰被踢得摔在一旁, 又坐起了身:“师父你别生气,那不是初见么。后来得知你和师娘是一对,我就消了心思。你看我,这么矮, 又年纪小,哪比得上你个子高又岁数大。我知道我没希望的,果断就放弃了。当然也是因为我讲义气,师父妻不可妻……”   裴孤锦咬牙:“我岁数大?”   岑修杰行到裴孤锦身旁,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要向你坦诚的第二个错误, 就是咱们结伴上路后的第二天,你踩到的那坨马屎,是我扔在那的。”小孩老成叹口气:“你那时总是对我凶巴巴的,我求你帮忙,你又说你不帮。我心里好气啊,又不敢明着针对你,于是停车前我就将马屎扔在马车边。你扶师娘下马车时意乱情迷,果然不小心就踩到了……”   裴孤锦怒道:“好呀!果然是你!”   裴孤锦可不是因为曾经这坨马屎愤怒。他起初还以为岑修杰只是喝醉了酒,胡乱说了几句话,那桑桑这边他还有可能唬弄过去。可原来岑修杰喝醉了就喜欢找人道歉!小崽子醉是醉了,可看那逻辑清晰的!裴孤锦很怀疑他到之前,岑修杰已经将他干的破事都和桑桑一二三四讲清楚了!这坑,他要怎么填上?!   一直沉默的宋云桑此时终于开口道:“修杰喝醉了,你陪着他吧。我有点冷,先回去了。”   她转身离开,裴孤锦哪能让她一个人!却又一时不敢跟上去。他向来行事放肆,重生回来后,对上宋云桑却总是束手束脚。他怕宋云桑已经得知了他那些幼稚举动,发现他还是和之前一样不沉稳,会不喜欢他。有过了那么多亲密相处,现下他真的没法承受她再冷淡对他……   思量之间,宋云桑已经走出几步远了。裴孤锦只得道:“桑桑,你先回。我把他送去魏兴那,就去找你。”   宋云桑没回话。裴孤锦心中更觉不妙了。他恶狠狠拎起岑修杰,在小孩的挣扎中,将他扔去了魏兴屋子。返回住处的途中,他都在绞尽脑汁想对策,可直到他进房,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屋中没点灯,宋云桑已经睡下了,但并没有睡着。裴孤锦脱了衣裳钻进被窝,试探搂住她。他还怕宋云桑会推开她,怎料宋云桑原本平躺着,此时竟一个翻身,也抱住了他。   裴孤锦心中便是一喜!桑桑这是没生气吧?!太好了!   裴孤锦决定确认下:“岑修杰那小子,平日看着挺机灵的,没想到喝醉了这么乱说话。”   宋云桑靠在他的肩头,没有答话。裴孤锦小心翼翼问:“桑桑,他和你说了什么啊?”   宋云桑软绵绵开口了:“说了好多,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我刚睡醒没什么精神,也没大听进去。”   原来如此!感谢刚睡醒的桑桑犯了迷糊!裴孤锦长长舒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下。再次逃过一劫,裴孤锦缓了半天,这才拍了拍宋云桑的背:“那便别管他了。已经很晚了,桑桑快睡吧。”   宋云桑在他怀中抬起了头:“阿锦,你躺平好不好?”   裴孤锦自然是她说什么都可以的,立刻便平躺在了床上。宋云桑便攀住他的肩,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她在他耳畔喃喃:“阿锦好暖和啊,我想这样抱着你睡。”   说话间,女子的腿也缠了上来。她枕在他脸侧,一手搂住他的腰腹,一条腿压住他的腿,那微凉的小腹还紧紧贴着他的胯,真是整个人都黏在了他身上。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亲密,裴孤锦感觉身体腾地烧了起来。之前睡觉时,宋云桑可不会主动抱住他。裴孤锦克制半响,这才哑声道:“好,桑桑喜欢怎么睡,就怎么睡。”   宋云桑便也放低了声音:“阿锦,你可真好啊。”   那呼吸打在裴孤锦耳廓,裴孤锦心里都哆嗦了下。他觉得他得赶紧哄宋云桑睡,不然这境况,也太折磨他了。裴孤锦偏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快睡吧,晚安。”   以往都是宋云桑决定什么时候睡的,这还是裴孤锦第一次主动说晚安。宋云桑似乎不大高兴了,微微撅了下嘴:“阿锦怎么还催我睡呢。”   裴孤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宋云桑今夜说话的声音,尾音拖得长,特别娇媚特别勾人。这若是放在往常,他自是喜欢的,还要多逼她说几句给自己听。但此情此景,这种声音配上她的拥抱……裴孤锦就很难熬了。   可再难熬,裴孤锦也只能好好和她说道:“桑桑还不想睡吗?”   宋云桑缓慢摇头:“不想。”   她稍稍动了动,整个人在他身上蹭了蹭。大腿挨上那处时,裴孤锦猛然抓住了她。宋云桑定住:“阿锦,你抓疼我了。”   裴孤锦松开她手腕,深深呼吸:“……你腿,放下一点好吗?”   宋云桑将腿放下了些,两人都安静了片刻。宋云桑又开口了:“阿锦,这几天你真不会碰我吧?”   那声音小小的,愈发显得又柔又媚。裴孤锦只当她在担心他不老实:“放心,真不会。你都没精神了,我怎么可能还动你。我哪有这么坏。”   宋云桑得了这保证,这才道:“其实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裴孤锦此时还没意识到不对:“什么事?”   宋云桑又动了动,贴得更紧了,胸几乎是压在他的手臂上。她在他耳旁低语,说话都是呢喃:“我觉得……阿锦的喉结好漂亮。”   裴孤锦身体绷紧了,那被夸赞的漂亮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你……不会是想摸一摸吧?”   宋云桑的双眸仿佛夜间温柔的湖水,泛着迷离的水光:“不是。”   裴孤锦松一口气。他已经要吃不消了,宋云桑如果再来摸他……他觉得自己得疯。可宋云桑又凑近了些,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脸:“我就是想咬一口。”   裴孤锦被这句话刺激的,差点先咬她几口。血液一瞬都沸腾了,裴孤锦只恨宋云桑的月事不能当场结束,可他好歹是管住了自己,艰难道出句:“乖,今天不行。过几天再让你咬,好吗?”他的声音沙哑:“随便你咬几下都行。”   宋云桑不答应:“我不,我就要今晚咬。”   这娇娇软软的声音一出,裴孤锦又没法拒绝了。他觉得宋云桑如果再撒个娇,他估计就要昏头答应了。可宋云桑并不撒娇。她搭在他腰腹的手爬过他的身体,指尖戳在了他的喉结上:“我就要今晚咬。我会很用力,咬到你痛——你怕不怕?”   ……怕!裴孤锦可太害怕了!小兔子精吓唬他,裴孤锦都要被她迷晕头了,真怕自己下一秒就控制不住吃了她!男人深深吸气:“行,你咬吧。”   ——大不了她咬完了,他憋到她睡,然后再起床……等她月事结束,他可得好好讨回来!   宋云桑得了这应允,便再攀着他往上爬了点,指尖去顶裴孤锦下颚:“你抬起头,我咬不到。”   裴孤锦心里乱七八糟的痒,逗弄的话便脱口而出:“这哪行,你要咬我,我还得仰着脖子配合?桑桑这般厉害,应该自己想办法。”   宋云桑默默看他,忽然一手一推他下颚,一口就啃了下去!   裴孤锦不料她还真想了办法,还是这般蛮横的办法。他只觉嘴被那小手糊住,被迫抬起了头,然后喉结便一痛!这下可真是下力气啃了!饶是裴孤锦皮糙肉厚,也是一声低呼。他赶紧搂住宋云桑,将行凶的小兔子精拽了下来:“祖宗哎……这可是喉咙啊,不能用力咬。你要谋杀亲夫吗?”   宋云桑咬了这一口,看起来反而不大开心了:“你答应我的。”   裴孤锦哪看得她这样,一狠心松了手:“好好好,你咬吧,大不了咬坏了看大夫。”   宋云桑却又趴回了裴孤锦身旁,闭上了眼。女子的声音闷闷传来:“不咬了,我睡了。”   她说的是“我睡了”,而不是“晚安”。可裴孤锦被小兔子突然变身小野猫给撩到了,十分难耐,并没有在意:“快睡吧。”   快睡快睡,睡着了他也能出去自己对付下。裴孤锦心里急身体烧,却不料,宋云桑又缓缓睁开了眼:“阿锦今晚,不会再出去吧?”她慢吞吞道:“不许出去哦,要一直陪着我。”   这可不行,这么憋一晚,也太苦逼了。裴孤锦哄骗道:“好,我陪着你,你快睡。”   宋云桑却起身下床,去衣柜里翻出了一条做衣裳剩下的绸缎,将绸缎绑在自己手腕。裴孤锦忽觉不好:“桑桑,你干吗?”   黑暗中,宋云桑眨了眨眼,模样格外天真娇憨:“我要把我们捆在一起,这样,阿锦就再不能偷偷出去了。”她将绸缎另一头捆在裴孤锦手腕。然后举起自己的手,将那漂亮的结给裴孤锦看:“这个打结的方法,阿锦不会呢。如果拆掉的话,我明天会发现的。”   裴孤锦:“……”   作者有话要说: Σ( ° △ °|||) 谢谢风间小牡丹的营养液*100!没见识的作者震惊了!   谢谢快乐小猫、莜也的营养液*20,宁宝的营养液*15,时喻的营养液*10   谢谢yamie、周狗蛋不举铁、云雾及蘇、橘呀橘呀和一个没有名字的读者灌溉的营养液~ 第七十九章   裴孤锦熬到后半夜, 宋云桑睡沉松了手,这才慢慢睡着。憋成这样,梦里自然都是乱七八糟的场景, 裴孤锦不到天明又醒了。欲求不满的指挥使大人有点低气压, 可看看身旁女子安静的睡颜,又心情明媚起来。裴孤锦不无昏聩想:他的小兔子精真漂亮, 又可爱又黏人,就是有时调皮了点。没办法, 调皮他也得遭着啊, 谁叫这是他媳妇呢。瞧瞧这绸缎打的结,那都是一般人不会的!   裴孤锦在心中算了算日子。现下是桑桑月事第二天,一般她第四天就干净了。他便再缓缓吧,第六天再教训她。昨晚还敢“用力”咬他,他可是记仇的!到时一定要逼她再咬他其他地方!   这么心思荡漾胡想了大半个时辰, 天终于亮了, 屋外也有了人声。宋云桑翻了个身,又往裴孤锦怀中钻了钻, 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裴孤锦, 神情有些迷茫,傻傻愣愣的。裴孤锦忍不住去吻她的眼:“小牢头,什么时候给我松绑?”   宋云桑眼神渐渐清明。她举起自己手腕看了看那打结,又抓起裴孤锦的手检查了下。裴孤锦好笑道:“大人, 不用这么仔细吧?小的很老实,可没敢逃。”   宋云桑这才“嗯”了一声,鼻音糯糯的:“阿锦昨晚睡得好吗?”   裴孤锦自是不会告诉她自己大半夜都醒着:“睡得好,你呢?”   宋云桑暼了他一眼,没答话, 只是将绑住两人的绸缎松开。然后她坐起了身,披着外衫下床。裴孤锦有些意外:“今天怎么不赖床了?”   宋云桑晨起后一向懒散,赖床一刻钟是固定项目。今早睁眼便起身,有点奇怪。宋云桑去衣柜里翻找:“你不是要起来吗,我先帮你找件衣裳。”   裴孤锦更意外了:“不用找,我穿你给我做的那身便是。”   宋云桑还是翻了套衣裳出来,放在床头:“那身要再改改。我突然想起衣袖少绣了一道纹。”   裴孤锦皱眉:“有吗?昨天我都没看出来。”   宋云桑将自己做的那衣裳收起:“你哪知道这些。我今日就会给你改好,你先穿其他的吧。”   裴孤锦无法,宋云桑向来讲究,他也只得同意。他换上了普通衣裳,与宋云桑一并吃了早餐,又去了大牢。中午回来时,便见宋云桑倚在小榻上,闲适看着书。裴孤锦问:“桑桑,衣裳已经改好了吗?”   宋云桑抬头看他:“阿锦。”她忽然难过起来:“衣裳掉火盆里烧坏了。”   这消息太出乎意料,裴孤锦一时都无法想象那场景。他半响方问了句:“你人没事吧?”   宋云桑摇摇头。裴孤锦这才有心情追究其他:“火盆?哪来的火盆?”   这又不是冬天,早就不烧火盆了。宋云桑道:“我不是月事吗,一直觉得冷,就让阿佟烧了个火盆用。”   裴孤锦信了:“然后不小心就把衣裳掉进去了?”他开始心疼了:“衣裳呢?让我看看还能穿吗?”   宋云桑又摇摇头:“不能穿了,我已经扔了。”   裴孤锦更心疼了:“干吗扔啊,便是不能穿,我也可以留着啊。这可是桑桑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呢。”   宋云桑委屈巴巴:“你留着,我也会看见啊。那我不是见一次就难过一次?我做了那许久的衣裳啊!”   她吸吸鼻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裴孤锦可再不敢提这事了!他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我昨天不是穿过了么,大家也看过了,都说你做得好,巧夺天工!”   他将昨天校尉们夸赞的话拿出来哄宋云桑,宋云桑这才不哭了。她站起身:“不小心毁了给你的礼物,我上午特意煮了锅汤作为补偿。阿锦就不可以再怪我了。”   宋云桑竟然亲自下厨了!裴孤锦简直不要太开心!他家桑桑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娇气包,经过前世后,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点了。裴孤锦一把抱住了宋云桑,心中美滋滋的:“不怪你,你不难过就好,我怎会怪你?”他期待道:“什么汤?快端来给我尝一尝。”   宋云桑朝外唤了声,阿佟应是,不过片刻,端着一锅汤过来了。真是一大铁锅,估计让宋云桑来端,她都要嫌重。阿佟将铁锅放在桌上,给了裴孤锦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退了出去。裴孤锦本来还飞扬的心咚得直落下地:为什么要自求多福?难道……   宋云桑掀开铁锅:“阿锦,我煮了好多,你会不会喝不下啊?”   她一副犯愁的模样,裴孤锦立时责任心上来了。他本着必须帮媳妇解决一切问题的态度道:“不会,我少吃点饭便是。”   这话说完,裴孤锦回忆起阿佟的眼神,觉得有必要补一句“实在吃不下,就分点给其他人”之类的话。可宋云桑已经展颜一笑,开心起来:“我就知道阿锦不会浪费我辛苦做的汤。”   裴孤锦便默默将那句话吞回了肚里。还说什么呢,桑桑都说是辛苦做的汤了,那便是再难喝,他也得喝下去!宋云桑拿了汤勺,装了满满一碗汤,送到裴孤锦面前:“阿锦,你快尝尝。”   裴孤锦看过去,脸色立时一言难尽了。宋云桑不只给他装了汤,料也盛了不少。裴孤锦粗粗一眼看去,便见到了腊肉,咸鸭蛋,白菜,苹果,还有很多他认不清的东西。他拿起汤勺翻了翻,将一个面目模糊的东西勺了出来:“这是什么?”   宋云桑凑到一旁仔细辨认,然后冲他露出了甜甜一笑:“应该是芝麻糖,就上回咱们去街上买的。还剩几块,我就一起扔进去了。”   裴孤锦缓缓呼气,又勺出了一个他好像能认出,但却不敢认的小东西:“这个呢?”   宋云桑笑得更甜了:“阿锦你傻啦?这是辣椒啊?阿佟今天才买的朝天椒,我丢了几个进去。”   裴孤锦手有些抖了。宋云桑催促道:“阿锦你快喝啊,我还放了茶叶、银耳、绿豆、阿胶,哦对,还放了点葡萄酒,都是好东西呢。”   裴孤锦已经不敢想象这碗汤的味道了!可宋云桑只是甜甜笑着,期待看他,裴孤锦也只得干巴巴一笑:“好,我喝。”   左右……喝了也不会死不是?裴孤锦抱着这种念头,咕嘟咕嘟干了这碗汤。这酸甜咸辣一下肚,裴孤锦心里那个小人是真要升天了。他艰难道:“怎么还挺苦?”   宋云桑笑盈盈道:“大约是黄连的味吧,给阿锦清清火。”她指着碗里剩下的料:“这些阿锦不吃吗?”   裴孤锦脸色都要和碗里的料一样了,试探商量道:“……能不吃吗?”   宋云桑很爽快同意了:“那就不吃吧。阿锦能把汤都喝完,我就很高兴了。”   她将料倒回锅里,动作之随意,让裴孤锦眼角都是一抽。第二碗汤又放在裴孤锦面前,裴孤锦呼出口气:“桑桑啊……”   可他还没说什么呢,宋云桑便垮了脸,伤心道:“是不是我做得汤不好喝,阿锦不喜欢喝啊?我做了一个上午呢……”   她眼看又要掉眼泪,裴孤锦二话不说,端起汤碗再次一饮而尽。然后他将碗重重放在桌上:“好喝!谁说不好喝!再来一碗!”   宋云桑便破涕为笑:“那就好。”她脉脉含情看着裴孤锦:“阿锦,你喜欢,我下午再做给你喝。”   裴孤锦:“……”   这餐中饭,裴孤锦是没吃下去饭的。装着一肚子鬼知道什么汤,裴孤锦的感觉是……又饿又撑。饭后,裴孤锦借着要去审问的名义逃离,暗中却找到了阿佟。阿佟惊讶看着满脸菜色的裴孤锦:“大人,你真喝了那汤?”   裴孤锦微倾着身子,一手撑住墙:“当然喝了。她做汤时,你怎么也不拦一拦?”   阿佟瞪大了眼:“我拦了啊!我劝她做个最简单的骨头汤,她说太普通了,一定要给你点‘特别的惊喜’。”   裴孤锦痛苦道:“她说下午还要给我做。”   阿佟十分同情:“大人如果不敢说难喝,我便帮你说了吧。那汤还有剩吧?我一会去喝一点,然后和宋小姐说太难喝了。”   裴孤锦木然道:“没剩了,桑桑全倒给我了,一滴没剩。”   阿佟惊讶捂嘴:“大人全喝光了?”她肃然起敬:“大人真乃神人也!”   裴孤锦叹口气:“先别告诉他吧,这可是桑桑一片心意。”他想了想道:“你下午带上几名校尉,陪她去逛街,别给她时间煲汤便行。”   阿佟应好,裴孤锦这才脚步虚浮去了大牢。他一下午都在担心阿佟有没有成功阻止宋云桑下厨,都有些怕晚饭了。所幸宋云桑跟阿佟在外逛了一整天,很晚才回,根本没时间煲汤。裴孤锦总算吃上了正常饭菜,大松一口气。他决定这几天都把宋云桑弄出去逛街,不给她机会下厨。饭后两人散步,宋云桑亲昵挽住他胳膊:“阿锦,你来看看我下午买了什么好东西。”   她这副缠人的娇软小模样,裴孤锦骨头立时酥了。他将昨夜的折磨和中午的黑暗煲汤都忘去了脑后,心情甚好跟宋云桑回了卧房,便见到茶几上放着个新妆奁,里面都是胭脂水粉。   宋云桑兴致勃勃拿起一个口脂,手指沾了些,点在自己唇上。那唇立时红润如樱桃,衬得她整个人都娇媚了几分。宋云桑如水的眸子望着裴孤锦:“阿锦,这个颜色好看吗?”   裴孤锦心头一热,上前扣住她的腰吻了下去。几番厮磨,他退开,哑声道:“好看,太好看了。”   宋云桑靠在他怀中,歪着头看他:“那是多好看呀?我都看不到呢。”   她音调拖得长长的,又是那种让人心痒的懒洋洋。裴孤锦心智都被她迷了,一时都想不出夸赞的话。宋云桑却忽然一拍手,开心道:“不如我给阿锦用一用吧,便知道有多好看了!”   裴孤锦瞬间清明:“……什么给我用一用?”   宋云桑一指自己逛街得来的胭脂水粉:“这些啊!我给阿锦化个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桑:阿锦也忘了我是能撕曹氏和三嫂的人了呢哼o( ̄ヘ ̄o#) 第八十章   裴孤锦退后两步:“这个……”他看着期待满满的宋云桑:“你想知道口脂多好看, 照镜子不就是了?”   宋云桑逼上两步:“我不要。镜子照出来都不是本来颜色啦!”   裴孤锦灵光一闪:“上回逛当铺,咱们不是看见有面水银镜吗?那个颜色不会变,我现下便让人给你买回来。”   宋云桑不松手:“一去一回多浪费时间啊!还是我给阿锦画吧。”她晃了晃他的手, 撒娇道:“阿锦, 你便答应我嘛。”   裴孤锦手被她晃着,理智也摇摇晃晃了:“不是啊, 桑桑,你看我一个男人, 怎么能用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呢?”   宋云桑便不高兴了:“怎么不能用啊?你刚还吃了呢。”她泫然欲泣:“阿锦,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我……”   她丢了他的手,转身就要跑,裴孤锦连忙抱住了她:“答应, 答应!”他狠狠心道:“不就是口脂吗, 来吧。”   宋云桑一秒破涕为笑,将裴孤锦拖到桌边。她打开妆奁, 开始挑挑捡捡。裴孤锦看她拿了块黑乎乎的眉石, 眼角便是一抽:“桑桑……不是画口脂吗?”   宋云桑将两块眉石依次放在裴孤锦脸侧对比:“单用口脂多不好看,我给你配个全套的。”她见裴孤锦脸色变了变,甜甜笑道:“阿锦这眉毛生得真好,很英气呢。”   裴孤锦试图拯救自己:“是啊, 已经够黑够浓了,不需要描眉。”   宋云桑果然依言收起了眉石,却是又翻出了一把小刀:“对,我帮你修一修便行。”   裴孤锦:“……”   她凑上前,裴孤锦咬咬牙:“行吧。桑桑, 我明日还要见人呢,你……留心些啊。”   宋云桑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我知道的,你还不信我的审美吗?”   那修眉刀就在他眼前比划着,寒芒闪闪。宋云桑躬身,隔着那小刀对上他的眼:“我要开始了哦!”   裴孤锦没来由的,只觉宋云桑这副模样十分灵动诱人,挠得他心里痒。他一时也忘了自己即将遭的悲惨,定定看她,任宋云桑动作。那刀锋便落在他的眉骨上,轻轻刮了刮,又轻轻刮了刮,又刮了刮……   美色也没法再让裴孤锦昏聩了:“桑桑,你、是不是刮太多了?”   宋云桑十分靠谱答:“没有啊,我觉得挺好呢,你放心吧。”   裴孤锦便只得闭了嘴。宋云桑修完左边,又修右边,一刻钟后才放下眉刀:“好啦!”她退后两步打量裴孤锦,笑弯了眉眼:“阿锦真好看。”   裴孤锦差点信了她的鬼话,直到他拿起桌上的镜子……裴孤锦深深吸气,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笑:“是、很好看。”   的确很好看,特别适合姑娘家的柳叶弯眉,细细柔柔的,和桑桑同款。可配上桑桑的五官,只会让人觉得温柔,配上他的五官……就很不伦不类了。宋云桑端详他:“我就知道阿锦也会喜欢。好啦,现下我们来上胭脂吧。”   裴孤锦已经无所畏惧了。左右眉毛都被刮了,明日也长不出来,胭脂这种能擦掉的东西,他完全可以毫无波澜。宋云桑给他挑了个粉嫩嫩的颜色,细嫩的指腹帮他一点点抹上。裴孤锦不抱希望再一看镜子,很好,他又妩媚了许多呢。或许桑桑再给他上个口脂,他便能和桑桑比一比谁更娇软了。   眼见宋云桑又挑了个口脂,裴孤锦破罐子破摔,决定为苦逼的自己讨些好处:“桑桑啊,我都让你这般折腾了,口脂你便别用手涂了吧?”   宋云桑眨眨眼:“那用什么涂啊?”   裴孤锦盯着她的唇,一切尽在不言中。宋云桑微红了脸,小声道:“好吧。”   裴孤锦心头一喜,便见宋云桑行去书桌边,拿来了一只小毛笔,用毛笔沾着那口脂,帮她涂涂画画。   裴孤锦:“……”   裴孤锦心好累!一个妆完整下来,他看向镜子,有点不认识自己了。这细眉红唇,面色带粉的……不就是他往日见了就想打的阉人戏子模样?!   裴孤锦放下镜子“:“口脂好看吗?”   宋云桑眉眼弯弯:“好看。”   裴孤锦:“那我可以洗了吗?”   宋云桑嗔怪道:“阿锦着急什么呀?我平日都不自己化妆的,今日辛辛苦苦给你化个妆,容易吗?你晚上睡觉再洗吧。”   裴孤锦深深吸气,决定随她了。左右现下他们是在屋里,也没旁人看见。他长臂一伸,将宋云桑搂入怀中:“小坏蛋,毁了我眉毛,我明天怎么见人啊?”   宋云桑跌坐在他怀中,指尖去触他的眉:“就这么见啊,阿锦不是说好看么?难道是骗我的?”   那手指从眉峰爬到眉尾,裴孤锦心便是一跳。他低声道:“让你使坏。”低头就要吻下去,却听见房门被咚咚敲响。   宋云桑立时一把推开他,跑去开门。裴孤锦还在懊悔没亲着呢,下一瞬却反应过来,急急制止:“桑桑别开门!”   宋云桑却已经将门打开。裴孤锦只得站起身,背对大门。他承认他哄媳妇时挺不要脸的,但这脸能要的时候,还是得要一要不是?便听门外,岑修杰的声音响起:“师娘,你找我?”   宋云桑声音轻快:“是啊,进来吧。”   然后便是关门声。宋云桑的脚步朝裴孤锦过来了,岑修杰似乎跟着她走了两步,又定住了:“师、师父、你也在啊?”   岑修杰声音便有些打颤了。