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宠后》 作者:怡米   文案:   奴隶场里,宋筠浑身是伤,周身却萦绕着矜贵之气,叫人过目难忘。   渔家女容绵走到他面前,问道:“会教书吗?”   宋筠垂下眼帘,掩盖了眸中的犀利,“会。”   容绵用一篮子草鱼换了他。   宋筠病重难愈,郎中说他活不过一年,可他书教的好,容绵舍不得他死,便偷偷卖了嫁妆给他治病,遭到了养母的毒打。   伤痕累累的容绵靠在床前,捂住眼帘道:“你可别死,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宋筠在昏迷前听见了这句话。原来,还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四皇子宋筠重回朝堂,在老皇帝的怒声中登基为帝。   曾经温润谦和的四殿下不复存在,涅槃的新帝阴鸷冷残,被人们称为暴君。   而他心里唯一的暖光,就是以草鱼换他性命,想要认真读书的渔家小姑娘。   可那小姑娘不愿入宫。   生父受冤,陷入牢狱,容绵走投无路,靠着仅有的情分,恳求宋筠道:“陛下,救救我爹,绵绵什么都愿意做。”   宋筠凝睇她含泪的杏眼,缄默良久,忽然俯身吻住她的唇。   趁人之危吗?   是的,可没有她,他的内心再没有光。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容绵,宋筠 ┃ 配角:预收《退婚后嫁太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无心插柳,做了皇后   立意:在逆境中乐观,在顺境中自省。 第1章   三月春晖,映入窗牖,照在女子恬静的睡颜上。十五六岁的容小娘子趴在案几上,微张檀口,处在梦境中。   梦里,他的未婚夫徐茗衍,正在与一名宫妃打扮的女子纵欢,两人的脸上带着餍足的笑。   然而,徐茗衍位居钦天监国师一职,光风霁月,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是绝无可能与宫妃厮混的。   容绵悠悠转醒,揉了揉眼帘,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养母乔氏的身影,登时一激灵,捧起案几上的《女诫》朗读起来。   看她只是做做样子,乔氏沉气,略有不满道:“徐老太君对你这个准孙媳不太满意,你不好好学规矩,嫁去长安只有挨罚的份儿。”   容绵是洛阳渔业大户的养女,寄人篱下,总是要看人脸色。唯一让养父母刮目相看的,就是她的婚事。   说起来有些玄虚,徐茗衍是通过卦象判断出,今生要娶的女子正是舅父家的养女容绵。两家家主一拍即合,定了亲事。   徐家是占卜世家,男丁均在朝廷任职,虽品阶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官宦人家。比起容家,门第不知高出多少。   这桩婚事,让容绵在府中地位提升不少,连带着养母也时常对她笑了。   可成亲前,她被安排的功课甚多,还被徐茗衍加塞了一本解读五行八卦的书籍——《玄帖》。   这本书晦涩难懂,每每读之,甚是头大。可身为占卜世家的准儿媳,怎么也要做到倒背如流。   容绵单手支颐,盯着支摘窗外的青翠景致,很想去洛阳城外踏青游春。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   南城门旁,官兵正在检查进出行人的路引。除了奴籍者,其余人都要接受盘查。   之所以不敢盘查奴隶的身份,是因为洛阳城中有一座很大的奴隶场,隔三差五就会接受一批来历不明的奴隶。据说幕后场主是掖庭局的大太监、老皇帝的宠宦,任谁都要给足其脸面。   检查完容绵的路引,官兵摆摆手放行。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出行不必佩戴幕篱。容绵摇着缂丝蝶舞团扇,带着丫鬟小盈走进门洞。   小娘子肤白貌美,鬓发如云,往那儿一站十分打眼,吸引了不少目光。   只见她颈上戴着璎珞项圈,胸前系着双耳结扣,乖乖顺顺,像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倾城绝色。   也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进城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马车里载着十来个奴隶和看守者,看守者手里拿着钢刀,看起来不近人情。   听说这批奴隶,是从长安走水路押运过来的。   瞧见奴隶步下马车,人群纷纷避开,有甚者更是捏住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   奴隶中,有一人身量颀长、面如冠玉,即便浑身是伤、透着病相,也难掩矜贵之气。   容绵侧眸,偷偷打量起那名男子。明明是翩翩玉公子,怎会沦为奴籍?难道是朝廷流放过来、不能透露身份的罪犯?   怔忪间,男子倏然望了过来,深邃目光似絪缊着一层薄雾,叫人窥探不出他的情绪。   阳春三月,容绵感觉阵阵寒噤,赶忙扭回头,却又觉得他有点熟悉。   这时,两名饥饿的奴隶因为一个馒头动起手来,瞬间扰乱了进出城的秩序。   因怕染了他们身上的血污,百姓们仓皇避让,引起了骚动。   人流攒动,容绵与小盈被挤在门洞两侧。   小盈急得跳脚,“小姐当心!”   容绵反倒冷静,让她在对面等着。   比肩接踵,容绵抱臂护住自己,一点点向后退,云纹绣鞋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尖。   “抱歉。”   容绵转身致歉,却发现是那名男子。   与此同时,一个膀大腰圆的老者摔了过来,看起来像是被人撞倒,实则是想借机敲诈一笔。   而他倾倒的方向正对着容绵的后背。   容绵扭头,躲闪不及,以为要被扑倒时,小臂一紧,整个人撞入身侧男子的怀中。   稀有的沉香夹杂着血腥味,袭入容绵鼻端,并不难闻。   男子扣住她肩膀,带着她转了半圈,避开那名老者,眼看着老者倒在地上,没有要扶的意思,眸光淡漠无波。   可他本就受了伤,稍一动作,额头就冒出了薄汗。   老者抱住膝盖,作势要讹他们,可人群混乱,根本没有旁观者有闲心评理儿。   “是你们两个把我推倒的!”老者贼眉鼠眼,伸手去抓容绵的裙裾,像个十足的无赖。或许,他就是时常蹲在墙根处,等着这样的时机,跑过来讹人的。   男子松开容绵,狠狠蹬出一脚,结结实实蹬在老者的嘴巴上,毫不拖泥带水。   老头捂住嘴,疼得满地打滚,手掌里全是血。   男子没理会,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弯腰捡起容绵掉在地上的书籍。   这人身量极高,挺拔修长,容绵站在他身边显得娇小瘦弱,仰头时,好似玉兔在眺望天边的月。然而,他却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奴隶。   人家替她解了围,容绵真情实意道:“方才多谢了。”   男子凤眸平静,修长的手指轻轻拍了一下书面,将书籍递还给她,“这本《玄帖》是孤本,出自长安一个世家,你从何得来?”   好多人因长期缺水,嗓子可能会生痰,导致声线混杂,可这名男子声音清润、字正腔圆,不带任何杂音。   容绵愣了一下,接过《玄帖》问道:“你懂卦、爻?”   恰有春风拂过,吹拂起容绵胸前的双耳结,像兔子的两只耳朵来回晃动,为沉闷压抑的氛围添了一抹灵动。   男子收回视线,轻缈道:“略懂。”   昳丽容貌配着淡漠神情,髣髴一只落入尘埃的白鹤,依旧保持着高洁和不屈,等待云开雾散那一刻的飞天。   容绵“哦”一声,记着方才的人情,嘀咕道:“你要是精通,我可以把你赎回去,也好让你免受奴役。”   听见她的话,男子犹豫了下,问道:“你学这个何用?”   初次见面,总不能把家底都透露给对方,容绵扯下嘴角,“有机会的话,会告诉你的。”   男子没再追问,淡淡道:“想精通,并不难。”   他身受重伤,体力渐渐透支,决不能困在奴隶场,必须找机会脱身。眼前的小丫头倒是给了他一个契机。   可没等容绵做出回应,官兵就将斗殴的两人钳制住,梳理开了混乱的场面。   小盈走过来拉住容绵,严肃道:“小姐定亲了,怎可与陌生男子多言?咱们快些出城,早些回府,也好不被老爷和夫人发现。”   容绵被拉远,顺着人群走出城门,回眸时,发现男子已经消失了身影。   *   城外风景秀丽,有着双柑斗酒的意境。容绵站在渡口前,眺望一艘艘客船驶远,心生向往。   若是可以,她想去远游,长长见识。   落日残阳,容绵和小盈乘坐小轿回到容府。   容府门庑高耸,抱鼓石被蹭得锃亮,来往宾客皆是富商。容绵的养父将生意做的很大,却仍想通过徐家父子在长安的人脉扩展生意,这其中的衔接节点就是两家的结亲。   庭院里栽满紫色小蓟,只因为府中唯一的嫡出小姐容斓喜欢用这种野菜来挖苦容绵,说她是没娘要的野孩子。   进了垂花门,容绵被乔氏拦下,“又跑出去了?”   容绵摸摸鼻尖,有些心虚,是因为实在不想学习《女诫》,才生出游玩的心思。   乔氏怪嗔,揪了一下她的耳朵,“你爹找你。”   每次被养父传唤,准没好事儿。容绵慢吞吞去往正房,叩了叩敞开的门扉。   家主容封奇端坐在主位,手捧青瓷盖碗,表情肃穆。   客堂内的摆件皆是樟木材质,古朴考究。主位的长几上还摆放着绿松石雕刻的聚宝盆,里面装满金银锭子,彰显容家的财大气粗。   容绵跪在地上行礼,却迟迟听不到一句“起身”。   容绵知道,这是动不动的变相施威,让她恪守养女的本分,不能因为与高门定下婚事就得意忘形。   半炷香后,容封奇放下盖碗,沉声道:“起来吧。”   由小盈搀扶着,容绵站起来,忍着膝盖的不适,走到桌边,为男人添茶,“爹爹请用。”   容封奇“嗯”一声,严肃道:“等徐家下完聘礼,你就老实呆在后院学习女诫,别动不动就去后山。”   不让她去后山......   容绵心里不是很舒服,她的生父还住在后山呢。   十五年前的雨夜,容府门前响起婴儿的啼哭声,那个婴儿就是容绵。   可与一般的弃婴不同,容绵的身边站着一个傻乎乎的男人。男人容貌出众,却失去心智,只记得一件事,他是婴儿的父亲。   容封奇见他们实在可怜,便收留了他们。   容绵三岁那年,徐家夫妇带着长子徐茗衍来到容府做客,七岁的小少年为三岁的小女娃占了一卦,竟算出她有凤命。   凤命者,即便做不成皇后,也会一生荣华。   自那日起,容封奇和乔氏起了纳容绵入族谱的心思,加之容绵的生父失智,夫妻俩连哄带骗,将容绵巧取了过来。   吃穿用度皆在容家,长大后的容绵无法立即偿还他们的养育之恩,即便这份养育中带着浓浓的目的性。   晚膳后,容绵支开小盈,独自去往后山。   后山并不贫瘠,反而桃蹊柳陌、姹紫嫣红。来到一处竹林小苑,她推开门,莞尔道:“爹爹,女儿来了。”   “砰。”   一抹身影从竹椅上跳下来,激动道:“绵绵好久没有过来了!”   容绵笑着仰头,见生父咧嘴要哭,心疼地搂住他,“是女儿的不是,爹爹别气。”   男人没有名字,又因为贪酒,久而久之,被人们唤作老酌。   父女俩围坐在竹桌前,老酌一劲儿询问着容绵的亲事进行到了哪步,与徐茗衍见了几面,倒没别的意思,就怕他的小棉袄受委屈。   当听容绵说起前不久去往长安拜见徐家长辈的场景后,老酌摇头如拨浪鼓,“不嫁不嫁不嫁......”   容绵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宽心。   嫁给徐茗衍,对不善经营婚事的自己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容绵并不贪心,能嫁入一户人家做正妻,夫妇和睦便好。   老酌拿出装满肉干和果脯的攒盒,递到女儿面前,“绵绵多吃点。”   这些是他用做木匠活挣来的碎银买来的,自己舍不得吃,总想着留给容绵。   容绵弯唇,握住父亲粗粝的大手,摩挲他掌心的老茧,若是嫁去长安,徐家是不会允许她带着父亲一起的,眼下没有钱两为父亲在长安安置住所,但来日方长,总会想出办法的。   容绵咬了一口果脯,嗓子有些哽咽,面上却维持着笑意。   回去的路上,父女俩手挽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在皎洁月光下。   “爹爹,明儿我会请来一位教书的夫子,想把他安排在您这边。”   “好。”对于女儿的要求,老酌从不拒绝。   容绵眸光清凌,规划起日后。养父母给她安排的夫子,多是教她与夫家的相处之道,并不能让她开阔眼界。她想要自己请一位有学问的夫子,最好这位夫子还懂得占卜之术。   眼前不自觉浮现那人的身影,蕴藉深沉、龙章凤姿,怎么看也不像逞凶斗恶之徒。   回到闺阁,容绵换上一件浅月色古香缎寝裙,抱出攒框竖棂箱笼里的白兔,倚在双翼雕花美人榻上,饱满的指甲在雪白的兔毛上显得粉嫩润泽。   她始终有一个疑惑,徐茗衍真的是因为姻缘卦才动了娶她的心思吗?是否有些荒唐?她不禁又想起徐茗衍与宫妃燕好的梦境。   翌日清早,长空濯濯,微风徐徐,整座洛阳城沉浸在牡丹飘香中。   粉衫白裙的小娘子雇了一顶轿子去往奴隶场。   为了吸金,奴隶场内挖掘了一个两丈大坑,坑上增设看棚,供富人观赏奴隶厮打。   对于富人的恶趣味,容绵很是鄙夷,绕开看棚去往管事那边。   与管事叙述了一遍那人的容貌,管事呵笑道:“你说他啊。”   容绵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让人捷足先登了吧。   想起之前发生的斗殴,管事哼道:“昨儿艳春楼的老鸨来这里相看,一眼便相中了他,想要把人带回楼里好好调.教,哪知那厮不识抬举,捏碎了老鸨的腕骨,害得我们倒赔钱两。”   下意识的,容绵揉揉细白的腕子,不确定地问:“你们打他了?”   不难想象,一个不听话的奴隶会遭遇怎样的对待。   管事吹吹胡子,没有回答,不耐烦地问:“那厮不服管教,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还半死不活的,姑娘确定要赎他?”   容绵鼓着勇气道:“我要他。”   也不知怎地,容绵总感觉那人有些熟悉,又确定他们从未打过照面,也许就是某个瞬间,自己不经意的人海一瞥吧,将那人的轮廓印入了脑海。   “那成。”管事捻捻手指,开口要价,“三两银子。”   容家夫妻虽然在吃穿用度上不亏待容绵,但所给月银极少,容绵根本拿不出三两银子。   “你都说他半死不活了,还要三两银子,是不是骗我经验少?”   见这姑娘伶俐,管事笑着耸耸肩,“少给点也行,那姑娘倒是说说,买他回去作甚?”   该不会是想要养个小白脸吧,也是,那男子可是难得的绝色。   对上男人揶揄的目光,容绵扬起下巴,将一篮子草鱼放在桌上,“我就这么点筹码,爱要不要。我的私事,无需告知于你。”   竹篮里一共装着十条草鱼,去街市上也能换来几十个铜板。管事转转眼珠子,感觉那男子是个累赘,且来历不明,若是死在场中招来衙役是件麻烦事,不如快点打发掉。   “行吧,姑娘请随我来。” 第2章   奴隶场的住处破旧简陋,屋子里除了春凳和木桌,再不见其他摆件。   在外间踯躅一会儿,容绵戴上幕篱,随管事走进稍间,从灰头土脸的一众人里,一眼找到了靠坐在角落的男子。   较之昨日,男子衣衫更为褴褛,像是被刀刃割划所致。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伛偻老人,病病殃殃,看样子熬不了几日。   听管事的说,这间屋子的奴隶都是病患,给点银子就能带走,除了容绵要想要的这个人。   眄视一眼缄默不语的男子,管事习惯性掏出鞭子,“算你走运,有个姑娘要带你走。”   男子眼帘未抬,很像遗世独立又被凡尘缠绕住脚踝的白鹤。   从第一次见到他,容绵就觉得他像大雪初霁时伫立在冰河上的鹤,展翅可傲视苍茫,不该被肮脏所染。   推开管事,容绵拉起窬裙,蹲下来问道:“还记得我吗?”   茉莉花香飘入鼻端,髣髴缤纷春日里的一缕陈酿,能麻痹感官,遗忘被出卖的滋味。瞥了一眼像兔子一样的小娘子,男子沙哑开口:“不记得。”   容绵有些尴尬,挠了挠鼻尖,从袖管里掏出《玄帖》,在他眼前晃晃,“有印象了吗?”   她心想着,这人真冷傲,比高岭上的昙花还拒人千里,若他还说不记得自己,自己就不管他了,洛阳又不缺教书先生。   见到《玄帖》,男子总算有了反应,抬起骨节分明的右手碰了碰书脊。   