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泪汪汪》 作者:镜里片   文案:   傀儡皇帝身体不行,膝下无子,虎视眈眈的外戚施家催着在皇宫久居的施娢要孩子,明里暗里要她找别人,她腼腆容易害羞,时常被气得面红耳赤,双手发颤,眼泪直流。   小剧场:   御亲王赵骥出征多年,威风凛然,回京没多久,就在外私养了一个美人,美人梨园出身,我见犹怜,常因些小事哭得梨花带雨,疼了哭,委屈了也哭,时刻让他头疼不已,偏她一双美眸勾人得紧,肤如凝脂,他贱骨头舍不得人,只能好好养着哄着。   后来小祖宗有了身孕,他正是高兴,还没来得及找哪家大人抬她的身份,整个戏班子直接消失不见了。   *   赵骥抢了皇帝的江山,为了得到皇帝的女人。   她抽抽噎噎不像话,没了他,实在不行。   阅读指南:1v1双处,甜文,什么评论都接受,只要不吵架!   一句话简介:高大威猛王爷vs爱哭弱美人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学会独立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娢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又哭上了   弯月隐入昏暗天色中,衬出京城城郊梨园的灯火通明,车马盈门,挂起的灯笼随风轻曳,喧闹声不断。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梨园,达官显赫的热闹地,能来的人非富即贵。   今天实在是巧,台上唱的不过只是习为平常的梁祝,结果京城里施家小公子和御亲王都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听戏人都曾耳闻两人间有嫌隙,都顾不得听戏台上的字正腔圆,偷偷把视线投向二楼怒目而对的两波练家子,手里抓着把瓜子看热闹。   元启四年,御亲王赵骥领命出征,击退突厥四百里,伤其根本,收复燕云十六州,他三个月前才从云州辗转回京,还没歇一天,就打断了施太师小儿子的腿,引起京中哗然。   施太师掌重权,忍不下这口气,连夜进宫告御状,但皇帝向着刚回京的同胞亲哥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只是让赵骥赔了几箱金银。   像施家这种名门望族,最不缺的就是钱,但皇帝金口玉言,让施家大人有大量,施家即便再有底气,也只能忍下去,但从此施家和御亲王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赵骥今年二十有四,是个铁血将军,他十四岁那年随老将军下幽州,是硬骨铮铮的汉子,炼得一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身上肌肉虬结如同石头,能以一敌百,即便今天只带了几个侍卫,照理来说也不带怕的。   但两波侍卫这样对峙已经快要有一刻钟时间,雅间之中的赵骥还没有露面的意思,让人心里禁不住嘀咕,这王爷总不可能是怕施小公子,难不成是故意下面子?   雅间中安安静静,仿佛听不见底下的嘈杂,一个高大男子手肘撑着健壮身体,曲腿靠在罗汉床上,另一只手又搭自己膝盖,修长手指不停点着,他样貌俊美,周身高贵,正是御亲王赵骥。   窗边坐了一个长发披肩的貌美女子,在轻轻抹泪。   紫檀木罗汉床刻着缠枝莲纹,脚踏上摆着男人黑金靴,赵骥看着女子抽泣的窈窕背影,等实在不耐烦,才道:“你一个戏园子里出来的,看得倒是入戏。”   女子抽泣回过头,手里捻着绢帕,一双美眸都哭得通红,泪水沾湿睫毛,俏媚的小脸长得勾人样,尤其是胸前一对鼓囊囊雪胸,即便赵骥自诩君子,也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句狐媚样。   他清了清嗓子,抬手招她到身边,威声道:“覃含,本王还活着,再哭下去便不像话了。”   她被他说得身子一僵,轻扶方桌摇晃从扶手椅上起来,泪眼朦胧,如弱柳扶风,仿佛被谁欺负样。   覃含是他两个月前在梨园后院碰见的,月下美人美不胜收,他为正军心戒欲至今,没想过会被她迷了眼。   她腼腆,完事之后也只是低头抱着锦被说自己叫覃含,是梨园里新来的那个戏班班主养女,敬佩御亲王的高大威猛,与其嫁给富商,倒不如把这副身子给了御亲王。   赵骥当时想自己如果随随便便就养个陌生女子做暖床的,军中那群瘪三迟早镇不住,把她给拒了,又给她几间城北的宅子,当做钱财傍身。   可他到底是个到了年纪的男人,平日力气全用在嗜血沙场之上也罢,回到安定的京城,身体日日留着用不完的精气,初初将这些力气用在一个女子身上,心还没怎么想,身体倒先惦记起来。   左右不过是戏子,人又识相,赵骥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这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她莲步走来,赵骥手敲着膝盖,等她坐在他身边,便径直把她拉到怀中,大掌揉着她的纤腰,笑道:“戏要是还想看,本王日后再陪你来,哭成这样,都像宫里那个没用的水做美人,要是被人听见了,还以为本王欺负你。”   水做美人指的是施家几个月前送进宫的嫡孙女施娢,今年快有十六,因身子骨不好,太后垂怜,将她带在身边。   皇宫之中十六岁后才能有封位,但谁都知道她住在皇宫,是能被招幸侍寝,现在不过年纪小尚不入宫,日后迟早会被皇帝选为宫妃。   别人面上恭恭敬敬叫着施姑娘,暗地里都在说这位美人前世怕是哪条澄净碧溪,疼了累了便捏着帕子哭起来,跟水做的一样。   被他称作没用的施娢,此刻正化名为覃含,趴在他硬如铁块的胸膛,羞愤而恼,她慢慢强忍了眼泪,懂得他吃她这一套,软声轻道:“是妾无用,扰了王爷兴致。”   她眼窝子浅,遇到小事泪便不自主流下来,心中再镇静也控制不住。方才看戏入了戏,只觉自己同戏中人样,怎么也止不住泪。   外头侍卫还在严阵以待,外头小二端着糕点穿过他们,抬手敲门,赵骥手轻拍着她的背,让人进来。   小二眼观鼻鼻观心,推开门,又轻轻掩上,施娢同赵骥搅在一起,最不便让人看到自己容貌,她埋头在赵骥胸膛,赵骥以为她是害羞了,好笑地捏她耳朵。   天生的警觉让他动作忽地一顿,鹰眸猛然锋利,施娢还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便倏地被他拦腰抱住滚了圈。   木几上的红果怦地一声滚落置地,一把泛利光的利剑狠狠刺在罗汉床中,让人心惊胆战,扮作小二的刺客见赵骥逃过一次,立即松开了剑抽出袖中锋利匕首,只不过赵骥没给刺客反应的时间,他紧搂住施娢,一脚重重将此人踹到红柱上。   赵骥脚力重,刺客受了一下就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御亲王随军出征立下战功,出名不止是用兵如神,还有一身力大如牛的蛮力,施娢看着落在地上的匕首,被吓得不敢动弹。   在外听到动静的侍卫冲进屋中,赵骥立即把施娢按在怀中,抬手挡住施娢的脸。   静静躺在地上的锋利匕首冲淡屋中的缱|绻慵散,只余下一股狠厉的肃杀之气,赵骥目光多了几分冷峻严厉,让人心生出畏惧,战场上御亲王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沉声道:“带下去,严刑拷打。”   施娢知道赵骥回京之后就遇到过好几次刺杀,但她是头一次撞见,只觉胸口的心都要跳出来,眼泪又止不住哗哗流。   赵骥低头便见怀中人又泣不成声,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头疼安抚道:“不过是个刺客,怎么又哭上了?”   他鞋还没穿,侍卫也没见过这大老粗安慰人,面面相觑,问道:“王爷,施小公子的人还在外边僵着,该如何处理?”   “你们何必招他?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软骨头,”赵骥随口道,“明天早朝让人去参施太师一本,让他施家人自己吞恶气。”   施娢心一紧,皙白手指拉他胸口的衣服,泣声道:“王爷,你别惹施家,免得又有刺客刺杀你。”   “妇人之仁……”赵骥猛地一顿,抬眸发现自己下属神色异样看他,他让人退出去,“今天的事不得随便乱传,问出幕后指使者是谁,立即来禀报。”   侍卫领命退下,御亲王手底下人行动干脆利落,不消片刻雅间又恢复从前清净,赵骥拉着施娢坐在罗汉床上,让施娢把衣服脱了,道:“刺客来得突然,让本王看看腰是不是青了。”   施娢这才觉着被他搂过的腰侧疼得厉害,他浑身的健硕腱子肉,平日就能单手抱起她做那些腌臜事,稍用力些更是会伤到她。   她小叔叔要是出了事,施家恐怕又会盯上他,如果查到她在,得不偿失,她咬唇泣声道:“你要是招施太师给自己惹麻烦,那我就不让你看。”   “那种满嘴虚伪的老东西,也就你们这种市井小民信他是仁义道德,”他嗤笑一声,“本王不管他总行了?淤青久了就不好看,你不是总不喜欢本王掐疼你?让本王瞧瞧,免得见不到你,还得惦记你这小柳腰。”   他明日要去巡视军营,得几天不回来,施娢轻泣着,手却已经松开了。   她面上是戏班子班主养女,每个月都要闭关学戏,要出来得提前约,赵骥总说见她一次比见皇帝还难。   “果然是青了,”赵骥手摸了摸她的淤青,“本王瞧你倒不像是什么戏子之女,人跟嫩豆腐一样,这碰不得那碰不得,难不成以前是哪家的小姐?”   施娢心漏跳一拍,也没敢回答,当做没听到他的话。 第2章 调闹   御亲王是皇帝最为敬重的兄长,被刺杀自是要紧事,京城的京兆尹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路快马加鞭领人匆匆赶来,赵骥的侍卫神色莫测,只告诉他其他人已经疏散,刺客也被押回御亲王府。   京兆尹吴大人不知道说些什么,迟疑道:“这……有些不合规矩。”   梨园装饰辉煌,中间的座椅木桌精致奢华,一楼四周围满侍卫,几个戏子聚在角落,小声议论纷纷,等着自家老板赶过来。   摇着扇子的施小公子从二楼下来,道:“吴大人,我看这刺客或许不是刺客,只不过是有心人派来扰乱京城安定的,某些人回京之前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刺客。”   皇帝不喜朝政,施家在朝中掌重权,连带施家子弟都有股子趾高气扬,施太师的老来子施成润最得施家宠,谁也不怕。   几个侍卫拔剑朝他,施成润的手僵了僵,心中窝火,知道这些野蛮子是真的会动手,吴大人是施太师的门生,连忙在旁周旋,说:“夜深了,施小公子该回府,以免施太师担心。”   “既然吴大人都这么说了,”他强装镇定,反瞪回去,“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同小人一般计较。”   厅堂中的檀木漆纱灯明亮,戏台上的剑戟刀枪仿若真物,施老太师这个小儿子被宠得无法无天,留他在这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吴大人说什么也得把大摇大摆的施成润送出门。   春夏交接之际,常闷热不止,在这地方看戏的人就算不是权贵,也是有点钱财的,如今戏唱出了刺客,再怎么样也无法继续下去。   雅间安静,罗汉床上被褥被剑刺穿,露出些丝棉,紫檀木几上的铜质冰鉴轻散寒气,赵骥脚踩着榻边,一手揽她在怀中,另一只手又抹上药膏,揉着她的细腰问:“还疼吗?”   施娢帕子沾湿泪水,她纤细后背靠在他硬实的胸膛,瘦腰又被他宽厚大手抱住,自己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只侧过头不回话。   纤细白皙的天鹅颈直直露在赵骥的视线中,优美修长,他只要稍微用些力气,就能取她性命,御亲王身边来路不明的人,从来只有死路一条。   但她娇娇|媚媚,胸前衣物鼓得像圆球,柳眉轻皱,连卷长睫毛上还挂着晶透泪珠,手轻绞着帕子,半点不设防,就像是全身心都在信任他,实在惹人心疼,赵骥扫过她一眼,手慢慢放轻力气。   施娢还在想自己的事,她刚才已经听到侍卫禀报,说京兆尹吴大人来了,她怕待会有人认出自己。   皇帝在十八岁那年被一个妃子弄伤过,虽说事情瞒了下来,但皇帝身体也留下隐疾,他今年二十有二膝下尚无子,夜晚极少宿在后宫,这几个月一直在准备微服私访的事,也没时间找施娢,倒是施家人次次催个不停,把她气哭了好几次。   施娢忍无可忍,便用养病的借口,得了皇帝恩准,到京郊别苑住下。   现在外头的施小公子是她小叔叔,比她大两岁,京兆尹她小时候也经常在家中见,施家和御亲王势不两立,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在赵骥身边,那一切都要完了。   当初她也没想到赵骥就是御亲王,那天晚上看到床上落下的腰牌时,还被吓得差点又红了眼眶。   但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只能一步步往下走。   “往日倒不见哭过后这般安静,真被吓到了?”赵骥开口,“本王明早再回王府也行,今晚上陪你。”   施娢细指轻轻拢住自己敞开的衣物,衣裳丝绸材质极好,绣青竹云海纹。   她面色犹豫,小声道:“妾不想见别人。”   施娢母亲是京中苏尚书之女,曾流落在外,身体一直不好,生下她后没多久就走了,父亲是施老太师排行第三的儿子,才智学识都不行,素来不得宠,费了许多功夫才把她身边的人都安插成可信的心腹。   两父女相依为命,她若再完不成施家的吩咐,她爹在府中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用金钩挂住的轻绡幔帐被刺客撞散,烛光隐隐透过去,越发显得她的娇弱无依,惹人怜爱。   “你干爹对你也真是宠,这般藏着掖着,是不是想来个一鸣惊人,把你捧成京城名角?”赵骥手揉她面颊,“还是说你自己也想?”   他所说的干爹,是几个月前来这间梨园的覃班主。   施娢出宫住的别苑附近就是这间梨园,这是她父亲私下的生意,而她母亲流落在外时认的哥哥覃叔,是个唱戏的,无妻无子,辗转到京城专门给她娘祭拜。   施娢捂着面颊不说话,眼眶又慢慢湿起来,她脸生得俏,琼鼻薄唇精致得画出来样,肤色白得跟无暇玉,赵骥笑了笑,知道她这是有些气了。   治她再简单不过。   ……   门外的吴大人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他紧绷着神经,不得召见也进不去,只能走来走去。平心而论,施太师这一派自然是希望御亲王早点没了,但他要是真的出了问题,吴大人这位置是首个受牵连的。   等里边慵懒说声进来,吴大人才抬袖子擦汗被侍卫领进去,拐过两扇雕花槅门后,撩袍朝轻纱幔中人影叩拜道:“下官叩见王爷。”   屋内铺件上好的虎皮绒毯,檀香木几两侧摆玉山石盆景,处处透出精致奢侈,这间梨园在讨贵人欢心上花了不少心思。   纱幔被挑开,高大的男人披件外袍,从吴大人身边路过,他瞥了一眼吴大人,身上气息冷厉,让吴大人头压得更低,冷汗直冒。   但赵骥却只是出来倒茶,他全身只穿了条雪白亵裤,胸膛上的古铜色肌肉像铁打出来的,遒实有劲,吴大人不敢抬头,只听他道:“今日事出突然,吴大人前来擒拿叛贼,多有苦心,剩下的事御亲王府会接手,你回去吧。”   吴大人提心吊胆,低头道:“让王爷受惊,是下官失职,望王爷恕罪。”   赵骥笑道:“吴大人既然知道是失职,那便不该只是请罪,本王好脾气不管这些事,但再这样下去,京城该成刺客窝了。”   和赵骥结仇的不是施家就是突厥,万一刺客是施家派来的,这朝堂得动荡一阵,施太师是吴大人老师,吴大人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只厚着脸皮多嘴问一句:“下官以后定会加强京城巡逻,只是不知那这刺客,王爷要怎么处理?不如交到下官手中,用重刑拷打,必会招出幕后之人。”   赵骥不说话,端着一杯茶慢慢走进里室,他体格比大部分京中男子都要高大,身上肌肉像铁块,娇养的施家贵女自比不得他,普通女子若是嫁了他,恐怕还会忧心自己会不会死在他手上。   吴大人低着头,鼻尖都要冒汗,也不敢多言,猜到他这是找了女人,但这种时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御亲王在军中多年,是面无表情从血堆里爬出来斩杀敌将的威武大将军,京中畏惧他的人多,谁都听过他奋战突厥只身赴难的英勇事迹,生怕被他看不惯,以军纪处置。   紧张的氛围在烛灯的摇晃下蔓延开来,耳朵边几乎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里边几句赵骥的低语,似乎是在劝人喝点东西。   “刺客的事怪不到吴大人身上,”赵骥微转过身,让那个纤细女子靠在他胸膛,又护住她柔白身子,“其他旁事,只消交给御亲王府即可,吴大人如果没事,便请回吧,今天的事不得告诉任何一个人。”   他声音没有刻意的压迫,但长年在军中的威势压得人心惊肉跳,吴大人什么也没问出来,也只能应声退下,他出门时心中嘀咕一声,心想是谁说的御亲王不近女色,这人都能骑到赵骥头上了。   雅室纱灯照亮女人如凝脂的肌肤,后背白皙无暇,施娢不敢露出面容,等听到细微的关门声,才红着眼眶撇过头,不理赵骥。   “生气了?”她身姿婀娜动人,泪珠子在眼眶中晃转,赵骥抚她眼眶,“他都来了,本王总得见见,再说他又不进来,见不到你,这是气什么?”   施娢含着泪珠依旧不开口,她身形娇细,哭声娇滴滴,还有些哑了,赵骥手心疼不已,搂着她,顺她的头发道:“你不许再哭,哭得本王脑袋疼。”   施娢抽泣道:“又不是我的错。”   赵骥一句都是他的错就要顺嘴而出,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心中暗道一句真是狐狸精,勾人都是天生。   “好好好,不是你的错,”赵骥捏她精致耳垂,“本王抱你回外院沐浴,就当是赔罪总行了?”   施娢抽泣不语,赵骥叹口气,大手环住她身子,布满疤痕老茧的手指细心给她腰背系上兜衣小带,道:“难道还在气本王拿你东西?本王又不是故意戏耍你,你身上香,本王去军营中呆几天,留你件贴身小衣怎么了?”   “你若是真要,我给你便是,”施娢眼泪簌簌落下,“我都说了我不想见到别人,你偏要作弄我。” 第3章 送衣服   施娢父亲在朝中不得志,做买卖却是把好手,但施家是清贵世家,他也不敢让施太师知道这间梨园后面的老板是他。   梨园郑老板跑过来和吴大人解释,满头大汗保证自己对刺客不知情,又好生孝敬一番,事情这才勉强翻页。   等郑老板要找御亲王请罪时,才发现赵骥早已经回后院歇息——赵骥在梨园外专门买了间上好院子,出后院偏门就到,让施娢平日不学戏时住。   深更半夜,寂静无声,地上皎洁月光如水般,屋外有侍卫守候。   桃红流苏垂在榻边,檀色纱幔遮住床上人影,围屏内侧摆个大浴桶,地板溅了水,施娢窝在赵骥宽厚肩侧,被他抱到床上。   这间院子没有外人来,施娢长发还有些湿,赵骥手里拿着块沐巾,擦拭她青丝发尾,他忽地顿了顿,道:“本王怎么觉着这种事当是你来做?”   他说话的语气若是这般平常,便代表他不是在生气,施娢没说话,知道下一刻他就会妥协。   温香软玉在怀,赵骥咳嗽一声,确实没再继续说下去。   施娢还在想戏院中的事,她思量着,轻声道句:“施太师有权有势,王爷刚回京没多久,还是别惹他,还有以后定要小心刺客,不可疏忽了。”   姑娘家的低声细语好听,赵骥笑道:“没人动得了本王,倒是本王栽在你这软骨头身上,传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施娢长发披在柔弱细肩上,窈窕身子都在赵骥掌中,洁白如玉的肌|肤中又有娇|媚的痕迹,仿佛她的一切,都由他支配般。   赵骥低头碰她的唇,只觉她像易碎的翡翠宝玉,放哪都怕给摔了。   如果她身份干净,不是谁的探子,赵骥养她一辈子,不在话下。   两人已经荒唐半宿,夜晚倒能安眠起来,只不过天还没亮,赵骥便已经醒了。   怀中的女人还在安睡,她娇弱身子只着了兜衣和里裤,光滑的白胳膊放在他腰上,平缓呼吸缠在他胸口。   她长得白净,腼腆易羞赧,疼了胀了都要喊不舒服,娇得都快有些蛮横,偏偏自己还不知道,最后还怪他不知轻重,如果他板着脸,她还会哭得整张脸通红,觉得他讨厌她了,让他只得随她想法。   他现在还没见过谁比她要更合自己心意,当年北征突厥,途中遇见的官员战战兢兢献上绝色舞姬,旁人皆盯着舞姬目不转睛看,只他一眼便瞧出那群女子身怀武艺,提防得紧,后果不其然是刺客时,赵骥也没心软留她们性命,斩头颅于将士面前,以正军规。   如果被覃含这小女子知道了,恐怕会被他的狠毒吓得不敢动弹,赵骥粗糙手指轻轻捏一下她的脸,头一次想推掉去巡视军营的命令,好好陪陪这娇|媚的姑娘。   但他尚还有理智在,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太过于宠溺她,不管她有没有坏心思,都不是好趋势,万一真被朝中那群大臣知道,迟早有人做文章。   赵骥小心翼翼起身,为她掖好被角,他坐在床榻边,微弯下腰,双手套袜,穿上黑金靴。   轻垂的幔帐内传来一声王爷,赵骥一顿,回头道:“吵醒你了?”   “王爷深更半夜走,妾明天睁眼就见不到,”她纤细手臂慢慢搂住他的腰,身子如初绽娇花,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背脊,“来回之时切记注意安全。”   她声音含着分离的不舍和难过,不像今天在梨园中那样娇气,赵骥宠她这么久,不全是因为她的身子,只觉她是鱼儿自己是水,她缺不了他。   他慢慢穿上靴,沉声道:“本王记下了。”   就算她真是别有目的到他身边,错的也是她干爹,养个女子罢了,王府多她一口饭也无伤大雅,自己要是不来寻她,万一她养父贪钱把她卖给爱折磨人的奸商,到头来心疼得还是他。   ……   施家现在催施娢,催得越发紧,施家没有皇子筹码,御亲王又在京坐镇,施老太师觉得他日后定会一步步削施家势。   赵骥要回御亲王府一趟,从御亲王府出发去军营,施娢再次醒来时床半边已经凉了,她长发垂在圆润白肩,安静曲腿坐在床上。   今天天色不错,赵骥或许都已经到了,婢女来进来服侍,施娢犹豫片刻,以写信为由,让下人都出去。   她没理由一直留在院子里,出来时将一个系得严实的布包交给侍卫,手颤颤的,就像是拿了什么烫手山芋,只说是王爷忘带的衣服,不得让任何人发现。   侍卫知道她在赵骥那里得宠,也没问是什么东西,应声下来,施娢不想久待,便以练戏的借口,回了梨园小院中,被人秘密接走。   她母亲在民间的兄长姓覃,施娢平日叫他干|爹,他总爱感伤说妹妹的女儿就是他的女儿,做什么都依,常让施娢不好意思。   施娢平日不怎么出门,前晚让覃叔跟人说了一声,昨日便有人扮作她以祈福的名义到山上寺庙住了小住一天,今天换她回来。   皇家别苑外侍卫林立,她父亲的心腹送她回了别苑,她还未下马车,便见婢女碧成焦急在后门走来走去。   马车刚刚停稳,碧成便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四夫人午间来。”   侍卫为她搬来一张圆凳,施娢穿身丝绸齐胸襦裙,其上娇粉荷花栩栩如生,她正扶着马车一边下来,听到这话,微微愣了愣道:“四婶怎么会来?”   四夫人是施娢四叔的结发妻,市井出身,她是在施娢四叔还未得施太师重用时嫁的,处事手段了得,掌施府中馈。   葱绿高树直冲云天,绿荫葱葱,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地上,也让施娢这一身雪白冷肤微泛出莹润光泽,鼓鼓俏圆深壑成线,娇儿杏眸,比在赵骥面前,她多了两分属于施家小姐的稳重。   碧成摇头道:“来禀报的人没说。”   施娢心中有些踌躇,到最后只是轻轻咬唇,旁人倒也罢,这四婶是说话是最直的,她这次来别苑是养病,又何尝不是想躲着时常进宫探望她的四夫人?   “待会四婶或许就到了,”施娢道,“你迎她进屋。”   房梁高柱雕刻精致云纹,别苑蝉鸣伴水声,果然施娢前脚才进里屋,后脚施府四夫人的马车就到了,碧成扶她下来,请她到施娢屋子小座。   窗牖外是处小花|园,光照极好,架子床的珍珠白幔帐挂起,施娢靠坐在床上绣香袋,已经有好一会儿。   这东西还是半个月前绣下的,本来想给赵骥,又想到他那种粗汉子根本用不上,说不定还会嫌弃她,便歇了心思。   碧成领四夫人前来,施娢见到四夫人一身华服,便轻轻将绣花绷子放进身后紫檀木几的木匣中,起身来微微福礼道:“四婶。”   四夫人上前扶起她道:“娢儿已经快是宫中妃嫔,当是四婶给你行礼。”   施家顾礼数,施娢倒没说什么,只支开碧成,轻扶四夫人坐到厅堂扶手椅上,犹豫道:“四婶此次过来,是爷爷的意思,还是四叔的想法?”   知道她被逼着做这种事的不多,她爹,老太师,还有便是府中最得重用的四叔,以及常来劝她的四夫人。   四叔性子沉稳,丰朗身姿,最是宠她,纵使不掺和这种事,却也说过她不用强求,必要时他会助她。   可他不知道施家到底是怎么催她。   四夫人没明说,只是叹道:“老太师也是没别的办法,施家就你这么一个到年纪的闺女,宠还来不及,让你去做那种事,确实委屈,怪只怪老天无眼,但娢儿也莫要怕,只要有了孩子,到时候太师会有法子助你为后。”   她又是来催孩子,施娢心中闷气,却也只能揪着帕子垂眉顺目道:“娢儿再考虑一段时间,四婶若没事,便先回去和爷爷说声我以后会尽力。”   “娢儿,不要怪四婶话说得直,”四夫人道,“陛下正要出京微服私访,你若是再不加把劲,你爹和爷爷都难做,最好是趁着陛下走之前,把这孩子怀上了。”   施娢低头道:“此事强求不得,娢儿不想多听,望四婶也不要在此处多说。”   她已经被气哭过不少次,不想再争论下去。   施娢没敢告诉家中赵骥的事,他的身份敏感得让她不敢多言。   四夫人皱眉道:“哪能强求不得?七八个男人一起……”   “够了!”施娢胸口怒得起伏,“四婶把娢儿当做什么?”   她有了孩子后,受益最大的是被老太师器重的四叔一家,施娢敬重四叔,不觉有什么,她爹性子和她一样靠不住,施娢也只是想让自己和爹过得好一些,四夫人这话便是欺人太甚。   “是四婶说错了,”四夫人又叹一声,“但娢儿,御亲王在京城一直不走,就是为了压制太师,你小叔叔昨晚上还差点被打,便是为了日后,你也该多尽些心。”   施娢眼眶中盈着泪,她何时不尽心?出去找赵骥只用她爹的心腹,忍着羞耻心被赵骥宠|弄,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孩子,日后说不定还要忍受被皇帝厌恶。   “四婶不催你,走就是了,”女孩娇娇含泪的模样惹人怜,连女人见了都忍不住动心,见多了的男子更加,四夫人手紧攥帕子,知道自己那口子的心思,“你也别一直哭,你四叔出京办事有四个月,也快要回来了,若是寻你,切记不得见他,免得有人说他不成礼数,你是好孩子,四婶也不催你,你心中有数便行。”   施娢眼泪落到衣服上,拗着脾气不说话,她漂亮的面颊薄红,四夫人也怕自己真的惹恼了她,说完话便离开,走之前还吩咐碧成一句好好照料你家姑娘。   施娢被四婶气哭了,当天晚上便觉胸闷气短,还以为是身子有了动静,请了相识的大夫过来,只说她是郁结于心,要好好歇歇。   碧成端盆热水放在红木面盆架上,拧干帕子为她擦拭身子,见她胳膊上淡痕便忧心道:“乡野汉子总是鲁莽不知轻重,姑娘这身子如何受得住?”   屋中豆绿帷幔被蝴蝶金钩挂起,四盏纱灯摆在床边,施娢身后垫有枕头,还在想大夫的话,只是道:“碧成,不要告诉爹。”   “奴婢知道,姑娘这下当如何?”碧成朝外看一眼,又压低声音道,“陛下这次微服私访,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姑娘身子不好,不随行,是还要住外边?”   天子在宫中一碗水端平,并不会刻意宠哪个妃嫔,施娢年纪小,又是准宫妃,倒是被皇帝带在身边过,只不过什么也没做。   想也知道,即便皇帝再信任施家,以施家现在的权势,他必定要防着几分,不会给任何让施娢有孕的机会。   但施家有的是办法瞒天过海。   “暂不必担心,陛下从不在这种事上追究,”施娢手轻搭手臂,长发垂在胸前,“以后四婶再来,就说我病了,不见外客。”   碧成叹道:“四夫人总是对姑娘要求多,稍有差池便苛责起来,三爷一句话都不敢说,还不如四爷面上严厉,私下里一直待姑娘好。”   施娢随了亲爹性子,凶不起来,稍微动气,豆大泪珠便止不住落下,这毛病不止是京城知道,连刚回京才几个月的赵骥都会调笑起宫中的水做美人。 第4章 宠儿   皇家别苑外守着的侍卫肃严,但施娢院子里都是她爹托关系送进来的人,即便她不在,也不会有人说出去。   赵骥这一去,要花五天时间,施娢在第一天便回了梨园,只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   她在梨园的屋子有暗道通出去,回来出去不是件难事,但因为是新来的,整间戏院中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也不可能让太多人看见她这张脸。   施娢好不容易有些自己的清闲时间,却也只能在深夜坐于池子边的凉亭上,伴皎洁月色喂鱼,中途倒遇见了几个不熟悉的婢女。   灯笼被清风吹晃,今天是赵骥离开的第三天,晚上落了场雨,湖中心假山被漆黑夜色笼罩住,她后背轻靠住四角亭柱子,一身缥碧色襦裙束出窈窕身形,捻在指中的鱼食落在湖中,荡漾起波痕,靡靡音隔绝在深夜中。   因着达官贵人在,梨园附近都是训练出来的侍卫,宵小之辈进不来,这时候除了赵骥那个不懂乐曲的跑出来清静外,也少有人跑来这幽静地。   她双手微微曲起靠在花梨木雕栏上,下巴轻压臂弯,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心想自己同婢女说句出来,又何尝不是为了躲清静?   她爹身子不好,时不时头疼脑热,施娢小时候就曾听过府中下人说他们父女俩福薄,那时候不懂,还在想她们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又觉凄凉。施太师对儿子自然不亏待,但她爹一直怕惹施太师不开心,连大夫都少请。   月光照在女子白净面颊上,柔化她的脸庞,掐腰可握的柳腰诱|人,别有媚弱之态,她轻叹口气,一边让自己不去想四婶的话,一边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只要她有身孕,施家就不会再逼她和她爹?   可赵骥是个王爷,想怀上他的孩子并不是件简单事,避子汤她喝过,即便有时身边没汤药,赵骥也尽量会克制不留她体内。   当初若知道他是个皇亲国戚,她就不会瞧他高大威猛精|气足而跌入他怀中。   施娢慢慢伸着白皙玉指,任月光亲|抚,她眸如盈水,垂眸之时,总惹人怜惜。   如果真说要用什么法子勾赵骥,她倒知道,赵骥满意她,只要她在他耳边泣着想要王爷,他便眼睛发红仅顾着弄她,嘴里娇娇喊个不停,说着王爷都给你,到头来羞的人只是自己。   他久居军中,表面是人人都怕的御亲王,榻上却是什么粗鄙之语都会说,在这种事上把她说哭了,他反而越发来兴致。   施娢觉得心倦,等看到干|爹身边的小厮匆匆走过来,她又慢慢收回手,戴好薄面纱,打算回屋,那个小厮却叫住了她,连忙道:“覃姑娘,王爷正在来的路上,覃叔问你要不要过去对面一趟。”   她脚步微顿,眼中有些吃惊疑惑,巡视军营是大事,赵骥该是后天早上动身,晚上到,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但这种事一个小厮不可能知道,施娢也没多问,只是道谢说声她这就过去。   知道她是覃班主养女的人没多少,这小厮算一个,他们都以为覃班主是秘密培养她,想要她在京城出名。   赵骥买下的院子离后院偏门近,不过九尺地,走两三步就到,等进去后,却还要绕过两个回廊再往深处走,才是间寝居,他的侍卫见了施娢也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任她进出守卫森严的御亲王地盘。   御亲王在边疆常遇刺杀,敌营高手想方设法想要除掉这个最具威胁力的对手,他谨慎,每晚睡觉时身边都不会留任何一个人伺候,除了施娢。   赵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施娢借着月光给屋中点灯,她手指白净,拿火折子在卧房挑灯,夜中灯火最易引飞蛾扑火,她慢慢顿了顿,看着一室灰暗的灯光,仿佛看到了以后。   施娢骨子里是怕赵骥的,他所有的蛮力几乎全使在她一个人身上,喜好咬她不停,喊她娇娇时的沉闷呼吸就仿佛他真的要被她这狐妖吸走全部精气。   若她付出的这一些代价没有得到回报,孩子还没怀上就被赵骥发现自己身份投入牢中,施家恐怕也会碍于颜面不救她。   昏黄烛火映着她精致的半边脸庞,她睫毛很长,像把上好画扇,琼鼻薄唇,泪珠不知怎的含在发红眼眶中,让人看得心都碎了。   若皇帝身子无恙,若她能怀上孩子……   一双粗糙的大手慢慢从后伸出,合上她纤指中的火折子,又将灯罩摆回去,他高大身躯站在施娢身后,浑身寒意,极具成年男子的压迫力,如同一座石山般坚不可摧,把她吓了一大跳。   “本王不过几天不在,谁欺负你这娇滴滴?”   赵骥声音沉稳有力,施娢一愣,眼泪夺眶而出,转身抱住他道:“妾想王爷了。”   她说话声总有种勾人的娇|媚气,屋中只燃着盏灯,照亮床榻边挂起的幔帐,赵骥手掌轻顺她纤背,又捻起她一缕长发,问:“连贴身衣裳都寄来了,是哪想?”   施娢泪痕滑下,仰起头道:“怎么都想。”   她话里好像含着满腔情意,话音刚落下,人便倏然被赵骥拦腰抱了起来,丢在铺有锦被的床上好一顿乱亲,施娢被亲得话都说不全,只呜呜两声。   ……   赵骥前几日去的是军中重地,不可享乐,即便是主将所居的营帐,也同平日扎营驻寨时简陋,巡视军营只是皇帝委派他的任务,让他看看京中后备军可否堪当大任。   这种世家子弟历练的地方处处都是漏洞,赵骥初到便严惩了几位将领,加严军营训练。   侍卫快马加鞭送来她的布包,赵骥打开后发现衣服最下边是个鼓起的信封。   那时他还在想大抵是些街边小玩意,小姑娘家就喜欢这些,等他一个人回营帐中撕开信函见到里边的杏色系带,赵骥便立马猜到这是什么,只故作没看到,放回胸口,心中却骂出句荤话,迟早要将这狐狸精狠狠弄一顿。   她兜衣香气足,让他在夜深人静时都想拿出来嗅两口,总想着她红着眼睛泪珠涟涟趴在怀中喊王爷的场景,肤白如玉,娇气得让他心都化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下狠手加快了军中整改,就是为了赶回来。   既然提前回京,赵骥自然是要进皇宫向皇帝禀报,但他在回京途中又遇到了刺杀,便借此称疾,让副将前去禀报。   他养施娢的事没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一是不想军中兔崽子们揶揄,二便是认为施娢身份上不了台面,即便是御亲王府的妾室,身份也不能低。   雨后清晨总要凉快许多,昨夜燃的灯早就灭了,赵骥没睁眼手便往身边摸,没摸到娇|软的身子,转头睁开眼就看到施娢坐在梳妆镜台前挽头发。   受过滋润的美人总有种不一样的娇情,她罗裙衬她的冰肌玉骨,胸前绮态处束出清纯的欲|气,即便是眼睛瞧,都知道碰起来软得像水做的,昨夜还是赵骥手里的温柔乡,但她好像有心事,垂眸皱眉。   施娢本来只是打算醒早些梳个好妆容,没想到梳着梳着,便又想到了昨晚想的东西,她只想要一个孩子。   “本王倒是第一次见你眉皱成这样,昨晚上是你自己主动要本王,怪不得本王孟浪,”赵骥手交叠趴在床上,肌肉摸起来一块又一块,“过来坐下,本王陪你。”   她的主动,自然是因为她四婶的催促,施娢看了眼他的身体,又挪开视线,身子仍是怕这精壮汉子,她犹豫了会,起身回到床边,才刚坐下,便惊呼一声又被赵骥大手拉到了床榻之上。   外头的嬷嬷说早膳备好了,赵骥只是说句进来。   老嬷嬷恭敬走进来,将食盒放在红木圆桌上,余光瞥见幔帐下的威武大将军背上新鲜抓痕伴着战场疤痕,正弄怀中姑娘含泪娇喊王爷,正经人哪见得这般白日淫喧,收住眼神道声罪过便退了出来。   “你怎么这般香?”赵骥手撑在她耳边,抵住她额头,压低声音道,“本王拿你件小衣,在营中便念你不止,夜夜梦你,若是把你带在身边,怕是连路都不会走。”   如果不是他自己想这种东西,施娢也不会送,她红着眼眶拿着手里帕子轻捂住胸口,不想在白日被他看身子,道:“王爷起来,该用早膳了。”   赵骥道:“先说说你刚才在想什么,莫不是趁本王不在便找了情郎,害了相思病?”   她不敢置信般看他的眼睛,道:“妾有王爷这种顶天立地大英雄,旁人怎么瞧得上眼?”   不管真假,赵骥听了她的话,心情却是愉悦多了,离开不过几日,他却恨不得走哪都能瞧到她脉脉盈眸,日|日夜夜都拎她在怀中,他问:“那你这是在愁什么?”   “妾、妾只是想自己身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能怀上王爷的孩子,”施娢扭过头,红着脸小声道,“妾想要为王爷生儿育女。”   她后面的话越来越低,好像很不好意思,眼眸干净得让人认为她是不了解世家中的规矩,像她这种梨园戏子出身,被养父专门培养用于挣钱的,或许真的不知道一个孩子对于王府的意义。   赵骥没说什么,倒是笑了出来,沉声道:“这种事情随缘便是,倒还是本王不够尽心,让你能想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窗外的天色不错,施娢嗫嚅,好像被他说得脸愈发红了,经他一番不紧不慢的胡闹后,又得重新梳洗。   赵骥重新帮她挽上散开的发髻,给她擦粉润脸颊上的薄汗,抱着她娇小身子坐在圆桌边用早膳,饭菜都已经温凉,连那碗专门给施娢的养身汤也没有了热气。   他顿了顿,知道避子汤苦,施娢从前含着泪小口小口喝下时,就一直在嫌弃它又苦又涩。   没人比御亲王谨慎,若是在未来王妃入府之前就让外边女子怀上孩子,对谁都不好看。   但赵骥还是将这碗汤放远了些,道:“今日便不喝汤了,你学戏也不急于一时,本王待会带你去山中消暑。”   “不想去,”施娢方才还在想怎么推掉这碗药,见他动作心中微微奇怪,却没敢问,只是摇头道,“妾不想出远门,只想和王爷待在屋中。”   他手捏她脸颊,漫不经心道:“娇蛮,不去便不去,这间院子靠近戏院总归是闹腾,本王给你买了间新宅子,地契放在床头,过几天搬过去,今天带你去瞧瞧,放心,跟你爹说过了。”   施娢微张口,羞意涌上心头,像山间绽放幽兰,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这是来自御亲王的赏赐,如有钱有势的恩客给妓子珍宝,仿佛女人只是他家养的宠儿,不必商量到底要不要做,只告诉一个结果。   如果不接,对她这种身份,便是不知礼数。   她应了下来,颤颤睫毛卷长,面颊白里透红,雅贵又夺人眼球。   赵骥收回手,又笑了一声,眸色也深了不少,姑娘家羞起来,总是要面颊带绯,红扑扑,如果不是他定力够,念她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早就把她锁在屋中,不许任何人染指。   免得她像狐狸精,浑身都是风骚气。 第5章 娇生惯养   施娢手里边已经有几张地契,全是赵骥所赠,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微不足道,放在施娢手中却是烫手山芋,总不可能放回施家,只能收起来,不让旁人瞧见。   新院子和戏院有些距离,一个南一个北,但胜在安静,施娢坐着马车一路过来,听到周围商贩的声音逐渐减小,而后便什么也听不见。   清风凉爽,细碎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只余下几点斑驳光影,施娢心想他是真大方,刚回来便带她来看宅子,可她不怎么想搬,离梨园住所越远,回去便越花时间。   赵骥让她坐在怀中,为她在马车上梳了个新发髻,他身壮手粗,但做起这种精细活却也算是差强人意,御亲王事事亲力亲为,宠自己的女人也花着心思。   等马车停下来后,施娢看着镜子回神,随口回他一句好看,而后脸便被他掰过去,唇角一软。   施娢微愣,心觉他不像是要做那种事的前奏,也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轻声道:“王爷如此英明神武,总叫妾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也不知道该说你干爹待你是好还是不好,”赵骥宽厚手掌揉着她的细腰,“得点小赏赐嘴就甜成这样。”   施娢心情不能太过起伏,但凡是激动些,眼泪便顺着白皙面颊滑下,她是施家小姐,家里人怕她哭坏了眼睛,旁人自然不敢惹她。   她从不觉得赵骥会对一个戏子动真心,但让他察觉到自己热忱的真情,得到他的宠爱,却是件很有用的事,更何况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她想要找另外的男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赵骥现在还没厌烦她,一个平日连别人看她都不喜欢的御亲王,不会随随便便允许她的背叛,骑虎难下,惹怒他更不是件好事。   “王爷,该下去了,”赵骥弄得她腰热,施娢修长手指抓住他身后衣物,眼睛也有了剔透泪珠子,娇声道,“外头还有人,你别再在这作弄妾。”   她眼神是妩媚的,最奇妙的便是这层妩媚下面,藏有干净的羞赧,赵骥手抚着她的后背,停在她耳边道:“本王什么还没做,瞧瞧你这又要落泪了,怎么真跟水做的一样,倒像这段时间在军营中看到的那条小狗,只是被大狗叼压着就咧嘴呜咽,这一公一母,到底在哭什么本王也不懂,只能派人去拉开它们。”   他在床榻之上就尽是这些奇怪称呼,施娢又不是真的乡野小戏子,心中羞得恼,顿想自己就不该多那一句嘴,转过头落泪道:“王爷说过榻下不会提这些东西,要再这样,我便不理王爷了。”   赵骥受不得她哭,当初便是因为她那几声带着哭腔娇得不能再娇的郎君慢些,让他好几个晚上火气旺盛睡不舒服,做梦都想着那个晚上。   “娇生惯养,”他叹一声,粗指抹去她眼泪,“你家王爷的英明神武你是半分没学到,也罢了,一刻钟后再下去,待会管事的要是见到你眼睛通红,都不知道会想些奇怪东西。”   “只有王爷你才会多想,”施娢被他搂在怀中,被他哄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王爷为什么想搬过来这清静地?是不喜欢戏院吵闹吗?”   她脸庞俏丽,湖蓝齐胸襦裙将将束住软|胸,一条珍珠白壑勾住人的视线,压住男人满是肌肉的胸口,仿佛没有半点女子的自觉。   他惯来喜欢抱她,施娢习惯了,甚至觉得这样正常。   赵骥手指卷她头发,慵懒道:“记不记得前几天抓的那个刺客?”   她听他这话,心中越发谨慎,也不注意他余光看的是哪,只小心翼翼问他:“王爷查出来?”   “没有,”赵骥玩她的头发,“他趁着侍卫不注意自尽了,但审讯的侍卫也不是没有收获,这个刺客受刑时曾骂过一句话,京城这边不流行,边境附近的人才会说。”   “是突厥那帮人?”   “也不一定,千里迢迢派这种小喽啰来刺杀我,倒和前几次发狠的刺杀不一样,大概是施家来的人,不自量力想要本王的命。他们派多少刺客来都是小事,只是如果本王日后天天去那种附庸风雅之地找你,早晚有一天别人会盯到你。”   他只是觉得别人会用她来威胁她,但施娢后背忽地一阵冷汗,心提到嗓子眼,不知他是怎么猜到的施家,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回道:“妾倒不怕,只怕王爷遭罪。”   京中认识她的人虽不多,但难免有出现什么差池,如果被人认出了她,不仅是皇帝,赵骥和施家都不会让她好过。   “本王骨头硬,用不着担心,反而是你身量轻盈,最易被人要挟,”赵骥松开她的头发,“住在这边就安全多了,本王过来也方便,以后要是回去练戏会有人护送你。”   施娢头靠着他的胸膛,轻轻一点,心中却忐忑起来,心想自己或许该回趟家中问问情况。   ……   想要在赵骥面前瞒天过海,需要花十二分的心思。   当天晚上施娢没回梨园,在这间的三进新宅子住下,赵骥似乎是告了病,这一天都没无人找他。   直到他们用膳的时候时,才有一个侍卫驾马而来,匆匆将缰绳丢给守门的侍卫,执令牌一路到赵骥那里卧房,得他允许后才进来屋子,跪下打算禀报,又因为施娢在而看向赵骥。   施娢那时有些发烧,额头微烫,正蹙着细眉,坐在赵骥怀中小口喝着苦涩汤药。   她见到有侍卫来了,知道他们肯定有事要说,像是见到救星,轻轻放下药碗打算起身避让,又被赵骥按回去。   他头疼说:“跑哪去?本王喝着都不见苦,怎么偏你就能喝出苦味?”   被人在旁围观总归羞赧,他这话说得她娇气,施娢也不是厚脸皮,咬着薄红的唇不说话,秀色可餐,赵骥不得不放了手,让她莲步进了里屋,免得自己当着下属的面做出什么失礼事。   室内漆纱灯直立,红木圆桌精致,桌上的饭菜大多都已经吃干净,只剩下碟新端上来的酸甜蜜饯。   赵骥在军营中待了快十年,喜好物尽其用,一向瞧不惯京中的奢侈之风,每次都让施娢忍不住想他胃口这么大,难怪身形这般健壮。   施娢身份特殊,对御亲王的秘事表现好奇很可能引起他怀疑,也不打算偷听,那碗祛寒汤苦得涩舌头,他尝不出味道,她却忍不住这唇间涩味。   但她还是尚未走远,便听到侍卫低声道:“王爷,酉时一刻,左都御史的护卫秘密进京,人没直接回施府,去了吏部尚书府上。”   重帷之下的人影看不清楚,娉娉婷婷的女子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内室走,只是脚步慢慢放缓了些。   朝中的左都御史,是施娢出京尚未归的四叔。   她父亲有五个兄弟,长兄二十五岁那年死于恶疾后,一向不被人看好的四弟施成秉慢慢展露风头,开始受重用,他今年差四岁至不惑,寡言少语,足智多谋,世人称他子建才,潘安貌,指他才华横溢,气质出尘。   四叔这一次出京,是去查办牵涉极广的苏州贪污案,皇帝信任他,将微服私访的行宿安排也顺道交给了他。   “知道了,”赵骥威严的声音隐约从外边传进来,“盯紧尚书府,不要打草惊蛇,若尚书府和哪位官员有来往,秘密详查。”   施娢坐在紫檀圆凳上,纤细手指摘了碧玉耳坠子,放入妆奁,竖着耳朵偷听,但外边却没再有什么声音传来。   御亲王府的事她从不掺和,怕自己哪天犯了忌讳被赵骥怀疑,然后被一路查到自己施家身份,最后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   她起身来,慢慢解开单薄衣裙,搭上檀木衣架子,烛光映出窈窕婀娜的身姿,雪白肌|肤如凝脂,施娢心中想着四叔处事严而公正,是施家人中少见地被人称誉清正之士,倒不知赵骥为什么会盯上他。   难不成真如赵骥所说,刺杀他的人是施家派来的?施娢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轻纱帐被人撩开,等光滑的后背碰到男人如铁胸膛时,她心还被吓得扑通扑通跳快起来,她回头看到赵骥,道:“王爷怎么进来也不叫人?”   “自己发呆倒还怪起本王来,”他单手搂住她的细腰,捏着她小巧耳垂,低头看她白玉般的身子,开口道,“次次宽衣都剩一件,非得要本王解,就这么想本王来伺候你?”   “妾、妾只是觉得这天闷热,”她慢慢转过身子,双手搭住他脖颈和他面对面,知道他在榻上是最不设防的,小心试探问,“王爷是不是又要出去做事?”   “明天王府有些事需要本王出面,陛下那边也得进宫一趟,不过晚上到这还是可以的,你不用等,若是出去玩,记得带几个侍卫,脸也给藏好了。”   他一向不喜欢施娢抛头露面,施娢微微犹豫,问道:“妾还要学戏,那白天回去多陪陪干爹,晚上再来陪王爷。”   赵骥抱她到床上道:“你倒是听你干爹的话,都说了不必学,本王又不好那口。”   “那是祖上留下来的,不能不学,王爷答应过不管这些,”施娢小声道,“妾喜欢王爷说话算话。”   她早上已经让侍卫去和覃叔说她明天会回家,覃叔聪明,会安排她回府的事。   赵骥道了一声随你,他的手抬起抚她的额头,叹道:“还是烧得厉害,偏大夫又说你无碍。”   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不小,落在碧瓦上,施娢倚在他怀中,弯眸笑道:“妾自小的老毛病,睡一晚上就好了。”   大夫也是这么说,赵骥手挽进她温热膝盖,将她放到软榻上,又去换了衣服,坐回床上抚摸她的头说:“以后再让你服侍本王,今日便不闹你,好好歇息。”   他在外行军多年,风吹日晒,说不上是什么体贴性子,但他对施娢,却是少见的有耐心,她骨架小,身子纤细,照顾得要是再不细致些,赵骥都怕要了她的命。   施娢不知道,只以为他待人都是这样。   赵骥第二天大清早走得早,施娢强撑着起身,要为他穿衣,又被他按回床榻,以一句本王在军营这么多年就没让人服侍过,让她继续回去歇息。   他古铜肤色偏深,身体哪哪都是这样,连女子不敢直视之地,也一样是深的,平常在军营大家都差不多,现在遇上施娢这种白净姑娘,单单是握着手,都能觉出自己的壮汉糙样。   像是泥巴溅了娇花,人一眼就能瞧出这花把泥巴藏哪去了,就等着吐出来。   施娢同他在一起这么久,仍旧不敢直视他健壮的身体。   他身上气息强势,每一次靠近都能让她心底生出一种女子对男子的惧意,无关身份,只是单纯害怕自己会被他弄伤了。   赵骥察没察觉到,施娢不知道。她靠在床上,又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棋走差一步,便代表未来都要格外小心谨慎。   施娢其实已经习惯了这些病,一个人在房中也没休息多久,覃叔便派人过来接她,婢女为她更衣之时,犹豫一句:“姑娘,王爷说要您好生歇息。”   “我身子还好,”施娢轻声道,“干爹要见我,我总不能不过去,不用告诉王爷。” 第6章 四叔   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施府后门侍卫林立。大门之下侯着婢女,手里拿有施三爷的令牌,婢女见到马车中有熟悉的身影,连忙撑伞上前迎接。   窈窕女子纤细腰身束绣锦纹碧衫,带着雪白轻纱帷帽,怀中抱盒老人参,她轻扶着马车下来,走进伞中。   施娢明面上在皇家别苑,自不可能出现在施府,她只能费些时间从梨园回施府,让她爹早早派人来接她。   蒙蒙细雨连成一片,落在屋檐上凝成水珠,婢女领施娢往小路走,施娢四下张望,等到她爹院子附近的那条僻静九曲回廊,已经很少能看见人路过。   她爹虽是施三爷,但京城都知道他不得宠,府中巴结的下人也少,当年要不是他拼了命把刚出生的小施娢留在身边,施娢还不一定能在他膝下长大。   书有清怡院的院子僻静,种着她娘最爱的寒兰,施娢手中抱手紫檀木匣,未曾料刚一进门便撞到了一个清俊身影,手中匣子差点摔落到地上,幸而被那个人扶住了纤细手臂。   他身上有股冷檀香,似乎是无奈于施娢走路还三心二意,低叹一声道:“娢儿岁数见长,走路倒还像个小孩。”   声音虽有清冷,但施娢十分熟悉,她被撞得头疼,却忍不住抬头惊喜道:“四叔?”   眼前男子穿身银线绣云纹蓝袍,已过而立之年,相貌英俊,深黑眼眸见不到底,只能瞧出他的内敛成熟,他身后跟个拿伞的小厮,规规矩矩。   施娢小时候身子差,很多东西都不喜欢学,她爹私下顺着她,特地拿钱买通了老嬷嬷,她要什么给什么,倒是四叔见她疏于管教,待她严厉,连她的习字还是他手把手教的,后来在他教导下,也逐渐变得像个施家小姐,听嬷嬷的话。   她身形窈窕,俏丽脸庞藏在帷帽之下,看不清楚,但熟悉她性子的人,已经能想得到她水眸汪汪的惊喜样,施成秉慢慢收回了手,问道:“本想抽时间去看你,没想到会在这偶遇,你此时不该在府中,怎么会回来?”   施娢犹犹豫豫不说话,他便开口道:“你看完三哥后,到我书房一趟,我有事要问你。”   细雨飘进院子,施娢迟疑点头,她莲步退后,给他让开路,福礼说:“四叔不要把我回过府的事告诉别人,我先去看看爹。”   施成秉颔首,身后小厮连忙撑起青伞,送他离开。   他背影如青竹,施娢看他慢慢远去,心中也松口气,快步去见她爹,她问一句婢女:“四叔是今天回府?怎么回来就找爹?”   “四爷今日从府外回京,三爷头疼病发作,未去迎接,”婢女和她解释府中事,“太师骂了三爷一句不成器,四爷大抵是过来宽慰三爷。”   雨打在繁盛绿叶上,施娢脚步微顿,说:“我知道了。”   长辈间的事她不得多说,施娢自然是向着亲爹,他痴情她娘,这么多年了一直守着不续弦也不纳妾,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施娢。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身体有恙,施娢膝下无子日后在宫中寸步难行,他也不会答应让她找男人借子,她这次回来,便是要朝他打听爷爷的态度。   院中婢女和小厮统共只有四个,对她爹忠心耿耿,施娢进了屋,将手中木匣交给一个婢女,低声吩咐道:“这是三株百年人参,熬了给爹喝。”   婢女行礼接过,她爹在里屋朝外喊:“娢儿到了吗?”   施娢听到他声音便觉眼睛发热,她爹今年快有四十,人称一句施三爷。   屋中幔帐素雅,微支起的雕花窗子送进凉风,施三爷躺在榻上,见到施娢回来就赶紧招手让小厮给她拿个凳子放在一旁,施娢轻轻抹泪道:“是女儿不孝,未能让爹安心过好日子。”   “我们父女这么久没见面,怎么一回来就说这种话?是你爹命里无福连累你受苦,”施三爷头疼得起不来,摆手让人都退下,“你四叔刚刚走,是不是遇上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屋中的药味淡淡,施娢爹和她都是药罐子,平日里离不了药,她挤出笑,摇头道:“四叔没说什么,他只是让我去他书房一趟。”   “都怪爹蠢笨无能,”施三爷沉默了片刻,又叹了口气,“你所说的事我查过,但你爷爷怕我坏事,很少让我掺和进朝中事,姓赵的和施家有些矛盾,但他身边都是高手,你爷爷不像是会冒这种险的。”   施娢心中慢慢起疑,突然想那天的刺杀似乎太简单了些,到底是赵骥太厉害无人匹敌,还是赵骥早就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所以其他人早就被摆平了?   她紧紧握住衣裙,忽然觉得自己该尽快回去。   “爹不必自责,他待我挺好的,”施娢顿了顿,“我只是怕自己身份暴露,会连累施家,你只要不告诉别人就行。”   施娢想找个进不了皇宫的商贾,没想到偏偏那么巧,寻了施家最不喜的御亲王。   施三爷叹道:“你切记要注意自己身体,若是缺了钱要直说,要多少爹都给,不要卷进那些事,只要有了小皇子,你爷爷就会帮你把所有路都铺平,届时我就是走了,也不怕你以后没有倚仗。”   施娢眼睛微涩,道:“爹会长命百岁。”   ……   两父女这两个月来第一次见面,话虽不多,但施娢又忍不住落了眼泪。   等她去书房找四叔时,雨已经停了。   安静书房檀香缭绕,紫檀木案桌上摆了不少文书,一盆清秀文竹摆在案头,细小叶片青翠,雅致考究,施成秉正襟危坐,手里拿本书看,他听到施娢行礼的声音,慢慢抬起头道:“今日回来是做什么?”   施娢长身玉立,带着帷帽,低头小声说:“想爹了。”   她虽然敬重四叔,但也怕和他私下相处,总觉得他会像小时候样要她背书,再加上现在归心似箭,便不想同他多耽误时间。   施成秉视线挪回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翻了一页,道:“我是不会把你回府的事告诉别人,但府中皆是父亲眼线,会有人告诉他宫中施姑娘回来过一趟,现在我见到你,他便只会来问我有什么事,如果连我也不知道,他会派人亲自去问你。”   施娢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是她疑心重的爷爷怀疑她,肯定得把她在外边的事都查一遍,她鼻尖冒汗,绞着绢帕低声道:“四叔,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家中催皇子催得紧,可我觉得陛下一定会知道,心中害怕,所以想问爹该怎么办。”   “我说过要是有人再催你,你就当没听见,即便那个人是你爷爷也一样,日后时机到了,四叔会帮你,”施成秉顿了顿,明白她是兔子性子,语气放轻了些,“陛下这次微服私访,来回行程要三个月,这几个月里你都不用担心那种事。”   