裴孤锦不能转身,只能威严道:“什么事?”   岑修杰还没答话,宋云桑便道:“我叫他过来的。修杰,站在那干吗?过来啊。”   她竟是抓住岑修杰的手腕,行到了裴孤锦身前。裴孤锦不备之下,被岑修杰看到了妆容,想躲也来不及了,只能板着脸,继续威严立在那。岑修杰看清了裴孤锦,先是震惊,想笑又不敢笑,而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中便有了紧张。而宋云桑对两人之间的古怪气氛仿若不觉,只是朝裴孤锦道:“没事,修杰是自己人,他看到也没干系啊。”   裴孤锦面无表情盯着岑修杰。当然没关系,死小子敢说出去一个字,他就打死他。岑修杰懂了,瑟瑟发抖垂下了头。宋云桑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笑道:“修杰,师娘今日逛街买了些绸缎,准备给你做身衣裳。”   此话一出,岑修杰呆了呆,而裴孤锦迅速看向宋云桑。他真想直接来一句“不行!只许给我做不许给别人做!”可这也太不沉稳了!裴孤锦一声轻咳,措辞道:“桑桑,做衣裳太辛苦了,修杰还是个孩子,长得快,衣裳穿穿就小了。你不必给他做了,我去给他买吧。你给我做就行”   宋云桑却还是拿了段软尺,行到岑修杰身旁:“我做大一点,少说能穿一年呢。而且,我不是已经给你做了吗?这次是给修杰做。”   岑修杰那一脸呆愣便转变成了一脸惊惶。裴孤锦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恶狠狠瞪向岑修杰。醋意升腾,这回,沉稳人设也压不住他话里的酸味:“可我的衣裳烧了啊。桑桑不给我重做身新的,却给他做。”   岑修杰疯狂点头:“对对对对,师娘,你给师父做吧。”   宋云桑敷衍朝裴孤锦道:“我先给修杰做完,再给你做啊,一人一身嘛。”她举起软尺,对岑修杰道:“来,抬手,我给你量一量。”   裴孤锦立在宋云桑身后,看向岑修杰的目光都能杀人了。一人一身?死小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我平分桑桑满满的爱?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天天偷偷摸摸对她献媚?!   岑修杰被裴孤锦盯着,哆哆嗦嗦根本不敢抬手:“师娘,我真不要……”   宋云桑就去抓他的手腕:“哎呀,你这孩子,和师娘客气什么呢。”   她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岑修杰的手,岑修杰眼疾手快,自己抬起了手。宋云桑抓了个空,笑了:“这才乖嘛。”果然开始给他量尺寸。   裴孤锦的脸黑得都能滴出墨汁了!桑桑夸这死小子乖!死小子又坏又狡猾,哪里乖了?!桑桑还用软尺给他量尺寸!桑桑都没用软尺给他量过尺寸!   他倒是忘记,宋云桑是直接上手给他量尺寸的了,方式还更加亲密。裴孤锦只觉忍不下去一秒!萧越冰便算,他没正当理由不好动他。岑修杰算哪根葱?!还想让他忍他?!   裴孤锦上前,揪住岑修杰衣领就往外拖:“今天我给你布置的练武动作都完成没?没完成?那还不赶紧去练习!”他朝宋云桑摆摆手:“桑桑,这小子学武偷懒,我得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你别管!”   裴孤锦提溜着岑修杰去了院中,将他丢在地上!岑修杰一个踉跄摔倒,还来不及爬起,又被一脚踩住:“小崽子,”裴孤锦咬牙切齿:“说!桑桑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好?!”   岑修杰抱头,嗷嗷叫了起来:“师父你冷静!她那哪是对我好?她这分明是借刀杀人啊!”他努力从裴孤锦脚下爬了出来:“她气我帮你欺骗她,于是借你的手收拾我啊!”   裴孤锦定在那里,半响方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岑修杰还没答话,阿佟正好从旁经过。她无意看了两人一眼,一声惊呼,手中的洗衣盆掉落在地!阿佟捂嘴,指着裴孤锦结巴道:“大、大大人,你、你你……”   细眉粉面红唇的裴孤锦:“……” 第八十一章   裴孤锦赶走了阿佟, 与岑修杰两人一并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你是说,她已经知道了我骗她那些事。”   岑修杰苦兮兮道:“那能不知道吗?不知道,她中午会给你喝那么难喝的汤?不知道, 她晚上会帮你画……”他见裴孤锦转头看他, 硬生生改了口:“画这么、这么漂亮的妆?”   裴孤锦冷笑:“再敢提妆,我便让阿佟天天给你化妆。”   岑修杰惊恐闭嘴。裴孤锦思量着道:“所以现下, 她一招借刀杀人,故意说要给你做衣裳惹怒我, 借我的手来折腾你。”   岑修杰点头如捣蒜。裴孤锦神情严肃:“我家桑桑果然聪明。”   岑修杰嘴角一抽:女色果真是要不得!现下事情的重点是师娘聪明吗?看他师父这智商直线下降的, 他都看不下去了!   裴孤锦知道自己色令智昏。小兔子弱归弱,却也有小兔子报仇的办法,一边使着坏,一边还把他迷得五迷三道。若非岑修杰提醒,他根本都没往那方面想。裴孤锦看向岑修杰, 眯起了眼:“所以, 你今日醉酒醒来后,其实是记起了和她说过什么?”   岑修杰立时心虚了:“记得……毕竟我也挺聪明嘛。本来我是想来提醒你一声, 可听说师娘在给你炖可怕的汤, 我、我就不敢来了……”   裴孤锦用力拍了他脑门一巴掌:“知道自己喝醉了就爱找人道歉,干吗还要喝酒?”   岑修杰捂住脑门:“师父,我哪知道我喝醉了会这样?我看我爹爹喝酒,都是千杯不醉的。昨天我爹爹沉冤得雪, 我心中难过又开心,这才学爹爹的样喝了点酒……”   事情都已经发生,裴孤锦再计较也没意义。他站起身,行到空阔处,朝岑修杰招招手:“你过来。”   岑修杰起身, 讨好笑着行到他身旁。裴孤锦忽然拔刀!伴着“噌”地一声响,绣春刀的寒芒便逼到了岑修杰眼前!   岑修杰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师父饶命!我虽有错,但罪不至死!”   那刀锋堪堪自他面前划过,直直插入草地几寸!岑修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偷偷看了眼那立在草地上的刀身,又抬头看裴孤锦。便见裴孤锦解下自己腰间的刀鞘,丢在他面前:“你用剑鞘,我空手。过十招,这事便算过去了。”   岑修杰捡起那剑鞘,手都在抖:“师父,我真知错了……五招好不好?十招我还能有命在?”   裴孤锦一脸冷漠:“站起来。”   岑修杰要哭了:“那,八招?”   裴孤锦斜睨着他,懒得再说,一脚朝他肩头踢去!   院中,岑修杰的惨叫求饶声时不时响起。一刻钟后,夜晚重归安静。岑修杰丢了剑鞘,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师父,我知道了……”他觉得全身都痛,欲哭无泪:“你这是,拿我使苦肉计吧?师娘看到我嘶……被打得这么惨,肯定会消点气。”   裴孤锦在他面前站定,伸手,岑修杰连忙将刀鞘递还他。裴孤锦又拔了插在草地里的绣春刀:“什么苦肉计?我哪有你那么狡猾。我是真被桑桑算计了,所以生气教训你一下。”他将宝剑还鞘:“再说了,便是之前,我也没使过什么苦肉计。都是你自作主张对我动匕首,我不备之下没躲过,这才不小心受了伤了——哪里是故意骗桑桑?”   岑修杰瞪大了眼。他觉得裴孤锦可太无耻无情了!看这过河拆桥!他竟然想将自己撇清,把所有过错都赖在他头上!   他冤啊!岑修杰心中暗骂,却也只能忍辱负重应了下来:“对对,师父说得对。如果有机会,我会和师娘澄清这件事,毕竟这事,真和师父你无关……”   裴孤锦满意暼他一眼,这才自顾自回房了。屋中,宋云桑坐在书桌后,神色不那么自然:“修杰怎么叫得那么惨?你没打伤他吧?”   桑桑果然心疼了!裴孤锦假装自己还被蒙在鼓里:“没有,我就教训了他一下。他一小孩,我哪能和他较真?放心,我有分寸。”   宋云桑盯着他片刻,应了句“好吧”。她又开始表情转换,一瞬焦急起来:“阿锦,怎么办啊?明日是我姑奶奶的生辰,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给她抄佛经祈福的,今年却忙忘了。”   裴孤锦在记忆中一番搜索,好容易将这位姑奶奶的信息找了出来:“那个,你姑奶奶不是已经过世几年了吗,还要生辰祈福?”   宋云桑认真点头:“要啊!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为了报答姑奶奶对我的照顾之恩。”她叹口气:“罢了,我今夜便不睡了,抄上一夜,也能抄完。”   这若是搁在半个时辰前,裴孤锦定是要劝上一劝,可现下,他都不开这口了:“那可不行。桑桑如果一夜不睡,身体一定会吃不消的。”他主动道:“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宋云桑眨眨眼:“阿锦如果能帮我抄的话,我就能休息了。”   裴孤锦懂了,这是不让他睡觉呢:“没问题,我来帮桑桑抄便是。你去睡吧。”   他行到宋云桑身旁,躬身摸了摸她小腹:“还有些凉呢。桑桑也别坐在这了,去洗漱,然后去被窝里躺着吧。”   宋云桑还问了句:“阿锦不会是想叫人来抄吧?不可以哦,你可以代替我,其他人不行呢。”   她还特意提起他是不同的。裴孤锦心情复杂,却只是应好。宋云桑这才叫来了阿佟洗漱,钻去了被窝里。裴孤锦便坐去书桌后,开始抄佛经。   岑修杰道破宋云桑已经知晓他干的破事时,裴孤锦的的确确惊慌了下。可现下,他却已然镇定下来。他害怕被宋云桑得知他的秘密,不过是怕宋云桑会自此厌烦他。可宋云桑知晓一切后只是暗中生气,使各种花样折腾他,却并没有木然冷漠待他,抑或是哭着要求离开他。他的确被折腾惨了,但相比起前世两人的互相伤害,裴孤锦觉得这只能算桑桑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罢了。他完全能接受,也愿意配合她,等待她早日消气。   房中安静,只能偶尔听见烛火噼啪声和纸张翻动声。佛经不厚,但字挺密,裴孤锦估摸自己要丑时末才能抄完。这么抄了一小半,裴孤锦忽然发觉卧房还有灯光,行过去一看,宋云桑竟然还在看书。   裴孤锦只当她还要守着自己不偷懒,连忙坐去床边,抽走她手中的书:“桑桑,挺晚了,你还是早点睡吧。我保证,佛经我一定会亲自好好抄完。”   宋云桑任他将书拿走,却是倚着枕头幽幽道:“算了吧,我忽然觉得也没必要抄了。悼念亡人,心意到了就行,不必在乎形式。”   怎么又不用抄了呢?裴孤锦一时有些不确定:桑桑……难道还是决定继续用昨晚的方法折腾他?   想起那难熬的半宿,裴孤锦觉得——他宁愿抄佛经啊!但想来桑桑也觉得抄经书太便宜他了,还是要使用更残酷的手段。他能怎样呢?当然只能任她发泄啊。   裴孤锦揉了揉宋云桑的发:“好,听你的。我这就去洗漱。”   他出了房间洗浴,回来时宋云桑已经躺下。裴孤锦钻进被窝,心情有些微妙的悲壮:“桑桑,你今天是不是还要抱着我睡?”   宋云桑的声音半响才闷闷响起:“不抱了,你睡吧。”她停顿片刻,嘟囔道:“晚安。”   这声“晚安”提醒了裴孤锦。裴孤锦心头一喜:桑桑这……这难道是,原谅他了?   裴孤锦试探搂住了宋云桑,低声问:“桑桑,你……是消气了吗?”   宋云桑没吭声,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躺着。裴孤锦却明白了。这一世,桑桑到底是在意他心疼他的,才折腾他一天,便舍不得了。   裴孤锦便觉心头一暖。如果说之前,他只想着如何将自己的错处唬弄过去,哄骗得宋云桑不再生气,那么现下,他却开始真心诚意反思自己。他将下颚搁在宋云桑的脸侧,缓慢蹭了蹭:“桑桑,对不住,骗了你。”   宋云桑依旧沉默着。裴孤锦知道她听见了,继续道:“抱歉,我其实不是个多沉稳的人。我小心眼,嘴巴坏,不要脸,爱吃醋,还动不动就飘。你对我好一点,我就要找校尉们吹嘘。你说我一句老,我现下都听不得别人说我岁数大。我知道你讨厌我幼稚放肆轻狂,于是想假装成你喜欢的持重模样。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想让你喜欢。”   宋云桑在他怀中翻了个身:“我喜欢的持重模样?我什么时候讨厌你幼稚放肆轻狂了?”她狐疑打量裴孤锦:“你还找校尉吹牛了?阿锦,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裴孤锦话顿住:“那个……”   裴孤锦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可能、大概……兜底兜得太快太彻底了!他都不知道桑桑到底掌握了多少消息,就把自己一股脑儿全卖了啊!他一声轻咳:“桑桑,你难道不是因为我装沉稳隐藏本性,所以才生气的?”   宋云桑一脸无言以对:“什么啊?!我生气主要是因为你故意受伤骗我,害我为你担心!还有,你明明想要我给你做衣裳,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干吗要让岑修杰来找我说故事?”   她在裴孤锦胳膊上拧了一下,委屈道:“我信你,是因为我爱你。可是看看你,动不动就唬弄我!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我当然生气!”   “信任”这两个字一出,便沉甸甸压在裴孤锦心头,让他本能一慌。他赶紧抱住宋云桑:“好桑桑,我知道错了,我可再不敢骗你了。往后我有什么事,也好好和你说,成吗?”   宋云桑折腾了一整天,的确是没什么脾气了。裴孤锦抱紧她,她便也乖乖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她又探出了脑袋:“所以,阿锦你一直都在我面前假装沉稳?”   她提到这个,裴孤锦就想抽自己。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不说这些了……”   宋云桑却不依了:“那你不假装,是什么样啊?难道和去年你追求我时一样?”   她看着他,定要他回答。裴孤锦无奈,想了想道:“应该差不多吧,但也不能完全一样,总归会成熟一点。”   毕竟,他也是经历了前世五年磕碰的人,总是吃了些教训,也更懂了些宋云桑。裴孤锦措辞道:“虽然有句话叫本性难移,但你喜欢怎样,往后我会尽力改……”   宋云桑笑了。她如秋水的眸子澄澈望着他:“不要改啊。我可是你最亲的人了,往后要处一辈子的。阿锦如果一直在我面前压抑自己,不会觉得累觉得不开心吗?”   那句一辈子忽然便这么落在心底,裴孤锦顿住,一时竟说不出话。他片刻方道:“不会。你喜欢我,我就开心。”   宋云桑微微红了脸。她小声道:“可是就算阿锦小心眼,嘴巴坏,不要脸,爱吃醋,我还是喜欢你啊。”   她仰头,在他唇上印下轻浅一吻:“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喜欢全部的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形象包袱滚蛋了:)   谢谢更深露重灌溉营养液*62;   谢谢沉默说爱、澜依、云雾及蘇、萧暖遥、莜也和一个没名字的读者灌溉的营养液~ 第八十二章   裴孤锦整颗心都因为宋云桑的这句话, 热乎乎地烫。他维持着最后一点矜持问:“真的吗?就算我连岑修杰的醋都吃,你也不讨厌吗?”   宋云桑莞尔:“你别吃阿佟的醋就行。”   裴孤锦一口答应:“那当然不会,她又不是黄思妍, 我吃她醋干吗。”   宋云桑:“??所以你会吃黄思妍的醋?”   裴孤锦捏了捏她的脸:“说笑的。”他顿了顿, 又问:“那就算我一点都不沉稳,对上你便急急躁躁, 你也不讨厌吗?”   宋云桑撇了撇嘴:“你现下难道不是经常这样吗?”   裴孤锦愈发轻松:“那就算我嘴巴坏又爱调笑你,你也不讨厌吗?”   宋云桑便有些犹豫了:“这个……你别太过分就好, 特别是不要在人前笑我啊。”   裴孤锦忽然凑近, 压低声在宋云桑耳边问:“那往后,就算我床上欺负你,欺负得狠一点,你也不会介意吧?”   宋云桑炸毛:“我会!”   裴孤锦便笑了。宋云桑仰着脸看他,便对上了裴孤锦温柔的眼。她明白过来:“好啊……阿锦你这就是在捉弄我吧?”   裴孤锦含混道:“哪有呢。”他抱紧了宋云桑, 叹道:“桑桑, 我现下可太开心了,开心到可以再去找其他人吹上一个时辰。”   他嘴上说着要去吹牛, 却是低头, 轻柔吻了下来。大约是昨夜憋得太狠,只是一个浅吻,裴孤锦便有些把持不住。他心猿意马数着日子:昨天第一天,今天第二天。一, 二……一,二……怎么数也数不出六来。但是,做点简单的,也不知现下桑桑方不方便?   裴孤锦难耐撤离,声音有些沙:“桑桑啊, 你……”   一句“你现下想不想睡”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咚咚敲门声。裴孤锦眉心便是一跳,暗中将敲门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都快子时了,还让不让人睡觉,让不让人幸福了!   宋云桑也听到了敲门声,意外问:“阿锦,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裴孤锦压着恼火道:“别管它!”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门声。这回,魏兴的声音响起:“大人,孟文瀚到县里了,正去往大牢。”   一番话字不多,却让裴孤锦瞬间清明。他坐起身:“桑桑,萧越冰和贺正业都在大牢,孟文瀚也不知想干什么。他是巡抚,魏兴拦不住,我得过去看着。”   宋云桑连忙点头。她知道情况严重:虽然裴孤锦得到了账册,但没有萧越冰和贺正业这人证,翻案时定会有困难。裴孤锦必须看住孟文瀚,防止他暗中给萧越冰贺正业传递消息,亦或是,杀人灭口。   宋云桑也坐起身,下床去衣柜里翻出了一身衣裳。裴孤锦一看道那熟悉的绸缎,立时眉开眼笑:“桑桑,这不是你给我做得衣裳吗?它没被火烧坏啊?”   宋云桑一声轻哼:“我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月的东西,干吗要毁了它,和自己过不去?”她将衣裳披在裴孤锦身上:“现下还给你啦。”   裴孤锦美滋滋穿上,边穿边欣赏,一脸下一秒就能飘的神情。可宋云桑又去拿了眉石过来,裴孤锦见了,飘不起来了:“不是,桑桑……我要去见孟文瀚了,你好歹给我留点脸啊。”   宋云桑瞪着他:“都说这事揭过了,你还怕我使坏?你眉毛这样子,哪里能见人?我帮你描一描,好歹看得过去。”   裴孤锦将信将疑,宋云桑便将他拖去桌边坐下:“放心吧,你要对付外人,我怎么还会胡闹?”   她凑在裴孤锦眼前,帮裴孤锦描了眉。裴孤锦拿起镜子一看,果然和他原本的眉毛眉形一般,不仔细看看不出异常。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裴孤锦还以为自己要顶着这柳叶弯眉大半个月呢。他一把搂住宋云桑,狠狠亲了一口:“瞧我家桑桑这心灵手巧的。”他揉了把她的发:“为夫这就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大步离开。宋云桑送他到屋外,看着他背影消失,这才忧心忡忡回了房。   孟文瀚竟然亲自来扬泰县了。此人二十岁高中,混迹官场三十余年,本就是个难对付的老滑头。加上浙江又是他的地盘,宋云桑很担心裴孤锦应付不来。可再担心,她也做不了什么。宋云桑再度反省了下昨夜今日折腾裴孤锦的自己,又一次下了决心,往后不可以再和裴孤锦置气。她灭了灯,闭眼强迫自己睡去。到底是夜深了,她很快迷糊有了睡意。   大约是心中所想,宋云桑做梦了。他见屋门缓慢一声响,裴孤锦回来了。梦中的她困得很,知道裴孤锦走到了床前,却迟迟不愿清醒。她闻到了一丝奇特的香气,说不出来的陌生,不似阿佟往日用过的任何一种香薰。于是她睁开了眼,便见到屋中除了裴孤锦,竟然还有两个浓妆艳抹女人。   那香气便是从那两个女人身上传出来的。宋云桑大惊:“阿锦,你出去一趟,怎么带了两个女人回来?”   裴孤锦笑眯眯:“孟文瀚送我的。他是浙江巡抚,他送我的女人,我怎么能拒绝?桑桑,你就别计较了吧。”   宋云桑好生气:“巡抚送你的女人,你就不能拒绝了?那以后皇上如果要将公主嫁给你,你怎么办?”   裴孤锦理所当然道:“如果是公主,当然是让你做平妻。”   宋云桑怒:“好呀!你答应了我只要我一个,竟然还想娶公主?!”她跳起来打他:“我真该把你眉毛剃干净!”   这话出口,宋云桑反应过来。她看着剑眉英挺的裴孤锦,脑中隐约生出个念头:原来我在做梦啊!真正的裴孤锦……他的眉毛更细!   宋云桑陷在被褥中,闷闷笑了一声,笑会梦到这种离谱梦境的自己。她是真笑出了声,也是因此,心中忽然有了一线清明。便是借着这线清明,她听见了房中有翻东西的声音。似乎是书桌那边,有人拉开了抽屉……   仿佛黑暗中猛然冲出一个怪兽,宋云桑悚然一惊!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并且真实听见了悉索声音。这不是梦!方才真的有人进来了,站在她的床头!而那个人现下……正在书桌翻找东西!   宋云桑没敢动,只是偷偷睁眼看去。屋中没有烛光,那人影也是黑乎乎一团,真仿若黑暗中的怪兽一般。她看不真切,却可以肯定,那不是裴孤锦。那人关上抽屉,又站起身,打开了书柜门。他将里面的书一册一册拿出来,又在书柜中四下摸索。然后忽然的,他的动作顿住,转头朝床这边看来。   宋云桑急急闭眼,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她方庆幸,她惊醒后没有贸然说话或是滚动,这人以为她还在睡。这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小贼,可定是不怀好意。他若发现她醒来了,很可能会慌张之下伤害她!   宋云桑很快决定,她要装睡。东西丢了不算什么,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可没来由的,她忽然想起了刘鹏海死时,裴孤锦对她说过的话:我们队伍里,可能有内鬼。   有念头闪过脑海,宋云桑悚然一惊:她真是睡糊涂了!这院子里都是校尉,裴孤锦还特意叮嘱过,防守定是十分周密。这种情形,什么小贼有本事潜进这院里!今夜这暗中潜入她房中的人,定是住在这院中的锦衣卫之一!   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杀害刘鹏海的内鬼?而他来这里翻找的东西……就是宋侯爷翻案的关键证据,萧越冰的账册!   此念头一出,宋云桑身体都僵了。这可不是什么丢了也没关系的东西!没这账册,他们的进度又要清零。宋云桑就准备睁眼大喊,却又想到了什么:不对!明明裴孤锦离开后,阿佟便进了屋,守在了门外耳房。可那人发出这些声响,阿佟却问都没问一句。这说明什么?   那奇异的香味再次钻入鼻,宋云桑明白了所以:那人带来了迷香,将阿佟迷晕了。