容绵心中一喜,“那你是记得了。”   “嗯。”   这人多少有些别扭,看他的神情,分明是记得昨日的事。容绵没有较真,凑近他几分,“我且问你,除了占卜,你还会教书吗?我指的是科举。”   男子避开她的气息,偏头轻咳一声,“你想要达到何种水平?进士、贡士、举人、秀才?”   容绵抠了抠裙裾上的兔儿刺绣,心虚道:“不用那么高,童生就行,凡事要循序渐进。”   男子闭闭眼,掩盖住眼底的锐利,“会教。”   容绵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看向管事,“这个人,我要了。”   恰好有人推开房门,放任一缕缕暖光倾注,投在男人的脸庞上,那两片染了血迹的薄唇紧紧抿着,带着破碎的凄美感。   就这样,容绵以一篮子草鱼换回了一位夫子,可夫子病重,走不动路,容绵不得不将轿子让给他,自己徒步走在喧闹的街市上。   街市上店铺林立,店家们不遗余力地招揽着生意。   路过一家布庄时,容绵叫停轿夫,“你们靠边儿歇歇,我去买点东西...看好他。”   说完,蹦蹦跳跳走到布庄的账台前,叩了叩面板,“老板,店里有便宜一些的成衣吗?”   那人衣衫不整,需要为他好好捯饬一番,也不枉师徒一场。或许打心底里,容绵不觉得他是“买”回来的奴隶,而是授人以渔的夫子。   店家从角柜的最下面取出几套成衣,“姑娘选选吧,要是看不上眼,还有布料好一点儿的。”   容绵撑起一件短褐,摇摇头,那人太高,这衣衫怕是遮不住他的胯骨。   店家抱来另外几件,面料是江南所产的绸缎,一看就价值不菲。   圆润的指甲捏住一件衣袍的缘襈,容绵问道:“这身衣裳怎么卖?”   店家笑着开价,容绵试着还价,最后拎起一身霁蓝色长袍走出布庄,先前鼓鼓的钱袋空了不少。   轿夫抬着轿子跟在容绵身后,当路过一家混堂时,被容绵叫停。   小娘子拿出铜钱,让轿夫扶男子进去沐浴,又把新买的成衣塞给男子,“拿好。”   高大的身躯微微轻晃,男子盱睢一眼,捂着胸口走进混堂。   等待的功夫,容绵走到对面的摊位,点了一盘小酥肉和一份牡丹燕菜,自顾自吃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混堂的帘子被人挑开,一抹霁蓝身影缓缓走出。   男子瑰容玮态,身姿颀长,配上一件得体的长袍,吸引了不少路人。   容绵嘴里含着白胡椒汤底,愣愣看着对方,感觉他比自己在长安看到的任何权贵都要矜贵,包括徐茗衍。   像是习惯于被注视,男子泰然自若地走到摊位前落座,没有要点菜的意思。   容绵懂囊中羞涩的窘迫,朝摊主招招手,“再来一份焖面和丸子汤。”   摊主端来饭菜,又收走她两个铜板。容绵颠颠钱袋,告诉自己不能太吝啬,既是学课业,就要对夫子以礼相待。   将焖面和丸子汤推到男子面前,容绵莞尔道:“饿了吧,请用,别客气。”   热乎乎的饭菜摆在面前,男子静默一晌,执起筷箸,尝到了咸淡味,这是偷偷乘船潜入洛阳以来,吃到的第一口饭菜。   见他动了筷箸,容绵翘起唇角,双手托腮道:“我打算把你安置在一处小苑,与我阿爹住在一起,我会隔三差五过去找你。阿爹人很好,你不必担心处境。”   男子抿了一口清汤,吃相优雅,“你不问问我的来历,就将我带回府中,不怕引狼入室吗?”   面前的小娘子梳着凌云髻,髻上斜插一对烧蓝发簪,与颈上的烧蓝鎏金璎珞交映搭配,为俏丽的容颜添了一抹贵气。观其衣着打扮、容貌言谈,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可她到了及笄的年岁还未接触四书五经,大抵不会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多半是家底颇为殷实的商家女。   这样一个娇憨单纯的丫头,为何要掌握晦涩难懂的《玄帖》?   男子状若无意地问道:“你与长安徐家是何关系?”   容绵瞠起杏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知徐家?”   “《玄帖》是孤本,是徐家先辈花费毕生精力所著,乃传家宝。”   传家宝......   容绵更加摸不透徐茗衍的用意,两人还未成亲,他却将传家宝送给自己,不怕她悔婚吗?然而,此刻还有她更加疑惑的事情,“你是何人?”   男子叩动粗瓷碗沿,随口道:“徐家的仆人。”   容绵惊诧,“你是徐家人?那你为何沦为奴隶?”   男子扯了一下嘴角,“仆人和奴隶有何区别?不都是一群身不由己的人。”   这话让容绵回答不上来,她抓抓垂在腿上的宫绦长穗,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流落洛阳成为奴隶?”   由于太过专注自己的问题,她身体前倾,使得衣领下的锁骨暴露在了男子面前。   男子移开视线,淡声道:“那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你随身带着路引了吗?”   路引是官府印发给百姓的通关凭证,而签过卖身契的婢女、优伶、妓子、奴隶只能靠契主的关系进出城池。   容绵点点头,“带了。”   “能带我出城一趟吗?”男子凤眸微转,落在容绵娇俏的脸蛋上,“我随身的玉佩不慎丢失,想去码头找找。”   小小一枚玉佩哪里那么好找,况且已经很多天了,再说,他的话未必可信。可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庞,容绵于心不忍,暂且放下心中所疑,道:“好,我带你出城。”   “多谢。”男子摩挲着指腹,敛起眼底复杂流光。   喝完一碗汤,容绵用绢帕擦拭嘴角,“现在你该告诉我,你为何从徐家仆人沦为奴隶了吧。”   这小娘子如一匹未经染色的白娟,不该陷入勾心斗角中。可眼下未脱离被追杀的困境,告诉她实情,只会将她拉入深渊。男子咳了下,垂眸道:“得罪了府中大公子。”   他口中的大公子即是徐家长子徐茗衍。   再霁月风光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容绵一直认为世间无完人,自然不会觉得徐茗衍能海纳百川,容忍身边人的过错或离心。   “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以指尖蘸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解释道:“我没有姓,单名一个筠字。”   宋氏皇族,处于泥船渡河的节骨眼,怎可随意向外透露名讳和身份。   宋筠默叹,蜷起修长手指。   桌面上的“筠”字,银钩虿尾,颇有颜筋柳骨,让容绵更为怀疑,“你不是徐府的仆人,你是徐府的门客吧。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阿筠?会不会显得太过亲昵?还是唤他先生吧。容绵下定主意,露出一抹浅笑。   宋筠回道:“随意。”   *   出城与进城一样,人流拥挤,轿子根本挪动不开。无奈之下,容绵带着宋筠走进人群,静等官兵盘查。   宋筠胸口不适,身体向侧踉跄,幸被容绵扶住。   “你怎么样?”   宋筠扶额,揉了揉两侧颞颥,“无碍。”   两炷香后,两人走到门侍面前。容绵递出路引和奴隶场为宋筠开具的卖身契。   门侍没有怀疑,将他们放行。   城外不比城内繁华,路上没几个人,但依然能闻到牡丹的香气。可纵使城中开满牡丹,宋筠还是闻到了馥郁的茉莉香。   是容绵身上的清香。   宋筠没有在意,带着容绵去往岸边寻找玉佩。   停泊在码头的客船即将起航,船员站在艞板上清点登船者的人数。   宋筠瞥见登船的人群中,有一男子与自己身量极像,又是孤身一人...宋筠忍着伤势转身,对正在低头寻找玉佩的容绵道:“抱歉。”   容绵抬起头,不明所以,刚要问他为何道歉,脖颈蓦的一痛,整个人向后仰去。   抬手拉住晕倒的姑娘,宋筠将她扶到树荫下,冷峻的面容不带任何情绪。   他被刺客追杀至渡口,不得已跃上容绵所乘的船只,可幕后的三个主谋在长安亦有眼线,他不能留在此地。   被追杀时,他沿途留了不少记号,相信他的心腹能够按着线索寻到码头,可他们无法辨认他登了哪艘船,只能在码头徘徊,以便随时接应。   将容绵背上的幕篱取下,戴在她的头上,宋筠起身,朝锁定的目标走去。   虽然这么做不太地道,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宋筠靠近那个年轻人,可还未采取行动,颀长的身姿突然趔趄,随即视线模糊,“砰”的倒在地上。   树荫下,容绵睁开眼缝,斜睨倒地的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宋筠:媳妇不让我走。   感谢在2021-08-09 13:46:29~2021-08-10 17: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茶六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龙娃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ppk 9瓶;baby兰、旋转~跳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乌云密布,天空似在酝酿一场雨。   凹凸不平的鹅卵石道上,容绵抱臂坐在双辕牛车上,斜睨躺在车槽中的宋筠。   当他提出出城寻玉时,她就有所警惕,果不其然是在利用她。   隐隐犯痛的脖颈提醒她,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男人。   拉车的黄牛发出“哞”的一声,颠簸了一下辕车。   容绵吹散指甲里的药粉,用清水冲洗指甲缝。因为生父患有癔症,她自小就偷偷学习药理,掌握了配制药物的本领,也因太过钻研,导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学习四书五经。   为了防止再被偷袭,容绵摘下臂弯的鹅黄半纱披帛,去捆宋筠的双手。   捆绑间,肌肤不可避免地相触。   男人的双手匀称白皙,连个毛孔都瞧不真切,可每个指腹上却都带有老茧,像是既能握笔挥斥又能冲锋杀伐的人。容绵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回城的盘查还算顺利,车夫按照吩咐,拉着他们去往后山的竹林小苑。   小苑依山傍水而建,苑周景色秀美。放眼望去,山坡上长满千屈菜和狼尾草,阑风伏雨时,起起伏伏,犹如麦浪。   上山的道路崎岖,还下起了小雨,容绵多给了车夫十文钱,让他将宋筠背上山。可车夫个子不高,加上宋筠腿长,一路上,不知磕磕绊绊了多少次。   穿过一片花遮柳暗,容绵瞧见父亲拎着木锯跑过来。   “绵绵!”   老酌跑到女儿面前,满脸的疑惑,女儿今儿怎么提前过来了?   蓦地,他瞥见另外两人,立马拿起木锯横眉冷对,摄人的气魄吓退了车夫。   容绵揽住父亲,跟他讲了实情。   老酌还记得女儿昨晚说要请一位夫子回来,想必就是这个昏迷的小子。   合力将宋筠扶到竹屋的矮脚榻上,老酌送走车夫,颠颠返回来,蹲在榻边仔细端详。   容绵失笑,“爹爹在看什么?”   老酌抬手碰了一下宋筠左耳上的一颗小痣,眯了一下眸子,“他的耳屏上也有一颗红痣。”   容绵没往心里去,从柞木亮格柜中取出一条细细的锁链,将一头套在宋筠的双脚脚踝上,另一头套在榻脚上。   直起腰身,她拍拍手上的尘土,走到竹编屏联后净手。   临近晌午,老酌怕女儿饿到,起身去往屋外烧饭,屋里只剩一对男女。   从屏联后面出来,容绵坐在如意头罽椅上,捧起父亲有关木匠的书籍随意翻看。   倏然,矮脚榻上传来男子细微的呻.吟,容绵露出一抹自认很凶的笑。   剑眉皱起,俊漠的面容出现一丝痛苦,宋筠缓缓睁开凤眸,入目的是绀紫色的承尘和悬在棚顶的一对铜铃。   颞颥微痛,他欲抬手揉捏,却发现手腕被一条柔软的披帛捆绑,愈挣扎愈紧。   容绵摇摇缂丝团扇,不紧不慢道:“没用的,这是捆兽的系法。”   宋筠冷眸看去,犀利眸光被小娘子用团扇遮挡。   气氛僵持不下,宋筠闭闭眼,默叹一声,哪曾想到一个看似单纯的小丫头会有这等心机。最近倒霉透了,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松开我,有话好说。”   因是容家养女,容绵自小在夹缝中长大,心思还算细腻,人也较为激灵,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没有应顺他的话,容绵道:“我对你以礼相待,你却从一开始就想着算计我,叫我怎么再信任你?我要把你送回去。”   宋筠偏头看了一眼从半敞门缝中透进来的日光,点墨浓黑的眼瞳微转,道:“要如何,才能让我离开?”   洛阳渡口每日只有一艘通往长安的客船,被她这么一搅和,今日是走不成了。   容绵走到榻边,从裙带的络子里取出一把袖珍匕首,在宋筠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是何人?再说瞎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娘子逞起凶来,颇有几分架势。   宋筠眉眼淡淡,似乎见惯了凶残的场面,“我若如实相告,你这一生怕是要跟我捆在一起了,但并不是荣辱与共,而是成为我的刀盾,甚至替死鬼。”   太平盛世,未立储君。然皇帝病重,致皇子夺嫡,文武官员拉帮结派,朝中暗流涌动,愈演愈烈。宋筠本想独善其身,奈何遭皇兄算计,坠入湍流,不进则亡。   如此境地,自身难保,他并不想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容绵扯过椅子坐在一旁,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你不说,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宋筠面有愠色,敛着火气嗤笑一声,再转眸时,眼中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流光,“那你过来一些,我悄悄告诉你。”   容绵握紧匕首,将信将疑地俯身靠近他的唇,雪白的皮肤在他霁蓝色的衣衫上显得更加透白。   宋筠盯着她耳屏上的小小红痣,稍微撑起上半身,随之伸展双臂维持平衡,然后蓦地撑开,将她套进自己的双臂间,双手手腕扣在她的后颈上。   身体失去平衡,容绵趴在宋筠身上,眼前骤暗,刚要抬起手里的匕首,却被宋筠翻身压住半边身子。   虽然脚踝被缚,但锁链有一定长度,双腿勉强能打弯。   “爹...唔唔...”   容绵想唤屋外的老酌,被宋筠扣紧后颈,俏脸被迫压在他的胸膛上,硌得鼻尖直疼。   宋筠移动双手至她发鬓,拔下盘发的银簪,快速割断披帛。   将怀里的小丫头推开,宋筠坐起身,欲用簪尖撬开锁链,倏然,斜后方逼近一抹身影。   掌风刮过鬓角,宋筠转身扣住袭来的铁掌,凤眸微敛。   老酌背着藤笈,如箭矢一般飞冲进来,身体里好似隐藏着保护女儿的天性。   然令宋筠惊诧的不是他的愤怒,而是他完全不输十六卫高级将领的身手。   伤势在身,宋筠无法应对,很快处于下风,卸去防御的一刹吐出一口血水,好巧不巧吐在容绵漂亮的裙裾上。   老酌铁着一张脸,将女儿从榻上抱下来,护在身后,旋即从藤笈里掏出斧子,作势要劈死宋筠。   父亲癔症严重,受不得刺激,容绵抱住他的腰,急切道:“爹爹不可!”   混沌的意识被一声清脆的声音唤醒,老酌缓缓垂下手,蹲在地上拍头。   从记事起,每逢自己遭遇危险,父亲就会迸发出摄人的气场,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头痛。容绵心疼不已,捡起榻上的匕首和银簪,扶着父亲走到隔壁屋子,将之前配好的药丸融进水杯中搅匀,递到父亲嘴边,“爹爹喝药。”   老酌最烦药汁浓酽的口感,但这是女儿花费时间配制的,他二话没说喝了下去。   等父亲睡下,容绵气嘟嘟走回榻边,看着男人冷声道:“我要带你去官府。”   等到了官府就能查出他的底细了。   宋筠刚刚接了老酌一掌,此刻气血不顺,大有要晕厥的架势,听得她言,思忖起利弊得失。   去往官府无疑是最快回到长安的途径,可谁能保证官府中没有三位皇兄的细作呢。三人杀人未遂,必然会想尽办法找到他,以绝后患。而各地的衙门是最惹眼的地方。   “你不是想读书么,拿来一本,我讲给你听。”   “......”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在谈条件,容绵也想试试他的本事,不枉她折腾一场。   走到多宝阁前,从架子上取出一本古籍,赌气道:“你要是能通篇背诵,我就饶你一次。”   瞥了一眼书封,宋筠闭眼靠坐在墙上,字正腔圆地背诵起书上的内容。   一行行看下来,容绵惊得哑然,“好了,可以了。”   随即,她又拿出另外一本,让他继续背诵。   宋筠睁开眼,提醒道:“你刚刚的意思是,只要能背诵那一本就行。”   容绵扬起下巴,“我又不是大丈夫,不用一言九鼎。”   宋筠沉气,轻缓开腔。   当真是一字不差。   容绵快惊掉下巴了,这何止是记忆超群,怕是过目不忘吧。果然是她见识少,原来世间的能人异士如此多。   “过关了。”   为了从他这里学到渊博的知识,容绵告诉自己暂且忍一忍。   宋筠指指脚踝,示意她打开锁链。谁知小娘子娇哼一声,没有理会。   看样子,是要一直禁锢他了。宋筠不悦,索性躺回榻上。   容绵将两本书籍放回多宝阁,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斑竹做的簪子,丢在榻上,“以后用这个绾发。”   宋筠没理,闷头轻咳着。   看他伤势不轻,容绵没再为难,扯过一条毯子搭在他身上,随后走出竹屋烧火做饭。   容家还算娇养她,平日里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可在生父身边,她愿意动手干活,觉得这样才有烟火气。   饭菜烧好时,天空放晴了。她搬着矮几走到汩汩溪流前,静静等待父亲睡醒。   溪流上立着一架水车,旋转时扬起的水花溅在肌肤上,清清凉凉。容绵掸了一下衣裙,这才想起裙裾上的血迹,轻叹一声,蹲在溪边清洗。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容绵放眼望去,见一名信差走来。   “敢问容绵姑娘在这里居住吗?”信差问道。   容绵甩了甩手上的水,走过去,“我就是。”   信差递上一个信筒,“这是徐国师让我送来容府后山的。”   容绵懵楞,请信差吃了茶水,送人离开。之后,她打开信筒,发现里面并没有书笺,而是装着一幅画像。   画纸上的女子巧笑嫣然,俏丽如白桃,恬静如茉莉,正是容绵本人。   画的落款写着一行小字:离别那日,怕唐突佳人,未敢当面赠送。若表妹觉得冒犯,燃殆之便是。   容绵莞尔,觉得徐茗衍画功不错。 第4章   晌午过后,璀璨日光映在纸糊的步步锦轩窗上。   容绵卷起帘栊,趴在窗框上欣赏春景。每到宁静的下午,她就喜欢离开濩落街坊,来到竹苑静听鸟声。   竹屋的对面有一条浟湙溪水,溪水旁种着一颗粗壮的柿子树。每当柿子成熟时,父亲都会把最大个儿的留给她。   想起父亲手捧柿子的模样,容绵从心底里感到温暖,若自己真是容家骨肉,可能连最朴拙的亲情都失去了。   蓦地,屋里传来咳嗽声,拉回了容绵的思绪。   那人醒了。   容绵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靸鞋,走到矮脚榻前,没好脸儿道:“你的靴子太破了,我给扔了,先穿这个,回头我给你纳一双。”   适才梦靥,这会儿脸色煞白,宋筠捂着胸口坐起身,“你束缚我自由,要靸鞋何用?”   容绵将靸鞋摆在脚踏上,晃着腰间的络子,颇为娇蛮道:“你最好对我恭敬一点儿,我现在是你的主人。”   这话不知触动了宋筠哪根心弦,只见他眸光愈冷,紧紧攥着气人的小娘子。   被他眼中的凛冽摄了一下,容绵扬起下巴,“看什么看,你不是徐府的仆人么,没被使唤过?”   对方明显带着试探,宋筠没有搭茬,盘坐在榻上闭眼调息。   想起裙裾上洗不掉的血迹,容绵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以后都不能再穿了,“记住,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我指哪儿,你打哪儿。”   宋筠开口道:“做我的主人,总要先报上姓名。”   容绵并不为自己姓“容”感到骄傲,但还是如实道:“好说,本小姐姓容名绵,平日里住在南城容府。”   南城容府...容绵...   宋筠恍然,这就很好解释她手中为何有《玄帖》了。   徐茗衍曾是宋筠的伴读之一,两人和骁卫军军师柳时易同拜一位翰林学士门下,全是师出同门。   徐茗衍曾主动提过自己定了一门亲事。   想到此,再看容绵时,宋筠眼底多了一抹深意,“你是徐大公子的未婚妻。”   容绵也不卖关子,半眯漂亮的眸子,“别想以此证明自己是徐府的人,我才不信。”   宋筠不怒反笑,“你可知,徐大公子为何娶你?”   因为卦象。   说出来多少有些汗颜。容绵假怒道:“主子的事,不是你这个小奴隶该管的。”   宋筠点头,“如你所愿。”   既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也没必要讲出心中所疑。   熟悉徐茗衍的人都知道,徐茗衍心有所属,苦恋多年,岂会因为卦象就另娶她人。   但反过来说,他不是徐茗衍,并不知道其心中所想,或许对那段感情早已放下,想要开始新的人生。   看宋筠老实了,容绵没再多言,与父亲道别后独自回到容府。不比容府的嫡出小姐,容绵更像府中放养的野猫,不会受到太多限制。   沐浴后,容绵挽袖研磨,准备给徐茗衍回信。   既然两人已经定亲,来往书信并不为过。再者,她想通过徐茗衍打听一下宋筠的情况。   小楷隽秀工整,下笔谨慎考量,生怕言辞不慎,被满腹经纶的大表哥笑话。   这时,丫鬟小盈走进来,福福身子,“小姐,大小姐要参加十日后的牡丹灯会,想借用一下你的兔子。”   她口中的大小姐,就是容府的嫡出小姐容斓。   容绵抬眸,“借兔子作甚?”   小盈笑道:“大小姐想做一盏兔儿灯,估计是拿小姐的兔子做原型。”   容绵没有生疑,指向不远处的箱笼,“在那里面,自己去拿。”   小盈拎起白兔后颈,快步离开。   等写好信,容绵翘腿趴在双翼雕花榻上翻看《玄帖》,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儿。   乔氏进来时,发现榻边摊放着一本书籍,走过去捡起来,看了一眼书面,漠着脸摇摇头,“绵绵。”   容绵睁开杏眸,见养母过来,立马清醒,“娘亲有事找我?”   乔氏将书籍放在一旁,疑惑道:“这是什么书?老爷不是让你学习女诫吗?”   容绵一点儿也不想学女诫,却又无法当面拂了养母的意思,柔声解释道:“这是大表哥叫我回来好好研读的占卜书籍。”   一听这话,乔氏立马眉开眼笑,“既是这样,那你可要多上心。明儿一早,我们给你请的夫子就会过来,书上不懂的地方,你勤着问问。”   “女儿记下了。”   送走乔氏,容绵去往容斓的院子,想把兔子要回来。   当她走过荷花池的漂台,打老远就听见了缤兰园的热闹。容斓和丫鬟们聚在庭院内嬉戏,好不热闹。   哪像自己的蕙兰园,快要对影成三人了。   “阿姐。”   站在石拱门前,容绵轻轻唤了一声。   被众星拱月的容斓瞥向门口,眉眼微微上挑,一瞬不瞬地凝着这个寄人篱下的养妹。   原本对容绵无需礼遇,哪曾想,这丫头竟入了大表哥的眼,成了即将飞上枝头的金丝雀。若非自己早已许配给临城的商户,这徐家长媳的位置,哪儿轮得到她!   越想越气,容斓勉强挤出一抹笑,“妹妹找我?”   容绵走过去,看着身着妆花缎锦裙的女子,问道:“我的小兔子呢?”   容斓扶了一下鬓上的绢花,心里冷哼,若是两人对调身份,自己一定不会如她一样小家子气。姐姐想借用一下兔子,妹妹不是该双手奉上么,哪还有来讨要的道理,真是不懂人情世故,日后嫁入徐府,有的是苦头吃。   “那只兔子啊,”容斓故作惋惜,以香帕掩鼻,“那会儿锁在笼子里,哪知道它自己跑了。”   容绵敛眉,环顾四周,根本没瞧见兔笼。   见她如此紧张,容斓握住她的手,“是下人粗心,没看住兔子。回头姐姐还你一只,别生气啊。”   人在屋檐下,哪能因为一只兔子跟家主的女儿甩脸子,容绵捏着粉润的指甲,道:“丢就丢了,是它没福分留在府中,姐姐不必自责。”   话音刚落,她明显察觉到对方露出了得意的笑。   回到卧房,容绵面无表情地躺在榻上,见小盈耷拉着脑袋走进来。   “跑去哪里偷懒了?我的兔子呢?”容绵叫住她,一脸的不高兴。是她把小兔子抱走的,就该由她完璧归赵才是。   小盈探头看了一眼外面,合上门,“小姐,兔...兔子被大小姐炖汤了...”   仿若一道惊雷炸开在心尖,容绵惨白着脸坐起身。   那只兔子是父亲送给她的,自小养在她身边。   叩紧榻沿,容绵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小盈,“去把容斓的珍珠鸟放了。”   “这......”小盈赶忙摆手,“若是被逮到,大小姐是不会放过奴婢的。”   容绵冷声:“你若不去,我也不会放过你。”   自己是容绵的陪嫁丫鬟,日后是要跟着容绵出嫁享福的,小盈一咬牙,拉开门走了出去。   容绵心里委屈,又没办法同养父养母告状,只能一再忍受容斓的使绊子、摆脸色。   走到铜盆前掬了一把凉水拂面,容绵拉开门,无视门侍的阻拦,独自去往后山。   逶迤通幽的山涧小路上,清晰可闻泉水的叮咚声。一缕缕银色月光,被参差不齐的枝桠遮挡住光亮,在山涧中形成隐隐绰绰的碎光。   来到小竹屋前,容绵没有打扰父亲休息,一个人坐在坡阶上,双手托腮仰望夜空。   竹屋的外间内,宋筠正靠在墙上静思,忽然瞥见窗外的身影,随手拿起斑竹发簪掷了出去,正中那抹身影的后脑勺。   “啊。”   被冷不丁偷袭,容绵吓得一激灵,快速扭头,从半阖的支摘窗中瞧见了始作俑者。   拿起地上的发簪,容绵走到窗前,小声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主人的?”   宋筠淡道:“你经常半夜过来?”   坐坐就走?   容绵将簪子丢回榻上,“主人做什么,用得着小奴隶管吗?”   小娘子比白日里娇蛮许多,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找他当出气筒呢。   没有理会她恶劣的态度,宋筠指了指自己,“人有三急,不得不管,我要出恭。”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容绵耳根烧了起来,羞臊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要出恭,关我何事?”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宋筠眉眼淡淡道:“是你绑缚我的。”   容绵羞得直跺脚,“榻脚又不是不能挪动,你自己解决。”   说完扭头走向坡阶,不再搭理他。   宋筠慢条斯理地抬起榻脚,扯出锁链,慢慢向湢浴走去。锁链的碰撞声在深夜中尤为突兀。   然而,即便锁链的一端可以拆卸,但另一端仍牢牢系在两只脚踝上,想同寻常人那样行走,是做不到的。   从湢浴出来,宋筠走在容绵身后,弹出指尖的水滴,溅在小娘子的后颈上。   容绵扭头,瞪了他一眼,却被月色中的男子晃了一下,瑰容琦韵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一个大男人长得也太俊美了,容绵腹诽,忽然意识到自己定亲了,不能乱瞧其他男子。   不知她心中所想,宋筠道:“我再提醒你一次,现在不让我离开,日后惹火烧身,不要后悔。”   容绵犟道:“我和我爹一穷二白,有什么好后悔的?安心教我读书,若是再有鬼主意,我才会让你后悔。”   宋筠似乎笑了一声,笑意丝丝凉凉,不再做多余的劝说。   几日后,一只白羽红喙的小鸟落在柿子树上,“咕咕”叫了几声。   就不知,这是容斓丢失的那只笼中鸟,还是宋筠养在长安宫里的珍珠鸟。   作者有话要说:  宋筠:小妮子,不让我走,那就别怪我以后强取豪夺了。   感谢在2021-08-11 19:33:31~2021-08-12 18:0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动覆水难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在这双柑斗酒的好时节,春光尤媚,容绵趴在惠兰园的石桌上,听着夫子讲书,困得直打哈欠。   夫子正在教习《女诫》,还时不时要她背诵段落。   在挨了几个手板后,夫子终于放下《女诫》,捋胡子问道:“听容夫人说,你在学习占卜,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询问老夫。”   容绵将《玄帖》掏出来,翻开折角的一页,指着一行文字道:“学生不懂这句话的含义,请先生赐教。”   夫子执起书卷,认真研读,半晌没有做出反应。   “先生?”容绵歪头看他,看出了他的窘态。   他也不懂。   夫子咳了一下嗓子缓解尴尬,垂下双臂道:“此类书籍对你没有益处,不学也罢。”   容绵扯扯嘴角,看来只能依靠小奴隶了。   竹林小苑。   一片四季竹林中,燕语莺声,老酌背着荩箧,将劈砍好的竹子反手扔进箧里。   不远处,宋筠戴着脚铐跟在老酌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对方的身上。   这人魁梧凶悍、身手了得,若是没有失智,说不定能收入麾下。   像是感受到某种视线,老酌拎着砍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有事?”   眼前的中年男子虽然一脸凶痴,却给人一种憨头憨脑的感觉。宋筠靠在竹干上,道:“前辈可知,囚禁良民是触犯大周律令的。”   老酌从口袋里摸出奴隶场开具的契据,走到他面前,皱着浓眉递出去,“喏!”   宋筠捏下鼻梁骨,没有再糊弄对方,这人傻是傻了点,却知道何为契约。   倏尔,一只鸟儿落在枝头,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宋筠眸光一滞,抬起右手,由着鸟儿落在食指上。   爪趾紧紧抓住宋筠的指骨,白羽红喙的珍珠鸟抖了抖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   宋筠莞尔,看来有人发现他了,而且是自己人。   珍珠鸟发出的动静不小,吸引了老酌的视线,“这是什么?”   宋筠扬起手臂,让珍珠鸟飞离这里。珍珠鸟展翅欲飞,却被老酌跃起扑住。   “前辈不可!”宋筠作势要夺,被老酌一掌振开。   抓着珍珠鸟,老酌心想,这小东西又白又胖,嘴巴还是红色的,绵绵一定喜欢。   宋筠愠怒道:“前辈连一只野鸟都不放过吗?”   老酌失智,但并不好糊弄,嘟囔道:“这一看就是家雀。”   “他人之物,前辈更不该不问自取。”   将珍珠鸟拢在掌心,老酌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   有伤在身,宋筠无法与之比拼拳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小珍珠带走。   烦闷感涌至胸腔,他靠在竹干上不停咳嗽,震颤了枝头细长的竹叶。   这对父女蛮不讲理,像极了打家劫舍的强盗。待伤势养好,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晚霞弥漫天际,映红了青翠竹林。   容绵拎着一壶梨花白过来,说是特意为父亲酿的酒。   用膳后,老酌拉着女儿走到窗前,“绵绵你看!”   支摘窗的上方悬着一副鸟架,上面站着一只白胖胖的鸟儿。   听父亲讲完鸟儿的来历,容绵想起自己让小盈放走的那只容斓的珍珠鸟,登时恨屋及乌,对这只鸟儿也喜欢不起来。   “放了吧。”容绵打开锁链,抓起珍珠鸟走到屋外,往上一扬。   珍珠鸟在竹屋上方盘旋几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回到竹屋,容绵坐在矮脚榻对面,掏出《玄帖》,“从今儿起,你先教我学习这本书,之后再教四书五经。”   宋筠盯着窗外的天空,兴致缺缺道:“哪里不懂,尽管问我。”   容绵凑近,将书籍摊放在榻上,指着白胡子夫子没有弄懂的一行文字,“这句话是何意?”   这行文字里包含很多生僻字,语意也晦涩难懂,让普通私塾的先生解释含义,属实是为难了。   