施娢急道:“可这是欺君之罪,陛下那里迟早会知道……”   “娢儿,四叔已经替你安排妥当,几天之后就会传出陛下周边宫婢有孕的消息,你不会是宫中第一个怀有身孕的,”施成秉开口,“但第一个皇子,会是你所出。”   施娢愣住片刻后才回神,她还没傻到认为他是料事如神的神仙能预料到还没发生的事,他这般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说明施家已经早有准备。   她轻轻咬住唇道:“娢儿明白。”   作为施家人,她自是清楚施家的手段,如果她有孕,在诸多妃子中还不受怀疑,那便只能是因为她不是最特殊那个。   以施家的本事,即使她现在有身孕,他们也能瞒过世人,只有她四叔还在为她想出天衣无缝的法子。   “你四婶的话也不必听,陛下许她进宫看你,是看在父亲和我的颜面,我也未料她会逼你到别苑养身子避她,”施成秉放下书,“你是施家的嫡小姐,不用畏惧任何人。”   皇帝待施家亲厚,总是应下四夫人进宫看施娢,她避都避不过,到了别苑反倒能称病谢绝探望,于施娢而言,现在不过是为了个孩子。   她只能应下他的话,小声道:“多谢四叔教诲。”   “回去吧,”他说,“以后少回府,有事我会去找你。”   施娢犹豫了片刻,提了一句:“娢儿近日在外听说御亲王多番针对施家,也望四叔小心些。”   于情于理,她都是施家人。   施成秉抬头,只开口道:“此人好杀戮,不容小觑,他身边插不进暗探,你不可像成润一样招惹他。”   施娢愣了愣,没想到会从素来平淡的四叔口中听到这句好杀戮。   “你久居深闺,不知道他性子正常,”施成秉和她强调道,“赵骥精明心思多,无论男女,惹到了他都没有好下场,就算我们去保你,恐怕也来不及。”   她心一沉,慢慢垂下眸,点头应了下来。   施娢离开时远远瞧见了来给四叔送点心的四婶,头都有些隐隐作痛,实在是怕极了她的唠叨,侧身走向另一走廊。   夏日阴雨绵绵,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施娢从施府离开后,在条无人小巷停了片刻,确认过没人跟着后,换了辆马车才辗转到了梨园。   施娢细白手指提裙角走在暗道中,方从书墙中走出来,便听到有人在外厅问:“王爷让人来问问覃姑娘身子如何,可要请大夫过来?”   覃叔在外凶道:“我家女儿到王爷新院,不到一天就发热生病,练场戏都不行,我养女儿多年,现在女儿跟了王爷还要自己倒赔大夫钱,总说不过去。”   覃叔本就是靠这一行糊口,一副老实人蛮横要钱模样倒让别人进退两难,施娢手轻撩开帷幔,坐在床上换了双鞋,把被中枕头挪开,上榻之后这才咳嗽一声,朝外问道:“干爹,怎么了?”   覃叔回得快:“吵到你了?王爷让人问你身子如何,爹说你在歇息,这个人还要问七问八,我看是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女子闺房都想进,明摆着跟王爷抢人。”   那人连忙解释道:“小人不敢,是王爷担心姑娘,覃叔误会了。”   眼看覃叔又要说几句,施娢咳嗽几声,道:“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睡一会儿就好了,不要紧。”   赵骥在沙场上是用兵如神的王爷,或许那天的刺杀,有一半是为了试探她这来路不太明的戏子之女。   施娢心跳得厉害,该庆幸那天被吓得厉害,一直泪流不止,没引起赵骥怀疑。   外面凉风习习,树叶沙沙响,赵骥今天派来的下属似乎不是为了试她在不在,他只是让人去抓了几味上好的药,交给厨房熬好端上来。   经此一次,施娢倒不太敢再久留,她走之前给覃叔塞了张字条,让他近些时日要小心些。   这时候雨才停没多久,地上湿滑,马夫驾着马车从后门缓缓驶出来,一前一后都有侍卫,施娢纤细手指撩开窗幔朝外看一眼,又慢慢放下来,她心里悬着一块石头。   如今进退两难,即便四叔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可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在不惊动赵骥的情况中途而止?   如果不断得彻底,到时候若是被赵骥查到了她在别苑的证据,恐怕会要她以死谢罪,倒不如照原计划来。 第7章 喂狗吃   傍晚天色昏暗,雨气湿凉,地上湿滑一片,叶尖落下雨珠,施娢轻按被风吹下的碎发,莲步回了屋中。   婢女见她身上淋了雨,行礼道:“方才怕姑娘回来淋了雨,便让人备好了热水,姑娘可要沐浴?”   赵骥派来伺候她的人向来周到,如果他真的怀疑自己,没有那个必要,但施娢悬着的心始终不敢放下,只是点了点头。   婢女搀扶她进屋中,又道:“侍卫方才传来消息说王爷在宫中用晚膳,让姑娘先吃着。”   宽敞的屋子摆放八扇玉屏风,绘仙人图,红木圆桌上有壶刚沏好的茶,氤氲冒热气,玉托圆盏中的豆糕也是刚出锅的,施娢微微一顿,颔首道:“我在干爹那吃过了。”   天色昏沉时,屋外月亮躲进云层之中,只有几颗明星闪烁,婢女替她更衣,施娢尽量让自己紧绷的身子放松些,她是在骗赵骥,但他不会有任何损失,就算他找个理由来怪她,也是站不住脚的。   屏风内的曼妙身影慢慢浸入清澈水中,施娢摆手让人退下,婢女便行礼放下袖子从屋中退出去。   她双手搭在浴桶边上,闭眸小憩。   皇帝要微服私访体察明情,那政事便要交由信得过的人处理,赵骥是他亲哥哥,辅政自然有他一份,恐怕接下来几个月他都会在御亲王府,没什么机会再过来。   她想得心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施娢疲惫得快要睡过去时,外边有个壮实男人驾马而归,听到她在沐浴,也只是顿了顿,抬手制止住下人去通报。   紫檀木衣架子上搭着轻薄绸衣,水中女子美背纤细,如白皙的羊脂玉。   施娢呼吸平缓,打着瞌睡,门被轻轻打开也没吵醒她,等一只满是疤痕的大手按住她的细肩,她才猛地惊醒。   她的额头被一只大手覆住,手的主人似乎笑了笑,道:“身体好多了,听话的好姑娘有奖赏,想要什么?”   施娢微愣道:“王爷?”   赵骥沉沉的声音富有磁性,身形高大如座山,剑眉星目,气势极具压迫感,调笑说:“天天想要王爷,也不知你这瘦弱身子如何受得住。”   他说着便松开手,施娢回过头便看见他在挽袖子,她轻咳一声,仍旧是有些羞的,只岔开话题问道:“王爷怎么回来了?婢女说你今天在皇宫用膳。”   赵骥没开口,手伸出来,牵过她的纤指,拿起小瓢舀水轻浇她纤细手臂。   施娢手颤了下,却只是羞着脸没拒绝他,她年纪虽还小,但男人喜欢的地方,却是俏生生,白得发嫩,让人爱不释手。   娇弱的姑娘家吃不得痛,施娢怕的不是御亲王能掌握她生死的身份,而是他覆上她时压制的强势。   赵骥在她面前倒是控制住了自己在军营养成的毛病,可榻上那种事,不是随便说两句就过去了,她还不识趣,又爱勾着他,还当真以为他看不穿她馋他的身体。   他随口道:“施太师也要过来,没什么意思,干脆抱恙提前走了。”   施娢心中一愣,她爷爷在京中被人敬仰,去哪都有人迎接,被赵骥这一气,恐怕又得仇上加仇,她眉微微皱起,不知当说些什么好,在宫外的覃含不可能向着施家,可她又不好说自己爷爷坏话。   赵骥对她或许不全是信任,但他宠她,这是真的,她只能是轻轻握住他的大手,放在脸边道:“不想见的不见也好,于妾而言,王爷回来了就行,还以为很晚才能见到王爷。”   清澈水波在洁白如玉的身子周边轻轻荡漾,随后又消散开来,衬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她一双水眸比天上星还要动人,笑意盈在眸中时,漂亮极了。   赵骥微微俯身看她精致脸颊,见她不好意思似的避开他的目光,他又突然笑道:“你这娇滴滴当真是识人不清,天底下好男子那么多,偏偏喜欢上了本王,莫不是骗人的?”   他不常在她面前有王爷威严,今天莫名有些奇怪,问得施娢又恼又羞,只嗔怒道:“妾若是要骗王爷,便不会把女子最重要的东西给王爷。”   她干净身子是丢在赵骥身上,他自是清楚。   “说得也是,像你这种小姑娘,怎么会骗人,”赵骥轻捏住她光滑的下巴,俯身在她耳边笑道,“倘若你真敢骗本王,本王会让人砍下你的四肢,将你碎尸万段,再把你的尸首,喂给狗吃!”   屋内氛围瞬间像结冰一样,施娢心跳得厉害,手紧紧蜷起。   她轻轻皱眉问:“宫中有什么事惹王爷不高兴了?”   水有些凉了,赵骥也没想冷了自己这小娇娇,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顺手扯过布巾,抱到榻上,道:“你倒会看脸色,也不是什么大事,宫中太后想给本王赐婚,问本王好何种性子,本王不悦,说两年后再议。”   “王爷不喜欢吗?”   “有什么值得喜欢?”赵骥道,“幸好晚回来些时日,现在施太师的孙女已经入了宫,否则该嫁过来折腾本王。”   施娢微微僵了僵,她爷爷只有她一个嫡孙女,入宫的也是她,上次被他揶揄水做美人就已经够丢脸,没想到还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口中,她讷讷道:“王爷似乎很不喜欢施太师?他一把年纪了,怎么也比不得王爷厉害。”   赵骥细细擦着她柔白身子,他平日单手就能抱起她,力气壮如牛,只有在这种时候会放轻力气。   他淡道:“那老东西与太后有染,谁又知道所谓的孙女干不干净,本王犯不着给他好脸色找罪受。”   施娢后背寒毛竖起,赵骥却好像不怎么在乎这种事,笑道:“在想本王怎么知道的?”   “这种话……王爷在妾面前说说就行了,”施娢回过神来,有些结巴,“妾不会告诉任何人,但难免有心人听了去,会拿王爷做文章。”   施娢就是因为太后才住在宫中,她对施娢不冷不热,但也不曾亏待施娢。   施太师今年六十有五,娶过两门妻子,府中有三房妾室,施娢大伯和她爹是过世的大夫人所生,上次在梨园闹事的六叔施成润是续弦快四十才生的,剩下的几个儿子都在妾室那头,倒不至于说他清心寡欲,但和小他二十多岁的太后有牵扯,耸人听闻。   “觉得是假的?”他俯身和她对视,宽厚手掌抚她脸,粗糙指腹轻磨着她的脸颊,看她眼眶又在发红,叹气道,“宫中便是如此乱,日后遇到姓施的人,躲远些,否则他们要是伤到你,心疼的还是本王。”   施娢微微张口,心又乱得慌,不知道说什么,只问他:“那前几天刺杀王爷的刺客,王爷真的觉得是施太师派来的吗?”   “是不是他都一样,”他随意道,“总归要有个人担此事。”   施娢背紧绷得如琴上弦,说不出话来,即便赵骥在她面前行为放纵,可说到底,他也是个心思深沉的大将军。   他这意思,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针对施家。   赵骥还以为她是胆子小,擦拭她的青丝,正心想以后还是少拿这些无聊事逗她,她就缓缓抱住他的劲腰,小声道:“王爷不要做冒险的事,若是受伤了,妾也会害怕心疼。”   赵骥手微顿,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道:“傻姑娘,等过段时间忙完了,带你出去玩玩。”   ……   施娢觉得赵骥昨晚在宫中必定发了怒,否则昨晚也不会抱着她折腾了半宿,非得咬她耳朵喊她狐狸精,说什么把王爷的心都勾走了,让他嗅嗅藏哪去了,让她又羞又恼。   这间新院子如同富商府邸般宽敞,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前段时日便开始搬好东西进来,旁人不知道,负责办事的却都懂御亲王要哄新宠。   夜尚深沉,屋中垂下纱幔重帷遮住榻下身影,施娢侧躺着身子靠在赵骥怀中。   她身子偏凉,如块温润白玉般让人爱不释手,赵骥素来爱搂她睡觉。   倒苦了施娢被他一个大火炉抱着,即便屋中有冰气也热得厉害,等晚上熟睡后便开始做梦,紧锁的眉头怎么也打不开。   天才刚发亮赵骥就醒来了,他睁眼便看到施娢将薄被攥在胸前,闭着眸唇色发白,身子微微打颤,她细肩肌|肤柔滑,乌黑长发随汗水黏在其上。   他脸色登时一变,知道她是魇住了。行军多年,遇到这种怪症他都是直接让人一桶水浇醒,到她身上竟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只能搂紧她,宽厚手掌轻摇着她光滑肩膀,低声喊她名字。   “覃含?覃含?天亮起来了,王爷带你出去玩,覃含?”   施娢听到他的声音,慢慢睁开朦胧的双眸,她眼眸逐渐变清亮,小口喘|息,见到赵骥时却是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她出了半身的汗,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后背的汗水凉到了心底,施娢头一次觉得夏日清晨竟如此寒冷。   她梦见赵骥嫌恶般拿剑抵在她脖间,冷冷的视线看向她,一言不发。   赵骥没注意到她害怕的动作,倒是从施娢后背摸了一手的凉汗,惊得伸手拿自己放在榻边木凳上的里衣,也顾不上是自己今天要穿的,只急急给她擦去身后的汗,把她搂在怀里哄:“怎么做噩梦了?别哭,王爷在这,哪也不去,好乖乖,别哭了,王爷在。”   施娢呆呆流泪,她胸口起伏厉害,被他搂在怀中安抚,到最后竟是越哭越凶。 第8章 欠收拾   明媚阳光慢慢照进屋中,小厮端着托盘过来,上面盛碗安神汤药,赵骥衣衫不整坐在床边,他怀中依稀能看见个纤细身影,身上搭着他的外袍。   小厮低着头,叫了王爷,道:“王府那边来了人,说太后身子不适,陛下要您去给太后……”   赵骥微微抬起,制止住了小厮的话,他手慢慢端过汤药,头也不抬道:“告诉他们,本王尚有要事处理。”   小厮也不敢问他的要事是什么,应声退了下去。   屋中寂静,日头逐渐升起,施娢平日便爱流泪,但真哭起来,越发像遭了委屈,赵骥不是怜香惜玉之辈,却也受不得自己的女人受欺负。   他怀中的施娢实在是没脸抬头,只轻握着住身上衣襟一角,小声道:“王爷若有事便去办吧,妾只是做了噩梦,不打紧。”   轻幔被银帐钩挂起,她玲|珑耳垂微微泛红,白皙修长的脖颈精致,像块白玉,单衣空落落,姣好身段贴着男人健壮的肌肉,无缝无隙。   施娢不仅是不太想和赵骥说话,整个人都不太想回忆今早上的事——只不过是个噩梦,倒真弄得她像赵骥口中的娇滴滴,半点罪都受不得。   玉勺碰碗的响声悦耳,施娢睫毛微|颤,赵骥吹凉了药,道:“待会再出去,这熬的是安神药,你喝过后小睡一会儿精气神便足了,张嘴。”   施娢从前不怎么追问他身边事,也想不出他在计划什么。   即便赵骥真的要对施家不利,她爷爷也是一国太师,不是轻易能动的。   施娢既然不能两边坏事,那便只能是倚着赵骥,她蹙眉轻轻喝着他喂的药。女子腰线纤美,即便是罩着件宽大衣服也瞧得出来,她唇间沾了药,又自己轻舔干净。   赵骥看得分明,却没说什么,等她喝完之后,便把空了碗放到一旁小几,粗大手指揉去她唇角药渍,稀奇道:“往常你总说这药苦那汤涩,什么都不愿意喝,本王哄着你吃下去吧,最后得有半碗进了本王肚子里,昨晚是梦到了妖魔还是鬼怪?今日居然能被吓得服服帖帖的。”   施娢心中轻叹口气,纤细双臂轻轻攀上他劲力十足的腰身,垂眸说道:“梦见有刺客来刺杀王爷,妾想救王爷,却怎么也都救不了,一时转不过脑子,心生害怕。”   她容貌娇|媚,水盈盈的双眸少有人能比,躺在男人怀中时,越发像只听话的奶猫,只要轻轻顺着毛便让人瞧不出骨子藏着那点不听话的小野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下午后怕他在怀疑她,晚上又听他说那些施太师和宫中的秘事,想得多了,也做起噩梦。   她需要静心,施娢爹花了那么钱给她铺路,回京没多久的赵骥想找出她身份不容易,但保不齐哪次就凑巧了,施娢胆子不大,一贯不敢赌自己运气好。   赵骥摸她的发顶道:“你胆小也不是一天两天,应该是被那天的刺客吓到了,到时候找个和尚过来去去晦气。”   施娢抬头看他,问:“如果妾被人追杀,王爷会怎么做?”   赵骥奇怪道:“问这个做什么?你好好待在本王身边,没人伤得到你。”   她微微张口,想说如果那个人是他呢,但她没问,赵骥和她现在的关系,仅仅只是王爷与戏子之女的薄情,倘若道出一句请他以后护着她,他就算面上不说,私下一定会不动声色再查她。   无缘无故,普通人不应该会想这种事。   ……   赵骥这几天一直很忙,早出晚归,有一天中午抽空回来看了她一次,施娢还以为他下午会没事,但他刚回来没多久,就有侍卫在外面禀报,说陈大人在什么茶庄等候。   朝中的陈大人不少,光施娢小时候跟在施太师身边见过的就有好几个,她没问,因为覃叔那边也莫名来了人找她。   垂下帷幔遮住外头透进来的光亮,屋内有几分暗色,玉屏风精致,赵骥把施娢胸前衣物弄好,从床上站起来。   他双手插|在腰带中调整下衣衫,朝外说声一刻钟后走,又对她道:“本来还想温存几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本王和你不顺路,但你离得近,先送你过去也不迟,记得跟覃叔说身子不适,不想学戏,别累着了,要不然担心的还是王爷。”   施娢嗫嚅应他声,她脸还是红着的,只低头理自己衣裳,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赵骥勇猛,男子地方生得尤其强壮。   他在她面前素来不掩饰自己反应,低头看了眼后反倒忍不住笑了,赵骥蹲下来给她穿了鞋,她白|嫩足踝纤细,微缩了缩,看得出没吃过一丁点苦,干净盈润,像上好的丝滑绸缎。   军营中不得进女子,赵骥是主将,要以身作则,更不会做那些能让小兵小将私下议论的事,但他荤话听得多,道:“你这人当真奇怪,娇气些便也罢了,本王宠得起,怎么跟了本王这么久,还总是羞得不行?你瞧瞧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和它亲近?你要是忍住面子咬它一口,本王那一天恐怕都得让你废了。”   施娢耳朵烫得不行,又觉他是在挖苦她,抑制不住红了眼眶,樱唇微动,扭头不看他,轻踹了他一下,结果被他的大手紧紧按住,缩不回来。   她忽然明白自己碰到了哪,身子一僵,耳朵红得像烤熟了。   “即便是本王有了女儿也养不成你这娇模样,”赵骥声音浑厚,“手白净,身子嫩,会做的事没几件,狐狸洞开着,就是欠你家王爷狠狠的收拾。”   施娢又羞又恼,踢他两下,也不管他闷哼声。   他却没在乎,等外边人又催了声后,才边应声边拿条帕子细细擦拭她玉足。   “今天就别闹了,本王是抽着空回来看你,送你过去又得耽误些时间。”赵骥替她穿好鞋之后,站起身来,又出去给她找了件杏白的薄披风,给她系上。   他说得就好像是她在胡闹一样,施娢眼眶微红,道:“你总逗弄人。”   赵骥亲她一口,道:“眼泪掉在这时候可惜了,这些天外边不大安全,多注意些。”   素净床单被她白皙手指抓起了褶皱,施娢愣了愣,她轻拭着眼泪,仰头问:“是有谁要对王爷不利吗?”   “没什么,一桩小事而已,”他道,“不用担心。”   施娢踌躇,自从听他有想法要对付施家后,她就生怕他出去是要收集施家罪证。   外头有些晒人,马车就停在门口,施娢脚发软,方才还差点摔了一跤,赵骥径直把她抱上了马车。   她咬着唇,因为刚才的事一直安安静静,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拧着帕子皱眉。   赵骥还以为她是生气了,送她下马车时,掀着马车幔叹声道:“今晚本王会顺道来接你,不要贪玩跑出去。”   她身边跟着两个侍卫,是赵骥派过来保护她的,施娢看着他带笑意的眼睛,手微微用力握紧了手中的伞,轻轻对他点了头,走近梨园。   覃叔十岁时父亲咯血早逝,他娘捡了个两三岁的女童,想给他当童养媳,没想到他娘命也不好,没过两年便走了,养孩子的事就交到了他身上。   捡到孩子的八年之后,朝廷吏部尚书亲临他家,亲自把这小女孩带走,给他一些钱财,不许他一家再来京城,这种事是隐秘,尚书府也早早便把覃叔和尚书府的联系擦干净。   但覃叔把施娢母亲当亲妹妹,在她嫁人后,私下来过几趟京城送礼,施娢父亲和母亲恩爱,都认他这个老实哥哥。   只不过等施娢母亲离世后,他便很少去施府,只在祭拜过她母亲后和施娢父亲喝两口,给小施娢送新年礼,随后道别离开,若不是施娢这段时间在宫外,也见不到人。   覃叔这些年风餐露宿,领个小戏班子到处唱戏,在京城也没有认识的人,赵骥的侍卫也查到他确实有个妹妹,不知道怎么没了,此后他每隔几年都会入京一次,呆几天就会离开,据说今年是攒足了本钱领其他人进京,和戏院老板谈好了生意,便在这里定下来。   施娢见到他时,他有些焦急得走来走去,她心觉奇怪,跟赵骥的侍卫说他们父女有私下话要谈,便跟着覃叔进了书房。   覃叔紧张跟施娢道:“今天早上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明日要召你回宫,但你四叔给别苑传了消息,让你继续称病。”   施娢抱紧怀里的伞,问:“出什么事了?”   覃叔摇头,只说道:“有个宫婢怀了身孕,陛下高兴,似乎要封赏后宫。”   施娢愣住,皇帝竟然是高兴?该是四叔从中做了什么手脚,让他信以为真。   她手轻轻松开,应下来道:“我的婢女聪明,她会知道怎么应付。”   自皇帝登基起,施娢便被教导他是她的夫,施大小姐骨子里矜持清高,常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世俗污浊,如今低下头来,又有几分悲切。   像赵骥这样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她自是敬佩,但让她选男人,她不会选他这般威严的武夫。   以后逃离他身边,她只会避得远远的。 第9章 给便给了   施娢身份特殊,她爹不常和她说府中有什么糟心事,但宫中的大事,却不可能让她蒙在鼓里。   皇帝对她有意思,若他不是身子有恙,施娢或许早早便会被临幸。   施家知道,她也知道。   四叔送了消息过来,她四婶似乎也意识到她在躲人,私下托人给施娢寄来了信,信又从别苑转到梨园。   施娢坐在圆桌边,看完这封信后便垂眸丢进铜盆中烧了,信纸慢慢卷成一团,最后化成灰烬。   她平时不常在别人面前发脾气,怕气到最后反倒自己哭个不停丢脸,但气到头昏脑涨,也不是缩头乌龟,她慢慢起身,到书房提笔回信写给四叔。   纵使四婶是长辈,但她也是施府小姐,放下脸面的事她已经做了,为了维护施家颜面她也拼命瞒着赵骥,四婶再来说她不可自视过高,便是仗着她什么都不说欺负人。   梨园后院白天安静,偶尔会有唱戏声传出,只不过那声音不是施娢的,是施三爷请来的一个老角,唱腔老道,施娢自己待在屋子里习字静心。   赵骥的人过来寻施娢时已经快黄昏,施娢从屋中走出来,她人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看起来也还好,只是眼睛微红。   戏院要做生意,早早便点上了灯,一路红灯笼驱散昏暗天色带来的凉意,赵骥的侍卫候在偏门,一辆马车停在冷清巷中,有个人似乎在向马车中禀报什么,等见到施娢过来后便住了嘴,退到旁边。   比起京城的清秀文人,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杀气,但他们对施娢却是恭恭敬敬的。   想也知道,如果没有赵骥的吩咐,他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施娢心中深深呼出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小心翼翼上了马车,手才刚拂开车幔,里头的一只粗壮大手将她拉到了怀里。   她一时不察,跌坐在赵骥的怀中,鼻尖立马嗅到了他身上淡得几乎嗅不见的血腥味,脑子里的弦一瞬间紧紧崩起来,她不动声色依偎在他的胸膛,轻轻道:“王爷差点摔到妾。”   “本王给你垫着,能摔到哪?”赵骥微掀开车窗幔让侍卫回去,借着漆纱灯把她抱进去一些,她身子娇弱,纤腰一搦。   他今天出门见某位大人,该是办的正事,但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身上的血腥味也不像是受伤,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事。   施娢轻声问:“王爷怎么了?妾有惹你不高兴吗?”   赵骥手捏她的精致耳垂,道:“你哪天让本王高兴过?”   他身强力壮,浑身的野蛮劲,找她便是为了用掉这些过度旺盛的精气,要真说哪天不高兴,她自己也不知道,但他脸上现在的威严,确实让她感到畏惧。   施娢微微顿了顿,并不想真惹到他,小声道:“妾今天想起了王爷受伤的梦,心情也是不好的,王爷出门多带些侍卫,不要让妾担心。”   她一双眸子漂亮,在纱灯光亮下如天上星,里边干干净净,人说话虽怯生生的,却实在招人稀罕,赵骥握着她的手,放到脸边,身上气息逐渐强势起来。   他不是没遇到过向他表达钦慕的女子,只不过都被他一一拒绝掉,只有她这个傻姑娘,让他甚至在想如果是以前行军途中遇上,自己过不过得了她这美人关。   何必如此为他着想?他又不是无能的京城公子哥。   赵骥高大的身体慢慢俯下,一点一点地碰她粉|润的唇,施娢身体一僵,他在她耳边道:“以前总说想要王爷,王爷今天都给你,好不好?”   施娢耳垂显出少女的青涩,他骨子里向来强势,问出好不好这种话,要的便是一声答应。   女子娇声如蚊音嗡嗡响,马车摇摇晃晃的,里边突然传出一声响,施娢靠在马车上,头轻转向一旁,纤白美好的脖颈直直露出来,像供人采撷的娇弱花朵,因为怕着发抖,又别有韵味。   “你在害怕?”赵骥抱着她身子,终归是软了语气,“又不是生你的气,怕什么?”   她柔白的手轻轻推着伏在她细肩上的高大赵骥,轻泣道:“妾心中难受,不想回去,不想记起自己做的梦。”   施娢没有控制住自己声音,驾马车的车夫不聋,听得到里面在说什么,心想这姑娘家是得王爷宠,但未免太不识相了,不想回新宅子,难道还要转回戏院里去,就算王爷不挑,可也不是喜欢听戏的主。   但没过一会儿,马车里就传来赵骥的声音,他淡道:“回王府。”   马夫震惊,不敢多说,回答应是。   城北这边离御亲王府远,回去要好一段路,施娢哭着哭着便慢慢睡了过去,纤白的小手抓着赵骥胸口的衣服不放,仿佛是抓到了水中浮木。   赵骥把脏污的帕子叠起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他轻轻理着施娢裙摆,给她把蹭掉的鞋袜穿上。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平坦小腹,心想罢了,她身子本就馋他,给她便是给了。   养哪都是养,回府上住几天又不会让人知道。   御亲王战功赫赫,在京城中的王府也是金碧辉煌,威猛石狮坐落门前,自赵骥回京后,王府的侍卫小厮就从内到外全换了一波,现在周围处处都是拿刀剑看守的侍卫,旁人连靠近都觉得骨子生惧。   马车停进了后院马厩,赵骥已经好些天晚上没回王府,王府管家听到他回来便匆匆让厨房都忙活起来,有个小厮跑过去,神秘兮兮同管家说:“张叔,王爷带了个女子回府。”   张叔惊道:“是真是假?”   “王爷从马车上亲自抱下来的,这还能有假?”小厮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好像就是在外边养那个。”   赵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施娢,但他整夜不归府,府内的下人便开始猜他是在外边养了人。   张叔嘘了几声,让小厮不要再和别人提这种事。   赵骥治军极严,府中小厮管教也同样,他一向不近女色,破天荒带个女人回来,谁都觉得震惊。   ……   施娢醒来时有些迷茫,她细白手指挑开床幔一角,环顾一眼陌生四周,想起赵骥刚刚的那一句回王府。   她倏地一惊,后背都僵直起来,赵骥为什么会带她过来?   卧寝屋子宽敞干净,檀色轻幔挂在一边,窗侧的木几上摆有珊瑚盆景,一个小厮端茶进来,施娢还没反应过来,赵骥便从屏风后走出来,让小厮退下去。   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沉着威严的,在她身边还爱笑些。   赵骥刚刚沐浴完,手里拿着布巾,健壮的肌肉流下晶透的水珠,被浸湿的亵裤薄薄一层,贴着腿部,隐隐露出肌肉的肉|色,再往上看,一团东西大得骇人。   灯架上的紫檀四角灯明亮,驱去昏暗的夜色,纵使施娢没见过别人的,但也知道他绝不是等闲之辈,她下意识避开眼,又硬生生止住动作,垂眸道:“王爷也不叫妾一声,来王府……坏了规矩怎么办?”   “本王都不知道有什么规矩,坏便坏了,你好不容易睡下去,叫醒你又得哭起来,”赵骥走到床边,将幔帐挂在一旁,问了一句,“你今天出来时眼睛是红的,是遇到什么事?”   施娢乌黑长发轻垂圆肩,她曲腿坐在榻上,只犹豫道:“只是干爹问了一些事,没什么。”   赵骥低头看她问:“真的?他问了什么?”   “干爹问……”施娢顿了顿,垂眸扭捏小声道,“问妾能在王爷身边待多久,若是呆不长,就寻思私底下帮妾找个好人家,妾说不想嫁。”   施娢不知道能在赵骥身边呆多久,但时间拖得越长,恐怕对她越不利。   外头风声沙沙作响,今晚该又是个雨天,她低下眸,纤细手指不安地攥住锦被,像是羞极了,赵骥心软了,这小女人天天想的就是和他在一起。   她是戏班主专门培养出来的,口中所谓的好人家,想也知道不是有钱就是有势,能做个妾室都算好的,说不准还会有些是打算骗她身子,谈不了嫁字。   他坐下来,慢慢拉着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开口道:“他下次再问你,你便让他直接来问本王。”   赵骥没给一个明确的回复,施娢也没想要过,只是他身上安全感足,让她鼻尖发酸,道:“妾以后还哪敢找王爷?自己生气又不说原因,只会来折腾妾,那马车硬邦邦,妾又不是铁打的,弄病了王爷不心疼,还有的是人心疼妾。”   “小白眼狼,本王今日去见刑部侍郎,提审了几个犯人,花了一下午,好不容易见到你高兴些了,你偏偏又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往本王心尖上撞,”赵骥轻弹她额头,“谁还能比本王疼你?”   施娢扭过头不说话,赵骥笑道:“说你也不听,跟个祖宗样。别在王府中随意露面,这里边全都是男人,方才管家特意过来问要不要给你找个婢女,本王不想随意招人,给回绝了,以后自己伺候自己。” 第10章 摔伤了   朝中要事繁多,赵骥带施娢回王府也不是没有原因,明早会有几个谋客到王府拜见他。   他说着让施娢自己伺候自己,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她半张小脸窝在他怀中熟睡时,又想府中全是男子,如果被别人看到她自己出门做那些粗活,指不定一个个抢着讨美人欢心。   雨珠从屋檐落下,昨晚刚下过场雨,施娢醒来时,赵骥已经起了,她睡眼朦胧,依稀透过幔帐看到赵骥健壮身形,他打了盆热水回屋。   施娢微微惊醒过来,看到他走过来,下意识闭上眼,赵骥只是拿张写好的字条放在枕边的包袱上,施娢呼吸一紧,手微微蜷起,又想自己什么都没做,装睡做什么?   他没察觉她醒了,低头吻了一下她光滑的脸颊,也不叫她,等起身放下屋中的幔帐后,才同外边守着的小厮说声一刻钟叫醒她。   赵骥声音带着淡淡的威严,他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事,出门总是很早,施娢猜也猜不透,等到屋内没有人在时,她才慢慢睁开眼,轻揉酸涩的肩膀,打开字条看一眼。   赵骥的字迹大方豪放,说枕头边的包袱是昨晚去别苑拿的,里边是干净衣服,梳洗的东西都给她放面盆架,嫌水冷的话那就等他回来再弄,无聊可以看看他房中的书。   她手肘轻轻撑住床,如墨青丝垂在榻上,心想他倒真可以做她半个爹,连她爹都不一定会做这些事。   昨天哭着说不想回去的是她,现在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闹着走,她身子疲倦,却不打算再睡,只撑坐起来,换身衣裳。   门外小厮算着时间,一刻钟后朝里喊声姑娘起了吗,施娢应声。   她应完声没多久,一个老管家提着香木食盒过来,规规矩矩道:“覃姑娘好,王爷说您早膳喜清淡,厨房只做了面片汤和一些小菜,如果您不喜欢,直接同我们提就好。”   施娢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赵骥放在桌上的奇异怪志,窗外明亮,她心想赵骥这是把她当什么了?难不成还真觉得她娇气到事事挑剔?   她道了声谢,又多补充一句:“我不挑的。”   老管家见她还算平易近人,恭敬道:“王爷不常回府,府中的下人和侍卫都不大会伺候人,覃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老奴会吩咐人置办。”   他把食盒里的温热饭菜都拿出来,府内现在还没有女主人,能被御亲王亲自带入王府中还亲口吩咐要仔细听她要求的,以后十有八|九也是半个主子。   施娢犹豫,她轻轻把书抱在胸口,轻声问:“王爷可在府中?”   “在的,王爷有些事情要谈,或许得午膳之后才能回来,”施娢长得俏丽,但身上没有风尘气,看着像哪家的金贵小姐,赵骥又说过若是她烦了就给她找些乐子,老管家便提了一句,“王爷拒了太后娘娘的赐婚,陛下夹在中间为难,今天中午会来一趟王府,覃姑娘若非必要,不要出门,以免冲撞贵人。”   施娢微蹙起眉,皇帝素来不喜欢待在宫中,来找赵骥恐怕也不全是因为他拒了赐婚。   皇帝这趟微服私访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纵使他是想去探访民间百姓之苦,但即便是她也知道他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能游玩山水。   她四叔替皇帝安排外出事宜,施娢倒是想知道他们会谈些什么,但她只要问出来,恐怕下一秒赵骥那里就会知道她提了皇帝,她微顿,低声问一句:“我……我想知道太后娘娘给王爷赐的是哪家小姐?”   老管家犹豫片刻,道:“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   施娢顿住了,她知道那位二小姐,生得温婉贤淑,女红一流,从前家中还让她们两个多来往,吏部尚书和她四叔私下有联系,按照赵骥对太后和施家的态度,也只会是拒了。   她没再问什么,只说自己不用人伺候,让老管家退了下去。   ……   午间闷热,蝉鸣不止,赵骥留了那几位谋客用午膳,喝了几口酒,他礼贤下士差人把客人送出府,这才打算回去寻自己的小娇娇,看看她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   但一个小厮小跑过来,说宫里那位到了。   赵骥慢慢顿足,身上玄袍暗纹在太阳下若隐若现,他开口道:“请去书房。”   御亲王和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皇帝名赵充,比赵骥小两岁,只不过两兄弟长得并不太像。   赵骥身体健壮,面容俊朗,有人说他不像先帝,像以前出征过的太|祖|爷,皇帝身上书生气重,却有几分先帝仪态。   王府书房宽敞,有不少兵法藏书,皇帝在书架面前踱步,见到赵骥要行礼,连忙扶他起来道:“皇兄不必多礼,明面上也就罢了,私下里我们兄弟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赵骥只是拱手沉声道:“礼不可废,君是君,臣是臣,陛下以后遇到其他臣子,也不可废了礼仪。”   皇帝知道他在说施家,叹口气道:“皇兄和施太师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和普通臣子不一样,施太师忠心耿耿,是三朝元老,不会有异心。”   赵骥没说什么,但皇帝也没有生气,他坐到主位道:“皇兄别站着说话,先坐吧。朕此次前来,皇兄应该也知道。”   他此次来,还是为了太后赐婚一事。   “多谢太后娘娘美意,边疆的算命先生替臣算过,这两年后都不得娶妻,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赵骥表情淡淡的,皇帝虽知道他这是借口,但也信这些玄学之术,想了想道:“皇兄都信的人,该是有两把刷子,朕也觉得随缘好。但这些事可以拒了,可这几个月内的朝政得劳烦皇兄和施太师。”   “臣不辱使命。”   他虽说着臣,但身上压人的气势却远胜于皇帝,浑然天生,倒更像君主的料。   “此次过来,还是想交代另一件事,”皇帝性子温和,没放在心上,“朕的爱妃有了身孕,不便舟车劳顿,这次微服私访不能带着,以后也要拜托母后和皇兄多照料。”   宫婢有孕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的头一胎,皇帝喜到直接把人封了嫔位,小小宫婢飞上枝头变凤凰,不少人艳羡。   赵骥只是应下,也没说要做什么。   皇帝对这位兄长十分敬重,可他对施家的一些人也格外相信,皇帝伤身子的事只有施四爷知道,吃的药也是施四爷找来的,这段时日得了威风,心中自然偏向施家。   他正打算再劝一句赵骥不要对施家抱偏见,外头一个侍卫出声打断他们的话,似乎有事禀报。   赵骥听出那是自己院子的侍卫,抬头说了声进来,侍卫进屋行礼,又俯耳同赵骥低声禀报。   皇帝听到什么梯子摔了,随后便见赵骥眉紧紧皱起来,他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贴心道:“朕的话也差不多说完,皇兄如果有事,那便去吧。”   他约了施家四爷去赏画,也该要走,赵骥起身拱手道:“那臣便不相送。”   赵骥出了门,暗中吩咐暗卫跟着皇帝的马车,这才急急往自己院子转。   太后从小溺宠皇帝,赵骥对这个弟弟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可他是皇帝,说出来的话,赵骥也得听令。   但想做什么,他自己说了算。   干净青石板地上的雨水已经被晒干,赵骥院子里就没留几个人伺候,施娢爬梯子取书,摔下来扭了脚,正扶着跌乱的书籍坐在地上,有个治跌打扭伤的大夫蹲在地上为她敷药。   她的脚踝肿了起来,一碰就疼得掉眼泪,大夫连碰都不敢碰,负责守着的小厮也不敢乱扶她。   赵骥匆匆赶过来,施娢坐在书堆中,见到他眼泪便簌簌而下,泣声喊王爷。   他沉着脸,还以为她这是伤到哪,蹲下来扶住她的腰,轻摸她的脚踝,发现只是扭得肿了,没伤到骨头,松口气,道:“娇气,除了哭还是哭,又没什么大事。” 第11章 怀疑   檀色幔帐轻垂,书桌一角还散着跌落的书籍,小厮大夫都退了下去,赵骥坐在紫檀木圆凳上,让她白净的脚搭在自己腿。   他拿冰敷她红肿的脚踝,皱眉问:“今天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了?”   施娢坐在软榻上疼得难受,轻轻捏着帕子拭泪,似乎吓得不轻。   赵骥惯来舍不得她受委屈哭,手上的力气放轻了些,却还是板着脸道:“陛下前来见本王,事情才聊一半便有侍卫来找,本王也立即回来了,怎么还哭个不停?”   赵骥行军多年,不至于看不出皇帝那点想法,皇帝非勤政之辈,偏待施家正常,赵骥有应对的办法,但她倒总哭得他心烦意乱,别说是猜她心思,真能硬气起来都算是理智尚存。   施娢只泣道:“妾非故意。”   她脚踝纤细,一肿起来便十分可怖,赵骥只能压着力气给她敷药,等净手之后,才强行扳正她的脸道:“又没说不许你哭,躲着避着本王,像本王欺负你样,说说怎么摔的?”   施娢睫毛挂着泪珠,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了些委屈,她轻咬住唇,道:“王爷大半天一直不回来,又让妾无聊看书,可书架上只有一堆兵书,里边还夹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妾哪敢随便看?好不容易瞧到本诗集,偏偏又放在最顶上难拿。”   她一股脑全说出来,就像是真的没有胆量看那些东西,赵骥笑道:“这是怪到本王头上?本王不会在屋中放机密。”   施娢拍开他的手,泣道:“早知道王爷有那些奇怪信函,妾才不想翻。”   “本王又没怪你,那些书信以后翻到了也不要看,免得被吓到,”赵骥笑了笑,捏她的脸颊,“行了,今天中午可曾用膳?”   外头凉风摩挲树叶,屋内凉爽,他的手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眼泪。   施娢犹豫一会儿,轻轻摇头,小声说:“早上吃得多,中午不想吃。”   “你还真好养活,以后不可像这样,”赵骥道,“往后几天先住王府,有事同老管家说,他姓张,你叫他一声张叔便行。”   榻上锦被绣素纹,屋内安安静静,施娢也不想闹腾他,她胸口微微起伏,听话似的轻轻点头,顿了会儿,又试探问:“王爷和陛下谈了什么?身上怎么有些酒气?”   “中午和别人小酌了两杯,”赵骥把她贴在脸颊上的碎发拔到耳后,“宫中有妃子有孕,陛下又要微服出访,托本王多照看些。”   施娢细指轻攥住被单,宫婢有孕是她四叔的安排,但施家也秘密说过皇帝不可能会有子嗣,那孩子是不是皇帝的不好说,生不生得下来都不一定,她四叔也说过,宫中的第一个皇子只会是她的。   “那是陛下未出世的孩子,王爷要多注意些,”她垂眸道,“妾运气一直不好,想为王爷生儿育女,也是奢求。”   “这些事随缘便可,本王眼中你也不过是孩子,”赵骥手收回去,继续按着她的腿,“天天趴在本王怀中哭得泪眼朦胧,只会呜呜叫王爷,现在摔了还要本王伺候你,谁也没你会享福。”   施娢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他这些话无法反驳,便红着脸闭了嘴。   赵骥说:“若是累了,那便歇着,本王今天下午没事,可以陪你。”   她轻轻嗯了一声,也没问和赐婚有关的问题。   就算赵骥现在不答应太后的赐婚,保不准皇帝也会心血来潮,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都和她见过面,她不可能以赵骥养的戏子之女身份去见人,到时候就算是没有孩子,大抵也只能寻个由头脱身。   重重帷幔遮挡住光线,施娢午间哭得厉害,赵骥陪她许久才把她哄睡,他蹲在地上捡起书籍。   这小祖宗平日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对孩子倒是执拗,御亲王府未来王妃的身份不会太低,他若是一娶进门便抬个有孩子的戏子回来,再怯懦的女人都会不悦,如果他出征不在王府,受欺负的便是这没后台的小祖宗。   赵骥有些心不在焉,外头有侍卫求见,他随口道了声进来,才想起屋中还有个人在睡觉。   侍卫脚步匆匆,拱手禀报道:“王爷,陛下的马车到了施府,出来迎接的是施四爷,两人相谈甚欢。”   赵骥一顿,起身把书搬到案上,颔首道:“继续盯着。”   施家在苏州贪污案里不清白,但皇帝把事情交给施家,便是将矛头给了虎。   能指向施家的证据也没剩多少,吏部尚书补账补得也快,即便是抓到了他们之间的往来,账本上过得去,皇帝那种性子最后也只会大事化了,简单给个教训。   侍卫没走,迟疑道:“回来禀报的人说听见陛下提起某种药,像是给男子精壮|阳气的,属下觉得奇怪。”   赵骥手忽地一顿,倒不是因为侍卫所说,他想到自己前段时间写给边疆友人的信没全寄出去,一封要烧毁时又因为梨园那边说覃含病了,他急得匆匆过去,径直夹在了案桌上看完的兵书里。   信里写着要他们注意突厥是否和京城施家有牵连。   赵骥的手翻开好几本书,没看到那封信,脸色慢慢沉下来。   “药的事情追查下去,不要惊动陛下,”他淡淡开了口,威猛的身躯让人不敢直视,“这件事关系皇家颜面,不得告诉任何人,违者立斩。”   侍卫应是,退了下去。   赵骥不至于记错自己做过的事,他转身慢慢走到榻边,大手穿进幔帐,轻掀开一角,坐了下来。   榻上的娇弱女人背对他,侧躺着,呼吸平缓,白如雪花的胸肉弧度婉美,轻轻起伏,她在熟睡着,纤细小手微微蜷缩。   赵骥俯身下来,手顺着女子柔美探下去,把睡梦中的她弄得呼吸都发热了,也没摸到藏信的痕迹,心中才松下口气。   那封信倒不重要,只是提了几句有关施家的猜忌,要不然那时候也不会先顾着她的病。   但如果她偷了这封信,那便代表她是旁人派在他身边的探子。   无论他多喜欢这女人,他都不会把她留在身边。   施娢缓缓睁开漂亮的眼眸,卷长的睫毛犹如把精致画扇,就像是被他吵醒了样,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等她发现赵骥的手放在什么地方时,脸瞬间就红得跟熟透了,颤着声音喊了两句王爷,连话都说不全乎。   她心跳很快,快得像要跳出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羞的,赵骥慢慢将手抽出来,放在她纤细肩膀上,问:“今天翻书的时候翻到了什么?本王发现有件东西找不到了。”   她仿佛还在迷茫中,缓了好一会儿才回他:“在孙子兵法里见到了盖火漆的信封,妾没敢看,放了回去,是妾弄丢了吗?”   赵骥顿了顿,他写的信没上印,那些火漆印信封都是空的,用作混淆视听,但他也没再怀疑她,只是道:“没什么,不看是对的,继续睡吧。”   施娢像是困得不行,微转过身便埋头在他怀中,像离不了他身上的气息,闭眸继续又睡过去,眼睛还有一些淡淡的红。   她的娇气不是装出来,如果旁人用她来做探子,训斥她两句,恐怕眼睛都要哭瞎了,费力不讨好。 第12章 王爷的女人   地上乱糟糟的书已经被赵骥收起来,赵骥在施娢身边躺了半个时辰,外边就又有侍卫来寻他。   施娢伏在枕头上,昏昏欲睡,察觉到他低头碰她脸颊时,还迷迷糊糊叫了声王爷。   她听到赵骥笑了,等他离开之后,她才慢慢睁开眼,袖子下的手轻轻蜷缩。   方才那个侍卫向他禀报皇帝行踪时,施娢就醒了,她四叔处事一向慎重,恐怕是不怕被赵骥发现什么的。   她的确看到了赵骥写着施家与突厥有往来的信,心中慌张,本想着把书塞到书架顶上,当做是赵骥自己不小心塞回去,没想到会摔这一跤,也不知道把那本书摔哪去了,赵骥竟然也没找到。   他们两个之间本就没什么感情,他怀疑自己倒没什么,施娢慢慢坐起来,她看向自己红肿的脚踝,轻轻抿唇,仍旧在想他为什么会针对施家?   她知道施家在朝中一手遮天,但皇帝不管朝政,即便赵骥认为施太师没有功劳,可她爷爷辅佐皇帝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错,至少也有苦劳,更何况她四叔备受百姓和其他官员称赞。   施娢想不明白,但她也隐约觉得这事恐怕不是能善了的。   这是施家和御亲王间的争斗,作为施家弱女子,她不添乱就已经是好事一桩。   她伤到了脚,起不来,还没做到赵骥那句所谓的自己伺候自己,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嬷嬷便被老管家带了过来,说是专门来服侍她的。   施娢犹豫了会,不想在琐事上麻烦赵骥,点头将人留下来。   约摸还是她身子太差了些,受惊加上崴脚,天才刚黑下去没多久,老嬷嬷便发现她发起了烧。   漆纱灯安安静静燃着,这是王爷的寝居,即便不是样样奢贵,但也不会差到哪去,老嬷嬷连忙去药房端来退烧汤药。   施娢身上着件单薄的雪白素衣,松松垮垮,锁骨与脖颈皆是精致,她手搭在温凉的额头上,呼吸发热,轻轻扭头道:“嬷嬷端下去吧,我不喜欢喝药。”   老嬷嬷还以为她这是想争宠,所以故意要装病等赵骥回来,劝了一句:“覃姑娘,听老奴一声劝,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王爷现在也顾不及姑娘。”   “王爷怎么了?”施娢咳嗽了两声,这才想起赵骥还没来,“他回府了吗?”   老嬷嬷是老管家的夫人,从前也是王府下人,在王府彻底戒严不许闲杂人等入内后,她便辞了工,这回过来照顾施娢,也是得了赵骥的吩咐。   她为难道:“覃姑娘还是不要问了,您喝完药好好睡一觉,过两天就可以见到王爷。”   施娢看她的表情,猜到赵骥是出什么事了,她捂唇伏在床上,剧烈咳嗽道:“嬷嬷,王爷最宠爱我,我今天见不到他不会喝药,坏了身子便坏了,王爷也不会怪到我头上。”   老嬷嬷脾性温和,不会说重话,所以赵骥挑她过来,她得赵骥吩咐时就知道这姑娘受宠,犹豫片刻,又拗不过:“姑娘把这碗药喝了,老奴便同姑娘说。”   施娢轻抿唇,她现在待在王府,什么事也不知道,如果赵骥是厌倦了她,渐渐把她忘在王府里,以后做什么都会困难。   她忍着苦涩一口闷了药,老嬷嬷接过碗,被施娢视线紧盯着,叹气道:“姑娘听了就当听了,王爷不希望您过去,他不久前回来的,在回府时遇到了刺客,被毒箭伤了手臂,不准我们告诉姑娘。”   施娢忽地明白赵骥所说的这两天不太|安全是什么意思,她手轻按住额头,想去看看赵骥,只开口道:“扶我起来。”   ……   赵骥战功加身,御赐的王府自是坐地宽敞,红墙碧瓦,垂花门楼屋檐翘立,通往别院的走廊攀爬枝蔓。   施娢腿红肿得厉害,每走一步都钻心疼,她本就不是能忍痛的,去找赵骥的路上眼眶中一直是红的。   赵骥受伤的事似乎一下子传开了,有不少人在他养伤的院子进进出出,施娢在院子暗处站了许久也没让侍卫去通报,等到里边的人都差不多走|光后,才让老嬷嬷扶着她走出来。   他武功高强,刺客能碰到他衣角就已经算是厉害,施娢不由得想到施家——施家养的死侍,武功不低,她慢慢走进这间屋子,一股浓重的药味充斥在鼻尖。   金钩挂起幔帐,紫檀木圆桌上摆满瓶瓶罐罐的药,一个侍卫端盆血水出去,赵骥裸着上身,左臂缠渗血白布,老嬷嬷搀扶一瘸一拐的施娢过来,她面带轻纱,见他模样便倏然红了眼眶。   施娢快步上前,却不小心踉跄两步,跌坐在榻边,怕碰到他伤口,趴在赵骥腹间就痛哭起来。   赵骥大手轻抚她的脑袋,抬头看向老嬷嬷,淡淡道:“本王吩咐过什么?”   老嬷嬷背后一寒,连忙要解释,赵骥却只是摆了摆手,让人退下去。   他的人素来只听他的,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认为他宠覃含,不敢惹她。   紫檀木衣架上搭带血外袍,这间偏院不常用,赵骥低头看着施娢,道:“平日里什么都怕,本王好不容易发善心不让你闻血腥味,自己又跑过来哭个不停,真当本王好脾气?”   施娢咬唇,哭得梨花带雨,纤细的后背一颤一颤,女子夏日衣物单薄,软丝绸碰着便如同水般。   男人腹间结实,在战场上时刀砍剑刺各种危险都遇到过,每一次受伤都面无表情置之不顾,等回到军营时才把老军医惊得勒令要他好好休息几日,偏今日被她颤颤蹭着,赵骥竟硬生生弄起了兴致。   他骨子里是冷硬武夫,却也不是随意践踏别人心意的人,知道她从主院一路过来,走得脚踝疼,心也软下来,摘了她的面纱,拍了拍里边的床,让她听话躺在他身边。   施娢猜不透他的想法,她今天才被莫名其妙被赵骥怀疑过一次,如果这次不过来跟他说个明白,恐怕过两天自己的身份就被摆到他面前,可她眼皮子浅,见到他便想哭。   “是谁对王爷动手?”她忍着泪,迫使自己冷静些,轻轻爬进榻边,见到他的伤口,伸手想轻轻碰了一下,又怕弄疼了他,泪盈眼眶,“提醒王爷那么多次,王爷都不小心一些。”   “暂时没找到人,”他顿了顿,“以后没有本王吩咐,不要离开王府,有人要对你不利。”   床榻一边靠墙,薄被遮住他的身下,施娢泪珠愣在眼眶中,道:“王爷?”   赵骥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他今日出府是同一位好友有约,去拿些证据,在回府路上意料之中被人盯上,王府对外宣称没抓到人,但刺杀的人已经被府中侍卫压进私牢,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的刺客不是冲着他来,只说主顾是想杀他身边的女子。   赵骥身边的女人只有一个,平时一直瞒得紧紧的,没让外人知道过,如果别人是想通过她来针对他,那完全没必要用下这种折磨人的毒,若不是王府大夫精通解毒,他也得遭些罪,除非是这姑娘自己惹得仇家。   可她平日别说是结仇,连跟外人见面都觉得羞赧,只会躲在他身后。   如果把事情告诉她,只会平白无故惹她惊吓,他的女人有仇家,那便是他的仇家,解决掉就行了。   施娢茫然问:“最近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吗?”   她面庞干净,晶透泪珠还挂在眼睫毛上,楚楚可怜,赵骥想了想,只道:“没什么,乖乖躺下,陪本王睡会觉。”   他什么都没提,施娢手捏着袖子轻擦眼泪,心中咯噔一响,她提着一颗心,慢慢躺在他身边,等过了许久之后,才小声泣道:“王爷不想说就不说,我今天让嬷嬷去整理王爷今天的书,没有发现掉的东西,但我没偷偷拿。”   床帷遮住罩纱灯的光亮,隐隐投下阴影,赵骥一顿,听出她的委屈,那封信老嬷嬷今天已经找到了,落在了夹缝里,他回道:“听话睡觉,不要想多,本王只是怕你性子单纯闯祸被利用,东西不见了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轻应一声,似乎困意也来了,脸红扑扑,赵骥却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左手行动不便,右手宽厚手掌伸过来探她额头温度,突然发现烫得惊人。   老大夫正好从外厅端着装捣好药粉的碗进屋,瞧见榻里有个柔弱女子,愣了一下,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跟赵骥示意要换药,赵骥只是道:“先给她看看,发烧了。”   “可王爷这伤……”   “毒已经清了,本王无事。”   老大夫犹豫应了声是,上前给施娢摸了脉,过了会才回道:“王爷无需担心,这姑娘该是今天天气凉,老毛病犯了,睡一觉过去便好了。”   头几回大夫也这么说,但赵骥不放心就是不放心,他手微抬起遮她耳朵,皱眉道:“她这毛病该怎么治?”   大夫摇头道:“这姑娘身子应该从小就这样,大抵是小时候治身子时喝药不规律,偷偷避着家里人把药给倒了,王爷若是有空,可以带她多走动,姑娘家在家闷得久,对身子不好。”   赵骥道:“她惯来不爱动,本王劝不了,劝多了就闹脾气,别的什么法子有吗?”   大夫语塞,心想一个民间女子罢了,以御亲王的威严,多威慑两句不就怕了?但他没敢说,迟疑一会儿,道:“王爷,老夫是看跌打的大夫,不擅长调理闺阁女子的身子。” 第13章 这么喜欢王爷   赵骥受伤一事闹得大,连皇帝都下令彻查此事,期间王府来了不少大臣,有些施娢还认识,他们在旁人口中是所谓的施太师党派。   外头都在传赵骥的伤跟施家脱不了关系,施娢每每听着王府下人说起此事,都会提前避开,怕自己红着眼眶会被人怀疑,他一天只见几个信得过的外客,旁人也不知道他身子到底是好是坏。   施娢白皙脚踝上的红肿慢慢消退下去,可比起脚上的伤,三番五次差点遇到熟悉官员更让她胆战心惊,有一次施娢想亲自去煎药向赵骥示好,路还没走多远,就在墙壁对面听到了经常同四叔有来往的官员交谈声。   她不一定认得出别人,但别人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见过她,施娢坐在屋中看镜中的自己时,知道这张脸瞒不下去。   在赵骥要秘密出门的那一天,她叫住了他,得到他的陪同准许。   枝杈上的蝉鸣声声不止,马车轱辘轴在地上转动,施娢坐在马车上,轻轻掀开车幔朝外看,不知道他要去哪,她纤细手指拿绢帕慢慢擦拭白皙脖颈上的香汗,偷偷看着闭目养神的他。   赵骥生得魁梧俊朗,剑眉伴星目,身上威武的男子气概极具安全感,施娢怕他,但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有他在身边,别的威胁都不用怕。   可追根究底,她是施家人,他意图针对施家,她最大的威胁便是他,从前还想着与他周旋至有孕,现在却着实是有些怕了。   马车行驶在街道边,今天的天色不错,天空一碧如洗,看不见半抹白。施娢身上水绿绣竹纹罗裙衬窈窕身段,她轻扯领口透气,看向不说话赵骥,突然问:“王爷英俊威武,以前在边境,可有过别的女子?”   外边摊贩声此起彼伏,略显逼仄的马车中,赵骥慢慢睁开双眼,道:“怎么了?”   施娢手放在膝盖上,纤白手指轻绞帕子,低声道:“只是觉得王爷喜好美人。”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她还记得,倘若赵骥找到了一个比她更好的,到时候就算他再念着她,最后恐怕也没时间再来寻她。   