她本来也该昏睡过去,可许是因为她太过敏感,抑或是其他,竟然醒了过来。   这可不好办了。如果阿佟在外面,她只要大声喊叫,阿佟便会第一时间冲进来。可阿佟被迷晕了,宋云桑不知道没有阿佟的及时保护,她能不能在其他校尉赶来前,保住自己小命……   况且,这人趁着裴孤锦出外而她睡着时,偷偷跑来屋中翻找,真的只是随机应变之举?孟文瀚突然来到扬泰县,又大张旗鼓要去大牢,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调走了裴孤锦和魏兴,甚至还有可能做了其他什么安排,为得便是给这人机会,找到萧越冰的账册!   危险立刻上升了一个层次。宋云桑心中挣扎:她要不要赌一赌?裴孤锦好容易才得来的证物,值不值得她为此拼上性命?那异香持续不断钻入鼻,宋云桑渐渐开始觉得神智不清醒。恍惚之间,她又看到了裴孤锦。男人深深看着她,仿佛在说……不要赌,桑桑,什么也比不上你。如果我连你都失去了,那做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宋云桑指尖微微抽动,放弃了喊人。她决定不管了,就这么睡去。此人既然对她和阿佟用了迷香,那只要她真睡着,他定是不会伤她。可不料,那人的脚步却朝着床头,步步靠近。   他在床头站定,似乎在看着她。宋云桑心中,渐渐升起了惊惧。   他在干吗?他为什么不继续找东西了?他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心跳剧烈起来,宋云桑忽然想到,之前她每每装睡,裴孤锦都能发现,靠得便是她并不平稳绵长的呼吸……   宋云桑的呼吸有片刻停滞。那这内鬼……难道也是凭借她的呼吸,发觉了她已经醒来,想要杀人灭口?   心跳愈发咚咚作响,宋云桑手脚冰凉。她的眼睫轻颤着,呼吸乱了,心跳声太吵以至于她担心会被那人听了去。这装睡是在太糟糕了,宋云桑甚至要认定那人已经发现了。或许下一秒,他便会拔刀出鞘,将她砍成两半。而如此近的距离,她便是叫人,也救不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时喻、许鄦、z小猫的营养液! 第八十三章   宋云桑几乎要绝望了, 却只是不敢睁眼。她知道她如果睁了眼,看清了那人的脸,那便是必死无疑。那人站在床头, 先是一动不动, 而后有细微的动作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可下一瞬, 异香忽然浓烈起来。宋云桑骤然吸入,不过片刻, 便觉头脑晕眩, 竟是无法控制,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裴孤锦坐在床头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宛如一把绷紧弦的弓箭。见到宋云桑转醒,他终于放松下来:“桑桑, 你醒了。”他有些失态将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摩挲:“桑桑, 桑桑……你没事。”   宋云桑觉得头好痛:“……我怎么了?”   昨夜的夜半惊魂闪过脑海,宋云桑手猛地一个哆嗦:“阿锦, 昨夜有人来了我们房里……”   她的脸色白了, 裴孤锦用力抱住她,安抚一下一下顺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疏忽了。没事,都过去了。”   宋云桑焦急问:“那账册呢?账册没被他拿去吧?”   裴孤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宋云桑只觉一颗心沉了下去!她的身体轻颤,裴孤锦便一下下轻吻她的发:“没关系,账册不算什么,我总能找到其他办法。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你。”   裴孤锦说的话, 竟然和昨夜她猜测的一般无二。宋云桑心中温暖,渐渐安定下来。她有些懊悔道:“我中途醒来了,却没敢喊人。或许我该试一试……”   裴孤锦后怕打断:“桑桑,你没喊人是对的。昨夜我派人守住了院子,却都被孟文瀚设计调走了。你如果喊人,没人及时相救,你会非常危险。”   宋云桑听言,也有些后怕。她思量着道:“阿锦,或许我可以假装昨夜虽没看清他的脸,却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然后趁那些校尉们不备,我便用这方法,将他们都试探一遍。”   裴孤锦怎么可能让她冒这种险!他断然否决:“不可。刘鹏海死后,我便一直在暗中查探,却丝毫没发现线索。此人能在我们当中隐藏身份这许久,定是心机深沉,桑桑你不是……”   他的话忽然顿住,半响没了下文。宋云桑奇怪看去:“我不是什么?”   裴孤锦干咳了一声,神情有点奇异:“桑桑你……不要与他硬碰硬。”   宋云桑只觉这话十分古怪:“我试探他,如何就是硬碰硬了?”她忽然反应过来,狐疑道:“阿锦你想说的难道是,我不是他对手?”   裴孤锦与她大眼瞪小眼,忽然扣住她后脑,凶狠吻了下去!宋云桑被他吻得几乎要喘不上气,裴孤锦这才放开了她。他整了整自己衣裳,人模狗样另起了话题:“孟文瀚昨夜来一趟,想来便是为那人做掩护。如今丢了账册,便是带走萧越冰也不够筹码。我不打算和他在这浪费时间,萧越冰便先让他多活几天,我们收拾一下,出发去……”   宋云桑终于喘匀了气,打断道:“裴孤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裴孤锦话顿住,盯她半响,竟是无赖道出一句:“你再提这事,我可就继续亲你了。”   宋云桑:“……”   这果然是本性懒得藏了啊!宋云桑又羞又恼:“为什么不能提?我不是他对手这话不能说吗?我一个没受过训练的姑娘家,没法套他一个校尉的话,难道不是很正常?”她忽然反应过来:“阿锦……你难道又怕我嫌自己没用?”   裴孤锦被说中了心事,板着脸道:“你知道得太多了!”又扑了上来,揉搓着宋云桑猛亲了一顿。宋云桑被他闹得,心也不余悸了,也不多愁善感了,只觉哭笑不得:“倒也不必这般照顾我心情……”   裴孤锦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不行,桑桑一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他凑近,压低了声:“往后桑桑如果心情不好,只管告诉我。我愿意这般随时随地照顾你——”   宋云桑涨红了脸,手脚并用去推他:“你可给我收着点吧!”   被裴孤锦这么一打岔,宋云桑差点忘了正事。她问:“你方才说到哪呢?我们收拾一下去哪里?”   裴孤锦又在她唇上一啄:“青安山。”   青安山,便是流民首领蔡大帅的据点。时是清晨,孟文瀚还在县衙等着与裴孤锦扯皮,裴孤锦却带着他的人马,押着萧广,轻车简从离开了扬泰县。他们行了三日,来到了青安山脚下。这里的村庄终于有了人气,孩童四处奔跑打闹,田地里水稻绿油油的。有义军手持刀枪四下巡逻,见到裴孤锦一行人,上前询问。裴孤锦表明身份后,义军连忙去通知蔡大帅。   蔡大帅蔡鸿熙年逾五十,中等身材,长相富贵。他朝着裴孤锦躬身一礼:“见过裴大人。”   这称呼便有些态度不明了。裴孤锦已经自报了钦差身份,如果蔡鸿熙态度友好,定是要口称钦差大人,以跪拜之礼恭迎。裴孤锦倒是并不计较的模样,朗朗一笑:“裴某此前夜宿村庄,遇倭寇来犯,率领校尉击杀之。当时得救村民便误以为裴某是蔡大帅的义军。看来蔡大帅高义,闵浙皆知啊。”   蔡鸿熙听言,胖胖的脸上便有了笑意:“裴大人过奖,不过是虚名。”   蔡鸿熙身旁跟着个年轻人,个头与裴孤锦相仿,此时幽幽插话:“可惜闵浙皆知,也无法传达天听啊。此番郑都督领命前来‘剿匪’,听说这几日便能到了。裴大人现下过来,难道是配合他一唱一和,招降我们的?”   蔡鸿熙低低训斥一声:“尤弘,不得无礼。”   尤弘撇撇嘴,不出声了。蔡鸿熙便朝裴孤锦道:“裴大人,这边请。”   裴孤锦跟着蔡鸿熙去了山脚的宅院。其余校尉休整,裴孤锦带着魏兴和宋云桑,进了厅堂。宾主入座,几句闲话后,蔡鸿熙问:“不知裴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裴孤锦开门见山道:“蔡大帅和倭寇周旋这许久,可知道倭寇的老巢在哪里?”   蔡鸿熙有些意外:“裴大人问这个作甚?”   裴孤锦轻描淡写道:“我想去倭寇老巢,找到倭寇与孟文瀚、萧越冰勾结的证据。”   蔡鸿熙脸色变了:“钦差大人来浙江不过数十日,竟然查到了这些?”   他唤了称呼,裴孤锦便微微一笑:“看来蔡大帅也得知了这秘密。”   蔡鸿熙长长一声叹息:“犬子死后,我组织人马与倭寇数次交手,才发现了官府竟然一直在给倭寇便利!可我到底是一介草民,现下又被安上了□□罪名,便是想揭发他们,也有心无力!”   裴孤锦正色道:“实不相瞒,本来我已经找到了证据,便是倭寇与五大家族瓜分赃物的账册。只是一时不备遭孟文瀚设计,丢了那东西。但我却知道,这账册还有一套是在倭寇那边的。左右此番来闵浙,倭患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之一,我便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蔡鸿熙又叹一声:“钦差大人,我很想帮你。可倭寇一直流动作案,我也不清楚他们老巢到底在哪。我虽然抓到过一些倭寇俘虏,但也只知道他们有许多支队伍,没有更多信息。”   裴孤锦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蔡大帅,你散尽家业,一心与倭寇对抗,保护百姓,本官佩服你一片仁心。本官以钦差身份深入浙地,这官府中人看似任我调遣,可实则并没有多少人用得放心。本官有个不情之请,你可否协助我,帮我从倭寇那拿到账册?若你能帮忙,这□□的罪名,我定能在圣上面前为你洗清。”   蔡鸿熙听言,沉吟不语。坐在他下首的尤弘冷笑开口了:“裴大人,我们不过初见,凭什么信你?从倭寇那拿到账册,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知多少困难。你利用我们大帅仇恨倭寇的心里,想让我们的人去替你送命,这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好了吧?”   蔡鸿熙这回没有喝止尤弘,只是道:“尤弘,你先退下。”   尤弘重重一声哼,还是起身,退了出去。蔡鸿熙道歉道:“钦差大人,尤弘他爹娘死在了倭寇手里,他带着兄妹前来投靠我。不料官府派人来围剿,他兄妹又被官兵杀害。是以,他对官府的人抱有敌意,还请钦差大人包涵。”他话锋一转:“我很想帮助钦差大人,但兹事体大,我要再考虑考虑。天色也晚了,钦差大人不如在这住上一日,明日一早,我定会给你消息。”   裴孤锦应好,与宋云桑去了客房。晚饭时分,蔡鸿熙邀裴孤锦赴宴。宋云桑也打算一起去,裴孤锦却道:“桑桑,你便别去了,和阿佟单独吃吧。”   宋云桑一愣:“为什么啊?”   裴孤锦只是道:“没为什么,总之你别去了,人多你也不自在不是?”   宋云桑更觉奇怪了:“可是以前人多,我不是也跟着吗?”   裴孤锦竟然又故技重施,一把扣住她的腰,就要吻下来!宋云桑学乖了,双手挡住自己的脸,恼道:“阿锦!你干什么啊?!”   她挣开裴孤锦,气呼呼瞪着他。裴孤锦亲了个空,捏了捏她的脸:“行啊桑桑,机灵了啊。”   他见宋云桑还是瞪着自己,负手而立:“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尤弘觊觎你!我不想让他见到你!”   宋云桑都傻了:“尤弘?他根本就没看过我几眼啊!”她皱着眉:“阿锦,你这吃醋也吃得,太见者有份了吧?”   裴孤锦昂首:“你懂什么?男人才知道男人的心思,他虽然看你的次数少,但他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一切!”他还教育起宋云桑了:“你看你,总是这么懵懵懂懂,才会招那么多烂桃花!”   宋云桑:“……”   宋云桑败退:“行行行,我不去了。”   裴孤锦这才满意一人去了宴席。戌时末,他回来了。宋云桑以为找到了合适住所,她的月事也结束了,裴孤锦一定会纠缠,却不料男人上床后只是亲了亲她,并没有要求她兑现“庆祝”。宋云桑猜测是账册已经丢了,她爹爹的案子又回到了原点,裴孤锦没脸再提“庆祝”。她有心安慰他,但也到底不好意思主动提出什么,纠结片刻,还是道了晚安。   奔波一日,宋云桑很快睡着了。夜半时分,她被喊杀声惊醒。裴孤锦已经醒了,披着外衫坐在床上。见到她醒来,裴孤锦搂住她:“别怕。”   宋云桑大睁着眼:“外面怎么了?”   裴孤锦没回答,只是为宋云桑穿上衣裳。两人来到院中,校尉们已经集中了。魏兴上前汇报:“官兵攻山。”   宋云桑脸色变了。裴孤锦来到青云山,用的是钦差身份,可现下官兵却来攻打青云山,这不是明着打裴孤锦的脸?蔡鸿熙正犹豫不决,这下还能信任他?   这一定是孟文翰的借刀杀人之计!他听闻裴孤锦来了青云山,故意让官兵攻山,试图激怒蔡鸿熙!裴孤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朝宋云桑道:“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制止官兵。”   可不待他离开院子,院外却传来了密集脚步声。义军们手持刀枪冲入院中,将众人团团包围!尤弘紧随其后,神色可怖:“来人!将这些人捆了,为蔡大帅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剧情部分不会太长~ 第八十四章   气氛一瞬紧绷起来!校尉们刀剑出鞘, 警惕备战。裴孤锦将宋云桑拦在身后,不动声色问:“尤二当家这又是何意?”   尤弘目色赤红:“什么钦差大人!不过也是官府无耻的骗子!你假装意图合作对付倭寇,骗得我们大帅留你们住宿。暗中却向官府传递消息, 将我们的布防告诉他们!你们偷偷杀了我们的暗哨, 引来官兵攻山,难道还想狡辩?!”   裴孤锦冷冷道:“尤二当家偏见已深, 我与你无话可说。还是让蔡大帅来和我谈吧!”   他提到蔡大帅,尤弘便一脸悲痛:“蔡大帅……方才战斗中, 不甚被流箭所伤, 已然危在旦夕!”   宋云桑听到尤弘那句报仇便觉不好,此时得到确认,只觉心沉了下去!裴孤锦亦是脸色凝重。如今情势本就对他们不利,偏偏对裴孤锦态度友好的蔡鸿熙又受了重伤。青云山现下是尤弘做主,尤弘又仇恨官府, 这对他们的境况来说, 真是雪上加霜。   裴孤锦朝魏兴一个眼色,魏兴悄然离开。裴孤锦这才道:“尤二当家, 我若真是与浙江官府暗中勾结, 围剿于你们,又怎么可能亲自涉险?这明显是孟文翰陷害于我,想要激怒你们,借你们的手杀了我。”   尤弘根本听不进去:“狡辩!你亲自涉险, 才能让我们相信。若是旁的人来,我们都不会接待他,更别提任他在山中住宿了。”   裴孤锦摇头:“这么看来,尤二当家是已经定了我们的罪了。”   尤弘一声厉喝:“你本就有罪!来人,还不快将他们都捆了!”   义军们纷纷扑上!这些人本非士兵, 战力与锦衣卫们差距甚大。但抵不住他们人数众多,又养成了默契。校尉们抵挡了一阵,便吃力起来。宋云桑被护在中间,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魏兴却扛着个箱子自房中奔了出来。宋云桑见了,双眼便是一亮!   □□!她怎么忘了,他们还有□□!锦衣卫若有□□在手,定是可以安全撤离!   校尉们训练有素,分批拿了□□,枪口对准义军。魏兴朗声喊话:“尤二当家!虽然你们不义,但钦差大人仁义,还是不想伤你们。让你的人退开,不然,我们便要开火了!”   尤弘听到这话,竟然仰天大笑!他笑完,对裴孤锦怒目而视:“想逃?做梦!你开火啊!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有多厉害!”   裴孤锦微微皱眉,可义军们不怕死再次冲上来,他也只得下了指令。校尉们纷纷开枪!却不料,预期之中的轰鸣声并没有来临。□□仿佛吃了哑药,丝毫没有反应。   裴孤锦脸色变了。魏兴检查自己手中的□□,低声道:“□□进水了。”   □□竟然被人动了手脚,没法用了!这动手脚之人是谁,不做他想!裴孤锦目光阴鸷盯着尤弘:“尤二当家果然好算计。”   尤弘冷笑连连:“蔡大帅信你,我却不信!不做好万全准备,我怎敢留你们呆在青安山!我劝钦差大人还是束手就擒,不要让你的手下做无谓牺牲!”   裴孤锦面无表情,目光扫视过院中的几百名义军,终是垂眸,微微点了头。这还不是义军的全部战力。这青安山上,青壮足有几万之多。他们便是出得了这院子,也没法杀出一条活路。   校尉们便一个接一个,放下了武器。义军们一拥而上,将众人捆住。裴孤锦被人缚住双手时,并没有反抗,可见到有人想捆宋云桑,却是开口道:“尤弘,她不过一弱女子,没必要也上绳索。”   尤弘看向宋云桑,还真放过了她:“宋小姐并非官府中人,只要你肯与这狗官一刀两断,我们青云山愿意接纳你。”   宋云桑一直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红着眼眶,此时眼泪就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呸!你才是狗贼,瞎了眼不辨忠奸的狗贼!你捆我吧!我生是阿锦的人,死是阿锦的鬼!”   尤弘被她骂得呆了一呆,而后生气一挥手:“那将她也押入水牢!”   宋云桑放了狠话,一脸无所畏惧跟着裴孤锦,进了水牢。可跨入牢门,宋云桑便心慌腿软身体打颤,全靠搂住裴孤锦借力,才没有摔倒。水牢之所以叫水牢,就是因为牢房中有深可及腰的水,倭寇们被关在牢里泡着水,一个个形容凄惨。宋云桑哪里见过这个!走路都脚打绊。所幸,大约因为裴孤锦到底是钦差,对尤弘还有用途,他的牢房没水泡着。可到底是地下,牢房小而阴暗,空气都是黏糊糊的潮湿,时不时跑出一只不知道什么的大虫子……   宋云桑小脸惨白惨白的。裴孤锦见了心疼,轻声道:“桑桑,你没必要在这陪我。去和那尤弘道个歉,他定会放过你。”   宋云桑一进牢房就被蚊子咬了几个包,痒得一直在挠。她用力摇头:“我不!阿锦是为了帮我救爹爹,才会落到这种境地!我现下离开你,还有没有良心?!”她抱住裴孤锦,呜呜哭了起来:“我没什么能做的,只能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若有下辈子,我再做你的妻!”   裴孤锦的眸子在昏暗的水牢中,愈发深深不见底:“桑桑……”他的声音暗哑:“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可是现下也还没到死地。那尤弘只是让人将我们关起来,应当是还有下一步。你何不让自己舒服点……”   话没说完,宋云桑哭得更大声了:“我不!我怎能看着你一人吃苦!你不是爱吃醋吗?之前为了不让我见那尤弘,你都不让我赴宴……”她胡乱锤他的肩:“你怎么不吃醋了?!你再劝我离开,我就当你是不爱我了!”   裴孤锦被她哭得无法,却因为被绑着,没法抱她。他只得哄道:“好了好了,那我不劝了。我靴子里藏着飞刀,没被他们搜走。你拿出来,把我绳子割断。”   宋云桑哭声顿住,连忙去找飞刀。她小心将绳子割断,裴孤锦重获自由。他终于能抱住了她,叹道:“桑桑……能听到你这么说,我也不算白活了这一世。”   宋云桑只觉这话像临终遗言,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真的……也没办法了吗……呜呜呜……”   裴孤锦无措片刻,扣住宋云桑后脑,吻了下去。宋云桑被他夺了呼吸,愈发喘不上气,只能歇了哭,乖乖靠在她怀里。裴孤锦这才放过了她,执起她的手:“桑桑被蚊子咬了。”   那细腻瓷白的手背上,果然有一串的小红包。裴孤锦想了想:“尤弘虽然说要给蔡大帅报仇,但我身份在这,他不会轻易杀我。我现下不知道尤弘到底有什么打算,桑桑,你愿意帮我去打探一下吗?”   宋云桑怔了怔,犹疑道:“可是可以……但是你不吃醋了?”   裴孤锦无奈道:“特殊情况,我便不吃醋了。”   宋云桑便点点头:“好,我试试。”   她行到牢门边唤人,不过片刻,狱卒过来了。宋云桑眼睛红红的,声音软软的:“这位小哥,我想求见尤二当家,你可以帮我通传一下吗?”   狱卒是个小愣头青,哪里受得了这般娇娇柔柔的姑娘央求,立时应了好,跑了出去。一刻钟后,他回来了,殷勤邀功道:“尤二当家同意见你了!姑娘,你跟我来吧!”   他打开牢门,宋云桑准备出去,却听见坐在石凳上的裴孤锦嗤了一声。宋云桑脚步顿住,又行回裴孤锦身旁,背对着狱卒拉起了他的手:“阿锦你放心,”她躬身凑到裴孤锦耳旁,保证道:“我对你忠贞不二,绝对不会和那姓尤的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裴孤锦捏了捏她的手:“我当然放心。”他口中说着放心,却是暼了狱卒一眼。宋云桑明白过来:裴孤锦是在吃这狱卒的醋?!   宋云桑都找不到话安慰这位醋王了,只得讷讷转身,跟着狱卒离开了水牢。尤弘在厅堂中接见了她。宋云桑一路都有些惴惴,怕尤弘会对她动手动脚——虽然她没感觉到尤弘对她有意,但裴孤锦说男人才懂男人,且今日这人又特别放过了她,宋云桑还是倾向于相信他是“觊觎”她的。   尤弘还算个君子,只是客客气气问:“宋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宋云桑试探问道:“尤二当家,可否问一下,你将钦差大人关在水牢,到底是想干吗?”   她提到裴孤锦,尤弘便沉了脸:“干吗?当然是拿他和官府换好处!他也只有这个作用了!”他嗤道:“钱粮,土地,兵器,马匹,钦差大人总能值些钱吧?不然我干吗留着他这条命!”   宋云桑急急道:“尤二当家,你要找的官府,可是孟文瀚做主!他巴不得你杀了钦差大人呢,如何可能答应你的要求!”   尤弘一声轻哼:“不试试怎能知道?换不到好处,我再杀他也不迟!”他不悦道:“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想通了要投靠青云山,结果你却是来做说客的?”   他转身大步离开:“不必说了,这事我已经决定!”   宋云桑回到牢房时,脚步缓慢而沉重。裴孤锦见她失魂落魄,连忙上前:“桑桑,怎么这么低落?什么情况?和我说说。”   宋云桑将头埋在他的肩,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还未开口便先哭了。裴孤锦无法,只好一遍一遍顺她的背。宋云桑哽咽不成语:“阿锦,别管什么情况了……你、你先要了我吧!”   裴孤锦身体僵住,半响方道出句:“……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家CP超级有趣的小说:《每天都在反派身边醒来[穿书]》奇幻言情,作者:芽咩   文案如下:   晏妍穿成了修仙界第一美人——那啥宗的宗主梦华圣女。   好在她在原著里的地位只是个背景板。   