宋筠瞥了一眼,指着容绵的眉心,开始解释这句话,“大意是,印堂发红时,集天地之精华最浓,此时服用不老丹药,药效立竿见影,但服药期间忌杀戮、贪杯、房事,切莫违背初衷,事与愿违。”   宋筠也是第一次见识《玄帖》,这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重视徐家人。原来,徐家从先辈起,就开始为皇家研制“不老丹药”了。   品完这句话,容绵通过理解力背了下来,她的目标不高,只要能通篇理解背诵即可,这样就不至于因为外行被夫家瞧不上。   这也是徐茗衍让她提前背诵的初心吧。   两个时辰后,皎月悬空,温柔地照拂人间。   容绵收起书,心满意足道:“你这个小奴隶还挺有用处的。”   宋筠抿了一口粗制茶汤,提醒道:“授人以渔,当为师。”   容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从心底里尊重夫子,可就是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认怂,“哼。”   无理取闹…宋筠懒得跟她一般见识,抖开薄毯盖在腰际,侧身躺在榻上。   容绵起身,几不可察地说了一句“多谢”,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怕被他嗤之以鼻。   就这样,容绵每日往来容府和后山,听宋筠讲解《玄帖》,一晃就是小半月。这段时日,容绵发现宋筠咳得越发严重,不能只靠她来医治。   *   春意撩人,红情绿意的洛阳城迎来了不少来自长安的游客。   街市拥挤,容绵乘坐小轿去医馆请大夫,在路上无意中听说了一桩大事。   下落不明的四皇子很可能殒命了。   这位才华横溢的四皇子,在民间口碑极佳,说他似浩渺烟波中的垂钓者,似九天银河中的皓月。能做到,不问荣华富贵事,心系百姓解烦忧。   当朝四位皇子中,唯有他还在主张朝廷兴修运河、修缮堤坝,也因此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   身在朝堂,锋芒毕显时,往往会遭来杀身之祸。   听完他的遭遇,容绵感到惋惜。   后半晌,来到小苑,她将一捧捧药材放在桌上,看向正手执书卷的宋筠,略带小情绪道:“我的钱袋快被你榨干了。”   医馆的大夫说,想要彻底治愈宋筠的伤,需要以天山雪莲做药引。天山雪莲稀缺价高,容绵根本负担不起,只能拿其他草药相抵。   宋筠目不斜视,“是你让我滞留在此,反倒来怪我?”   容绵冲他皱皱鼻子,这只小狼崽,怎么也捂不热,“《玄帖》我已经掌握了一半,你功不可没,我送你一支簪子作为奖励,别太感动。”   今儿在街市,她相中了一支岫玉琼花簪,很衬他冰冷冷的气质,于是买了下来。   宋筠不为所动,压根没接话茬。   将岫玉簪放在枕边,容绵挽起素锦衣袖,拿出研钵,一边磨制药粉,一边道:“你有家人吗?有妻儿吗?若是有,我可以让你离开。”   小丫头嘚吧嘚吧个没完,宋筠阖上眼帘,没有回答。自那日见到小珍珠,他就知道,可以在此静等援兵了,还可以顺带着将这对恶父恶女收拾一通……   入夜,竹林一片蛙声。相比容府的鼓噪,小苑这边清谧许多。   容绵合上《玄帖》,揉揉眼皮,有点犯困,“我要回去了,你记得按时用药。”   凝睇红泥火炉上冒着热气的药釜,宋筠问道:“为何怕我死?就因为我能交你背书?”   容绵挽起父亲的手臂,侧眸看向他,俏脸颇为严肃,“救你是道义,别把其他人想得那么势利。”   说完,与父亲并肩离开竹屋,朝容府方向走去。   她是佩服他的学识,可拼尽财力救他,并非因为这个原因。   自幼习医,将救死扶伤刻在骨子里,即便是毫不相干的病患,只要能力所及,她也会出手相救。   *   蜡烛泣泪,天色黯淡。宋筠仰望窗外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   遽然,一只珍珠鸟落在格子窗棂上,用尖利的鸟喙叩了叩木板。   宋筠一愣,推开窗子,见坡阶上走来一名男子。冥冥黑夜中,如一缕解忧的熏风。   高翅银冠束起墨发,冰绡青玉色长裾包裹身躯,男子昂藏如松、仪表堂堂。那张脸,逢人自带三分笑,既有书生的清隽纯粹,又有门生的精明世故。   走到窗前,男子躬身作揖:“臣救援来迟,请殿下降罪。”   睢光斜睨对方一眼,宋筠喟道:“小珍珠是国师带过来的?”   “正是。”   “是父皇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找来的?”   徐茗衍勾唇,下弯了三分腰脊,“臣是自己找来的。并且,臣已单独来到洛阳两趟,在后山徘徊多次,今夜才寻得机会与殿下单独见面。”   敏锐如宋筠,很快联系到容绵,“那丫头跟你透露了什么?”   那丫头......   徐茗衍淡笑,“殿下对臣未婚妻的称呼似有不妥。”   宋筠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徐茗衍直起腰,环顾一圈,目光又落回宋筠身上,“表妹在与臣的往来书信中,提起了殿下的事,使臣生疑,这才前来一探究竟。殿下福慧双修,化险为夷,臣甚欣慰。”   宋筠淡问道:“国师是来接我回宫的?”   徐茗衍无奈叹息,“为免打草惊蛇,臣是独自前来打探殿下音尘,没有办法保殿下安全返回。此行险峻,还需从长计议。”   宋筠道:“那就劳烦国师先回长安,我在此静候国师重返。”   徐茗衍点点头,“臣就是这么打算的,但臣告了一段时日的假,明日返程怕是不合适。”   “随卿意。”   徐茗衍笑而不语,长眸熠熠潋滟。   泼墨夜空繁星点点,容绵和老酌哼着小曲,走在逶迤山路上,忽然察觉身后有人。   老酌举起手中砍刀,横眉瞪向身后那人。   容绵较为冷静,一只手扯住父亲衣袖,另一只手提起罗绮荷花风灯,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阁下是?”   那人莞尔,“茗衍有事途径洛阳,特来探望前辈和表妹,未提前打招呼,着实唐突,还望两位莫怪。”   灯光映亮男子的面庞,容绵愣愣看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婚约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出现了~   感谢在2021-08-12 18:02:18~2021-08-13 18:1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心动覆水难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动覆水难收、yea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在徐茗衍面前,容绵从不避讳自己的身世,徐茗衍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出身。   竹屋的藤桌前,容绵为徐茗衍斟茶,“表哥此来洛阳,是公事还是私事?若是需要帮忙,尽管提。”   徐茗衍接过茶盏,谦和道:“那就先行谢过表妹了。”   容绵有些脸热,低垂眼帘,揪了揪腰间的络子。   老酌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倚在树下打盹,还发出了呼噜声。   担心父亲着凉,容绵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爹爹回屋睡吧。”   老酌摇头,一方面是想陪着女儿,另一方面是在提防打女儿主意的臭小子。   面对老前辈不善的目光,徐茗衍只是浅浅而笑,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劝不动父亲,容绵取来毯子盖在他身上,又走回藤桌前,问道:“对了表哥,我在信里跟你提起的贵府家仆,你可有印象?”   家仆...徐茗衍无奈轻笑,幸好四殿下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否则有这小妮子受的,“他所言非虚,确是我徐家家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容绵瞥了一眼半敞的窗子,“那表哥要带他走吗?”   问这话时,容绵有些不情愿,毕竟想要寻一个不收钱的夫子太难了,而且,宋筠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她打心里钦佩。   徐茗衍摇摇头,“我与他早已没有主仆契约,无权决定他的去留。”   容绵莫名松了口气,莞尔道:“那我懂了。”   红唇上扬,小娘子垂帘冁笑,人比花娇,让徐茗衍微微怔愣,眸光不自觉放柔几分。   这是自己的未婚妻,是与自己携手余生的女子,也是自己最该珍视的人。   曾经年少遇相思,轰轰烈烈过,痛彻心扉过,如今只想将烈酒换为茶茗,归于安宁,守住一段清浅的感情便好。   想到此,徐茗衍捻了捻指腹,试着让自己接受眼前的姑娘。   容绵还在思量着要不要将自己近日所学的进度告知给徐茗衍,右手手背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   下意识的,她躲开徐茗衍的触碰,颤着睫羽看向对方,双颊泛起粉晕。   芙蓉面,秋水眸,仿若一块璞玉,让人心生怜惜。   徐茗衍从决定放下那段无望的感情后,就再没去刻意招惹那名女子,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容绵身上。两人虽只见过寥寥数面,但每一次见面,徐茗衍对容绵的印象都会更好一点,也想要再亲近她一些。   可这丫头还未开窍,容易害羞,对他存有防范心,他不该急功近利。   “抱歉。”   徐茗衍收回手,递出一个精美木匣,“来得匆忙,没有给表妹准备像样的伴礼,一点心意,务希哂纳。”   容绵为难,却不好拂了对方的心意,“多谢表哥。”   因适才的触碰,小娘子有些羞赧,嗓音多了几分绵软,听得人身心舒畅。   本就恣意不羁,只是一直收敛,没有在她面前流露过真性情,这会儿月光缱绻,人也不再拘束,徐茗衍豁朗一笑,目光落在她绞在一起的小手上。   竹屋内,宋筠淡漠地盯着藤桌前的两人,将刚刚的一幕尽收眼底。徐茗衍真的放下了吗?   因徐茗衍是秘密出行,不想惊动其他人,于是寻个借口在竹屋住下。   容绵捻手捻脚回到容府,刚走进后院就被乔氏逮个正着。   乔氏望了一眼老酌走远的背影,略带不满地看向养女,“这么晚才回来?”   容绵摸摸鼻尖,“帮爹爹收拾屋子来着,所以晚了些。”   “容府缺一个收拾屋子的婢女?”乔氏恨铁不成钢,“你是快出嫁的人,应该一门心思扑在未婚夫家,别总惦记着你爹了,我们容家会好好照顾他的。”   每次提到照顾,容绵就觉得亏欠容家,也因此在一直忍让,“女儿记下了。”   夜色已晚,乔氏不想对她耳提面命,叮嘱道:“好好学《女诫》,莫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大周民风开放,连朝廷都不要求闺中女子熟背《女诫》,容家夫妻却要求容绵掌握。知情人都知,容家夫妻是把容绵当做取悦权贵的棋子,生怕她因为自己的小情绪毁了整盘棋局。   回到闺房,容绵躺在桉木架子床上,偏头盯着空空如也的竖棂箱笼,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翌日一早,容绵又挨了几个手板,原因是连《女诫》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掌握。   听完这事儿,正坐在乔氏屋里讪牙闲嗑的容斓哼道:“绵丫头脑子不够用,嫁到徐府怕是会给咱家丢脸。”   乔氏推推女儿的脑袋,语含宠溺,“那有什么法子?你大表哥只想娶绵丫头。若是想娶你,为娘马上帮你退了与张家的婚事。”   容斓撇撇嘴,想起一件事,“今夜牡丹灯会,女儿做的兔儿灯,一定会惊艳全场。”   乔氏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浆果,“你啊,最喜欢出风头。”   傍晚,暮霭沉沉,为牡丹灯会蒙了一层面纱。   徐茗衍打算在洛阳停留两日,再行回长安。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去往湖边灯会漫步。   滟滟光影的湖面上,才子佳人兰桡相会。   徐茗衍伫立岸边,见一群女子聚集过来等待登船,她们手里都执着一盏花灯。   她们中,身着妆花缎的高挑女子取出火折子,当着众人的面,点燃手里的花灯,刚想炫耀一番,却被花灯映出的鬼影吓到,周围的姐妹儿也被吓得花容失色。   忍受不了濩落喧闹,徐茗衍转身欲走,却发现躲在垂柳旁的容绵正在捂嘴偷笑。   她今晚穿了一身绿萝色对襟衫裙,将浓密长发盘成两个垂挂髻,髻上分别系着藻绿色飘带,如闯入人间的小狐狸,在暗中使坏。   “表妹。”   听见声音,容绵娇躯一抖,颤巍巍扭头,见徐茗衍款款走来,心里纳闷,他怎么不呆在后山上。   “表哥......”   怕他察觉出端倪,容绵装作偶然路过,笑问:“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不过问完就后悔了,竹屋里的其余两人,都不会陪他游玩的。   “独自游湖,别有意境。”徐茗衍指了指不远处的姑娘们,“那鬼灯是你做的?”   朝廷中人也太机敏了...容绵摇头否认,“表哥在说什么?”   徐茗衍挑起长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到把人盯得害羞了,才笑着收回视线。   这丫头还有如此调皮的一面。   有趣。   既然相遇,容绵自然不会丢下他。两人沿着香车宝马的街市行走,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偶然斜睨,见她藏于裙中的绣鞋若隐若现,那双玉足很是小巧,还没有他的手掌长。   徐茗衍俊面微热,不知自己为何魔怔,总是盯着人家姑娘看。   或许是容绵生得太过貌美,宛转蛾眉时,总会隐现几缕风情。也或许是他在竭力忘记一个人的心理驱策,想要借助眼前人取代心中的兼葭秋水。   不知他心中所想,容绵心无旁骛地逛着摊位,忽然瞧见一车的糖人,笑着凑过去选了三个,一个买给自己,一个买给徐茗衍,再一个买给父亲。   可她刚走两步,脑海里浮现出宋筠清冷的背影,于是折返回去,又买了一个糖人。   另一边,宋筠看着老酌从雨棚中来来回回,心中起疑。   他来到雨棚前,挑起帘子,见一张大床摆放其中,床的轮廓已初具雏形。   红榉木的千工拔步床①。   这是嫁妆中最奢华的卧具。   宋筠眉眼微动,知道老酌热衷木匠活,也知他以此谋生,却没想到他有如此精湛的手艺。可千工拔步床工艺繁琐,单凭一个工匠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看来这张床,已经制作许久了。   “喂。”   身后传来老酌浑厚的嗓音,宋筠转眸,见老酌竖着浓眉走来。   宋筠睢光一斜,没有问缘由,提步走回竹屋,脚踝的细链发出擦地的声响。   为了不让这对父女起疑,他和徐茗衍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没有什么交流。为了避嫌,徐茗衍也不会主动替他解锁。   空荡的室内,宋筠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倚在窗边饮啜。大老远瞧见一对男女有说有笑地走来。   女子笑靥春华,掩去了小娇蛮,像是换了一个人。   想起容绵冲自己发脾气的样子,再看此刻的模样,宋筠嗤了一声,“砰”的合上窗子。   珍珠鸟落在如意头罽椅上,咕咕叫了几声。   宋筠没理它,盘腿坐在榻上调息。   “咯吱。”   房门被推开,容绵先请徐茗衍进了屋子。   榻上的男子阖眼缄默,将两人当成空气。   容绵请徐茗衍入座,自己刚要坐在罽椅上,却发现白绒椅面上多了一泡鸟屎。   “这......”容绵头皮发麻,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宋筠的左肩上出现一只珍珠鸟。   容绵挽起袖子去抓,被蓦然睁开凤目的宋筠扼住手腕。力道之大,似在报复她。   娇靥泛白,容绵挣了挣,“小奴隶,你作何?”   