赵骥笑了,道:“你在夸自己?”   施娢垂眸,轻声道:“妾忽然想如果有个比妾要貌美的女子出现,王爷到时候或许就会去喜欢她,妾这几天进王府想了很多,心觉自己受不得这些事,可要是以妾的脾气,又会一直烦王爷,所以想着要不然先回干爹那呆两天,冷静会。”   赵骥的手伸到她面前,施娢抬头犹豫看他,慢慢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王府对外称他手上的伤还没好,一直卧病在床,但施娢知道那箭伤对他影响不大。   可以他的性子,或许又是要利用这伤做什么。   赵骥问:“就这么喜欢王爷吗?”   他的手掌大而宽厚,轻轻一握便能将她细白的小手全都拢住,更显她肌|肤的白|嫩,他问得随意,施娢却知道自己是不能乱答的,可她不想回那句伪装的喜欢,只轻轻咬住朱唇,低声道:“妾若说不喜,王爷会怎么办?”   赵骥似乎也没想到她敢问这个,笑出声来,他微微俯身,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道:“那本王就扒了你的衣服,把你双手双脚锁在榻上,给你下最烈的药,狠狠地弄死你。”   他的语气狠厉,施家书香门第,施娢自幼饱读诗书,平时听他榻上秽语就已经足够羞,现在更是觉得心漏跳一拍,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赵骥倒被她吓着的样子逗乐了,道:“吓唬你的,你天天跟着本王,本王还不知道你心思?锁你在身边,恐怕你还高兴有本王陪你。”   马车中的小桌上摆一盘蜜饯干果,他不常吃这些小东西,都是为施娢准备的。   但她没发现,只觉心跳的速度过快,眼眶下意识发红,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赵骥粗糙的大手就已经抚上她的眼尾,道:“说你两句都说不得,本王从前是在外出征,不是游山玩水,没有那么多闲心去找女人,再说世上美人那么多,难道本王还得见一个爱一个?有你就够遭罪了。”   施娢又恼又羞,心想明明瞧着正经的人,为什么到她面前就不一样?亏她以前在闺阁中听他名号时还敬重过他。   赵骥问:“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施娢又不可能真的告诉他自己在想什么,只能压下心底的腹诽,忍泪垂眸道:“只要知道王爷心中有妾,妾便觉十分欣喜。”   赵骥顿了顿,没承认她的话,却也没反驳,只觉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满全是他,心肠再硬也软化下来。像她这种弱女子,只能依附强壮男子,偏偏她又信任她干爹,以后要是被卖出去,指不定要在多少男人手中转,至少他得做好她的靠山,让梨园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你记不记得自己在梨园有惹过什么人?”赵骥握她的手,还是问她一句,“在跟本王以前,是不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过?”   这几日朝中要动荡些,带她出来已经是冒险,但大夫说过让她多走动,他想带出来也没什么,可安全一事,他不想她松懈。   施娢微微愣了愣,摇头说只跟过他,她面露出一丝藏不住的紧张,像是天性胆小,听到一些有威胁的言论便开始害怕。   赵骥了然,知道她不是闯祸能闯到有人专门雇人对她下手的性子,本以为她是不经意惹上了情债,现在看来,原因倒只能在他身上。   ——他的人顺着覃叔查梨园,没查出什么奇怪,只知道能开起那家里戏院的老板有钱,倒是发现有奇怪口音的人去问过覃含的事。   突厥被击退,为保周全选择臣服于大祁,现在派一位将军护送和亲的公主过来觐见叩拜,正在路上,散出来的谣言明里暗里表明要把公主往他王府送,现在发现他身边有一个女人,以他们的手段,什么狠手都会下。   他的女人他自己都舍不得伤,有人敢针对,便是在挑衅他。   “本王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无聊,但你想去找你干爹也只能去几个时辰,”赵骥拍了拍她的手,“派给你的侍卫不准离身,否则以后别想一个人待着,晚些本王会来接你。” 第14章 施四爷   赵骥把施娢送下马车时,粗糙的双手为她扶了扶乌黑青丝上的玉簪子,给她戴上面纱,又摸她的耳朵,道:“晚上会来接你,不要到处乱跑,遇到了不对劲的人就要喊。”   施娢心想自己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知道该做什么,但看着他的眼睛,她还是轻轻点头。   赵骥收回手,让随行的侍卫听她吩咐。   他这次出门带的人不多,只有两个,全都派去保护她。   即便施娢不精通武艺,都能看出他们武功高强,保护她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让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爹的这间梨园在京城是最大的,处处精致,又隐隐透出奢华,从偏门穿过一条狭长的僻静小道后,左拐进回廊有片青绿色的湖泊,树荫下奇形怪状的石头淌过湖水,安宁平和。   这里景色是不错,但少有贵人会进来,以至于施娢走在回廊中,远远看到对岸的四婶被下人簇拥着坐在凉亭时,愣得立马顿在原地,下意识后退两步,后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侍卫问:“覃姑娘,怎么了?”   四夫人察觉有人在看自己,随意一扫,一眼就看出了带面纱的人是施娢,日光映出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她猛地站起来,身边的下人似乎也被惊吓一跳,在问她怎么了,她脸色变了几次,最后只是慢慢抬手说什么,让婢女扶着她走下台阶。   施娢忽地反应过来,她不像是专门来堵自己,否则不会自己亲自过来。   她身后的侍卫身影被假山挡住,看不到右侧的凉亭,施娢自己自己小聪明做不了大事,一紧张来眼睛又瞬间酸涩鼻尖冒汗。   如果四婶当面来找她,那她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下去,可她要是直接离开,保不准四婶会在四叔和爷爷面前说些什么。   长条廊边湖水泠泠作响,水草漂浮在湖底,施娢慢慢扶着一旁的雕栏坐下,她拿绢帕的纤细手指轻轻扶住额头,轻声道:“我头有些疼,走不动路,你们能否去帮我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御亲王身边的那女人身子骨弱,十分爱哭,但御亲王极其宠爱她,宠到都快没有原则,作为他近身护卫的侍卫都清楚。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见她薄披风下的胸口微微起伏,细眉微蹙,似乎真的不大舒服,一人便拱手退下,去外边请大夫。   施娢的纤指轻揉着额头,像是忍不了额头的痛,又抬起头,对另一个侍卫,道:“我屋里有止热膏,干爹知道在哪,但我走不动路,你替我去请干爹找找。”   赵骥在马车上时淡淡吩咐侍卫不可离开,侍卫听他命令,但也记得自家王爷让他们听她的话,他犹豫道:“覃姑娘一个人不安全。”   施娢咳嗽两声道:“王爷送我出来时没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我头疼得厉害,不想回去后让王爷为我担心,这离干爹那里也没多远,你速去速回,我哪也不去。”   她是御亲王身边唯一的女子,他对她的态度表明她是半个主子,不止是戏班主之女那么简单,侍卫迟疑片刻,领命退下。   施等人走远了之后,施娢的手才轻轻放在胸口,迫使自己把眼中的湿|漉|漉压回去,慢慢冷静下来,她理了理裙摆,起身拐到一个无人的回廊死角,四夫人叫住了她。   四夫人今天是和几位夫人出来听戏,嫌热出来乘凉,没想到会看见应该在别苑中的施娢,她是施家姑娘,素来听话,出现在这种地方总会是有什么原因,可四夫人脑子里想的是施四爷把她叫出来会面,脸色都变了几回。   但她还是理智的,紧紧握着自己婢女的手,走上回廊台阶,跟在她身后问:“娢儿,你怎么在这?”   施娢顿下步子,回头轻轻行礼,垂眸轻声道:“四婶今天就当没看见过娢儿吧,娢儿偷溜出来看戏是娢儿不对,但爷爷和四叔肯定会罚我。”   墙边的爬山虎开着稀碎小花,湖边的几株高树被夏风吹得婆娑作响。   施娢眉眼生得好,即便带着面纱也能瞧出脸颊的精致,娇俏身子更是妙到极处,玲|珑有致,四夫人从小看她到大,知道她哪都不错,唯独是受不得委屈,说她两句就容易掉眼泪。   施四爷房中不常收人,四夫人身体不好,身边只有个抱来的庶长子,对后宅之事,自是要顾得多。   她前段时间试探着送个类似的身俏婢女去书房伺候,还以为会像以前样无事发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那婢女才从书房走出来,提起四爷便满面春红,说话结巴,看得出来是晚上被滋润得厉害,施四爷只安静看书,什么也没说,四夫人牙都要咬碎了。   她一直没说话,施娢轻抬头疑惑道:“四婶?”   四夫人顿了顿,回过神,像她这种年纪,闷得久偷偷跑出来看戏,说得过去,毕竟这地方离她住得近。   即使自己把她偷溜看戏的事说出去,施四爷最多也只是说她几句,指不定还要招她问问为什么要偷跑出来,答应下来道:“罢了,四婶也是突然看见你觉得奇怪,有些事你四叔已经说过四婶,四婶也不想掺和,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以后留在别苑中不要随意出行。”   施娢自幼对四夫人敬重,平时不过是听多了她的那些唠叨。   她轻道:“四婶,娢儿心中有数的,外边都在传御亲王最近受的伤跟施家有关,望四婶多提醒爷爷和四叔。”   这件事传得很广,施娢所说的施家自然都知道,四夫人只应声下来,没说什么。   施娢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怕和侍卫撞上,只能是住了嘴。   她不便再久留,赵骥的侍卫若是找不到她,一定会回去说。   施娢福礼告退,四夫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跟婢女道:“遇到大小姐的事别说出去。”   婢女应声,四夫人转身离开,刚下台阶就突然想起施娢似乎对这边的路熟悉过头,但等她转头时施娢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隐约觉得奇怪,可想了一会儿,以为施娢是常跑出来这边玩乐。   ……   施娢屋中确实是有止热膏的,但那是她和覃叔以前的约定,让他帮她拖拖人,她是装病调走了两个侍卫,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时也是咳嗽着进去,只是在进去时,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两眼是否有人跟着。   侍卫看到她自己过来便抱拳请罪,施娢只揉头说自己好一些了,所以自己走过来。   他们住在梨园的那间院子僻静,院子前的宽敞空地中有片花园子,因为没打理而青草繁盛,两边的漆红雕栏干净,种着瘦枝条的香桂。   这边伺候的人少,多了谁都能发现,另一个侍卫领着大夫到来,施娢轻轻咳嗽,坐在圆桌边,纤细手腕搭在诊垫上,让他把脉。   桌上摆着冷掉的茶水,一套青花釉瓷杯价值不菲,中年大夫慢慢摇头晃脑,他收回手,提笔写药方,道:“今天太热,姑娘脉象虚,可能是热着了,我给姑娘开个方子,姑娘喝两副就够了。”   施娢身子素来差,随便一个大夫就能诊断出各种毛病。   旁边的覃叔问:“我女儿身子一向不好,喝药喝多了会不会有事?”   中年大夫道:“不要碰药性太重的即可,姑娘身子过虚,中午也要少出门,日头毒。”   施娢点头说:“我记下了。”   比起她的身子,施娢心中只希望她四婶别不小心把自己出现在这的事说出去,她四叔是抽丝剥茧的好手,真查起来,早晚会查到赵骥。   侍卫把大夫送了出去,施娢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慢慢捂住平坦小腹,最后只是在心中叹口气。   赵骥的心思难摸透,但他的情绪她感受得到,他最后走之前说的话随随便便,却还是让她身子止不住生了冷意,她见覃叔时也没敢说自己今天碰到了四婶,只把自己最近的近况交代一番。   她身后还跟着的两个高大侍卫,覃叔叹气,不好和她寒暄别的事,说不要担心家里的事,目前一切都好。   镂刻如意纹的槅扇门透进丝丝光亮,施娢坐在花厅,手轻捏帕子,点头应好,赵骥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她作为施家人,敏锐地察觉到他是开始对施家动手了,但身在御亲王府,即便她再傻,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做也不该做。   唯一能隐晦提的,是赵骥认为施家与突厥有来往,可该怎么和她爷爷和四叔说,这又是难事一桩。   赵骥晚上如约而至,他手拂开帘子等她,挂在马车上的紫檀四角灯照他半张硬朗面庞,施娢轻轻握住他两根粗大手指,提着裙摆踩凳上去。   赵骥抬手便直接摸她额头,发现没有发烧后才道:“听说你今天又不舒服了?身子差成这样,还想给本王生孩子?”   施娢依偎在他胸膛,玩着他的袖子,撒娇似的失落道:“王爷总提妾的伤心事,倘若能为王爷生儿育女,自是妾的福气。” 第15章 全是她   施娢今天装病闹一番头疼,赵骥让人看着她,旁人自不敢懈怠,他接人时天色已晚,想她白天疼得走不动路,便没赶路回王府。   不管施娢怎么提,孩子一事他似乎都不是很放心上,说的还是那句等时候到了就会来。   施娢忽然想他比皇帝都大两岁,就算是嫌弃她身份,不愿血脉为她所出,可普通人在这时候也该是妻妾相随,他这不成婚也不要孩子的,难不成也是有什么隐疾?   她心跳加快起来,垂眸压下自己的有些骇然念头,只轻轻伏在他胸膛。   马车车轮的转动缓缓停下,安静的宅子后门侯着侍卫,施娢那时困得在他怀中睡过去,却还是在被他抱回寝屋子时,迷迷糊糊听到有侍卫和他禀报一句事情办妥了,明早需要他出面,赵骥只应了一声。   第二天清早是个阴雨天,豆大雨滴噼噼啪啪打在窗边枣树上,施娢醒来时,赵骥果然不在,已经出门,她慢慢坐起来,顺柔青丝自上垂下,长至曲线窈窕的腰尾。   施娢心里想着事,只希望四夫人和爷爷四叔说过之后,他们能够多注意些,她过了许久才叹出一声气,让人把嬷嬷叫过来。   傍晚时分,天色昏沉,赵骥回来便瞧见施娢像刚睡醒没多久样,披着他的外袍坐在罗汉床上生疏纳鞋垫,一盏罩纱灯放在紫檀小几,光亮衬出美人面颊的精致,她眼眸漂亮清澈,无论做什么都能让人看出几分心静。   “什么时候量的本王尺寸?”   施娢抬头便看到赵骥在一旁坐下,他着身玄色常服,黑靴干净,手肘靠住木几,粗指便玩似的拔弄竹编篮,像是刚刚做完什么大事。   他不怎么和她谈朝堂上的事,问他做了什么,他指不定还要反问一句问这个做什么,她只低头道:“没量,妾只是跟嬷嬷学学,等日后纳得好了,赚些银钱给王爷。”   施娢以前从未想过赵骥会有那方面的问题,如果她真是全心全意喜欢赵骥,这种事对她而言不要紧,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呆在他身边,她自己还没忘。   他平时的措施做得很好,克制有度,可有些时候却也真的会不管不顾弄满她的小腹,她想难道那不是因为他的失控,而是他早就知道她不会有孕?   赵骥还不知道自己女人现在在乱想些什么东西,他笑了笑,到她身边只弯腰一揽,便让她坐在他腿上。   施娢手里还拿有钩针,眉轻蹙道:“你不要闹,妾还差一点。”   赵骥伸腿勾过一张圆凳,踩在上边,施娢双手不得不撑住他硬实胸膛,和他对视,在疑惑他要做什么。   他双手拿过她手里的钩针,三下五除二替她收起尾来。满是疤痕的手做起这种勾线活,倒比她还要有模有样,施娢身上的外袍滑落,她愣了愣,心里嘀咕他这人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赵骥言简意赅道:“照你这技术,要想赚钱给本王花,至少得等个四五年。”   施娢又不是真要靠这种东西赚钱,被他一激,忍不住道:“王爷想说差便直说,反正我自己有私房钱,雇个老婆婆来弄不就行了?”   赵骥把做好的鞋垫丢进竹篮中,钩针也给放了进去,搂住她的腰,大手轻捏她的脸道:“脾气臭,也罢,是王爷话多说错了,不管你做成什么样王爷都愿意穿,只不过你得好好说说,你是哪来的私房钱?”   和初见面时比,他越发不着调,知道自己错了会挂嘴边,偏偏就是不改,施娢拍掉他的手,捂着被他捏过的脸侧身,泪珠盈眶,道:“家里给留的嫁妆。”   她爹的私下做生意挣了大钱,没敢告诉家中,加上又只有施娢这一个女儿,自然是什么都紧着她,即便没有她爹,作为施家唯一的孙女,她的嫁妆也不会少到哪去。   赵骥和她在一起也有段时间,着实喜欢她这发脾气的矫情劲,不像别人闹腾,却又勾得让他心痒痒,他一边碰她的脸颊,一边沉声威胁道:“本王不用你的嫁妆,但你这泪珠子掉几颗,本王就带你去山上野|合几次,若不说话直接哭,便是答应。”   施娢要是能忍得住眼泪,也就不会被人称为水做美人,她大颗大颗泪珠往下掉,都数不清落了几颗,可她似乎又知道赵骥是说到做到的人,最后哭得抽抽噎噎。   赵骥威严惯了,只在她面前能有几分调笑,他袖子轻轻拭去她的泪痕,被她含泪眼眸扫过时,还有些怕自己衣服材质不够软,会弄伤她嫩如婴孩的肌|肤,他握着她细白小手,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边说着嫁妆,一边又想赚钱给王爷花,是本王缺你钱了?想要多少直说就行。”   施娢哭得眼睛红起来,俏媚白胸一颤一颤道:“王爷待妾好,妾却总伤王爷心。”   赵骥一顿,手慢慢用力,问道:“你做了什么?”   她略过有关避子汤的事,哭哭啼啼说要赚钱给他治身子,赵骥一时无言,反倒失笑出声,手上力气却也轻轻松了下来,还以为她是为别人做了什么事。   “本王哪次委屈你,竟能让你说出这种话?”   施娢呜咽不说话。   “王爷是疼你,所以不同你计较,”他捏她鼻子,“如果本王身体真有问题,头一个没的人就是你,傻姑娘。”   她性子单纯,只一味崇拜他,知道这事也不害怕,这般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想用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干活给他赚些银钱治病,当真是不知王府底细。   赵骥想着想着便又笑出来,把她揽在怀中,只觉整颗心都要被她给占了,说她是个聪明的,却也是个傻的,倘若他身体真有什么奇怪之处,只会杀掉所有知情的人。   施娢埋头在他怀里小声哭泣,赵骥手抚着她耳垂道:“在本王面前哭哭也就成了,让别人看见不像话,明早上起早些,带你去庙里上上香,前段时间又不是遇刺客就是做噩梦,得去去这段时间的晦气,正好本王这两天闲下来。”   ……   当昨晚上的赵骥说出那句闲下来时,施娢心中是有一些踌躇的,但她才装了回傻,总觉得再问下去,赵骥会说出一些她回答不上的东西。   等到第二天真的要出门上香时,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吏部尚书底子不干净,但有施娢四叔在,没被扒出什么,反倒是他儿子索贿一事曝光,一个御史言官在早朝进谏,严词厉色说数额极大,跟苏州贪污案有关,动摇朝廷根本,证据确凿无疑。   吏部尚书这回是完全被儿子坑了,立马出来请罪,施家一派也有人出来说张尚书管教不严,确实当罚,但念在他兢兢业业多年,请皇帝从轻处罚。   苏州贪污大案是施成秉去查的,他沉稳出列自请担责,又请陛下派其他官员查证是否错漏,施太师说望陛下秉公处理,皇帝也有些为难,又有一个忍无可忍的武官出列,说张尚书一家为了一己之私,派人前去刺杀私查此事的御亲王,罪无可恕。   随后赵骥苍白脸色威严出现在朝堂之上,将抓到的刺客丢在大殿内,一切都在不言中。   皇帝重手足之情,勃然大怒,吏部尚书自是不敢认下这刺杀之罪,但武官显然是有备而来,又指出吏部尚书账簿有问题,或许也是从哪提前得了消息,动了不干净的手脚。   种种罪责线索加在一起,吏部尚书最后被降职调离京城,旗下产业全部充公,施成秉自省一月,御亲王府却因此受赏。   这次出门不算远,但京郊也算是偏僻,赵骥要去取一件东西,让人把马车停在了小巷子中,他出去片刻。   巷口左侧的台阶下正巧有个馄饨摊,上边有篷布遮挡,底下一张木桌四条长凳,几个人边吃边议论这里边是不是藏着什么隐情,也没注意停在边上的那辆外表朴素马车有稀奇。   白纱帷帽靠在马车壁上,施娢掀着窗幔手慢慢收回来,她听着几个人话,还有些恍惚,没想到赵骥竟然已经开始对施家动手。   她慢慢回过神来,她爹是闲职,素来牵扯不进这种事,但施太师若是发起火来,又得说他没出息。   赵骥出手绝,施家也不是吃素的,不会坐以待毙,可皇帝不姓施,追根究底还是不可靠,怕是又得催到她头上。   施娢抖着手倒杯茶,茶水微微溢出茶杯,落在干净的紫檀木桌上凝成圆珠,她慢慢喝了一口压惊,手轻轻按住起伏的胸口。   赵骥从下边上来,他手里多了个精致雕花木匣,扣着小锁,他看她面色有些苍白,坐下来奇怪道:“怎么了?”   施娢避过他的视线,说一声没事。   赵骥笑道:“难不成是猜到本王要给你送东西?”   施娢愣了愣,看见他打开木匣子,取出其中雕刻成蝴蝶样式的碧玉簪子。   她迟疑叫了一声王爷,赵骥应一声,随手把匣子放下,将簪子插|入她乌发中。   他仔细打量她一番,点头道:“不错。” 第16章 抬为侧妃?   赵骥的那一句不错是赞赏,他抬手拿马车置物架上的小铜镜给施娢,让她自己瞧瞧。   施娢顿了一会儿,把心底的想法全压了下去,伸着纤长手指,轻握铜镜长柄,看到镜中的自己,以及赵骥伸过来帮她调玉簪的手。   这附近的只有一家首饰店,大部分都是定制,贵得惊人,碧玉蝴蝶栩栩如生,不似凡俗物,可见他是花了心思,施娢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说一句多谢王爷。   赵骥宠爱戏院里的覃含,即便只是喜欢她的身子,也用心护着,可她是施家人,出了这种事,甚至该写信往家里问问情况。   “想什么?”赵骥皱眉问。   施娢心知自己瞒不过他,她慢慢倒扣住铜镜,叹出一声,却又不说是什么事。   赵骥朝前头让马夫驾车走,随后才不经意道:“下边人送了块玉石,看起来还行,本王就让他们打了支簪子,本来还有串带在手腕的玉珠,但瞧着不怎么配你,便没拿过来,是不喜欢?”   施娢微顿,抬头道:“王爷送的东西,无论什么妾都喜欢得不得了,只是……望王爷恕妾多言,刚才在外边听人说施太师和吏部尚书出了事,牵扯到王爷,心中多有担忧,真是他们派刺客来刺杀王爷吗?”   赵骥曾经说过总得有个人来担责任,摆明针对施家去,施娢掺和不了这些事,能做的只有安安分分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弹她额头,啧了一声:“你倒是会关心朝中大事,陛下来看本王时都没说什么。”   施娢轻捂住额头,知道施家不可能会吃下这个亏,她到底不想他和施家的仇结深,无论是对她还是他自己来说,相安无事总归是好的。   她低声道:“王爷比妾要聪明许多,妾不知道朝中那些条条框框,说的也可能是蠢话,但妾只希望王爷别做那些冒险的事。”   施娢是认真的,她干净的指尖粉得像朵初初绽放的桃花,赵骥拉她的手,让她坐到他怀里,揉她纤腰道:“本王就该遮住你的耳朵,让你什么也听不到,这件事不是普通市井小民该关注的,你不用多想。”   摇摇晃晃的马车被侍卫拦下,只停了一阵便继续出城门,他都已经这么说,施娢知道自己要是再劝下去,只会惹他厌烦。   她一路上安安静静,像是在担心赵骥惹上大人物,等到了寺庙才好上一些,赵骥扶她下马车,带她去庙中上了柱香。   施娢带雪纱帷帽,双手抱赵骥的左臂,同他走在消暑的山路上,这时候上山的人不多,赵骥又派人清了场,整条小道清寂安宁,只有他们两个时不时的交谈声。   施娢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抱怨早粥稠了,明天想要换豆浆,赵骥说她天天挑食,给她豆浆她也不喝。   如果不是在下山时听到莫名熟悉的声音,或许这份宁静会持续到他们回去,施娢转过头看到下山路口的侍卫拦着一个姑娘和一个婢女,她身子微僵,下意识后退到赵骥身后。   山间早晨的凉风清爽,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种在石板路两边,繁盛树冠遮阴纳凉。   底下那个站着叫王爷的焦急女子,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女儿,叫张依仪,也是太后最近有意给赵骥指婚的那位姑娘。   施娢从前和她见过面,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过来,但即便两个人没熟到能不看脸就认出对方,施娢也不敢赌。   赵骥随便扫一眼,回头问施娢怎么了,施娢单手紧攥他的袖子,另一只手与他相握,压小声说她见过那女子,是某家大人的姑娘。   他笑着捏她的手,微低头道:“张县令家的,没过多久就得离京,怕她做什么?难不成她欺负过你?”   施娢一愣,又想起张尚书已经被贬了,她摇头,没敢应下这句欺负,只道句曾听嬷嬷说太后娘娘的赐婚。   张依仪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看见御亲王在亲昵逗一个女子,她隐隐觉得那女子身形有些眼熟,但心中又实在太过焦急,想不清楚在哪见过,也没那么多时间想,她好不容易和御亲王偶遇,只能加大声量再道一句:“小女张依仪,有事求见御亲王。”   赵骥今日出门是秘密,没打算让人传开,牵着施娢继续下山,路过这主仆二人,张依仪跪下在后边急急忙忙道:“王爷明鉴,兄长未曾派过刺客刺杀王爷,小女手里有证据,兄长那段时间一直在赌场没出去过,没有时间找刺客,求王爷替兄长澄清。”   施娢四叔自省一月,是轻罚,甚至可以说有皇帝偏爱,但张尚书家数罪都有,尤其还有个刺杀御亲王的罪名,被罚得不轻,张依仪忍不住哭了出来。   施娢自己爱哭,也受不了别的女子哭,更何况施家与张家有些交情,万一施家想保张家也说不准,但她不敢说话,怕被认出声音,便扯了扯赵骥的袖子,让他听听张依仪要说什么。   “脚酸了?”赵骥没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脚踝又疼起来。   施娢微张口,没敢开口,后面的张依仪仍然在哭,赵骥却视若无睹,没有往常对施娢的怜香惜玉,她只硬着头皮点头,然后听他笑出声,被他弯腰抱起。   赵骥肩上的伤虽然已经不影响走动,但也还没好全,施娢没敢乱动,只听赵骥淡声威严对张依仪道:“清净之地,张小姐在此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赵骥是沙场武将,随便一句话就像是要取人性命样,硬生生把张依仪的眼泪吓了回去。   林间山风清凉舒爽,施娢也有些被吓住了,纤细双臂搂着他的脖颈,突然间想起了前朝在坊间流传极广的宠妾灭妻,不经一阵恶寒。   她想赵骥这是怎么回事?张依仪能被太后看中许给他,再怎样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美人,哭成这样连她都受不住,他这色中饿鬼竟然没半点反应?   要是她敢在这里这样哭,恐怕别说是清净地,佛堂圣地他都不一定顾得上,早就按昨天所说掉几颗眼泪就作弄她几次。   施娢被赵骥放到了马车上,她双手撑着马车前板,两只绣鞋也踩着边沿,鞋底还沾着草,又犹豫朝后看一眼,道:“王爷去听听她说什么吧,妾听她哭得都要心碎了。”   “她一家要杀本王,本王还有闲心去听她胡扯?”赵骥手护着她细腰,不让她往后倒,“该回去了,你这身子熬不久。”   施娢正要开口,张依仪就追了过来,她不敢再说话,只躲在赵骥怀中,让他遮住自己的身影。   张依仪压着哭声道:“王爷明证,事情非兄长所为,全是施家经手,小女有证据指证施家!”   施娢登时一愣,都觉头疼起来,她抬手轻揉额头,现在觉得算是确定施家不会再和张家有牵扯。   赵骥轻拍施娢的背,让她回马车,施娢拉着他的衣服不走,他也不生气,说她小脾气,随后才对张依仪威声说:“证据在何处?本王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张依仪连忙道:“爹和施家四爷有书信来往,王爷只要救了兄长,小女愿意将信件带出来给王爷。”   施娢心一惊,要是赵骥拿到施家书信,这可不是糊弄就能糊弄过去的。   赵骥眯眼道:“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施家施娢迟早入宫为妃,她在京城容貌最出众,但小女自认才学不输她,纵使王爷拒了太后娘娘的指婚,但小女亦是心慕王爷,”张依仪手臂擦泪,“只要王爷应下,小女可求让父亲与王爷见面详谈。”   施娢心想要是早知道她是要说这些,自己就该拉着赵骥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如果她真不入宫,太后或许还真要把她许给赵骥,但她都已经算是皇帝的女人,张依仪何必要再拉她出来对比一番?   再说赵骥是突然决定来这,张依仪不可能大清早就来堵他,碰巧遇上还能说出的话,恐怕是她自己的想法,这般火急火燎,也不知道张尚书是不是真敢跟施家作对。   “信口开河,不值一信,”赵骥开口道,“今天你要是把遇到本王的事说出去,本王让你张家吃不了兜着走。”   施娢向来怵正经样子的赵骥,可被他护在怀中听这些话,反而有几分奇异的被宠爱感,但以她对赵骥的熟悉,这些信件,他恐怕是一定要得到手的。   她不动声色探出视线看张依仪。   张依仪似乎也发现了施娢在看她,她没认出施娢,只看到这女人带着帷帽,不愿意露面,身段却瞧得出风流,和她认识的某个女人有得一拼。   赵骥的手还放在她腰上,刚才的所有举动也都在表明,他对怀中的女人不是一般喜欢。   张依仪咬唇道:“这位姑娘跟着王爷,想必是青楼中的女子,王爷若是能娶小女,小女可以让舅舅家认她做嫡亲女儿,以舅舅家身份,王爷可以抬她做侧妃,小女一定安分守己,不管王爷任何事。”   施娢一惊,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手不由攥紧赵骥胸膛的衣物,却发现赵骥竟然像是再认真思考这种事。   赵骥没说话,以覃含的身份,进王府做姨娘都难,万一他哪天不在,又是被人欺负的命,若是再抬高一些……   似乎不错。 第17章 娇蛮   即便是给施娢再高的封号,她也不会想要,但赵骥后面没再提别的,只说了个地点,让张依仪带着信过去,核证为真之后,会有人告诉她做什么。   马车缓缓离去,施娢忐忑靠在赵骥胸膛,小声同赵骥道:“天下无不透风的篱笆,王爷正是风口浪尖,照她所说的做一定会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妾最不愿的便是连累王爷,王爷不要听她所说。”   他手拍她的背道:“不想陪着本王吗?”   “可妾不喜欢那位小姐,”施娢眼睛里含了泪,“如果王爷娶她为妻,妾就算真进了王府自己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张小姐那般聪慧,妾什么都不如她。”   赵骥还没有娶妻的打算,见她委屈起来,也生了逗她的心思道:“本王觉得她说的法子不错,以她现在的身份进王府,定夹着尾巴不敢招惹你,她惹不到你,争不过你,你也哭不起来,看你以后还怎么哭着同本王撒娇。”   施娢又不是为了王府的妻妾之位才接触他,本来施家就在他这里吃了亏,现在听他说这些争宠之语,即便她脾气再好心中也生出了怒意,越瞧他眉眼便越觉胸口闷气得慌,纯粹是被他气的。   她连推几下赵骥,力气不大推不动,眼泪竟是直接落了下来,她自己一个人坐到角落里,背对着他拿帕子哽咽抽泣,她后背颤得厉害,整张俏丽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赵骥和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已经习惯她这突然来的小脾气,这女人平日里无事发生时总黏着喊王爷,但真动起怒来,人又真的会娇得近乎蛮横。   往日他说娶妻时她从不说什么,现在真提了,反倒怒不可遏,竟不怕他生气厌烦了她,也不知是不是早就猜到他欢喜她的心思。   “本王又没说一定娶她,更何况有的事情,并不是嘴上说说就一定能成的,”赵骥手撑着坐垫到她身后,从后把她重新揽回怀中,笑了笑,“只是觉得她提议可行,王爷能给你的东西自然都会给你,用不着借她那种人的手,但你要是把眼睛肿了,本王这次不会管你。”   京城世家中的隐秘总难瞒过所有人,即便他利用外人给施娢抬了身份,倘若仍旧是有那么几个嘴碎不识相地到她面前乱说什么风月下贱出身,赵骥觉得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但张依仪也提醒了他,既然他有了带自己女人进王府的打算,何不给个高些的名分?等处理完施家,这些事都不是大事。   他身量高大,跟个火炉似的,施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赌气哭道:“王爷不想管便不管,总说这种话威胁像什么男人?妾又不是非得巴着王爷,你要娶她就去娶,今天妾要回干爹那里。”   赵骥心想她这真是蹬鼻子上眼,反了,还像什么男人?天底下有谁比她还要清楚他是不是男人?   可她泪珠涟涟,肤白如玉脂,径直就让赵骥的训斥咽了回去,旁人哭得他只觉得吵,独独是自家心肝,怎么哭都好看,只是看着就硬生生把他看硬了。   施娢察觉到他的反应,身子僵了僵,又怕他会不顾场合要她,便开始掰他放在腰上的手,可惜她纤细的手指没有力气,连赵骥的一个指头都掰不动,赵骥笑出声,施娢却心生羞耻,哭得更加厉害。   “好好好,让你回干爹家,”赵骥语气软下来,“你这没良心的,出事的时候本王哪次没管你?随便说一句玩笑话就当真,这是被谁娇惯出来的脾气?”   “反正不是你惯的,”施娢抽噎道,“不许抱妾,妾过两天就让干爹找个人家许了,随便你娶什么张小姐李小姐,以后妾再也不要见你。”   她是头一次说这种再也不要见他的话,赵骥顿了顿,低低笑道:“真不见?”   搂着施娢细腰的手是箍紧的,即便施娢再迟钝也察觉周围的气息慢慢沉下来,施娢是想回梨园让覃叔传封信给她爹,但还不想真的惹恼了赵骥,她哭泣的声音慢慢变小了些,只剩下轻轻的抽泣。   她青丝发质柔软,又细又滑,不似男子硬实,执拗起来时九头牛都不一定劝得住。   过了许久之后,赵骥才叹出一声气道:“本王征战多年,最后竟输给你个没骨头的,行了,不娶她,王爷谁也不娶,就宠你个娇娇总行了?”   他话都在施娢耳边说,微带胡茬的下巴还蹭着她的脸,哄她的话一句比一句要轻,但她背后那根铁柱子却是越来越硬。   若是按照赵骥的性子,在马车上他一定是哄着哄着便把她身子给要了。   但少见地,他这次没碰她,像是被她那句再也不见给激到了,一路都哄着,也不管她糟蹋他,等把她弄得哼哼唧唧了,他才和施娢道:“今天是本王逗你有错在先,但你以后要是再随便乱说话,就怪不得本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施娢听到这话也不出声,手绞帕子没动静。   他问声听见了没有,施娢咬着唇道:“妾自幼便不爱和人争东西,宁愿不要名分,只求王爷一月来几次,王爷若是不要妾了,直接同妾说一声,把妾送回干爹这,妾绝不会拖累王爷。”   “没有的事,”赵骥咬她耳垂,却也只是咬这一下,他一向禁不住她引诱,但她要是真委屈了,赵骥心疼还来不及,只叹道,“本王不娶她,她是太后那边想指派的,退一万步本王都不可能会娶,你想见你干爹便见吧,待会听戏去。”   ……   施娢闹了一通,确认赵骥不会娶张依仪,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些,张家和施家是有些牵连的,纵使张尚书拿不出什么让施家认罪的罪证,但说几件能威胁施家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施娢和覃叔私下没聊多久,赵骥就在外等着,等他们说完后带施娢去听戏,施娢那时紧张得身子都有些僵硬,怕赵骥会知道她给施家传消息的事。   她告诉覃叔明早上再找借口去找她爹,让她爹看着来办,但没想到第二天清早就有侍卫来传张尚书畏罪自焚,烧了半个尚书府。   赵骥那时刚醒才一会儿,重帷遮挡住外边刺眼的日头,毫不意外说声知道了。   他手撑起头,胸膛结实的肌肉充满喷薄的男性魅力,手掌覆着她的圆润细肩,似乎是喜欢这种丝绸般的柔滑质感。   施娢在梨园中有屋子,赵骥昨晚便是在这里歇下,这相当于是他第二次进施娢房间,平日里都是施娢在宅子里等他。   赵骥低头吻她鼻尖,像是冷淡的,又像是珍惜,施娢缩在赵骥怀中,不敢睁开眼,努力维持平缓呼吸,以她让覃叔送信的时间,消息不可能是她传回去的。   但这些斩草除根的手段,却着实有施家手段,赵骥又该有理由和家中对上。 第18章 杀了施娢   朝中官员都是人精,经张尚书一家贪污一事,也看得出皇帝即宠爱施家,对御亲王这个兄长也十足地敬重,他和稀泥般调解两方,但聪明人都明白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皇帝微服私访终是到了日程,离京之时秘召一些大臣,赵骥在其中。皇帝出宫前兴奋不已,却还是压着欣喜,特地交代一通国之栋梁,不可因个人喜怒而罔顾国家大事。   施太师规规矩矩应下,他两鬓发白,虽上了年纪,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雅,有儒学大家之气。   施四爷便是像他。   他是三朝元老,皇帝不喜处理政事,平时交由他来做,如今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施家和御亲王那点纷争谁都清楚,老太师宠老来子,御亲王打断人腿后又一直针对,两家的仇结得深。   但施家对外低调,走的是行得正坐得端,明面上谁也就不揪出错,便是犯了错也会自行承担责任,皇帝也有些愧疚,他是没脾气的人,赵骥对外称还有伤,也没说什么,只抱拳应下。   赵骥的视线扫了一眼施太师,看了眼皇帝后又收回来。   最后走的时候,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跟赵骥道:“皇兄,母后说想要见见你。”   赵骥道:“臣身染风寒,不便进后宫。”   他身强力壮,面色不见风寒病气,明显又是借口,皇帝一直不知他和太后间有什么嫌隙,但两个人都没提过,皇帝也从不多问。   他让赵骥回去养身体,留下了施太师,让施太师问施四爷一些无关紧要的出行之事,赵骥在出大殿时,还听到皇帝关切问:“施娢身子如何?太医说她最近体虚,一直在喝药,朕出京前想去看看她。”   赵骥脚步微顿,施娢这名字京城都听过,出名的施家美人,他清楚这皇帝弟弟是对人有些意思,要不然也不会在议政后拉住施太师询问。   施家想捧出一个皇后,他知道,可惜有他在,没那么简单,必要的时候,派人做掉一个施家血脉的弱女子,也不是不可以,赵骥没别人想得那么光明磊落。   张尚书的书房烧得最严重,什么东西都不剩,张依仪一家离京时无人敢相送。   她手里没了能和赵骥谈判的资本,心不甘情不愿地离京,赵骥脸上也没有惊诧,从她提起条件时,他就料到那种书信拿不到,若是施家的把柄被人轻易到手,反倒不可信了。   斩草除根,施家既然做了,总会留有证据。   御亲王寡言威厉,处事果断,一身笔挺的红袍麒麟官服衬出身上强大气场,让人不敢直视,一路上见到他的婢女和太监都低着头行礼,不敢多瞧他几眼。   深夜的寂静笼罩天地,万物俱寂,外府内宅,男人的闷|哼中混杂着女子娇娇的喘,女子显然是受了折腾,哭得厉害。   外人眼中威严的御亲王正伏在施娢肩头,手揽她的腰,高大的身躯将她覆住,叹道:“本王今日心情不好,可有弄疼你?”   施娢碎发贴在脸上,含泪瞪他一眼,她本是趴在榻上小睡,被他吵醒,听他说一句今天见了太后和施太师,心中不好受。   谁都不是铁打的人心,她心有犹豫,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软着身子随了他,如今也知道他就是找着借口弄她,恼得不行。   赵骥笑一声,他已经不是十几岁未经世事的孩子,不喜太后和施太师是真的,但目前而言,还不至于把这种情绪带到他的娇娇面前,更何况他还有别的怀疑。   他低头,把施娢接下来的所有话语都被弄碎喂进口中。   赵骥心情不佳时总不大想让她看见他的脸,说难看,不招小姑娘喜欢,施娢心想就算他不生气也不招姑娘家喜欢,谁都怕他凌厉如剑的锋芒。   “你说你养父到底是怎么养的你?”他在她耳边意有所指,“本王手这么大都握不住你,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该帮你减减肉?你自己瞧瞧这,唉。”   他唉的这一声让施娢又羞又耻,加上他身上腱子肉硌人,人又重又壮,施娢泪瞬间如雨珠般落下,手往后抵他,纤白手臂抱着瓷枕抽泣,道:“你找别人发脾气去,次次都这样火急火燎,污言秽语,弄得妾像是你养来消遣的宠物。”   赵骥微微起身了些,躺到她边上,手抱她纤细后背,额头和她相抵,扒开她的碎发道:“你说这话本王不开心,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自轻自贱?”   “还不是怪你?”施娢嗔怒,“天天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   赵骥军营里混出来的,都已经习惯了,但她生气,他还是叹气应一句道:“是本王错了,本王不该逗你,不该说你腰上肉多。”   他认错一天比一天快,但认错态度是一天比一天都不诚恳,什么腰不腰,她咬唇转身不看他,生怕自己被他宠得越来越大的脾气发作惹到他,只能自个流泪流个不停。   施娢在家中时谁都怕她哭,小心翼翼伺候,她自己也知道爱哭成性上不了台面,养了淡薄性子,偏偏遇到他这爱挤兑人的。   赵骥手臂撑住身体,俯身低头,指腹抹去她的眼泪,笑道:“你说你是喂了王爷什么迷魂汤?怎么本王只要见了你心情便变好了?”   “王爷方才还说心情不好。”   “既然知道王爷心情不好,那你还不听话?”他声音沉稳,“覃含?本王要是真发了怒气,你说你怎么办?”   施娢紧咬着唇流眼泪,不说话,她人长得白净,像朵刚出水的素白芙蓉,含苞待放。   赵骥心想自己当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还是供起来那种,但他委实败给她,亲着她的脸颊道:“覃含,别哭了,你知道本王是受不了你哭的,只要你不哭,王爷待会伺候你沐浴,旁人想一辈子都没这福气,还不知足?”   “你总凶我。”   赵骥抱着她蹭道:“接下来半个月本王都没法陪你,如果你还哭,明早本王怎么走得放心?”   施娢身子微|颤,她睫毛沾水,愣然抬头看他:“你要去哪?”   “哪也不去,就留在京城,只是事务繁忙,寻你有些危险。”   屋里的灯只燃了两盏,室内有些昏暗,施娢不是吵闹性子,被他哄了这么久,理智也慢慢回过来。   赵骥性子比施娢想象的要自我,若真的想要她陪着,带入王府只是小事,除非他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   她拭着泪,小声问:“你要和施太师作对?”   “还没到时候,只是怀疑了一些事,”他的下巴靠在她颈间道,“你去你干爹那里待着,不要随便走动,如果施家查到你和本王有关系,会对你不利。”   施娢实在是不懂他为什么一回京就要和施家对上,但她也不可能问,她抿着唇,仍旧觉得他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胜过施太师,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赵骥看她神色,还以为她怕自己抛弃她,笑道:“罢了,不说你总要怕这怕那,你来京城似乎不久,应该没怎么听过施家的孙女施娢,本王想派人去杀了,你觉得怎么样?”   施娢身体猛地一僵,强装镇定,让自己慢慢放松身体,道:“王爷怎么可能一个无辜弱女子动手?妾心中的王爷是英雄,绝不会做这种事。” 第19章 怕吗   施娢每一次从赵骥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一次,尤为让她后背发凉。   她才哭过一通,眼睛发红,看不出是怕的,只有发白的指尖,隐隐透出几分紧张。   他这种性子,不可能在知道她的身份情况下还能有这样好的心情。赵骥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或者说不是她,是对那个尚在别苑养身子的施娢。   赵骥看她含泪眼眸,笑问:“王爷在你眼里真的是英雄?那怎么王爷一碰你你就哭个不停?”   帐顶的流苏坠垂在头顶,他身上的威压惯是强势,旁人见了他总是毕恭毕敬,可唯独在他身边的施娢,却是很少真正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她只要一哭,赵骥好乖乖哄个不停,施娢甚至还能感受到过度宠溺下赵骥对她的喜欢,就好像即便是她生气的模样,在他眼里也可爱至极。   屋内的安静平添祥和,施娢却静不下心,如果她真的是梨园戏班主之女,或许早就沉迷他所给的宠爱,但她是施家人,清楚赵骥对施家的厌恶,他容不了叛徒,若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以后没好日子过。   她压住心底的后怕,生怕他真的派人去刺杀她,轻轻皱眉道:“这又不是一件事,王爷要针对施家,找施太师就行了,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能有什么用?王爷难不成是怕了施太师,不敢同他硬碰硬所以才挑个弱女子下手?”   “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弱女子,”赵骥笑了笑,“施家只有那么个女孩,用处可大着。”   他话里有话,施娢呼吸一紧,皇帝身体有疾是秘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这种事被旁人知道,倘若施家不是准备送施娢入宫,也不会将这种大事告知于她。   赵骥是他兄长,可两个人十多年都没怎么见过面,皇帝也不可能信任到什么都对赵骥说,那赵骥能想的,便只有施家想用她的肚子,扶持一个施家所出的皇子。   施娢心跳加快。   垂下幔帐被金钩挂起来,遮挡住部分光亮,逼仄的床榻之间,一床薄薄锦被盖住平坦小腹下的身子,散发出情与欲的香气。   赵骥喜欢她干净的眼睛,被她看着,便觉得心被填满了,他低头慢慢碰着她的眼尾,顺着往下是粉润脸颊,然后是女子薄唇。   施娢由着他的亲近,只微微垂下眸,道:“王爷在朝政上的事,妾不该干涉,若王爷真的想要做吧,那便做吧。”   赵骥停在她的纤细脖颈间,开口问:“对王爷失望?”   窗外一片昏黑,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作响声,施娢不说话,但她起伏加快的胸口似乎在应声,赵骥手轻捏起她一缕秀发,叹道:“你这人总开不起玩笑,每次哄骗你你都会信,遇到别人可怎么办?纵使那女人是施家的,但怎么看都是一个无用的女人,杀了只会给本王惹麻烦,无缘无故,本王对她动手有什么用?”   赵骥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色令智昏,处理施娢确实不是大事,和她提一句也不过是觉得这种事最不危险,不会让人担心,只是没想到她会往那种方面想。   亲口听到自己女人说自己是大英雄,任哪个男人都要柔下三分情,赵骥也要面子,不想丢在她面前。   施娢狐疑看他,赵骥手挠她痒痒,她没忍住笑了出来,又急急忍住,瞪他一眼。   她脸边的汗沾着碎发,卷长的睫毛颤动着,羞愤至极。   赵骥见她笑了之后,眼中也带上笑意,他在军中磨了十多年,性情沉稳,在她身上却总是能起各种念头,他手抬起扒她的头发,又滑到她光滑手臂,握住她胳膊,调笑道:“你与施娢倒是有几分相似,不仅是爱哭,便连名字都像,虽然本王没见过她,但别人都说她是美人,你也是个美人,你说她会不会是你姐姐?”   施娢愣怔片刻,慢慢低下头,黯然神伤道:“若妾能是施家的小姐,便不会怕嫁富商而将身子给王爷。”   赵骥想起她的身份,如果有得选,谁也不想生在平民家中,再说覃含的性子,她除了气恼时会忘了尊卑之分,比那些世家小姐,听话得多。   “跟了本王,想要的东西,本王都会给你,用不着羡慕那种世俗女子,”他沉声岔开话题,“这段时间在本王来找你之前,不要轻易外出走动,要是实在想本王了,让你干爹派个小厮去梨园对面传个信。”   外边其实也不安全,但只要她不出门,旁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她在哪,王府倒是安全些,但因着皇帝要微服私访,他最近要做事情太多,不会有时间陪着她,若是她再摔了烫了,担心的又得是他。   还不如让她回她干爹那里待着,至少能学学她喜欢的戏。   施娢顿了顿,轻轻说一声知道了,谁也没看到她的指尖紧紧掐住手掌,近乎要掐出血痕,只能微蜷住藏起,疼痛让人清醒。   她明白赵骥的敏锐,只要她有微妙的不对之处,他一定就会起疑,施娢爹大把大把砸钱给她弄的那些背景天衣无缝,但如果查她的那个人是赵骥,施娢又开始想自己瞒不了太久。   无边无际的夜色带来深夜的宁静,赵骥起身抱她去净身子,擦干净她的头发后,才说他明日要早些离开。   施娢面颊粉润,犹豫了好久,轻咬住唇瓣道:“王爷若是真的为妾着想,那便不要伤着自己,妾……妾见不得王爷流血。”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赵骥听到了,揉了揉她的耳畔。   太后和施太师是否有牵扯,施娢不知道,她想求他不要和施太师作对,可这种事情,不是她随随说说劝劝就可以相安无事。   施家不是好惹的,赵骥也不是普通人。   赵骥严守军纪,几乎每天早上都起得比施娢早,施娢都有些习惯早上起来不见他身影,只迷迷糊糊记得他走之前亲了她一口。   她揉着脸颊起身,不太想记起昨天差点被发现的事,梳洗一番后,回了覃叔那边。   清晨的凉风舒爽,梨园雕栏精致,覃叔早早就在院子里焦急等着她,施娢微有疑惑,但她也没有直接当着侍卫的面问,说一句想用早饭,然后和覃叔一起进了厅堂。   侍卫守在外边,覃叔说想起来要给她一件东西,领她到里间,忧心忡忡道:“娢儿,你爹那边传了消息,说陛下明天晚上要去见你,要你准备好。”   施娢微微顿了顿,皇帝喜爱她容貌,要不然也不会允她外出养病。   她四叔用了手段让宫中婢女有孕,皇帝却欣喜至极,想必这一回,也该是时候让她侍寝。   施娢轻道:“王爷因为陛下的事忙碌,让我不要轻易出戏院,也正好。”   这一天早有准备,施娢连怎么瞒下皇帝自己不是处|子之身的方法都想过。   “你爹说你四叔那天可能会先去找你,”覃叔谨慎朝外看,又压了压声音,“你爹还没说那些事,你看看要不要跟你四叔透个底?”   施四爷目前是施家最得施太师器重的,皇帝十足信任他。   “先不用,”施娢叹气,“既来自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   她沉默着用完一顿早饭,赵骥派来的侍卫是保护她的,大抵是赵骥这段时日真过不来,他们穿着梨园小厮的衣服,除了长得高大些外,看不出异常。   不过也还好,施娢不常露面,赵骥这人爱逗她凶她,却总不让人看到她,她和别人也不怎么熟,在房中待着也没人会怀疑。   ……   施娢从暗道回到梨园中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那时下了点小雨,她随着送绸缎的马车进去。   婢女碧成等在院门口,见到撑伞莲步而来的娉婷身姿,着实是松了好大一口气,院子周围的侍卫都是被施娢爹手底下的,这时候不值夜,也没人在。   “娘娘总算是回来了,”她上前,环顾四周后才低声说,“四爷差人送了信过来,说亥时勿歇息。”   施娢一愣,心想四叔不是说明天过来吗?   她收起手中的梅花油伞,颔首轻道:“我知道了。”   施娢眉目如画,弯弯笑起来时好看,但她不怎么爱笑,或者说她自己本就是淡薄的人,除了爱哭之外,只求别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   施成秉说了要来,那她便只能等,施娢坐在厅堂中,手里拿本书,一直没翻动,不知道发了多久呆,碧成双手捧盏灯放边上,道:“四爷应当快到了,娘娘有心事?”   施娢回神,摇摇头,只是在想赵骥,他无缘无故把覃含和自己对比,该是起了些疑心,但她不知道自己那里引他怀疑。   思来想去,也只有她太过娇气。   只不过如果赵骥真的觉得施家要她诞下皇子,那便永远不会把她和施家施娢连在一起。   施家小姐,皇帝女人,这两者合在一起,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到他身边的覃含。   外头还在滴答下雨,夏风微凉,施成秉还没到,施娢实在困了,撑着额头闭眸小憩,碧成小心翼翼给她披件披风,抬头便见到有侍卫领个清俊身影过来,连忙行礼道声四爷。   施娢听到碧成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她轻揉额头,扶着茶桌起身,上前迎人。   细雨随风飘进屋中,她福礼说声四叔,施成秉颔首道:“进去说吧,天凉。”   他现在来此处,定是有话要对施娢说,碧成奉上茶后,识趣退出去,大厅四周干净整洁,挂有字画,文雅别致。   施娢站在一旁,说:“四叔,张尚书那事……”   “陛下认为与我无关,”他抿一口茶,“赵骥手段狠,只是没料到他那么早便盯上张尚书。”   施娢不说话,出事之前她就在听赵骥提过张尚书,可如果她把这种事告诉施家,不到半天她在赵骥身边的事就会暴露。   施成秉看向她,开口道:“陛下要来见你,听说了吗?”   施娢点头道:“爹说了。”   “可想过侍寝的事?”   他端着茶杯,眸色浅淡,施娢不太敢在他面前说谎,低头嗯了一声。   皇帝的脾气比赵骥要好许多,赵骥这人琢磨不透,床榻上她还敢凶他骂他两句,但下了榻,又会不自觉地拘谨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怕?”   “心中有些怵,不知道陛下现在如何,”施娢脸颊薄红,支支吾吾,不太想在男性长辈面前提这些东西,“娢儿年纪尚轻,怕自己伤到陛下,惹陛下不喜。”   施成秉说:“陛下用了些药,力气会大一些,你身子娇,不适合现在侍寝,只是说给陛下听,他不一定会高兴,所以这次侍寝的,是你,也不是你。”   施娢愣然,迟疑问:“四叔的意思是?”   施成秉只是淡道:“男子不爱女子在榻上哭成泥样,但你是忍不住的,四叔从前就说过会帮你,你怕,那便让别人来替你,不会有人发现。”   施娢微愣,心想赵骥那模样,不像是讨厌,但她也没再问别的,只是点头应是,若四叔愿意帮她解决第一次侍寝的大问题,施娢自是听他的。 第20章 她喜欢   施娢自幼没有母亲,父亲过度宠溺,施太师虽总是骂她爹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但在这他宠女儿这种事上也没说过他什么。   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若说不宠,是不可能的,不过真正管教她的,也就是和她爹亲近些的四叔和四婶,在她心里,他们像她的半对父母。   皇帝对施娢亲切,从前施娢在宫中看戏哭时,他还递过帕子,说她哭起来像只兔子。   他对她比对后妃要关切,来之时还带了太医,说要为她请脉。   