晏妍决心苟着,却在某天睡醒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殿中,身边还躺着位白绫遮眼、容颜清俊的目盲仙君。   什么情况?   正道被流言蜚语炸开了锅:妖女!竟敢妄想冰清玉洁的兰清仙君!   而她的好徒弟们冲晏妍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宗主,big胆。   晏妍:呸!谁想理这个面白心黑的未来魔道大佬啊!   可是不管晏妍采取什么措施,哪怕跑到千里之外、哪怕一夜不眠,但在天际出现第一抹亮光的那一刻,眨眼之间,她就会瞬移到兰清仙君身边。   晏妍崩溃了。   兰清仙君:你费劲心机,是看中了我的身份,还是看中了我的脸?   晏妍:……也许是看中你阴晴不定,演技高超,前途无亮?   ///////////   那啥宗就是合欢宗你们懂的!   女主和男主已经figh挺过几个回合了(咦?   快来和作者菌一起追文吧! 第八十五章   宋云桑抹了泪:“阿锦你要了我吧, 我不想你或者我死时,心中还留着遗憾……”她抬头泪眼迷蒙望着他:“你想要我的吧,只是一直顾忌着我们没成婚。现下我们都要死了, 还管那么多作甚!”   裴孤锦定在那里, 半响方艰难道:“不是,桑桑, 你也不会死啊……”   宋云桑声音尖利叫了出来:“可是你会啊!那尤弘要拿你去和官府换好处,孟文翰能答应他?他说换不到好处就要杀了你……”她就去扒裴孤锦衣裳:“别说了, 我们快点……”   裴孤锦眼疾手快抓住她:“等等桑桑, 你、你冷静……”   他口中说着你冷静,自己显然也不冷静。诱惑太大,裴孤锦要极力克制才能好好说话:“桑桑,这可是牢房,太脏了, 连张床都没有, 而且事后也不好清洗。我不能在这种地方要了你。”   宋云桑用力扭动手腕,试图挣开他:“现下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顾忌这顾忌那!裴孤锦, 你是不是男人啊!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   这句话刺激了裴孤锦,男人眼中腾地燃起了火!他松开宋云桑双手,猛然扣住她腰肢,急迫吻住了那张不饶人的唇!宋云桑起初得了自由, 还摸索着胡乱去扯裴孤锦的腰带,可男人强势入侵,她便渐渐软了身子,只能被动承受着,什么也记不起了。   长长一吻过后, 宋云桑软成了一团。裴孤锦呼吸粗重亲吻她的发:“桑桑乖,别闹。我是想要你,可也得等到咱们洞房花烛夜。你应该穿着最漂亮的嫁衣,躺在最柔软的床上,心里欢欢喜喜安安宁宁的……才不算委屈。”   宋云桑迷离的眼神渐渐聚焦。她看着裴孤锦,难过道:“可是,会有这么一天吗?”   裴孤锦承诺一般道:“当然。”他难耐将她搂得更紧:“我会在烛光下,将你的衣裳扒光。我要吻你,从头到脚,哪都不放过。你便是再怎么哭着求饶,我都不会停……”   这些话对宋云桑来说,实在太羞耻了。男人的眸中,情感炽烈得仿佛一切正在发生。宋云桑又羞又怕将头埋进了他怀中,再不敢提方才绝望的冲动了。   牢房中一时安静,许久,还是裴孤锦开口道:“你别太担心,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尤弘想拿我去和官府换好处?没必要。我可以直接以钦差身份,拟旨命令官府给他好处。浙江的确是孟文瀚的地盘,可钦差的话,那些知府也总该掂量掂量。不过是些钱财物,总有官员会听令。”   宋云桑精神一振,抬起了头:“对啊!把你的钦差身份利用起来,咱们就不被动了!”她双眼明亮:“阿锦你好聪明!”   裴孤锦笑了,揉了揉她的发:“快去和尤弘谈谈吧。你看你,不过在这水牢待片刻,脸上都被蚊子咬出包了。”   宋云桑挠了挠脸,欢喜应好。她又唤来了小狱卒,去了尤弘那里。尤弘听到裴孤锦的建议,果然心动了。他令人给裴孤锦送去了纸笔,让他拟旨找官府要东西。宋云桑回到水牢,就不肯出去了。她坚持要陪着裴孤锦受苦,裴孤锦想劝又不敢劝:“桑桑啊,你……真的不出去?”   宋云桑坚决摇头拒绝,裴孤锦叹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要说什么,隔壁牢房却传来了一阵响动!阿佟的喊声刺耳:“小岑!小岑你怎么了!小岑你别死啊!”   小狱卒还没走远,听到喊声,转回来看。宋云桑听阿佟喊得撕心裂肺,也担心起来,狱卒路过时叫住了他:“小哥,你能让我过去看看吗?”   小狱卒没有犹豫顺手开了牢门,让宋云桑出来。宋云桑便见岑修杰口吐白沫,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阿佟嚎得好似岑修杰已经死了,宋云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慌了:“快叫大夫啊!”   小狱卒犹豫了:“牢里病了都不管的,死了人也是直接扔出去,我可从来没找过大夫。”   阿佟伸手去探岑修杰的鼻息:“不得了啦!小岑呼吸微弱,可能马上就要死啦!”   宋云桑愈发慌了,央求那狱卒道:“小哥,你帮我将他背出去可好?我去求尤二当家请大夫救他。”   小狱卒便心软了,咬咬牙答应,背着岑修杰出了水牢。尤弘倒也没为难宋云桑,找了大夫给岑修杰诊断。可老大夫又掀眼皮又把脉,竟然查不出病因。   岑修杰却只是昏迷不醒。宋云桑无法之下,只得要了间房给岑修杰休息,自己在旁边守着他。   她给裴孤锦传了个话,告诉他自己暂时不能回水牢陪他了。裴孤锦回话让她注意休息,不必担心。宋云桑倚着小榻守岑修杰,守到夜半实在困得厉害,眼睛一眯一眯,也睡着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有吸溜吸溜的声音。宋云桑身体一抽,猛然惊醒!房中烛光昏暗,岑修杰竟然不在床上!   宋云桑连忙跳下小榻:“修杰!”她朝屋外跑,可还没跑出两步,却见到了蹲在桌边的岑修杰。   岑修杰一手捧着个大碗,一手拿着筷子,正吸溜吃着面条。小孩嘴里还挂着半截细细长长的面条,来不及吞进嘴里。宋云桑怎么也不料这位病患半夜会蹲在桌边吃面条,不备之下被惊得连退两步:“修杰!你、你好了?”   岑修杰神色有点尴尬。小孩将挂在嘴边的面条吸了进去,这才开口道:“师娘,我怎么了?我就记得我呆在水牢,突然觉得一阵闷气,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了。然后、然后我觉得肚子好饿啊,也不敢吵醒你,就向外面的姐姐要了点东西吃。”   宋云桑看他状态似乎不错,松了口气:“醒来就好。你不知道,你突然口吐白沫昏了过去,这里大夫又医术不行,都看不出病因。我真担心你会撑不过去,便在这里守着你。”   岑修杰一脸感动:“师娘,你对我太好了!我往后一定像孝顺师父一样孝顺你!”   他提到往后,宋云桑便低落了。她勉强笑了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回水牢陪裴孤锦了。估计也没人会在意你一小孩。他们不赶你走的话,你便在这休息吧。”   岑修杰脸色微变,片刻方点点头:“好,师娘你只管去。”可下一秒,他却两眼一翻白,咚地一声又栽到在地!   那瓷碗碎片混着面条汤水,摔了一地。宋云桑大惊奔上前:“修杰!修杰!你怎么了!”   老大夫又被找来,却依旧找不到原因。宋云桑还是没敢回水牢,就在外面守着岑修杰。结果一天下来,岑修杰的病时好时坏,宋云桑根本走不开。她觉得挺对不起裴孤锦。夫妻本是同林鸟,裴孤锦在水牢吃苦,她却在外照顾别人,宋云桑心中过意不去。可岑修杰发起病来似乎挺严重,宋云桑怕她不看着,岑修杰死了都没人知道。   好在裴孤锦十分体贴,还劝她放宽心。这么又过了一天,第三日晨光初升时,岑修杰的病情依旧时好时坏……宋云桑终于起了疑。   这日上午,岑修杰又在她提出要回水牢时,再次昏了过去。宋云桑没有再喊大夫,而是惊唤道:“阿锦!你怎么来了!”   她朝着门外跑去,好似裴孤锦真在门外。果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孩飞快睁了下眼睛。   岑修杰不料裴孤锦能出水牢,十分意外,这才偷偷睁眼去看,就对上了宋云桑的视线。两人大眼瞪小眼,岑修杰心中暗道完了,心思飞转也想不到弥补办法,索性两眼一闭,又躺了回去!   宋云桑真是被这小崽子气得不轻!她丢下句:“看我往后怎么收拾你!”也不再管岑修杰,直奔水牢而去。裴孤锦正靠着石壁眯眼呢,就听见了狱卒殷勤的声音:“……姑娘其实也不用回来了,我看尤二当家根本不在意你住哪里,你何苦来这受罪?”   裴孤锦立时睁眼,知道是宋云桑来了。他站起身,果然见到宋云桑行了过来。狱卒关上牢门,宋云桑杵在牢房门口咬唇瞪着他,根本不似这几日惯常的,一见他便扑到他怀里。   裴孤锦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不好,面上却只是笑:“桑桑来了,快给我抱一抱。”   他上前去抱宋云桑,宋云桑竟然推开了他!她愤愤道:“你又骗我!和岑修杰一起骗我!你就是不想让我陪你待在水牢里!”   裴孤锦暗中将岑修杰一顿狠批。他知道这事骗不过去,只得上前拉了宋云桑的手:“好桑桑,我这不是不想你受苦吗。你在这牢里待上一会,就一身的包。你不心疼,可我心疼啊!你又不肯我劝你出去,还给我压了个‘我不爱你’天大罪名!我能怎么办,只能想其他主意……”   宋云桑恨恨掐了下裴孤锦的手:“你只想着你会心疼我,却不想想我不能陪你,我多难受!这若是往常便也罢了,现下、现下咱们还不知会怎样……”她眼眶一红,又哭了出来:“如果我们真逃不过这一劫,你害我耽搁了多少时间和你待在一起!”   她眼泪啪嗒啪嗒掉,裴孤锦便有些慌。他赶紧哄她:“你别瞎想,咱们不会怎样!我保证。你往后有的是时间和我待一起,哪里差水牢里这几天……哎这蚊子,又来咬你!”   裴孤锦一边帮宋云桑赶蚊子,一边还要哄宋云桑,真是手忙脚乱:“我上回拟旨出去,附近三位知府都送来了钱粮。尤弘现下心情大好,觉得我用处可大,怎么还会动我?”   宋云桑这才歇了哭,还是心气难平:“可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我宁愿被蚊子咬!”她盯着裴孤锦,终是没法现下和他计较,闷闷道:“你等着,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青云山,我定要好好和你算账!”   裴孤锦……有点心虚。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过道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宋云桑狐疑望去,便见到了一队持刀枪的义军。   领队的义军打开了牢门,朝裴孤锦道:“你,出来!尤二当家要见你!”   裴孤锦眯眼,拉起宋云桑的手,行出了牢房:“桑桑,别怕,我们一起去。”   那领队的义军没反对。两人被带出了水牢,宋云桑这才听见了震天喊杀声。她惊疑不定,悄悄问裴孤锦:“官府又来攻山了?”   裴孤锦摇摇头,望向山脚:“这回来的,怕不是官兵。”   他们行到山寨门口,宋云桑才明白裴孤锦那话的含义。来攻山的的确不是官兵,而是倭寇!密密麻麻近万名倭寇,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武器精良,满脸煞气。可那些马匹之中,赫然有一架马车,上面盘腿坐着个人,摇着扇子,一身出尘之气。   竟然是萧越冰!萧越冰见到裴孤锦,哈哈笑了起来:“钦差大人,好久不见!”他一瞬沉了脸,阴鸷道:“当初你在牢中百般手段折磨我时,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裴孤锦神情毫无波动:“今天怎么了?”   萧越冰声音阴冷:“怎么了?钦差大人难道看不出,你们全都要完蛋了吗?!”他折扇一挥,指着尤弘:“青云山这些人,号称义军,其实不过是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百姓!而你,没了火.枪,便是那三十个校尉在这里,也没法扭转败局!”   “而我!”萧越冰目光中都是恨意:“我身后,却是万余倭寇!你说,今日这一战,你还能有命?”   萧越冰说完,兴致勃勃看着裴孤锦,期待看到他绝望的表情。可裴孤锦也笑了:“万余倭寇?孟巡抚为了杀我,是拼上了倭寇全部战力吧?”他一字一句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转向不远处的尤弘:“尤二当家,看来咱们这次,可真是钓上了大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叽的地雷~   谢谢时喻、书荒钱、更深露重、璐璐的营养液~ 第八十六章   宋云桑惊得都不会说话了!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一长相富贵的男子行到了尤弘身旁, 胳膊吊着绷带,但精神很好——赫然是“危在旦夕”的蔡大帅!   这几日的一幕幕飞速在宋云桑脑中闪过,她终于明白了所以:裴孤锦和尤弘根本没有反目!来到青云山的当夜, 裴孤锦不让她去参加宴会, 不是因为吃尤弘的醋。他只是想背着她,和青云山商定计策。不知道裴孤锦是如何说服蔡大帅和尤弘的, 总之双方达成了一致。正好当夜孟文翰指使官兵攻山,蔡大帅受伤。于是尤弘与裴孤锦便将计就计, 大闹一场, 尤弘将锦衣卫们全下了水牢。   孟文翰得到这消息,定是乐见其成。他希望尤弘杀了裴孤锦,可裴孤锦竟然以钦差身份命令官府不得进攻青云山,还让周边府城给青云山送钱粮。这么一来,裴孤锦的作用便大了, 尤弘不可能杀他。孟文翰无法之下, 心生一计。虽然有钦差命令在前,官兵不能再进攻青云山, 但倭寇可以啊。倭寇攻打青云山时, 无意杀了钦差,这事不是顺理成章,且与他无关么!   孟文翰立时召来倭寇所有兵力,围剿青云山。萧越冰想来是记恨裴孤锦, 又以为围剿万无一失,这才跟着一起来了。这应该是裴孤锦之前的布局。可是,宋云桑仍然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萧越冰显然和她有同样的疑问。他先是一愣,而后大笑起来:“钓鱼?钦差大人实在可笑!想要钓鱼,总该有能力抓住鱼吧。你顶多只能算是鱼饵, 只能乖乖被鱼吃,钓鱼的人却在哪里?!”   他话说完,魏兴领着校尉们赶来了。众人手中都拿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倭寇。萧越冰敛了笑:“不必装模作样!你们的□□进水了,青云山可没本事弄到□□。这□□在你们手里,不过是一堆废铁。”   裴孤锦一扯嘴角:“五大家族果然势力了得,便是青云山中也有眼线,知道我们的□□进水了。可是,□□进水,这话是谁说的?”   魏兴面无表情在旁道:“我说的。”   萧越冰脸色便有些难看了。可他还是冷冷道:“无所谓。便是你们有□□,那又如何?就凭这三十把□□,和青云山这一群乌合之众,也想拦住我的铁骑?!”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萧公子好大的口气!那我呢?可配与你一战?!”   远处的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几骑人马,而后是更多的骑兵!马蹄声由远而近,逐渐密集,轰轰声震得大地都微微颤动!数千骑兵披坚执锐,将倭寇们团团包围!为首之人年逾四十,手持长矛,不怒自威,正是郑都督!   萧越冰脸色终于变了:“郑都督?!不可能!不可能!他承诺过,一定会盯住你!”   郑都督朗声大笑:“他?你是说孟文翰吗?不好意思,我已经将他关押了。其余官员大约见我太嚣张,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才让我一路顺畅到了这里。”   萧越冰失声惊呼:“你关押孟文瀚?他可是浙江巡抚!无凭无据,你怎敢这般放肆?!”   郑都督嘲道:“我便是敢这般放肆!看来你还不知道,若说这京城之中谁行事出格无法捉摸,裴大人敢认第一,我便敢认第二!”他朝着裴孤锦遥遥一拱手:“裴老弟,今次你挑选我跟你来闵浙,可不算亏吧?若是旁的官员,谁敢执行你这密令?!”   裴孤锦也遥遥一拱手回礼:“好说。郑都督,多日不见,风采依旧。”   他们故人相逢,竟还自在闲话起来。萧越冰却是脸上血色尽失,自知败局已定。裴孤锦冷声吩咐:“活抓他和倭寇首领,其余人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三个时辰后,尘埃落定。倭寇死了大半,其余都被活捉。有倭寇们的供词,账册都不过是锦上添花,但裴孤锦还是派了魏兴去取。一番忙乱,他终于有了空闲,急急去找宋云桑。   战斗开始时,裴孤锦便让人将宋云桑送回了山寨。赶回去时,却没见到人。岑修杰躲在大树后,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身影。裴孤锦喝道:“出来!”   岑修杰欲哭无泪行上前:“师父。恭喜师父一石三鸟,既找到了五大家族养倭为患的证据,又剿灭了倭寇势力,还收服了青云山的流民!”   裴孤锦不耐打断:“行了,你师娘去哪了?”   岑修杰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些:“师娘她……她去水牢了!”   裴孤锦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她去水牢干什么?”   岑修杰苦着脸道:“还能干什么,不就是生气了吗,毕竟你这么大的事情都蛮着她。当然,她还不承认她生气了,就是说她喜欢水牢,要在水牢里住几天。阿佟姐姐拦不住,只能陪她一起去。”   裴孤锦:“……”   岑修杰瑟瑟发抖:“师父,我这回自身难保,真帮不上你……”   裴孤锦粗声粗气道了句:“滚吧。”闷头朝水牢去了。   水牢之中,宋云桑坐在裴孤锦之前牢房的石凳上,阿佟在一旁好言劝着。裴孤锦进了牢房,朝着她摆摆手,阿佟这才离开。宋云桑竟然卷着袖子,露出了半截小臂。那原本如凝脂的肌肤上,如今已有了一串斑斑点点的红包。   裴孤锦真看不得她受一点伤,哪怕是被蚊子咬也不行。他会觉得自己委屈了她。她家桑桑就该是小仙女小公主,要活得比谁都精致。小公主折腾起来,脾气自然是要大的,花样自然是要多的。就比如他这种粗人,是怎么也想不出跑去水牢里送给蚊子咬,表达自己生气的……   裴孤锦上前,小心抓住宋云桑手腕,将她的衣袖放下来。宋云桑又将衣袖卷上去。裴孤锦无奈,蹲在她身旁:“桑桑啊,你这是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我啊?”   宋云桑幽幽道:“我谁也不折腾,我就是喜欢凉快凉快。裴大人这也要管吗?”   得,称呼都变了。裴孤锦头疼。他觉得宋云桑比孟文瀚还难对付!至少对付孟文瀚,他毫不手软。可对上桑桑,他却是骨头都软……   裴孤锦试图避过“你没用”“你不行”这个问题,和宋云桑解释:“不是啊桑桑,这事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啊。你生性纯良不善伪装,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计划,反应上露出了破绽,五大家族在青云山的眼线和锦衣卫的内鬼就会看出端倪,这计划不就白费了吗?”   宋云桑对他怒目而视:“我怎么就不善伪装了?我上回配合你演戏,哪里演得不好吗?”   ……他怎么就不能少说这句“不善伪装”!裴孤锦痛心疾首:“不不,我说错了,你演得很好!”他急中生智:“主要是我怕和你一起演戏,我会演得不好!”   宋云桑红着眼瞪他:“你的意思是我碍手碍脚,会影响你发挥?”   裴孤锦简直要给宋云桑这曲解他话的能力跪下了!他一时词穷,宋云桑眼泪就掉下来了:“你知道这些天我多担心吗?你一日不离开水牢,一日不重获自由,我就寝食难安。设局是大事,你说要瞒着我便瞒着我吧,我也不计较。可你干吗还把我骗出去照顾岑修杰?你不让我和你待在一起,我不是更担心吗?”   她提到这事,裴孤锦便心虚了。这是活了下来,开始算账了啊!他抬手去抹她的眼泪:“好桑桑,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一只花斑蚊子正好落在宋云桑手腕,裴孤锦挥手去赶。宋云桑竟然推开他的手,哭着嚷嚷:“不许赶!让它们咬!我就要咬一身包!这样我心里才舒坦!”   她举着光溜溜的小臂,追着那花斑蚊子,定要款待它吃大餐。裴孤锦眼角一抽,又觉得好笑,又不知所措。他思量片刻,故技重施:“桑桑,你看现下战斗刚结束,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你消消气好不好,和我一起出去?”   宋云桑竟然连这招都不吃了:“你有事你先出去啊,我就想待在这缓缓。你不会连这都不让吧?”   裴孤锦倒是想不让了,可他有心没胆。眼看着宋云桑又开始掉泪珠,裴孤锦一狠心站起身,拔刀出鞘!   寒芒闪过,宋云桑的哭声顿住。她蓦然瞪大了眼,以为裴孤锦这是要自伤让她消气了:“阿锦不要!”   裴孤锦的刀却更快!男人手腕一转,绣春刀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刀锋直奔自己面门而去!宋云桑一声尖叫,双手捂住了脸,不敢再看。可下一秒,她还是睁眼起身,就想阻止裴孤锦自残。却见裴孤锦脸上干干净净,哪里有预想中的一脸血迹?   宋云桑傻傻看裴孤锦。男人脸上的确干干净净,有点……太干净了。而他的身旁,一团黑色的东西慢悠悠打着旋落地,赫然是一小戳毛发。宋云桑反应过来,急急去看,便见裴孤锦的柳叶弯眉……竟然少了一道!   他方才……拿绣春刀刮了自己一边的眉毛!宋云桑呆滞立在那,不知该作何反应。裴孤锦手腕一翻,绣春刀再次画了个半圆:“桑桑,我自己剃光眉毛,你就别生气了吧。”   宋云桑急急制止:“等等——”   刀锋在裴孤锦另一侧眉骨边顿住。男人脸色变幻,最终叹口气,放下了刀:“好吧,如果你想要我剃一边留一边……也行。”   宋云桑:“……”   是了。剃一边留一边……似乎,还更糟糕呢…… 第八十七章   宋云桑讷讷道:“那, 你还是剃了吧。”   裴孤锦明显松一口气,大刀一挥,把另一边眉毛也剃了。宋云桑看着没了眉毛的裴孤锦, 脾气也耍不起来了。她低着头行到裴孤锦身旁:“走吧, 我们出去,我赶紧给你画上。”   裴孤锦帮她放下袖子, 这回,宋云桑乖了。她任裴孤锦牵住她的手, 一并出了水牢。外面的人员忙碌, 宋云桑却总觉得所有人路过他们身旁时,都是先看裴孤锦一眼,再行礼唤一句“钦差大人”。宋云桑都替裴孤锦不自在了,裴孤锦却好似无所谓一般。这么好容易来到屋中,宋云桑急急找出眉石, 开始给裴孤锦画眉。   眉毛剃干净到底和柳叶弯眉有不同, 便是画对了眉形,还是看得出是画的。宋云桑低落拿了镜子给裴孤锦看:“只能这样了。”   她垂首拧着衣角, 一副犯了错的小媳妇模样。裴孤锦真不料哄得人不生气了, 还得安慰人看开些。他照了眼镜子,昧着良心说:“挺好的,我觉得完全看不出来呢。”   