一口一个小奴隶,刁蛮任性,却在徐茗衍面前装得柔顺乖巧。宋筠撇开她的手,将小珍珠护在掌心。   容绵退后半步,揉了揉腕子,娇怒道:“我把野鸟轰出去怎么了?你生气作甚?”   宋筠漠着脸不语。   他喜欢这只胖鸟?容绵忍住气性,指着罽椅,“行,你可以养鸟,但你必须把椅子刷干净。”   宋筠淡道:“办不到。”   容绵气得想跺脚,狠狠咬了一口买给他的糖人,转身扯下白绒罩面,扔在他腿上,“办不到也得办。”   哪能让四殿下干粗活,于理不合。徐茗衍淡笑道:“表妹莫气,我来洗。”   容绵赶紧摇头,鬓上的珍珠坠子晃来晃去,“表哥坐着就好,让这个小奴隶去洗。”   徐茗衍尴尬一笑,拿起白绒罩走向门口。虽然自己也不是干粗活的人,但绝不能让宋筠屈尊降贵。   见他不是说笑,容绵扯过罩子,搓成一团,“还是我去吧。”   可没等她转过身,就见宋筠转眸看向徐茗衍,冷泠开口:“你去洗。”   作者有话要说:  宋筠: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留言小红包~   ①千工拔步床:没找到出处,所见来自网络。   感谢在2021-08-13 18:14:11~2021-08-14 17:4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动覆水难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烟岚云岫的广袤竹林内,一只白羽红喙的珍珠鸟正引着一群雀鸟在半空盘桓。   容绵来到后山时,还以为见到了百鸟朝凤的盛观。可当她发现领头的小鸟是在她椅子上拉屎的小珍珠时,杏眸一冷。   臭鸟。   推开竹屋的门,并未见到父亲,只见到坐在圆桌前对弈的宋筠和徐茗衍。   两人没甚交流,可一天能对弈十盘,也不知哪里来的雅兴,而且,想在徐府当差,都要如宋筠这般有才华吗?   容绵倍感压力,以后嫁过去还不得被夫家看笑话。   见容绵来了,徐茗衍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笥,起身接下她手里的竹林,动作自然,没有一丝不自在,好似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宋筠一颗颗收好棋子,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早已习惯他的冷淡,容绵看向徐茗衍,“今儿请表哥吃鱼肉包子。”   世家大族的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品尝过,可徐茗衍在容绵的眼中看到了真诚,这是在厨役甚至御厨眼中没有见到过的诚意。   晚膳前,容绵掏出《玄帖》,当着徐茗衍的面背诵起前半部分的内容。   小娘子神情认真,吐字清晰,声音百啭悦耳,令徐茗衍大为赞赏。   想不到,不足一个月的工夫里,她进步的如此之快。   目光不自觉落在宋筠身上,徐茗衍默叹,前三位皇子的学识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位,可他的身世始终是硬伤。   淑妃与侍卫私通,被废妃位,打入冷宫二十载,其子宋筠被过继到无子的贤妃膝下,才算保住皇子之尊。   可圣上始终介怀淑妃的事,对宋筠漠视冷淡,就连宋筠下落不明,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担忧,他们的父子情算是凉薄如水。   思及此,徐茗衍摇了摇头。   容绵以为他对自己的进度不满意,鼓起香腮,“表哥,我......”   徐茗衍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揉揉她的头,给予了肯定。   掌心下的发丝柔软顺滑,徐茗衍没有立即收回手。自己的未婚妻软糯的像只小兔子,没有半点野心,与那女子完全不同。   徐茗衍垂下手,没有藏住心中的话,不小心说了出来,“真乖。”   容绵被他亲昵的动作和语气晃到,羞得脸蛋直烧,低头盯着桌上的书籍,没敢再抬头。   一旁的宋筠轻哂,徐茗衍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这丫头不止娇蛮,还鬼主意贼多,根本不像外表那样乖巧。   “徐国师也信不老之术?”   这是当着容绵的面,宋筠第一次同徐茗衍讲话,并且是在质疑《玄帖》。   换作其他人,可能早就愠怒了,但徐茗衍只是失笑,没有替自己的家族争辩。   容绵瞪了宋筠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   宋筠睢光更淡,掩唇咳了几声,连带着牵动胸膛。没有打断一男一女的对话,他独自去往湢浴,垂下手臂,缓缓摊开掌心,上面全是血。   *   炊烟袅袅,小珍珠落在宋筠肩头,歪头看着绿萝色衫裙的小娘子。   容绵对着宋筠努努鼻子,并没打算邀请他一起吃包子。可宋筠不入座,徐茗衍哪好意思入座。   “表妹,不如把筠兄弟叫上吧。”   不能拂了表哥的面子,容绵走到窗前,指了指摆在院子里的食桌,“一起吧。”   “不用。”宋筠面无表情地转身,留下容绵在原地生气。   这人嘴真硬。   容绵气嘟嘟返回食桌,颈上的璎珞项圈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吸引了屋内的小珍珠。   如白练在半空划过,小珍珠“嗖”的一下落在容绵的脖颈处。   锋利的爪子刮红了女子娇嫩的肌肤。   容绵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潜意识里却提醒她不能在徐茗衍面前失态,下意识地双手捂嘴。   小珍珠蹭了蹭她莹白的小耳,咕咕叫起来,似乎很喜欢她。   佳人受惊,徐茗衍抬手赶走小珍珠,双手扣住她双肩,“没事吧?”   容绵摇摇头,因为受到惊吓,上挑的眼尾泛起微红,配上娇美的容颜,让徐茗衍生出怜爱,差一点将她揽入怀中安抚。   可理智犹在,生生忍下了。也不知怎地,在遇见及笄的容绵后,自己对那女子的感情说淡便淡了。究其原因,是敌不过美色吗?   徐茗衍暗自摇头,两人的美完全不同,一个灵动绮丽,一个娇娆妩媚,不分伯仲。   也许是因为容绵身上有一股纯透干净的气质,是那女子不具备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见男人迟迟没有松手,容绵心里慌乱,抬眸看向他,“表哥。”   徐茗衍反应过来,赶忙退后两步,“失礼了。”   容绵捂住双颊,左右看看,生怕被父亲和小奴隶瞧见。   入夜,父女俩刚离开竹屋,徐茗衍就递给宋筠一屉包子,“殿下请用。”   宋筠拒绝,徐茗衍又劝,宋筠还是拒绝。   没想到风光霁月的四殿下还有如此稚气的一面,徐茗衍笑了笑,“臣的未婚妻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宋筠想说,那是自己和她的事,却又觉得不妥。   徐茗衍从锦囊里取出一张银票,指尖轻点,推到宋筠面前,“听表妹说,殿下的身子需要天山雪莲来调理,这里有一百两,足够殿下救急了。”   从不喜欢亏欠人情,但此时处境堪忧,宋筠没有客气,“待回朝,会按利还之。”   徐茗衍重重叹了一声,“你我同门,殿下又是臣的师兄,怎么如此见外?”   宋筠没有多言,师门中,他们还有一位师兄,名唤柳时易,现任汴州一带的折冲都尉,手握汴州兵权。相比徐茗衍,宋筠与柳时易更为交心。   这银票若是柳时易给的,宋筠或许真的不会偿还了。   次日清早,云迷雾锁,容绵来到后山为徐茗衍送行。   简单收拾好包袱,徐茗衍撑起油纸伞,打算与容绵一同前往渡口。   临行前,他借机与宋筠耳语道:“殿下在此安心养伤,臣会立即着手调兵,护殿下归朝。”   宋筠颔首,烟雨朦胧中,目送他们离去。   渡口停泊着一艘客船,已有船客在陆陆续续登船。   容绵递上打包好的小吃,莞尔道:“祝表哥径情直遂,早点返回长安。”   “水路不远,表妹勿忧。”徐茗衍发现,容绵今日带着自己送给她的羊脂玉簪,心中欢喜,忐忑地握住她两只细腕,温和道,“等到立冬,我就来迎娶...绵绵。”   容绵一愣,漂亮的睫羽上还挂着雨珠,眨眼间顺着眼尾留下,似一颗晶莹剔透的鲛泪。   与这样的姑娘打交道,徐茗衍从心底感到轻松惬意。   艞板抬起时,容绵捻着绢帕冲站在船尾的男子挥别,心里也是极为舒坦。徐茗衍温和宽厚、谦谦有礼,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跋扈,让人生出安全感。   客船驶离,容绵执着油伞转身,路过一潭积水时,好巧不巧,被极速而过的马车溅了一身的泥水。   靡颜浮现愠色,容绵回到后山,想要换套衣裙再回容府。   父亲在雨棚内锯木,不让她进去,肯定是有事瞒她。   容绵没有追问,独自回到竹屋,将宋筠撵了出去,又从顶竖柜里拿出一套衣裙去往屏风后面。   乌云愈来愈浓,风雨交织,吹开了半掩的支摘窗。   宋筠站在屋檐下,默默凝视长安的方向,忽而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转身欲要合上窗子,却无意中瞧见半纱屏风后的那道雪白身影。   三千青丝垂在腰间,发梢随着更衣的动作轻轻摇曳,遮挡住了部分春光,可纤细的肢体还是呈现在了视野里。   女子轻绾长发,露出一截腻理细腰……   点墨凤眸微动,宋筠快速转身,有一瞬的忪然,这丫头怎么不锁窗牖!血气方刚的年纪,见到这样的场景,不免懊恼。   “咕,咕咕。”   一声声鸟叫惊扰了屋里屋外的人,宋筠挥开小珍珠,快步离开窗边,可脚踝上的锁链发出了摩地声。   屏风里头,容绵僵硬地抱住自己,半晌才扭头,透过半纱看向紧闭的窗子。   适才,宋筠站在那里......   胡乱系好裙带,容绵顾不上梳发,气冲冲打开门栓,直奔溪边的男子而去。   “你刚刚偷看我?”没有任何铺垫,容绵蹙眉问道。   宋筠负手伫立,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清冷,“偷看?”   容绵抿起红唇,走过去扯了一下他的手臂,“登徒子,你少装糊涂。”   生平头一次被人骂作“登徒子”,宋筠敛目,索性也不相瞒,“我是看到了,但并非有心为之。”   看到了......   容绵如遭雷劈,侥幸破灭,恼羞成怒,抬手掴出巴掌,却被扼住手腕。   手腕抽不回来,容绵气白了脸,娇斥道:“你弄疼我了。”   若是可以,宋筠很想弄哭她,让她心服口服地说自己不再娇蛮。   但此刻,为了日后不被诟病,又不得不跟她讲道理。   “我不是有意的,你莫要胡搅蛮缠。”   他目光清透坦荡,没有一丝亵渎她的意味。   容绵抬脚踹在他小腿上,呜咽道:“疼,你松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宋筠:自己媳妇,看看怎么了   感谢在2021-08-14 17:48:23~2021-08-15 18:1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动覆水难收、怡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自从被“偷看”,容绵至少十日没有去竹屋,不知是避嫌,还是另有打算。   女儿不来,老酌心里发慌,隔三差五跑去容府看望,每次都不会空手,可容家财大气粗,哪看得上他带去的东西。   见惯了容家人的冷漠,老酌并不在意,他只在意女儿开不开心。   容绵心里矛盾,并不想折腾父亲,可脸面摆在那,不想冲宋筠低头。那家伙偷看了她,不但没有愧意,还反过来说她无理取闹,简直混蛋。   越想越气,却不能告诉父亲,否则以父亲的火爆脾气,能打死宋筠。   容绵发出一声愁叹,习惯了宋筠独到的讲书方式,她已经听不进去其他夫子的讲书了。而且,宋筠不止教她理解《玄帖》,还潜移默化地教习她天文地理,开阔了她的眼界。   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的人,会卑劣到偷看女子更衣吗?   庭院内,老酌傻兮兮笑道:“绵绵何时去竹屋吃馄饨?”   每个月,老酌都要给女儿包一次馄饨,寓意团团圆圆。   为了不让父亲多想,容绵点点头,“女儿今晚就想吃。”   老酌眼底放光,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摘葱剁陷。   同容家夫妻打了招呼,容绵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出门庑。   账房内,乔氏抚了抚鎏金掩鬓,哂道:“凉玉是捂不热的,咱们对她再好,也抵不过老酌在她心中的地位。日后真要有个什么事儿,也指望不上她。”   家主容封奇沉着眉眼道:“为夫从未想过指望她,将她嫁过去无非是为了笼络人脉,只要她不惹是生非,由着她去。”   乔氏挑起弯刀眉,心里还是不舒服,平心而论,她更希望将亲生女儿嫁过去。   *   来到后山 ,容绵大老远就见小珍珠飞了过来,这只臭鸟像是猎隼带大的,竟会俯冲。   “嗖”的一下,小珍珠抓住了容绵颈间的璎珞项圈。   把她的项圈当鸟环了?   容绵将它赶走,僵着脸走进竹屋,见宋筠正侧躺在榻上午休,没有醒来的迹象。   平日里,他不是睡眠很浅么。   容绵没有在意,从博古架上取出《玄帖》,放在欹案上,托腮盯着上面的文字。这本书籍,少了宋筠的讲解,可谓寸步难行。   目光又移到榻上的男子,很想叫醒他,又觉得时辰尚早,不急于一时。可直到馄饨端上桌,也不见宋筠醒来。   容绵走过去,推了一下他肩头,“醒醒。”   榻上的男子微微转身,露出惨白的面庞。   容绵怔愣,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掌下滚烫。容绵后悔没有多备些昂贵的药草了,他不会烧傻吧。   拿起钱袋,容绵叮嘱老酌道:“爹爹看好他,我去医馆请郎中。”   老酌颠颠跟上女儿,“绵绵吃馄饨。”   父亲失智,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容绵安抚道:“我马上回来。”   说完,提着裙摆跑下山,鬓上的蝴蝶珠花在青丝中翩舞。   *   宋筠做了一个梦,梦寐中青苍阴翳,偶有霜钟声。   一女子青衫白裙,手执柚皮灯,小跑在流衍雾气的山涧,背影伶俜、形单影只。   另一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缓缓走来,逶地宫装繁缛华贵,面上带着嗜血的笑,扬起手,让侍卫抄起棍棒,朝青衫女子追去。   最终,青衫女子倒在一处客冢前,腹下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青草。她望着墓碑,喃喃道:“若有来世,望殿下福寿康宁,莫要再先行离去了。”   那含泪的眉眼,让睡梦中的宋筠蓦然惊醒。   梦中絪缊的浓雾被一缕暖黄灯火驱散。灯火中,娴静柳腰的女子正坐在门口的红泥火炉旁摇着蒲扇。   宋筠怔怔看着容绵,似与梦中的青衫女子重合。捏了一下颞颥,宋筠靠坐在榻围上,竭力忽视梦中的断肠之痛。   梦境本虚渺,当不得真。   听见榻上的动静,容绵蹭了一下冒汗的额头,“我在熬药,你躺着别动。”   炉灰粘在额头,她浑然未觉,看向盯着自己的宋筠,羞怒地瞪了他一眼,他不会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吧。   宋筠移开视线,算了,梦中的女子怎会是她。   盛好药汤,容绵先端了一碗馄饨给他,“适才,郎中给你开了药,先垫垫肚子再喝药。”   病弱时,逞强是最致命的,宋筠没有客气,接过粗瓷碗,开始细嚼慢咽。   容绵扯过方凳坐在榻边,盯着他吃东西。   宋筠拢眉,“有事?”   容绵鼓鼓香腮,“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受了很重的内伤,需要天山雪莲来调理。”   “嗯。”   容绵拍了一下腰间的钱袋子,“我没钱,没办法替你疗伤。所以,摆在你面前的路有两条,离开这里自谋生路,或者留在这里听天由命。”   刚好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宋筠放下碗,认真道:“我从不听天由命。”   那就是想走...