窗外透进光亮,施娢和皇帝坐在紫檀木圆桌旁,太医半跪在地上,收回手,道:“脉象来看,姑娘身子还好,只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磨人些。”   施娢轻揉自己手腕,开口道:“方才喝过药,觉得好多了。”   施家的大小姐性子淡,平常少有太大的起伏,谁都知道她是忍不住泪,但她貌艳如娇花,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身边,便能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皇帝摆手,太医退了出来,他打开个食盒,放御膳房做的糕点,道:“你没大事就好,朕记得你以前爱吃玫瑰酥,特地差人做了份。”   皇帝是文雅男子,从外表来看,谁也看不出他曾经出过事,施娢看了他一眼,慢慢低下头来,露出半边红润的耳畔。   她细颈如白玉般,面粉如桃花,只轻道:“别苑人少,娢儿这段时日能静养身子,也多亏了陛下。”   “本想召你回宫中住,但你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皇帝轻咳一声,避开视线,“母后也有些想你,前天还问你的病是否好些了。”   施娢轻轻一顿,心想太后虽把她带在身边,但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不会让人欺负了她,这时候专门提她一句,难道是施家让的?   她双手轻轻交握,放在腿上,心想太后又为什么要帮施家?难不成真像赵骥说的那样,太后和施太师之间是有联系的?   可如果她知道施家要以假乱真,该不会这么轻易提起她。   皇帝的手慢慢覆上她的手,施娢回神,下意识往回缩,又硬生生忍住,她指尖微微发白,脸红得更加厉害,像是害羞了。   纵使她心中知道皇帝的隐秘,但面上,却是不该表现出来。   皇帝倒是君子似的先收回了手,温笑道:“听你四叔说你能饮果酒,朕想着没几天就离京了,我们喝两杯?”   他很像世家中自觉清高的世家子弟,好清雅之物,不想与世俗同流合污,施娢不是想说他不对,只是隐约觉得他不像当皇帝的料。   若让她来说,她觉得赵骥都比他要服众。   只是对施家而言,他做皇帝是最好的,不会像赵骥一样,处处针对施家,她微微垂下头,应了一声。   夜深人静时,别苑外的侍卫没几个,今天来值班的,不是施娢爹的人,是施家的。   一个婢女端着下了料的小酒上来,皇帝就着酒意吃了颗药,摇曳烛光熄灭。   施娢坐在外厅里,安静听着屋里的声响,等第二天清晨,一个身形同她相似的婢女走出来,手上有个小伤口,朝她行礼离开。   天衣无缝般地顺利,皇帝不仅是没怀疑什么,还让人赐了玉镯子下来,说昨晚孟浪,让她好好休息。   施娢捧着方方正正的木匣,突然想如果以后赵骥知道屋里那个人是她,恐怕她以后得吃好一番苦头。   他的独占欲强到施娢都难以招架,别人多看她两眼就调笑说她招蜂引蝶,也不知等他真知道她身份后,是怒气多,还是想杀她的念头多。   她不得而知,只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   ……   应付四叔是件困难的事,施娢不敢对他有什么意见,连他怎么那么快就寻到一个听话的婢女,都没细问。   他不太爱说话,沉默寡言,没人看得清他眼底在想什么,如果他不是从小看着她长大,或许也不会管她。   施娢疲惫,却也知道四叔是在为她着想,有些位置,施家看中了,就不会让给别人。   覃叔帮她瞒得紧,等她回去时赵骥的侍卫也没发现什么,她偷偷松了口气,纵使自己有离开赵骥的打算,但还不是现在。   赵骥偶尔会逗弄她,但在大事上,他少有会骗她的时候,既然说着随便出门施家可能会查到她,那便是真的会。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树影如水波荡漾,施娢坐在床上,绣着香袋,这是她从别苑带出来的。   从前打算绣一个给赵骥,后来压在箱底,这次回梨园才带出来。   她绣艺好,还得过四婶夸赞。   婢女中途进屋奉茶,看见施娢长发微拢在身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绣布,轻轻绣着福字。   夏日衣物单薄,鹅黄襦裙紧贴住少女的曼妙身子,仔细的模样有种天生的清纯感,如天上仙子,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好看,同她对视时只觉那里边中全是自己,又含着笑意的温情。   即便是个婢女也能想象到那身雪白肌|肤被健壮男子占为己有时的样子,也不难理解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御亲王不愿外人见到她。   赵骥不回来,施娢便哪也不敢去,她听他的话,这半个月来都没有去找他。   见过她这张脸的人越多,以后被人发现的概率就越大,施娢赌不起。   “本王还以为你只会唱戏,”赵骥的声音响起,“怎么绣起东西来?”   施娢一惊,针刺破手指,流出鲜红的血,抬眸就看到赵骥双手交抱靠在里屋门口,他身上玄袍镶边绣有金色暗纹,腰间玉革带精致奢华,脸上虽是带着笑,但眉眼间却有股淡淡的戾气。   不是向着她,但施娢心还是漏跳一拍,可她还没开口叫他,豆大泪珠反倒先忍不住,从眼眶中簌簌而下。   欺君之罪被摆到明面上,即便施娢早有准备,心里也压着一块厚重的石头,一见到赵骥,那条紧绷的弦便再也绷不住。   施娢将绣布绷子放回篮子中,起身小跑向他,在他怀中呜咽哭了出来。   赵骥身上有股很淡的血腥味,不突出,他单手放在她细腰上,握住她纤细手腕,看到指腹上血迹,皱起眉来,低头含在了嘴里,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不会绣就不要强撑,刺得疼了你又哭,本王又不一定用得上。”   月光如水,照进屋内,手边是垂下的一排圆润珠帘,只是施娢哭得厉害,她手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服,都有些打嗝,说不出话来。   赵骥铁石心肠,却终究是输给她的眼泪,他打横抱起她,大步往里走,把她放到榻上,坐下来,单手脱去她的鞋,道:“行了,王爷给你含着,乖乖睡觉,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脸色比起刚才温和了许多,倘若是最开始的赵骥,大抵是要说她几句多大点事。   施娢抽泣道:“想王爷了。”   她爱哭,但这张嘴,实在生得甜。   赵骥顿了顿,让她靠在怀里,轻含她的手指,道:“嘴上说着想王爷,也没见你让侍卫去王府传个信。”   “妾不敢,”她泪眼朦胧,睫毛都沾有泪水,“妾怕耽误王爷的事,引王爷讨厌。”   “王爷何时说过讨厌你?”赵骥从怀中拿出条帕子,包住她近似儿戏的伤口,“想做什么就做,背后有本王给你撑腰还这么胆怯,传出去就像是本王强|迫你似的。”   施娢不敢再同他说话,咬着唇一个劲地流泪,她鼻尖都哭得红了,赵骥手上就一条帕子,还是为了防止她哭特地带上的,现在缠在她手上,也不好解开来。   赵骥粗糙手指摩|挲她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道:“本王事情还没弄完,今天本该直接回府,就是为了看你才绕远路,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都不知道王爷有多想你,你可好,天天待在屋里,连门都不出。”   施娢边流泪边打嗝喊着王爷,饱|满雪胸颤颤的发着抖,像洒糖的棉花,束在胸衣中,对赵骥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咬一口都不解饿。   赵骥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问:“要是真担心王爷,那就来摸|摸王爷是不是瘦了,要是没瘦,就说明王爷最近都好好的。”   她哭道:“王爷瘦了。”   赵骥笑了笑,道:“本王都不知道本王瘦了,你摸一下脸就摸出来了?”   话是他先说的,施娢回他一句,他又顶回一句,摆明了要故意惹恼她。   但施娢眼泪仍是顺着面颊往下流,泣不成声道:“妾知道的,王爷身上是什么样,妾都知道的。”   赵骥手倏地握紧她纤细的胳膊,又慢慢松开,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行吧,你说瘦了就瘦了,本王回去多吃点,免得没两天就要被你嫌弃。”   施娢靠在他怀里哭泣,赵骥的手轻轻顺着她纤细的脊背,夜里的灯光昏黄,氤氲出温暖,他突然想她的避子汤停了多久,是不是该给个名分?   否则她这么喜欢他,他却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像那些欺骗小姑娘的无耻之徒? 第21章 能干   施娢哭得久,哭到最后,又慢慢睡了过去,她手指微微蜷缩,伏在赵骥的腿上,粉润的面颊白里透红,睫毛还沾着泪珠。   赵骥的大手轻轻安抚着她,让人端盆热水过来,拧干帕子给她轻轻擦去脸上泪液。   等她早晨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梨园。   她坐在床上,看着稍微熟悉的环境愣愣发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老嬷嬷就过来道:“覃姑娘醒了,王爷待会会回来,厨房熬的清粥正温着,可要用早膳?”   施娢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   她好一阵子没睡过安稳觉,陡然间一觉到现在,反而还有些困倦。   窗外天色微沉,是要下雨的征兆,昨晚绣的那块布赵骥也带过来了,放在罗汉床的木匣子里,施娢在用早膳,赵骥跨进里屋。   他似乎一宿没睡,身上的衣服也没换,施娢手里捧碗粥,立马看到他袖子下一丝不太明显的深色血迹,微抬起头愣道:“王爷手怎么了?”   赵骥也看到了,他皱起剑眉,说了一声无事,让人备水,回里屋换了身衣服出来。   施娢轻抿唇,转头,让嬷嬷添双筷箸。   “这两天没什么大事,只是抓了几个嘴硬的,”赵骥换了身玄青常服,坐到紫檀木圆桌边,“那群人也算是忠心,什么也不肯说,晕了过去,本王就回来了。”   施娢微顿,知道他抓的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她心中斟酌,放下手中的碗,重新给他盛碗粥,问:“王爷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赵骥没说,他接过碗,笑道:“昨晚哭得就差没变成水,今早倒是好些了。”   施娢轻咳嗽一声,拿起象牙筷箸,给他夹个油炸果子放进碟中,道:“王爷要是总提那些事,那妾就不同你说话了。”   他们自然围坐在紫檀木圆桌旁,赵骥喝了口粥,让伺候的人下去,道:“本王都不想说你,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侍卫总不见你出门,大夫说过你不能经常闷着,在梨园走两圈也不会碍到谁。”   施娢只是道:“天热,不怎么想动弹。”   “大夫说你小时候经常倒药不喝,现在长大了连动一动都不愿意,以后身子迟早要坏,别说是给本王生儿育女,你就算能把你自己护得好好的,本王都欣慰了。”   施娢耳畔发红,说不出狡辩的话,便道:“那王爷呢?王爷最近怎么样?听说陛下半个月前微服私访,那事情岂不是都要堆在王爷身上?”   赵骥一顿,道:“忙是忙些,只是没料到陛下会在离开前去找一趟施娢,女色是过眼云烟,男女之情本王也不想评议,他倒是心安理得,分不清是非。”   施娢心一惊,道:“大抵是陛下想和施家偷偷商议政事,所以借着别人的名义,戏文里都这么写。”   赵骥不置可否,咬了口油炸果子,说:“旁的事本王管不着,陛下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也少听些戏,都是假的。”   皇帝不好朝政,真想谈政事,在皇宫三两句就能交代清楚,特地出宫夜宿,该干的和不该干的,大抵是全做遍了,很多事他都不想她知道,就算和她提也只是提几句表面的,略过后便算是过去了。   施娢心知他是认定了某些想法,只轻轻点头没说话,安安静静喝粥。   她柳腰纤细,胸有绮态,即便施四爷带过去的那个婢女身子不错,却是不如她的,施家小姐养尊处优,连沐浴时都用着香料,哪儿都是娇得一碰就红。   只不过皇帝醉了酒,不可能认出来分别。   赵骥胃口大,早膳也用得多,施娢都拿帕子轻捂唇打饱嗝了,赵骥还在吃。   他精力充沛,熬一个晚上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沐浴之后还打算继续出去,被一句话不说的施娢拉住手往床榻带,他才叹气说一声不该带她这祖宗回来。   施娢不懂他到底在查些什么东西,他大抵还是累的,平日什么声都不发的人,被施娢强制按回榻上没一会儿,竟打起了呼噜,也不知是有几天没好好休息。   施娢捏着手中绣针,坐在紫檀罗汉床上敛着细眉,她一方面猜他或许是为了设计施家而累成这样,一方面又想自己就这样什么也不做,日后施家真的出事怎么办?   可思来想去,仍是明白她爷爷和四叔心思比她多,她那点小聪明,上不得台面,只会添乱。   施娢不想让赵骥受伤,也不想他和施家对上。   等她把香袋绣完时,时间都已经快晌午,她手轻轻捶按下腰,已经有些时日没做这种精细活,瞧起来都有些生疏了。   赵骥还在睡。   以他的劲力,只要他不想,就算施娢使出吃奶的力气都动不了他,但施娢不知道,只觉赵骥睡得熟,不当吵他。   她身子累了,弄好香袋后便先收起来,他昨天才说不一定用得上,她也不想自作聪明揣测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屋内比外头要凉快,施娢身子温凉,抱着舒服,但她也着实是怕热又怕冷,夏冬之际最不愿出门。   她掀开幔帐,轻手轻脚脱掉鞋,从床尾爬上去,小心翼翼跨过微隆起的薄被,微蜷着身子睡到榻里边,刚闭上眼睛,便被赵骥搂进了怀里。   施娢愣了愣,道:“王爷被妾吵醒了?”   赵骥上身没穿衣服,半眯着眼睛解开她的里衣系带,手伸放在她光滑后背,把她往怀里带,硬是要她贴着他的身子,慵懒强势的气息弄得施娢又羞又怕,抬头却发现他似乎只是在做梦。   她手抵住他硬实胸膛,心跳加速,把被惊吓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若不是施家教养得当,她甚至都想骂他一句不要脸。   赵骥又不是真的察觉不到不对劲,没一会儿就醒了,他看着怀中美人,衣衫不整,一脸被欺负的模样,立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沉声道:“知道本王警惕性高还往床上爬,以后先把本王叫醒再上来。”   施娢发怒踹他一脚,拢着衣服,坐起来往后退了好几下,她身子俏,衣服都遮不住胸白,活像是遇到了臭流|氓。   赵骥慢慢揉着自己额头起来,手摇了摇她腿,道:“本王常年待在军营中,那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时时刻刻都得提防小人,要是别人敢在这时靠近本王,尸首恐怕都凉了。”   “王爷要是醒了那便走吧,”施娢恼羞转过头道,“妾困了,要小憩片刻。”   倘若有人敢在赵骥休息时私下打扰,他往常都是拧住别人脖子,把人踹到地上,这是多年养成的谨慎,一军主将受到的威胁远要比普通人多。   但赵骥还没想过自己半梦半醒间居然想的是扒自己女人的衣服,不由摸|摸鼻子,心想他们最多也就是半个月没见,这般火急火燎,倒像是他急色一样。   他不是扭捏的性子,伸|出双手就把施娢抱到自己怀里,施娢抿住唇不说话,尽量把泪忍住,她知道他累,不是很想和他闹。   “施太师胆大包天,本王这些时日一直在调查先帝,心中绷得紧……”   赵骥顿了下来,终是不想提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来吓自己的娇娇,到底都是猜想,他叹道:“那些事不说也罢,倒不是什么大事,突厥那边被本王打得惨重,特地来朝贡,可惜陛下早就定下微服私访的日子,也不想因为突厥耽搁,算算日子,该是没多少天就到了。”   施娢一愣,攥紧胸|前衣物,抬头问:“他们来的人里,是不是有位和亲的公主?”   她听过一些奇怪的传言,说突厥送公主和亲,不是为了皇帝,是因为那位公主钦慕御亲王英姿,若传言为真,那日后和亲一事,该是找赵骥。   赵骥的大手掌慢慢覆在她手上,笑道:“你啊你,人家在山路遇到过好几次伏击,你不担心人性命,怎么还担心里边是不是有个和亲公主?”   施娢是第一次听这件事,惊讶起来,即便百姓对突厥不喜,但沿途官员却是不可不护着他们一路前来,再说他们是败者来送礼,谁这么有闲心去刺杀他们?   赵骥只是笑笑,他没和她提过上次他受伤的刺杀,就是那群人冲着她来,只不过碰巧遇到他要私下出府,别人以为马车里的人是她。   想要的,不过是他身边的女眷位置,他还不想被奇怪的女人翻出军中机密。   施娢从他的笑意中品出些蹊跷,她不解的视线同他对视,似乎想要得到一句答案,眼睛里透出乖顺听话,细颈白又长,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   “给你的玉簪子怎么没带?”赵骥手慢慢滑到她的腰间。   施娢知道他在岔开话题,顿了会道:“王爷所赠之物昂贵,妾怕摔坏了。”   赵骥笑了,道:“本王家财尚足,供你一年百八十把玉簪还是够的,回头给你整串漂亮链子,瞧你脖子怪好看的,不带点东西可惜了。”   “王爷好话一堆堆,就是想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施娢不会说奇怪的话,但赵骥总是容易被她逗笑,“妾也不是贪图富贵的人,王爷还有个王府,别浪费在妾身上。”   “你把本王伺候好了,那就不是浪费,”赵骥弹她额头,“晚上洗干净了,让王爷好好看看能干的狐狸精长什么样。”   他腹间肌肉结实,有好几块,沉稳的魅力在他身上尽显,一句话都能让人红半张脸。 第22章 等王爷   京城夏日天变得快,早上还是阴沉沉,下午便出了大日头。   赵骥回京常遇刺杀,王府里边大抵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尚有事要做,睡上半天已经足够养神,屋角蝉鸣作响。   施娢手拢着衣物,纤细身子坐在榻上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本来不打算出去,醒来后再想想,还是得进宫一趟,”赵骥扯下紫檀木上的外袍,“太后这好几天都派人过来问。”   施娢顿了顿,赵骥和太后不合,连提起来都是冷嘲热讽,怎么可能她要他入宫,他便真的去?就算施娢不懂,也猜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赵骥双手把腰带调正,回头道:“知道你又想七想八,也别担心,陛下把政事交由底下臣子,本王不过是去处理一下政事,顺便见见太后,免得功劳全被施家揽了。”   施娢知道不少奏折都是直接送来王府,除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多人商量,否则他没必要专门进宫,但她没再多问,只轻轻点头道:“王爷早去早回。”   赵骥走过来,手环住她肩膀,低头亲她嘴角,连亲了好几下,笑道:“困了就好好睡一觉,想吃什么和嬷嬷说,王府不缺钱,本王忙完后时间便充裕了。”   他长得高大,身体健壮,连手指头都是粗的,手背布满细小的疤痕,若说他是粗汉子,谁也无法反驳,可他在琐事上细心至极,即便是施娢自己,也比不上他。   施娢小声应他,还被他笑着揉了两下脸颊,说:“你爹还真会养你,哪哪都是往本王喜欢的。”   他又低头碰她脸颊,让她两边脸都慢慢红了起来,随后才叹声气,说一声本王走了。   赵骥不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倘若是开始做一件事,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施娢轻咬住唇。   昨晚他来寻她时,眉目间有股子让人胆颤的戾气,只是施娢那时情绪不稳,没放心上,现在想想,多有蹊跷,像赵骥这种沉稳的性子,有几个能把触怒?他早上所说抓到几个嘴硬的人,怕是和太后有关。   施娢看着赵骥离开的高大背影,慢慢呼出一口气,她前些日子刚侍寝时,四叔沉默看着她,没说什么,只说是近期会来寻她,虽没具体说过什么时候,但后来一直没消息,施娢写信去问,他也只说暂时有事,让她安心养身子,想必是被赵骥绊住了,脱不开身。   她爹帮他看着四叔,若他要找她,她爹会提前通知,让她有足够的时候去应付他,最不济还是用对付她四婶那几句溜进戏院看戏,可这些都是冒险的。   她就连骗过她四叔都难,这些到底不是她能掺和的事,以赵骥对太后的不喜,她提上一句都可能让他脸色沉下来。   施娢躺回榻上,慢慢合上双眸,她爷爷是一国太师,桃李满天下,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她强行去问个明白,对谁都不利。   她只是要一个孩子。   皇宫金碧辉煌,红砖碧瓦在太阳照耀下熠熠生辉,皇帝是好性子,就连身子有恙都没把怒火向底下太监和宫婢,平日待人也可见一斑。   相比起威严沉肃的御亲王而言,太后宫里的宫人都喜欢皇帝,见到几乎都没来过慈宁宫的赵骥,还有些震惊,连忙跑去向太后禀报。   太后今年快四十五,保养的当,表面上看像是才三十出头。   她名张瑶,生得貌美,生下大皇子赵骥后便被立为贤妃,但太后年轻时盛宠的时日不多,宫中是最不缺美人的地方,可她运气好,两个儿子一个是重兵在握的御亲王,一个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论谁都得要敬她三分。   太后听到赵骥正在来的路上时,正在御花园乘凉,她闲倚贵妃榻上,让婢女摇着团扇,无所事事听几位太妃聊该怎么给昭嫔养胎,太监跑来禀报说御亲王求见,几个太妃都惊了惊,太后更是直接坐了起来。   “骥儿怎么来了?”太后喜形于色,赶紧扶了扶发上青丝,让旁边的嬷嬷看看,“哀家头发可乱了?这天热成这样,快去小厨房端雪泡梅花酒给骥儿。”   太后对于赵骥的到来惊喜至极,只有老太妃们互相看一眼对方,面色各异,旁人或许不知道太后和赵骥关系如何,但这几个老太妃是入宫多年的老人,谁都清楚间太后和御亲王间的冷淡,但真要论起缘由,没一个人知道。   年纪长些的淑太妃起身;“既然御亲王来看太后娘娘,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了。”   太后也察觉自己有些过于惊喜,咳嗽一声,道:“柳儿,送几位太妃出去。”   被她唤做柳儿的婢女行礼应是。   太后这十多年来就见过两次赵骥,一次是先帝驾崩时,还有便是上次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只不过被他拒了。   纵使她再宠溺皇帝,但赵骥也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她的私事被他撞破,为人母总归尴尬,可他一走便是十年,再多的想法也都没了。   往日宣他进宫,他从没来过,现在好不容易能来主动看她,太后自是喜不胜收。   她被嬷嬷搀扶着回去,看到高大的人影坐在大厅内,不免红了眼眶,珠翠晃动,上前喊着骥儿。   赵骥脸色没有变化,起身行礼道:“给太后娘娘请安,臣此次前来,想和太后娘娘说些事。”   他不叫她母后,自称是臣,太后的喜悦瞬间跌到谷底,像被冷水浇了样,微晃着身子,后边嬷嬷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道:“王爷,太后娘娘这两年身子不好,您别和她犟。”   紫檀木椅后的红柱高立,大殿处处透出奢华,连垂下的帷幔都是上好的云锦。   太后手指轻拂去泪,说声没事,让嬷嬷把殿内宫人都领下去。   她走到主位坐下,问:“骥儿今天来找母后,是有什么事?”   日光透进来,赵骥没坐,他站在殿中,身姿挺拔,道:“太后娘娘可还记得梁晓平和秦淑?”   太后脸色微变,她身边的人换过一波,现在还活着的就剩这两个,都在宫外,他们是以前伺候她的老太监和宫婢,忠心耿耿,所以她才放他们一条生路,她挤出笑道:“母后记得,小时候你还说他们只听母后的话,不好玩。”   赵骥抬头道:“照宫里的册书所写,他们应当早就没了性命,但臣偶然间又遇到了他们,听他们说了些奇怪的事。”   太后慢慢冷静下来,道:“骥儿说笑,当年殿内走火,走了不少人,梁公公和秦淑都葬身火海,怎么可能还见得到他们?约摸是你那时年纪太小,还不太识人,把人都给记错了。”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他开口,“只是他们受不住刑,说有人意图混淆皇室血脉,说得真有那么回事,臣心有猜忌,顾来寻太后娘娘解疑。”   太后手紧紧抓住榻边扶把,道:“骥儿,有的事是秘密,你查到了也没用,你好好做你的王爷位置,有你弟弟在,不会有任何人敢多说什么。”   “可太后娘娘,他们说的那个人,就是臣的亲弟弟。”   太后倏地站起来,脸色差得没法看,下意识道:“不可能,他们家人还在……”   她猛地回神,惊恐看向自己这个心思颇深的大儿子,猛地明白他这是在诈她。   他只是淡淡看着她,和当年那个心气盛的少年似乎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   赵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打算再久留,转身便要离开,太后连忙叫住他道:“骥儿,母后从小最疼你,充儿是你的亲弟弟,你何必要把他往绝路赶?母后又何曾亏待过你?”   “太后娘娘如果真把臣当儿子,当初便不会故意误导让臣觉得自己与施太师有关,更不会在臣回京没多久便派刺客去刺杀臣,”他淡声道,“臣知道太后娘娘疼陛下,这自是理所应当,但想挑起臣和施太师间的争端以稳固陛下皇位,太过儿戏。”   他只是单单站在那里,身上便有股强势的威慑,久经沙场的武将到底是不一样,即便是太后也被吓住了。   赵骥武功高强,想杀他的人好几波,相较之下,当初那个在他听戏时的刺客,就显得太过不入流。   孤身前来,行动直莽,除非是和赵骥有血仇大恨,否则冒这份险,不值得。   当初连施娢这种深闺女子都能怀疑人是不是他派来试探她的,赵骥作为主将这么多年,没什么看不穿。   “骥儿,今日之事,母后不会告诉太师,”太后跌坐回榻上,“你……也不要动你弟弟,母后不是要杀你,甚至可以保你的孩子,登上帝位!”   “臣的孩子母亲出身不高,当不得太后娘娘这般抬举,”赵骥只道,“至于什么施家孙女,张家小姐,太后娘娘留给陛下也挺好。”   皇宫中的太后慌乱,但处于王府中什么都不知情的施娢,心觉赵骥从皇宫回来,心情不会太好。   她不知道是不是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可到最后,她还是让人备了些酒。   但他一直没回来。   施娢让人搬了张扶手椅在屋门口右边,坐下等他,背后槅扇门雕出顺滑的精致纹路,赵骥住的地方宽敞,中间辟出一片大青石板地,什么也不栽,外边围了侍卫,里边却少见人伺候。   老嬷嬷已经回去歇息,她也不是熬得住的,夜色渐深时,人便慢慢伏在扶手上睡了过去。   她身子纤细,皎洁月光下的肌|肤仿佛泛出淡淡莹白,修长脖颈白皙,顺着往下,是女子禁忌地,施娢迷迷糊糊间被人抱了起来,气息熟悉,只是带酒气,她叫了声王爷。   “怎么睡在这?”赵骥问。   施娢靠在他怀中,迷迷糊糊道:“等王爷。”   赵骥笑了,觉得自己就算是捡了个祖宗,也是个喜欢他的小祖宗,说:“你还真能等。” 第23章 不能要   靡靡夜色在月光下格外温柔,赵骥搂着熟睡的施娢,头枕在自己手上,看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天才刚亮没多久,施娢就被赵骥抱去沐浴,她晚上睡得不好,弄了一身的汗。   他单手托着她的身子,轻轻让困倦的她趴在她肩头,健壮男人身上都是硬实的肌肉,稳得施娢又熟睡过去,以至于都忘了他的那一句,待会出去一趟。   赵骥确实把她带出了门,但去的,却是梨园。   后厅这里是梨园老板见贵客的僻静之地,京城里现在能比御亲王贵的人没几个,他要过来,谁都得迎上主位小心翼翼伺候。   施娢母亲小时候流落街头,被找回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大家小姐,施娢外公那时还没致仕,是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   覃叔有自知之明,也没高攀,只是覃叔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只有这个妹妹在世,自是想见见。现在妹妹没了,他岁数大了,唯一念想就是妹妹的女儿能好好的。   施娢俏脸蒙轻纱,一双水眸盈盈,站在赵骥身边,拧着帕子和覃叔对视一眼,只暗中轻摇头,不知道赵骥是来做什么。   覃叔不敢多言,给赵骥倒了杯茶道:“王爷喝茶。”   赵骥颔首,让施娢先出去,施娢心中打鼓,猜不到他这是想做什么。   她微微犹豫,却还是行礼退下去,只是她也没走远,纤细身子站在雕花窗牖边,守在一旁的御亲王府侍卫面面相觑,也赶不了她。   赵骥今日没去上朝,他身着玄色常服,绣有金色暗纹,低奢豪贵,高大身躯隐于衣物下,他浓眉薄唇,只沉声道:“覃班主是覃含父亲,不必多礼。”   他以礼相待,这下连覃叔都觉得猜不懂他要做什么,只讷讷道:“要得的,要得的。”   赵骥也没和他打马虎眼,道:“本王此次前来,是想接覃含入王府做婢女。”   施娢一愣,手上的动作都顿下来,覃叔也惊了惊,紧张跪下道:“王爷使不得,小人就这么一个闺女。”   赵骥手拿茶盖撇去碧螺春的浮叶,眼睛也没望他,只喝一口茶道:“覃含性子乖顺,合本王心意,久居梨园中对女子名声总归不好,不如清清白白进王府做婢女,日后也不会有人在私下多说。”   覃叔额上都开始冒汗,他连忙道:“含儿性子娇纵,被小人宠得娇生惯养,若是进了王府,只怕是会得罪王爷,即使是王妃入府,也多有不便。”   “覃班主多虑,”赵骥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即便府中有了王妃,王府做主的也是本王,本王身边没有贴身婢女,她是唯一一个,到了本王身边,也不用做那些下人事,日后有了孩子,抬为侧妃也不是不可,覃班主可要想清楚了,以后若有事求于御亲王府,有覃含在,本王不会不帮。”   倘若施娢真是梨园戏子,那他这话是天大的赏赐,御亲王早年便随军出征,回京之后亦是严于律己,身边不说婢女,连女人都没有,如果施娢成了他房中仅有的一个年轻婢女,代表的意思谁都知道,恐怕是新进门的王妃面上都得避让三分。   可施娢不是,她出宫养身子,不代表不回去,覃叔微抬袖子擦脸边的汗,不明白施娢是哪得了这王爷心思,上次赵骥就已经派人来传话说没他允许施娢只能练戏不能见外客。   覃叔本来就是老实人,汗冒了一茬又一茬,低头道:“小人身份卑微,不能让含儿过上好日子,含儿今年十六,若两年后王爷还愿领她入府,那小人就同意王爷和含儿的事。”   但赵骥手敲着桌子,脸色淡淡,摆足了御亲王的谱,明显似乎不打算听一个戏子的话。   在他心里这种都是卖女儿的,不答应只是没谈足条件。   屋外几声委屈的娇泣打断屋中安静,赵骥皱眉,他平日就不爱施娢在外人面前露面,更不喜别人瞧见施娢泣泪的娇弱样,怕自己没防住,别人动了心思把这娇娇女哄了去。   “覃班主爱女心切,本王没打算为难,”他起身扶了一下覃叔,“但有的事,覃班主还是自己掂量掂量。”   他扶起覃叔后便大步往外走,看到施娢站在窗子边捏着帕子小声啜泣,嫩容微红。   赵骥上前搂过她,头疼道:“你这祖宗,别人如果偷听本王谈话,头都要被砍掉三四次,你数数自己有几个脑袋掉?”   她扭过头,抽泣抹泪道:“干爹对妾最好,王爷逼他做什么?难不成是看不起干爹,也看不起妾?”   “本王不说总行了?我们回去,”赵骥想了一晚上才过来,也没想到她会哭,只得叹道,“外人面前哭成这样不像话,侍卫就不该让你留在这里,眼睛都要肿了。”   侍卫默不作声,能跟在御亲王身边的近侍,武功和眼力自不用说,王爷和这姑娘闹了矛盾,半个晚上就能解决,但他们要是伤着王爷心肝儿,那就是领罚多少棍的事。   施娢没想过赵骥真的会起纳她的心思,听到这些话时心跳便加快起来,回去的路上忍不住一直哭,赵骥怎么哄都哄不住。   若她是喜极而泣,赵骥自然是高兴,但她这样子明显是被吓到了。   不算宽敞的马车被她哭出了热意,她身上的单薄衣物都快湿透了,依偎在赵骥怀中,人却是哭得颤抖。   赵骥手里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拭汗,道:“平日总说想要王爷,王爷给你个机会,你又哭成这样?”   “妾随王爷,是妾自己的意思,可妾是什么身份?王爷不惧别人非议,妾还想要王爷好好的,王爷何必去逼迫干爹?”她抽噎,“妾不想给干爹惹麻烦。”   “难道为了不给干爹惹麻烦就能不听本王的话?本王又不在乎,”赵骥手环着她肩膀,低头看着她眼睛,“现在都哭成了兔子眼,要再哭下去,明天都见不了人。”   “不见便不见,”她偏过头轻泣,“反正王爷只是要个婢女,又不是要覃含。”   她这模样着实是蛮横,即便是施娢自己都察觉到自己颇为不讲理,可她又不是真的覃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她脸上的一半红,都是羞出来的,只希望娇纵到他烦了她。   “旁的事你可以不听王爷的,但这一件事,你就算不答应也不行,”赵骥手轻摸她的头,对她完全没有法子,无奈叹道,“还是说,你想要惹本王生气?”   施娢心咯噔响,却是不敢真的触怒她,连哭泣的声音都慢慢小了起来。   她是皇帝的女人,不可能真的去做赵骥的婢女,倘若施家发现了告诉她爷爷,他该被她气得半死。   赵骥笑了出来,道:“你仗着本王宠爱越发娇气,怎么本王只说你一句你就又把脾气给憋回去?本王给你干爹两个月的时间考虑总行了吧?你要是想去看他,提前同本王说一声就行了。”   施娢含泪瞪他一眼。   他又笑了声,手慢慢放下来,摸着施娢平坦小腹,道:“你这肚子先别争气,有了也是不能要的,突厥那边来人不安全,等再过一阵。”   施娢顿了许久。   从赵骥说过那句话后,施娢回去的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她素来是听话的,赵骥也只以为他是太过突然没和她商量,所以她才会被吓哭。   他体贴她,从马车上一路抱她回院子。   施娢从小就被告知自己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对赵骥所提,想的只是不可能三个字。   施家不会让她屈居任何人之下,不止是为了她,更是为了施家以后。   夏末近秋时,屋外温度仍是炎热,比起纳她一事,突厥公主进京在京城传得更开。   赵骥没让施娢在熟人面前露过面,几乎可以说没有人知道她,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他要纳她。   但这突厥来的这位和亲公主,却是在拜见太后时,称自己钦慕御亲王,和御亲王在互相不知身份时,有过定情之约。   施娢听到的时候正在绣衣服,她愣了愣,心想以赵骥莽性子,还能和别人定情?难道不该是抓回去直接脱了衣服丢榻上? 第24章 有孕   施娢和赵骥这么久, 对他这人的性子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是大概知道他会不会做什么事。   定情二字,实在是有一些匪夷所思。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 脸倏地一红, 手上的针都刺入了指腹, 疼得她又红了眼眶, 旁边嬷嬷连忙问怎么了。   施娢轻轻含着自己的细白手指,摇摇头回嬷嬷一句她没事, 只是细针刺到了手。   天有些凉了,她在帮赵骥做衣服。   赵骥在别人面前沉肃有威严, 如果施娢不是天天被他逗弄, 听他说起那些污言秽语, 他还不准他逃,或许她也会觉得他可能是以情来许诺人的男子。   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那种话, 当是有些凭据的, 但她实在不大相信赵骥在和一个女人定情后,还能把人留在那边远地区。   罗汉床上的小几摆着糕点,都已经凉了, 嬷嬷坐在左手边和她一起纳着鞋垫, 唉声叹气道:“覃姑娘懂事,从不给王爷添乱, 老奴也喜欢你这性子,只是王爷若娶了旁人,府内恐怕是没现在安宁。”   施娢轻抿唇,拿帕子给自己包了包手指,道:“我从不求名分。”   嬷嬷皱眉说:“这哪成?女子身子若是给了男子,那最要紧的就是名分, 王爷这么宠姑娘,只要姑娘多撒撒娇,王爷什么都会给的。”   施娢低头说:“王爷人很好,若是让别人知道他纳了我这样的女子,对他名声有损,我不想让他为难,即便王爷愿意,我也是不要的。”   况且于她而言,这也不是给不给的问题,施娢知道自己在赵骥身边呆不久,只是各种情绪混在一起,让她侥幸想着反正已经呆了这么久,再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现在却觉得大抵是没这个机会,无论他现在有多宠爱她,如果他真要把覃含这个名字记入家谱,以后东窗事发,一切都像个笑话,他恐怕会忍不住扇她两巴掌。   施娢在家中这么多年,从小到大还没挨过打,就连挨过的罚也不过是罚抄课业,想着赵骥当初踹刺客的劲力,便觉半条命都要没了。   她继续缝着手上的绣布,在想如何从赵骥身边脱身,施娢没有太多退路可选,有些事做不得儿戏。   嬷嬷劝也劝不住,只能叹声气,她平时就是在府里干活的,瞥见施娢手下针脚密麻漂亮,还多嘴问了句:“姑娘女红漂亮,是从小学的吗?”   施娢一顿,说:“家里说技多不压身,多学点好,能混口饭吃。”   待在施家自是不愁这些吃穿,皇宫里也不会短缺了主子,但施娢母亲绣艺一直被称赞,她爹便了老师来教她,施家不反对,大抵是觉得日后她亲手给皇帝做件衣裳,至少说明心意到了。   她想了想,对嬷嬷道:“突厥公主的事,嬷嬷就当没和我说过吧,要不然被王爷知道,还觉得我们私下乱嚼舌根。”   嬷嬷犹豫片刻,点了头,道:“姑娘只要别提,王爷也不会知道。”   赵骥吩咐过要听施娢的话,却也说过她的事要事无巨细向他禀报,但她自己说不要说,那不提总归是没错的。   ……   皇帝对突厥并不重视,比起治理朝堂政事,听臣子上奏,他的微服私访被打断才算是大事,赵骥只派人去通知他一声,也没催他回来。   他是皇帝从小就敬重的兄长,在外人眼中也是威慑力行动力极强的御亲王,即使有人再不喜欢他,也会承认他的优秀——至少没人知道他是听说施娢手被扎了便问好几声哭了没的王爷。   京城的天色黑得晚,漫长黄昏也会让人心生出绮念,施娢看着坐在面前检查她指腹的赵骥,只微微低下头,再怎么样说她也是被皇帝“宠幸”过的女人,日后必定是要向着皇帝的。   可施娢心中也一直有个疑惑,她能明白四叔所说的第一次侍寝要给皇帝留下好印象,但四叔不知道她和赵骥的事,万一日后陛下再找她时,发现她是处子身怎么办?   施娢不认为四叔会忽略掉这种事,却也想不出他要做什么。   京城风气保守,突厥公主一进京就说出了爱恨纠葛的话,可谓是石子丢进风平浪静的碧波湖,荡起了一圈圈涟漪,连施娢出去借着找干爹的借口看她爹的信时,都听了不少谣言。   但施娢在王府,却没听赵骥提起过半句。   施娢爹说让她近日勿忧,一切尚好,在皇帝快回京前,他会尽快想办法让她脱身,只是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得避着御亲王府的人。   施家唯一的孙女,不可能让人知道频频与御亲王相见。   但她知道四叔短时间内抽不出身,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想赵骥的事。   事情真与假总有个定论,或许某些东西真得让赵骥无法反驳,但他也不可能由着市井小民拟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施娢是施家人,一直知道他在与施家作对的事,她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赵骥想做些什么。   “妾给王爷做的衣服快做好了,便出门了一趟见干爹,”施娢另一只手微微握住罗裙,“王爷听过最近的一些传言吗?”   突厥那位公主住在驿站,和御亲王府一东一西,隔得远。   赵骥抬眸道:“谁和你说了什么?”   “倒没人特地和我说,”她小声道,“今天去看干爹时,听一些人议论说王爷和公主的奇缘。”   赵骥虽对外说自己不曾与任何人私定过终生,但那话先出自女子之口,旁人感兴趣得多,把他们两个的事在坊间传得有模有样。   有说赵骥曾经受伤失忆,被公主救起,两人情定终生,也有说赵骥救了迷路的无辜女子,在把人送回家的路上日久生情,却迟迟未说出口。   他坐在她身边,大抵是觉得她的手没什么事了,才道:“你出门注意安全,他们可能会派人刺杀你,但你也不用太担心,本王已经派人盯着他们,至于那些传言,假的,等着吧,过段时间就没了。”   “可妾听说……”她不知道他所说的刺杀是怎么回事,又犹豫了一阵,“妾听说那位公主,心慕王爷。”   赵骥笑了,抬手抚在她脸颊上,望着她干净眼眸,这几天的疲惫都像是不在了,道:“本王那时打得他们连连败退,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想法,有些事不说,是不想让你知道,怕污了你的耳朵。”   他发现太后和施太师有联系那年十四岁,那时心智未成熟,被一腔怒火冲倒理智,又被太后的三言两语激恼,愤而离京。   多年思虑后,便开始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他并没有怀疑皇帝,只是想从太后的态度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虽然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皇帝是他的亲弟弟,他不会动,但宫里的那个孩子,留不得,突厥和亲那个往上撞,也怪不得他利用。   倘若把这些事说给面前这个娇女人听,她得吓得夜里做噩梦,上回同她提了两句太后和施太师,她就魇得一直哭,把他这沙场老将都吓得不行。   施娢脸颊覆着他温热的手,她贝齿轻咬下唇,道:“王爷,妾这些日子同干爹商量了下,心觉自己适应不来王府的……”   赵骥问:“喜欢王爷吗?”   施娢沉默不说话,良久后才轻轻应出一声嗯。   赵骥的手一顿,慢慢滑到她腰间,把她揽得近一些,微俯身下来亲她一口,沉声道:“喜欢就待着,本王知道你是在担心本王,不管本王要做什么事你都怕,但本王怕的是别人说你,等处理完施太师的事,我们的事,也差不多快了。 ”   他骨子里的强势就像天生的,谁也没有办法拒绝。   施娢纤细的手臂慢慢抱住他的脖颈,她把头靠在他肩上,道:“王爷好妾的身子,妾知道,但等妾年华逝去,年老色衰时,王爷对妾或许就没现在喜欢。但妾喜欢王爷至极,没了王爷就不行,爱慕王爷的人那么多,今天是突厥公主,明天又会是哪家小姐?日后王妃入宫,王爷定要抽出时间去陪她的,妾怕极了王爷陪别的女人,宁愿从未得到过王爷。”   她语气里带着哭腔,到最后已经是哽咽起来,仿佛要强行要把哭声咽下去。   赵骥没料到只是想给她一个良籍入王府,她竟也能想这么多,他着实听不得她这委屈至极的声音,头疼低声道:“你别哭,王爷没要别人,陪你都来不及,陪她们做什么?”   “王爷只会说好话,上次能在马车中那样凶妾,往后喜欢上别家女子,怕又得为了她骂妾不知礼数自作多情,”施娢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哭得身子打颤,“王爷知道妾这脾性,如何能受得了?”   赵骥理智告诉他该像上次样压一压她,否则她真该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可她上次是小脾气上头的任性,现在哭得像心肺都伤到了,赵骥这心疼得厉害,立马就妥协了。   他手掌摸着她的头安抚道:“傻姑娘,受不得委屈,那便不受,王爷你还不了解吗?你看王爷身边除了你之外,何曾有过别的女子?疼你就已经够费心思,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去疼别人?”   施娢身子纤细,柔得如团弹|软的棉花,整个身子都嵌在赵骥怀中,闷声让人怜惜,等她睡过去时,赵骥都不知道自己给她许了多少个承诺。   她窝在他宽大臂弯中,娇白的面容有几分虚弱,哭出了汗,赵骥手上的帕子轻轻擦拭她脖间的汗。   他的手抚她的眼尾,慢慢叹出声,心觉委屈了谁都好,就是不能委屈到自己这娇祖宗。   突厥那边闹这么大,不过就是为了逼他娶那女人,也不掂量自己轻重。   赵骥轻轻把哭睡的施娢放到床上,又俯身搂住她,躺在她身边,嗅着她脖间安宁的气息,打算陪她小睡片刻。   她身上香,平日虽是娇气,却听话得不行,哪哪都合赵骥心意,他握住她的手,听到她在呢喃叫王爷,连呼吸都有些不平稳,赵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有本王在睡吧,这才让她平静下来。   那天特地去找覃叔说施娢的事,导致赵骥这两天事情堆压,加上施府那边故意作对,他忙得有些抽不出太多时间。   王府里的王妃倒不是必要的,只不过没有的话,以后那些聚宴的帖子怕是会递到她这里,施太师在朝中的门生多,老师和御亲王不对付,他们站的自然是自己老师,也不知那些世家夫人会私下说她些什么。   可比起闲言碎语,她若是不想他去看别的女人,赵骥觉得娶妻一事,那就先算了吧。   ……   赵骥常常逗弄施娢,但他说出来的话,大部分都是真话。   施娢对他无计可施,便已经在等她爹传离开的消息,只不过这消息没等来,反倒是先听到宫里的那个母凭子贵的昭嫔流产了。   她那时候在和赵骥一起用午膳,听侍卫抱拳跪在地上道:“太后娘娘召阿娜公主进宫,恰遇昭嫔去向太后请安,两人一同前行,没过多久昭嫔就摔下台阶,见了红,等太医过来时,孩子已经流了,昭嫔说是阿娜公主推的,阿娜公主不认,侍卫已将她囚于宫中。”   赵骥道:“往下查出了什么?”   “另有人发现阿娜公主和施家有过接触,外头传她故意以钦慕王爷为由毁坏王爷名声,又为给施家小姐铺路,残害皇嗣。”   施娢愣了愣,夹的珍珠丸子掉回青瓷汤碗中,她惊得微微张开了嘴,心想那孩子本就是四叔为她做的掩护,施家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厅内的日光照进屋中,紫檀木圆桌摆了一桌子菜,赵骥摆手说句知道了,让人下去。   他拿汤勺子给施娢盛了碗汤,和她闲聊道:“陛下走之前让本王和太后为他看护皇嗣,施家为了施娢铺路,如此胆大包天,现在唯一的孩子被害没了,就看陛下护不护着了。”   红柱香几上摆的赤松盆景,几个侍卫守在门外,施娢压住心里的波动,她手轻撩着袖子,慢慢将筷箸放到白瓷玉碗上,问道:“王爷上次所说的传言很快就会消失,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吗?”   赵骥把汤放她面前,不置可否,只道:“你可知这位和亲的公主为什么敢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和本王有关系?不觉得她胆子大?”   “大是大,王爷难道是认为……”施娢顿了顿,“认为她和施家合谋?”   “倘若不是后面有人,怎么会这么嚣张?”赵骥往她碗中夹红烧肉,“本王从前的确和她见过两面,一次是在行军过道时去探查商户市集时,她装作落魄女子献身于本王,本王没兴趣,给了她几个铜钱,还有便是突厥将领投降时,领她来一同来签降书,那次若不是她自己主动提起,本王都不记得铜钱的事。她是脸皮厚敢说,本王还不想认。”   施娢心沉下来,她还不傻,也猜到这些不过是他的设计,但她没敢露出异样,只犹豫道:“妾还以为王爷不会在妾面前提这种事。”   赵骥倒是想不提,他本来就对那女人没感觉,但他怕她又吃醋,吃醋完又自己一个人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哭。   他说:“你跟了本王这么久,也该知道本王的性子,若本王真的喜欢,管她是公主还是皇帝妃子,最后都会是本王的人,醋她们是最没必要的。”   施娢一顿,微垂下眸,手捏起白勺,喝了一口汤,忽然觉得有一股呕意。   她轻咬着勺子,把丸子汤咽下去,过了会儿才道:“王爷别这么霸道,别的姑娘不一定喜欢。”   赵骥笑了,说:“你还在这,本王哪敢出去霸道?要是哭成了没力气的泪人,本王都得心疼死。”   施娢不说话了,心想她就是他口中的皇帝女人,可他要是知道她就是施娢,怕是毁了她都不来及。   她能想到昭嫔流产是赵骥做的,施家也能。   昭嫔一事发生,京中的谣言便立马转了风头,赵骥不仅是皇子,还是打胜仗的将军,大家都在说御亲王对皇帝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看上败国的公主,一个和亲的公主竟敢侮辱王爷名声,背后定是有人作祟。   施家倒是先一步上奏,质疑赵骥利用与和亲公主的交情谋害皇嗣,朝堂上的事施娢不曾细问,只知道御亲王府和施家斗得厉害,你饶不了我,我不放过你。   在京城才被讨论不到两个月的和亲公主,不仅没有被许配给世家公子,反倒因为皇嗣没了一事,在大牢里待着一直出不来。   施家和赵骥明里暗里都不合,谁也不占上风,却逼得施娢不得不加紧一步想退路。   皇帝微服私访已有多日,他身体不行,好不容易有一个孩子,即便不把孩子母亲放心上,但他对这个孩子,一定极其重视,很大概率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皇帝若是回来,代表她四叔也该来寻她。   赵骥明明不当知道昭嫔孩子的蹊跷,可他设计害了昭嫔孩子一事却始终是悬在施娢心中的一把利刺。   他喜恶无人看得穿,从不是良善之辈,当初说要杀施娢时便是轻描淡写,仿佛人命薄如一张纸。   施娢被娇宠长大,如何能够不怕?   她每天都在想着该怎么万无一失离开,晚上有时还会做噩梦,不是梦到四婶指责她添麻烦,就是赵骥冷冷看着她,半夜惊醒时,又是呼吸急促,满头的汗。   想得多,心里的负担也大,每每想到自己或许可能死于非命,施娢就忍不住胸口呕意,不敢让赵骥发现她的奇怪,也不敢请大夫替她开药。   可她面上对赵骥,却是更听话了。   施娢现在已经不怎么去学戏,赵骥说外边太危险,从王府出去的马车很可能被跟踪,施娢也怕施家的暗探突然盯上她,只能把心底的想法压下去,等覃叔那边传消息。   京城初秋下过一阵雨后便开始转凉,施娢在御亲王府里待的这些天,已经帮赵骥做了两套衣服。   除了偶尔要出去一趟,她其他时间大部分都在赵骥院子里,哪也不去。   京城还在因为突厥和亲公主伤妃嫔皇嗣的事争执,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做那些事,只知她的下场不会多好,突厥的人是想救她出来,但身处京城,她又是真的有错,单凭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但没多少人觉得事情是赵骥所为,他若有称帝的心思,那现在的皇帝早就是他。   本以为凶手已经归案,只差个揪出幕后的黑手,谁也没想到在大牢里的突厥公主突然逃了。   大牢里逃了人的事没传开,刑部尚书这说一声那说一声,看起来像热锅蚂蚁,贼喊捉贼的事赵骥见得多了,只淡淡说这件事他会详查,涉案犯人谁也不会放过。   漆黑夜色笼罩天际,王府走廊点上了灯,一路通往深院,被微凉秋风吹到轻轻摇晃,赵骥结束完一天繁忙的政务,回到院中,便见她坐在罗汉床上拿着话本看,手里还捏着帕子,泪光点点,大抵又是看了什么生离死别的故事。   他忍不住笑了笑。   她是爱哭,娇得有些蛮,但却不是闹腾性子,他每天回来都能看见她,要么皱眉看书,要么就是和嬷嬷一起缝衣服,问嬷嬷做得如何,仿佛都成了一个习惯,再有一个孩子在旁边玩耍,就更像一个家。   作为御亲王的赵骥威严一世,想的是自己小日子过得不赖,一辈子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不可。   他野心素来不大,只要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其他都不过是锦上添花。   昏黄灯光氤氲出温暖,凉掉的茶水还剩一半,施娢看得上瘾,眼睛也不抬,拿起就想喝,一只手挡住她的动作,赵骥道:“茶凉了,让人重新沏壶过来。”   施娢抬头,看到赵骥站在跟前,手里拿串糖葫芦,惊道:“王爷回来了?”   “不回来能去哪?昨天要的糖葫芦,让人专门去榆头巷子里那家给你带的,”赵骥在她身边坐下,让她自己手拿着糖葫芦,“看个话本能哭成这样,让本王看看。”   施娢想要说些什么,书便被赵骥拿走,他双手环着她,看了眼书名便猜到这是酸文人写的风花雪月,这种书里边大部分都是穷书生和世家女。   赵骥问:“你喜欢看这些?”   施娢轻咳嗽一声,她性子淡,少有能说上喜欢的东西,但赵骥这么问,她肯定得回些什么,只道:“王书生义薄云天,情深义重,一支笔救苍生,纵使前路阻长,仍与刘小姐恩爱不疑,实乃男子典范。”   赵骥哦了一声,也不说话,自顾自翻看起来,施娢知道这些话本子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免有些面红耳赤,也不好打扰他,低头咬一口糖葫芦。   她胸中呕意又慢慢上来,施娢轻按住胸口,慢慢压了下去。她只觉是身上压力太大了,大到她食欲不振,只有这些覃叔送来的话本子能解解闷。   她爹最不缺的便是钱,但钱若不花到刀刃上,保不准哪天会有人出来告密。   赵骥快速翻完了一本,嗤笑出声,道:“除了爱哭这点像你外,这一看就是照着施太师那孙女来的,还爱一个书生爱得死去活来,倒也是胆子大,写得不错。”   施娢这才发觉那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来自哪,不禁脸热了下,夺过他手里的书,道:“女子名节比男子重要,就算王爷不喜欢施小姐,也请王爷勿要胡言。”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手放在她细腰上,“听嬷嬷说你最近想出京一趟?”   施娢心一紧,慢慢点头道:“干爹说母亲祭日快到了,要去祭拜母亲。”   “还是别去了,明年本王再陪你,”赵骥突然想起了什么,“本王似乎没听你提起过你母亲,她和你干爹是朋友?”   施娢嗯一声,道:“今年第一次来京城,总归是要去拜拜,她在很久前就没了,干爹总不在妾面前提起她,妾也不太了解别的。”   赵骥提了她的伤心事,忽顿一会道:“等以后本王帮你查查她,像你这般容貌,她该是不差的。”   施娢连忙道:“用不着,干爹是怕妾伤心才不提的,妾也不想听以前的……”   她紧张得胃里泛恶心,捂嘴俯身干呕两下,赵骥一惊,将书放在一旁,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怎么了?是冷茶喝多了?” 第25章 想逃   床榻上的幔帐被挂在两侧, 檀色幔帐轻轻垂下,施娢捂唇干呕了好几次。   她像这样已经有些时日,今天尤为厉害。   赵骥以为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不干净, 她是吃坏了肚子, 沉着脸色也没说话, 手轻轻顺着她的脊背, 让她舒服些。   他的侍卫都谨慎,除了源头也没别的地方能下毒, 赵骥还想明天大清早就领兵去看看那家店到底是怎么做的,大夫就匆匆赶过来。   