宋云桑幽怨道:“阿锦,你也真下得去手……”   裴孤锦将她抱在腿上, 哄道:“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桑桑喜欢,把我头发剃光了都行。”   宋云桑:“……然后你一颗脑袋上,就一点毛都不剩了吗?”   裴孤锦还笑得出来:“谁说不剩,到时我留个络腮胡子。”   宋云桑想象了下那场景,觉得裴孤锦完美的五官也没法拯救那张脸了。她忍不住笑了:“你往后再骗我, 我就真给你剃光头。”   裴孤锦见她笑了便开心,哪管她说了什么:“剃剃剃,桑桑说怎样就怎样。”   宋云桑嘀咕道:“我可再不敢怎样了。”她心有余悸抱住了裴孤锦,将头枕上他的肩:“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被我逼疯要自残,心里又怕又愧疚,觉得自己可太坏了。”   小兔子精又回来了!裴孤锦笑道:“这不能啊,这才哪跟哪,怎么就能把我逼疯?”他凑去宋云桑唇上一吻,完全忘记了方才自己无计可施的苦逼,昏聩道:“桑桑才不坏,桑桑就是有点小性子。没关系,我喜欢!”   宋云桑便微红了脸。她指尖戳了戳男人的肩膀:“郑都督真没说错。行事出格无法捉摸的人,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裴孤锦就当是她夸他了,甚美互相吹捧道:“哪里哪里,桑桑也挺无法捉摸。看你这去水牢喂蚊子的法子,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   宋云桑:“……”   宋云桑瞥他一眼,也不和他计较了。她脸蹭了蹭裴孤锦的肩窝:“阿锦……我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裴孤锦被她蹭得心又痒了:“不止没事,这回抓住了倭寇首领,证据可是板上钉钉,任谁也偷不走了。”他将宋云桑从怀中挖出来:“桑桑啊,你爹爹有救了。”   宋云桑先是欢喜点头,而后腾地涨红了脸。她磕磕巴巴道:“阿锦,你、你说这个……干什么啊?”   裴孤锦便知道她想到了牢中的主动献身。裴孤锦剃了眉毛也能飘,假做严肃道:“你说我干什么?”   宋云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半响,她委屈道:“可是,阿锦不是答应了我,会等到洞房花烛夜,让我穿最漂亮的嫁衣……”   她不好意思说下去了。裴孤锦偏偏追问:“然后呢?”   宋云桑怔怔“啊”了一声,努力接道:“躺在、最柔软的床上?”   裴孤锦贴近:“还有呢?”   宋云桑捂住脸,又羞又恼:“不许再问了!”   裴孤锦便笑了。他又搂住了她,轻吻她的发:“我怎么了啊,我不就是随便和你聊聊天吗。”他顿了顿,状若淡然道:“我在水牢中无事,挑了个成婚的黄道吉日,便是下月初八。你觉得行吗?”   宋云桑捂脸的手原本都往下挪了,现下又遮了回去:“你、你这是自己和我提娶吗?”她的声音软软的:“哪有你这样的啊。总得让长辈上门提亲吧,你爹爹上回都没松口呢……”   裴孤锦心头一喜:“我爹早松口了。”他装模作样担忧道:“就怕你爹爹恢复了侯爷身份,又看不上我。”   宋云桑急了,拿开了遮脸的手:“我爹爹才不会这么势利呢!”   裴孤锦心中愈发飘了,面上却还是忧虑道:“这不是势利的问题。他心疼女儿,自然要帮女儿找个好郎君。”   宋云桑话便脱口而出:“谁还有你好啊!京城里对媳妇最好的,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裴孤锦一瞬,眼角眉梢都喜气洋洋!宋云桑说完这话,才惊觉中了计,愤愤瞪了眼裴孤锦。裴孤锦被这小眼神瞪得,愈发飘飘欲仙了:“哎,你瞪我作甚,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   宋云桑:“……你就装吧!”   裴孤锦终于笑了开来,用力将宋云桑搂进怀中:“桑桑,”他叹道:“那我便当,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了。”   宋云桑在他怀中,嘟囔着道:“我不是早就愿意了么……只要你下月初八前,赶得及回京。”   裴孤锦得了这应允,整个人都肉眼可见抖擞起来。不止校尉们,郑都督的士兵,就连青云山的义军们,都觉得钦差大人一脸扬眉吐气,每天昂扬得仿佛一只打赢了胜战的大公鸡。有了郑都督的人手帮忙,不过一日,证词就基本整理好。裴孤锦给圣上写了折子先送出去,又给魏兴传了个话,便火急火燎启程返京。   他们随同郑都督的兵马一起行到了闵浙边境,准备在此处分别。裴孤锦依旧带着校尉们经水路返京,郑都督则行陆路。分别之前,裴孤锦又拿着一封信,去找郑都督:“郑都督,你下回送消息给京城时,帮我捎带上这封信。”   郑都督嘴角一抽:“裴老弟,我用驿站送消息给京城,是向圣上汇报情况,你送信又是什么要事?”   话一出口,郑都督脸色一变,立时后悔了:“不不,当我没问……”   可是已经晚了。裴孤锦看似苦恼实则满心炫耀道:“哎,这不是下月初八我和桑桑便要成婚了么,府上总该布置一下,婚礼上的物品也得采买。我人不在京城,也只能传信过去指示一番了。”他掸了掸衣袖,是惯常的得瑟模样:“没办法,我家桑桑太喜欢我了,这么着急嫁给我。我也不能委屈了她不是?只好上心些了。”   又被迫塞了一嘴狗粮的郑都督木然道:“裴老弟,我方才是嘲讽你,你没听出来吗?裴老弟脸皮见长,这些话在你上一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找我给京城带信的时候,都说过了,你忘记了吗?”   裴孤锦哈哈一笑:“啊,是吗?那不一样啊。上一次给京城送信,是让我府上管家采买清单的第八版,这是第九版。我和桑桑闲来无事,也就只能聊一聊我们的婚礼了。这一来二去,不就想到了些别的,赶紧补上……”   郑都督一把抽过裴孤锦手中的信件,打断了他的吹嘘:“我帮你送!”他摆摆手,只想赶这个荡漾的男人走:“行了行了,没事回去陪你的桑桑!”   裴孤锦负手昂头:“哈哈哈,郑都督也知道她黏我啊。哎没办法,我家桑桑长得这般漂亮,又聪明可爱,就算黏我一些,我也只得受着了。”他甚美朝着郑都督一拱手:“那郑都督,我这就告辞了。”   郑都督离开的脚步一顿,转回了身:“等等!我有个事早想说了!”他皱着眉,不悦道:“裴老弟,你天天麻烦老哥我办事,还跑来和老哥吹牛,这便算了。怎么这些天,你还叫我郑都督了?”   他一拍裴孤锦肩膀:“你继续叫我郑老哥啊!”   裴孤锦笑容一滞,飞速退后两步,仿佛要和郑都督撇清关系:“不可不可,郑都督年逾四十,我却才二十四,相差近二十岁,如何能唤你老哥?”   郑都督不高兴了:“你还推脱?!你是和老哥见外了吗?”   裴孤锦抬手做了个制止手势,仿佛听多一句“老哥”都是侮辱了他耳朵:“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往后还是唤你郑老叔吧。”他也拍了拍郑都督肩膀:“咱俩谁跟谁啊!那不是亲叔侄,胜是亲叔侄!”   郑都督:“……老叔?”   裴孤锦却不再给他机会多说,再次一拱手:“好了,我这就去陪你那侄媳妇去了,送信的事,郑老叔你多担待!”转头大步流星走了。   突然长了一个辈分的郑都督:“??”   两拨人马分离,裴孤锦乘船,沿着水路朝京城行。船上无事,裴孤锦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不用上朝不用干活,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抱桑桑,高兴了再召集校尉们来个即兴吹嘘,简直不要太美滋滋。当然,如果每天晚上能和桑桑进一步交流到最后,那就更完美了。   堕落了十来天,裴孤锦觉得自己都要腐化了。收到郑都督传信时,他心中还挺嫌人烦的,搂着美人儿吩咐魏兴:“你先看看吧。能解决就别来找我。”   魏兴任劳任怨拿着信下去了。宋云桑十分替裴孤锦羞愧,见魏兴离开,拧了下他胳膊:“郑都督没事不会给你传信,你快去看看!”   裴孤锦强行压了压心里那个飘惯了的小人:“好好好,我也没说我不看啊。”   他去找到魏兴,便见魏兴神色凝重。裴孤锦终于正色,接过信纸一看,便见那张薄薄宣纸上,只写着一句话:“宋侯爷被人毒害,性命垂危。”   仿佛噩梦重临,裴孤锦一瞬,竟然有种不真实感。信纸掉落,又被他抓住,揉成一团。他扶着船拦而立,感觉头脑阵阵眩晕: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宋侯爷出事了。   唯一一件能让桑桑不信任他、与他反目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裴孤锦忽然暴躁起来,狠狠一拳砸在栏杆上:“怎么回事?”他压着声音,却压不住怒意:“那是镇抚司,那是昭狱!我还派了那么多人保护他!尹思觉是怎么下毒的?!”   他极力平缓呼吸:“这若是……这若是被桑桑知道了……”   身后,传来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裴孤锦猛然转头,便见宋云桑呆呆立在那,脸色苍白,托盘和茶壶茶盏摔了一地。裴孤锦慌乱上前:“桑桑,你怎么来了?”   宋云桑一把抓住他的手,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刚刚说什么?昭狱里谁被毒害了?难道……”她的声音带上了颤:“难道,是我爹爹?”   裴孤锦张了张嘴:“桑桑,你先冷静,只是下毒,你爹爹还没死……”   话没说完,宋云桑便抢过了他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信纸,打开。见到“性命垂危”那几个字时,宋云桑崩溃捂脸,大哭起来。 第88章 完结章(上)   归途变得很难熬。宋云桑每日忧心忡忡, 再没展露过笑颜。她这种郁郁寡欢的状态很像前世,裴孤锦愈发有种重回过往的错觉,心中格外压抑。可他丝毫不能表现出来, 还要在宋云桑悲伤时安慰她, 并且井井有条安排一切。   一行人一路不停,终于在六天后回到了京城。宋云桑在镇抚司的偏院中, 见到了形容枯槁昏迷不醒的宋侯爷。犹记三个月前分别时,宋侯爷气度从容向她保证, 他会好好的, 等着他们救他。可裴孤锦找到了证据,就要还他清白了,他却已是性命垂危。   宋云桑心头酸楚,坐在床边哭了出来。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宋云桑泪眼迷蒙看去,便见到了余御医。   老人行到她身旁:“你爹爹他被下毒, 所幸看守发现及时, 又扛下了罪责将他带出昭狱,前来找我。只是这毒药药性猛烈, 我虽然为他解了毒, 但他的身体还是受到了影响,因此才会昏迷不醒。”   宋云桑起身施礼:“多谢余御医出手相救。”   余御医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不必客气。我与你爹爹是故交,便是没有那看守相求,我也会尽力。”   宋云桑抹了眼泪:“那我爹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余御医沉吟着道:“这不好说。可他已经昏迷了六日, 一直靠参汤吊着一口气,若是再不醒来,”他顿了顿:“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宋云桑低头,眼泪又掉下来了。余御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裴孤锦这才行去宋云桑身旁, 搂住了她。   那句“凶多吉少”不只是沉沉压在了宋云桑心头,也让裴孤锦觉得烦躁不安。近日他时常想到前世,想到宋云桑死气沉沉的模样。那些过往压着他,让他无法安定。可他不能乱。他若是一乱,宋云桑就要垮了。   裴孤锦几乎是承诺一般道:“桑桑,你爹爹不会有事的。你爹爹为官这些年,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好事,积攒了多少福报。上天若是有眼,一定不会这样带走他。”   宋云桑在他怀中颤抖着,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双手死死扣住他手腕:“真的吗?阿锦,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裴孤锦心中有个深深的洞,其中只有空空的黑暗,可他能让宋云桑看见的,只有希望的光:“真的,你信我。我听说人在生死边缘时,魂魄就在周身,只有亲近之人的呼唤能将他们带回。”他用力握住她的手:“你这些天便呆在这里,没事便唤一唤他。你是他最亲近之人,他听到你的声音,就会醒来。”   宋云桑眼中蓦然有了光亮:“是这样吗?好,好,那我便在这里喊他。”   她抓住宋侯爷的手,开始一声一声呼喊。裴孤锦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起身道:“我要进宫了。阿佟就在外面,有事你找她。”   宋云桑应好。裴孤锦行到门边,又转头看了她半响:“桑桑,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讲。”   裴孤锦知道自己心态有问题,可他真不敢离开宋云桑。他怕他进宫一趟回来,再见到的便是那个平静到木然的宋云桑。他担心有人会趁他不在,拿着精心设计好的阴谋,离间他和桑桑。   可他有太多事要做了。此去闵浙,他只找到了五大家族养倭为患的证据,可二皇子尹思觉与五大家族勾结,共同计划制造了倭难这事,却还没牵扯出来。裴孤锦前世效忠尹思觉五年,深知此人厉害。对付此等人物,必须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裴孤锦要就倭难之事继续深挖下去,将尹思觉至于无法翻身之地。   可要将尹思觉牵扯出来,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尹思觉此人生性谨慎,与五大家族的勾结都是通过孟文瀚达成的。可以说,这世上掌握他秘密的人,只有孟文瀚。但尹思觉不可能容许一切威胁的存在。孟文瀚能掌握他秘密,他就必须确保孟文瀚永远都不会将他的秘密说出来。是以,他做了一件事,便是挟持了孟文瀚的所有儿女。   这七位儿女,此前一直在京城中读书生活,可孟文瀚被抓后,这些人就失踪了。尹思觉第一时间将这些人藏了起来,以确保孟文瀚不会背叛他。可裴孤锦身为尹思觉的前心腹,知道几处他可能藏人的地方……   裴孤锦先进宫面见了圣上,而后召集了镇抚司所有校尉,开始搜查。期间各种艰辛周旋不论,好在最终,裴孤锦将孟文瀚的七位儿女救了出来。   夜色已深,裴孤锦将这七人送进了镇抚司保护,这才去找宋云桑。宋侯爷还是没醒,可宋云桑只是有些疲惫,却并没有突然变了态度待他。裴孤锦心中暗松一口气,搂住宋云桑:“桑桑,阿佟说你一整天都没休息了,去休息下好吗?”   宋云桑缓缓摇头:“没事的,不过一天……我要看着爹爹。”   裴孤锦不敢让她熬夜,他怕她体弱加上郁结,又要大病一场。他放柔了声音哄道:“你必须休息,不然身体吃不消。若是你爹爹醒来,却发现你生病了,他该多心疼啊。”他将宋云桑往屋外带:“我帮你看着他,他如果醒了,我立刻通知你,好吗?”   宋云桑忧心了一整天,的确是吃不消了。她在门边顿住脚步:“那便让阿佟看着吧,阿锦你也辛苦一天了。”   裴孤锦心知让阿佟看宋云桑定是不放心,不准半夜又要跑来:“我来吧,我身体好,将就一晚上不要紧。如果我累了,坐着睡一会都行。”   宋云桑这才点了点头:“好吧。那如果你累了,就换我来。”   她去了一旁的屋子休息,阿佟在厅中守着她。宋云桑熄灭了烛火,准备上床。却不料,黑暗之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悄无声息捂住了她的嘴!   宋云桑一瞬间,惊得血液都逆流了!她本能就要挣扎,那个捂住她口鼻的人却悄声道:“我知道毒杀你爹爹的人是谁。”   宋云桑身体一僵,定在了那。那人也是大胆,竟然就这么松开了宋云桑。宋云桑心剧烈跳动,转身,仰头看去。接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丁胜!   丁胜也看着她,笑了一笑。可这笑容,却再不见他往常的憨气。宋云桑低低道:“是你。”   杀害刘鹏海,偷走账本的内鬼,竟然是丁胜!宋云桑退后一步:“你是二殿下的人。”   丁胜摇了摇头:“我不是二殿下的人,我只是必须为他办件事,换一个人的自由。”   宋云桑皱了皱眉:“你有人质在他手上。”   丁胜一时没答话。黑暗之中,他静静盯着宋云桑,笑叹了一声:“宋小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你这般单纯的爱人。并不是所有爱情,都是简简单单的美好。”   宋云桑怔了怔,想起了他为相好四处去买珍珠首饰:“你相好……”   丁胜平静道:“她接近我便是别有目的,我知道她是二殿下的人时,陷入已深。此去闵浙,我答应二殿下做他的眼线帮他办事,换她的自由。”他呼出口气,神情轻松起来:“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但能救她出来,我不后悔。谢谢你给我的珍珠手镯,她很喜欢。”   宋云桑上下打量他:“那你今夜为何现身相见?”   “我要带她逃了。裴大人回京了,很快便能查出内鬼是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丁胜耸耸肩:“他不是个好人,我对他并无愧疚,可却欠你一个人情。所以临走前,我来告诉你我知道的秘密。”   宋云桑缓缓道:“你是说,你知道谁毒杀了我爹爹?”   丁胜颔首:“我知道我要说的话,你很可能不会相信。但是,下令毒杀宋侯爷的人,的确就是裴孤锦。”   宋云桑心中惊涛骇浪,连退两步:“你在说什么?!这不可能!”   丁胜语调幽幽:“所以我说,不是所有人都似你这般单纯,不是所有爱情都是简简单单的美好。”   惨淡月色打在丁胜身上,勾勒出一个幽深的轮廓:“你真的了解裴孤锦吗?他能从一个校尉,一步一步走到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取得圣上的信任,真的会简单吗?在镇抚司的昭狱里,在校尉的重重看守下,谁有本事毒杀一个重犯?”   宋云桑被这话语中的黑暗笼罩,绷紧了身体。她强撑着质问:“证据呢?你说他下令毒杀我爹爹,证据在哪?”   丁胜怜悯看她:“其实浙江登船前,裴孤锦便暗中令我传信回京,让心腹询问宋侯爷,可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宋侯爷未入狱时并不欣赏他,裴孤锦担心宋侯爷恢复了侯爷身份,又要改变主意。裴大人在信中写,若宋侯爷不同意将你嫁给他,便下毒杀了他。他这都是为了娶你呢。”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薄薄的宣纸,递给宋云桑:“信件我已经从那看守家中偷来了,你自己看吧。”   宋云桑盯着伸到面前的信纸,颤抖着手,不敢去接。丁胜便叹了口气,将信纸放在桌上:“我放这了,看与不看,信与不信,在你自己。告辞。”   他行到窗边,却又顿住脚步:“我告诉了二殿下此事,他想要联合你对付裴孤锦。此人奸诈成性,不可与之谋,这些日你自己小心。”   他轻推开窗,纵身跃出。房中只剩宋云桑一人。她许久方冷静下来,点亮了烛火。信纸打开,裴孤锦的字迹赫然入目,信纸下角盖着他的私章。不算很长几行字中,宋云桑清晰看到了那句话:“……若他不允,尽快毒杀。”   作者有话要说: 嗅到完结的气息了吗!   番外暂时打算写两个,一个你们肯定想不到的前世故事,一个甜甜的婚后日常。   所以大家收藏了我的两篇预收了吗?《暴君的小良药》还有《和会读心术的摄政王互穿后》其实我这两篇都想写,所以大家都收了吧咳…… 第89章 完结章(下)   宋云桑扶着书桌坐下, 盯着那张薄薄信纸。大约是舞刀弄枪习惯了,裴孤锦写字时,下笔总是格外用力, 那字迹也会比一般人粗上些许。他的点与勾没什么笔锋, 大约是幼时不曾讲究的练习过。这信纸之上,的确是这种字迹。   印章则是裴孤锦随身携带的。回京的船上, 裴孤锦闹她闹得太厉害了,宋云桑发起脾气来, 不小心将那印章砸了个豁口。信纸上的印章也有个豁口, 和她摔的缺处一模一样。   种种细节都表明,这封信真出自裴孤锦之手。宋云桑在书桌旁坐了许久,终是起身,将信纸收入怀中。她朝门外行去,可行到房门边, 却又顿住了脚步。宋云桑的手就按在门上, 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将门推开。可她保持这姿势许久, 还是放下了手, 回到桌边。   她熄灭了烛火,上床躺下。黑暗与安静笼罩了卧房,夜安详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可床上的人辗转反侧,直到凌晨, 才渐渐入眠。   第二天天不亮,宋云桑便早早起了床,去了宋侯爷那。裴孤锦抱臂仰头靠在椅上,正闭眼休息。听到声音,男人敏锐睁眼:“桑桑。”他站起身:“怎么起这么早?”   宋云桑笑了笑:“不早了, 卯时都过了。你也要收拾一下,去上朝了。”   裴孤锦无奈,抱了抱她:“好,那我去换身衣裳。今天争取早些回来陪你。”   宋云桑乖巧应好,裴孤锦这才离开。他来到宋云桑昨日休息的房间,便见阿佟已经将干净衣裳放在了床上。裴孤锦拿起衣裳正准备换上,却瞥见枕头底下,露出了半张宣纸。   床上如何会有宣纸?裴孤锦心中警铃大作,扔了衣裳,将那宣纸拿起。薄薄纸张展开,熟悉的字迹便入目……赫然是他的笔迹!   裴孤锦脸色凝重看去,心便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夜有人来找过桑桑,拿这伪造的信件诬陷他!   裴孤锦一瞬间,恨到头脑发热,只想将那暗中作祟之人抓出来千刀万剐!可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这不是最急迫最重要的事情。最急迫最重要的,是他要立刻去和桑桑解释清楚。   仿佛心底深埋的腐烂被挖了出来,不被信任的苦蔓延在整个身体。裴孤锦忍不住想,这一世,桑桑又相信了这诬陷吗?明明他才是她的夫君,明明他才是她的相好,她却一次又一次,相信了外人……   裴孤锦强逼自己不要这么想。桑桑已经怀疑他了,她定是会质问他,他不能再责备她。他要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引发争端。可方才短暂相处闪过脑海,宋云桑的语调神态一如往常,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这伪装的平静,和前世她怀疑他时一般无二,裴孤锦便觉心中痛苦混杂着暴躁翻涌上来,死死握紧了拳。   不,不,他必须冷静。