容绵并不情愿,但不想看着他殒命,点点头,从络子里取出钥匙,一边为他解锁,一点闷头道:“一会儿你喝了药就可以走了,主仆一场,我送你二两银子和几副草药,其他的,只能靠你的造化了。”   主仆?   宋筠斜睨落在自己脚踝上的纤细素手,淡道:“我不走。”   容绵抬眸,刚好与他视线交汇。男人的瞳眸深邃漆黑,似能将人的灵魂吸入眼底。   一个大男人,剑眉星目、琼鼻菱唇,也太好看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容绵甩甩头,板着脸道:“你留在这里,没有活下去的可能,郎中说了,你......”   活不过一年。   容绵不忍对一个病患说这样的话,咬了一下舌尖,没有说出口。   宋筠抿口温水,问道:“若以名贵药草医治,拢共需要多少银两?”   容绵掏出一张事先罗列药材的纸条,递给他看,“至少也要五十两纹银。”   一个店小二一年的收入不过碎银几两,五十两的药费让小门小户苦不堪言,更遑论一个没有根基的奴隶。   生死面前,容绵抛去芥蒂,安慰道:“不过凡事没有绝对,说不定你会吉人天相呢,我陪你等一个奇迹。”   宋筠怔住,这是母妃被打入冷宫以来,头一次有人说愿意陪他到底。   容绵起身取来药碗,递过去,“快喝药吧。”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把刚刚的话当真,仅仅是一句关心,可在宋筠心里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不同于老酌嫌弃药汁的浓酽,宋筠仰头喝下汤药,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用药后,宋筠掏出徐茗衍留下的一百两银票,“这是我积攒的,拿去替我抓药吧,剩下的钱两,全当你的酬劳。”   看着大额的银票,容绵惊得讲不出话,“…哪来的钱?”   “徐国师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借给我的,这里还有借据。”   容绵更笃定他绝非徐府仆人,怕也不是徐府门生,“表哥会这么大方?”   宋筠气笑了,“你该去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未婚夫。”   容绵脸烫,“要你管。”   宋筠自然不愿多管他们之间的事,但有些事情,她有权知道,“你不去多了解徐国师,怎能知道他的脾气喜好、过往经历?”   在感情上,眼前的女子如未经染色的白绢,而徐茗衍如被染色的罗绮,跷板两端无法持平。   容绵语塞,自己还没有小奴隶了解徐茗衍吗?可姑娘家的私事,她不愿与外男絮叨。   “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   不知是害羞还是怎样,容绵扭头快步离开了。   讨个没趣,宋筠嗤一声,弯曲膝盖时,才想起她已经把锁链解开了。   拿起榻尾的细链子装进袖管,宋筠躺回榻上,思忖起之后的事。   不知徐茗衍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晨曦微冉,容绵刻意换了一套浅蓝色襕衫,以银冠束发,摇身变为俊秀的小公子,揣着一百两银票去往钱庄。   大额的银票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容绵来到一家钱庄。   掌柜看完银票和借据上的印章,摸摸羊角胡须,“是长安汇熹钱庄开的银票。小公子可知,汇熹钱庄是长安哪位贵人名下的?”   兑换大额银两,掌柜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可容绵哪里知道钱庄的事,摇开扇子掩饰尴尬,“我是借银子的,哪好意思多问债主。还请掌柜赐教。”   掌柜笑笑,“是三皇子妃名下的。”   容绵愕然,三皇子妃叶姒羽是帝师之女,被称大周第一美人,不啻才华横溢,还极有经商头脑。   看来传言非虚,皇族能允许她经营生意,就说明是对她能力的认可。   掌柜将银票还给容绵,“小店财力有限,兑换不了一百两,姑娘可去大一点的钱庄看看。”   临出门前,宋筠特意交代她,不可去大钱庄兑钱,这可为难容绵了。   沿途打听几家后,容绵耷拉着肩膀回到竹屋,将银票放在桌上,“我明日还是去大钱庄问问吧。”   宋筠放下茶盏,“不可。”   “可小钱庄无法兑换。”   宋筠何尝不知这是在为难容绵,可洛阳大一点的钱庄全部跟三皇子夫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让他们有所察觉,必然不会让他安全回朝。   容绵坐在他对面问道:“你在长安时,见过三皇子妃吗?”   宋筠捏捏眉骨,何止见过。   见他不回答,容绵斜了一眼,凑近道:“听街坊说,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曾在圣上面前求娶过她。”   聊起这些,小娘子眼眸炯亮,带着狡黠,活像一只在打听宫廷秘辛的小狐狸。   饮完盏中茶,宋筠用盏底敲了一下她的头,意味深长道:“不止他们求娶过,还有另外一人。”   容绵揉揉头,顾不上头顶的痛意,追问道:“还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绵绵:是谁呀 第9章   尺树寸泓的后山小院里燃起了炊烟。老酌走进屋子,问道:“绵绵,晚上想吃什么,爹爹去做。”   容绵每月都会在后山住上两晚,这是老酌在与容家夫妻的较量中,为自己和女儿争取来的。   容绵走到父亲身边,抓起他粗粝的大手,“爹爹在做什么木匠活?”   怎么连指甲缝里都渗血了?   老酌想在容家拿出嫁妆时,送给女儿一个惊喜,故而隐瞒道:“给隔壁家做的衣柜,有点棘手。”   父亲憨憨的性子,不像是会装着事不说的人,容绵用自己的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爹爹别累到。”   老酌抽回手,拍了拍掌上的尘土,“爹爹脏。”   容绵抱住他的手臂,“爹爹才不脏。”   老酌嘿嘿傻乐,满心满眼全是女儿。   看着父女俩,宋筠单手撑额,凝着跳动的烛台,心叹灯火璀璨的深宫还不如烛火一盏的民宅温馨。   等老酌离开,容绵看向宋筠,“到底是谁呀?”   宋筠定眸,凝睇她双眼,“倘若你事先知晓徐国师心有所属,还会嫁过去吗?”   容绵一时间无法回答。   自小寄人篱下,怀着感恩的心,很多时候需要说服自己逆来顺受。不管徐茗衍有无心上人,养父养母都会强迫她嫁人,无论她是否情愿。   若用养母乔氏的话说,徐茗衍和她乃云泥之别,徐家应了这门亲事,是高抬了她,哪有她拒绝的份儿。再说,谁在年少时还没经历过让自己惊鸿一瞥的月光呢。   容绵绞了绞十指,“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宁拆庙,不拆婚,宋筠哪会刻意去破坏同门师弟的婚事,看得出,徐茗衍对容绵很满意,是丈夫对妻子的满意,但其中是否含有情愫,就无从得知了。   若容绵同样对徐茗衍满意,且不在乎他的情史,自己无话可说。   等了一晌,才听容绵喃喃道:“我没得选,而且,我也不在乎一个人的过往,只在乎这个人的今后。”   当初觉得这门亲事还算可心,也不是冲着徐茗衍有多喜欢自己呀,而是看在徐茗衍的为人、名声、学识和秉性。   容绵虽涉世未深,但很是理智,这一生寻觅飞蛾扑火的情.爱,不如寻个踏实的人来得实在。只要对方所为无伤大雅,婚后收心,不沾花惹草,不欺她瞒她,她就不会觉得失落。   她的心防很重,不会完全信任一个人,若夫君敬她,她会加倍敬之。反过来,若夫君伤她,她会及时止损,洒然转身。   听完她的话,宋筠静默了,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乎徐茗衍的过去,他一个外人嚼什么舌根。   罢了罢了。   烛台发出“噼啪”声,他拿起灰铲戳了戳灯芯,让渐熄的烛光燃旺。   容绵歪头看他,“你还没说,第三个求娶过三皇子妃的人是谁?”   她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在许久之前就为自己做好心垒,告诉自己,婚事需要经营,不能感情用事,可还是被宋筠放的钩子钩住了灵魂。   若那第三人是徐茗衍,她会难过吗?   暖光中,女子翘着红唇,像是在没事聊闲,可宋筠在她的神情中看到了竭力维持的风度。   宋筠为两人斟茶,声音轻缓道:“过去的事,记不大清了。”   可他越是轻描淡写,容绵越觉得可疑。她眯起漂亮的眸子,抬手盖住他的盏口,“说清楚。”   谁知,宋筠直接执起她那只杯盏,轻啜一口。   这举动多少有些暧昧,容绵颤下睫羽,“你......”   宋筠没事人似的放下盏,提醒道:“两只盏,你都未用过。”   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愕住,容绵气鼓鼓地收回手,偏头看向窗外,白皙娇嫩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红。   她都不知自己在害羞什么。   莹白的耳朵上,那颗小小的红痣映入宋筠的瞳仁,与自己的那颗一模一样。   余光发现他又盯着自己看,容绵横眉扫过,故作凶憨道:“看我作甚?”   宋筠垂下眼帘,修长的食指刮过盏口,不咸不淡道:“你耳屏上的痣是点上去的吗?”   一颗小痣,会让美人又欲又纯,是以,大周皇朝的女子流行用眉笔点痣,但红痣甚少。   容绵蹭了一下自己的小痣,竖起指头,“你看好了是不是点涂的。”   宋筠眉眼淡淡,起身欲走。   看他衣衫褶皱,容绵喊住他,觉得他这般清贵的人不该穿得如此邋遢,“你把外衫留下,我帮你熨烫一下。”   宋筠也嫌衣衫褶皱,没有客气,走到屏风后脱去霁蓝外衫挂在椸架上,只着一件雪白单衣走出竹屋。   容绵从顶竖柜中取出烫斗,小心翼翼地熨烫起来。   屋外,宋筠坐在临溪的秋千上,双手拢着小珍珠,望着转动的水车,心里对老酌更为怀疑,一个失智的人,木匠活竟能如此精湛绝伦。   饶是见惯了奢侈昂贵的木艺品,也不得不佩服老酌的手艺。   这时,身后传来容绵的声音:“可以进来了。”   女子声音婉丽,有种邻家妹妹的娇软感。   宋筠摊开手,等小珍珠飞远,起身走进屋子。   容绵抖开衣衫,满意地点点头,“我打算去布庄给你做两身衣裳,你说一下...尺寸。”   宋筠接过披在肩头,“我不晓得,买成衣就好。”   皇子所穿所戴,皆由尚衣局操持,哪需要费这个心。   容绵磨磨贝齿,成衣多贵啊,感觉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客,可实际上,他穷得叮当响,“你记住,等你发达了,要把我在你身上花费的钱两双倍奉还。”   宋筠对镜系带,“我不是给了你五十两纹银当报酬。”   “又取不出来。”容绵哼一声,拿出卷尺,走到他身后,“......量体。”   尚衣局的侍从也会定期去往他的寝宫量体裁衣,他下意识展开手臂,透过铜镜看向身后娇小的女子。   容绵捏着卷尺一头,先量起他的肩宽,“你低一点。”   宋筠配合着下弯双膝,任由那双小手搭在两侧肩头。   容绵心无旁骛,嘴里念叨着尺寸。之后,又量取了他的臂长、背长、腰长。   轮到围度时,她尽量不去触碰他的身体,虚虚环着手臂,绕过他的腰际。   宽肩窄腰、身量颀长,这男人生了一副好体魄。   容绵咬着唇抬起手,量取他的胸围。当她读取尺寸时,微微瞠目,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外表清瘦出尘的男子,胸围出乎意料啊。   许是思忖太久,忘记了尴尬,她的手一直停留在他的胸前,葱白似的指尖隔着衣料按在他的胸肌上。   宋筠低眸看她时,发现她连雪颈都红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喂。”   短促的一声,让容绵反应过来,仰头时,只见男人凸起的喉结滚了滚,她也跟着咽了一下嗓子。   嗓子眼发干,她扭头走到桌边,执起茶盏轻呷。   宋筠抱臂看着她,想提醒她,那茶盏是他用过的,又觉得没必要,她已经喝了,难不成让彼此陷入尴尬?   容绵折返回来,又开始为他量颈围,心里默念着,自己是他的主人,千万不能输了气场。   “你再低点。”卷尺套在他的脖子上,容绵使坏地用力一拉,愣是将人拉弯了腰。   可她刚露出小小的得意,却发现男人的面庞近在眼前,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手上蓦地松力,她退后两步,“自己量。”   宋筠闭闭眼,将卷尺拿在手里,认真问道:“还要量哪里?”   “我整理一下。”容绵掏出小本子,将刚刚量取的尺寸记录下来,可记着记着竟然忘记了自己量过哪里。   懊恼一瞬,她挠挠侧额,“你重新量吧。”   宋筠垂下手臂,挑眉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谁...谁是故意的?”   宋筠撇开卷尺,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抽出本子,拿笔一一记下。   将那会儿她嘀咕的尺寸,无一遗漏地记录下来,旋即在她脸上划了一笔。   这一举动,让两人均是一愣。   容绵反手蹭了蹭脸上未干的墨迹,俏脸漾开红晕,又退后两步,“小奴隶,你不许觊觎我。我是看你可怜才......”   “觊觎你?”短暂的失态过后,宋筠敛起眸,将小本子丢在桌上,“我是怕你借机再占我便宜。”   哈?   容绵气得嘴皮子直抖,掐腰增添气势,“你把话讲清楚,谁占你便宜?”   好心为他量身做衣,反倒被咬一口。   斜睨一眼快要炸毛的小娘子,宋筠忽然低头扬了一下唇。   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将这一抹淡笑,化为澹荡春风,拂至雪山之巅,扬起层层雪沫,倾洒在观赏者的脸上。   容绵被他没绷住的笑意晃到,惊诧地问:“笑什么?”   宋筠板住脸,指了指铜镜,“那里面有只河豚。”   河豚?   容绵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登时反应过来,气得想掐死他,“你全家都是河豚。”   街坊对骂都是这么回怼的,容小娘子勉强学会一句。   宋筠哂笑,掩去锋利,只当她是“童”言无忌,没有让她低头认错。这句话若是让朝廷的人听去,非诛了她的九族。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一下大纲,稍微改动了下文案,不影响剧情哦~   感谢在2021-08-16 18:02:49~2021-08-17 18:1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晨风泠泠,还未卷起夜幕,视野内靛蓝一片。   容绵喂完后院的羊,又拿起簸箕颠起小米。几只雀鸟落在她脚边,啄着散落的米粒。   小珍珠俯冲过来,落在她肩上,咕咕叫起来。   习惯了小珍珠的调皮,容绵没有搭理它,自顾自忙活着。   炉灶炊烟,莺舌百啭,闲适自在。   青翠檀栾中,容小娘子抬起头,望着初绽的晨曦展露笑颜。她喜欢染了烟火气的日子,也惆怅日后嫁入徐府、没有父亲陪伴、谨言慎行的日子。若是可以选,她宁愿守着炉灶,每日淡饭粗茶。   阳春白雪固然美好,可她自知融入不了。   颠好小米,容绵回屋净手,见宋筠倚在榻上翻看《玄帖》,不解地问:“你好像比我还感兴趣。”   宋筠翻了一页,目不斜视,“长生不老,谁不感兴趣。”   话虽如此,但他眼底没有一点渴望长生的光,反而对《玄帖》怀着深深的怀疑。徐家凭借此书博得圣上青睐,里面含了多少噱头?   容绵倒了一杯温水润嗓,之后坐在榻边,想趁着闲暇听他讲书,又忍不住打听到:“你想长生不老吗?”   宋筠像听了什么笑话,睢光一斜,“想,不过药方里缺一味原料。”   容绵来了兴趣,看向他所指的配方一行,疑惑道:“都是很常用的草药,没甚特别。”   “缺了一样。”   “是什么?别卖关子。”   宋筠坐直身子,刻意离她远些,轻描淡写道:“河豚。”   容绵脸一沉,刚要损他几句,却被屋外的争吵声打断思路。   一道沙哑女声传入耳畔,“你这老伯是不是太无礼了,我已经说了,我是来寻人的。”   