上次给施娢看脚的大夫只擅长战场上的伤, 对帮女子养身只懂皮毛, 赵骥便特地找了另一个过来。   新大夫还以为出了人命关天的大病, 背着药箱一路跑过来,就没停过, 一眼就看到床上有一个弱女子, 趴在赵骥腿上,脸色发白,看起来很不舒服。   王府中不说全部人都知道赵骥养了宠儿, 但至少在赵骥身边待的下属, 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大夫硬着头皮上前, 面色凝重,半跪在地上,说句姑娘伸出手来,心里只求她别出什么治不了的大病。   屋外冷风习习,窗边夜色搅和在明亮月光中,大夫忽然咦了一声, 抬头问道:“姑娘最近是一直都这样?是不是会吃不下饭?”   施娢疲惫应一声,赵骥手一顿,皱眉道:“她可是吃坏了肚子?要不要让厨房备点汤药?”   他又看向施娢,眉皱得更紧,道:“你也是,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说?白白熬到现在,到时候要是浪费了治病时日,你以后还得吃更多的苦……”   施娢眼里冒出委屈的泪花,赵骥平常见她这样,定是什么脾气都没了,但她身子本来就不如常人康健,赵骥都觉得她这是仗着他的宠爱要他命根子,压着薄怒就已经是他的底线。   大夫连忙打断他道:“王爷勿怪,覃姑娘这是有了一个月身孕,身子反应有些强,多喝几味安胎药也就好了。”   赵骥一句以后提什么给本王生儿育女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施娢亦是愣然,她柔顺长发垂在赵骥结实的大腿上,眼中的不可置信竟说不出是喜是悲。   大夫给女子看病这么多年,摸出喜脉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无一例外都是喜形于色,再不济也会忍不住出两分笑意,独她怪异。   大夫感觉蹊跷,余光偷偷去看赵骥,发现赵骥脸色变了好几次,又是惊又是喜,显得他才是那个怀孕的女子样。   “可是真的?会否诊错?”赵骥问。   “禀王爷,覃姑娘脉象虽弱,但老夫行医多年,不至于弄错,”大夫说,“只是姑娘最近需多进食补,想必这些日子姑娘都没怎么吃东西。”   施娢头慢慢枕在赵骥腿上,脸靠在自己臂弯中,什么也没说,赵骥反倒是抓着大夫一个劲问个不停。   可他先前说过就算她有了孩子,也要打掉。   赵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他在旁人面前威严至极,一旦认真起来,就连普通的询问也像是在逼问,让人觉得自己要是说错话,下一刻就会被投入大牢。   大夫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大夫,被问得满头大汗。   施娢安安静静,心中沉甸甸,只觉天意如此,她在他身边,果然是呆不久的。   她该催她爹,快些了。   等赵骥把有孕事宜都问了一通后,这才低头看施娢,他一惊,看到她红着眼眶,半张脸安静哭湿了他的袍子。   “怎么了?”赵骥一顿,低声道,“王爷刚才拍疼你了?”   施娢不说话,他手扶着她的腰,把施娢轻轻扶坐起来,又从胸口掏出条帕子给她擦脸上泪痕,皱眉道:“不是一直想给本王生孩子吗?你哭什么?”   她的手小,手腕也纤细,轻轻抓住他胸膛的衣袍,连指尖都在泛白,仰头含泪道:“妾从前敬仰王爷在边疆的抗敌事迹,听了便觉世上怎有这样的英伟男子,和王爷亲近后,果真觉得自己喜欢王爷,喜欢得不得了。”   施娢很久前就听过他,对他这种将军,自是敬仰,只是那时两人都是陌生人,说起喜欢,自然算不上。   待在他身边确实有种异样的安全感,可她还没忘记自己姓什么,眼泪对赵骥是最好的攻势,她要出王府。   赵骥不知道她怎么提起以前的事,却还是笑了,他亲她脸颊,摸她的头道:“提这个做什么?王爷若不是知道你真心喜欢,也不会留你留到现在,你听话,不要哭,王爷这两天多陪陪你。”   她的喜欢挂在嘴边,又藏在漂亮的眼睛里,全都是他,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梨园女子,赵骥一定不会把她带到王府久居。   养在外边的女人连妾都不如,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玩伤了或者是弄残了,只要不传出去,那就都只是小事。   他起初也没打算要对她投入这么多感情,可她着实是太喜欢他,喜欢到即便是赵骥,都开始心虚怀疑自己有没有她口中说的那么好。   等到了现在事事都先顾着她,心里还得想一句她这狐狸精,勾走了他的心。   说他霸道也好,强势也好,他不喜欢任何一个人觊觎他的女人,甚至不愿意她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露面。   施娢泪珠滑落脸颊道:“可王爷上次所言,妾记在心中。”   他不要这个孩子,可她私心要。   “覃含,本王在你心中就是那般古板?”赵骥抬手给她擦去泪痕,开口道,“若这孩子没来,本王自是不希望这时候出问题,但大夫既然都已经为你诊断出,本王又何必真的让你喝药打了?”   “王爷真的要这孩子吗?”她泪珠还含在眼眶里。   孩子就算没成型,也算半条生命,赵骥笑道:“如果本王不要,你岂不是得恨死本王?本王没那么狠,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明儿去挑两个利索点的婢女来照顾你。”   “妾不用人照顾,”施娢泣声摇头,“妾要亲自去向干爹报喜,这几日,可否出府?”   他开口说:“不可,才说过你有身子,你便要出去胡闹?摔了滑了怎么办?”   赵骥话才说完,就被施娢的手连连推了两下,她又哭起来,直直转身背对着他。   他头疼,明白她本来就是这娇性子,大抵又是自己那句话惹到了这祖宗。   “只不过是有个孩子王爷便如此凉薄待妾,若是别的女人也怀上了,怕是连妾的屋子都不会进,”她抬手轻抹去眼泪,“王爷若不让妾亲自给干爹报喜,那妾以后也不理王爷了,你找别人给你做衣服去。”   赵骥心想这祖宗真闹起来,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招架住?   他道:“覃含,行了,明天本王陪你去。”   施娢眼中盈泪,转过头道:“王爷忘了那天是怎么逼干爹的?干爹一直养着妾,若是生了气不让妾跟王爷,妾也只能会听他的,如果不是念着王爷事物繁忙,不想王爷和他闹僵,妾又何必一个人?”   她牙尖嘴利,尽是一些歪理,赵骥招手让她回怀里,她也不动,眼里是十足的委屈,写满了她为他着想,他却不懂她。   就算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是施娢自己,怕也受不得这份女子娇气,上次她在马车上便被他说过一顿,若是这次他再凶她,施娢心想走的时候也不告诉他一声。   但是赵骥没说话,她哭着哭着,便偷偷看向他,他坐在榻上,手里还拿条湿帕子,是刚刚给她擦泪用的。   “不哭了?你就仗着本王宠溺你无法无天。”赵骥就知道这时候越哄她,哭得越厉害,他身体微微前倾,又被施娢单手给推开。   以她的力气,自然是什么也做不成的,但赵骥知道她闹脾气,依了她。   施娢顿了顿,终究不是骄横的人,她身子不经闹,已经有些累了,只抽泣着,轻声道:“妾只喜欢王爷,不想让王爷被|干爹骂。”   赵骥大抵没想过这辈子会栽在糖衣炮弹上,轻覆她的手背,沉声道:“突厥那边逃了人,本王把京城封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盯上你,你找你干爹可以,但你母亲祭拜一事,还是再推推,你身子不好,难不成还想路上掉了孩子?”   他的手温暖,施娢心想她又不是真的出去,只垂眸道:“妾可以先找干爹商量……那王爷答应了吗?”   “你说出来的话,本王最后哪次不是答应?”   她手指轻轻蜷起,感到了骗人的罪恶感,她轻道:“多谢王爷,妾会早早写信给干爹,让他做好准备,只是回来时可能得耽搁一些时间,妾要收拾一些东西回王府。”   他手捏她的脸,叹道:“娇蛮,行吧,早去早回。” 第26章 离开   施娢父亲身在施家, 就算施太师不要他插手太多事,但他真心想知道的东西,也往往会比常人要多。   譬如施家打算什么时候对赵骥下手, 他早早寻好了时机, 让覃叔送了封信进王府, 让她在三天后到梨园。   施娢如果要走, 那必须要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一丝痕迹, 否则以赵骥的敏锐,即便她身上掉下一个耳坠子, 他都能顺藤摸瓜摸到施家。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巧, 会在这种时候有一个孩子, 明明是她想要的,现在却又多了几分惧意。   她甚至忍不住想, 日后两个人如果有再见的机会, 她当如何装作不认识?又该跟他说些什么?难道聊聊孩子?   但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有这个机会。   前几天赵骥答应许她出门,施娢借着身体不舒服一直没走,安静等待她爹所说的那个日子。   明媚阳光照在窗外, 赵骥还在睡, 施娢便已经起身梳洗,她昨天一直干呕不止, 他被她闹醒,给她顺了好久的气,大老粗一样的人,还给她按起肩膀,说过两天就给她找个干净背景,让她认朝中某个大臣做干爹。   施娢坐在琉璃镜前, 慢慢把他送的那支玉簪子插|入发中,她静静看着自己,最后还是抬起手,把簪子摘了下来,轻轻收进抽屉中的精致木匣里。   梳妆镜台的抽屉里有个给赵骥绣的香袋,从前绣好了想给他,犹豫之后,却只是放在深处。   她顿了顿,手慢慢伸过去。   跟别人相比,她的针线活是好的,只是于她先前的绣品而言,却还是有些生疏。   施娢微垂眸,把它握在手中,起身走到床边,她纤细的手指轻掀开幔帐,赵骥背对着她。   他后背宽厚,健壮无比,晚上一直喜欢抱她。   施娢坐在一边,微俯身,把香袋轻轻他手中,赵骥醒来,扭头看她一眼,施娢抿唇,低头亲他侧脸,道:“王爷继续睡吧,是妾昨天吵到你了。”   她想她要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抵是她从未这样对过赵骥,赵骥惊了惊,随后又被她温热小手覆上眼睛,她的脸轻靠着他的肩膀,柔软身子贴着他后背,一股淡淡的香气让赵骥迷迷糊糊睡过去,想着等她回来再问怎么了。   施娢慢慢起身来,她轻呼口气,知道自己对不起赵骥,即便是临走之前,她所能给他的,也只是一个香袋。   她爹和她说四叔准备参一本赵骥公权私用,然后迎陛下回京。   妃嫔落胎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对于皇帝而言,恐怕现在没有比这件事还能再大的,他先接触的是施家,怕也是信施家多一些。   接下来,家里人就该把她安排在皇帝身边。   安抚失子的皇帝,得到他的宠爱,没那么难,他本来就对她有意。   施娢离开的王府得了赵骥允许,其他侍卫倒也没拦她,就好像她这只是同往常一样出府,到了时候就会回来。   她干爹的人已经暗地里被她爹先到施家名下的铺子里藏着,只要等她过去,便会拖着时间离开。   只是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施娢差点在梨园中碰到了她六叔。   他从走廊对面而来,跟在一个小戏子后头,大抵是去见什么人,不到片刻便能和施娢撞上。   她六叔就是赵骥一回京就打断腿那个施成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对她这个侄女不错,但赵骥的人还跟在她后面,万一她六叔认出来她,会叫出她名字,奇怪她怎么在这。   她心跳得厉害,带着白纱帷帽不敢做多余的动作,手轻放在小腹上,快步离去,拐进一边石子路,及时与他错开一条道。   他似乎是觉得她眼熟,还转头看了两眼,落在施娢背上的视线让她如同火烤般,只不过他对她没什么意思,摸着头收回视线,继续跟着走。   “覃姑娘,走错路了。”侍卫提醒她。   施娢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几个侍卫不认得施成润,也没往别处想。   初秋的凉意渗入肌|肤,施娢心就像要跳出来,都快想到自己今天哪也去不了。   覃叔一直是老老实实的,帮她做了这种事,在赵骥那里定是不能随便善了的。   她要走得干干净净,覃叔也得走,整个戏班子都得被处理干净。   天色平静同往常,枝杈上的绿叶已经隐隐约约开始变黄,院子里的几株桂花香气淡淡,再过半个月就该浓郁起来。覃叔等着施娢,大抵是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加上施娢有孕是喜事,即便他们两个说要讲私密话,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覃叔听说施娢有孕时,还震惊得没回过神时,她在信中没提过这种事。   施娢没说什么,站在里屋,朝外看一眼只道:“他看我看得越发紧,爹的人怎么说?”   覃叔说从暗道中走过于危险,容易暴露她爹的身份,得朝西门走,路上有三个假扮成小厮的侍卫,会护她周全。   梨园外有她爹的人接应,只要对上句暗号今天不下雨。   覃叔说留下来拖时间。   但施娢顿了顿,还是摇头让覃叔用为她买东西为借口,从外边先一步走。   倘若侍卫发现覃叔不在,她还有理由解释,如果是她不见了,覃叔是逃不掉的。   他对她娘好到像个亲哥哥,施娢已经麻烦他许多次,不想害他。   几个侍卫看得紧,发觉小厮和婢女都不在,已经觉得有些蹊跷,特地进屋问了一遍施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施娢安安静静坐在红木圆桌上,绣着帕子,只低头说因为她爹朋友有事,都派出去了。   一切都如往常般平静无波,只要她足够小心谨慎,这仿佛就如她只是离开小小一趟,早晚会回来一样简单。   可她的手都在颤抖,离开是早有的念头,但这样悄无声息,就仿佛是在赌。   施娢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按着紧张跳动的内心,说自己去取些布,很快就会来,又让他们把院子外都打扫了一通,这才提着篮子,莲步离开。   因为赵骥吩咐过要听她的话,侍卫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同她争论御亲王府的侍卫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只是在有两个侍卫要随她离开出门时,她皱眉说了声不用,她取布的地方又不远,还想和别人唠唠戏,连王爷都没当她是废物,他们欺人太甚。   这话盖下来,侍卫也不敢惹。   施娢的脚步不紧不慢,出去后却是多绕了些路,当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她心都缩在一起,知道赵骥的侍卫不会那么轻易让她一个人四处乱走。   她停在回廊后,拐了一下,藏在墙后,心怦怦跳,想既然自己在赵骥那里已经是娇蛮,倒不如蛮得更加厉害些,把侍卫训斥一顿。   就在施娢以为自己就要被发现时,施成润的脑袋冒了出来。   看到他的那一刻,施娢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   梨园戏院弄得干净,墙角种有爬墙虎,他抱着手道:“娢儿?我便说刚才见那个人像你,你怎么跑来这种地方?六叔我想去找你玩,侍卫都不给进,你是怎么出来的?”   施娢鼻尖都冒出汗来,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只能呆呆叫了一声六叔,连忙说:“我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想看今天的戏,你别告诉爷爷他们。”   施成润觉得奇怪,又想这里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今天晚上也确实有场好戏。   施家只有她一个女孩,他就算再纨绔也不至于欺负到自己侄女头上,点头应了下来,又问:“你不是带了几个侍卫吗?方才我还看见了,让他们送你回去,六叔我约了人听戏,就不管你了。”   赵骥派来护送施娢的侍卫,自然不可能大摇大摆穿着御亲王府的衣服出来,施成润也没发现他们是御亲王府的,但施成润身边就经常带护卫,一眼就看出那几个人是在保护施娢。   “我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施娢看见有人在过来,硬着头皮,“那六叔,你别和别人说见过我的事,谁也不能说。”   “你六叔嘴巴严,说了不说就不说,你赶快回去吧,这地方哪是女孩子一个人呆的?”施成润道,“幸好跟着你的人是我,要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算了算了,我送你出去,等天色黑了不安全。”   施娢一顿,只是摇摇头,说有事要做。   她给他行礼后,挎着篮子打算离开,忽地又想起什么,顿了脚步,道:“六叔以后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来找娢儿就行,只是不要告诉爷爷和四叔我在这里出现过。”   施成润狐疑看她,但他心大,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施娢转身慢慢离开,青石板路上落了黄叶,被风扫到角落。   等见到她爹为她准备好的马车后,施娢才恍惚发现赵骥对她的宠爱和信任,远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她在他面前足够听话,他大抵也没想过她会支开所有侍卫。但凡他对她的信任少一些,或许施娢连这座梨园都走不出来。   她坐在马车上,忍不住打个冷颤,他那种人,不会轻易把信任交托出去,如果发现自己被骗了,会做什么,竟连她也有些想象不到。   他性子冷淡,杀过人,视人命于无物,在他那种位置,就算是失手杀了她,也能做到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发现。   日后再想取得他的信任,恐怕是件不可能的事。   该说也用不着,施娢双手轻轻环住身子,她脸颊微白,失了些血色,初秋的清冷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变成另一种刺骨的冰凉,赵骥现在或许还在朝中被她四叔针对。   对她来说,只希望他的怒气能小一些,而后便是再也不见。   她该服侍的男人,将是皇帝。 第27章 砍她的手   赵骥那边是什么反应, 施娢是猜不到,但她仍旧是谨慎地请了自己大夫过来诊脉,确认自己确实是有了孩子, 刚刚好一个月。   她轻呼出口气, 一时觉得还好, 皇帝那身体是不能生育的, 倘若她这孩子是误诊,那就算她从赵骥身边离开了, 她四叔也会另外给她找一个人来。   施娢已经有些倦了,心里都生出一些茫然, 她知道四叔忙, 抽不出来看她, 该是她自己回施家问他该做些什么,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骥绝不是泛泛之辈。   施娢离开得太过顺利, 甚至感觉自己就像从前偷溜回来样, 没有任何真切感,以至她在别苑看书时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回去趟?赵骥真生气怎么办?   等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梨园那个院子已经空了,再也回不去。   婢女碧成在一旁斟茶, 见她细白手指轻撑头, 垂在肩上长发柔顺,眼睛明明在看书, 但久久都没翻过一页,不免问一句道:“姑娘是在想怎么跟四爷提吗?四爷一向宠姑娘,更何况那些都是施太师要四夫人催的,他不会说什么的。”   施娢回过神,她垂下眸,卷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把刚看的那一页纸折起一角,合上放到书桌边,开口道:“没什么,四叔朝中尚有事,我过两日再回府同他说这件事。”   知道她和赵骥在一起的,只有她爹和覃叔,就连贴身的婢女都不知道她到底找的谁。   施家需要一个皇室血脉的子嗣,即便她腹中的孩子是别人的,施家也做得到让天下人以为是皇帝的亲生子。   施娢心中轻叹口气,终究是觉得自己在赵骥身边呆得太久,否则也不想这么多东西。   赵骥是御亲王,但他厌恶施家至极,有施家为重的场合,他极少可能会在场,她也不会任由自己出现在有他的地方。   她爹是最溺宠她的,就算是手中没有权,用钱也要护她平安,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碧成见她心情不太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收着茶水道:“四夫人前段时间给四爷房中送了个婢女,四爷收了,姑娘可知道?”   施娢讶然道:“四叔收了?”   “可不是,奴婢也稀奇,”碧成说,“只是那个婢女不知道被四爷带哪去,奴婢听要好的朋友说四爷十分疼爱她,面上不说,却是把人带出去养着,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人影,四夫人都要气了。”   施娢一顿,想起了那个替她侍寝的婢女。   “四婶多虑了,四叔倒不是疼爱她,”施娢叹道,“等我回府再同她说说。”   树影在昏黄烛光下轻轻摇曳,夜色已深,她站起身来,打算歇下。   外头突然跑来一个侍卫,禀报说御亲王白天抓到了刺客,供出在城北还藏着同伙,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擅长杀人,御亲王的侍卫一路搜查,但凡见到漂亮女子便原地扣下,等御亲王查证过后才可放行。   他们现在搜到这座别苑,人已经闯了进来。   施娢一动不动,她身形纤细,素白衣裳衬脸俏,掌心和后背都慢慢冒出冷汗,她慢慢捏住手中的帕子,完全没想到赵骥会闹这么大,竟然连皇帝的地盘都闯。   碧成看向施娢,惊惧道:“姑娘?”   施娢轻轻呼出一口气,漂亮的脸蛋嵌双如宝石般的眼睛,像会说话样,她手轻放在小腹前,十指纤细,轻声道:“如果真的有刺客,让他们查便是,但若是敢冲撞到这里,那便告诉他们,休怪施家不留情面。”   她明明没有说重话,但施家二字却仿佛给足了人压迫力,施家大小姐的尊贵雅致,旁人到底比不得。   侍卫应声退下去,施娢却是顿了顿,转头看向碧成,说:“碧成,你代我出去一趟,不用说自己身份。”   倘若赵骥在这,该对自己这爱哭的娇娇惊讶起来。   但他现在不在这里,甚至正坐在梨园中,喝着冷茶,视线慢慢扫过底下瑟瑟发抖跪着的一群人。   没人敢抬起头看他,也看不到赵骥连手里的茶杯都拿不稳,压抑的怒意在周身四溢,随着回来侍卫的摇头在不断上升。   梨园郑老板能被施娢父亲挑出来做明面上的老板,这张嘴自是了得的。   秋日转凉,他后背却像是完全被汗湿透了,急急忙忙道:“王爷,小人就做个生意,听他们那个戏班子唱得好才请过来的,谁能料到他们竟是刺杀王爷您的刺客?若是小人早就知道,给小人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请他们。”   一声巨大的茶杯摔碎声狠狠打断他的话,瓷器碎片割伤郑老板的手,地上水花炸溅开来,所有人都发抖弓住了腰,紧紧低着头,只知道御亲王是生了大气。   “本王再问最后一遍,”他厉声开口,“覃含在哪?”   郑老板低头,整个人抖成了筛子,道:“王爷饶命,小人和覃叔交情一般,实在不懂他们能去哪,他们也没同小人打过招呼。”   他听说过覃叔的一个女儿叫覃含,平时总在屋中练戏,带着面纱,谁也没见过她模样。   原先郑老板还以为覃叔父凭女贵,攀了高枝,哪里料得到赵骥今天下午突然派兵把梨园围得水泄不通,把那些爱听戏的达官贵人全给堵在了门口,还放下口令,谁敢硬闯,那便是刺客,格杀勿论。   “看来郑老板不死到临头都不承认,”赵骥威厉道,“梨园郑武私下豢养刺客,意图不轨,罪无可恕,压入大牢,严刑拷打,不容任何人探视。”   他声音里的狠意仿若卷进了凉风中,郑老板瞬间慌乱起来,磕头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人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求王爷饶命。”   赵骥低着头擦手上被溅到的茶水,不为所动。   郑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道:“小人听覃叔说过要回去给给妹妹上香,他或许是带着覃姑娘回去上香了!他们走了也没多久,王爷可以派人去追上他们!”   赵骥淡道:“他妹妹葬到哪?”   郑老板满头大汗,突然支支吾吾起来,这谁知道别人一个不怎么提的亲戚葬在哪?   赵骥手瞬间抓住郑老板的衣领,布满疤痕的手背青筋暴露,他力气大,一张脸本就生得肃穆威严,眼里戾气更是把郑老板都吓得发抖:“在哪?说!”   “小人、小人在市井中有些朋友,专门帮人寻不见的东西,”郑老板头一次感受到沙场武将杀人般的气势,哆哆嗦嗦,“王爷要是需要,小人可以花钱找、找他们帮忙。”   赵骥瞳眸深得什么几乎只能看见实质怒意,但他只是一字一句道:“倘若本王找不到覃含在哪,你这梨园也别想再开下去。”   他松开手,把郑老板丢在地上,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郑老板心知逃过一劫,松了口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是被吓尿了。   赵骥的侍卫在城北搜寻,见过覃含的人都被叫出去辨认。   一个带刀侍卫骑马过来,到赵骥面前停下,下马跪地道:“禀王爷,除城北南边那边皇家别苑外,其余地方全部已经搜查过,那里住着施家小姐,她出来了一趟,以施家施压,怒斥侍蔑视天威,犯大不敬之罪,侍卫没敢再继续搜,但那地方守卫森严,凭覃家人进不去。”   赵骥手背在身后,还没怀疑到就是那处没搜过的别苑,藏着他的女人,只冷声道:“城北查完了便往东边查,本王就不信她能逃出京城。”   侍卫踌躇问:“可京兆尹那边也来了人,今晚上还要继续找吗?”   微凉夜风吹拂在人身上,平常灯火通明的梨园只点了几盏灯。   “找,为什么不找?”赵骥冷笑一声,“谋害本王子嗣,暗窃本朝机密,按律当斩,把人抓回来,用重刑审讯,砍了她的手,剁了她的脚,本王就不信撬不开她那种嘴,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算计到本王头上!” 第28章 见到面   施娢没想到赵骥为了寻她调动那么多侍卫, 以至于她在别苑中呆了好些天,直到他把这附近都搜了个遍,把其他侍卫撤到别处去后, 她才回施府。   施家是大户人家, 守在外门的侍卫不比御亲王府少, 只是真论起来, 那施府的侍卫比不得御亲王府厉害。   施娢好不容易避过赵骥的人从别苑回来,下马车时心才松了口气, 她先去见的她爹。   她爹知道她今天回来,早早让人备了一堆酸甜蜜饯, 看得施娢无奈又好笑。   施娢问覃叔怎么样, 施三爷报喜不报忧, 同她道覃叔一切都好,也没说梨园那边被赵骥给盯上了, 一直在查他。   她是在梨园消失, 赵骥不把那地方掀个底朝天,就已经是他够理智。   施娢却是懂的,她红了眼眶, 说谢谢爹。   “你娘和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能不多忧心些?”施三爷坐在厅堂的扶手椅上,叹口气道, “姓赵的手段狠毒,你四叔也有谋略,赵骥那天在朝堂上被他绊住,比往日晚了许久才回府,我的人这才好躲起来,你要是去你四叔, 别和他这些事,我怕他那心思,会怀疑到你身上。”   施娢听到他说赵骥时,微愣了片刻,她在别苑中只粗略听过赵骥用什么借口搜查她,再具体些的,她没敢问别人。   “他……”施娢一顿,“他是怎么找我的?”   施三爷是梨园背后的老板,里边发生什么,郑老板自要告诉他这个东家。   施三爷道:“他对你倒也还行,刚开始还以为你出事了,都没大张旗鼓,只让人私下围了戏院,怕打草惊蛇……后来大抵是发现了覃叔的人都被我们带走,意识到我们在骗他,现在倒好些了,也不知道他在打算什么。”   施娢只垂眸道:“别人总说他脾气不好。”   施三爷敏锐察觉到她有些失落,不由又叹一声,道:“爹宠你过头,总不要求你做什么,你四叔待你也好,但你爷爷那边……唉,为难你一个女儿家,不过爹给你找了个厉害大夫,最会给女人养身子,听说你反应大,改天爹让她给你看看。”   他在挣钱上有些本事,但自己是吝啬性子,施三爷屋里小厮婢女不多,却专门给施娢培养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碧成,将钱大把大把砸到施娢身上,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些。   施太师永远先以施家利益为主,施娢自小便被以皇后之仪教导,受施太师的影响重。   施娢知道她爹对她好,不会为难她,只是应好,但四叔那里,还是要去的。   她四叔是清雅文人,喜好雅致檀香,可现在的施娢却有些嗅不得,小厮来请她进去,她喉咙中有股干呕意,下意识后退一步,看见四叔正抬头看她,便硬生生忍下来反应。   她四婶在为四叔奉茶,见到施娢时脸色变了好几次,施娢有些虚心,只是担心四婶会把她去过梨园的事说出去,但她四婶没说什么,只问了句娢儿回来了。   施娢迤迤然行礼道:“四叔,四婶。”   施成秉少时不得施太师重视,沉默寡言,他和施三爷交好,对施娢严厉,却也宠着施娢,小时候的施娢对他又敬又怕,私下也会偷偷摸摸把自己喜欢酥点送给他和四婶。   四夫人不说话,也没打算走,施成秉将笔放下,让施娢坐在一侧紫檀木扶手椅,道:“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书房摆了堆文书,堆得都快赶上旁边文竹花瓶的高度,施太师上了岁数,不可能一直不放权,可惜她爹在政事上一窍不通,那便只有她四叔能做些什么。施娢心想难怪他会食言去找她的事,果然是被事情给绊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赵骥弄的。   她没坐,只朝后看一眼,见小厮侍卫都远远的,便上前了一步,轻道:“四叔,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陛下那件事?”他道。   施娢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面容是娇媚的,施家小姐贵气玲|珑,单站着就同一幅赏心悦目的画,让人生出想要私藏的感觉,但施成秉清楚她的小习惯,她不安时总爱揪着帕子。   他对四夫人说声你回去,施娢顿了顿,道:“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事,四婶在这里也好些。”   四夫人掌施府中馈,常年下来也有些积威,但面对施四爷时总会有些恼气,施成秉是吵不起架的性子,并不是代表他不会吵,只是被他深黑色眼眸看着时,谁都会先怵上两分。   如今是施娢自己提的句话,四夫人便站在一旁道:“你四叔疼你,你想做什么都会帮你,你说吧,四婶不会告诉别人。”   施成秉淡淡叫了一声林然,那是四夫人的名字,四夫人咬牙,却没再提什么。   施娢在赵骥身边扭捏得够久,她斟酌片刻,便道:“四叔,四婶,我有了身孕,刚好一个月。”   她说得轻巧,但有身孕这几个字就像平地惊雷,女子要怎么才能孕上孩子,谁都知道,四夫人惊了,立马看向施成秉,可他脸色没什么变化,但眸中的冷色已经足够证明什么,他让四夫人走。   “娢儿做得很好,”四夫人管不着他想什么,喜从心底涌出,也不在乎离开,走之前还拉着施娢的手拍了拍,“以后你回家住,四婶会专门让厨房给你备着菜,好孩子,四婶这就去和老太师说一声,娢儿以后就是做娘娘的人。”   她的高兴从眉梢眼角露出,施娢被她握住手,看不出是因为什么,只以为她是高兴自己完成了施家要做的事,轻点头,什么也没说。   等房中只剩下她和施成秉时,施娢才道:“四叔一直帮娢儿,娢儿感激不尽,若我当做些什么,四叔说便行,我会做的。”   施成秉脸色淡淡的,只开口道:“谁的?你做过什么?连四叔的话都不听?”   他少见地问出一连串问题,施娢垂眸回道:“四叔不用担心,一个不知名侍卫而已,我早就让人杀了,比起他,娢儿只是想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   她如瀑青丝只用支木簪束起,清雅脱俗,着一身藕荷襦裙,像春天开的娇俏桃花,施成秉过了好一阵后,才开口道:“先让大夫给你诊诊。”   施娢轻叹道:“四叔还不知道娢儿吗?娢儿何时会这般不谨慎?”   施成秉却一直没说什么,施娢以为他会告诉她皇帝什么时候回来,她到底该做些什么,但他只说让她回去,他今晚上会去找她。   施娢有些茫然,又犹豫片刻,也发觉他有些生气,她从小到大可以说没怎么见过四叔生气,即便她当初耍脾气不习字,他也从来没有动过怒。   她惯是识相的,应了一声。   施娢离开匆匆,这次虽不怕别人知道自己回来过,但有些事始终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小厮被叫进去时,发现施成秉手边的一个茶杯被打碎了。   他面色沉稳如从前,看不出怪异,但小厮却莫名有些怕,只是赶紧收拾一通离开。   施娢是请命从皇宫住到别苑,寻常情况而言,是不能住在外边的。   她的马车停在巷子边上,路上馋了,让侍卫去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施娢坐在马车中,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传过。   她纤细手指轻轻掀开车幔,清亮双眸朝外看,远远便看到赵骥面色威严,高大的身子驾马而过,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卫,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事。   施娢身子竟有些僵硬起来,心怦怦直跳,手慢慢放下了车幔,她以为他们两个这辈子再无见面机会,没想到会这样见到他。 第29章 听过   在大街上见到赵骥一事让施娢有些恍惚, 等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时,外头天色漆黑一片, 碧成进来传消息, 说四爷来了。   施娢轻应下声来。   上次四叔过来, 带来皇帝要寻她的消息, 这次大抵还是要说皇帝的事。厅堂四周干净,对称摆置, 灯架上的漆纱灯驱散屋中昏暗。   施成秉坐在扶手椅上,有婢女在为他奉茶, 施娢手轻掀幔帐走出来, 朝他行礼, 道:“四叔。”   他微摆手让屋中的下人都退出去,道:“你爹已经把事情告诉我。”   施娢心惊得漏跳一拍, 手指微蜷, 道:“四叔什么意思?”   “施娢,”他抬眸,“你四婶在家中, 我不多问, 现在还想瞒着,等以后出事, 四叔也护不住你。”   施娢手心冒汗,大脑霎时蒙了。   她视线看向他,见他正襟危坐,手搭在紫檀木方桌上,只有眼眸黑得融入深夜的黑暗,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她又倏地一顿,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诈她。   施娢眼睛倏地凝上水,慢慢低下来,道:“四叔是不信我吗?”   施家嫡系所出只有施大爷和她爹,她四叔是庶子,上头还有个施二爷,最不济也有个五叔和太师宠爱的老来子六叔,但受老太师重用的,只有他。   她爹和四叔交好,却也总说他心思深,看不透,她爹不会把赵骥的事说出去,只可能是四叔在试探她。   他不像其他官员好奢侈物,一身朴素的青袍越发衬出清冷,只淡道:“还想再瞒下去?”   施娢红着眼眶,捏住帕子流泪道:“四叔这时候来质问娢儿,是觉得娢儿在骗你?女子清白何其宝贵,娢儿又何如能忍那等乡野之汉碰?若不是为了施家,宁愿找条白绫走了得了。”   她哭起来的模样总显得惹人怜,施成秉只开口道:“四叔曾与你说过什么?”   “四叔为娢儿好,娢儿怎么不记得?可施家哪经得耗?”她越哭便越觉得委屈,“娢儿敬四叔为父,敬四婶为母,可家里个个都来逼娢儿,娢儿能怎么办?若是能帮到施家,娢儿受这些委屈也罢,现在一切都没事了,结果四叔还要来质疑娢儿,这是把娢儿当成了什么?那人都被带去乱葬岗丢了,难不成娢儿还能去带回来给四叔看?”   施成秉说过让她不要理四婶和爷爷那边的催话,他会帮她。   施娢不知道他的计划,可她骑虎难下,又怎么敢保证施成秉知道她身边那个人是赵骥后,会不会要她做些什么?   她哭得真切,施家谁也没她乖巧听话,也没人像她一样,听不得重话。   施成秉慢慢端起茶碗,抿着茶,他素是沉默寡言,等她哭声小些了之后,才道:“陛下提前回京,他寻你那日,会有人来告诉你,届时会有我的人替你诊脉,说你有孕两月余。”   施娢一愣,纤长的睫毛还沾着泪水,手捏绢帕胡乱抹泪道:“四叔不怪我了?”   他慢慢把茶碗放桌上,安静的房间发出一声轻响,施成秉道:“你生性单纯,最容易被人骗,你爹疼你没有限制,如果没人管着你,你会犯错。”   施娢小声啜泣,施成秉对她一向不差,若针对施家的不是赵骥,她也不敢骗施家,便回他道:“娢儿没骗四叔。”   施成秉道:“昭嫔滑胎时间巧,不可让陛下怀疑你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孕,你聪明,该知道怎么做。”   她见他面色无异,已经没有早上的生气,还以为他是信了,心里悄悄松口气,轻轻颔首,又说:“听说四叔收了一个婢女,引四婶不高兴了,是那个婢女吗?今日匆忙,娢儿下次见到四婶,会和她解释。”   施成秉一顿,道:“人死了,不用管。”   施娢愣了愣,顿觉骨头都生出冷意,头先好几个月未见他,竟忘了四叔也不是好惹的主,她一时踌躇,心想他真的信她了吗?   ……   施娢住在别苑中,打探不到外边消息,碧成倒会去听一些小道消息,她聪明,已经猜到施娢腹中孩子的父亲。   施娢在抄佛经时听到赵骥忽然间收了兵,她顿了顿,笔尖墨水掉在纸上,知道是因为皇帝回了京。   赵骥寻她,最多不过是想揪出她背后黑手,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他起初便不想要她生他的孩子,每次的避子汤必不可少。   如今她背叛他,这孩子于他来说,又成了一个污点,施娢轻垂下眸,什么也没说。   她是施家人,荣辱与共,如同张尚书一家,若施家被赵骥设计成功,日后牵连的是整个施家,她不仅是连留京城都留不住,以她的容貌,只会遭到更加悲惨的下场。   昭嫔落胎一事确实是让皇帝勃然大怒,但底下人众说纷纭,皇帝在上朝时竟气晕了过去。   没过两天,施成秉的人便说皇帝在来的路上,施娢沉默。   施娢身子素来不怎么好,安静流泪时,倒越发显出美人姿态,皇帝对她怜惜之意重,每每与她在一起,便觉像她这样的姑娘家,是该被养在金殿中藏起来的。   皇帝过来时,施娢不在屋中,侍卫说她在南苑凉亭小憩,他正因昭嫔流产一事烦闷,便也没让侍卫去禀报,自己带着太监过去。   美人垂泪时是最引男人生怜的,皇帝也不例外,他见到施娢坐在湖边,斜倚雕栏柱子,正捏着帕子流泪,她身边跟着个婢女似乎在劝她什么。   皇帝微有犹豫,让太监都退下去,自己一个人上前些,她眼睛微红,精致面颊透出几分粉润,细白手腕上带品质极好的翠玉镯,是他所赠。   “昭嫔才出事,我如何敢陛下说?”皇帝远远听到一句。   婢女劝道:“姑娘总是要说的,陛下现在都回来了,若是不说,太师和四爷那边都该知道了,您也知道四爷的忠心,他定是怕这孩子引起陛下怀疑,要你打掉这孩子的。”   皇帝性情温和,对施四爷十分信任,也没想过施娢这个娇弱爱哭的女子会有别的心思。   他听到孩子两个字时便觉得惊喜,再听下去竟发现她是怕了孩子连累,要一碗落子药喝下去,他正要走上前,那个婢女就发觉有人在偷看,立马转头,看到皇帝后脸色一变,跪地道:“陛下万安。”   施娢见到他,边擦眼泪边慌张行礼,可她眼泪竟是簌簌流得更加厉害,怎么也止不住,像一只被惊扰的干净白兔子,娇憨纯善。   再然后便是顺理成章的太医诊脉,施家得知消息惊慌请罪,皇帝本来就信施家,现在施家又为了昭嫔一事愿意让施娢流掉这个孩子,也愈发觉得那件事跟施家无关。   只有施娢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和施家没有任何关系。   但皇帝也信赵骥这个亲哥哥,只觉是突厥不安好心故意危害皇嗣。   施家姑娘有孕入后宫为施贤妃一事传得极开,皇帝为显恩宠,特下旨说只要她诞下皇子,便是未来皇后。   他此举,既是表明对施家的恩宠,又是在彰示对施娢肚子那一胎的重视。   施娢进宫没多久便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脸色淡淡喝着茶,随意说了两句日后好生养胎的话。   太后像是知道什么,但施娢是专门被施家培养的皇后,就算自己的孩子不是皇帝的,脸上也找不出破绽,只行礼应声是。   她先前便是被太后带在身边,知道太后除了对皇帝好些外,平时都不怎么理宫中的其他女子。   宫中有太后,所以赵骥不常入宫,她从前待在太后殿内就知道只要他入宫,太后那边得到的消息总是比别人快一步,避过他是难事,有太后和施家在,一切又变得简单。   她身子差,可以借各种理由错过有赵骥的场合。   施娢没想管太后到底在不在皇帝身体有恙,在赵骥身边听到施太师和她有染就时那股震惊劲就已经过去了。   但皇帝却是因为昭嫔流产而格外在乎她这一胎,宫女不得离开半步,若不是还有朝政要处理,或许时时刻刻都得看着她。   他是文人身子,对女子向来体贴入微,对比起沙场征战的赵骥,实在是温柔太多,可当他伏在她小腹想听孩子声音时,施娢只觉身子僵硬,幸而她孕吐的反应本来就有些大,就算身子有些奇怪,皇帝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期待自己孩子的出世,听说昭嫔那时有孕时他就天天陪着,御赐不断。   皇帝为了孩子,不碰她,施娢知道只要等几个月,再等上几个月,孩子便会出世,皇帝已经下过圣旨,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有天中午,皇帝来她殿内吃饭,叹气道:“也不知道皇兄是要找什么人,离京已经好些时日,好不容易回来了,现在那模样连朕都有些怵。”   赵骥身形高大,往日在下属面前便严厉无比,但皇帝对兄长有天然的敬重,如果他都能说出害怕,恐怕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施娢喝着安胎药,低眸轻道:“他本就是那性子。”   “你认识皇兄?”   施娢手一颤,轻轻摇头道:“只听过御亲王威名。” 第30章 原来是她   施娢不可能在皇帝面前提认识赵骥。   她出宫后, 名义上一直住在皇家别苑,就算偶尔会出门,也是去庙中烧烧香。施家和赵骥还结着梁子, 施娢对刚回京的赵骥, 不仅该是不认识, 或许背地里还算是厌恶。   皇帝后宫中的嫔妃位份都不算高, 一群无子无女的妃子,除了得皇帝宠外, 没有人能爬上高位,倒是有一个经常在皇帝身边红|袖添香的萍贵人比较受宠, 面上看着好相处, 私下里却有宫女来告诉施娢, 说萍贵人同别人说她腹中皇嗣来路不明。   施娢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倚在贵妃榻上, 让宫女把萍贵人叫了过来。   她住景和宫, 因为有个孩子,所用之物处处都是顶尖,即便没有这个孩子, 作为施家嫡小姐, 吃穿用度也不会差到哪去。   萍贵人那一天是忍着泪咬牙回去的。   施娢性子不如皇帝想象那般好,私下里爱哭又娇气, 只是做到了让皇帝喜欢。   宫里边侍寝过妃子没有几个,她四叔给的药伤身,同皇帝说两个月才能服用一次,施娢有孕,理所应当作为一个被瞒在鼓里的人,不知道皇帝身体不行。   她是施家精心培养的皇后, 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即便她不想知道,施家也会教与她。   施娢性子温恭,柔柔弱弱,簪子束发露出白皙脖颈,尤惹人怜惜,除了赵骥那个糙汉子外,没人会舍得在榻上对她说污言秽语。   皇帝对她有爱怜之心,也知道她身子差,事事都依着她,称病不去一些聚宴,也已经是常事,旁人都觉得她是月份小,怕出事。   她身上的皇嗣是现在宫中最要紧的,谁也不敢到她跟前说不对头的话,要是惹哭了她,出点什么事,皇帝怪罪下来,受苦的是全家。   晚秋时节落叶纷纷,枯叶起舞,突厥的公主从狱中逃亡一案尚未结,护送她前来的将军和下属都被压|在刑部的大牢里。   施娢一直在宫中,不担心这些,但那位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喜欢赵骥,却似乎是真事。   御花园中墨菊开了,青石板地两边话紫中透红,丝丝蕊线随风轻轻摇动,一行人走在路上,宫女搀着施娢,道:“娘娘怎么会想问阿娜公主?”   施娢身着海棠红襦裙,衬出她冰肌玉骨,她手指纤细,搭在宫女袖口上,轻道:“本宫在别苑养病时,听说过昭嫔的孩子是在她手上没的,昨日又偶然撞见几个小太监说昭嫔病情加重,想知道这位公主是什么人。”   伺候她的贴身宫女,是施家派来的,碧成昨天替她出宫给她爹送信,今天还没回来。   宫女犹豫片刻,道:“陛下不喜欢旁人提起阿娜公主,姑娘就算听了,也不要在他身边提。”   施娢微微点头,听她压低声道:“阿娜公主十分喜欢御亲王,这次和亲似乎是自己主动过来,但御亲王拒了,加上身边都是侍卫,寻常人也接触不到,她便想去讨好太后娘娘,御亲王不会怜香惜玉,倒让人私下议论许久,后来昭嫔出事,也着实让人觉得出乎意料。”   赵骥对女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怜惜,上次张依仪哭成那样也没见他相助,她笑了下,笑意又慢慢淡下去。   她入宫,已经有一个月。   施家在京城牢牢握住权势,得到皇帝信任,如今又把她送进来,赵骥日后,该是更加不会放过施家。   家中人想做什么,不是施娢一句话就能改变的,连她自己都只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这孩子更是必不可少的那枚。   她能做的,仅仅是稳固住自己的地位,旁的做多了,只会添乱,施家是她的依靠,旁人对她所有的敬重和惧怕,都因她是施家人。   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弯腰行礼道:“陛下方才正准备邀人来赏花,听说娘娘也在,让您过去一趟。”   施娢微愣,眉轻轻皱了起来,她在赵骥身边时,赵骥总是忙于各种事务,就连吃个饭,或许都会有侍卫过来禀报。   但做为皇帝的弟弟,却总喜欢把事情推给施太师和别人,比起陪她,她倒宁愿他勤政。   她心中想事,也没注意小太监说皇帝是打算邀人过来。   御花园的四角亭宽敞,檐角高高翘起,秋日阳光暖黄,熠熠生辉。   皇帝像是在这设了宴会,扶手椅方桌对称而立,桌面摆了糕点,施娢被扶着走上三层石阶,向皇帝行礼,柔声道:“给陛下请安。”   “不必多礼,”他起身来扶住施娢,握住她的手,拉她到身边坐下,“你一直在宫中歇养,今天怎么想着出来?”   施娢从前去别苑也是为了歇养静心,现在回宫也一样,她手腕上的玉镯清透,显她肤色白。   她温婉道:“中秋宴要到了,臣妾身子出不得力,劳太后娘娘费心,只得誊抄佛经,为太后和陛下祈福。”   皇帝喜欢温柔些的女子,他也不会招惹人生气,施娢便很少像在赵骥面前那样,哭哭啼啼的。   “太后喜欢听戏,贤妃既是闲得厉害,不如去戏班子学学人家是讨别人欢心。”   冷淡熟悉的声音让施娢如掉冰窟,拂过的秋风像是寒风般刺骨,一阵阵地往骨头缝隙里钻,磨得让她手心发凉,身体僵得不敢动弹。   皇帝却看向她身侧不远处,皱眉道:“皇兄怎么会说这种话?贤妃和母后都不喜欢听戏。”   走过来的男人身形高大,生得剑眉寒星目,他一身绣金线云纹玄袍,显出威武的武将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原是不喜欢。”赵骥淡道。   施娢不知道赵骥为什么会在这,更加不知道他为什么像是全都知道了,她手发着抖,凉得不行,皇帝察觉到了,握她的手轻轻安抚,道:“皇兄,你便是在军营呆得久,太威肃了些,贤妃胆子小,最是怕生人,你一直板着张脸,她连你都怕。”   赵骥突然笑了,冷淡的笑意让人觉得骨中生凉。   施娢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来,耳边都是如雷的声音,连周围的气息都仿佛被人攫取,无法顺畅的呼吸,施娢声音微微颤着,拼了命在压制恐惧,轻声道:“御亲王威名鼎鼎,臣妾这是头次见王爷,心觉传闻果不其然。”   她看起来有些僵硬,皇帝感觉奇怪,手轻轻放在她细腰上安抚,问:“是不舒服吗?”   皇帝对后宫女子都是不错,他身体有问题,其他妃嫔无法侍寝,若是白白蹉跎岁月还过得不好,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施娢身姿纤美,容貌娇媚,有种饱读诗书的文雅气质,同素来好这些雅致之物的皇帝在一起,可谓是郎才女貌,叫人看得赏心悦目。   她道:“臣妾身有不适,想先回去一趟。”   皇帝知道她身子差,见她脸色微白,还以为是着凉,便也不多问,让她回去加件衣服。   这些天他一直都很顾着她,施娢就算是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觉得他这人若不是皇帝,会是个好托付。   她挤出抹笑,却又低下头,怕自己紧张得发红的眼眶会被皇帝看到,只起身行礼道:“臣妾先行告退。”   施娢不敢看赵骥,低着头退下去,膝盖又倏地一疼,一时不稳,要跪在地上时,被赵骥伸手扶住。   他的手臂结实,她下意识抬头看他,他硬朗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眼中如毒蛇般的冷厉黑眸让人不寒而栗,说了两个无声的字。   施娢慢慢低头,道了声谢御亲王,她是有身子的人,摔这一下皇帝都吓得起身来,宫女连忙来扶她起来。   皇帝不放心她回去,让她坐他的舆驾回宫。   施娢只说了声谢陛下,她不想再留下去,先一步离开。   赵骥在这,皇帝也不好去送她,施娢走之前,只听到皇帝说:“娢儿身子总是不适,皇兄见谅,但皇兄突然间就说想要来御花园赏花,朕什么都没备齐,不如去母后那里一趟?”   赵骥只淡道:“臣只是进宫想来确认一件事,杀想杀的小骗子,不想打扰太后娘娘。”   皇帝叹气说一句他不用多礼,又问他要杀谁,赵骥不说话。   唯独只有施娢手在颤|抖得厉害,赵骥刚才说她骗子,宫女也发觉她的怪异,连忙问道:“娘娘是哪不舒服?可要找个地方歇歇。”   施娢深呼一口气,轻声道:“不要紧,回去吧。”   她慢慢坐上舆轿,心乱如麻。   帝王舆驾非皇后坐不得,但施娢有孕,离那个位置只差一步,她手肘倚住扶手,轻撑住头,另一手放在起伏的胸间,眼眶微红,看着像是生了什么病,累得睡着了,实际上她连呼吸都是乱的,被赵骥吓得腿都有些软了。   施娢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那种话,不一定代表他今天晚上就要过来杀她。   但以他的性子,能找她这么久,还专门自己来确认,绝对是动了杀心。   ……   施娢回去之后便病倒了,太医过来诊脉,说她是着凉,没有大碍,皇帝本打算要去找太后,听到这件事专门过来看她,施娢靠着枕头,只对皇帝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陛下,”她犹豫道,“御亲王怎么会突然进宫?是家里有事惹到他了吗?”   皇帝一愣,他往外边看一眼,只叹一声,岔开话题道:“皇兄有自己的事要做,朕不知道,你身子可是怎么了?以后出去多套些衣服。”   施家和御亲王间的关系势如水火,赵骥又不常如后宫见太后,他这回来,连皇帝都认为他是要参施家一本,皇帝前段时间已经被那些事闹得够烦心,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   施娢得他喜欢,现在又怀着他的孩子,他倒是下意识就偏向她。   殿内绣玉兰的缃色幔帐轻轻垂下,施娢睫毛微卷,低声道:“是臣妾给陛下添麻烦了。”   “朕疼爱你,你便忘了自己是双身子?这种事再怎么也不能随便,”皇帝在孩子的事情是十分执着,“若是那里不舒服了,一定要早早同宫女说。”   “臣妾只是少见像御亲王那般高大的男子,有些怕他,”施娢垂眸道,“家里的事都不告诉臣妾,臣妾也只依稀耳闻一些事,御亲王当是对臣妾不喜,可臣妾也别无他法,怕他怕得不行。”   “皇兄就是性子犟了些,他在军营呆了多年,大抵是不太喜欢娇弱女子,所以才对你没有好脸色,你爷爷他们忠心耿耿,你不用怕皇兄,最不济朕让你们少见些面。”   施娢微顿,颔了颔首。   皇帝扶她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六叔前段时间还想进宫来看看你,但朕知道他那跳脱性子,也就没让他进来,若你想家里人了,朕让他来见你?”   施娢忽地说:“臣妾想回去一趟,想爹了。”   皇帝听她前一句话时皱了眉,但听到后面又觉得她不过只是个小姑娘,想了想,道:“朕明日把你爹召进来。”   施娢手轻轻握成拳,应了一声。   她脑中一片混沌,却也猜得到赵骥能找她,那她爹那里恐怕也被查到了。   皇帝摸她的头道:“朕还要去见太后,今日便不陪你了。”   她深深呼出口气,说了一声恭送陛下。   皇帝帮她解下幔帐金钩,让她好好睡一觉,他本身就是体贴入微的性子,对有孕的女子,更是照顾有加。   施娢慢慢看他离开的身影,纤细的手臂轻轻遮住眼睛,终究是忍不住眼泪,紧咬住唇。   同皇帝一起出这间宫殿的,还有赵骥,刚才他就在门口,照理而言他不当到宠妃宫殿,皇帝却只是道:“皇兄这下总该相信贤妃是单纯性子,她这年纪也不大,施家怎么会让她掺和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放心,施家对朕忠心一片,不会做出别的事。”   赵骥手背在身后,他身形挺拔,压势逼人,开口问:“陛下临幸她那日,做了什么?”   皇帝大抵没料到他问这个,愣了片刻,咳嗽一声说:“有些东西皇兄还是别问的好,那天喝了点酒,她年纪小,总归是爱动些,朕后来送了她一枚镯子,她爱惜得不行,天天带在手上,你也别为难她,小姑娘什么都怕。”   赵骥眸中闪过一抹戾气,阳光斜射在台阶上,有种刺眼的威慑。   皇帝还以为他觉得施娢狐媚子,叹声一句:“皇兄对施家偏见太深,朕心中有分寸,母后想皇兄想得紧,皇兄也说过待会会陪朕一起去。”   “今日府中有事,恕臣先行告退。”赵骥淡道。   赵骥也没等皇帝回答,自顾自大步离开,皇帝好歹是皇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也没叫住他。   他背影宽大,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要杀人一样,皇帝总觉得这时候喊他,会出事。   施娢在赵骥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即便没见过他处置叛徒,也知道他眼里半点沙子都容不得。   皇宫外殿有侍卫把守,内殿有看门的宫女,紫檀木宫灯只点了门口两盏,用来夜间走动。   遇到赵骥的惊恐让施娢做起了噩梦,迷迷糊糊间感觉有只宽大手掌掐住了她的脖子,真实的触感让她呼吸不过来,但那只手又慢慢松开了力气,她猛地惊醒,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收回手。   