那是他的桑桑,她便是一时错了,他也要体谅。   裴孤锦决定先缓一缓,平复了情绪再去找宋云桑。他在床边坐下,深深呼吸,不意间,一片鲜嫩的红色却闯入了眼。裴孤锦看去,竟然见到了宋云桑的桃红小肚兜。   床很整洁,是阿佟收拾过的,不可能拉下一个小肚兜。这小肚兜,只可能是阿佟收拾之后,宋云桑放在这的。可宋云桑那么规矩的性子,放肚兜在床头干吗?   有猜测闪过脑海,裴孤锦心猛地一跳,缓缓伸手,握住了那肚兜。他摸到了什么东西,单薄,柔软,却又不同于绸缎的触感。   仿佛黑夜中射入了一束光,裴孤锦的心猛烈跳动起来。他将那肚兜托举到眼前,带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将它掀开……便见到了肚兜包裹下的,另一张宣纸。   却说,宋云桑陪了宋侯爷半个时辰,便听到了裴孤锦已经去上朝的消息。她吃了早餐,拉着宋侯爷的手,开始和他说话。只唤“爹爹”太单调了,宋云桑索性与宋侯爷聊起了闵浙之行。她期待着她说着说着,宋侯爷便会突然睁开眼,笑着对她说一句:“桑桑回来了啊。”   可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到宋侯爷睁眼。日上三竿,宋云桑说累了,低低哼起了小曲。却听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宋小姐与宋侯爷父女情深,实在让下官动容。”   宋云桑歌声顿住,扭头看去,便见到了一面生的年轻校尉:“你是谁?”   那校尉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何而来。”   宋云桑眉头蹙起:“你为何而来?”   那校尉便躬身行了个礼:“我为帮你报仇而来。”他直起身,行近一步:“宋小姐,我知道裴孤锦毒害了你爹爹,你恨他。可你一弱女子,却又没法向他报仇。我能帮你。”   宋云桑脸色变了变:“我知道了……你是二殿下的人。”   校尉似乎也有些意外:“宋小姐聪明。你如何知道我是二殿下的人?”   宋云桑定了定神:“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凭什么说你能帮我?”她垂了眸:“裴孤锦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武功高强。便是二殿下也一直想笼络他,如何能杀他?”   校尉笑道:“我以为宋小姐和那裴孤锦相好一场,便是复仇时,也会心生不忍,顾念旧情一二。可宋小姐想要的,原来是杀了他吗?”   宋云桑冷了脸:“不然呢?他令人毒害我爹爹时,可曾心生不忍?这三个月,他将我瞒在鼓里,骗得我对他掏心挖肺……只让我更厌恶他的卑鄙罢了!”   校尉抬手拍掌:“说得好!宋小姐敢爱敢恨,真不愧是侯府之女!”他话锋一转:“不错,二殿下的确一直在笼络裴孤锦,却并非没办法对付他。现下便有一计,足够置他于死地。”   宋云桑飞快道:“你说。”   校尉便又前行了一步,凑在她身旁:“宋小姐可知,裴孤锦将孟文瀚关押在了昭狱?”他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宋侯爷已经中毒了,如果孟巡抚也中毒身亡,裴孤锦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接二连三失职,还能逃脱干系?届时,二殿下会联合人弹劾他,趁机劝圣上将他下狱审理。待他入了狱,二殿下再派人去毒杀他,你不就大仇得报了吗?”   宋云桑听完,沉默许久方问:“我又怎能确保毒杀孟巡抚后,二殿下真会向裴孤锦发难?”   校尉道:“宋小姐,裴孤锦与二殿下作对,二殿下早就想除掉他,如果得了机会,能放过他?这个问题,你大可不必担心。”   宋云桑却又摇了摇头:“可是给孟巡抚下毒,风险太大了。我只是想复仇,并不想赔上性命。不然,我直接给裴孤锦下毒岂不是更好?”   校尉压低了声音:“孟巡抚被郑都督关押,当场便受了伤。回京路途奔波,他的病情更是加重。可圣上定了明日殿前审理他,裴孤锦为保他安然无恙,请了御医。这两日,孟巡抚每日都要喝三次药,那熬药的地方,便是镇抚司的厨房。”   “其他人进出厨房不容易,可裴孤锦对你根本没有防备。加之你给宋侯爷熬药本来就要去厨房,孟巡抚熬药的炉子,还在你爹爹熬药的炉子旁。你只需要趁人不备,将这药粉撒在他的汤药中……”他将瓷瓶放在宋云桑身旁的桌上:“这毒药极其罕见,药性奇特,中毒症状很像风寒,且要三个时辰才会毙命。届时所有人都会以为孟巡抚感染了风寒,病上加病这才去世,谁还会怀疑到你头上?”   宋云桑神色便有了些动摇,却只是不说话。那校尉便倾身一礼:“宋小姐,你想向裴孤锦复仇,不可能没有风险,现下或许是最好的机会。东西我放这了,你好好想想吧。”   他退出了房间,独留宋云桑看着昏迷的宋侯爷,久久一动不动。可最终,她还是伸手拿起了小瓷瓶,小心收入袖中。   中午时分,裴孤锦果然早早赶回来了。他让宋云桑去午睡休息,这一次,宋云桑没有推脱。她回到卧房小憩,半个时辰后出来,却没有去宋侯爷那,而是直奔镇抚司的厨房。   镇抚司里有厨师帮厨三十余人,可现下不是做饭时间,那些人大多都在门外闲谈。裴孤锦嘱咐人将熬药的炉子放在窗户边,免得厨房的烟呛着了宋云桑。宋云桑四下看看,飞速摸出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撒入了药罐。然后她端起宋侯爷的药罐,假做无事发生一般,行出了厨房。   却说,尹思觉自孟文翰被抓后,便知道不好。他第一时间控制了孟文翰的子女,并设法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孟文翰。孟文翰承诺会承担下一切,只希望他往后能照拂孟家一二。尹思觉一口答应,总算放了心。却不料裴孤锦回京后,也不知如何得知了他藏人的密处,竟是将孟文翰的子女解救了出来。   尹思觉急了。眼看父皇就要殿前审理孟文翰,尹思觉恨裴孤锦,真是恨到想要食其血肉枕其骨。恰丁胜完成了任务前来找他,要带走他的姑娘。尹思觉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他自由,现下更是以他办事不利为由,拒绝了他。   尹思觉让丁胜去杀了孟文翰,承诺再办这一件事,便将人还给他。丁胜自是不悦的,可人在尹思觉手上,他也不敢造次。他说裴孤锦将孟文翰看得很紧,他不可能杀了他。却也告诉尹思觉,他这一路跟着裴孤锦,发现裴孤锦对宋云桑极其喜爱。   尹思觉问丁胜“有多喜爱”,丁胜没有表情盯视他,给了他一句“和我喜爱她一般。”尹思觉便明白了,宋云桑可以利用。   过程很顺利,宋云桑相信了毒害她爹爹的人是裴孤锦,想要报仇。他派人去找她,对于如何玩弄人心,他向来擅长。宋云桑果然上了套,午睡过后便去了厨房。他让人藏在窗外监视,看到宋云桑将药粉倒入了孟文翰的药罐。   尹思觉在昭狱还有其他眼线,设法确保这药送到了孟文翰手上。是夜,他收到了好消息:孟文翰感染风寒,不治而亡。   尹思觉长长舒了一口气,为自己这一石二鸟之计赞叹。孟文翰死了,他逃过了一劫,还可以借机将罪责推到裴孤锦身上,打裴孤锦一个措手不及。他丝毫不担心裴孤锦会发现下毒之人是宋云桑——便是裴孤锦发现了又如何?他舍不得揭发她,还得护住她。   想到裴孤锦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模样,尹思觉便觉舒心!他暗中琢磨,等裴孤锦死了,宋云桑他便接收了。只是那女人美则美矣,却是个蠢的,他让她做个外室便行了,便不给她名分了……   尹思觉一夜好眠。第二日上朝,他挂上往日惯常的温润笑容,来到了宫中。裴孤锦冷着脸,看不出喜怒。尹思觉行到裴孤锦身前,寒暄一般道:“听说裴大人原定初八成婚,现下也不知还能成得了吗?”   裴孤锦脸色便是一沉,却不敢发怒:“谢二殿下关心。成婚自然是能成的,不过是早晚罢了。”他顿了顿,不明含义丢回了句:“只希望届时,二殿下还能来参加。”   尹思觉风度翩翩一笑,懒得和这人逞口舌之快。正好圣上来了,一众人各自敛神,恭迎圣驾。   皇上在龙椅上坐下,下令人传孟文瀚。尹思觉暼着裴孤锦,等着看他如何反应。而裴孤锦……十分正常行到殿外,将一穿着官服的男子扶了上来……赫然就是孟文翰!   尹思觉脸色僵了。怎么可能?孟文翰不是死了么?!他怎么还活着?难道……余御医救了他?可便是余御医能救活他,他也不可能这么快醒来!这毒药和毒杀宋侯爷的毒药是同宗的,孟文翰也应该昏迷不醒到死才对!   尹思觉铁青着脸仔细看去,便见孟文翰的确有些憔悴,却根本没有中毒后该有的奄奄一息模样!尹思觉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暗恨看向裴孤锦:他被骗了!宋云桑根本就没有信丁胜的诬陷,她根本就不恨裴孤锦!这两人合伙演了一出戏,将他骗了过去!他却只以为万无一失,没有做好应对准备,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   大殿之上,孟文翰已然跪地俯首,开始认罪:“……是以,我们便想到了以倭难为由头,破坏开海政策的计划。可兹事体大,京城里也必须要有人接应。一开始,我们是想贿赂太子殿下的,可太子殿下根本不理会我们的暗示,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将目光投向了二殿下……”   殿前会审持续了一个时辰。尹思觉在铁证之下,无从狡辩。圣上气得大骂,下令将二殿下关入宗人府,等候发落。尹思觉再没希望和太子竞争皇位,对他这种苦心经营十余载,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登上皇位的人来说,这简直比死还更可怕。   裴孤锦将尹思觉送入宗人府时,尹思觉再没有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他面色狰狞质问:“裴孤锦,你为何要和我作对?”   为何?前世他送他上高位,今世他便亲手拉他下马。这夺妻被害之仇,可还没完!   裴孤锦一声轻笑,慢声道:“自然是因为,你觊觎我的桑桑。”   尹思觉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就为了一个女人……”   裴孤锦顿住脚步:“二殿下,请进吧,臣便不陪了。”他假意叹一口气:“可惜啊,看来微臣的婚礼,二殿下果然不能来参加了。”   裴孤锦离开宗人府,火速赶回镇抚司。余御医之前对宋侯爷的昏迷束手无策,得到毒药后却有所启发,改进了药方。裴孤锦期待回去能看到宋侯爷苏醒,更期待好好抱抱宋云桑。这些天为了欺骗尹思觉的眼线,宋云桑都是将信件藏在枕头下与他沟通,还特意叮嘱他不要太亲近她。裴孤锦克制得很辛苦,才没有违背……   回到镇抚司,宋侯爷还是没醒。裴孤锦却已是情绪难耐,大步上前,紧紧搂住了宋云桑!他从来不曾这般用力拥抱她,以至于宋云桑开始挣扎:“阿锦,你弄疼我了……”   裴孤锦便稍稍松开些,又克制不住,再一次将她揉入怀里。他心中有许多许多的话,却堵在嗓子眼出不来,满得他心中酸酸涨涨。于是他只能扣住宋云桑后脑,胡乱吻了下去:“桑桑……谢谢,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宋云桑被他毫无章法的吻弄得脸红心跳,却又顾忌昏迷的宋侯爷躺在一旁:“阿锦,别……别在这里……”   裴孤锦好容易管住了自己,与她分开。宋云桑软在他怀中,语带埋怨道:“说什么谢谢啊……你是我的夫君,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裴孤锦心中那酸酸涨涨的情绪,便弥漫到了整个身体。他的嘴角牵动,因为激动而不像个笑,却的确是难以抑制的笑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应该知足,却仍是想要听到更多:“可是那封信,便是我也看不出伪造端倪。”   宋云桑眸中还泛着水光:“我也看不出。可是,肯定是假的,我相信你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   那酸酸涨涨的情绪一瞬直冲上脑,裴孤锦重生后第一次,不可控制红了眼。原来心意相通的爱人,是谁也无法离间,谁也无法夺走的。他给她理解,她便回他信任。他给她等待,她便回他真心。   裴孤锦将宋云桑按入怀中,仰头闭眼,逼走了突如其来的湿意。然后他深深呼吸:“桑桑,”他吻上她的发:“这一世,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他亲吻的动作忽然顿住,因为他看见床上的宋侯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俩。裴孤锦定了片刻,松开了宋云桑:“桑桑,你爹爹醒了。”   宋云桑不可置信转身,果然见到了虚弱却尴尬的宋侯爷。她扑到宋侯爷身旁,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爹爹,爹爹你醒了,你没事了……”   宋侯爷艰难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发:“对,爹爹没事了。”他攒了些力气,叹道:“叫老余过来吧,你们小两口,该干嘛干嘛去。”   余御医被唤来,给宋侯爷诊断。余毒已然排清,宋侯爷只要稍事休息,便能康复。已近午夜,可宋云桑却精神很好。爹爹醒了,坏人尹思觉完蛋了,宋云桑也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与裴孤锦坐在镇抚司的假山下,忽然笑了出来:“阿锦你看,这个房间不是我爹爹刚出事那阵,我来找你时,你带我来的房间吗?”   她轻快拉着裴孤锦跑进屋中,看到了新的红木八仙椅。宋云桑站在椅子旁:“当时你好凶啊,我跪着求你,你一脚就踢碎了椅子。”她嗔道:“你往后再敢那般凶,我可要好好对付你!”   裴孤锦整颗心都是软的,有些话忽然便说了出来:“我那时是真生气。你竟然跪我,”他拉住宋云桑双手,摇了摇头:“不可以。桑桑,你是我的至宝,只该被我供在掌心。”   宋云桑便微红了脸,虚虚锤了下他的肩:“阿锦真是越来越会说好听的了!”   裴孤锦只是看着她。他今夜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看着她在心里笑。宋云桑便主动靠了上来,倚着他的胸口道:“阿锦,今天是初四呢。”   裴孤锦怔了怔。他一时竟忘了,他们原本的婚期是初八。他有些不确定:“其他事情管家倒是都准备妥当了。只是三日时间,你爹爹……”   宋云桑便悄声道:“没关系的,爹爹一高兴,可能立刻就康复了呢?”她的小手指勾住裴孤锦的手指:“咱们这叫给他冲喜,特体贴特孝顺呢。”   裴孤锦又笑了:“好,那咱们还是初八成亲,给咱爹冲喜。”   夜色无边,时光漫长。两世,裴孤锦从未觉得如此圆满。上一世他求而不得的——爱、信任、心甘情愿、同甘共苦、不离不弃,这一世,他都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正文就完结啦!还有前世番外和婚后番外,容我休息一天再来码!   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你们的支持是我坚持的动力!   祝愿可可爱爱的读者小仙女们,都能拥有简单美好甜蜜蜜的爱情mua! (*╯3╰)   推下我的两个预收:   《暴君的小良药》求预收!   夏如茵是尚书家庶女,艳冠京城,却自幼体弱多病。   恰太子挑奴婢,竟荒唐点了数十官员之女。夏如茵被迫顶替嫡姐,入了东宫。   太子肖乾凶残恶名在外,夏如茵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安心等死,却意外结识了一名俊美侍卫。   侍卫脾气很坏,抢她的吃食,抢她的贴身小衣,强行住在她屋里。   却又对她很好,大费周章帮她实现遗愿,笨拙照顾她,别别扭扭逗她开心。   后太子登基,夏如茵拉着侍卫的手抽泣:“我今天的遗愿,是想和你成个亲。”   侍卫暴躁帮她抹眼泪:“成成成!别整天遗愿遗愿!朕富有四海,还救不了你一条小命?!”   肖乾自上一世记事起,便能感受到旁人的情绪。   每日被不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折磨,肖乾生生活成了暴君。   重活一世,肖乾只想给人找不自在——首先就从那些背叛他的臣子开始,抢他们的女儿做奴婢。   怎料这肆意之举,竟是让他找到了他的小良药,夏如茵。   靠近她,他的世界便一片清明,悲欢只属于自己。   小良药弱得风吹就倒,一天一个遗愿。   肖乾嘴上烦着嫌着,暗中宠着惯着,把一颗心全搭了进去。   《与会读心的摄政王互穿后》求预收!   文案如下:   杜晓晓入睡后,时常会穿到摄政王顾重渊身上,因此知晓了这位大佬暴戾无常的秘密:他能听见旁人心声。   顾重渊事务繁忙,便是入夜也有公务。杜晓晓兢兢业业扮演好摄政王角色:知道了。下去吧。明日再奏!   因为知道了太多事,为了不被顾重渊灭口,杜晓晓每天三百六十度花式躲避与他见面。   然而还是没躲过。一次赏花宴上,她与顾重渊撞个正着。   杜晓晓:完球qaq。   顾重渊因为自身异能,二十年没睡过一次好觉,这段时间,却是意外熟睡了数次。   顾重渊先是疑惑,而后沉脸:听手下汇报,他昨夜还在府里散步。   正打算彻查,却在赏花宴上,碰到了个心中尖叫的姑娘。   杜姑娘: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大佬饶命!   顾重渊:呵呵:) 第90章 番外·前世(一)   裴孤锦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狗, 一条眼睛都还不能好好睁开的小奶狗。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裴孤锦记得自己明明是陪桑桑去了寺庙还愿,而桑桑因为最近被他纠缠怕了,定要在庙中住几夜躲他。他憋了两晚上,实在憋不住, 闹了她一回。桑桑一气之下, 把他赶出了房……   难道是因为他对神佛太不敬, 所以才被变成了狗吗?这可得如何变回去?   裴孤锦想不到办法, 决定先去找宋云桑。天都亮了,桑桑没看到他,一定会担心。虽然他现在还是一条连眼睛都不能好好睁开的小奶狗,但他相信, 就凭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毅力与坚定, 就凭他对桑桑的爱, 他一定可以迈着小软腿找到桑桑,并且让桑桑认出他!   裴孤锦努力睁眼,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了一窝狗崽子,足有五条,它们正围着一只大母狗喝奶。母狗一身黑毛,裴孤锦莫名觉得它的样子有些熟悉……像前世他送给桑桑的那只小狗崽。   这念头在裴孤锦脑中一闪而过, 便被他抛开。母狗长啥样不重要,重要的是, 裴大人现下要实现他狗生的第一次站立。   操控狗腿实在不如操控人腿熟练,裴孤锦努力半天, 好容易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往窝外行,经过母狗时,母狗暼他一眼,一爪子把他打趴了。   裴小狗被母狗呼噜到了自己身旁。母狗用一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乖”的眼神看他, 裴孤锦挣扎着试图摆脱母狗的桎梏……未遂。   出师未捷,裴孤锦趴平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就不信这母狗不放爪。果然,母狗压了他一阵,估摸着是觉得他老实了,松了爪子。裴孤锦得逞站起,嫌弃抖了抖身体,继续朝门外行。   这回,母狗没再阻止他离开。它斜睨着他,大约觉得他迟早会走不动回来。裴孤锦成功走出了一尺,两尺……七尺!   裴孤锦啪叽趴在了地上——太累了!这小狗崽也太体弱了吧!   他心中焦急,怕桑桑看不到他会慌,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啊!夫人,那只黄毛的怎么跑出来了?”   裴孤锦心中一喜:这是秋眠的声音!她唤的夫人,定是宋云桑!   这可真是太好了!果然他和桑桑的缘分,便是变成狗了也斩不断呢!   裴孤锦迅速站起,不让宋云桑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晨光之中,一个女子身姿款款行了过来,不施粉黛不配珠翠,却也难掩她容颜之美——正是宋云桑。   裴孤锦呆住了。倒不是因为宋云桑今日格外美,美得将他都惊呆了,而是……这个宋云桑,怎么,年纪更大?   他的桑桑明明才十八岁,一张脸水嫩嫩的,在他面前总是个孩子模样。可这个宋云桑,虽然容颜未老,可气度已变。她的身上,有了一种苦难过后才会见到的倦怠。   宋云桑行到裴孤锦身旁,蹲下:“小东西,”她的声音亦是种历尽千帆的平缓柔和:“怎么跑到外面了?”   她朝着他伸手。裴孤锦心思电转,一个侧翻躲过!这个角度,他清晰看见女子的纤纤玉手上,有一块淡淡的伤疤!   裴孤锦心中惊涛骇浪!其实见到宋云桑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来到了许多年后。可桑桑这气质却让他不得不往另一个方面想:他可能穿回了前世!这烫伤证明了他的猜想。前世,宋云桑某次与他争执后,心烦意乱不慎烫伤了手,手背上留下了这块伤疤。   他回来前世了!还变成了一条小奶狗!裴孤锦定在那,一时无法消化。宋云桑便见小奶狗一个侧翻直直躺倒,然后僵直举着四肢,再也不动了。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轻柔抱起裴孤锦,行到母狗身旁:“小东西,要喝奶哦,喝奶才可以长大。”   裴孤锦被放在了母狗腹下。母狗给了他一个“我就说你得回来”的眼神,一旁的狗兄弟则是嫌弃蹬了蹬腿。宋云桑还托着他屁股,将他往前送了送。裴孤锦看着眼前的东西,头皮发麻。他毅然决然转身,小软腿颠颠几步,一下趴在了宋云桑的绣花鞋上!   宋云桑几次强逼小奶狗喝奶不果,小奶狗都是趴回她鞋上。无法之下,她只得抱着小奶狗一起去吃早餐。裴孤锦出了那房间,才发现原来他就在裴府,那狗窝就在裴府后院的柴房。   宋云桑竟然还住在裴府。裴孤锦仰头看她,心情复杂。这也是他的桑桑。看她的模样,如今应是二十八、九岁,也就是他死后五六年。他死时,圣上便已性命垂危,现下定是早已驾崩。二皇子尹思觉应该已经登基为帝,而宋云桑却还住在裴府……   有两个可能:一,宋云桑想办法保护了自己,没有落入尹思觉的魔掌;二……尹思觉得逞了,却只将她当成外室,没将她接进宫中。   想到第二种可能,裴孤锦便觉一口恶气闷在心口,只恨自己现下是一条狗,没法拿剑刺杀了狗皇帝。他郁愤间,宋云桑到了厅堂。