接近着是老酌浑厚的嗓音:“管你是干嘛的,后山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儿!”   女子哼笑一声,极为不屑。   容绵推开支摘窗向外探头,见一身着缁色绉纱曲裙,头系彩绫的美艳女子,朝着父亲缓缓拔出腰间佩刀。   见状,容绵提着裙摆跑出去,“爹爹小心!”   唤出声的一刹那,女子已经拔出民间罕见的唐刀,朝老酌劈了过去。   几乎出于本能,老酌抖了一下肩上的藤笈,一把斧头腾空而出,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两人厮打起来。   高手过招,刀光斧影,容绵根本近不得他们的身。   窗前,宋筠凝着刀法没有丝毫破绽的女子,渐渐拢起剑眉。   奉宸卫中郎将夏歆,自己的心腹之一。既然她来了,援兵也快到了。   归期有望。   本就想试探老酌的身手,宋筠没有喊停夏歆,任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飞沙走石,夏歆被老酌扬了一把沙土,暗骂对方耍诈,余光忽然瞥见站在窗前的男人,抵御的动作一滞。   老酌发现破绽,挥着斧头砍去,不留任何余地。   夏歆转身躲开,眼看着斧头劈进树干里。她抬腿揣在老酌腹部,却如蚍蜉撼树,没伤得对方半分不说,自己还趔趄了下。   “娘的,你是何人?!”   以刀尖杵地,夏歆稳住身形,气喘吁吁地问道。   老酌单脚蹬在树干上拔斧头,骂咧咧道:“我是你老爹!”   夏歆还要再打,被身后宋筠的声音制止。   “收刀,你不是他的对手。”   几乎是一种听从命令的本能,唐刀回鞘,夏歆转身作揖:“见过......”   “夏歆!”   宋筠打断她。   夏歆反应过来,摸摸鼻尖,瞥了一眼斜后方的一老一少。   容绵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带飒的女子,心道,或许从捡到宋筠开始,自己就惹了一个大麻烦。   宋筠绝非普通人。   老酌拔出斧头,气呼呼要砍夏歆,被容绵制止,“爹爹冷静。”   老酌最听女儿的话,忍着怒气放下斧头,一瞬不瞬地瞪着夏歆。   用舌尖抵了一下腮肉,夏歆走到窗前,小声道:“末将来迟,请殿下责罚。”   奉宸卫是由宋筠负责的铁甲精锐,也是宋筠在涌动朝野中的底牌。   “援兵快到了?”   夏歆露出一抹惋色,“启禀殿下,事情有变。”   哪怕泰山崩于前,宋筠都能做到面不改色,遑论是计划有变,“怎么讲?”   “洛阳行宫久不竣工,圣上发了雷霆大怒,已派三皇子夫妇前来监工。徐国师作为言官之首,也被派过来了。现在城外几处渡口全是官兵,末将和徐国师根本无法助殿下返程。”   难怪徐茗衍那边迟迟送不来消息...宋筠沉气,语气如常,“你也是监军之一?”   “末将不是。末将跟吏部告假,说是回洛阳老家成婚。”   “......”   夏歆一笑,露出一对虎牙,恣意张扬,“等末将归朝,带回去一个小倌就行,人都找好了。”   宋筠拿手隔空点点她,拂袖走回屋内。他心里清楚,皇室勋贵巡视,各地官府必然加派人手巡逻。   用指尖缠绕几绺彩绫,夏歆转身看向走来的容绵。那会儿打斗无暇他顾,这会儿仔细打量,眼中划过惊艳。   我滴乖乖。   夏歆军痞气重,见到标致的小娘子习惯性地想调侃几句,但一想到容绵的身份,生生忍下了。   容绵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与小奴隶是何关系?”   小奴隶......   夏歆已经听徐茗衍说起了宋筠的处境,自然知道“小奴隶”的含义,不免失笑,“小妮子,话可不能乱讲,当心以后哭鼻子。”   容绵走到她面前,一脸严肃,“闯人府宅,是盗贼行为,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去见官,看谁先哭鼻子。识相的,现在自报家门。”   还挺娇凶,徐茗衍眼光独到啊,给自己找了个小母老虎。   见惯了长安的娇弱贵女,夏歆对容绵生出好奇,调笑道:“就不说,妹妹有本事撬开我的嘴。”   容绵哼一声,“你打不过我爹,我可以让爹爹撬开你的嘴,再拔掉你的虎牙。”   最近牙龈上火,本就不舒服,被她这么一说,更觉难受。夏歆舔了一下虎牙,笑道:“怕了怕了,我说。”   “快说!”   夏歆指了指屋里的男人,“我是他走失多年的妹妹,前些日子在长安乞讨时,偶遇了徐国师,是徐国师给了我寻亲的线索。我一路乞讨而来,风餐露宿,能不能先赏口饭吃?”   “......”   这女子看似冷傲,实则痞气极重,像个纨绔。   容绵发觉,自己被徐茗衍和宋筠合伙欺骗了。再联系徐茗衍对宋筠的恭敬态度,她开始惴惴不安。   宋筠一定有着极为特殊的身份。   容绵走进竹屋,快速给宋筠整理了一个包袱,塞进他怀里,“你们不讲实话,那我也不顾及情面了,现在就离开这里。”   小丫头翻脸挺快。   宋筠放下包袱,慢条斯理道:“你想听什么实话?是想听徐茗衍和我是怎么欺骗你的吗?”   容绵蹙眉,“别扯上表哥。”   “难道不是吗?”   这时,夏歆走进来,横在容绵面前,“有话好好说,我们兄妹真没地方去。再说,你不信任我们,总要信任徐国师吧,徐国师总不能害你吧。”   容绵眉梢搐了一下,“你们和表哥到底是何关系?今儿不把话讲清楚,立即从这里离开。”   夏歆对她掩耳道:“你今儿把我们赶走,日后嫁去徐府就别想安宁。而且,不止你安宁不了,徐府上下都安宁不了。”   能让一个世家安宁不了,宋筠到底是什么来头?   容绵捏了捏额头,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再看宋筠时,感觉他掀开了伪装的一角,连气场都不同了。   可他们还牵扯到徐茗衍,这才是让她最为头疼的,总不能在嫁过去之前,将未婚夫也摒弃了吧。   “你们,”容绵恨得牙痒痒,却咽下了被欺骗的恶气,“总不能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吧。”   夏歆用脚尖勾了一下方凳,坐在容绵身侧,“这个好说,我一路乞讨,积攒了不少盘缠,先给姑娘交点伙食费。”   说罢,她摸向腰间钱袋,却空空如也。   夏歆低头看看,又跑到屋外寻找,却连钱袋的影子都没找到。遭贼了?   容绵抱臂靠在门板上,看着抓耳挠腮的夏歆,杏眸染霜,这人比宋筠脸皮还厚。   夏歆挠着后脑勺回来,讪笑道:“盘缠丢了,赊账,我们一定会还!”   容绵懒得理她,若非看在徐茗衍的面子上,她是绝不会留这份情面的。心里忽然对徐茗衍生出一丝芥蒂和不信任。   后半晌,来自长安的船队缓缓靠岸,惊飞了栖息岸边的水鸟。   洛阳官员迎着三皇子夫妇和钦差们去往驿馆,一路上说说笑笑。   舆车停在驿馆门前时,三皇子宋廖掀开帘子,冲看热闹的百姓挥了挥手。   御手搬来脚踏,由宋廖亲自扶着车内的妻子步下车辕。   红衣妩媚的美人,哪怕一个回眸都是风情万种的。百姓们纷纷感叹,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钦差的车队也依次停在皇子的马车后,徐茗衍挑帘步下马车时,视线落在石榴红裙的女子身上。   启程至今,两人没有半句交流,不过这样挺好,过去的事无需再计较了。   如众星拱月般,三皇子夫妇被官员迎入驿馆。   徐茗衍望了一眼天色,与身侧同僚们打声招呼,说是要先去一趟容府,拜见准岳父岳母。   钦差们一边走进驿馆,一边笑着调侃徐茗衍。   “想必徐国师要娶的女子是个美人儿,若不然,他会如此殷勤?”   “那是,我见过他未婚妻的画像,生得那叫一个靡颜绝丽、清水芙蓉啊。”   听着他们的调侃,叶姒羽不动声色地饮着清茶,舌尖尝到了茶叶的苦涩。   比不得心苦。   曾经那么中意自己的男子,如今要另结新欢了。   叶姒羽冷笑,很想会会容绵,瞧瞧能把徐茗衍迷晕的狐媚子长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三皇子:感觉自己被绿了。   感谢在2021-08-17 18:16:29~2021-08-18 18:0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偷鱼吃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要上江予夺的乘客 5瓶;4328254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槐月末 ,万物苏,容府门前的梧桐蓊郁成荫。   正房内,乔氏倚在美人椅上,由丫鬟伺候着沐足,忽听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夫人,徐国师也是监工的钦差之一!这会儿已经登岸,朝咱们这边赶来了!”   乔氏猛地坐起身,双脚溅了丫鬟一脸的水。   他们夫妻事先听说近期会有钦差前来洛阳督促修建行宫一事,却不知徐茗衍是否会前来,于是提早派人在渡口打听,还真把人给盼来了。   “快,把老爷从门店请回来!”   随后想到什么,趿上鞋子,“你们随我去趟后山,把绵丫头带回来。”   若是让仆人去,她担心老酌会捣乱。   容府上下开始忙活,好在驿馆离府宅甚远,还有折腾的余地。   *   后半晌酒酣耳热,老酌拎着酒壶坐在溪边,晕晕欲睡。   容绵被小珍珠抓乱了头发,回到里屋生火烧水,准备沐发。   不知这只臭鸟为何这么喜欢她,哪怕把门合上,都能听见它的咕咕声。   脱下外衫,取下朱钗,任如瀑青丝垂落腰间。   容绵将长发拢到一侧肩上,拿起桃木梳慢慢打理,又用水打湿头发,涂抹上皂角。   遽尔,窗外传来乔氏的声音:“绵绵呢?徐国师来了洛阳,正赶来府上,我要带绵绵回去会客。”   容绵心下一惊,万万没想到养母会亲自来后山找她。   绝不能让养母发现小奴隶,容绵顾不得绞发,拉开隔扇跑去堂屋。   此时,夏歆没在后山,堂屋里只有宋筠一人。容绵二话没说,拉住他走进自己的卧房,“我养母来了,你躲一下。”   拉开顶箱柜,将宋筠推了进去,“你别出动静。”   可宋筠人高腿长,根本躲不进去。   柜门翕不上,容绵急的冒出冷汗,推开窗子,带着人跳进后院,朝鸡棚跑去。   “你委屈一下,回头我补偿你。”将人按在鸡棚里,容绵诚恳道。   矜贵如斯,宋筠哪里忍受得了鸡棚的气味,拽住欲要离开的容绵,冷声道:“我很见不得人?”   容绵哪有时间跟他解释女儿家的清誉,没好脸道:“真有自知之明。”   宋筠本想配合她一次,可一听她这话,一把扯住她手臂,将人拽回跟前,“再说一遍。”   小奴隶竟然这么对待主人,容绵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踩在他的靸鞋上,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   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缩,更显玉足秀气。   宋筠低头凝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再看她湿漉漉的衣肩,不自觉挑起剑眉。   长发湿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纱织的裙裳上,添了一股小女儿家的娇娆。尤其对襟的领口,濡湿一片,更添风情。   花卉绽放前的含苞待放最是令人期待,容绵就是那被雨露打湿的花蕾,至纯艳逸。   深阙满莺燕,可宋筠从不会多瞧宫娥们一眼,仿若崖边的高岭之花,不屑沾惹红尘。可他的目光还是在容绵的颈间停留了几息。   “绵绵!”   乔氏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尴尬,容绵花容失色,揪住宋筠的衣领,带着他蹲在犄角。   “不许出声。”   她捂住宋筠的嘴,躲在午后春阳的阴影里。   宋筠扼住她手腕,想要扯开她的手,可小娘子铆足劲儿不松开,将手心紧紧贴在他的薄唇上。   茉莉花香夹杂着皂角的清香混入口鼻,宋筠一刹怔忪,愣愣看着偏头贴在石头缝上的小丫头。   容绵专注棚外的动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棚外,乔氏皱眉问向身后的老酌:“你不是说,绵绵在后院。”   老酌挠挠头,“可能下山采购去了。”   乔氏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带着人走向后院门口。   四下阒然,容绵刚松开手,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咯咯”声。   两只母鸡凑了过来,对着容绵嫩白的小脚啄起来。   乔氏还未走远,容绵不敢发出声音,小幅度挥手轰走母鸡。   脚背没有伤痕,但还是红了几处。她揉揉脚背,转眸时与宋筠眸光交汇。   不知怎地,她感觉男人眼中蕴蓄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淡淡的捉摸不透。就像是位高权重的人想斥责她“放肆”,又生生压抑住了。   顾不上他的想法,容绵攀着棚沿半起身,偷偷看向后门,见乔氏和丫鬟走远,吁出一口气。   “可以了,你起来吧。”她朝着宋筠摆摆手。   宋筠岔着长腿没动,后背靠在棚壁上,单手搭在膝头,眸色淡淡地盯着她。   容绵被他盯得不自在,推开门欲走,被扔过来的靸鞋砸了脚腕。   “呀。”   容绵蹲在地上揉脚腕,扭头瞪向他,“你发什么疯?”   宋筠没解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赤脚走向竹屋,高大的身影拢在落日余晖中。他从未对任何人心软过,哪怕是与侍卫厮混的母妃,都不曾给予过怜悯,可今日他破例了。   容绵回到卧房,泡在浴桶洗了一个温水澡,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裙,这才下山回府。   看着远去的青衫小娘子,宋筠握了一下拳。   这时,夏歆捧着衣衫和靴子走进来,见屋里无人,直言道:“殿下,这是末将从家兄那里拿来的新衣、新鞋,您先凑合着穿。”   素锦面料的藏蓝宽袍,配上镶玉革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宋筠从未询问过夏歆的身世,只知她是洛阳人氏。   “既无法返程,你就在家中多住些时日,不必每日过来。”   夏歆把衣衫和鞋子放在方凳上,笑道:“三日后,末将成婚,殿下若是想下山走走,就去寒舍喝杯酒水。”   “......”   宋筠罕见的露出一抹戏谑,抬起手,任由小珍珠落在食指上,“昨日不还说,只是寻了个小倌?”   夏歆有点害臊,“其实并非小倌,而是柳都尉麾下的一名门客。”   柳时易的人......   宋筠敛目,“柳时易极为护短,你与他麾下之人成婚,可有宴请他前来喝喜酒?”   若是那样,他也能与同门师兄见上一面。   夏歆乐了两声,没有回答,试图糊弄过去。她是将人从长安掳来的,哪敢请柳时易前来喝喜酒啊,还不得被那只老狐狸丢进深潭喂狼。   宋筠对旁人的私事提不起兴致,拿起衣衫走进湢浴。   酉时二刻,容绵刚回到容府,就被府中热闹欢腾的氛围愕住。   长安勋贵,又是含着金汤勺的准姑爷,自然博得家主的喜爱。   客堂内,容封奇拉着徐茗衍的手,和颜悦色地聊着徐府的事,没有一点平日里的威严。   这样的养父,让容绵觉得陌生,印象里,养父就没对她笑过。   回到惠兰院,丫鬟小盈迎上来,“小姐怎么才回来?夫人都生气了。”   容绵耸耸肩,没有主动去找乔氏,一会儿自然有仆人会去禀告乔氏。   果不其然,没等她落座,乔氏的大丫鬟就来请她了。   容绵对镜描眉,又涂了一点口脂,这才慢吞吞去见徐茗衍。   自从知道徐茗衍和宋筠合伙欺骗她,她对徐茗衍筑起了一道不高不低的心垒。   客堂内,乔氏正在不遗余力地夸赞着准女婿,却不见徐茗衍有半分沾沾自喜,反而谦谦有礼,将礼节做得极为周到。   容家夫妻内心感叹,朝廷中人就是不一样。   一旁吃果脯的容斓快要酸死了,大表哥休休有容、霁月光风,比张家公子优异百倍。可大表哥进门至今,都没有拿正眼看过她,摆明了只对容绵另眼相待。   那小妮子除了容貌姣好,还有哪点值得大表哥青睐?   这时,容绵带着小盈走进来,直接越过容斓,朝着容家夫妻裣衽而拜,“父亲、母亲。”   乔氏拉过容绵,拍拍她手背,掩饰了心里的不悦,“绵绵啊,看看谁来做客了。”   