朦胧灯光下的赵骥看不清在想什么,施娢忽地扑进他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她青丝如瀑般,乌黑浓密,赵骥一顿,刚刚还掐住她脖子的手,慢慢抚上她的长发。   “你哭什么,小骗子?” 第31章 小修   从施娢上次离开御亲王府, 到现在再次见到赵骥,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回到京城还不到一年,不像施家在到处都安插有人, 能在这短短一个月里就弄到她在哪的消息。   不可谓不恐怖。   影影绰绰的烛光在昏暗的宫殿内摇晃, 施娢噩梦初醒, 睁开眼便见到的赵骥, 一瞬间的惊惧可想而知,可她的身体还是下意识扑进了他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反应过来时,又什么都不敢说, 只呜咽着。   施娢彻彻底底骗了他,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内殿中缃色帷幔轻轻垂下, 月华锦被盖住她的纤弱身子,她后背一颤一颤。   这些天为了孩子, 皇帝在皇宫中用各种珍奇好东西养着她, 施娢从前是不大爱吃东西,现在吃多了,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比起以前也康健得多。   赵骥一下一下轻轻安抚她的背脊, 又慢慢捻起她一缕长发, 嗅到皇帝用的龙涎香。   秋风吹动黄叶,沙沙作响, 施娢只感觉到一阵阴冷的寒意从四周钻入袖子领口,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赵骥的手放下她的长发,指腹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慢慢往下滑,然后捏起她光滑下巴,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只有时常靠得近,才能沾染上别人的味道, 皇帝至今二十有二,膝下没有皇子,昭嫔被赵骥设计流产。她现在便是唯一一个怀孕的妃子,皇帝的宠爱全给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无论是身体的接触,还是夜间的暧|昧,她应当都是喜悦的。   施家便是多这样的贱人,为了权势什么都愿意做。   “贤妃娘娘着实好本事,”他声音仿佛是带着冰碴子,“天底下能把本王骗得团团转的,除了贤妃娘娘以外,没有第二个。”   赵骥背对着光,眼睛黑得看不清在想什么,但浓烈得快要置人于死地的杀意让施娢泪眼开始朦胧起来,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之间又生起气来。   她有负于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屋里的灯盏忽地燃尽,黑暗侵蚀昏暗的光芒,将他们笼罩住。   黑夜之中,赵骥用了力气捏她下巴,狠道:“一句话都不说话,是哑巴了?还是准备让本王去告诉陛下,你腹中这个孩子是谁的?”   施娢啜泣着,手撑在床上,想要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但赵骥的力气让她无法反抗,她压着心底巨大的恐慌,泣道:“王爷府中之物,我从未带走分毫,王爷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是什么都没带走,连赵骥送她的那支簪子,都被完好放在妆奁中。   宫殿外昏睡两个守夜婢女,屋外闪烁繁星,皇帝今日在自己殿内歇着,他平日便不常入后宫内。   赵骥松开手,高大的身躯慢慢撑在床榻上,手放下去,紧按住她还算是平坦的小腹,开口淡漠道:“原来本王的孩子在贤妃眼中,连个物件都算不上……既是如此,那杀了又如何?”   施娢被他冷厉的语气吓得身子僵硬,她仍旧是瘦弱的,赵骥身形强壮,把她的整个身子都覆住,往日里让人倍感安全的气息,现在让施娢无处可逃。   屋中安安静静,只有她呜咽抽泣的声音。   施娢从跟赵骥起,就没见过他真正在她面前发脾气,他总爱笑着叫她娇娇,问她到底是怎么样养出这一副娇身子。   即便她闹生气打他骂他,他也只会叹一声气,把她拉进怀里,笑着说是他错了,他不应该调笑她。   她的小腹被他宽大手掌按住,就好像真的要杀了这个施娢欺骗才得到的孩子,施娢不敢乱动,强忍着眼泪,怕自己又说错什么话,触怒他,可她越是忍,豆大的泪珠便流得越快。   幔帐遮住两个人的身影,她的眼泪落到赵骥手背上,既是委屈,又是害怕。   如同皇帝所言,娇滴滴的姑娘是最怕赵骥这种手下不留情的武将。施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捧着想要她当皇后,就算待她再差,也不会像市井小民养。   赵骥的手慢慢松下了力气,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惯是安抚人,赵骥好一会儿才从她小腹收回来,直起身体,淡道:“本王今天不杀你,不代表日后不动你。”   他转身,准备要离开,施娢伸手抓住他的大手掌,她忍着泪道:“求王爷不要说出去。”   她面容娇媚,小手肌肤光滑,窈窕风流的身子又像只成精的狐狸,这般低微的祈求声音,只会激起男人的本欲。   赵骥回过头,淡道:“贤妃娘娘伺候陛下时,便是这样挽留的?”   施娢手微颤,慢慢松开来,她紧咬住下唇,没再敢说别的,只坐在榻上看他离开,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伏在枕头上,眼中盈泪,以为自己今天死定了。   第二天清早下了几滴雨水,天气又变凉了些,宫女过来伺候施娢梳洗时,发现她脖上有青紫淤痕,吓得问她昨晚出什么事了。   施娢尚有些疲倦,却还是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手轻放在脖颈上,说可能是昨晚翻来覆去撞到东西了。   她身子嫩,有时确实是一碰就红,那淤痕看起来也不可怕,宫女也没学过医,看不出奇怪,便信了她的话。   施娢轻道:“这痕迹传出去不好看,不要告诉别人。”   “娘娘嗓子怎么哑了?”   施娢昨天哭了许久,现在只能轻轻呼出口气,叹道:“大抵是着凉了,不舒服,今日本宫父亲要进宫,敷些粉挡住些。”   倘若昨晚上没见到赵骥,施娢可能还不会那么担心她爹。   皇宫守卫森严,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出的,赵骥远远要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施娢一天都没出去,在自己的宫殿内焦急等着施三爷,明明是清凉秋日,她站在门口,却急得出了汗,细指拿绢帕不停擦拭脸颊,生怕她爹来时会缺胳膊少腿。   好在被宫女领过来的施三爷是完好的。宫殿内院的青石板地落着黄叶,几个小太监拿着扫帚打扫,施三爷从殿门过来。   施娢走上前迎他进殿,想问他赵骥的事。   父女相见,总归要说些什么,殿内宫女奉完茶,都退了下去。   施三爷坐在紫檀木雕刻石榴纹的扶手椅上,先喝了口茶,方桌上摆蜜饯糕点,他问:“他可找你麻烦了?”   这个他指谁,他们都清楚。   施娢细颈上敷粉又围了东西,她爹眼睛还没好到能看到她脖子下的淤痕。   那只能是赵骥真的找到过他。   施娢双手揪捏住帕子,她当初为什么和赵骥在一起,她没忘,若是因着她让施家蒙羞,施娢自己都过意不去。   到底还是那一句话,家中荣辱是最为重要的。   她是施府的小姐,时常出入戏院或许不算什么,但她还是皇帝的妃子,在别苑歇养日子里偷溜出去,背后会有人说闲话,赵骥连她都能查到,手上又怎可能没有如铁的证据?   施三爷见她脸色微白,忙问道:“娢儿?出事了?”   明亮阳光透进雕花窗牖,施娢手帕只捂着嘴唇,咳嗽了声。   她心有疲惫,只轻声道:“爹,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去找他说明白。”   施太师最近有几个得意门生上京,正是高兴,这件事是万万不可告诉他。她四叔那种性子,知道她找的男人是赵骥,也不懂会不会生气。   昨晚见赵骥时哭哭啼啼,他面上不说,心中却大抵是在嘲笑施家教出她这等女子,从前他就爱说她哭起来不像话。   施娢轻抿住唇,他不杀她,现在也没有把事情说出去,或许就是在等她亲自去求他。 第32章 受惊   施娢本来想从她爹这里问赵骥的消息, 但看到她爹没什么大事,终究是怕他担心,当做昨夜的事没发生过。   她爹不通朝政大事, 施太师总骂他不成器, 让他去和赵骥对上, 到时候怎么出的事或许都不知道。   赵骥此人看起来威正, 实则性子恶劣,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摸不透。   施娢有孕在身,前头胃口不大, 她爹专门请人去给她寻了各地止吐秘方, 差人给她送进皇宫, 施娢身子这才好些,她略过赵骥的事, 问:“六叔有说什么吗?”   施三爷愣了愣:“成润怎么了?”   “他可能猜到我和王爷有些牵连, 王爷曾对他下过手,”施娢一顿,“六叔只比我大两岁, 性子虽顽劣, 却也是宠我,我总怕他知道这些事后, 会觉得是王爷的错。”   “你爷爷宠爱成润,他胆子也大,”施三爷叹出一口气,他朝外看一眼,压低声音说,“但姓赵的把他打了一顿后, 他也是怕的,太师说过他好几次,他不会去找赵骥麻烦。”   赵骥一回京就那把施娢六叔给打了,害她六叔在别人面前丢了脸,皇帝那次偏向亲哥哥,对她六叔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结果。   “若他来问起爹,爹便说我只是去听戏的,只是怕宫里这边发现,所以害怕,”她叹口气,“走的那天遇到六叔,还把我吓了跳。”   施娢进宫这些时日,和家里没怎么联络,施太师现在还在,但他也上了岁数,她的事她四叔接管,为避昭嫔流产嫌疑牵扯到施家,她什么都没做。   施三爷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宠得厉害,听她这么说,不免又觉得自己无用起来,道:“赵骥那事我回去跟你四叔说说,至少得让家中有个底,日后你成为皇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娘在天有灵,定是高兴的。”   施娢娘走得早,每每提起她,施三爷都要自责没照顾好她。   “爹,”她微犹豫,“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四叔,我怕会出意外,王爷现在还不懂施家知道我和他的事,他不是好性子,若四叔先出手做什么,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四叔会做什么,她总猜不到,施娢也是怕的,怕他会生气怒斥她。   “爹知道,只不过这赵骥也着实是厉害,爹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寻到爹的,连你爷爷和四叔都夸过他。”施三爷在京城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门道有一些,照理而言他不当暴露什么,可见到御亲王府的人,才发现实在危险。   施娢没说话,施三爷又叹一句:“怪爹愚钝,也不知道御亲王府的人是怎么发现施家蹊跷,昨天他们把碧成给扣下了,但我过去时他们又直接让我把碧成带走,那时候我便猜想他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一直想进宫找你一趟。”   赵骥曾出京过一次,那一次还被施娢撞见过,只是他去做什么,她不知道。   她爹为她所做,已经太多,施娢微红眼眶,只说谢谢爹。   千错万错只有那一天她挑上了赵骥,如果她早知道他的身份,那只会避他远远的。   赵骥是麻烦,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施娢从前与他在一起,最顾着的是礼义廉耻和施家面子,抛下这些东西成为覃含,在他身边似乎不是件难事,可当这一切都被他知道时,施娢拥有的只是羞耻。   她爹是外男,虽得了圣上允许,但也不能多留,他离开之时御膳房熬了些汤药过来,施娢只是沉默喝下,她自小没有母亲,父亲看着自己长大,若是可以,施娢希望自己和父亲都能够远离这些纷争。   他们没别人聪明,做不到成为任何一个棋手。   ……   太后不喜妃嫔天天去请安,改为半月一次,施娢每次都是去得最早的,只不过太后对她一直好不冷不淡。   今日也是一样。   施娢脖子上被赵骥弄出来的伤消得很快,不到两天敷粉就能遮住。   她不知道赵骥那一天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但心中戚戚然,只觉赵骥不可能为她退让到这一步,那便只能是为了亲弟弟的皇帝。   太后懂得的远比旁人想象的多,如果真的像赵骥所说,施太师是她的入幕之宾,那施娢觉得她对自己的冷淡便是有迹可循。   施娢是施太师的孙女,如果太后对施太师有些女子对男子的感情,那她作为一个女人,能接受男人娶妻生子,但要是天天把那孩子放到女人身边,施娢自己也接受不了。   她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太后突然道:“贤妃刚入宫前几天一直说不舒服,今天好些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到处都是沉闷的气息,施娢坐在厅内扶手椅上,听太后叫她名字,她微顿,起身站在殿内,行礼道:“谢太后娘娘担心,臣妾好多了。”   “听说前几日贤妃遇上了御亲王,”太后淡问,“贤妃怕得都病了,真有这么严重?”   施娢隐约觉得她这是来为儿子讨公道,便低头道:“御亲王英武不凡,是杀敌无数的英雄,臣妾偶见神颜,只觉他威武霸气,一时生出果然不愧是御亲王之念,至于得了病,是臣妾自己底子差,倒与御亲王没什么关系。”   任何人都喜欢自己儿子受夸赞,太后无论多偏宠皇帝,听到她这样说,脸上的冷淡倒是少了些,也没再为难施娢,只说:“哀家最近得了几副上好药材,熬碗汤药送到贤妃那里。”   施娢怀的这胎受皇帝重视,她所用之药谨慎,都是通过宫中药房,不经过旁人之手,但这是太后赏赐,该收的东西,不能拒绝。   她行礼收下,这时有个小太监匆匆过来,道:“娘娘,御亲王进宫了,去见的陛下,好似要留在宫中用膳。”   太后惊得身子坐直了,惊喜道:“真的?可说是在哪?”   太监说在皇帝那里。   他们兄弟两个关系好,太后高兴得不行,正想要去,忽地想起赵骥的冷淡,怕自己过去后见到他,他直接嫌恶再也不进宫里留膳食。   太后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施娢,知道她怕赵骥,忽地笑了下,道:“贤妃既然是敬重御亲王,那便替哀家去给陛下和王爷送盘桂花糕过去,记得同王爷说声日后常进宫。”   施娢手捏着帕子,低头应声,似乎还是怕的。   太后心情愉悦了阵,道:“御亲王是好性子,你不用怕他。”   施娢心想太后果真是不喜她,宫中既然能传出几分谣言,自然是有些可信度的,赵骥面容硬朗,但身形高大,少有女子不怕。   太后这是故意要她去受惊。 第33章 还本王孩子   施娢领宫女提着食盒去养心殿, 太监进去通报一声,便请她进去。   入殿内正中有个三足的精致铜制香炉,盘曲龙纹, 太监领她右拐厅殿, 皇帝端着茶, 和赵骥坐在罗汉床上商议最近的南方干旱, 小几上放茶点。   施娢拎黄檀木食盒,被领进来, 顶着赵骥的视线微微行礼,她浑身僵硬, 皇帝招招手, 让她坐在身边。   皇帝提过食盒放木几上, 揽着她的腰,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从前施娢便是这样被赵骥抱在怀中, 他比皇帝要力气大, 总爱让她坐在腿上逗弄她。   现在人换成了皇帝,即使是个脸皮厚的,当着赵骥的面, 也会觉得无地自容。   “母后让臣妾来给陛下和王爷送桂花糕。”她低头不敢看皇帝, 一身雪青宫装极衬她身形,发上珠钗圆润。   施娢握着他的袖子缩在他怀里, 声音小,皇帝也意识到她这是在怕赵骥,叹了一声,他是一直想要施家和赵骥平安相处,对施娢他自是喜爱,否则也不会外出前便幸了她。   “爱妃先回去吧, ”皇帝说,“等晚上朕再去陪你。”   “贤妃娘娘若是怕臣,那臣还是先行告退,”赵骥眸眼淡淡,“也请陛下明日至王府,臣有事相告。”   施娢指尖微微发白,被他后面这几句话弄得身子有些僵硬,抬头看他,轻道:“御亲王莫走,臣妾待会就离开,母后要臣妾亲口转告一声,让你日后常进宫。”   她相貌生得娇弱,柳叶眉细而弯,漂亮的眼睛隐隐含着水。   赵骥脸色仍旧是看不透,皇帝更是为难,一个是信任的哥哥,一个是宠爱的有孕妃子,给谁多说几句都像是偏袒。   施娢后面代表的是施家,如果皇帝替她说话说得多了,皇兄又该说他。   皇帝最后想了想,道:“皇兄说了要留下来用膳那便留下去,贤妃是好性子,知道你不会害她就不怕了。还有贤妃,你也是,以后宫中事务都交由于你手上,怎可怕皇兄?今日也留下来吧。“   施娢心想他坐着说话不腰疼,若他大半夜被人掐醒,他就算不怕也得怵。   这时外头一个太监走进来,说施四爷在正殿求见,皇帝脸色变了变,他的药是施四爷那里来的,施四爷怕他用多了坏身子,每次给得不多,今天是他约施四爷进宫的日子,只是赵骥说要留膳,他便把这一件事给忘记了。   他这才在施娢和赵骥面前做了回和事佬,也不好把两个都赶了,便干咳了一声,道:“皇兄先等着朕,贤妃你身子不好,也别到处乱走,待会一起用膳,朕去去就回来。”   皇帝似乎是急着见人,走得匆匆,他方才是和赵骥谈重要政事,没留伺候一个的宫人,皇宫中安全,也没设过暗探,他现在走了,便只留下施娢和赵骥二人。   施娢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心怦怦直跳,赵骥俊朗高大,如今脸冷得像结冰,更让人不寒而栗。   她提心吊胆,又怕他明日真的要跟皇帝说什么,最后慢慢忍着羞耻,轻捏帕子,从小几的下边伸过去,轻碰他的结实的腿,才刚碰上,赵骥的大手就立即按住了她。   他劲力十足的大,大到让她眼中盈着泪花,她慢慢抬头看他,朦胧的泪眼里映出他面无表情的俊脸,她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喊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王爷。   赵骥此人,运筹帷幄可称足智多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唯一栽过得一次,就是这柔弱无依的娇滴滴。   他心里窝火得厉害,现在敢在他面前哭,刚才怎么就连看他一眼都不敢?还敢怯生生躲在皇帝后面,难不成当皇帝才是她男人?怎么不想想每天晚上把她弄得死去活来的人是谁?   哭,还哭!整天只会哭哭啼啼,皇帝也是瞎了眼才要想立她这种没用的女人当皇后。   他大抵是忘了自己为了寻她做过什么,他曾想他不怕她是刺客,不怕她是奸细,只要她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那罪名他可以全都怪在覃叔头上。   京城寻不到她,他就去她老家,结果是根本没人知道有她的存在。   赵骥只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做,周身气势便压得人不敢动弹。他想他早就该当她死了,就不会知道她就是施家的施娢,也不会专门跑来皇宫,见到她向皇帝献媚。   施娢抽泣的声音都被吓小了许多,她是宫妃,见到赵骥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次已经是强忍住了自己心中的羞耻,想冒险要他放过她。   她本来是不想哭,但赵骥捏得她骨头都要碎了,她疼意冲上脑子,眼泪便又止不住地往下流,等哭过头了又开始干呕,她捂住唇,呕了好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   施娢唇色发白,手却还被握在赵骥手中,她慢慢握成拳,只能偏过头,不敢让赵骥看到她的狼狈。   赵骥却突然松开了手,施娢微愣,她手轻轻收了回来,却只是捂住嘴,哭得更加厉害,身子都颤起来。   他连碰她都不想再碰,定是嫌她没脸没皮了。   赵骥起身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到她跟前,给她擦着眼泪,道:“哭什么?本王前世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   屋里头没有人,外面却是有巡逻的侍卫,赵骥这辈子都没想过在这种地方哄女人,哄的还是皇帝宠妃。   施娢听到这话,委屈的泪珠又一颗颗往下掉,小声抽泣道:“我不是故意对不起王爷。”   “你施家有意而为,又怎么会说故意?”他冷笑一声,“不是怕本王吗?本王也绝对不会让你施家好过。”   “不是的,”施娢哭得都在打嗝了,却还在和他解释,“那时候的我不是故意找王爷的,我不知道王爷身份,以为王爷只是个普通商贾……”   赵骥手倏地用力,说一句够了,施娢又被他凶一次,终究是忍不住委屈,犯起脾气来,边哭边推他,说每个人都要逼她,起身就要往外走,又被赵骥按了回去,道:“你现在离开,是想去见你四叔?还是打算去告诉陛下你怀的是谁的孽种?”   施娢被他一句话吓得不敢动弹,赵骥心烦意乱,把帕子丢到她手中,也没再想理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确实是为施家,王爷恨我应该,”她拉住他的手掌,轻泣道,“杀我骂我都是应该,可我这身子王爷也知道,日后大抵是要难产没的,活着也活不了多长,只求王爷让我安稳过好最后时日。”   她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可也只能这么说。   施家要的是一个属于施家的皇族血脉,即使她没了,影响也不会太大,况且以她的身子,就算她当上了皇后,日子也不会长远,连为她诊脉的太医都常说她须得每日服用安胎药和养身汤。   赵骥高大的身躯背对她,但他脚步顿了下来,沉声道:“那便打了这个孩子。”   施娢愣了,她慢慢垂下眸,仍在轻泣:“我知王爷待覃含如何,是覃含无心,负了王爷,如果有下辈子,愿为王爷做牛做马,但施娢是施家人,从小教导只能为后,倘若做不到,施家会失望,我想留着孩子。”   她能说出这些话,便是掏了心窝,可施家野心勃勃,她长在其中看不穿,赵骥却是不得不做些什么。   他站着不动,施娢也知道他是不打算放过她,只强忍着眼泪,轻轻收回细白手指,什么也不说。   在赵骥这里是死路一条,回去告诉爷爷和四叔,也不会好到哪去,熬一天是一天,赵骥要杀她,那便杀吧。   她自己抬手,用长袖擦着眼泪,还不想待会在皇帝面前露馅。   这里是皇帝休息议政的地方,纵使没有侍卫,她也本不该胡闹,更不该同赵骥说那些话,可她在他面前总忍不住脾气。   明明在皇帝身边,她做得很好。   “王爷或许不喜欢这句话,覃含对王爷说过很多谎,但喜欢王爷,却是真的。”   赵骥仿佛是受到了刺|激,倏地转过了身,他的手按住罗汉床,扶上她的腰,咬住她的唇,猝不及防的攻势让发出施娢短促叫出一声,她一手扶木几,另一只手撑在罗汉床。   她哭过后眼睛会红,总会显得整个人很可怜,赵骥第一眼见她,便对她眼睛印象深刻。   她柔|软的胸口起伏,里边装了两只会跳出来的白兔子,左边那只的底下,还有颗十分不起眼的小红痣,曾是赵骥的战利品。   屋里的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施娢的手慢慢抓住他的袍子,轻泣喊道:“王爷,不要了,陛下要回来了。”   赵骥头慢慢靠住她的肩膀,知道皇帝去找施四爷大概会要多长时间,皇宫里有赵骥的人。   但他没说,手顺着她纤细的后背轻轻顺着安抚,道:“贤妃娘娘既是知道负了,又当如何作赔?”   若是提到赔偿,便说明他是松口了,施娢连忙道:“我父亲曾给我留过嫁妆,虽比不上王府雄厚,却也是不少,王爷便去取了,当我赔罪。”   她犹豫片刻,又咬了下唇,小声道:“我娘的也在我手上,王爷就算把她的那份给我爹也不会少很多。”   她爹在家不受宠,却为她做的太多,施娢身份高了,他便是国丈,可她母亲的东西,她还不想给别人。   “本王不要身外之物,”赵骥开口,“把本王的覃含和孩子还回来。”   施娢心骤然一缩,她垂眸,嗫嚅开口道:“王爷,我做不到。”   “七天后的中秋宴,若本王见不到本王的覃含,那贤妃娘娘自己掂量后果,”他微顿,沉声又要挟一句,“若让本王见到覃含与陛下亲热,会做出什么,本王也不知道。”   皇帝回来的时候,施娢坐在罗汉床上没动,只是轻捏着帕子在擦泪,赵骥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起他们刚才商讨过的治干旱的书。   即便这幅场景看起来悠闲,可赵骥也委实给人压力,他不说话,不减他的半分威严,反倒是在给人压力,脸色淡淡的,仍像那个沙场征战的将军,皇帝还以为施娢是吓哭的。   他一时后悔把人留在这,虽说想到自己刚刚拿到药,心情是好上了些,但他还是对施娢道:“娢儿若是累了,便先回去歇着,朕抽空过去看你。”   施娢如释重负般,轻轻点头,她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皇帝怕她摔了,扶她出去,让她候在外边的宫女过来扶她。   皇帝吩咐几句要好好照顾,这才回殿内,皱眉对赵骥道:“朕知道皇兄不喜欢施家,但施娢是朕的贤妃,她便相当于是皇兄的弟妹,你这样吓她,若是伤及她腹中胎儿,朕对皇兄也会心生隔阂。”   皇帝对赵骥的信任不是无缘由,当年若不是赵骥不愿意继位,这皇位还轮不到他。皇帝幼时被太后宠着,少年时得兄长相让,身边有个施家尽心尽力,哪朝的皇帝都没他清闲。   “弟妹吗?”赵骥把手中的书丢到一旁,“太后娘娘让人送来的桂花糕,臣无福消受,陛下去见施四爷,是谈南方干旱,还是议昭嫔落胎?”   两者都不是,皇帝倒没敢在自己精气健壮的皇兄面前说自己不行,只道:“托他办的一点小事,皇兄前段时间出京找的女人怎么样,找到了吗?”   皇帝藏着事,但赵骥没追问,道:“没找到,等她自己来寻。”   皇帝问:“皇兄废那么多心思寻人都没找到,她怎么可能自己出来找皇兄?”   “若她不来,那便杀了她。”   他说话声音淡淡,沉稳不见波动,皇帝这下没话能说,也不懂他找到是什么冤家。 第34章 如同从前   宫内的中秋宴素来是热闹的, 从前还有陛下看中美人的佳话。   宫外树上张灯结彩,一片喜乐之色。   施娢哪也没去,待在自己殿内, 坐在榻上, 伺候的宫女被她放出去赏月, 除了外头巡逻的, 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也只有这一天能做这种事,其他时候, 都会被人怀疑。   赵骥要覃含,施娢难以做到, 但她不得不做。如果从前找的, 是进不了皇宫的商贾, 或许这些事不会发生,可赵骥是御亲王, 他想要做什么都做得到, 甚至包括毁了她。   几盏夜灯燃得安安静静,她长发披在细肩上,刚刚睡醒一觉, 赵骥缓步而来, 大手抚上她的脸颊,见她像刚从梦中醒来, 突然笑道:“本王许久都没见你,怎么还学会发呆了?”   施娢发现他身上有些酒气,沉默下来,他把她当覃含。   赵骥弯腰,低头亲她侧脸,问:“想王爷了吗?”   无论他是在戏耍她也好, 认真的也罢,施娢忽地生出一种酸涩,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泪便先顺着脸颊往下滑,只偏过头。   她同他在一起时,关系素来很好,直接下意识就恼道:“你不喜欢妾,妾也不想你。”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她又哭得梨花带雨,不明白自己哭什么。   “谁说不喜欢了?”他抱她坐在腿上,“傻姑娘被人欺负了?怎么见到本王就流泪不止?”   他调笑的语气称得上熟悉,施娢泪愈发止不住,抽泣得胸口起伏着,声音带着哭腔道:“怪王爷,都怪王爷不陪妾,为什么不看紧些妾?为什么妾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怪王爷。”   赵骥的指腹覆着一层厚茧,磨得施娢脸微微发红,他力气慢慢放轻了些,道:“自己哭的,难道还能是本王的错?”   “都是王爷的错,都怪王爷宠着妾,王爷不宠着妾,就不会有这些事。”她边哭还要边强词夺理,虽怀有身孕,可在他面前却还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哭着埋怨他不管她,让她做错事。   施家大小姐爱哭是没错的,但外头人都传她清冷高雅,性子淡泊,半点不像赵骥怀中这个一个劲怪他的女孩。   赵骥只是微微顿了顿,听出了她的难过。   “好好好,都是本王的错,”赵骥手揽住她的腰,低头一下一下碰她的脸颊,“本王这不是找到你了吗?”   她哭道:“就是你的错。”   作为施家大小姐没有发泄的人,如果换成普普通通的梨园戏女,又好像什么都有了抱怨的源头,以至于她不想纠正自己。   赵骥笑了,她闹起脾气来,谁也难劝,也不知在家是不是也这样闹。   他说:“王爷不在你身边,你倒是长胖了许多,瞧瞧这些肉,偏偏王爷为了找你都没好好吃过几天饭,你自己摸摸看是不是瘦了。”   施娢手被他握着,去碰他的脸,刚一碰到,她就泪吧嗒吧嗒掉,又抽抽噎噎推他胸膛,难受道:“谁叫你不好好吃饭?寻妾做什么?妾又不会给你洗衣做饭,妾什么都不会。”   她哭得实在是厉害,就像是把这些天受的委屈都要哭出来,赵骥的手慢慢顿下来,施家得皇帝荣宠,没理由对自己家里唯一的女儿苛刻,皇帝对施贤妃如何,谁都看在眼中,这天底下能够欺负到她的人,屈指可数。   他叹口气道:“是觉得本王欺负你了?就这么讨厌王爷吗?”   施娢哭道:“讨厌你做什么?又没用。”   赵骥轻拍她的后背,道:“你不哭,本王就不欺负你。”   “你总是骗人,”施娢揪着以前的事不放,“说话不算话,还怪妾勾|引你。”   赵骥没想到她对榻上那些事怨念这么深,他笑了笑,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小姐,但凡是换个普通些的,都该知道男子在那种事说的话都是情话。   “以后不欺负你,”他道,“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来告诉本王,本王给你做主。”   他话说得好听,施娢却是哭得都有些没有力气了,只能靠在他怀中,双手环着他的劲腰。   这时有一个宫女在门外徘徊,似乎是有事要和施娢说,道:“娘娘睡了吗,太后娘娘那边问您身子如何?今夜有烟花宴。”   赵骥一顿,对她和太后关系好成这样有些意外,而后转念一想,也是,太后和施太师是那种关系,对他的孙女好一些正常,两个人到底都是一派的,利益相关。   但他还是把她往怀里搂了搂,让她在自己胸膛哭。   那个宫女得不到回应,便又大声说一遍。   寂静的寝殿内只有施娢哭泣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宫女最后没了声音,大抵是觉得施娢睡熟了,出去和太后的人禀报。   施娢动静也慢慢小起来,赵骥才发现她哭困了。   她被养得娇,锦衣玉食地供着,做什么都不长久,若是不多看着,白润的小脸总容易看生病气。   他低头在她耳边道:“本王不管你这些时日做过什么,以后不得伺候陛下,施家那堆人不尊礼法,罔顾人伦,你是好姑娘,不许听他们的。”   施娢太困了,耳朵嗡嗡响,没听清楚,她这些天本来就没什么精力,被赵骥这么一哄,竟莫名觉得从未感受到的委屈浮上心头,对他又气又恼。   她爹待她好,她在家都不怎么发脾气,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就哭得这么厉害。   ……   施娢一夜无梦,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好睡在榻上,赵骥已经没了踪影。   她坐起身来,手摸着微微发红的脸,也发觉自己昨晚的无理取闹。   施娢回想昨夜他最后说过话,只依稀记得他说施家罔顾人伦,她细指轻轻揉着额头,想不起别的话。   施家礼法再怎么也是被人称赞的,就算他不喜欢,这句罔顾人伦又是从哪说出来的?   施娢想不明白,也没再多想。   她叫来宫女梳洗,宫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施娢轻揉着腰,踩着脚踏穿鞋,问:“昨夜可发生过什么?”   “昨夜太后娘娘差人来了一趟,请您去赏烟火,不过娘娘睡得熟,奴婢便去回禀了,”贴身宫女道,“也幸好娘娘没去,今年燕雀湖那边的烟火出了些问题,点火的时候裂开来,还差点起了火,要是娘娘过去了,一定会被吓着。”   施娢一愣,她问:“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倒没听太后娘娘说什么,只是问责了几个负责的太监,事情闹得不大,”宫女为她穿衣道,“说来也是蹊跷,听去到那边的人说发现地上漏了些火油,还是在娘娘回宫的路上,这要是一不注意摔了,娘娘的身子哪受得住?”   施娢只是应一声,她倒不是故意想去怀疑太后,但太后这段时间对她,确实是有一些不太友好。   如果太后清楚皇帝的身体,那她也该懂得皇帝是不可能有子嗣,难不成她还想从外边随便抱个王爷府的孩子回来?   施娢顿了顿,想到了赵骥,他也是太后的亲儿子,但以赵骥和太后的关系,就算太后想给,赵骥也不会想要。   倘若他真的要,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他就该出手。   施娢刚刚在用早膳,皇帝那边的小太监就过来禀报,说皇帝要过来用午膳,施娢点头应下。   她手捏白玉勺,低头喝了一口肉粥。   贤妃娘娘受宠,宫女们也已经习惯了。   一早上时间瞬间而过,施娢不记得赵骥说过的话,但皇帝碰她时,她还是下意识缩了一下。   皇帝还以为是自己手冷,笑道:“今天外边风大,可能没过多久就要转凉了,到时候让制衣局给你送两件厚实的氅衣过来,我记得你先前是怕冷的。”   她对皇帝温笑道:“没想到陛下还记得臣妾的老毛病,以前家中大夫说没什么好办法,就是身子虚,好好养着就行,这孩子也省心,不算闹臣妾。”   皇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扶她到紫檀木圆凳坐下,让人传膳,道:“皇兄昨夜进宫参宴,但他一直不想见母后,只要母后在的场合他就不去,也不知道中途跑哪去了,朕实在是不明白两母子间,关系怎可疏远至此。”   施娢轻道:“御亲王年长陛下几岁,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娘娘宠陛下,御亲王也敬陛下,剩下的事,顺其自然最好。”   皇帝点头道:“朕明白,这些天有些事需要皇兄帮忙处理,朕怕他吃不消,让他留宿宫中,你也不用怕,他不会入后宫。” 第35章 王爷算什么   施娢有孕, 皇帝对她这胎小心翼翼,但太后却不是这样想。   她面上对施娢仍旧是不冷不热,有时间偶尔会招施娢出来赏玩, 施娢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身体为由推辞掉, 也有些时候不得不去一趟。   比如她四婶要来了。   皇帝宠爱施四爷, 施四婶常能得到允许入宫, 当年要不是为了避开她的唠叨,施娢也不会向皇帝求了恩赐, 出宫养身子,更不会遇到赵骥。   秋日微风清凉, 飘舞的黄叶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 最后落在御花园假山石上。   宫中菊花开得好, 太后吩咐人下去做菊花糕,端来御花园中, 赏菊探风骨。   施娢走在太后身边, 她轻扶着太后,看着脚下的路。   太后道:“你四婶说话风趣,以前还常进宫, 后来你去别苑养身后, 又很少会进宫来。”   施娢微顿,道:“是臣妾身子差, 让四婶担心。”   青石板地两边有奇形怪状的假山,湖水潺潺声传入耳中。   “贤妃日后确实要多注意,否则要是伤了皇嗣,哀家得罚你。”   太后笑着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眼中露出几分不可查的讥讽,离得近了, 才能看到,施娢默不作声,却还是小心谨慎了些,道:“臣妾知道。”   贤妃有孕有四个月,但施娢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月,一直在喝安胎药。   一个小太监从后头跑来禀报道:“太后,陛下听说您办了赏菊宴,也想过来讨几口茶。”   太后眼中的笑意真切许多,却还是假嗔道:“骥儿都在帮他处事,他怎么还像个孩子样想跑出来玩?”   有些话太后说得,旁人却是不敢附和,太后也没想别人回她,转头对施娢道:“陛下馋了,贤妃,你待会儿替哀家过去送点几碟菊花糕过去,叫骥儿也多吃些。”   施娢身子微僵,却是轻轻应下来,她颜色好,比秋日里的花还娇几分。   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大多都心有疑惑,贤妃娘娘怀有身孕,施家和御亲王又势如水火,听说御亲王对贤妃没有半点好脸色,有一次还把贤妃给吓得见了太医,为什么太后娘娘总是要她去送东西?   谁都想不通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去问太后。   施娢道:“爷爷以前在家中也喜欢吃这些糕点,太后娘娘不若赏赐些给四婶,让她带些回去?”   太后听她说起施太师,反倒是安静了片刻,叹道:“赏便赏吧。”   施娢替施太师说了声多谢太后娘娘,但大抵是因为提起了施太师,太后路上兴致一直不高,还因为踩空台阶差点让施娢也摔了一跤。   施娢早就猜想太后在处心积虑除掉这个孩子,等被太后的手往前推一下她的肚子时,她也算是明白了。   太后平日里只弄些小意外,没敢做得太明显,恐怕也是怕引起她爷爷的怀疑。   出了这种事,就算花再好看也赏不下去了,施娢四婶也径直到她的殿内,问她身子怎么样。   殿内药香淡淡,施娢脸色苍白,庆幸的是孩子没事。   “我没事,”太医和宫女都退出去,施娢腰间垫着枕头,“四婶今日来,是找我说什么?”   四夫人叹气道:“只是许久没见,想来看看你,你爷爷问你何时有空,这段时间抽空回府一趟。”   施娢微微愣了愣,有些忐忑起来,若她四叔见她,她或许还能够轻松有几分,但施太师找她做什么?   “爷爷可说有什么事?”   “没说,只说让你尽快回去。”   施娢顿了顿,心有迟疑,她慢慢点了头,道:“这个月应该是不行,我身子出了这种事,陛下应该是不许我出宫。”   ……   南方干旱一事最近闹得大,皇帝出京虽打着体察民情,但知道些内情的,都明白他只是去游山玩水,对这些治理的是只略懂皮毛。   从前这种事都是交给施家去做,但上次施四爷治理苏州贪污案出了些岔子,这等大事再交由施家,就显得皇帝过度宠爱。   他留在赵骥在宫中,最高兴的是太后,刚开始时她几乎天天都派人去寻他,有次还亲自去见他,施娢只听自己身边的宫女说太后娘娘离开的时候红了眼。   施娢上次差点摔了一跤,这些天都没出去,总是在房内安安静静绣着东西,她头上多了一支好看的碧玉簪,皇帝前天见到时还奇怪,施娢只说是她爹派人送进的宫。   这是赵骥从前在御亲王府送给她那一支。   在皇帝看来,她比起从前没那么怕赵骥,见到他时也能低头平静道声御亲王,但赵骥不常理她,皇帝把赵骥留下来处理政务,心中自有几分戒备,怕宫中美人对他有意思,但赵骥没做过越界的事,他心也放下来。   在皇帝心中,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兄,更偏向于英姿飒爽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一次次拒太后的赐婚。   娇弱的施娢,却是和他早已过线,只不过赵骥要的人从前的她。   她不知道赵骥到底要做什么,只知他在皇帝面前对她极其冷淡,要是她猝不及防靠得近些,还怕惹怒他。   可如果夜晚皇帝不在身边,又无伺候的人在,他又会伸手牵住她,把她拉坐到他的腿上,问她今天学了多少戏。   她只有在梨园那段时日才会去学戏。   赵骥的话时常让她又气又恼,但施太师要施娢回趟施府,施娢也顾不着赵骥,就算她心觉不妙,也得要跟皇帝提几句回去的事。   她作为宠妃,见到皇帝是常事,只是赵骥过来之后,皇帝便很少再来寻她,或者说他几乎没时间进后宫。   他不来,施娢总得过去,她让厨房做了银耳红枣羹,去送给皇帝。   但等她进去御书房休息小室时,才发现在处理政事的是赵骥,皇帝不见踪影。   赵骥不喜人近身伺候,总是避退宫女太监,留下自己一人,旁人只觉他不愧是御亲王,事事都要自己做。   她鼻尖微微冒汗,被赵骥叫了过去。他的手掌很宽大,拉她在一旁坐下,道:“怎么会过来?”   施娢脸皮子薄,生怕皇帝突然回来,也不愿在这种场合生事,自是恼怒的,瞪他好几眼。   她眼睛漂亮,在外边人面前端庄,在他面前却常要多几分嗔喜之色。   等施娢想起自己身份后,心中又咯噔几下,收回手,起身往后退一步。   覃含是他身边人,但施家的施贤妃与御亲王却是不合,最是怕他身上的凶神恶煞的杀气。   赵骥只是慢慢撑头看她,手指轻敲着案桌,眉目皆淡。   皇帝样貌俊,太后年轻时得宠就是因为脸好看,同为一个母亲,赵骥也不会差到到哪去,施娢只是被他盯着,就开始觉得脸发烫。   “你昨日牵了陛下的手,”赵骥慢慢端起碧螺春道,“怎么会做这种事?”   小室内的雕花月洞门摆着精致青瓷瓶,赵骥只是坐着,便有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王爷多言,”施娢低下头,脸薄红一片,“臣妾有事要寻陛下,特地让厨房给陛下备了汤羹,须得趁热喝。”   赵骥手一顿,淡道:“贤妃娘娘若是闲得无事,那便把本王的覃含叫出来。”   他是在戏耍她,施娢咬着唇,压着声音道:“王爷再这样,臣妾真的生气了!”   赵骥道:“除本王吩咐外,其余人等不得进来打扰本王,你既然是进来,又怕什么?”   施娢沉默不语。   赵骥知道她这人是逗弄不得,便也没打算再逗她道:“本王不追究你和别的男人亲亲热热,你还来怪本王?”   施娢想反正他是在戏弄她,何必问出这种话。   “你果真蛮横,”赵骥道,“陛下来了,会有人禀报,你压着脾气,不过是白白被本王欺负。”   施娢是爱哭的,这是她的老毛病,她忍不住眼泪。   赵骥慢慢放下茶杯,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问:“你又哭什么?让你做的事,你从未做到过,本王只是语气稍重些,你便又委屈了?”   施娢本不想理他那些奇怪的言论,可她哭得忍不住,轻靠他的胸膛,轻泣道:“若王爷不逼臣妾,臣妾又何必委屈?”   她每次趴在赵骥胸膛上哭时,又和平时不太一样,一时凶巴巴怪他待她凶,没一会儿又心疼他白日劳累,委实是娇|弱无骨,我见犹怜。   赵骥坐在榻边,摸着她柔顺的长发,道:“原来你是担心陛下会过来。”   “陛下是臣妾的夫,王爷又是什么?”她泪越流越多,“王爷提提裤子就可以走,臣妾却是出点差池便活不了,早知如此,又何必来做这个皇后。”   他道:“陛下是夫又如何?王爷是这孩子的亲爹。”   赵骥受不住她这把软骨头。   她一身月白袍子衬肤色,冰肌玉骨,宛如坠入凡尘的高洁仙子,满脸是泪地被赵骥这种身形高大的男人轻搂在怀里,极其富有冲击力。   施娢寻到机会哭,便会哭许久,但皇帝回来时,施娢并不在赵骥怀里,而是在外殿。   皇帝什么都没发现,周围侍卫也没有任何奇怪,施娢轻轻垂下头,向皇帝请安,也没说施太师要她回府一事,只说来送汤羹,又借着累了的借口回宫。   没人会怀疑施家贤妃会和御亲王有勾结,真论起来,他们在宫内能见到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赵骥是狼性子,想要的,拼了命也要挣回来。皇位可以不是他的,但他的女人,就算人死了,最后也只能是他的。   锁起来,关在府中,调|教她。   他要她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任何人。 第36章 杀赵骥   纵使施娢那天在御书房被赵骥戏耍一番, 没说回府的事,但皇帝对施家倒确实是宠爱,施四爷只是提了两句, 施娢就得到了允许。   天下了雨, 皇帝特地嘱咐她一句要小心地滑。   施娢只颔首, 她想比起地滑, 更该小心的是她爷爷找她到底要做什么。   施府门前有两座石狮,红柱高立, 宫女为施娢撑着伞,要扶她下来, 施娢抬头看着太师府几个烫金大字, 手微微攥紧。   施太师不是爱笑的, 眼神精明,他皱纹蔓延, 头发花白却仍旧精神矍铄, 施家只有施娢这一个孙女,就算逼她生皇子,平日待她也从不差。   他坐在案桌前的扶手椅上喝茶, 她爹面上忧心忡忡, 四叔也在旁边,施娢心都快要跳出来, 知道今天或许不是简单的叫她回府。   她慢慢走进书房中,跪在地上,小声道:“爷爷。”   在施太师面前,她声音低得不行,连骨头都在战栗般止不住打抖般。   施太师是三朝元老,让人不寒而栗, 他声音微有嘶哑,道:“老夫不该逼你,竟让你犯下这种错。”   施三爷连忙给施娢请罪,道:“爹,都是儿子逼娢儿的。”   施太师不同于四叔,他能说出这句话,代表他知道了赵骥,施娢轻颤道:“娢儿知错。”   “你爹那点心思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老夫,”施老太师叹了一口气,让施四爷带施娢爹出去,“若你不是老夫唯一的孙女,活不过今日。”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施娢没敢回话。   施太师道:“你不回来,老夫便差人查了一些东西,赵骥待你似乎不错,竟为了你愿意进宫处政。”   施娢仍旧说不出话,她后背已经吓出了一阵冷汗,不知道施老太师到底是什么态度。   赵骥在报复她,百般戏弄于她,待她并不好。   他进宫是为了处理政事,也不是为她。   施老太师摇头道:“起来吧,你小时候府中都没几个人敢让你罚跪,木已成舟,老夫也不会怪你。”   施娢心惊胆战,她身子发颤,咬牙低头道:“爷爷,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跟爹没有关系,爹都是听我的话,你不要怪爹。”   施老太师咳嗽两声,喝口茶慢慢压下去,只道:“你可知他为什么要住进宫中?”   施娢咬唇道:“为陛下处理政事。”   “他是为了探南方周围兵防舆图,想造反,娢儿,赵骥聪明慎重,施家的暗探插不进他身边,你是第一个,”施老太师道,“偷得他的贴身信物,告诉陛下他对你意图不轨,剩下的事,老夫会帮你安排。”   施娢颤道:“他不许我碰他的东西。”   “你是聪明孩子,”施老太师声音嘶哑,他扶着扶手慢慢站起身来,“在赵骥身边那些天的事也处理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爹经不住吓,以为我早就知道,他也不会说出来,你呆在赵骥身边这么久都没动静,该懂得怎么做。”   施娢紧紧咬唇低着头,被老太师扶了起来,她从没想过陷害赵骥。   “他既然待你这般信任,便不会怀疑你,你做得好,你爹那边,老夫也不会罚他,”施太师开口,“娢儿,他不会让你名声有辱,只要陛下贬赵骥出京,日后无论你做什么都无后顾之忧。”   施老太师言已至此,便是铁了心要让她去做那件事,施娢手发着抖,应了下来。   等从施老太师那里离开后,施娢避开侍卫,颤颤扶着墙,手一摸脸,这才发现湿漉漉的,自己后知后觉流满了眼泪。   一双修长手臂过来扶起她,施娢看到她四叔,他身体颀长,面色沉稳,道:“有些事不用听你爷爷的,四叔会帮你。”   他只是说了这句话,然后便先行离开。   ……   施太师和赵骥不合,所说的不太值信。   她四叔待她是好的,和她爹一样为她着想,但她爷爷的话,谁也不敢不听。   施娢从施家回宫已经是快晚上,皇帝那边来人,请她过去用膳,但施娢脸色发白,只说自己着凉,哪也没去,只喝了几口粥,便再也喝不下去。   太医中途来了一趟,他是施四爷的人,诊出她有些郁结于心,便说让她好好休息,让人给开了安神的药方。   皇帝本来是打算过来的,但太后那边出了些事,赵骥又让他晚上连见好几个大臣,天色已晚,便不好去打扰她。   赵骥知道她今天回施府着了凉,来时给她带了瓶温身子的药丸。   上次她差点给摔了,他心疼,把从前送她的玉簪给她,想让她开心一些,连那点小东西她都推搪半天,这次也没打算嘱托她一次吃多少,准备直接捏了喂给她。   她把他骗得团团转,浪费他一个多月时间,又凭什么再要他的解释?   赵骥从来不是好性子,在她面前少发脾气,她便真以为他好欺负,借着覃含身份骂他打他。   但他深夜到她寝殿时,却发现今天格外的安静。赵骥沙场征战多年,对人的脚步声最是敏锐,施娢现在是宠妃,即便不让在内殿伺候,外边应当也会路过几个。   除非是有过吩咐。   赵骥心一沉,大步走进去,他当着她的面说覃含,确实存着教训她的念头,但无论哪次都念着她薄脸皮,没闹太过。   屋内安安静静,连灯都没点,她的孩子月份不对,平日里外头留下伺候的宫女本就两个,那几个被打晕了也只以为自己困了。   现在连两个宫女都不在,不是她性子。   他进去,发现施娢坐在床榻上,昏暗的月色透进窗牖照进来,她慢慢抬起头看他。   赵骥心松口气,还以为她要做什么蠢事。   “故意避退下人,就是为了等本王?”他说,“看来施家是和你说了些什么。”   施娢抬头静静看他,赵骥手背在身后,慢慢上前,才发现她在流泪。   他脚步一顿,粗大手指伸出来,抹去她的泪珠。   宫中有太后在,赵骥宁愿选择累一些,也不会久待,倘若不是她,他现在或许早就在府中安歇。   施家他一定不会放过,至于她,只会是阶下囚,没人会在乎她的死活,她是生是死,全由他掌控。   但她今天的眼泪好像格外烫,又格外多,赵骥手都像是要烫着了,他皱眉,问:“哭成这样成何体统,当真以为本王纵容你?”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问,“为什么总要逼我……”   赵骥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这句话,他眉越皱越紧,问道:“谁逼你?逼你做什么?”   她泪像落了雨般,紧咬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落到赵骥手上,柔软的胸口起伏着,瘦弱的肩膀抽动。   “你到底哭什么?哑巴了吗!”   他声音肃厉,与之而来的是施娢更加汹涌且压抑的哭声。   赵骥从很久前就不太能受得住她哭,更是没见过她哭得这样安静,这样可怜,一句严厉训斥她的话就要出口,最后又变成了句:“好好好,本王不逼你,你想哭就哭。”   他暗骂自己一声贱骨头。   施娢白皙的面庞哭得全是泪水,从前她只要稍微安静,赵骥就怕她受委屈,现如今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连他都开始猜测施家是不是给她派了什么杀赵骥的大活。   “你若是能杀本王,本王甘拜下风,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成事吗?”赵骥手挽进她膝盖,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再哭下去就过了,再不济本王以后不叫你那名字?不把你当覃含总行了?还不听话?你要是再这么哭下去,这双眼睛就明天就该看不清。”   他把施娢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又一次骂自己骨头贱,不过是个骗子,低声下气做什么?   但他也没敢停下手,她身子本就差,再哭下去,精气神都伤了。 第37章 色令智昏   厚重云层遮住淡淡银辉, 景和宫殿内安安静静,施娢昏昏欲睡,殿内漆黑一片, 一股暖意从地底上来。   施贤妃惧冷又惧热, 这秋日凉风一吹, 自是受不住, 宫内便烧起了地暖。   她身子温凉,跟她体质有些关系, 赵骥以前给她请大夫,大夫说她小时候不好好喝药, 长大便带了一身难治的毛病。   赵骥想她家里人宠着也难怪, 即便是他这种要准备打断她腿的人都被她的眼泪哭得慌了, 又何况是碰上小时候的她?   心里结块冰都会化。   赵骥擦了擦手,把温身子的药丸倒出来, 手捏碎成药粉, 撬开她的嘴,让她吃下去。   她身子软得像要他的命,没有骨头样任他摆布。   夜间的安静让心都宁静下来, 施家培养她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赵骥没有刻意了解过施家施娢, 但施家在京城那么出名,她出身高贵, 被人提两句也是正常,都说她受不了激,是娇娇女,处事却是得当,诗书礼仪样样都通。   从前连他从她手上随便翻的一本话本,明里暗里写到的都是施家小姐, 施家显赫,施太师桃李满天下,她确实是符合一群穷酸书生的幻想。   大抵也只有他,真会觉得一个梨园戏子能养成这般娇贵的女儿。   她不仅是手上没一颗茧子,那双细白莹润的玉足,更像是奶泡出来的样,能供起这些东西的人家,非富即贵。   赵骥的手轻轻扯了被子,轻轻把睡熟的施娢放回床榻上,没打算把她叫醒问什么事。   她今天专门等着他,该是有话要说,能哭成这样,不是在施家受了惊吓,就是受了刺|激。   明明她还怀着孩子,施家倒是不紧着些,难不成是还真想去怀个皇帝的亲生子?   赵骥心有些不悦,施娢腹中的这孩子是他的,他们这般不注重他们母子俩,摆明了是在说他们就是不想要他赵骥的孩子。   倘若是真的不想要,倒不如给他好好送进王府中。   他们不打算要,他还想。   他至今不知皇帝内情,只以为施娢是侍寝难有孕,身子有恙所以才出来找精壮男子。   她脸皮子薄,也不知道当日是怎么敢扯着他的衣服,含泪怯生生喊疼。   施娢熟睡着,即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会反驳,她这一觉睡得沉,但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她的眉眼都是紧紧蹙起,任人怎么拂都拂不开。   帐顶垂下的红色流苏坠着珍珠,精致奢贵。   赵骥陪了施娢半宿,她的手一直下意识抓住他,不让他走,赵骥便什么都没说,一直待到了快天亮。   她哭成这样,赵骥自然是要去查的。   只不过施家内部事宜,他们没那么简单会让他知道。   ……   皇帝宠爱施娢,知道她着凉不便起身,特地下了吩咐,免了她去那里太后请安,不准外人去打扰她。   他那时候是亲自过来,施娢温和应下,她躺在床上,一如既然的温雅,讨皇帝喜欢。   就仿佛家中所说的那些话,都是不存在的,而那个在赵骥面前安静哭成泪人样的那个夜晚,她也没经历过。   直到赵骥第二天晚上再次过来,才发现她有些浑浑噩噩。干净月光照入屋中,她依旧是没留伺候的宫女,纤细柔软的身子倚靠在榻上,越发显出脸颊的郁郁寡欢。   赵骥慢步走近,道:“若是困了便早些睡,本王不需要你等。”   她身子轻轻颤了颤,像是被吓到了。   赵骥头有些疼,心想女人当真是个麻烦,和她说话语气重了,她能给他哭一个晚上,语气平稳一些,她也能被吓得直哆嗦。   难不成真的要他堂堂一国王爷先低下头对她低声下气?有错在先的人是她,欺他的人也是她,昨日已经是破例,若让他调|教出来的那些兵知道,他一世威名都要保不住。   他坐在床榻边上,摸她的额头,没察觉发热,也安下心来。   “本王让人给你带了蜜饯,”他从怀里拿出装了半袋的油纸,“是冷州那边的特产,酸甜的果子,适合你。”   