阿佟在准备早餐,见到宋云桑抱着条狗崽进来,皱了皱眉:“夫人,你怎么带着条小狗过来了?”   宋云桑将裴孤锦放在餐桌上:“它不肯喝奶,我试试给他吃点其他的。”   阿佟瞪着裴孤锦,看他不顺眼:“不肯喝奶?给它惯的,饿一餐就好!”   小奶狗耳朵动了动,也瞪阿佟一眼。宋云桑惊讶道:“阿佟,它刚刚是不是瞪你了?”她摸了摸小奶狗:“它本来就比其他小狗弱,我怕饿一餐它就死了。”她的声音低了些:“这是灵芝生的宝宝。灵芝是阿锦送我的,它便也算是阿锦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将他们都照顾好。”   房中一时安静,秋眠与阿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阿佟大声道:“好吧好吧,就夫人你心软,我去给它弄碗羊奶来。”   裴孤锦其实是嫌弃羊奶的,他做人时,就觉得羊奶太骚。可做狗显然不能太挑剔。裴孤锦想起自己今早的七尺旅行,努力将羊奶都喝了干净。宋云桑也吃完了,阿佟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夫人,该喝药了。”   裴孤锦敏锐转头看去:喝药?桑桑生病了吗?是又不小心染了风寒?   宋云桑看那黑乎乎的药汁,和阿佟打商量:“阿佟,今天开始就不喝了吧,最近我也没发病啊。”   阿佟竟然意外强势:“不行,必须喝,喝到御医说可以停才行。不然你头疼起来,可就难受了!”   竟然还是陈年的老毛病?!裴孤锦立时担忧起来。前世他没发现,今生才知道宋云桑原来娇气得连药都不愿喝,每每喝药,还得他哄上老半天。现下没了他,宋云桑还会乖乖喝药吗?   宋云桑果然不想喝,她仰头看阿佟:“好苦啊。”   阿佟便去端来了一碟桂花糕:“喝完吃个糕压一压。”   宋云桑软绵绵道:“我今天不想吃桂花糕,我想吃蜜饯。”   阿佟这些年,估计也被宋云桑折腾得没脾气了:“好吧好吧,我去给你拿点蜜饯。”   她转身出了房间。宋云桑看到她的背影消失,立刻站起,趁屋中没人,将那药汁全倒去了一旁的盆栽里。然后她坐回桌边,熟练抿了抿药碗,唇边便沾染上了黑乎乎的药汁。   裴孤锦:“!!”   正巧阿佟回来了,宋云桑便假装自己刚喝完药,朝她伸手:“快,好苦。”   阿佟赶紧将蜜饯递给她,丝毫没发现宋云桑的小秘密。裴孤锦大怒:“她没喝药!你看下盆栽啊!”   小奶狗汪呜汪呜叫了两声,阿佟理都不理。倒是宋云桑听见了,将他抱起:“是不是想你娘亲和兄弟了?我送你回去。”   不!他不回去!他要留下来揭穿宋云桑的诡计!可任他雄心壮志,现下却挣不开宋云桑的手。宋云桑抱着他朝柴房行,裴孤锦郁闷趴在她怀里,却远远见到一个熟悉的人行了过来,赫然是宋云衡。   几年不见,宋云衡都长成青年模样了。他大步行上前:“姐姐!太后娘娘说又给你找了几本琴曲集,让我给你捎过来。”   太后娘娘?裴孤锦狐疑看向宋云衡,不明白他口中太后娘娘是谁,又为什么会给宋云桑送东西。二皇子的母妃已经过世了,难道是圣上的其他娘娘做了太后?那这娘娘为何要照拂宋云桑?难道……尹思觉现下还装得风度翩翩,人模狗样追求宋云桑?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很快被裴孤锦否决了。他了解尹思觉,这个男人只有在必须隐忍之时才会伪装。他若是成了皇帝,天下尽在掌控中,不可能还温柔对待宋云桑。   裴孤锦百思不得其解。所幸,宋云桑的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好,替我谢谢思妍。”   ……思妍?!黄思妍成了太后娘娘?那,当今皇上岂不是她和太子的孩子?   尹思觉竟然失败了?!当年太子殿下被软禁时,就被尹思觉下了慢性.毒药,后来虽然解了毒,但身体状况自此一落千丈。近几年,太子殿下几次走到生死边缘,尹思觉见他和圣上都快死了,自觉胜券在握,这才会狡兔死走狗烹,杀了裴孤锦。   所以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尹思觉竟然被拉了下马?可不管发生了什么,这实在是个好消息!桑桑没有落入尹思觉的魔掌!且黄思妍是太后,桑桑这一世定会平平安安。裴孤锦心头的大石去了大半,却见到宋云衡转头朝着身后招手:“程锐兄!你还站在那干吗?!”   宋云桑身体微僵。她低低斥道:“云衡,你怎么又带他过来了?”   宋云衡无辜道:“他太想见你了,一直纠缠我,我也没办法啊。”他劝道:“姐姐,姐夫都过世七年了,你也总该为自己想想。程锐兄对你一片痴心,愿意迎娶你为正妻,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之前你说他年纪轻不定性,不肯接受他,那便算了。现下三年过去了,他还对你倾慕不改,你总该给他次机会……”   他的话顿住,没再说下去,因为那位程锐已经大步行到了两人身前。裴孤锦探头看去,竟然见到了一年岁与宋云衡差不多的小年轻,风姿俊朗,意气风发。   程锐朝着宋云桑笑,少年人的欢喜都写在脸上:“姐姐!”   宋云衡便招呼了句:“姐姐,我去帮你把这琴谱放起来,你和程锐兄慢慢聊。”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徒留宋云桑抱着裴小狗,沉默立在那里。她不说话,那程锐也只是欢喜傻笑,然后他看到了宋云桑怀中的小奶狗,找到了话题:“姐姐,这是灵芝生的狗崽吗?好可爱!”   他伸手去摸,裴孤锦冷眼看他,然后……狠狠一口咬住了他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孤锦:!!小鲜肉! 第91章 番外·前世(二)   宋云桑一声惊呼!程锐倒是很淡定, 哈哈笑着抽出了手指,一弹小狗脑袋:“还挺凶啊。”   裴孤锦便见到程锐的手指皮都没破!逞凶不成,还被一个小屁孩弹了脑门,裴孤锦怒!他狠狠一爪子拍开程锐的手!程锐竟然借机勾住了他爪子, 朝宋云桑伸手:“我可以抱抱它吗?”   该死的臭流氓!把你的手从桑桑胸前拿走!裴小狗凶狠汪呜汪呜起来。宋云桑见了, 将小奶狗的爪子拨回来:“它太小了, 还是我来吧。我要送它回窝了, 先行一步。云衡他一会便会回来,程公子请自便。”   程锐才不会自便。他见宋云桑要走,巴巴跟了上去:“姐姐,我也想去看看其他狗崽, 好吗?”   宋云桑和缓踱着步:“狗崽有什么好看的?程公子不是在准备殿试吗, 不如好好回去看书。”   程锐欣喜道:“姐姐也知道我在准备殿试?”他的周身都要冒起粉红泡泡了:“那有什么好准备的, 不过是手到擒来。我就想看狗崽,狗崽可爱,我喜欢。”   宋云桑平静应道:“那好,你去看吧。”她顿住脚步,唤道:“阿佟。”   阿佟便上前一步,挡在了程锐身前。宋云桑吩咐道:“程公子想去看看灵芝的狗崽, 你带他去吧。”   程锐呆了:“不是……姐姐你不去吗?”   宋云桑垂眸道:“我忽觉身体不适,便先回房休息了, 程公子见谅。”   她微微倾身离开了,而程锐在阿佟催促下, 不得不一人去看狗崽。裴孤锦看着程锐那呆样,顿觉出了口气!他舒舒服服躺在宋云桑怀中,回到了卧房。这也是之前他俩的房间,摆设和他在时一般无二。宋云桑将裴孤锦递给秋眠:“秋眠, 你送它回去吧。”   裴孤锦哪里肯依!左右现在他也是条狗,脸是不需要的。裴孤锦一口咬住了宋云桑袖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拼命摇起了尾巴。   宋云桑无奈,只得叫秋眠找了个枕头改改,做了它的窝。裴孤锦成功赖在了宋云桑房中,目光追随着宋云桑,暗自琢磨要怎么戳穿宋云桑不好好吃药的事,想着想着,竟然困意上涌,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房中只得宋云桑一人。阳光正好,是午后十分,宋云桑要午睡了。狗窝边放着一碗羊奶,是给裴孤锦准备的午餐。裴孤锦没甚胃口抖了抖耳朵,决定陪桑桑一起继续睡觉。却见宋云桑行到衣柜前,拖出了他以前放玉佩腰带的小箱子……竟然从里面拿出了一坛酒!   裴孤锦支起了身体,不明所以。宋云桑拿酒出来干什么?她又不喝酒,她根本就是沾酒就醉。便见宋云桑抱着酒坛在桌边坐下,自个拿了茶盏,倒了满满一茶盏的酒。然后她原样藏起酒坛,端起那茶盏,开始小口小口地抿。   她喝了一口,没醉,又喝了两口,还没醉,继续喝了三口四口……直到那茶盏里的酒见了底,她才眼神迷离站起,缓步行到床边坐下。   裴孤锦瞪大了眼,不知该惊讶宋云桑竟然开始喝酒了,还是该惊讶宋云桑竟然喝酒不醉了。她这是喝了多长时间啊,才能养出了点酒量。可很快,裴孤锦便想起了宋云桑还在吃药!吃药时可不能喝酒?!   裴孤锦恼火起来。不吃药的事还没解决,他又发现了她偷偷喝酒!这可真是……果然是没他看着就不行啊!看看桑桑现下,都怎么胡乱糟践自己!   裴孤锦坐不住了,站起了身。不知是不是早上喝的羊奶让他有了些力气,他竟是撑着小软腿跑到了床边。可宋云桑已经睡着了,呼吸悠长。这么快入睡,想来是因为醉意。裴孤锦郁闷叹口气,也没敢吵醒她,又挪回了窝。   这回,裴孤锦愤愤喝起了羊奶。这世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困难!就算变成了狗,他也照样能收拾宋云桑!当然,现下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更强壮些……   几日很快过去,裴孤锦的小狗腿不软了,可以不喘气跑上一段距离了。宋云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金子”,因为他的毛是金黄色的。这日,宋云桑又抱着他回了狗窝,将他放在地上:“金子,要不要住回来和大家一起玩?”   一只小黑狗见到宋云桑,摇着尾巴迎上来,围着宋云桑的裙摆打转。裴孤锦凶狠扑过去,连咬带拍,对他的兄弟施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小黑狗都被打懵了,躲去了母狗身旁,畏惧看着这个曾经被它凌霸过的金毛小兄弟。裴孤锦这才绕着宋云桑的裙摆转了一圈,宣誓所有权,然后又趴在了宋云桑的绣花鞋上。   宋云桑蹲下,揉了揉他的狗头:“这么凶啊。还是要跟着我吗?”   裴孤锦汪呜汪呜叫了两声。宋云桑大约是明白了,将他抱起,看着一窝黑狗,有些困惑:“难道是因为毛色不一样,所以不想呆在这里吗?”   她行到母狗身旁,也摸了摸它的狗头:“灵芝啊,孩子它爹是金毛狗吗?”她幽幽道:“你怎么和阿锦一样啊,就喜欢金闪闪的东西。”   裴孤锦:“……”   宋云桑又带着裴孤锦去吃早餐。饭后,她故技重施,将药全部倒去了盆栽里。可不同的是,这次宋云桑离开时,裴孤锦第一次没跟着她。他在厅中乱跑,宋云桑只当他在撒欢,叮嘱了阿佟一句,便自己离开了。   一般情况下,阿佟才不会管一条狗崽干了什么,前提是这狗崽别总是贱兮兮闹她。裴孤锦一会咬下阿佟裙摆,一会挠下她衣袖。阿佟烦不胜烦,被骚扰了数次后,终于暴起,抓了笤帚要揍狗。她追着裴孤锦满屋子跑,裴孤锦灵活闪避,一路逃到了盆栽旁。   盆子是瓷器,阿佟不敢轮笤帚了。她蹲下,撸起袖子上手去抓,狞笑道:“看我抓住你,怎么收拾你……”   裴孤锦爪子在盆栽泥里一搅,趁阿佟不备,一爪子糊在了她嘴上!   阿佟竟然被一只狗糊了一嘴泥!她崩溃大叫:“啊啊啊啊!你这狗崽子!你死定了!”可突然的,她的声音顿住,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渐渐有了狐疑神色。她在盆栽边蹲下,低头抹了些泥土闻。   裴孤锦便知道她明白了。果然,阿佟将手放在泥土上摸索,感觉到了湿润,又仔细寻找,找到了许多药渣。   阿佟腾地站起,转头就去找宋云桑!裴孤锦远远跟着她,见到她冲着宋云桑喊:“夫人!你不喝药,这身体是不要了吗?裴大人临死前,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你这样,不是违背了他的心意?!”   裴孤锦慢悠悠在树丛躺下,深藏功与名。   自此,裴府少了一只柔软贴心的小狗崽,多了一个人人头疼的大魔王。裴孤锦坚持多吃多运动,半个月后,已经可以各方面碾压他的狗兄弟了。这段时间,他先后达成了如下成就:阿佟收拾房间时,裴孤锦趁她打开衣柜,推倒了书桌边的瓷花瓶。阿佟骂骂咧咧跑来查看,裴孤锦冲到衣柜,将宋云桑藏酒坛的箱子打翻。   酒水撒了一地,阿佟的吼声再次响起:“夫人,你竟然还在喝酒?!御医说过你不可以再喝酒,喝酒会加剧你的头疼!你为什么不听?!你是想让裴大人在天上也难安吗?!”   宋云桑几乎不出门了,平日便是在府中,也时常发呆不爱走动。裴孤锦趁她翻出他的玉佩看时,扑上去抢走了玉佩!他在她几步远处慢慢跑,宋云桑便也没叫旁人来追。她自己跟着他哄:“金子,东西还我,别砸碎了!”   裴孤锦成功溜着宋云桑,带她绕府小跑了两圈。   程锐又跟着宋云衡几次来了府上,裴孤锦听见他俩声音就追着咬。他牙齿已经长了出来,尖尖利利的,直接上嘴,能咬掉一块肉。两人都不敢对宋云桑的爱犬动粗,被追得没了脾气,一时都不敢再来府上。   宋云桑偷偷去街上买了酒坛,藏在绸缎中送回府。裴孤锦当着阿佟的面,将绸缎咬得稀烂。阿佟冲上来打,就看见了藏在里面的酒坛。   阿佟吼:“夫人你又偷偷买酒——”   宋云桑:“……”   这天,宋云桑要入宫见黄思妍。裴孤锦已经成了大魔王,宋云桑自是不肯带上他的,就怕他在宫中冲撞了人。可裴孤锦重回前世这些天,所有人都对当年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裴孤锦想知道他死后发生了什么,只能寄希望于黄思妍与宋云桑的聊天。于是他躲进车厢的箱子里,成功混入了宫中。宋云桑也不好再将他单独留着,只好带他去见黄思妍。   黄思妍气度愈发雍容威严了,可对宋云桑还是很亲近。宋云桑没与她见礼,倒是黄思妍先开了口:“这就是最近将你府上闹得人仰马翻的那只小狗?”   宋云桑应是,朝裴孤锦道:“金子,给太后娘娘请安。”   裴孤锦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也没教我怎么请安啊。可他还是配合汪呜汪呜冲着黄思妍叫了两声,看似见礼,实则说的是:“太后娘娘,你有白发了。看我家桑桑,还是那般年轻啊。”   黄思妍笑了笑:“倒是个机灵的小东西,无怪惹那么多事,你还留着它。”   她倚在椅上,拍拍一旁的空位:“过来坐。”   宋云桑便坐去了她身旁。黄思妍拉了她的手:“我听阿佟说,你之前还在偷偷喝酒,被她发现后,还去街上买。”   宋云桑暼她一眼,幽幽叹口气:“阿佟也是……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做错点什么,她怎么还总找你告状?”   黄思妍平静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想起弘玉,也难受。可是靠喝酒入眠,不是办法。多多走动散心,食补调理,才是正道。”   宋云桑沉默了。许久,她摇摇头道:“你和先皇,那不一样。先皇太子之位被废后,你始终与他不离不弃,你们一直恩爱和美,他便是走了,也是心中无憾。”她停顿片刻:“可我和阿锦……成婚五年,却一直在错上加错,互相误会伤害。”   她红了眼眶:“每每想起,那夜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问出那句话……”她的声音哽咽:“如果早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便是尹思觉就在牢房外,便是有再多的原因,我也不会那般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明晚!   前情回放:   裴孤锦鬼使神差问出了句:“五年了……桑桑,你爱我吗?”   宋云桑终是抬头。她的眼眶红肿,好似已经哭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裴孤锦忽然有些退缩,却仍是抱着一线希望,好似玩笑一般道:“你说你爱我,我就放你自由。”   宋云桑看着他,哽咽开口了:“我不说爱你,你死了,我也自由了啊。” 第92章 番外·前世(三)   裴孤锦愕然看宋云桑。桑桑这话的意思……是一直在后悔他死的那夜, 她说错了话吗?她说尹思觉就在牢房外,说有其他原因。所以,如果没有那些原因,她给他的回答, 就会不一样?   黄思妍叹了口气, 缓声道:“这不怪你。若是当初我和弘玉设局时, 能考虑得更周全些……若是我们不需要你帮忙拖住尹思觉,你也不会对裴孤锦说出那番话。你要怪就怪我吧。”   宋云桑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们找到了尹思觉的罪证, 不说阿锦, 便是我也难逃一劫。那是我和阿锦之间的事, 是我的错, 我应该早些与他和解的……”   裴孤锦大致从她们的谈话中,拼凑出了事情真相:他被下狱后,黄思妍和尹弘玉找到了尹思觉的某项罪证。为拿到相关证据, 他们需要有人拖住尹思觉。正巧裴孤锦要求与宋云桑见最后一面, 尹思觉同意了,去找了宋云桑。宋云桑为了拖住尹思觉, 不能让尹思觉发现她其实在意裴孤锦,这才在裴孤锦问出那个问题时,含混说了那番话……   裴孤锦心情一时复杂。原来那夜桑桑的眼泪,真是为他而流。原来曾经让他耿耿于怀的心中刺,只是事出有因。原来他以为一腔爱意空付水, 流水却并非无情……宋云桑是想要与他和解的, 她希望能帮助尹弘玉找到尹思觉的罪证,换得之后他的从轻发落。可尹弘玉的确找到了证据,成功反败为胜,她却只等到了他服毒自尽的消息……   裴孤锦忽然便明白了, 七年后的今天,宋云桑为何活成了这样。黄思妍的声音强硬起来:“没有谁对谁错。裴孤锦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桑桑,七年了,人不能被过去困住,你要走出来。”   宋云桑娇弱按了按眉心:“我知道了。你别说了,说得我又头疼。”   黄思妍:“……”   黄思妍:“头疼难道不是因为你不喝药,又偷偷喝酒吗?!”   黄思妍也拿宋云桑没办法,劝了一阵,便也只能放她出了宫。宋云桑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城郊的温泉别院。   温泉别院中竟然没留几个下人。裴孤锦记得他死前那两年,宋云桑几乎是定居在了这,可现下,她显然不常来了。曾经她时常留宿的小竹屋,如今地上铺着薄薄的灰,房中还散落着被风吹入的枯叶。宋云桑叫下人端来了水桶抹布,开始自己打扫。   裴孤锦心疼她自己动手。他的桑桑何时干过这种粗活,那些下人是死了吗?可宋云桑打扫完,坐在窗边呆呆朝外看时,裴孤锦却又觉得,或许让她干些活,都好过让她这般发呆。   风吹乱了女子的发,扬起她的衣摆,她看上去就像误入凡间的仙子,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这一刻,她与这个尘世似乎再没了羁绊,就好像……她已经不再留恋这个世界,也不再对未来抱有期望。   黄思妍说得没错。她被困在了过去,走不出来。或许时光流逝,她能走出失去爱人的悲痛,却永远走不出她伤害了爱人的负疚。   裴孤锦不知自己为何会回到前世,可他冥冥之中便知道,这只是一场旅行。但即便是一场旅行,他也不能这样放任这个宋云桑。他是死了,可他重生了,也得到了幸福。他的桑桑没理由被困在过往,死气沉沉地步入枯萎。   才下过雨,裴孤锦在泥地里一通乱跑,一身脏兮兮回到竹屋,在屋中四下撒欢。小狗的脚印踩在干净的瓷砖上,画出了一朵杂乱无章,却生机勃勃的花。宋云桑回神看去,眉心便是一跳:“金子!你怎么弄这么脏?!”她脸色一变:“别碰那个!”   可她说得太迟了。哗啦一声响,书桌上的笔架被打翻在地上。小狗无辜看宋云桑,将魔爪伸向了一旁的书籍。   宋云桑跳了起来:“!!你敢!那是你爷爷买给我的!”   裴孤锦:“……”   ——所以,他现下成自己爷爷了?他可不承认灵芝是他的崽!   裴孤锦开始苦练书法。身为一条狗,这真是有点困难。他的狗爪连毛笔都抓不起,可是没关系,他还有锋利的牙齿。裴府的众人发现大魔王最近安分了,热爱上了咬树枝。裴孤锦嗤之以鼻:没看出来他是用嘴巴咬住棍子,在地上练习写字吗?   冬至已过,天气渐渐寒冷,裴孤锦在等待一场雪。可雪没有来,宋云桑先病倒了。御医来看诊,府上众人忙乱,探望的人来来往往。裴孤锦便蜷在宋云桑的床头边,一直陪着她。   吃过几副药后,宋云桑总算好了些,可那倦怠的神色却怎么也遮不住了。夜深了,她没法在阿佟的严防死守下喝酒,实在睡不着。这些年她的睡眠愈发浅,一点点声响都会被惊醒,院子里根本不能留人。宋云桑坐起身,披了身裘衣,行出了房。   推开屋门,却见到了满目银装素裹,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了。裴孤锦跟在她身旁,动了动耳朵。   洁净的世界让宋云桑心情好了些,她在门外站了站,探手去接雪花,神情中的倦怠消了些许。裴孤锦顾忌她到底还病着,强咬住她的衣角,拖她回了房。   许是心情通畅了些,宋云桑再上床后,慢慢睡着了。黑夜之中,原本闭眼的小狗睁开了眼。   它立在床头,看着床上女子柔和的容颜,低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被子。然后它悄无声息跑到书柜底下,轻巧顶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之中,掉下了许多纸张。狗儿将那些纸张拱到一起,虚虚咬住。然后它行到厅堂一侧的窗边,纵身一跃,跳出了房。   院子后面,早被它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狗儿几个借力窜上了房顶,将那些纸张放在屋顶边缘。雪夹着风,狗儿怕纸张被风吹飞被雪打湿,艰难翻了两篇瓦片,盖在上面。   做完这些,它原路跳下了屋顶,跑到房门前,开始拍门。   啪啪,啪啪。并不大的声音,却持续响着。它竖着耳朵听屋内的动静,终于听见里面传来了脚步声。狗儿飞速绕回屋后,又跳去了屋顶上。   屋门传来吱呀一声响,宋云桑推开了门。可屋外是一片银装素裹,并没有人影。宋云桑正觉奇怪,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忽然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自屋顶洋洋洒洒落下!   宋云桑怔住了。她抬手去接,只接住了薄薄一张。不是雪花,而是宣纸。宣纸之上,赫然是裴孤锦的笔迹:——桑桑。   宋云桑呆呆盯着那笔迹,片刻忽然扑到雪地中,去捡其他纸张。一些纸张已经被雪水打湿,可每张纸张之上,都是那人的字迹,都是那两个字:桑桑。   安宁的雪夜,只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宋云桑眼泪决了堤。她一张一张去捡,泪水都落在了雪上。足足有三十四张,宋云桑抓着那些宣纸站起身,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梦境,低低呼喊:“阿锦……阿锦,是你吗?”   屋中却传来了啪地一声响,是书桌的方向。宋云桑转头看去,却依旧没见到人。她急急奔入房中,便见那书桌之上,赫然多了几张宣纸。宋云桑颤抖着手去拿,便又见到了熟悉的笔迹:“桑桑,我爱你。”   她拿起第二张宣纸:“别再难过了。”   然后是第三张宣纸:“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   宋云桑抱住那些宣纸,又哭又笑:“阿锦,阿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误会了你,对不起我没相信你,对不起……那五年,我没有好好爱你。”   她的目光在虚空中四望,哭着喊:“可是,我是爱你的!你听见了吗?!”   宣纸散落一地,宋云桑捂住脸,眼泪自指缝滑落:“对不起……没有当面告诉你……”   门外却传来了狗吠声,打断了宋云桑的哭泣。她看着屋外的狗儿,跌跌撞撞跑去了院中。雪白的雪地上,赫然躺着一枚玉佩,正是裴孤锦与她相识后,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他娘亲留给他的东西。   这玉佩,她一直将它好好收着,藏在箱子里的。狗儿盯着某处,汪汪叫着。宋云桑便也看着那里:“阿锦……”   她只是哭,仿佛要把这七年来,一直堵在心中的眼泪流干。风卷起雪花,仿佛送来了男人熟悉的低叹:“桑桑,我爱你。”   “别再难过了。”   “照顾好自己。”   狗吠声戛然而止,狗儿咚的一声摔倒在雪地里。它在雪中趴了一会,模样有些傻,眼中已然没了那种灵性。然后它慢吞吞站起身,朝着宋云桑摇了摇尾巴。   裴府的大魔王,便在这样一个雪夜,消失了。金子突然变得胆小温吞,再没有做过乱。只是它依旧依恋宋云桑,宋云桑便还将它带在身旁。   没人相信那一夜,裴孤锦的鬼魂现身了。大家都以为是宋云桑病中生了幻觉,愈发担心她。可宋云桑大哭了一夜,人却渐渐活了过来。一日,她牵着金子在府中遛弯,忽然拍了拍金子的脑袋:“之前那些,是你做得吧?”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做一条小狗,还要管着我,很辛苦吧。”   “用嘴巴咬着笔,写出自己的笔迹,很辛苦吧。”   “用一条狗的身体完成那一个局,很辛苦吧。”   “阿锦……你对我真好。”   冬日暖阳下,她朝着金子笑,仿佛那个灵魂还在狗儿当中一般:“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幸福啊。”   “若有来生,再相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的番外周二发! 第93章 番外·婚后(一)   事情的起因, 是余御医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向宋侯爷坦白了他知道的秘密。   宋侯爷坐在床沿,不敢置信:“你说什么?裴孤锦不能人道?”   余御医沉重点头:“你入狱那阵, 是不是给你姑娘写了一封引荐信?”   宋侯爷应是。余御医在他身旁坐下:“那你可知道,带着那引荐信来我这看病的人, 是谁?”   宋侯爷皱眉:“难道是裴孤锦?难道他找你看……看不能人道的毛病?”   余御医摇摇头:“那倒不是。他不能人道这事, 是你女儿亲口说的。”他将那日的事一番讲述,最后拍了拍宋侯爷的肩:“我看你女儿和那裴孤锦,倒是两情相悦。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宋你便看开点吧, 别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尽管说。虽然我不喜欢裴孤锦,可谁叫他是你女婿?”   他起身,踱着步行出了屋, 留下了呆滞的宋侯爷。宋侯爷老半天才回过了神,忽然便想起在昭狱时,宋云桑问他的那个问题:“假如云衡成婚后一直不生孩子,你会不会很介意?”   当初他只当是宋云桑不愿给裴孤锦生孩子, 原来真相竟然是……裴孤锦不能人道, 没法给桑桑一个孩子?   无怪这两人成婚都三个月了,还没听到动静,倒是找了几次太子府的大夫……宋侯爷愁容满面叫来了嬷嬷:“你去裴府,请姑爷和小姐明日来府上一聚。”   嬷嬷来到裴府时, 天色将暮, 裴孤锦正在哄宋云桑。男人拍着房门:“桑桑,你先出来吃晚餐好不好?中午饭你也没好好吃,晚饭再不吃, 该饿坏了。”   阿佟在旁听见了:“夫人没吃中午饭?我不是给你们送进屋了吗?”   裴孤锦暼她一眼,给了她一个“你真不懂事”的眼神。阿佟悟了:“大人你……”   下半句“你收敛点”啊,阿佟没敢说。她在心中腹诽了几句,拖长了声音道:“我去给大人收拾下书房。”   裴孤锦一时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阿佟却已经去一旁屋中抱出了被褥被子。裴孤锦脸黑了。他压低声道:“阿佟,你干什么?”   阿佟特别实诚:“夫人今晚肯定不会让大人进房了,我去书房给大人铺个床。”   裴孤锦冷笑道:“真是可笑!我自己府上,我才是老爷,她是我的妻,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阿佟慢吞吞“哦”了一声:“行,那大人倒是先让夫人开门啊。”她将被子被褥放了回去,就立在门口看裴孤锦。   裴孤锦:“……”   裴孤锦愁。所幸此时,小厮送来了宋府来人的消息。裴孤锦心中一喜:“快请!”   嬷嬷被指挥使大人热情迎进了府,受宠若惊。裴孤锦将人带到卧房门前,轻拍门唤道:“桑桑,你爹爹派人过来了。”   屋中有片刻安静,而后脚步声响起。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宋云桑目光避着裴孤锦,只是朝那嬷嬷道:“有什么事吗?”   裴孤锦见宋云桑眼睛还有些红,应是之前他折腾太厉害哭的,但神情不是太生气,心放下了大半,趁机站去了屋里。   宋云桑眼角一跳,真想将这人推出去。可侯府的人在,她却怕闹起来爹爹会多想,这才没吭声。嬷嬷将宋侯爷的话转述了,宋云桑应好:“那明日一早,我便去回去见爹爹。”   嬷嬷告辞离开。眼看人走了,宋云桑才去推裴孤锦:“你出去!”   裴孤锦一把搂住她,反手关上了门:“好桑桑,可别赶我出去,阿佟等在外面看我笑话呢。”   宋云桑郁愤将他推开:“你大白天、大白天的……就没人看我笑话了?”   裴孤锦哄她:“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呢?你把我关门外,大家可就都知道了!”   宋云桑怒,气红了眼眶:“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我吃饭吃得好好的……你突然胡来,我还不能生气?!”   裴孤锦只管应和:“能!太能了!”却又试图为自己辩驳:“我也没不让你吃饭啊,我还喂你呢,是你自己只顾着抓着我哭,这才饿着了……”   宋云桑涨红了脸打断:“啊啊啊你闭嘴!你不要脸!裴孤锦!你是从哪学来这许多花样的?!”她想起午饭时裴孤锦抱着她坐在饭桌前,两人上身齐齐整整的,底下却……宋云桑便羞愤欲死:“你这一天到晚、一天到晚不重样的……”   她的手都哆嗦了,扶住了额头:“你出去!去书房睡!我不要看到你!”   裴孤锦见她一副快被气晕的模样,也不敢再说,只得讪讪出了屋。阿佟还在院中,笑眯眯看好戏。裴孤锦板着脸:“老爷今晚想睡书房,还不快去收拾下!”   宋云桑这一口气,直到第二天到了侯府,才勉强消了。裴孤锦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惆怅。庆幸的是桑桑总算便回小兔子精了,惆怅的是,又要见到岳父大人了。   其实平心而论,宋侯爷是个圆滑通透之人。虽然他之前并不将裴孤锦视为良婿,可宋云桑都已经嫁了,他便也没再为难裴孤锦。裴孤锦惆怅的是,这父女俩本就是风雅之人,聊天时就会扯到很多他不擅长的话题。裴孤锦在官场上混了这许久,也算能说会道的了,大部分时间可以插得上话。但是总有那么些时候,会冷场,会闹笑话……   这若是旁人害他在桑桑面前丢人,管他有意无意,裴孤锦都要给他狠狠报复回去。可这对象是他老丈人,裴孤锦却只能生生受着了。每每桑桑用仰慕的神色提起父亲,裴孤锦心中就不忿啊,意气难平啊……真想什么时候也在桑桑面前好好扬眉吐气,让她知道他夫君才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   宋云桑不知道裴孤锦心中所想,爹爹单独召她,她便让裴孤锦在厅堂等着。她来到书房,便见宋侯爷一脸凝重,连忙上前问:“爹爹,出什么事了吗?”   宋侯爷严肃问:“桑桑,虽然爹爹和你说这些不合适,但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裴孤锦是不是不能人道?”   宋云桑都呆了,半天才猜到了所以。她涨红了脸,不料自己之前犯得傻,现下还发了芽。她讷讷道:“是、是余御医告诉你的?”   宋侯爷见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只觉心沉到了谷底!他连声哀叹:“傻孩子!你既是婚前就知道这事,为何还要嫁给他?你这年纪轻轻的,就要守一辈子活寡,还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小事啊!”   宋云桑张了张嘴:“不是的爹爹,这是个误会……”她想要解释,却又实在不好意思将自己之前勾引裴孤锦的那段往事说出来,艰难措辞片刻,还是放弃了:“总之就是个误会啦!他、他很好啦!”   这种解释,宋侯爷自是不信的。他只当是宋云桑不愿让他担心,这才还想瞒着他。宋侯爷让宋云桑劝裴孤锦再去余御医那里看看,宋云桑欲哭无泪,只得转头去找裴孤锦。   裴孤锦在厅中坐得无聊,就见宋云桑小跑着回来了。女子小脸憋着,急急忙忙将他拖去了自己屋中。裴孤锦奇怪问:“怎么了?爹爹他碰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宋云桑可怜兮兮:“不是……爹爹他,以为你不能人道!”   裴孤锦:“……”   裴孤锦斜觑着宋云桑。宋云桑再没了昨日的气势,垂头拧住衣角,一副犯了错的模样。裴孤锦在桌边坐下,朝她招招手:“过来。”   宋云桑乖乖行到他身旁。裴孤锦拍了拍自己大腿。宋云桑显然是被昨天的荒唐吓怕了,立时瞪大了眼。裴孤锦严肃道:“这事麻烦,我想想怎么办。你坐上来让我抱着。”   宋云桑只得坐了上去,哭丧着脸求他:“阿锦,这可是侯府,你、你不许再脱了我裤子啊……”   裴孤锦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宋云桑身体便是一颤。裴孤锦搂紧了她:“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为难过?”   宋云桑偷偷抬眼看他,很想说一句“你经常让我为难”。可一时犯傻毁了人名声,宋云桑也挺心虚的。她不敢反驳,只是催促道:“那阿锦你快点想办法,不然爹爹总劝我带你去余御医那看看。”   裴孤锦装模作样点头,手不老实在宋云桑腰上摸来摸去。宋云桑被摸得眼角眉梢都泛了粉,呜咽道:“阿锦你想办法就是,总摸我干吗?”   裴孤锦就去咬她的唇!激吻过后,宋云桑人都软了。裴孤锦这才哑着声音道:“这不是问题太难解决了么。我想到你爹爹竟然那样看我,看不起我,我心里就堵。”   宋云桑又负疚了。本来是怀个孕就能证明的问题,可她体寒,最近正找黄思妍推荐的大夫调理,不能怀孕。宋云桑委委屈屈道:“那行吧……”   裴孤锦便不客气,手直接钻进了衣裳里。宋云桑被他弄得化成了水,呜呜哭道:“你、你想到办法了没啊?”   裴孤锦怕又给人逼急了,强行收了手:“想到了。”   宋云桑这才停了哭,泪眼汪汪看他:“你快说。”   裴孤锦压着声音在她耳旁道:“咱们就在这来一次,你让我做个痛快。等结束了你走不动路,你爹爹是过来人,自然一看便明白了。”   宋云桑:“……”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桑怒:你当我不知道你早想在我闺房来一发?!   裴.花样选手.孤锦:这能怪今世的我吗?要怪就怪前世的我太博学:)   明天继续~ 第94章 番外·前世(二)   宋云桑气得用力推开他站起:“裴孤锦!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裴孤锦真想说“我很正经”, 可见宋云桑气得都哆嗦了,到底没敢。他也起身,跟去宋云桑身旁:“多大点事呢?不就是去余御医那看看吗?去就去吧, 一两个月去看一次,看上几次, 你的身体也调理好了, 咱们再怀孕便是。”   宋云桑瞪大了眼:“可是去余御医那看,不是就坐实了你不能人道的名声?到时就算我怀了孩子,他们都还要以为你是便宜爹呢!”   裴孤锦一声冷笑:“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这么想!”见宋云桑看着他, 又连忙敛了冷意:“那不去就不去, 我再想想办法。”   他拧眉,片刻有了主意:“这样吧,秋狩刚过, 围场还有许多小动物。不如我去请爹爹还有余御医,明日去围场玩一玩。”   宋云桑被他的办法惊了一回,都不敢太相信他了:“去围场玩,就能证明你行?”她狐疑问:“怎么证明?”   裴孤锦竟还卖起了关子, 只在她脸侧轻啄了下:“你只管信我便是, 什么问题我会搞不定?”   宋云桑有些犹豫,可考虑到狩猎这种事裴孤锦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还是应了好。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 裴孤锦和宋云桑接了宋侯爷和余御医, 一行人去了围场。   宋侯爷只带了个小厮,余御医却带了四个人高马大的家丁。见裴孤锦去安排马匹,宋侯爷便私下调侃余御医:“老余, 这围场里大些的动物都被猎光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兔子獐子之流,你没必要带四个打手保护你吧?”   余御医竟是压低声道:“你当我是在防着老虎和熊?我这是防着裴孤锦啊!”他叹了口气:“我抖露了他的秘密,他心中指不定怎么恨我呢,此次邀请我来狩猎,怎么可能是好心?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   宋侯爷嘴角便是一抽。他倒是不相信裴孤锦会对余御医下杀手,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老丈人可摆在这里。可宋侯爷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裴孤锦会邀请余御医。他问余御医:“既然你担心他暗害你,干吗还要来?”   余御医沧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要杀我,我逃得过初一,还逃得过十五?不如赴他这局……”   被余御医提防的裴孤锦,才没心思管他在想什么。他兴致勃勃挑了匹高头大马,又背上弓箭和箭矢,灵巧翻身上马:“桑桑,来!”   宋云桑将手递给他,裴孤锦却躬身一抄,将宋云桑拎去了马背上!宋云桑只觉身体腾空,下一秒,便正正坐在了裴孤锦身前!她一声惊呼:“你把我弄上来干吗?不是说去证明吗?”   裴孤锦在她耳旁轻笑:“急什么呢?”他勒马掉头,行到宋侯爷和余御医身前:“爹爹,余御医,我带桑桑去转一转。”   宋侯爷和余御医应好,裴孤锦这才朝着围场而去。他附在宋云桑耳旁道:“桑桑,我早就想带你来这里。”   宋云桑被他的呼气吹得耳朵都烫了,缩了缩脖子:“为什么啊?”   裴孤锦低低笑了笑:“你可知道,我最初入圣上的眼,是为什么吗?”   宋云桑不曾听闻这事:“难道和围场有关?”   裴孤锦声音拖得长长的:“对。那年圣上来了兴致,让随行官兵比赛骑射,我得了第一。”   宋云桑偏头仰慕看他:“阿锦好厉害!”   女子眸中泛着水光,夸得真情实意。裴孤锦心中滚烫,将她搂得更紧:“那今日便让你看看,你夫君有多厉害,好不好?”   宋云桑应好。裴孤锦便一甩马鞭,喝了声驾,马儿飞快冲了出去!   秋高气爽,阳光正好,宋云桑坐在裴孤锦身前,感受着风呼啸而过,心情也明媚起来。她不会骑马,不曾如此策马奔腾,如今倒是生出了种天高任鸟飞的洒脱与愉悦来:“阿锦,骑马真好玩!我想学!”   裴孤锦的声音有些哑:“好,我教你便是。”   宋云桑此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裴孤锦声音哑了。可是奔腾的新奇感逐渐消退,她才慢慢觉察出了不对:裴孤锦的呼吸有些重,而她的身后……有个硬硬的东西,正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尾椎。   宋云桑如今可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瞬便明白了那东西是什么。她腾地涨红了脸,什么洒脱感愉悦感都跑了干净,只觉万般羞耻:“阿锦,你、你……”   裴孤锦见她发现了,也不藏着掖着了,愈发放肆,手便朝上而去。宋云桑被他揉了一把,呜咽一声:“阿锦不要……”   裴孤锦一瞬间,仿佛变成了个严厉的夫子:“不要什么?是你自己要学骑马的,”他手上动作不停:“好好学啊。”   宋云桑身体都在颤,也不知道是马儿的颠簸,还是被裴孤锦弄的。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会、会被人看到的……”   裴孤锦在她颈侧一咬,含混道:“哪来得人?我清过场的。”   这、这还是有蓄谋的!宋云桑又羞又气,可裴孤锦平日对她十分顺从,独独这种事上放肆得很:“你、你还有正事要做啊!你是过来证明你行的!”   马儿一颠簸,宋云桑又是一声呜咽。裴孤锦彻底不老实了,闷声笑道:“我这不是正在证明么?”   宋云桑被吓哭了:“你、你敢在这里做什么,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裴孤锦总算松开她,明知故问:“做什么?”他到底不敢闹得太过,放慢了马速,拿出了弓箭:“我不就是狩个猎吗,桑桑哭什么啊?”   他弯弓搭弦,箭矢如流星射出!一旁的草丛中,一只小鹿便倒了下去。男子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被身前的人影响。宋云桑心砰砰乱跳,也不知道是被裴孤锦闹得,还是被他帅得。却感觉又被人狠狠顶了下。裴孤锦问:“夫君厉害吗?”   这若是方才,宋云桑定是要好好夸他的,可裴孤锦这般闹……宋云桑已经无法直视这个问题了!她不肯答话,裴孤锦便继续:“说啊,是你夫君厉害,还是你爹爹厉害?”   宋云桑要哭了:“这、这能比吗?”   裴孤锦才不放过她:“怎么不能比!你还在我面前夸你爹爹什么都懂呢!”他将她往怀里勒:“夸我,不夸好听点,我可不依。”   宋云桑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想得到夸人的话。可裴孤锦闹得厉害,宋云桑只想让他停:“阿锦你厉害,你最厉害,你比谁都厉害!”   裴孤锦这才松开了些,却又道:“好,厉害的夫君教你骑马。拿起马缰绳。”   宋云桑胡乱拿起马缰绳。裴孤锦教导她:“喝驾,夹马肚子。”   宋云桑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心慌意乱下,反倒扯住了马缰绳。马儿停步,裴孤锦惩罚一掐:“没叫你扯缰绳,夹它肚子!怎么不会夹了?往日夹我腰上时,不是夹得挺好么?”   宋云桑被这话羞得抽噎起来:“阿锦你、你别说了……”   ……   这场狩猎,裴孤锦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停。猎物没少打,宋云桑的眼泪也没少流,独独这骑马教学毫无进展。裴孤锦到底是放过了宋云桑,没真与她露天席地——他怕他真这么干了,宋云桑得疯。他带着宋云桑慢悠悠往回骑行,口中人模狗样道:“桑桑今日骑马学得不好,往后我再找时间教你。”   宋云桑脸红透了,低垂着头哽咽:“我才不要学了……”   裴孤锦勒马,吻她的耳垂:“那行,我今天便教会你。”   宋云桑:“呜呜呜……还是下次吧……”   裴孤锦满意了。他帮她整理衣裳,又擦了眼泪,回去见宋侯爷和余御医。宋云桑勉强平复了情绪,下马柔弱状扶额道:“爹爹,余御医,我不习惯骑马,骑了这许久,已经觉得累了,便先回马车歇息。”   宋侯爷自是应好,宋云桑赶紧躲去了马车里。裴孤锦这才下马,朝着宋侯爷和余御医一颔首:“我去让人收拾下,爹爹你们随意。”   他行动间,便于活动的紧身衣清晰勾勒出他的好身材,也将某个地方的异状展示得一览无余。裴孤锦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自宋侯爷和余御医身前行过,好似丝毫没发现,那两人在用震惊的眼神盯着他哪里。他离开后,宋侯爷半响方开了口:“老余,你说他,嗯?”   余御医抹了把汗:“老宋,这你不能怪我啊!那话可是你女儿说的!”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裴孤锦的背影,神情一言难尽。还是余御医拍拍宋侯爷的肩膀:“你女儿……有福气。”   宋云桑进马车没缓多久,其余人便也回来了。时间这般短,宋云桑料定裴孤锦是什么也没做的。她只当他来这围场就是想玩花样,气得不轻。可奇怪的是,自此之后,宋侯爷再也没有提过让裴孤锦去看大夫,甚至几次聚餐,宋侯爷还委婉提醒裴孤锦,桑桑体弱,女婿你多担待,不要太纵情。   这情况,很显然宋侯爷是已经认为裴孤锦“行”了的。宋云桑百思不得其解,问裴孤锦:“那天我离开后,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爹爹怎么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裴孤锦十分无辜:“我什么也没做啊。可能你爹爹看到我狩猎时的英武,觉得我这般厉害这般男子气概,便改变了想法吧。”   宋云桑狐疑看他,不大相信,却又想不到其他原因。裴孤锦理直气壮:他的确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又实现了一个小小愿望,有点激动,不小心被人看了出来——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爱你们么么哒!   要暂时和大家说再见啦~下篇文过年后发!希望到时能再见到你们!   (当然也不排除有灵感时再掉落一两个番外哈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