施娢里衣有些松松垮垮,她小腹其实已经开始有些显怀,只是她自己的肉就那么多点,匀到肚子上,也像是没多少样。   她是受宠的宫妃,赵骥是得皇帝信任的王爷,如今却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无奈的丈夫在哄闹小性子的妻子。   赵骥想折磨她一顿,让她知道欺骗他的代价——纵使她施娢是皇帝妃子,但她在宫外是他养着的。   可她在他心里终归是不一样,昨晚上哭得那么惨,今天要是再不哄着些,他怕她真的郁结于心。   “你以后勿要再找我。”她慢慢抬头,看着他俊朗脸庞隐在黑暗之中,微哑的声音忽地开了口。   赵骥一顿,道:“施家要你做什么?”   她轻轻阖上双眸,道:“施家待我养育之恩,我不会背叛,但我也无心对你做什么,你们的事我不掺和,你别再来寻我。”   施娢身形单薄,垂在圆润胸口的长发细而软,越发衬出姑娘家的柔弱。   施家惯是管得严,赵骥也不是省油的灯,夹在两者之间的她终归是最为难的,她爷爷的话,她不可能不听,但是要以那种方法陷害赵骥,她也做不到。   赵骥自顾自地打开油纸,捡起桃干往嘴里放,道:“你便不怕施家弃了你?”   “王爷最知我身子,”她开口倦道,“有这个孩子后,我常常头晕,食欲不振,爹特地为我找了各种民间方子,我这才能吃得下饭,想来我若是硬撑,还是能撑到孩子出世,我用的安胎药本就是全力保孩子的,但孩子出世后,我大抵是撑不住了,既是有了能够护全施家的皇子,我又何足挂齿?”   施娢怕她爹在宫外忧心,她能吃便多吃些,免得下次见到她爹时被说瘦了,然后他又开始自责没护好她。   等她的孩子出世,她爹就是皇太子的外公,至少不用再被别人看不起。   赵骥手慢慢顿了下来,他不是没听过女人生孩子因为出事,但他不觉得会发生在施娢身上,有他护着,天底下的神医他都能给她找来。   他道:“太医可从没说过你身子有这么多毛病。”   施娢安静下来,赵骥倏地也懂了,施家要她得宠,太医又怎么会把她身子差的事情说出去?   她在赵骥身边时,赵骥天天怕她疼了摔了,连哄她喝药,都得先自己喝一口,骗她说不苦,一点都不苦。宫内是有个皇帝宠她,但皇帝那种养尊处优的性子,做不到赵骥这样面面俱到。   “像你这样本王见得多,不过是自己想得多,自怨自艾,派个人来同你玩玩,没两天便好了,有本王护着你,阎王爷也抢不走。”   施娢睫毛轻|颤动着。   他把手里的蜜饯放她手上:“施家心机重到能利用一个有孕的女人,本王却还不至于落魄到像他们样从你这里得什么消息,施太师到底是老了。”   赵骥做事不一定比施太师光明正大,但敢利用他的女人,就是死路一条。   施娢泪落到手上,委屈的情绪在一瞬间冲击而来,她身子倒不是一直这样差,只是入宫后心里一直藏着事,天天胡思乱想害怕皇帝发现什么,最后便哪哪都出了问题。   “若我生的是女孩,家里或许会铤而走险,”她忍着泪开口,“你莫要弃了你的女儿。”   她这话属实是大逆不道,又是铤而走险,又是女儿,换做是谁听到了,都要吓破半边胆子。   可现在听到这话的人,是色令智昏的孩子爹,只顾着心疼帮人擦泪,低头碰她脸颊好几下,就差抱回家供起来,还头疼道:“你这小祖宗,本王应你还不成?不管是谁本王都会养,你何必为这种小事情委屈?” 第38章 逼她   施娢的娇气, 大抵只有赵骥是最懂的。   她听她爷爷的话,听她四叔的话,唯一能撒娇的是她亲爹, 宠她无度, 不管她想要什么都竭尽全力给, 但施娢爷爷总容易被她爹气到, 常拍桌说她爹无用,做女儿的也心疼爹, 自然是不敢闹的。   施娢从施家回来一趟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在殿内养身子, 皇帝来瞧她时都觉得奇怪, 不由多问了一句,她是不是在家出了什么事。   施娢轻道:“天一时凉一时热, 刚离宫时穿得多, 回到家中觉得热了,解了披风,在家中又没注意, 便着凉了。”   皇帝叹气说:“你四叔最为体贴人, 观察入微,他应当好好说说你。”   施娢笑道:“四叔说了, 只是臣妾没当回事,爷爷和四叔还说要臣妾感念陛下恩宠,让臣妾在宫中好好侍奉陛下。”   “你身子娇弱,好好照顾自己便是对朕最好的侍奉,”皇帝坐在榻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又接连叹出好几口气,“皇兄执着,你爷爷和四叔帮朕处理政务,卓有成效,他偏偏要朕自己来,朕做是做了,也没觉那些大臣对朕敬重许多,一些东西起了争执,还有人请皇兄抉择。”   宫殿内温暖如春,圆润的珠帘轻轻垂下,香几上的珊瑚盆景如火树银花,皇帝骨子里是温和的人,自登基以来就一直重用施家,他对施家是有戒备的,但他对施四爷却是格外信任。   施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从不和皇帝谈议政事,便只问:“陛下是有心事?”   “也不算是心事,”皇帝想了想,“你应当也知道昭嫔流产突然,那位突厥的和亲公主至今没被抓到,近日据说突厥那边又有些动静,似乎是想以这个一件事做由头,发动进攻,朕还想找皇兄问问,但昨天晚上你四叔来告诉朕,前两天施家有侍卫在京郊破庙找到了那位阿娜公主,说皇兄他……”   他一顿,最后摇摇头道:“罢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的,你四叔听说你身子不舒服,还让我转告你好好休息。”   施娢心微微一惊,昭嫔流产一事是赵骥所为,想要嫁祸到施家头上,但施家早一步得知消息,先一步指责赵骥与那位公主意图不轨,事情争论至今没有个结果,人最后还跑了。   但皇帝回京一事先找的是施四爷,说明他是信任亲近施家超过赵骥的。   皇帝一番话挑起施娢的奇怪,但他没打算说的样子,施娢便也只能敛住心思。   她轻道:“陛下这些时日劳累,让御膳房多备些补身子的。”   皇帝笑说:“你是善解人意的性子,旁人总说你爱哭,朕倒觉得你只是心思细腻了些。”   施娢轻轻低下头,脸颊薄红如粉润桃花,到底是有些对不住他。   皇帝没怎么处理过政事,对后宫女子都很温和,又可能是自小都被护着,不太擅长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他还以为自己把她说得害羞了,不免笑了笑,道:“皇兄在宫中这些天,你应当是挺怕他发难的,他今天不在,出宫去了,朕昨天仔细想想,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劳累皇兄,想让他好好回府歇几天。”   她微微点头道:“臣妾安好,陛下无须担忧。”   施家与赵骥有嫌隙,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该是她四叔告诉过他什么事。   当初赵骥为什么要对昭嫔下手,她没想明白,只能够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猜想他是不是怀疑施家要利用那孩子做什么,所以他要以绝后患。   但赵骥该是不知道皇帝身子有问题,否则现在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她与皇帝保持距离。   两家的关系并不是她两句话就能改变的,她爷爷态度决绝,要施娢做的事,施娢不敢不做,只是用那种方法陷害赵骥,她实在做不到。   ……   施太师是三朝元老,施家的守卫自是森严,寻常人想要探一些施家内部的事,赔上好几条命都不一定有结果。   如果不是那天施娢哭得那样厉害,赵骥也不打算去查施家要她做什么。   他倒不怕她杀他,只怕她准备对他动手时,颤抖着手先把她自己给伤到了,到时候要是疼了,她又会哭得梨花带雨,赵骥心觉要是真这样,倒不如不让她接触到刀,给她个软布枕头得了。   梨园上次被赵骥封了好几天,解封之后客人不见少,反倒比从前多了几分,有人在赵骥要的雅间敲了敲门,赵骥说了声进来,一个男人就被请进屋中。阿昏   是覃叔。   覃叔当初离开梨园后,也听过赵骥派兵把城北这边都守住了,他许久没见赵骥,现在被人领来,还有些尴尬。   赵骥道:“施三爷愿意让覃班主来,想必是说过无论本王问什么,覃班主都要知无不言。”   私下里找施三爷难,即便他疼爱女儿,姓施总归是麻烦,但通过戏院老板把覃叔找过来,容易得多。   赵骥当初查到施三爷,亏了这座梨园有暗道,让他立即察觉到了梨园老板背后的人有问题,那天也巧,他身边的侍卫认出了施娢的婢女,指着她叫施小姐。   宫妃出行仪仗与婢女出行自是不同,赵骥从前在宫中住了那么久,熟得不能再熟,差人以贼人私逃的名义把那一行人扣了下来。   施三爷宠女儿是出了名的,只消看看他的态度就知道这施小姐是真是假。   但那时的赵骥心里面早已经确认。   “王爷若是问起娢儿,小人倒可以说几句,但施家那些事,小人是真的不知道,”覃叔顿道,“太师现在知道这梨园是三爷的生意,王爷呆得久了,太师那边也会察觉。”   “本王以前来得这里听戏,难道现在知道背后的人是施三爷,就来不得了?”他淡淡说,“施三爷在施家好好待着,施太师怀疑不到他。”   覃叔是老实人,也说不过他,只得道:“那王爷找小人过来,是要问什么?”   从前的事赵骥已经不想深究追问,当初想起施娢曾侍寝过的事,赵骥就已经气得够呛。   可见到她眼泪时,他又知道她就是个软娇娇,没有任何选择来选,别说是施家要不要她做,就算只是皇帝想临幸她,她那身力气也避不开。   “她回宫当夜哭泣不止,本王哄不住,施太师要她做什么?”   覃叔咯噔一下,心想施娢是皇帝妃子,怎么赵骥还去哄她?他犹豫摇头,道:“三爷也不知道,娢儿没和我们说。”   那看来就是见不得人,赵骥手敲了敲桌子,心知肚明,大抵还真是什么杀他的事。   前天晚上她睡着了,不好叫醒来问,昨天晚上本来打算听听她的话,她又不愿意说。   赵骥不是她不说自己就不查的好性子,只又问:“施家那几个长辈待她如何?”   施三爷怕施娢踢到赵骥这块铁板,所以才让覃叔过来一趟,覃叔心想他这问的什么东西,难道他今日不是找自己问施太师吩咐施娢做的事吗?   但他还是老实回道:“三爷待娢儿好,至于其他几位,小人不太清楚。”   赵骥只想知道和施娢有关的事,但又觉自己如果一直问,显得他多在乎一样,便随便道:“施家四爷这两天在做什么?”   覃叔迟疑片刻,道:“王爷,小人再怎么说也是施三爷那边的人,说不得这些,况且小人未曾进施府,真的不清楚施家四爷做过什么……只听说最近好像去过什么京郊破庙。”   “知道了,”赵骥喝口茶,“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对施娢没任何好处。”   覃叔顿了顿,偷偷看了一眼他,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忍不住道:“王爷,娢儿不是有意要骗你,你别给她压力,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施家要她做什么,她就只能做什么,若不是施家逼她,娢儿也是不想的。”   赵骥微抬头,道:“逼她做什么?” 第39章 选择   赵骥从宫外进宫, 先得到的便是皇帝的召见。   御书房中灯盏燃,皇帝言语之中是对赵骥近日操劳的担忧,所以想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处理。   赵骥沉声问一句陛下可行否, 把皇帝问得咳嗽一声, 喝口茶掩饰, 只说施太师有几个门生来京, 自觉国家大事不可耽搁,已南下数日沿途在帮百姓解困。   他这又是要把事情交给施家。   赵骥抬头看他一眼, 皇帝只叹道:“皇兄才能出众,事情交由皇兄来做, 朕只觉欣慰, 但母后那边也在担心皇兄身体, 怕皇兄扛不住。”   太后年轻时宠爱小儿子,和大儿子生疏之后, 又想着亲近些, 她是巴不得赵骥住在皇宫里,即便不处理政务也好。   赵骥拱手道:“陛下既然这般信任施家,那臣自无话可说。”   他说了声臣有事先行退下, 而后便径直离开, 皇帝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甩面子,只不过今天心虚, 倒没什么话说他。   良久之后,皇帝才叹出一口气,他性子温,被赵骥比下去也只觉人各有所长,他也没怀疑赵骥的忠心,当初赵骥连皇位都让给了他, 他对赵骥的信任自然是别人比不了的。   只是照施四爷所说,如果赵骥真的谋害过他的子嗣,事情又变得微妙起来。   他的身子问题是隐秘,知道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他的心腹,旁的不好说,赵骥讨厌施娢到几乎从不与她说话,皇帝现在就她一个有孕的妃子,万一赵骥暗中把孩子给设计掉了,那即便是像皇帝这种好脾气,也要发上几分火。   皇帝登基这么些年,大事上几乎都依赖于施家,他仍旧是无法相信昭嫔那件事是赵骥做的,还打算偷偷去见一见和亲的公主。   如果赵骥是对皇位心怀不轨,连皇帝都觉背后生冷。   赵骥知道皇帝信施家,施四爷该是又私下参他一本,但赵骥现在没心情问。   覃叔走的时候,叹气道:“王爷,娢儿对你有心思,她小性子不说,你难道就不知道吗?”   赵骥那时安静了许久。   他早年便觉施家心怀不轨,施娢出现在他身边,或许是无意,但偏偏又是那么巧,容不得他多有怀疑。   赵骥在先帝驾崩前回来过一趟,走之前就在皇宫中安插了人,回京之后常出门,与自己从前安插的探子联络,只不过施娢听话,从来不会问他什么。   在他周围巡逻的侍卫,都是他身边的人,若说一句他是只手遮天,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来找施娢时,她微侧着纤弱的身子,双眸紧闭,睡着了,透进雕花窗牖的皎洁月光莹莹如水,在地上荡漾。   赵骥也微微躺在了床榻边,手只是碰一下她的脸,她就迷糊睁开眼来,困倦发现自己在赵骥怀中。   他总是厉害,无论景和宫是否有人在,他都能像在自己家中一样来去自如,连施娢自己都有一些习惯。   “现在给你一个选择,跟本王回府,本王保你下半辈子无忧。”   赵骥突然开门见山,温热呼吸慢慢吐在施娢脸颊上,让施娢陡然间惊醒,她微颤着睫毛打量他,手轻攥胸口衣服,道:“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宫妃何时能随臣子出宫?”   他在她面前,藏不了心。   赵骥留在宫中这些天,不仅是为了帮皇帝处理政事,他该布置的早就布置好,悄无声息带走她,抹掉她的身份,只是小事一桩。   他的女人,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那你是真想为了施家赔上条命?”赵骥手插|入她柔顺发丝中,“你四婶天天逼着你要孩子,在皇宫催你生,在别苑催你生,把你惹哭了又不会哄,一次一次地在你耳边唠叨,何尝在乎过你的身子?若在皇宫是生孩子时遇到了问题,谁又会保你?”   覃叔只是个普通的市井小民,没敢妄议皇帝的身体,只把施娢往日受的欺负都说了遍,她本就是爱哭的性子,覃叔一说起来,便是倒箩筐一样全说出来。   或许覃叔在这时候提了皇帝的事,赵骥心里会好受些,但覃叔没那个胆子,赵骥心里也是恼火居多。   他已经强迫逼自己放下那件事,现在倒没想到,只觉自己那些天宠着的娇娇,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欺负。   赵骥猜过施娢为什么会找上他,为了孩子这是自然的,但他没想到施家竟把她逼得泪流满面,让她这种百般娇贵的大小姐到梨园委身,被他这种男人糟蹋。   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也不难猜测施太师他们要她做什么。即便是他都要在惹她生气时哄她好长一阵,施家人这般欺人太甚。   施娢心咯噔一响,不知道他是知道了多少,又不敢说别的,只低眸道:“日后的事,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何况施娢即便是死了,也是要为后的,家中要一个皇后,王爷这番言语,还是少说了。”   “施娢,你太过任性,”他沉声开口,“本王只给你一个选择,没有让你说不的权利。”   月光静静如水流淌,施娢沉默了许久,道:“王爷是要我做见不得人的雀儿?”   “你负本王,骗本王,难道还想做王爷府的正妃?”   “我不需要你的正妃之位,你回去吧,”施娢推他的手臂,抽噎道,“以后不要再来惹我,我身子已经这般不好,受不得你一日日的气。”   深夜寂静,万物俱歇,她哭起来跟不要钱一样,但赵骥却是怕她哭坏眼睛。   皇位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兵权在他手上,皇帝无论如何都和他有条血缘带连着,他也不想去无缘无故动这个弟弟那便只能把她抢回来。   但皇帝子嗣,他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出生。   施娢用力气推着他,赵骥的手慢慢滑到她腰间,低声道:“本王气你做什么?跟你商量事你便哭?”   “我就不随你走。”   她又哭起来,还呛了一声,赵骥连忙轻拍她的后背,道:“你既是知道自己自己身子不好,怎么还哭成这样?若是再哭,本王现在就把你扛了回家。”   施娢似乎是被这句话给吓到了,她倒是不哭声了,只一个劲流着如雨珠般大的干净眼泪。   他头微微发疼,叹声道:“好好,本王不逼你,本王给你些时辰想想。”   “王爷,”她轻泣,“你若是厌恶我,那便直接杀了我,我死也不会走。”   赵骥一顿,他的手轻抚她的腰,道:“你该庆幸的,本王主动开口和你谈这件事,是愿意让你进王府时能有个新身份,换做从前,本王只会打断你的手脚,把你这景和宫直接烧了,再带你出去。” 第40章 离开一阵   赵骥素来爱与施娢调笑, 但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是他做得到的话。   如果她真的做了她爷爷吩咐的事,以赵骥的能力, 他想杀她还是囚她, 或许都是微不足道。   施娢称病在殿中歇养好几日, 赵骥虽是不住宫中, 却还能夜夜能来寻她,他比很多人想象中都要厉害。   大抵是她那日又哭得难受, 赵骥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只是看他的样子, 他不会让施家干涉到孩子的出生, 施娢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心安多, 还是后悔告诉他多。   而皇帝就好像是被绊住了。   天越发冷,施娢去给皇帝送糕点, 她候在宫殿外, 却隐隐约约听到了里边砸东西的声音,而后没多久,她四叔从里边出来。   他身形高大又沉默寡言, 看到她时微微惊讶了几分, 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施娢行礼,叫了声四叔, 说:“爹给娢儿寻来一个做糕点的新方子,想献给陛下尝尝。”   她一身鹅黄宫装娇俏,遮住微隆起的小腹,施成秉只是扫过一眼,道:“陛下因为昭嫔娘娘的事心情不好,你明日再过来。”   施娢微愣, 还没有说什么,一个老太监就过来请她进去,施成秉皱眉,似乎是觉得她这时候确实不该进去。   “四叔,陛下既然找我,那我先进去了。”   他顿了会儿,道:“陛下待你好,不该问的事你不得问。”   施娢轻道:“娢儿知道。”   等她进去的时候,才发现皇帝这火气,发得不小,有太监在捡地上的碎片,皇帝站在一旁,她扶着肚子小心翼翼避开,上前道:“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皇帝脸色极其不好,“你身子不好,怎么会想着过来?”   “御膳房做了新的糕点,想让陛下尝一尝,”施娢轻声道,“陛下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皇帝没说,摆手让屋内伺候的人都下去,道:“朕想了想,心觉你在宫中养胎不太安全,你从前在别苑修养,但那里还是不够静,不如私下出京养着?”   施娢微微一惊,问道:“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这种?”   “日后见到皇兄,不要靠近,”皇帝道,“如果觉得他哪里奇怪,一定要及时禀报朕。”   他大抵还在气头上,语气十分不悦,施娢心有忐忑,只轻轻应声道:“臣妾知道。”   她声音软,皇帝脸色也慢慢变好些,道:“有些事不可告诉他人,母后那里也先别说,免得她告诉皇兄,朕会给你安排。”   施娢不傻,她四叔刚刚出来皇帝就是这种态度,大概又是她四叔说了什么,既与昭嫔有关,他又频频提起赵骥,大概是昭嫔流产一事,皇帝知道是赵骥所为。   “臣妾都听陛下的。”施娢低下头,这种事,她该是不懂的。   皇帝对后宫嫔妃好,却偏偏不太适合做皇帝,总爱偏信一方。   她四叔处理朝政上或许是一把好手,但她总感觉他在针对赵骥,只不过赵骥也在针对施家,一切又像是朝中争斗,不是她这个宫妃能左右的。   “你爷爷前阵子还找过朕,说他老了,不能再帮朕,朕听得涕泪交零,”皇帝拉她的手坐下,拍拍她的手,“你施家是忠心耿耿。”   施娢心想他要是知道她爷爷逼她出去找男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这种话,她只道:“爷爷在府中严厉,独待六叔宠溺一些,可臣妾觉得他待陛下,也是视如已出,万般为陛下考虑。”   施太师对皇帝自然没话说,施四爷也是有能力的臣子,少见出错,皇帝爱用他们,正常不过。   “外人尚且如此,朕倒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兄要如此待朕!”皇帝生气,“后宫多年未曾有人有孕,他岂不是想要朕百年之后没有子嗣继承!朕第一次看透他!”   施娢手一紧,不知当说些什么,皇帝也察觉到有些话不该对她说,道:“你回去吧,过两天朕让人送你出京,等到了日子再回宫,不要告诉别人。”   她颔首点头。   ……   皇帝是个正常男人,身子伤了这么多年,第一个子嗣就这样被赵骥设计掉,又怎可能不动怒?   但他会对赵骥做什么,施娢也猜不到,如果他想对赵骥动手,那只能是她四叔在后头出谋划策。   傍晚寂静,赵骥带着一张京城地图全图过来找施娢,他拿盏灯,随手放到床边木几,坐在边上踩着脚踏,打开地图说:“你选一个地方,本王给你去买间宅子。”   施娢还沉浸在今天的震惊中,有些不想理他,她抱腿坐在榻上,无言看他,心想是他自己想要强迫带她走,还让她挑什么宅子?她才不想挑。   “城北那地方有你爹的产业,还是别去了,反正你也不爱听那些东西,”他指着御亲王府的那一片说,“这边倒是不错,你在这附近挑一套。”   施娢看到了,道:“不想。”   “你要是不挑这,就得到施府附近了,难不成你还想让施家人发现?”   “我不想动弹,你别折磨我。”赵骥要她离宫,皇帝也要她离宫,施娢扯了扯被子,扶着肚子自己慢慢躺下。   “你今天有些奇怪,”赵骥合上地图放进怀中,他俯身,手按住她的肩膀,“是皇帝今天对你做了什么?本王说过你不许同他太亲近。”   施娢顿了顿,想起他曾说过御书房外侍卫都是他的人,她轻声道:“你手若不收回些,陛下迟早会降罪于你。”   “怎么?在担心本王?”赵骥说,“你若是真担心本王,倒不如快些从了本王,免得本王在外头还要担心你。”   施娢回头,道:“担心我什么?”   赵骥只道:“没什么。”   若不是她怀有身孕日子不久,皇帝不可能会召她侍寝,赵骥也不会留她在宫中这么久,带走一个宫妃对他来说简单,但这个宫妃实在爱哭,他也怕她到时生他闷气。   施家把她当成棋子,赵骥怕日后出什么事,他们会先把她推出来。   他不说,施娢也不想问,只厌厌道:“这几天你别来找我。”   “陛下要本王下如州一趟,在本王回来之前,你若是不能给本王一个答复,本王就直接绑了你丢马车里,”他想到那个画面,笑了笑,而后又反过来说她,“你倒是有心思,天天爱惹本王笑。”   当初施娢骗他,他本该勃然大怒,但她哭得我见犹怜,径直让赵骥那些粗言粗语全咽回肚子里,最后反倒在心底骂了自己好几次。   施娢不知道他心底想些什么,只听到了那句去如州,她道:“陛下可还有说些什么?即便他与你是兄弟,你出现在我的寝宫,他肯定是不高兴。”   “他不会知道,”赵骥道,“即便你失踪了,他们也不会怀疑到本王身上。”   施娢微顿,心想确实,赵骥前段日子对她冷脸成那样,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谁又想到他们有私情?就算是施家也会为了面子瞒下去。   “你若是走了……”施娢再次犹豫,她姓施,照理而言不当破坏她四叔的计划,便只叹了一声,“陛下那边不好应付,你注意安全。”   她不想他受伤,这已经是她所能说的极限,赵骥聪明,查不查都随他。   他握住她的肩膀,低头轻碰她脸颊,道:“本王不管你是想当太后还是皇后,这些都少想些,本王不会让施家的计划得逞,你既然不想管我们的事,那就别掺和,本王也不需要你做探子。”   施娢手微微蜷起,心想那她也不告诉他陛下要送她离开一阵。 第41章 消失   赵骥在宫中来去自如, 施娢不说,便没有人发现。   皇帝要赵骥下如州,目的是要拖他长期久待在外, 以免他生出祸心。   但施四爷来了皇宫, 找到皇帝, 说不可, 御亲王恐意图皇位。   “施爱卿何出此言,”皇帝坐在龙椅上, 手上还有本奏折,惊疑道, “皇兄从前让位于朕, 又怎么可能图谋皇位?”   施成秉拱手道:“臣近日回去左思右想, 心觉不对,阿娜公主曾言与御亲王相见, 他要她挑着时候去向太后请安, 陛下可以半信半疑,那昭嫔娘娘一事暂且不说,御亲王究竟如何在外知宫中事?怎知昭嫔一定会在那时出现?”   “爱卿多虑, 他大抵是从母后那里得到的消息, 母后这些日子想多见见他,他只要挑个人就知道昭嫔在哪。”   “陛下真这么想?”   皇帝顿了顿:“皇兄本就厉害, 抓到指证他的证据,反倒说明假了,罢了,施爱卿,勿要再谈这种事。”   施成秉低头道:“御亲王在京中势力极多,陛下微服出访时, 他为寻刺客封了整个城北,且自御亲王开始频频进宫后,御林军的人也出现大幅调动,臣每次进宫,御亲王那里恐怕都会得到消息,就连陛下身子有恙,想必他也是知道。”   皇帝惊得站起来,脸色不好,施成秉又开口:“恕臣一言,陛下信王爷,但王爷,或许是处心积虑想要算计陛下,某些臣子更曾私下有议,说陛下好游玩,无论是心思计谋还是处事果断都不如御亲王,种种事数不胜数,施家对陛下忠心一片,绝不许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发生。”   他向来少话,若是说得长了些,凝重的表情又让人心中微惧,像是在告诉别人此件事危急。   皇帝从登基起就用施家,施家在帮他处理朝政上可以说从没出过错,戒备自然是有的,但至少比起多年在外的御亲王,信任也占大多数。   赵骥弄掉了他的孩子,皇帝心中自是不悦,让这位皇兄远离京城,顾念的是兄弟之情,但如果赵骥真的知道他出过事,皇嗣堪忧,岂不是明摆着说明他后继无人?   他握着扶手,慢慢坐回下去,道:“施爱卿,他好歹是朕的皇兄,当年百般谦让,如今也不会害朕……”   “陛下情深义重,但御亲王和太后娘娘,却不一定是这样想,昭嫔是去见太后途中出事,贤妃娘娘与太后闲游也伤过身子,若是下一个有孕的妃嫔待在太后身边,怕也是差不多。”   皇帝倒吸一口气,道:“不可妄意猜测。”   施成秉声声锐利道:“太后娘娘是宠陛下,可常年在外的儿子,太后娘娘又怎能不想?如今御亲王对太后不假辞色,太后却不记仇,仍要人往御书房送东西,谁又能知道太后娘娘送出的是什么东西?”   皇帝手紧握扶手道:“母后不会做这种事,施爱卿放心就好。”   施成秉撩袍跪了下来,他俯身道:“施家一心为陛下,见不得陛下被蒙骗,倘若御亲王此次离京是为了集结兵力,届时攻回京城,陛下又当如何自处?御亲王受万民敬仰,日后想是不会再有人提起陛下。”   皇帝沉默不语,赵骥对昭嫔动手,确实是在他的底线,可要对赵骥下手,他也是犹豫,赵骥回京前施家就和他提过要谨慎,但皇帝多年未见兄长,心中喜悦,也没当回事。   可赵骥是冷脸寡语,对谁都一样,连他这个皇帝都是。   他犹豫道:“施爱卿是想……”   皇帝松了口,但施成秉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道:“御亲王树敌诸多,来回一路都有刺客守着,若是伤其身体,能够让他常年卧病在床,于陛下,于御亲王,都是好事一桩,众人皆知陛下敬重王爷,若陛下交由臣来办,臣不会让人怀疑。”   他这便是要下狠手的意思,皇帝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怕他所说的那些东西,只叹气摆手道:“你容朕想想,皇兄也要走了,等他走了,朕再私下把贤妃送出去。”   施成秉一顿,低下头道:“娢儿是臣看大的,她身子差,若是御亲王有意下手,她定是逃不过,只是陛下送她离开时,须得避过众多宫人耳目,臣会帮陛下。”   皇帝叹气,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志虽不在做个流芳百世的圣明君主,但自己的皇位,终归不愿让别人觊觎。   ……   赵骥倒是知道施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也没打算让施家好过。   皇帝为他设宴饯别时,施娢没来,她是妃嫔,也确实不当出现在这种的场合,更何况赵骥昨半晚才把她给哄睡。   他在施娢面前永远是纸老虎,发不出硬脾气。   赵骥性子果断,难以容忍背叛,换做是任何一个人,现在都已经深埋地下,死无全尸,只她用两滴泪珠子就让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甚至就连她不想出宫,他都奈何不了她。   叫她祖宗不听,威胁她也不听,非得听施家的。   他想趁她睡梦中把她抱出去,但她会哭,总是哭个不停,说他霸道,喊他蛮横,以后再也不要理他,让她死了得了。赵骥就是猜到她会这样,迟迟不敢动手,只能花更多的心思,让她过得安稳些。   至少在他回来之前,她不会有机会与皇帝太过亲近。   赵骥警告过她,她若是敢找皇帝,他就把孩子亲爹是谁告诉皇帝。   他说完这话,自然是挨了顿女人骂的,但他话出了口,施娢若不想惹怒他,也不会敢不听他的。   清早微寒,皇帝朝他敬酒,道:“皇兄此去至少得一个月,朕先敬皇兄一杯。”   赵骥腰上挂个香袋,看起来像是佛堂寺庙求来的,不太引人注意,他只沉声道:“臣尚有要事在身,以茶代酒,多谢陛下。”   他一口饮尽,皇帝看他一眼,最后也只是慢慢饮下手中的酒,道:“护送皇兄的将士,朕也各赏了杯茶,希望他们能把皇兄平平安安送到如州。”   赵骥一顿,放下手中杯子,抱拳道:“臣代他们谢过陛下,也望陛下勤于正事,不要被奸臣所惑。”   皇帝只叹气,默不作声,他宫殿外值班的侍卫确实多了不少生面孔,试探问起御亲王时,个个都是敬重。   更有几次赵骥进宫,竟没人向他汇报,谁也不知道赵骥去了哪,又是去做什么,还是施成秉发现宫门守卫变动,派人蹲守几夜才发现。   若他找那时候对自己动手,皇帝觉得自己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又觉惊恐。   施成秉在皇帝这里连连进言多日,皇帝终究是摆了摆手,说句随你怎么做。   一场饯别礼氛围奇怪,赵骥不是没察觉,他走之前,暗下吩咐让人注意施府动静,看着宫内动静。   皇帝站在城墙上,看他远去背影,不由叹口气,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施家与赵骥不合,动手的人不是他,他只要等一个结果。   施成秉也是什么都没说,皇帝默许的刺杀,是生是死,没什么不同。   赵骥行军多年,纵使只是南下一段时日,但皇帝奇怪的态度让他下意识就生出了警惕,他让队伍里的大夫给一些人诊脉,没发现有怪异之症,可他终究是抹不去心底猜疑,一路谨慎。   头两天时没什么蹊跷,第三天夜晚在野地里驻下时,亦是平静无波,有伙夫煮了碗汤,说是祛寒气,大夫验过无碍,不少人都喝了。   直到深夜之时,兵刃相接的吵闹呼喊声把帐内熟睡中的赵骥惊醒,一股热气席卷而来,有人在火袭。   赵骥立即拿起手边的刀起身,一阵眩晕又让他坐了回去,两个蒙面的刺客却在这时倏地闯了进来,提刀便砍向他。   赵骥往后躲开,他武力高强,就着片刻的清醒就把两个刺客击杀,扶着床榻半跪在地上,刀上的血迹淋淋,血珠滴落在地上。   外边的刺客不少,个个下的都是狠手,死伤者无数,赵骥咳出来两口血,终究是明白皇帝看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那群人的目的是赵骥,杀了人之后便冲他营帐而来。   眩晕脱力同样袭来,他冷笑一声,强撑着给了自己左手一刀,又硬生生拔|出来,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鲜红的血将他的衣袍染成暗色,一滴一滴顺着手指流。   赵骥在外那么多年,被人出卖军机,命悬一线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但亲弟弟想要杀他,还是头一回。   临行前那一碗茶,恐怕下着什么料,就等着今天动手。   ……   赵骥总在施娢面前说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施娢做不到答应。   施家早就知道他和她的关系,纵使他做得再天衣无缝,施家也做得到把谋害宫妃皇嗣的罪名盖在他头上。   她爷爷的吩咐她拖到赵骥离开都没动手,施娢甚至不太敢回施家。   皇帝尤为在乎子嗣一事,赵骥刚走那天,便有人来护送她出去。   他们叫了她一声大小姐,施娢顿了顿,察觉到那群人是施家人派来的。   她坐在马车中,心有忐忑,却还是咬住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赵骥常去寻她。   施娢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她爷爷,但没想到掀开马车接她的,是她四叔。   她手里握住一支玉簪子,是赵骥送的。   施娢愣了愣,疑道:“四叔?”   施成秉点点头,道:“下来吧,四叔待会还有事,不便陪你。”   他平日就护着她,施娢犹豫片刻,小声问:“爷爷在吗?”   施成秉笑了,道:“此处是陛下为你安排的,除四叔外无人知晓。”   施娢微顿,忽然有些后悔没告诉赵骥这件事,他日后要是寻她,得白费许多功夫。   但她没敢在施成秉面前露出异样,只轻轻点头,弯腰被扶下马车,施成秉领她进去。   “陛下出宫一趟麻烦,他才送过御亲王,来见你便可能让别人怀疑,”他手背在身后,步子不疾不徐,“你日后若想做什么,告诉婢女,会有人来告知我和陛下。”   “四叔怎么有空过来?”施娢问。   施成秉道:“只这两日有些空闲,过段日子又要忙碌,你爹那边一切安好,不要挂念。”   施娢眼眶微红,道:“是娢儿无用。”   可要她用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陷害赵骥,她也确实做不到,赵骥对她已经足够好。   施成秉顿足,只说:“家中事无须你担心,以后也不用担心御亲王欺负你。”   施娢一惊,她微微张口,却什么也没问,只安安静静沉默着,心想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知道赵骥总是去找她?   施成秉的话有些不太对劲,她心中微有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问:“四叔对他做了什么?”   他回头看她,施娢手紧攥住簪子,知道自己是施家人,不该问出这种话。 第42章 难看   施成秉静静看着施娢, 他样貌清俊,一身官袍衬高大,又大抵是做惯了上位者, 视线里的打量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施娢文文静静站在一旁, 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她藏在衣袖下的手腕纤细, 只要一捏就要断掉样,等她觉得头皮发怵了, 他也什么都没说。   良久后,她有些站不住, 他才道出一句若是想她爹了, 他可以让她爹过来一趟。   这间宅院地处偏僻, 四周都有侍卫把守,宅门口的有两座八仙如意纹的抱鼓石, 皇帝看重子嗣, 自是在住所上不会亏待了她。   施娢忍不住道了一句:“四叔,王爷他到底怎么了……”   施成秉看向她,只道:“娢儿,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施家女儿不该替旁人担心, 施娢眼眶发红,咬唇, 慢慢垂下眸,应声娢儿知道。他很少对她说重话,再问下去,他也不会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   施家和赵骥间的事,本就不是她这种处于为难境地的人该担心的,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簪子。   施娢和赵骥在一起的日子很长, 她知道他厉害,但若他不防备她四叔,中招也是可能,可若疏于防范的是她四叔,也是一样。   她不该过问。   施成秉来去匆匆,他本就不是多言的性子,把她送到,正要叮嘱些事,便又有人来唤他离开。   他这一走,施娢来这两三天都没再见到他的踪影,她有孕,周围都是施家的人,伺候倒是尽心,但她每回问外边的消息,她们都说得模棱两可,施娢心中有数,大抵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施三爷过来看施娢时,她正坐在罗汉床绣小孩子肚兜,见到他过来,又惊又喜道:“爹怎么来了?”   “听你四叔说你近些日子兴致不高,爹给你带些东西过来。”   他手里带了戏院里新进的糖饯和最新的话本,施娢虽不大看戏,但喜欢看书,施三爷便要底下头找了几套上来,让她闲时解闷。   旁边伺候的婢女上前收了下来,施娢让他们都下去,她抬手倒了杯茶,请施三爷坐下,问:“爹,四叔最近在做什么?”   “不太清楚,”他坐在罗汉床边,犹豫一下,“你爷爷病了,现在府中的大事都在你四叔手上,爹也不好去烦他。”   施娢默然,施太师从前身子健朗,但他到底是上了年纪,时常大病小病不断,施家中最为出色的是她四叔,家中人都知道施太师没了之后,他该是施家的主心骨。   她顿了许久,问:“那王爷……”   王爷两个字让施三爷脸色微变了变,又想起施娢对赵骥看起来有些意思,赶紧收起了自己脸上的异样。   施娢看到了他的奇怪,低头继续绣东西,轻声道:“爹,不要瞒我,我这几日心情不佳,都是因为不知道他的消息。”   窗外阳光透进来,现在天气越发凉,一阵风吹过,黄叶便脱离树枝,犹如蹁跹起舞的蝴蝶。   她在担心赵骥,连提起他时都是蹙着眉。   施三爷叹口气道:“你也不用懂太多,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前几天早上,有人传回消息说御亲王路途中遇袭,死伤无数,路过的乡民发现死了好多人,就立马报了官,但御亲王至今不见踪影,爹觉得他凶多吉少。”   施娢手上的针猛地刺破温热指腹,一颗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她手指本就白得像块玉一般,这血珠一滑下来,显得尤为精致。   “王爷从前就经常遇到这种事,或许是被什么事拖住了,他聪颖,总喜欢藏着掖着,”施娢只是低下头,含住受伤的手,“爹不用担心他。”   施三爷和赵骥没有太多渊源,仅有的几次交集,赵骥也没给他留下好印象,他姓施,更不担心赵骥出事,甚至巴不得他永远回不来。   施娢这话,与其说是他这个局外人在担心赵骥,倒不如说她有些慌了,慌到连这些都忘了。   “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没事的,”施三爷叹气,他也有些岁数,若是连自己女儿心思都看不明白,那便是真傻,“爹把这件事告诉你,不是要你慌张,也不是要你去求人救赵骥,你也不用随意插手,你四叔到处都安插探子,京城的天,恐怕得变一变。”   她四叔手段狠,如果真是出手,一定是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施娢不想知道这种事,她一直低着头,最后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绣着花道:“王爷这人计划周全,就算中了四叔设下的计,想必也能早早发现,说不定现在正在准备回京的事。”   她声音里少见的冷静,半点不像从前受不得惊吓的样子,只不过说出这话,反倒更像是在强迫自己镇定,施三爷还没回答,就发现她手颤抖,指腹又被针刺了一下。   施三爷心疼女儿,怕她又伤着了自己,连忙附和道:“肯定没事,以赵骥的能力,做什么都能死里逃生,娢儿,你是双身子的人,今天就别绣了,回去好好休息,爹晚上差家里厨房给你炖乌鸡汤。”   实际上施成秉只让施三爷在这待两个时辰,他跟施三爷说施娢是宫妃,陛下不会允她天天见外人。   施娢慢慢挤出一个笑道:“我没什么,只是初初听到这消息,有些惊讶,爹能跟我细细说说吗?”   施三爷忽然有些后悔告诉她赵骥的事,他本是想让她不用再念着他。   “只是有人发现他护送队列中死了些人,找不到御亲王的尸首,说明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四叔你还不了解?连他的人都在加紧找他,王爷肯定是逃过了。”   他略过大部分东西,也没把外头所传的惨烈说出来,施娢眼泪掉到绣布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的,她不敢抬头,只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她被家里宠得娇气,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施三爷叹道:“七天前的事。”   施娢手倏地紧紧攥住绣布,却又慢慢松开,强撑着笑出来道:“爹,我想出去见见御亲王府的侍卫。”   她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施三爷心疼了,道:“娢儿,王爷那边我盯着,你还有孩子,不要太过难受,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第43章 王爷造反   施娢想出去, 自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她身子,她身份便代表她不可以随意外出。   施三爷安慰施娢, 说赵骥的好消息可能很快就会传回京, 让她好好待在宅院中养胎。   她爹是心疼她, 即便施娢出去见到了御亲王府的侍卫, 亦是什么也说不得,她是施家女儿, 谁也不能保证她听到了赵骥的消息,是否会立刻传给施四爷, 他们定是不愿意和她接触。   这两天寒风刮了起来, 越来越冷, 明明房间里烧着银炭,施娢每次捏针时, 手却忍不住颤抖, 想赵骥怎么样了?他会不会真出事了?   来看她的人很少,除了她爹之外没再有别人,但她爹来的时间也不长, 她的婢女会掐着时间来告诉她该休息了。   施娢本就不是能忍耐难受的性子, 她爹走了之后就一直拿着帕子哭,这样好几次后, 婢女也怕她哭坏了身子,让人把消息传了上去。   施成秉过来那天下午,和施三爷打了照面,他一身官袍凌厉,显然是刚从宫中回来。   抄手游廊中有侍卫把守,施成秉和施三爷交好, 端的是敬重兄长,见到他便顿下步子,朝施三爷拱了拱手。   施三爷连忙叫声四弟,道:“娢儿最近身子实在是差,我还是把她接回府吧,你看如何?”   施成秉只摇头道:“三哥,父亲身子不适,若娢儿回去,他定是要召见她,你知她性子,到时只会被父亲吓到。”   他一句话就让施三爷住了嘴,施三爷连连叹气道:“从前好歹有嬷嬷婢女陪她说说话,她现在都不爱和我说什么了,总在发呆,回神后还抹眼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她。”   施成秉道:“陛下喜爱娢儿,怕她有事才会让她待在这里,下人不宜增多,如果有贼人趁机混入此处,对娢儿不利。”   施三爷唉了一声,道:“我知道的,你今天来是替陛下看她?”   施成秉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三哥,父亲上了年岁,我忙于朝政之事,两头顾及不得,劳三哥多多照顾父亲。”   除了施娢六叔之外,施太师对底下的几个儿子管教都严,施三爷是挨得最多骂的,府中也不常重视,但若以亲近来论,他和施三爷的父子情倒是比其他庶子要深,施太师发妻就留了两个儿子,大的先一步走了,小的还不成器,责之切爱之深,反倒是显得备受看重的施四爷与施太师间像是公事公办。   施三爷又叹气,家中父亲生病,女儿心中又藏事不想他担心,着实是难办。   施成秉手头上的事尚有许多,没有闲聊的时间,只和施三爷寒暄几句,便告辞去找施娢。   施娢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细白手指正捏着素白帕子擦眼泪,手里的话本也像是看不下去般,泪珠打湿了纸张。   她见到施成秉过来,连忙抹了抹眼泪,不敢在他面前哭,只是施娢一看到自家四叔就开始想起赵骥,愈发忍不住,只得扭过头来,不敢正眼瞧他。   他站在一旁,看她侧脸问:“为御亲王担心?”   “只是屋中有些太热了,”她轻泣道,“娢儿待会就叫人过来清清炭火。”   “你身子本来就差,热便热些,凉着了更加不好,”施成秉身形挺拔,“娢儿,你当初如果听了四叔的,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御亲王与陛下之间,你是必须要选一个的,你姓施,只能选陛下。”   施娢紧捏帕子,泣道:“娢儿不明白四叔想说什么。”   施成秉沉默伸出手,将她青丝中那只上好碧玉簪摘了下来,施娢尚未来得及阻止,他便松手一丢,簪子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施娢这下哭得更加厉害了,她泪水浸湿双眸,扶着小几就要起身去捡,施成秉又紧握她的胳膊,把她按在位置上,不准她去见捡,道:“御亲王死了,是陛下的吩咐,你留着他的东西,如果被发现了,陛下会猜疑你们的关系,娢儿,你若是心悦他,该想想怎么保住他唯一的孩儿,而不是一件死物。”   他言语厉害,几句话就让施娢心中又悲又怒,道:“四叔若见不得我戴,说了便行,何故摔它?”   “施娢,你若犯错,全家都要给你陪葬。”   她抽泣,不敢再说话,只打着嗝。   施娢身子弱,从小又不喜欢看大夫,长大了身体也没好到哪去,难受哭起来时,就像要去了样。   施成秉最后松了她的手,弯腰轻轻捡起断簪,放在她手中,道:“四叔宠你至今,自不想让你难过,但御亲王身死无法改变,便是为了孩子着想也好,不要再想他。”   他语气时厉时松,施娢这种小姑娘,自然是斗不过他,她慢慢把两支断簪紧紧握在手中,咬唇抽泣道:“娢儿知道。”   可施娢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泪只能涌得更加厉害,赵骥只赠过她这支玉簪子,她只是想留个念想,他为什么要摔了?   施成秉见她哭得难受,从怀里拿出小布包,慢慢展开一角,道:“家中做的糕点,你小时候最爱吃,若是不高兴了,同四叔说便好。”   “四叔,你走吧,”她抽泣开口,“我累了,想歇息。”   施成秉慢慢把东西放下,道:“你爹要照看你爷爷,近日可能不常来,有事告诉婢女,她们会告诉我。”   ……   施成秉所说对施娢日后来言,只好不坏,但施娢仍旧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周围都是施家的人,只要她四叔不松口,那两截断簪在她手中,就永远不能修。   她不敢再在别人面前哭,怕她们告诉她四叔,她四叔会过来。   赵骥的消息一直传不到她耳中,最近就连皇帝那边的消息都少了许多,她爹来看她的次数也少了,她看大夫的次数,却是多了。   这天施家的大夫为她诊脉,道:“娘娘腹中胎儿安稳,倒不必着急,只是娘娘想的事情太多,一直闷在心中不好,该多与人谈谈。”   婢女站在旁边,同大夫说:“娘娘晚上睡不安稳,外头有人走动便会惊醒,喝了安神药也不见好。”   大夫想了想,问施娢:“娘娘腹中胎儿可会惊扰娘娘?有时候会是这样,孩子爱动了些,母亲便会浅眠。”   施娢靠着枕头,慢慢收回手,道:“还好,婢女不在跟前伺候,我听不见声响,便觉能睡得好些。”   她晚上总忍不住一个人握着断玉簪哭,不想这些婢女在跟前服侍,只是怕她们把事情往上边说。   婢女在旁为难道:“娘娘,四爷说您身子差,该留几个人在身边伺候。”   施娢略显疲惫,她闭上双眸,道:“四叔日理万机,你拿这件小事去烦他,成何体统?”   婢女不敢再说别的,大夫也瞧出些蹊跷,但他是受了吩咐来给施娢养身安胎的,以她为重,便道:“不妨以后等娘娘入睡,半夜派人巡逻一趟,若是娘娘不叫人,便悄声离去?”   施娢没说话,事情便这样定下了,这时离赵骥失踪,已经有快一个月。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施娢有次走在回廊中,都能听见有侍卫在私下议论。   她身边的婢女去把侍卫教训了一顿,后来这几个侍卫怎么样了,施娢不太清楚,只是再也没见过他们。   如果连施家底下的侍卫都忍不住提几句,外边大抵更加热闹。   施娢这些天神态恹恹,她不掺进施家和赵骥的争斗,却也知道赵骥此次,约摸是真的凶多吉少。她所能得到的消息,只是京城平静无波,犹如一潭死水。   她四叔前些天还会抽空来看她,现在倒不知在忙些什么,他得皇帝信任,想必又是在同皇帝商议后面的事。   赵骥不仅是王爷,还是个将军,他遇刺失踪,一定会有人为他谋不平。   重重乌云一阵压一阵,屋外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京城内平稳依旧,外边却是有些不太平,但施娢这里地处偏僻,什么都不知道。   夜晚时外边下起瓢泼大雨,雷声轰鸣,仿佛在预兆什么不详,婢女清楚施娢难入眠,只留了一盏夜灯,而后慢慢退下去。   温暖室内昏暗一片,施娢额头有些发热,她这是老毛病,大抵是白天出门时吹了冷风,睡一觉就好。   彻夜风波起,施娢握住玉簪,侧躺身子,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喃喊了声王爷,眼泪恍惚之间流了出来,反倒是睡得更熟了些。   她白净的手被慢慢打开,毫无防备般,借着昏暗的灯光,能让人看清她手里的断簪子。   柔弱的姑娘家,该是又被人给欺负了。   施娢刚怀孕在宫中那阵,还能吃些东西,现在总是吃两口就饱,有她爹陪着还好,自己一个人,动两下筷子,便当作是吃过了,再怎么康健的人都经不起这样折腾,瘦是又瘦了些。   她本是浅眠,被人轻轻抱起来,就算睡得再怎么熟也被惊醒了,但赵骥单手托着她的身子,安抚她的后背,让她下巴靠着自己肩膀,慢慢睡过去。   赵骥的手掌上缠着白布,身上似乎受了不少伤,他扯过旁边一件袍子,盖在她头上,用来遮挡走廊飘进来的风雨,随后大手又捂住她的耳朵,让她睡得更加安稳些。   有个穿蓑衣的侍卫在门口禀报,他身上有些新鲜血迹,跪在地上道:“王爷,御林军那边已经控制住,现在无人能出宫。”   赵骥护紧施娢,沉声道:“传令下去,先帝逝世一事有疑,贼人藏匿京中,封城门,未得本王允许,不得出城。” 第44章 宠她   施娢隐约听到赵骥声音时, 只以为自己再做梦,她这段时日都没睡好觉,好不容易得到些安抚, 便又陷入深深的沉睡。   赵骥却是明显感觉她轻了许多, 当初得知她是为了孩子才到他身边时, 他怒不可遏, 可见她向自己撒娇,他那点气又没了大半, 只撇不开面子,硬是她要做回覃含。   即便如此, 他也从未想过苛刻于她。   她不是能受委屈的性子, 今天哭了, 明天想起来还能哭,若是哪天翻起旧账, 又得伏在锦被上抽抽噎噎。   他力气稳, 抱她上了马车,道路两边都有巡逻的侍卫,京城要臣府邸外更是围了一圈又一圈, 街上有几户大胆的人家偷偷开窗往底下望,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骥把施娢抱回了御亲王府,她呼吸平缓, 一直都没醒,施娢出来时额头就有些发烫,赵骥怕她着凉,用袍子一路遮住。   一个大夫匆匆被请过来,替她诊脉,一会儿后又差人下去熬完热汤, 对赵骥说:“姑娘只是有些受凉,睡醒后应当没有大碍,到时喝碗热汤就够了。”   赵骥颔首,让两个服侍得当的老嬷嬷过来伺候,他起身打算离开,步子又顿了顿,道:“若她醒来寻本王,就说本王明早回来……如果没醒,那不要吵她。”   嬷嬷行礼应是,赵骥去书房换了身玄袍,准备入宫一趟。   皇帝的皇位是赵骥让出去的,即使有一个施家在,他想夺回来,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赵骥是尸体堆里活过来的人,遇刺那天手起刀落杀了不少刺客,察觉这群人为他而来,径直趁乱抢过一匹马离开,渡河之际又遇箭袭,他便顺势落马掉河,趁夜色游向对岸,忍着刀伤进了一对夫妻后院的山林躲避。   这帮人是死侍,明显是为了杀他,他一走人便都跟了过去,但赵骥这么多年沙场经验也不是白白无用的,自己采了药草,遮住痕迹,又寻了处高大茂密的树木,给自己敷起大大小小的伤口。   赵骥的香袋没掉,但里面的药材是湿了,赵骥捡出几味能止血的,放树干晾着,他还笑了下,在想要是自己真出了事,她也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   施娢一向是心软嘴巴硬,他若是不在了,施家或许又该要逼她再做些什么,好在他派了人跟在她身边,就算他真出事了,她也会有照应。   可想她这件事掩饰不住他的杀意,赵骥的人即使再差,也不会是待人宰割的羔羊,也只有临走那天皇帝给大家赐了碗茶,大家都喝了。   皇帝御赐,能得到的都高高兴兴,皇帝那时略带闪躲的眼神,早就说明他别有心思——茶里该是下了什么东西,前两天没出现意外,遇刺那天晚上的汤一喝便激出来药性来。   下毒过于冒险,容易被他的人查出来,派了那么多人过来,想必也是下了必杀他的心思,他倒是不知道他这弟弟,居然还藏着那种心思。   赵骥回京控制住京城局势后,便立马去将施娢从施家的地盘带走,怕以后施家用她来威胁他。   孩子倒不是要紧事,可怜的是他的娇娇,没日没夜都要处于施家吩咐的焦虑之下。   她身子不适,他不想吵醒她,更何况皇宫那里,也还有事情正等着他。   皇帝被御林军堵在了御书房,只留下两个太监伺候。   他脾气是好的,一辈子顺风顺水,今天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刚才才把侍卫骂了一阵,没人回应,顿觉怒气攻心,最后吐出来两口血,见到赵骥都气得手抖,道:“皇兄这是做什么?是想要造反吗!”   寒风卷着飘飘雨水,雨势比起几个时辰前的,已经小上许多,赵骥站在门口,面色淡淡,深黑夜色衬出他的冷峻,他挑了两个人,让他们去把太后请过来。   御亲王生得高大,样貌威严,世人皆知,皇帝却是第一次这样怵他,又怒道:“赵骥,你这是何意!你不顾兄弟之情也罢,难道还想用母后逼朕?母后这些年对你的好都被狗吃了!”   御书房的灯熄灭了两盏,光亮透过槅扇门照在殿外回廊,大红的灯笼高高悬起,流苏被寒风吹得晃动起来。   赵骥转过头,眸色微淡看向皇帝,皇帝后退了一步,赵骥背手慢慢踏进屋内,道:“陛下要杀本王时,又为什么不想想兄弟之情?太后娘娘为什么对本王好,陛下难道不知道?”   皇帝是不知道,要不然赵骥也不会顾着兄弟情义,让他一直稳坐皇位。   皇帝上一次发脾气,还是知道赵骥弄掉了昭嫔孩子,现在皇位都要被人给占了,怒火更盛,只道:“朕从没让人杀你,你何必如此污蔑朕!”   赵骥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皇帝看着强势,实际上底气不足,他知道施成秉多做了什么,但赵骥既然都好好的,事情也该翻过去。   “施家为什么要帮陛下,陛下看起来是真的不懂。”   皇帝修养好,知道自己不该在此事上纠结,只压着脾气道:“施家忠心耿耿,从未做过背叛朕的事,枉朕瞎眼,竟不听他们从前对朕的告诫。”   赵骥淡道:“倒也是,太后娘娘疼爱陛下,施太师亦是义无反顾支持陛下,到底是陛下生父生母,陛下认定施家是股肱之臣,理所当然,本王也不想成为挑拨父子关系之人。”   皇帝愣在原地。   “太后娘娘正在赶过来,陛下大可问她要个解释,”赵骥开了口,“陛下听信奸臣,放纵权势,本王不追究是念在陛下心性纯善,但残害同母胞兄,混淆皇室血脉,这便要看诸位大臣同不同意,至于贤妃娘娘,本王会帮陛下照看。”   皇帝到底是没经事,下一刻踉跄扶住案桌,赵骥还要见几个大臣,没打算久留,他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太后。   太后慌慌张张,见到他就叫了声骥儿,赵骥只道:“陛下说太后娘娘疼爱臣,那便看太后娘娘是否愿意和陛下说些事,让他心甘情愿让位于臣。”   “骥儿,你放过他,他是你弟弟!”   赵骥一贯是雷厉风行的,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凡是说过的话,几乎从未有过收回。   他连头也没回,径直离去,太后看他离去的背影,身子颤抖,只觉十年前不该那样骗他。   ……   赵骥处理完所有的事回到王府,已经是快到辰时,日头出来好一会儿。   施娢那时刚刚醒来,她吃了些东西,双腿轻轻垂下床榻,身子一侧倚靠在床围,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嬷嬷在门外,她不想叫人进来。   赵骥把人抱在怀里,她睁眼看他,干净眼眸又瞬间涌上泪水,埋头在他胸膛,身子轻轻发|颤。   施娢小腹隆起,身上披着一件外袍,人却是不重,赵骥低头在她颈间,深嗅一口她身上的干净气息,随后才呼出口气。   “见到本王不开心?”赵骥捏她小巧耳垂,手又放在她背上,觉得她太瘦了,“本王知道你受委屈,不是立马把你接回来了吗?”   “你真的没事吗?”她抽泣问。   “能有什么事?”赵骥笑了,“也就擦伤多了点,遇到刺客时打斗也留下些伤口,没什么大碍,反倒是总担心你被欺负。本王的人进不了施府里边,只能和一群侍卫聊天知道你的消息,过得还好吗?怎么瘦了这么多?王爷以后得怎么帮你补回来?”   他语气轻松调笑,不提半点惊险。   施娢却是哭得更加厉害,手紧紧抓住他胸膛的衣物,颤|抖的身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把赵骥都给吓到了,边亲她脸颊边心疼道:“王爷说错话了?大夫说这段时日你不能再哭得厉害,日后容易看不清。”   她抽抽噎噎,小脸哭得红,道:“四叔摔了王爷的簪子。”   “摔了便摔了,王爷刚送去给你修了,”他指腹抹去她的泪水,“你要是再哭下去,本王就叫人拿布蒙了你的眼睛,把你关起来。”   施娢反倒是呜咽哭得更加厉害,赵骥手轻摸她光滑脸颊,道:“你是越发任性。”   他话是那样说,哄她却是一直在哄,等她好不容易哭过了这一阵,才碰她睫毛,亲她耳垂,吻她细颈,把她娇|弱的身子弄得发热了,才道:“施家若是早早对本王用美人计,本王这颗心都得被你揉烂。”   施娢不懂,但她哭也哭过了,倒是又有了些不好意思,只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她下巴瘦尖了,赵骥抬头让外边煮碗红枣粥过来。   施娢在家得宠,养得貌美娇气,身量正好,高大赵骥在旁边一衬,越发显得她整个人都像含苞待放的娇艳清荷,施娢细白双手搂着他的劲腰,犹豫小声问:“爷爷和四叔……”   “有些事是不能避免的,”赵骥道,“你爹什么也没做,会安安全全,本王这点可以保证,但你爷爷和四叔,朝中会商议判定。”   施娢垂眸沉默,家中待她宠爱,不曾亏待,赵骥比她爹都要宠她,她的立场,无论如何都是为难。   “你四叔是个聪明人,早早给自己留了退路,做过的事也都毁了证据,本王若是没派人看着你,都不知道他以后要把你藏哪去。”   他说着便又低头亲她一口,实在是想她想得紧。她家里人本来就爱逼她做各种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娇滴滴,他宠都来不及,生怕自己发脾气就把人给气哭了,哪还舍得逼她? 第45章 考虑大赦天下   御亲王府没什么动静, 但皇宫被围了。   能够在这时候进宫商议要事的都是重臣,即便不想来,赵骥派过去的侍卫, 也会把人压过来。   他消失一个多月, 调兵遣将, 朝中大臣所养私卫, 又如何比得上他的人?要么反抗寻死,要么听令进宫, 现如今皇帝还在宫中,不管是想活命还是想见皇帝的, 都会选择服从于他。   施太师一派文臣多, 比不过武力硬碰硬, 姓施的有几个人被押进了大牢,施四爷倒还在施府中, 他行事利落干净, 没有半分证据指向他。   这帮人是施太师提拔,随行过来时也有些心惊胆战。   赵骥怀疑先帝的死另有原因,这激起的浪不是一点半点。   初始没见到赵骥的尸首, 京城防范居多, 好几个上书详查的臣子因为各种意外被贬出京,大家心知肚明, 也没想去掺和,谁也没想到御亲王消失那么些日子,竟是说反就反了,完全没给人半点准备。   现在能见皇帝的人没有几个,去了的,回来后又说皇帝不愿见外人。   也有人偷偷派宫女去寻太后, 太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像老了几岁一样——当初赵骥失踪时她便一直担心,如今又开始担心赵骥把皇帝身份暴露给群臣,自是憔悴。   旁人这时开始想到施娢,她有身孕,赵骥若要斩草除根,必定要从她下手,届时皇帝要是走了,其他王爷势弱,到时候也只能扶持赵骥上位。   等他们发现施娢早就不在宫中,一时又忐忑起来,性子烈一点的迂腐想要御亲王给个解释,想自保的心眼里也开始琢磨以后怎么办。   倒有几个肱骨大臣把赵骥从前所为看在眼中,知道他是才德出众,他们早就不满皇帝偏信施太师,昨晚被赵骥召见以礼相待之后,便以各种名义开始替赵骥说话,从中策反。   谁都不知道宫里面的皇帝受了巨大打击,一天未进水米。   纵使皇帝很可能做不了几天皇帝,但于情于理他都是赵骥的弟弟,还没退位,侍卫跑去禀报赵骥时,赵骥刚刚进宫。   御林军围了皇宫却没有动静,大家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现在也没人敢到赵骥面前说什么,他听到皇帝的消息,去议政大殿的路上顿了顿,转去看皇帝。   皇帝仍在御书房中,他见到赵骥,眼神有些恍惚,想起昨夜暴雨落下,太后哭着说都是她的错,她不该贪心。   二十多年前,太后才二十多岁,才生下赵骥没多久,皇后那里便又有了嫡子,她野心大,施太师当年虽已经四十五,眼角有皱纹,却是清俊有加,权臣与宠妃的勾结简单至极,皇帝便是一个意外,施太师容许的意外。   皇帝从听到消息那一刻到现在,都没回过神,中宫皇后嫡子早逝,精神便不太正常,他兄长年岁与嫡皇子相仿,从小受先皇后和先帝宠。   但他不嫉妒,施太师夸赞于他生性温和,先帝器重施太师,待他也多有不同。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正统之派,得群臣叩拜,所受打击之大,可想而知。念及施家处心积虑把施娢送到他身边,若她日后生了儿子,江山不知不觉易了血脉,恐怕只有下了黄泉地狱才能知道真相,又觉通体生寒。   侍卫合上雕花大门,守在门外,留赵骥与皇帝在其中,皇帝眼中怒意尚存,夹杂几分惊恐,却不知是对着赵骥,还是对着太后和他自己,他声音微哑,坐在龙椅上,开口道:“皇兄把那件事情,说出去了?”   如今这时候,他指的,也只有血脉一事。   赵骥身形挺拔,沉声道:“陛下如果写下禅位圣旨,臣可酌情处置。”   皇帝听出他没说,紧紧攥成拳的慢慢松开,他苦笑一声。这等皇家丑事,宣扬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从前有施家在旁相助,不觉旁事有何危险,现在才算真正知道赵骥手上实权的厉害,即便没有他的禅让,他这皇兄想登帝位,同样轻而易举。   皇帝不想认命,却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他慢慢睁开眼睛,道:“纵使贤妃与朕关系不同,但她无辜,朕愿禅位于皇兄,只求皇兄让她随朕归隐山林。”   他已经愿意退让一步,施娢一个姑娘家,落到讨厌她的赵骥手中,生死难料。皇帝心中仍旧不愿意承认太后所说施太师和她之间的孽缘,即便施家可能和他关系深,但施娢肚子里的那一个孩子,皇帝是想要的。   赵骥古怪笑了一声,道:“陛下对她,倒是真心。”   皇帝什么都没再说,他不可能在这时候还告诉赵骥有关他身体的事。   “施家待本王不薄,又是刺杀又是陷害,陛下待本王也同样,”赵骥开口,“本王要他们一个女儿,要陛下一个妃子,不过分。”   皇帝惊得站了起来,又因为一天多没吃饭脱力坐了回去,他没想到赵骥那时候说的照看是那个意思,颤抖道:“她怀的孩子是朕……”   赵骥鹰眸紧紧盯着他,道:“陛下想要本王的性命,本王还抢不得陛下的女人?”   他样貌硬朗,常年在军中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果决狠厉,皇帝手有些抖,被威慑到了。   御书房的光亮微暗,赵骥没再多言,只让外边侍卫叫来几个臣子,看着皇帝写下圣旨。   他所点名让叫来的,自然都是他的人,即便皇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敢说出去。   施家闹出来的事,最后只会让施娢承担,皇帝也不是经大事的性子,优柔寡断信不过,他会不会因为施娢孩子不是他的说出什么风言风语,谁都不知道,赵骥着实不想再见施娢偷偷掉眼泪。   施娢被赵骥安置在王府中,完全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   赵骥此次回京,并不简单,但施娢被他抱回御亲王府时睡得熟,他又把她护得好,以至于等施娢知道赵骥的人把皇宫围了,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起初只以为他要向皇帝群臣施压,要严惩施家,现在陡然听到这种消息,愣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施娢不怀疑赵骥的能力,他要登帝,没有人能阻拦得了。   可他登基之路第一个该肃清的,便是施家。   无论是她爷爷和太后的私情,还是她骗他的事,亦或是她四叔要取他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施家对他所为。   施娢有些心惊胆战起来,赵骥出事那段时间,她想他紧,念他紧,哭得眼泪吧嗒落,如今换成那一方是施家,她又开始有些呼吸急促。   赵骥针对施家,施家也从未放过他,施娢没有任何理由去劝赵骥放过施家,亦如她没有办法干涉她四叔的决策。   她的立场,是最为难的。   两个老嬷嬷照顾她尽心,知道她闲着无趣,会跟她聊聊外边发生的事,还教她怎么给赵骥纳鞋垫,说作为女子,讨夫君欢心是最重要的。   施娢强撑着,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   冬天比其他时候都黑得早,比起从前,赵骥也回得早些,他一回来就看到她和嬷嬷围坐在一起做鞋垫,不免笑了下,摆手让嬷嬷都出去。   施娢低着头,不敢看他。   “难不成一天没见到本王,这就害羞了?”   赵骥身上一股寒气,他脱下外袍挂在衣架上,炭盆里银炭烧得正旺,他暖了暖手,这才过去,把施娢抱起放在腿上。   王爷宠自己的女人,府中的下人都知道,不仅是坐着要抱起来,站着都要往怀里搂,如果高兴些,还得把姑娘家的小脸亲个遍。   她垂眸轻声问道:“王爷的登基大礼,是要在何时举行?”   “知道了?大抵随便挑个吉日,时辰到了就可以,到时候又得搬进皇宫,”赵骥捏她脸,“本王知道你心思多,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如果你给本王多生几个孩子,本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大赦天下。” 第46章 抢弟妹   赵骥嘴上说得是轻松, 但施娢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屋内烛光微微驱散昏暗之色,她只低头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意给王爷添麻烦, 王爷若是想要这孩子, 寻个由头抱回宫去, 我回施家待着也好。”   她爷爷身体不适, 本就上了岁数,经此一番, 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骥一手扶她背,一手轻抚她隆起肚子, 道:“不是要做皇后吗?本王给你做你还不要?”   施娢一惊, 抬头看他, 眼眶里还微微泛着莹光,赵骥手抬起, 抚她眼尾, 皱眉道:“你若能改了你这爱哭的毛病,要什么本王不给?”   他话音刚落,施娢眼中泪珠子就滑落下来, 刚好落到他粗大手指上, 赵骥连忙道:“好好好,不哭不哭, 想要什么王爷都给。”   施娢被他逗弄一下,忍不住推他肩膀道:“你总这样。”   当初施娢以为自己要死在他手上,担惊受怕,偏他威胁都做了,手上动作却没几个。   赵骥大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见她不哭了,又笑道:“你身子这般无力,以后要是生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施娢忽然安静下来,手微握住他,心想自己能不能平安生下这孩子都不一定。   “你总是想太多,所以身子才不好,”赵骥叹道,“给你请的大夫稳婆都备在后院,一群人有经验,还有些时日来养养身子,施家的事你不要关注,本王说过你爹会平安无事,不消为他紧张。”   施娢轻轻抿抿嘴,也知道她掺和不了,只轻应一声,她低下头,又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送给王爷的香袋,王爷一直带在身边吗?”   赵骥心想自己都在她面前晃悠这么久,她现在才发现,未免也太不注意他。   他说:“本王自己想带不成?”   施娢哦了一声,赵骥咬她手掌的肉,施娢手发疼,又红着眼眶瞪他一眼。   “你这没良心的,亏本王第一时间回来就是去把你抱回来。”   他是舍不得下狠劲,做个样子就松了口,但施娢身子娇,总爱红眼睛。   “王爷早出晚归,又来怪我,”她不想理他,低声赌气说,“我那簪子你还没给我。”   赵骥笑了,起身大步抱她到床上,给她脱鞋,道:“精细些的东西总得花时日,修也一样,本王开始要那玉簪就花了许久功夫,你心心念念惦记,不如找本王再多要几支。”   施娢心想那是他第一次送她的,又不一样,但她这些话要是说了,赵骥铁定又要笑她一顿,便只闷葫芦着嘴,一手撑在床榻上,一手捂住肚子。   “陛下的禅位诏书已经写了,由群臣保管,”赵骥说,“你身份确实难办,瞒是难瞒下去,封后诏书本王先给你写上,你便安安心心在宫中养胎,孩子出世后本王再当做是从宫外抱回去的,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施家费尽心思让施娢跟皇帝,如今赵骥要她进宫,那就得琢磨琢磨,免得日后闲言碎语传出去,先躲着哭的人是她。   施家只有一个孙女,这谁都知道,但赵骥要是当了皇帝,想施家有几个孙女都可以。   “王爷不用为难的,”她轻声道,“你要对施家怎样,便待我如何,我虽受不了苦,却也知道有的事传出去不好听,进宫还是罢了,纵使我是施家人,也不想王爷名声因我受损。”   赵骥手托她的腿,让她躺回床上,道:“本王说你不用想那么多,便是不用想。”   他没打算告诉施娢皇帝的事,施家不顾伦理,但算来算去她都不是能接受那种事的人,她身子差,看着就不像是好孕的,皇帝不宠幸她,施家便只能求稳逼她寻男子。   以施家在京城的势力,只要她松口,她家里给她找一排的男子挑,特地瞒着家里找他,该是还有那么些傲气。   赵骥又能怎么样?她安安静静待着不动都像幅要被抱回家的画,他不亲自抱回府,迟早有别人动心思,他是舍不得,连半点脾气都舍不得对她发。   施娢想说些什么,被他挑眉看一眼,便只能犹豫了阵,手轻抓住他的袖口,道:“王爷若是觉得厌倦了我,同我直说就好……也不用担心我,我父亲给我留着些嫁妆。”   施家人的身份对普通人而言或许是高攀,但对赵骥,反倒是没什么用,他甚至极其讨厌她爷爷,她也不想利用他做什么。   “从前夸你嘴甜,现在倒是变了,真这么怕本王?”他坐在榻边宽衣,“本王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想让谁做妃子谁就得做。”   施娢红着眼眶道:“那你要是有了新人,我就不陪你了,你知道我性子受不了气,我也不想和你闹僵了关系。”   她在皇帝面前优雅端庄,也做得到不把皇帝的嫔妃放眼里,但赵骥这里,她觉得她是做不到的。   “有你一个就够了,要再来一个哭成你这样的,本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赵骥脱了自己靴履,慢慢扶她躺在枕头上,手肘撑在床上,还威胁她的肚子,“只能生得像爹,要是敢像你娘哭哭啼啼,爹就把你放军营里练个十年八载。”   他奇怪的话一堆,施娢都忍不住伸手打他肩膀。   ……   皇帝平日里无功无过,只偏信施家,有人觉得他是被逼无奈才写下禅让诏书,但赵骥强权之下,即便旁人再多异议,也不敢再提。   赵骥是最不怕争议的,他手上人命数不胜数,突厥那边提起他的名字闻风丧胆,但稍微有点胆子的,都要在心里啐他口唾沫。   登基前的事宜林林总总花去快半个月时间,京城的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便发觉皇城的主人换了一个。   新皇帝是做过将军的,比起旧帝,才能更为出众,励精图治,底下想弄虚作假的官员,不得不夹紧些尾巴,生怕不了解新帝的忌讳,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就丢了前程。   太后自请去普度寺为新帝修行,旧帝被封钦王,封地未定,住在京城钦王府中,府内府外都有重兵把守。   期间刑部一直在追查先帝当年逝世时的太监宫女,还没查出结论,施太师那边就传来匆促消息,说施太师夜间犯急病,危在旦夕。   施太师在朝为官几十载,为皇帝处理政事,功劳苦劳都可见,出过的错误几乎十指可数,要不然也不会有三任帝王都重用他,他这一出事,顿时就有人上奏为他谋不平,明里暗里指责新皇帝容不下贤臣。   赵骥只是冷笑一声,知道背后有谁在做手脚。   第二天刑部尚书奏请称先帝仙逝无疑,但修造陵寝时有人贪污造款,大为不敬,指向施家四爷。   新帝是以先帝驾崩有异为由封锁的京城,他现在是皇帝,忠臣于他的侍卫还在京城巡逻,没什么人敢在种事上议论。   施家敢在先帝的陵寝上动手脚,无论是往大了说还是往小了说都是事,全看上位者心情如何,新皇帝和施家早些时候便一直针锋相对,十分不合,更何况他前段时间才遇刺,性命垂危,这下没再有人敢帮施家说话。   施家在朝为官者,若有犯错,贬谪降职,施太师被夺封号,施成秉被贬职,朝中官员皆是自危,除了某些本就是新帝手下的臣子,上朝时人人都低着头,怕被施家牵连。   但新帝处事松弛有度,即便与施家有牵连,平日无过错者,又能免于一罚,连施太师亲儿子施三爷那里都没动静,不少人心中都松口气,行事愈发谨慎。   照理而言施家已成颓势,仅有的几个施家人还在朝为官,位置不高,不当会有东山再起之日,甚至在施太师在府中病逝之时,除了几个心性纯正的门生,都未曾敢有人来吊唁。   没人料到新帝的封后诏书在这时候送往了施家,立的还是施家大小姐施娢。   这可有得来琢磨,但问起去的人,都只说从前进宫的是施二小姐,与大小姐同日而生,是双生子,名字相仿。   谁都看得出皇帝这是抢弟妹,明面上也不敢讨论,比起这个不论真假的事,新帝身边至今都没有过女子,这立后之诏在这种时候送去施府,代表意义非凡。   新帝要收手了,不打算针对施家。   他们最后思来想去,只当施家本就是大世家,动不得根本,新帝先前大刀阔斧处置,也确实该是时候让人感君恩浩荡。   谁都没想过是赵骥这段时日行事太过果决狠厉,前天时把养在皇宫的施娢给气哭了。   她孩子已经有七个月大,这些天被赵骥追着哄着喂东西,倒是长了些肉,变得康健些。   赵骥新登基,拿施家开刀,自是再正常不过,施娢阻止不了他的想法,也知道自己不该提这些事。   但她姓施,如今她爷爷病逝,她这个做孙女的就算再怎么没被宠,也是听她爷爷故事长大的,为难之际,竟是哭得动了胎气,把正在处理政事的赵骥都惊得回来,安抚哄了好半天。   皇宫中的宫人换了一波,伺候施娢的都是背景干净的,皇宫只有她一个受宠的女子,大家不敢懈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赵骥每次过来都要把宫人赶出殿外,旁人见他威严面色便觉胆怯,只觉这位姑娘是吵到了新陛下,又要受罚。   “好姑娘不哭,王爷不罚施家了,不罚了,”赵骥抱她在怀中,见她哭得柔弱惹人怜,都忘了自己是个新登基的皇帝,“施娢,不要哭,你不哭王爷就不再动施家,听话些,乖一些,王爷真的不罚他们。”   赵骥一直没让她知道施家的事,但施太师离世的事瞒不住,现在更是担心她哭坏了身子。   施娢只攥着他的袖子,泣道:“我要回去一趟。” 第47章 太宠了   最近几日寒风刮得厉害, 施娢因着赵骥对施家下手,总不敢在他面前表现自己难受,如今爷爷去了, 便再也控制不住。   赵骥放心不下她, 陪她一同出了宫, 施娢大抵是知道了自己爷爷和四叔居心不良, 路上一直趴在赵骥怀里,轻泣说她没怪他, 她只是心中难受。   施娢已经冷静些了,赵骥宠爱她, 她却不能恃宠而骄给他添麻烦。   回答她的便是赵骥轻轻的安抚和哄溺, 他低头说说难受可以, 但不能憋在肚子里伤了身子。   她身子软得像棉花,白白净净的小脸总不见笑, 依偎在他怀里, 闭上双眸。倘若十年前有人和赵骥说他会喜欢上这样柔弱的女子,他大抵只会嗤之以鼻,现在倒是后悔没早点带她到身边养着, 竟让她身子虚弱成这样。   赵骥骨子里冷血, 微薄的血缘之情也被太后和皇帝作乱弄得不剩多少,施家人是死是活, 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施娢多愁善感,从前她一声声娇滴滴的王爷叫,现在只安安静静,强撑笑意时让赵骥心都碎了,便只能寻个折中些的法子。   女色误人,如果她姓赵钱孙李, 是别家姑娘,现在施家头顶上恐怕都已经被安上好几宗逃不过的死罪。   但赵骥舍不得。   往日奢贵府邸挂了白幡,肃穆侍卫立在一旁,赵骥要过来,施家自然是要迎接,施娢爹没受过什么惩处,这种事便只能交给他,但他本就不是担得大事的人,现在见到赵骥更是一身的汗。   赵骥先下了马车,然后把施娢慢慢扶下来,施府门前清静,台阶上还落有没扫尽的黄叶,一行人见他跪下。   赵骥顿了顿,说了声起来,又对施三爷道:“娢儿孝顺,回来送施太师。”   施三爷在这种打压中几乎可以说没受什么损失,他知道赵骥是因为施娢缘故放过了他,但施家现在成这样,施三爷也着实不知所措。   赵骥进施家后没怎么说话,施娢被宫女扶着,进灵堂上了柱香,她这个人顾家,施太师对她严苛,但不涉及施家利益,他又可以说是宠她的。   她心情不大好,赵骥只在外头等着,他手背在身后,问一旁的施三爷:“钦王可曾来过?”   钦王是刚退位没多久的皇帝,如今钦王府和施府被侍卫重重围住,就算退位皇帝想要过来,也不是那么简单,施三爷不知道原因,以为他在试探,连忙说:“未曾,太后娘娘倒是差人来问过殡事,还……还问起过娢儿。”   事到如今,太后也隐约知道施娢怀的是谁的孩子,只是惊惧,不敢告诉钦王。   赵骥淡道:“日后太后再派人过来,不可再让进府,朕念太师劳苦功高,愿意对施家网开一面,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施四爷处事谨慎,没犯下大错,赵骥顾着施娢,饶过他一命,夺了他的官职和权力,将他一直被囚|禁于府中,重兵看守。   他不是安分守己的,但却懂得审时度势,倘若当初不是他差点害了赵骥性命还去摔施娢簪子,赵骥或许还会考虑让他做些什么,能臣到底少见,但现在是不可能,赵骥不养毒蛇。   施娢从灵堂出来,她好像比起刚刚,要安静了许多,幸而没哭,只是有些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骥说了声回宫,施三爷连忙道:“臣有些东西想给娢儿,放在从前院中。”   ……   施娢爹说有东西要给她,施娢便回了趟以前住的地方,赵骥扶她过来,一路无言。   施三爷去拿东西,又说想和施娢说几句体己话,赵骥顿了片刻,也答应了,但他不允许他们关住门,只远远等在一旁。   施娢知道自己她爹大概是要提她和赵骥的事,只安静等着。   施三爷先回屋,把自己庄子的私印拿出来给施娢,低声跟她说:“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这印子你拿好,要是用钱,可以去钱庄取钱。”   施三爷挣钱厉害,施娢手里早就有一堆铺子,如今施家正要用钱,施娢不可能真去取,她只是点头收起自己爹的好意,不让他担心她。   赵骥待在施娢看得见的地方,施娢轻轻呼出口气,道:“爹,爷爷的事我知道,若家中不许我和他在一起,我愿意应下,可我做不到怪他,也不想要爹责怪到他头上,是我的错,爹怪我就好了,不要怪他。”   她是施家人,可赵骥待施家,已经是格外开恩,是施家害他杀他在先。   施娢没有办法左右施家其他人的想法,可她不想她爹怪赵骥,怪她就好了。   施三爷叹了口气,说:“你就这般喜欢他?”   施娢没回答,只轻声再说一遍道:“爹若是不允许我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和爹犟。”   她想赵骥开心的,可她的身份到底是为难。   施娢有时候想自己或许该发挥下受宠的优势,撒娇让赵骥放过施家,但她不想陷赵骥于险境,只求个顺其自然。   “唉,那种朝堂上的事,爹一向不懂,你和他在一起高兴,那便呆着,”他拉着施娢往里边走了走,又朝外看一眼,小声道,“你放心,你爷爷没事,但他病得太重了,爹实在不想让他在府中受苦,便花钱买来静息丸做了假,让人以为他走了,好给他请大夫,你别难受。”   施娢微微愣了愣,心中一惊,道:“可有外人知晓?”   施三爷摇摇头,说府内只有他和施四爷知道这件事。   外头的赵骥还侯着,他倒没刻意朝里边偷听,只是搓手站在门外,来回走动,像是等她等得有些焦急,施娢慢慢冷静下来,她手轻轻握成拳,道:“爹,你听我一句话,爷爷身体差,你把事情瞒好些便可,但日后四叔要是做什么,你别答应,陛下不是吃素的。”   施娢有时候比施三爷还要有主见,施三爷敏锐察觉到有奇怪的地方,他眼神犹豫,又问:“爹会牵累到你吗?”   施娢轻扶肚子,只是摇头,说她一切安好。   她有身孕,施三爷和她说施太师的事只是想让她轻松些,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说了之后,施娢反倒显得沉默了一些。   施三爷和赵骥不熟,不知道以施家如今的处境,施家人无论做些什么,都在赵骥的眼皮子底下,假死这么重要的事,又怎么可能没一个人发现奇怪?   但以赵骥对施家的厌恶,这该是个惩治施家的借口,可他什么都没做,为的是谁,能想明白的都知道。   施娢方才还冷静说如果施家不允许她和赵骥在一起,她不会为这种事犟脾气,现在远远看着赵骥,却又止不住发热的眼眶。   她想他那整天整夜忙碌不睡觉的性子,没她催着歇息,日后熬出病来,当如何是好?   偏厅四周都没什么下人伺候,施三爷扶施娢出来,她睫毛微颤,手轻撑住腰,赵骥迎上前来扶她道:“话说完了?”   施娢点头,又转头让她爹先去忙。   如今赵骥是天下之主,施三爷想惹也惹不起,更不想给施娢添麻烦,慢慢退了下去。   不远处的回廊有侍卫把守,白幡随冷风飘动,赵骥见她面色微白,边解自己的披风边道:“你悄悄话可是真说完了?下一次要是再想出宫,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施娢穿得够多,但他还是觉得她会受凉,要给她披肩上。   她的手突然轻握住他手背,止住他的动作,垂眸低声道:“施娢姓施,从小便听家里说施家女婿只能是天子,先前钦王身子有恙不能人道,家中告知于我,我虽惊,但无怨,钦王样貌出众,可我对他还不到喜欢,追根究底,施娢要嫁的只是那个位置,我爱哭,性子却冷淡,如今却还是想真心说一句,我喜欢陛下。”   施娢耳朵是红的,赵骥拿着披风呆立在原地,他不过是腾个位置,让她爹和她说说施太师还藏在施府的事,没想到会听到这一通话。   她大抵也是因为说了真心话,不好意思了,自己先一步慢慢走了,赵骥有些轻飘飘,心想这小祖宗怎么说起好话也不挑个时候,日后他要是跟孩子提起来,难道要说她是在丧礼上与他互通心意?   他忽地回神,眼睛瞪大,钦王不能人道?   赵骥连忙给追上去,问道:“什么叫钦王不能人道?”   他们现在还在施府,施娢好不容易认认真真说了心里话,赵骥问的却是这种东西,她不免有些羞恼,薄怒道:“他若是能,又哪有你的事?”   赵骥一瞬间全想明白了,倘若她是身子难有孕才寻上他,又何必把第一次都给他?   如果他那个弟弟身体无碍,以施家的本事,何必要逼着她来找外男?多侍寝几次不就行了?以她的美貌,何愁宠爱?   施娢忽地顿住脚步,奇怪看他道:“你没查出来吗?”   “这种事又不值得放心上,查来做什么?”赵骥把披风给她随便披上,“反倒是你大惊小怪。”   他骗人,他以前喝醋都喝饱了。 第48章 担惊受怕   施娢自小都是被宠的, 她知道自己性子,也不想给赵骥惹麻烦,只待在宫中, 哪也不去。   施家到底是大世家, 落魄了也比普通家族要雄厚, 旁人猜不透皇帝对施家的态度, 在这件事上一直慎之又慎。   她身怀有孕,最首要的, 便是这个孩子。   施娢是怕的,每到深夜都会抓住他的袖子, 忍不住和赵骥说她要是去了, 他一定不能忘了她。   产婆御医都好好备着, 宫里宫外能寻的药方也一堆,她爹把好药都往宫中送, 赵骥自己也开始读了些书, 自是不觉她会出事,根本就没怕过这种事,每次都得威严着脸说句她居然不信他, 然后惹得她恼怒地一顿推搡。   赵骥觉得生孩子确实有险, 就仿佛是打一场生死战,稍有不慎, 满盘皆输,但他准备齐全,不会让她受太多委屈。   连施娢都被他笃定的态度弄得有些迟疑,赵骥自己更是觉得她会好好的。   可赵骥大抵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在她接连数日表示担忧之后,做起了噩梦。   孩子月份已经很大, 临近生产。   女子难产血崩是常有的事,赵骥特地让大夫早早准备好药,可药会失效一事,他没想过——她苍白的面孔面无血色,牢牢印在他的瞳孔中,施娢安静得像睡着了,却是没再有过动静。   赵骥不常做梦,他平日事务繁忙,施娢身子又香香软软,他抱着便觉一身疲累惧散,没有什么闲心去梦些奇奇怪怪的事,以至于等他满头大汗惊醒时,还愣了好久。   他手搭在施娢身上,还抱着她。   施娢的呼吸是平缓的,额头一动不动靠他臂膀,赵骥顿觉心跳都漏跳了一拍,他连呼吸都急促,手肘撑着枕头,把熟睡的她摇醒。   施娢肩膀被摇晃几下,听见赵骥焦急叫自己,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她没睡醒,迷迷糊糊叫了声王爷,只听到他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她困得厉害,往他怀中拱了拱,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冬日寒凉,屋中温热暖和,赵骥低头亲她脸颊,连亲了好几下,这才慢慢抱住她,头靠在她的肩膀。   夜间的冷寂让人分不清真实与梦境,赵骥这辈子经历过的死亡不少,今天还在喝酒的好兄弟,明天晚上或许就是一句冰冷的尸体,他见得太多,已经麻木了,到了施娢这儿,只是一个噩梦,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女子进鬼门关走一趟,想捞出来,难得多。   她怕疼怕得要命一样,针扎一下都得掉眼泪,这要是生个孩子,嗓子岂不是都得哭哑了?万一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出了事,赵骥突然不敢往下想。   但他不敢把这些事告诉施娢。   赵骥这张脸在军营中磨砺,生得硬朗威严,一沉下心,就连在朝为官数十载的官员都觉得近日有事要发生,他会不会是要拿什么人开刀。   一时间大家都安分得不行,先前赵骥开始放过施家,有人心思就活络起来,只是现在见他面色莫测,又猜不透他的想法,没人敢做出头鸟。   施娢这边却因为赵骥从前的宽慰而渐渐平静下来,她想就算天塌下来都有赵骥顶着,自己要不信她,又还有谁能信?   她周围的宫人小心翼翼照顾,几个产婆也轮流说着日后该注意的事,施娢倒不会在大事上随意闹脾气,她们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赵骥政务繁忙,施娢便只能在殿内给他和小孩绣寝衣,他这些天总是回得早,有时候还会直接带折子回寝殿。   施娢还以为他是怕她烦了,还忍不住笑他好几回,他倒不惹她,只叹说自己是想有些想她。   今天他也和往常一样,让宫人把折子放案桌上,见她又在缝衣服,便让人把灯挑亮些,道:“每次都要朕提醒你一句把灯弄亮些。”   施娢手里捏针,头也没抬说:“我知道的,你忙你的,我就快绣好了。”   她这段时日绣了不少东西,小孩肚兜数一数,连一岁的都绣好了。   赵骥心想她这哪是知道?万一看不清扎到手指,又得哭起来,他抽得出时间哄她,但她这要是哭动了胎气,得伤着自己身子。   他想是这样想,却是不敢在她面前这样说,免得惹到她难受。   殿内只留了两个伺候施娢的宫人,赵骥批奏折批得快,除了某些必须要他拿决策的事,这些折子中不少都是在要他选秀,赵骥以初登基为由,一律驳回,他处事快,偶尔也会有时间抬头看她一眼。   外头是一片漆黑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屋内昏黄灯影憧憧,照在施娢身上,就像是画中美人活了样,尤其是她漂亮的眼睛弯弯笑起来时,总能让人感到暖洋洋的温情。   她昨天还拉着他,说给他袖子内衬绣了朵兰花,寓意他平安。   赵骥一个大男人,蛮力重,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可她笑眯眯一说,赵骥倒觉得那朵花都活了起来。   只要她看他一眼,就能把他的心勾走,偏偏她自己不知道,还总忍着泪让他不要忘了她,赵骥想这哪是忘得了的?   她前头做的事,换任何一个人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可他半点狠心都下不来,怕极了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陛下看我做什么?”施娢疑惑开口,“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赵骥回神,知道自己这是看她看得发呆了,咳嗽一声道:“朕想你这日子快到了,这两天要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你可不能同产婆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皇宫里的好东西多得是,还不至于保不住你一条命。”   她笑了笑,道:“我现在不担心,到底不过是命,忧思过虑反而不好。”   施娢早就也想通了,施家那边尚且安好,现在不需要她做什么,赵骥这儿又是信誓旦旦说她哪可能出事,这一天天下来,连她自己也觉得生孩子不过是到个日子,好好听产婆话,不会出什么大事,就算途中真的有什么问题,赵骥也护得住她。   她是不知道现在怕得不行了的人是赵骥,他在做了几个噩梦后,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睡安稳觉,一闲下来便想着要是真遇到难产可怎么办?   他什么伤都受过,可她娇娇弱弱,一定是受不住疼的。   赵骥越这样想,奏折就越批不下去,又不敢让施娢看出他的怯意,只放下朱笔,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这么多人都围着你,阎王爷都挤不进来。”   他总是爱逗她,施娢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不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的性子,也不想再担忧多余的东西。   赵骥看她浅浅的笑,却想他作为一个皇帝,在宫内为自己的女人担惊受怕,那群大臣却打着送女儿进宫的得益念头睡得正好,他不动点手,心中当真不痛快了。   他想着想着,便看到施娢慢慢放下针线,手轻捂住肚子,细眉慢慢皱起来,赵骥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他立马站起来,差人去把大夫产婆都叫过来。   赵骥赶紧去扶施娢,紧张道:“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唇色都快退了下去,外头几个产婆齐刷刷涌进来,后头还有端热水的宫人。   屋内的烛光随凉风轻轻摇曳,垂下的轻纱幔帐奢贵,她们是不敢惹赵骥,但生孩子这种事有赵骥在一定不好,以产婆的经验来说,他一定是最后心疼喊着不生了的类型。   夜里容易着凉,施娢肚子现在有动静,更是不能受风寒。   她们经验确实是丰富,知道像赵骥这种人该怎么劝,只苦口婆心道句现在得进屋看看情况,不能留在外头,便匆匆让他松开了手,产婆怕在外待久了他会添麻烦,赶紧扶着施娢进了里屋。 第49章 完结(上)   赵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看到宫女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宽敞屋内侯着太医,里间垂下的厚重幔帐遮住施娢身影。   生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 明明赵骥什么都没做, 却硬是急出了满头大汗, 他在外边走来走去, 听到施娢疼得难受喘气的声音,又想起她平日里眼泪含在眼眶里的模样, 只恨不得是进去帮她受了这些疼。   他皮糙肉厚,什么伤都受过, 命悬一线的事也没少, 她是养在深闺之中, 又哪是能吃苦的性子?   施娢疼得开始喊陛下,她声音娇细, 颤得发抖, 赵骥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就要往里头闯,外边的产婆连忙道:“陛下可去不得, 女子生产阴气重, 陛下是去战场上杀过敌的,若是冲撞了殿内的娘娘, 是会招来不详,万万使不得。”   赵骥要踏进去的步子硬生生顿住,收了回来。   寻常人只会说女子阴气对人不好,但来周围伺候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赵骥这性子,他是不在乎这些的,要真想做些什么, 旁人谁也劝不住,只是里头那位娘娘掉两滴眼泪,他就心软了,要先顾着哪一位,他们都知道。   医女端着汤药进来,赵骥坐在旁边,又站起来,想去里边陪着施娢,走到边上又被刚才说话的产婆苦口婆心拦下,便只能转出去透透风,还没呼出几口气,就听见施娢哭啼声,连忙进来同她说话。   他现在别说是去批什么奏折,连坐都坐不安稳,也顾不得在群臣面前的威严,焦急同哭泣的施娢说:“不要怕,陛下就在外头等着你,好好听产婆的话,一定不要怕……”   他声音都快变了样,谁都听得出他这是怕了。   里间外的小厅中站了不少伺候的人,一旁角落的太医吩咐宫女先去把药熬上,开了好几个应对不同意外下的药方,吩咐不同宫人细细熬药照看,不得弄混。   没人敢去和赵骥说里头的娘娘必定平安无险,要是真的没事,她诞下孩子后会有一笔大赏赐,可如果中途出了意外,人头落地恐怕都是小事。   宫女匆匆端热水出去,地上铺的绒毯都溅了水,屋内的漆纱灯明亮,宫人又出来搬两盏灯进去。   冬日的帷幔用来遮住寒风,重叠厚重,赵骥也瞧不出里边的情况,他一身玄袍衬出高大的身形,时不时跟里头的施娢说外头某个御医医术怎么怎么好,能起死回生,一定不会让她出事,让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被他点名的太医心都快要跳出来,要不是现在情形特殊,都想跪下来说一句老朽只是普通大夫,不会起死回生,更何况那个里头姑娘也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他未免太急过头,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这座宫殿内外。   小厅因为他的存在而格外压抑,好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亮了,里边还是没什么大动静,连施娢哭泣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赵骥心沉到小腹,开始慌乱起来,他拉住进去诊脉的太医,低声问:“此番可算好?”   御医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娘娘有些难产。”   赵骥手一松,有些蒙了,御医见他有些误会,连忙又道:“娘娘已经喝下了药,陛下不用急,产婆是有些经验的,应该不会出事。”   御医的话没让赵骥放松下来,他身上的气息瞬间凛冽了许多,如锋利的刀剑一点点割在人脸上,谁都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他站在原地不动,突然慢慢开口道:“如果里边娘娘平安诞下孩儿,朕赏赐给在场诸位的东西不会少,倘若是她出了事,朕也绝不会轻饶了无能之辈。”   慌慌张张的一堆人乌泱泱跪了下来,赵骥甩袖,坐到扶手椅上,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道:“起吧,不要耽误时间。”   他以皇帝禅让为由夺了弟弟的皇位,在朝堂上是自得要做出一番成就,否则只会让有心之士从中钻了空子。   昏君暴君这种词同他是没有关系的,但他这么多年就宠了她一个,要是她真的出了事,他可怎么办?   旁人因为他的厉声吩咐而小心谨慎,不敢往他那里瞧一眼,也没看到这男人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他心里一边骂自己脑子被驴踢了,学她哭什么,一边想要是她平安,踢了就踢了。   赵骥的威严几乎让所有人的感到可怕,只有施娢同他在一起笑得捂嘴,有时恼了怒了,还会忍不住踹他一脚。   她是力气小,做什么都跟挠痒痒,赵骥爱逗她笑,可她总是会红眼睛,比起她哭,赵骥倒是宁愿她动动手。   他这头没放下过头,施娢喝过药后,却是好上了许多,她满头大汗,产婆扶着她,给她擦脸上的汗珠和眼泪。   施娢疼得连喘气都难受,心里却还想着赵骥和御医在外头,她紧咬着牙用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传来声音,惊喜说头出来了,施娢连气都喘不匀,又听到说还有一个,她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委屈得哭了出来,却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还没听人说孩子怎么样,便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把所有的人都吓到了,太医匆忙过来诊脉,最后只松了一口气,说她只是太累了。   施娢确实是累,她就这样晕晕乎乎的睡了三天,期间醒过几次,也不过是短短的半刻钟,赵骥每次都在。   他大手摸着她的脸颊,心疼说以后不生了,说什么都不生了,施娢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些什么,便又闭着眼睛疲惫睡了过去。   她生了一对龙凤胎,小儿子刚刚出生时不算康健,专门有太医和奶娘悉心照料,大女儿倒还好,小小一团能吃能闹,身边奶娘好几个。   施娢这回是真把赵骥弄怕了,一个大男人胡子拉碴,又惊又怕说不生了,就好像生孩子的人是他样,施娢从前身子就被娇养着,现在生了孩子,宫中伺候周到比往日还要甚。   孩子出世自然是件高兴事,但以什么名义抱回皇宫,又是个问题。   施娢醒来后才发现赵骥已经昭告群臣,颁诏书于天下,说自己有了一双儿女。外头是怎么震惊,施娢不知道,刚刚醒来时,却是有些犹豫,怕别人联系到旧帝上。   赵骥已经为她提心吊胆许久,听她清醒后提的是这个,酸道:“就算他真的有孩子,月份也不是现在,你要是藏着掖着,等时间到了,别人才会觉得你果真是有他的孩子,想为他护住子嗣。”   施娢顿时就觉得不太好意思,如果是旧帝的孩子,若是说早产,也说得过去,当初施家布局齐当,若不是没有预料到赵骥说反就反,或许现在施家还在和御亲王府僵持。   他们关在房里是什么都敢说,留给外边的就只有一众猜测。那些大臣还想去接触施三爷,但施三爷那段时日一直待在府中,也没几个敢越过围在府外的赵骥侍卫去寻他。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忍前朝皇帝的儿子,赵骥兴致却是格外高,一看就是真儿女,半点不像是别人,旁人心思莫测,都不敢说。   施娢刚生下孩子,浑身疲惫,赵骥想做什么,她都管不着,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动,外头还是寒风阵阵,不宜游玩,施娢便只能在殿内走走。   赵骥每每处理完政事就会回来,见她脸色苍白,便立马心疼得把她抱回榻上,亲几口说累了就要回来躺着。   施娢无话可说,她觉得赵骥比她爹还要像她爹。   刚刚出生的小孩都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小儿子养了一个多月,身体渐渐恢复康健,赵骥手力大,能抱起施娢,把孩子抱起来时,也能一下抱两个。   只不过他这做爹的,抱施娢可以,一连抱两个娇娇|嫩嫩的孩子,抱得还不舒服,他们哭不哭,就又是另外回事。 第50章 完结(下)   立后大典举办之时, 在宫里的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已经有一岁。   大公主起名赵淑,小皇子名赵霖,两个小孩年岁还不大, 但是得宠, 对外称一直是赵骥亲自照料, 实际上养在施娢身边。   赵骥初登基不久, 他不同于无实权要依赖施家的旧帝,兵力在他手上, 如同不可攻破的铁墙,但他礼贤下士, 和群臣间的关系倒不如想象的僵硬, 除了朝中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这一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施娢身子是刚刚养好, 立后大典那天, 赵骥着实是舍不得让她在外边站那么久,但她姓施,若是在立后一事上都从简, 日后还有人觉得他不重视她, 便只能派人多扶着,让她多歇歇。   赵骥这人高大, 脸硬朗,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他皱皱眉,便会让人心中咯噔一下,猜测自己是否犯了什么错,自不敢在立后大典上说些什么。   施娢从前想要的皇后之位,就这样没有阻碍得到了手。   旧帝封王后, 她倒不是真的那么求这个位置,只是赵骥认真给她,她又觉眼眶发热。   赵骥孤家寡人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心意的,自然是想怎么宠的就怎么宠。   这娇娇一年里都被他哄着,最常做的就是趴在他腿上睡觉。   或许是怀孕那段日子补过了头,她那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很少再见 ,只是嗜睡得厉害,赵骥心里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不了贤明的君主,因为他批奏折时,不少次都让她安安静静躺在怀里,像抱了只猫样。   施四爷不安分,他人瞧着是待在屋中,但私底下差点暗害过赵骥一次,偏他聪明,找不到任何指向他的证据。   可赵骥想如果她这时候向他进谏恢复施四爷的职位,他甚至还会犹豫考虑,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缩着身子睡在他怀里。   赵骥不许她掺和施家的事,最多只许她爹和她联系。   施三爷识趣,也不希望自己女儿得罪了赵骥,很少和她提施家旁人,他知道凭他自己振兴施家不太可能,便在自己商业下心思,旁的不说,至少施家就算现在还没彻底摆脱险境,吃穿用度都比大部分的世家好,施娢倒不用因着这些事担忧。   两个小孩看着不大,但格外折腾人,总咿呀着找人陪玩,尤其想要施娢抱,施娢精力本就不怎么好,每次哄完孩子便困倦得不行。   这天傍晚格外炎热,树上知了叫个不停,施娢累着了,本想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但孩子黏她黏得不行,喜欢她身上温凉的白玉感,一离开就要哭。   施娢倦得厉害,又听不得孩子哭声,便让宫人把孩子放床上,她自己睡在床边,让两个小孩坐在里边玩,她歇息。   两个宫人在旁看着两个半大的小孩扯着施娢袖子和头发,一边咬一边咯咯笑,自己玩累了,还爬来爬去。   他们两个调皮鬼,哭是爱哭,但不像施娢样哭得安安静静,声音亮如洪钟,反正赵骥好些次都觉得头大,心想还不如像他们娘,她哭得只会让他心碎。   施娢睡得熟,两个小孩一个趴在她腿上,一个拱在她肚子,宫人得了吩咐要照看两个公主皇子,但也不想让他们惊醒了施娢,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把孩子抱走,赵骥便回来了。   他见到此景,不免笑了一下,他做爹的长得凶,小孩们都不亲近他,但对娘却是喜欢得不行,一抱走就哭。   赵骥摆手让屋里伺候的宫人退下,弯腰把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孩都往榻里边抱。   这两个不省心的放在一起,经常会打架,如果不拉开,弟弟总是输的那个,次次都扁着嘴让施娢哄,哄好了弟弟姐姐又哭,赵骥当初威胁不许像娘的话,完全没用。   但他除了宠着这三个哭包,还能怎么样?不宠就得哭瞎眼睛,他是接受不了的。   两姐弟有些不高兴离开母亲,两张相似的小脸表情都差不多,努起嘴就要哭。   但赵骥从怀里拿出两个拨浪鼓,在他们眼前摇了摇,一人给了一个,他们注意力顿时就又转移了,呆呆的小脸就像两小傻子,咯咯笑,赵骥头疼,在想以后得今早把两小孩的读书事提上议程。   施娢还在睡着,没被吵醒。   他把他们又往里抱了些,心想要是刚才在御书房被别人看见他随身带这种东西,他们看他的眼神该微妙起来,毕竟他从前才严惩了几个进言选秀的臣子,用各种不同理由,就差说他不喜欢孩子。   在朝为官,身后总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他真看不见,聪明点的该是都知道他不喜欢什么,不聪明的,那就只有被他拎出来做个表率。   赵骥心叹一口气,又惆怅起来,心想自己这个做爹的太没用了,竟只能通过贿赂来讨孩子开心。   他坐在床边,一边想过两天带施娢出去游玩散散心,一边低头亲一下她的脸颊,他手忽地一顿,被她冰凉身子吓得心都漏跳了一拍。   “施娢,施娢,”他惊惧声音都变了,“醒醒!该起床了。”   施娢没回他,赵骥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他朝外大声吼了句传御医,这才把睡梦中的施娢稍微唤醒来。   “陛下……”她声音带了鼻音,迷迷糊糊叫他。   赵骥低俯身子紧紧搂住她,手都吓得有些颤抖,施娢迷糊感觉到他的恐惧,不太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她昏昏沉沉,身子重得都有些抬不起来。   御医匆匆忙忙赶过来,宫中谁不知道皇后娘娘要紧,跑得慢点都怕真的出事。   诊过脉后,御医才松口气,道:“娘娘只是有些累了,身子虚又着了凉,这两日得多注意些,熬几味药就好了。”   两个小孩已经被抱下去,施娢轻轻枕在赵骥腿上,乌黑长发散下,她咳嗽两声,声音哑了,赵骥把薄被往上拉了拉,抚着她的青丝,皱眉道:“她身子凉得厉害,这如何是好?”   施娢是天生的身子温凉,生了孩子后也不见好,方才身子更是凉得让人不舒服,赵骥这半辈子受的惊吓都没刚才那一瞬厉害。   御医想了想,道:“娘娘或许还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总不发汗,多出去多动动。”   赵骥手停在她肩侧,似乎在考虑可行性,等御医走了之后,施娢才闷声道:“淑儿和霖儿都要我陪着,他们年纪小,顽皮,我也不想出去。”   施娢这一年多都没怎么提施家,想的是自己大抵也活不长,不如好好和赵骥过好剩下的日子。   她是懒骨头,赵骥一直都知道,先前觉得她身子尚可,纵容纵容便过去了,现在赵骥觉得不行。   他低头看她,大手轻握住她的细肩,紧皱眉道:“朕知道你们这些女子总是想身子纤细,以前你没事,朕也就随了你,等你身子好些后,必须要出去外边动动。”   他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太现实,施娢每次都起得比他晚,好几回都倦倦趴在他胸口,低低哼唧几声,让他自己都不想起身去上早朝。   她身子软,还带股奶气。   他补充句道:“你若想睡懒觉,朕不干涉你,但有的事你必须得听朕的,否则以后你别想晚起。”   施娢红眼眶,打他腿道:“你凶我。”   他已经许久没让她哭,施娢在他面前总是格外娇气,女孩子家亲近,赵骥自是高兴,但要再这样下去,出了事他可怎么办?   赵骥威严道:“你瞧瞧你,朕要是照你这样给别人来一下,别人腿都得废了,你这就跟没吃饭的猫猫狗狗一样,那两个机灵鬼要是再大些,你都要抱不住,要是他们哭了你可怎么哄?”   他的威严是威胁不到施娢的,但他的话还是让施娢犹豫起来,赵骥揉她脸颊,道:“你就是仗着朕宠爱无法无天,连朕的话都不仔细考虑,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朕吩咐御医,去让那些医女看着你,要是你哪天偷懒,朕就去罚她们,你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这回也得多替别人考虑。”   这还不够,赵骥想以后还得寻太医好好替她想想,她这身子骨年轻还好,要是年纪大了肯定得一身病痛,赵骥越想越远,甚至都已经想象都她以后还怪他过度宠她。   另一种可能的存在,他不想深思,赵骥觉得自己是无法忍受失去的。   “……那你以后不能催我吃药,”施娢轻声道,“真太苦了。”   她虽有小脾气,却也不愿拂赵骥面子。   赵骥知道她是应下了,叹道:“你这祖宗要是一直平平安安,什么药都不用你喝,尽会讨价还价。”   他想以后干脆把那俩小的带上,免得她天天想着偷懒。   反正赵骥是再也不想经历今天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