容家夫妻并不知晓容绵和徐茗衍已经有了很深的交集,还以为两人自长安一别,再没见过面。   容绵转身,对着徐茗衍福福身子,低垂雪颈,“大表哥。”   徐茗衍长眸含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自己的未婚妻。   数日不见,还真有一点儿牵肠的惦念。小娘子肤白貌美,乖乖顺顺,惹人怜爱。   徐茗衍忽觉喉咙干涩,执茶饮啜掩饰失态,“表妹安。”   听见他温蕴的语气,容绵内心矛盾,不知该不该放下那层芥蒂。   徐茗衍是做大事的人,即便是婚后,也不可能将朝廷之事尽数讲予她听。对于这一点,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寒暄过后,为了让两个年轻人增加感情,乔氏劝徐茗衍留下用膳,并让容绵带着徐茗衍去花园闲逛。   茉白色的花丛前,花香馡馡,两人并肩而立,欣赏着枝头的春色。   四下无人,容绵知道这是养母的意思,心中还是蕴着一丝不安,毕竟,徐茗衍对她,并不能做到十打十的君子之为。   手腕忽然一温,容绵偏头看去,见一身霜玉长袍的男人俯身下来,靠近她耳畔道:“表妹有心事?”   容绵退后半步,摇摇头,试着抽回手。   可徐茗衍没有放开,柔声唤道:“绵绵。”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男主男二会有修罗场。   感谢在2021-08-18 18:04:11~2021-08-19 17:3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容绵不知徐茗衍是否经历过尤花殢雪的燕好,但潜意识里觉得他在感情上颇为老道,至少在她面前,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茉白的花瓣落在肩头,容绵浑然未觉,一心想着如何应付过去。   看着小娘子疏离的神情,徐茗衍片刻怔愣。上次分别时,彼此和颜悦色,并未出现隔阂,怎地今日相见,反倒生分了?   “绵绵,”徐茗衍摘掉她肩头的花瓣,温和道,“身子不舒服?”   容绵本就想借故离开,听他之言,点了点头,“昨夜有些着凉,染了风寒,脑子混混沌沌的,我能先回屋歇会儿吗?”   刻意压低的娇软声音,如微颤的琴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很怕触怒他。   徐茗衍低叹,扣住她双肩,温笑道:“你且记着,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谨小慎微,做你自己就好。”   容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翘了下红唇,“记下了。”   茉莉花簇前,女子娇靥秀美、恬静乖巧,本该得到精心的呵护,可徐茗衍知道,她在容府的处境。   双臂微微收紧,将人揽入怀中,虚虚地圈着,徐茗衍低声道:“真想早点把你娶回去。等监工的事告一段落,我会请母亲与令堂商量,将婚期提前。”   容绵僵在他的两臂之间,差点忘记呼吸,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的长发上一下下抚弄。   “表哥......”容绵轻轻推开他,快速退离开,竭力掩饰对他的排斥。   眼前人虽温和,可她心防太重,不是他一两句甜言蜜语就能攻取的。   自知僭越,徐茗衍理亏地笑笑,一双长眸熠熠闪闪,“绵绵,我很喜欢你。”   容绵低头绞动腰间的绣兔荷包,不想再在原地逗留,“表哥,我想回房歇会儿。”   “好。”   这一次,徐茗衍没有阻挠,侧开身子,看着她提裙跑开,窈窕的身姿如翩舞的蝴蝶。   回到闺阁,容绵将小盈撵了出去,一个人靠在菱格门板上,止不住的发寒。除了生父,她不相信任何人,哪怕与徐茗衍已经定了婚约,也接受不了这种亲密。   容绵滑坐在地环住双膝,陷入沉默。   晚膳时,乔氏也在不遗余力地凑合着他们,还特意让容绵乘坐马车送徐茗衍回驿馆。   容绵自然不愿,但敌不过养父养母的威严。   容府门前,徐茗衍没有坐进车厢,而是坐在车廊上,与车夫一道驾车。   乔氏对这个准女婿满意的很,笑得合不拢嘴,见亲闺女阴沉着脸,宽慰道:“行了,等她嫁过去,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容斓委屈道:“可女儿会一直低她一头。”   张家公子又丑又蠢,除了腰缠万贯,再无长处,哪能同芝兰玉树的徐家表哥相比。   *   将徐茗衍送回驿馆,容绵挑着车帘道:“表哥注意休息,别太操劳。”   徐茗衍应了声“好”,目送马车驶远,转身之际,见驿馆二楼临街的窗子大开,一抹嫣红身影朝他盈盈一笑。   徐茗衍颔首,提步走进门槛。   窗前,叶姒羽依旧笑着,心底却不是滋味。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徐茗衍不该永远存着一颗卑微的心,默默守护她么?为何这么快就另结新欢了?一介商户女,值得他屈尊降贵?   这时,一双手臂环住腰身,她转身搂住男人的脖子,“殿下,妾身美吗?”   三皇子宋廖啄了一下她的唇,“小妖精,出门在外,也要吸你相公元气?”   成婚半载,叶姒羽能感受到丈夫对自己的痴迷,以及对二皇兄和徐茗衍的敌意。   她享受被簇拥的感觉,接受不了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变心。   当一道人影映在门扉上时,她故意叫的很大声,为的就是刺激对方。   门外,徐茗衍蹙眉走远,愈发不喜如今的叶姒羽。他尚且能够识破这女人的伎俩,更何况扎在脂粉堆里的二皇子。他们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可怜了那一身傲骨的二皇子妃。   *   马车途径布庄时,容绵叫停车夫,“你回容府吧,我今晚回后山。”   车夫为难:“小姐,这......”   容绵给了车夫几个铜板,将人打发走,随后走进布庄,取走定制的衣衫。   夜伴啼声,溪水激石,容绵脚步轻盈地走在后山的小路上,眼看着小珍珠飞冲过来。   她拿着团扇挥舞,假意驱赶这只不听话的臭鸟。小珍珠在空中旋了半圈,落在她肩头,歪着脑袋蹭她耳垂。   拿它没法子,容绵一路上哼哼唧唧,抱着衣衫走进竹屋,故意略过宋筠,朝里屋唤道:“爹爹。”   里屋传来趿鞋的声音,紧接着,老酌跑出来,围着女儿转悠,“绵绵怎么回来了?”   容绵弯唇,“想住这边。”   老酌欣喜,赶忙走到对面的屋子,将装进柜子的被褥再次拿出来。   堂屋内,容绵将衣衫放在榻边,仰着下巴道:“你试试合不合......”   话未讲完,她就发现宋筠已经换了新的衣袍,猜也能猜到,定是夏歆的手笔。   心里莫名发酸,容绵抱起衣衫哼道:“白给你花银子了。”   宋筠起身拦下她,指了指自己的衣襟。   对襟里衣绷在胸前,看起来很不合身。   容绵这才想起宋筠的胸围,不自觉地别开脸,感觉浑身都热了,“你...你干嘛给我看那里!”   宋筠没理她,抽出她怀里的衣衫走到屏风后头。   容绵不敢回头,耳朵却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后面的动静。   窸窸窣窣,像在更衣。   留下固然尴尬,但自己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不应该让小奴隶牵着鼻子走!容绵噗通坐在方凳上,单手支颐,盯着门外湛蓝的夜景。   身后传来脚步声,容绵扭头去看,暖黄灯火中,男子身着素绫直裾蓝衫,身姿飘逸、玉树临风,与凡尘世间格格不入。   容绵多看了几眼,扭回头,故意道:“衣服华贵,不太适合你。”   宋筠叠好换下的衣衫,与之前在鸡棚里弄脏那件放在一起,“帮我洗洗。”   “什么?”容绵以为听差了,掏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小奴隶在指使她洗衣裳?   宋筠坐到她一侧,执起茶壶为自己添茶,面不改色道:“多谢。”   容绵拿起团扇,以侧边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眼看着茶水溅出盏口,落在桌面上。   冷白的手背上,一道细细的红痕尤为明显,宋筠淡瞥一眼,这丫头是有多恨他,使了这么大的力气。   容绵摇摇团扇,摆出家主的架势,“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如今落在我手上,就是我的小奴隶,指使家主做事,是要受责罚的。”   她骄横地扬起下巴,像极了小珍珠傲娇时的模样。   这种时候,他通常会挠一挠小珍珠的下巴,可要是挠了对面的女子,非跟他闹脾气不可。   然而,拇指像是不受控制般,摩挲着食指,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转移到了指腹上。   看他沉默,容绵当他听进去了,低头翘起嘴角,很是窃喜。   宋筠忽然吹了声口哨,小珍珠从窗外飞进来,落在桌面上。   长指一抬,宋筠指向容绵,没有多言一句,但小珍珠领会了要义,对着容绵的手背啄去。   容绵吓得站起身,绕着圆桌躲避,“小奴隶,你恃鸟逞凶。”   什么用词,白教她读书了,宋筠轻哂一声,走到多宝阁前,从上面取下一个白瓷瓶,剜了一大坨膏体,涂抹在手背上。   容绵赶走小珍珠,发现宋筠在乱用她的桃花膏脂,忿忿地走过去,“这个很贵。”   这么一小瓶,就要二两银子,她平日里都舍不得用。   像是故意气他,宋筠举起瓷瓶,看着她在眼前蹦高,累得气喘吁吁。   冷峻的面容浮现一抹笑意,宋筠将瓷瓶放在多宝阁的最上层,抬脚要走。   瓷瓶悬空一半,颤颤巍巍,容绵急得跺脚,伸手去拉他,“你帮我拿下来!”   不知是没有防备,还是怎地,身高八尺多的男儿被小妮子拽得踉跄了下,直直撞在她的身上。   容绵后背抵在多宝阁上,撞倒了格子上的摆件。   “砰!”   白瓷瓶落地,应声而碎。   宋筠单手撑在格子上,稳住身形,将容绵牢牢圈住。   容绵偏头,下意识闭上眼睛,身心皆颤。那种被陌生气息包拢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   昏暗视野里,那颗小小的红痣娇艳欲滴,似一枚落在白雪上的妖冶花瓣。宋筠附身盯着紧紧闭眼的女子,气息一瞬不稳。   指骨咯咯响了几声,他忍住不知名的情绪,直起腰身,静静凝着女子,缭绕云雾的凤眸渐渐黯淡。   容绵睁开眼,低头看着碎裂的桃花膏脂,抡起小粉拳,一下下砸在他胸口、肩头。   “你赔我,你快赔我!”   二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小奴隶真费钱。   秀气的拳头落在身上不疼不痒,宋筠抓住她两只手腕,按在格子上,“别闹了,日后还你十瓶就是。”   双手被钳制,容绵抬腿欲踹,被男人以膝盖抵住,动弹不得。   隔着薄薄的衣料,容绵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肉的轮廓,登时恼羞成怒,张嘴咬住他的小臂。   宋筠拧下眉,掐住她下颌,迫使她扬起脸蛋。   本想吓唬她几句,可指腹下细腻柔滑的触感,令他没来由的心悸。   作者有话要说:  容绵:小奴隶败光了我的小钱钱。   宋筠气息低沉:乖,相公养你。   感谢在2021-08-19 17:35:15~2021-08-20 18:2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66644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宋筠虽不自诩是沅芷澧兰的君子,但也不觉得自己是卑劣小人,至少不会挖人墙角。   容绵与徐茗衍已定婚约,只要双方没有失德,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断然不能夺人所爱。   再者,自己怎么可能对这个丫头片子另眼相待!   他退后一步,拉开彼此距离,深深凝了容绵一眼,觉得自己魔障了才会在她面前失态。   桎梏消除,容绵揉揉被捏疼的手腕,暗哼一声,本想继续跟他算账,可一想到他刚刚如隼的目光,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小奴隶严肃起来,太有气场,她认怂了。   深夜,烟霭沉沉,遮蔽了月光,视野里昏暗一片。   宋筠从溪边洗漱回来,下颚还滴淌着水珠。他抹把脸,无意识地瞥眸,视线落在透着橙黄光晕的珠帘上。   珠帘那边,容绵还在秉烛夜读。看得出,她很努力,可努力的目的是为加强自身修养,还是为了与徐茗衍并肩呢?   宋筠收回视线,脱掉外衫躺在矮脚榻上,枕着手臂陷入沉思。   翌日一早,徐茗衍拎着街市上采买的新鲜果蔬前来。   逢人便是三分笑。   他是一个能将脱俗出尘和精明世故融为一体的人。   老酌看着自己的准姑爷,面露不悦,这小子笑不达眼底,不知对女儿有几分真心。可碍于女儿的处境,老酌没有开口撵人。   与准岳父寒暄完,徐茗衍走进竹屋,将买来的梨花酿和点心放在桌上,“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宋筠点点头,往茶壶里放了一包碎茶,“好多了。”   徐茗衍掏出白帕擦拭茶盏,温和开口:“臣此来洛阳,是为监督行宫修建一事,身边同僚众多,不能时常过来,望殿下见谅。”   “正事要紧。”看着徐茗衍擦拭的动作,宋筠没甚情绪道,“杯盏不脏,不必费事。”   徐茗衍一愣,余光瞥见款款走来的小表妹,笑着解释道:“筠兄误会了,在下是怕你介意。”   这时,容绵刚好走近茶桌,朝徐茗衍福福身子,“表哥在说什么?”   徐茗衍笑着重复了一遍刚刚的事。   容绵嘟囔:“小奴隶事儿真多,嫌脏就卷铺盖走人。再说,表哥是客,你怎能让他代劳?”   这丫头显然是被误导了,宋筠不动声色地睨了徐茗衍一眼。   他抿口茶,不想同一个黄毛丫头置气,起身走向榻边,“该背书了,过来。”   哪能撇下客人,容绵扭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添乱。   宋筠靠坐在榻上,阖了眼帘。   容绵陪徐茗衍聊着闲事,眉眼温和含笑,语气不疾不徐,似清晨的一杯茉莉花茶,令人心旷神怡。   徐茗衍一直凝着她的靡颜,越看越喜欢,“绵绵。”   “嗯?”   “下个月初,是你十六岁的生辰,我应该还留在洛阳。”徐茗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到时候,我陪你度过。”   单独相处吗?容绵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没有回答,试图糊弄过去。   这时,老酌走过来,朝屋里的两名男子道:“你们俩,谁过来帮我搭把手。”   没等宋筠起身,徐茗衍卷起宽袖,笑着应道:“晚辈来吧。”   宋筠也没跟他客气,论起身份,是该他去做事。   等两人走远,容绵扯过方凳坐在榻边,“小奴隶,你怎么回事?跟表哥欠你似的。”   话里话外是对徐茗衍的维护。宋筠睁开凤眸,不咸不淡地盯着她,“你怎不当面问问你的好表哥,上次为何联同我一起骗你?”   在还未貌合神离前,把话说开,才是未婚夫妻该有的相处之道。容绵处于下风,处处小心谨慎,这对婚后的她没有一点好处,只会助长婆家的气焰。   容绵当然想问,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且,她在心底说服自己,也许宋筠身份特殊,徐茗衍使命在身,不能及时相告,日后会向自己解释的。   不知是不是恨铁不成钢,宋筠卷起书,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怂包。”   眼前发晕,容绵捂住额头,眼泪汪汪道:“好疼。”   宋筠漠着脸,替她揉了一下。   这一举动,不啻让容绵错愕,也让刚刚走进来的徐茗衍感到诧异。   若非亲眼瞧见,徐茗衍断然不会相信,寡情的宋筠会主动与女子亲昵。这是好事,但这绿头帻,自己可不想要。   是啊,徐茗衍嗟叹,自己一直以大局为重,忽略了四殿下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加之容绵生得娇丽,四殿下很有可能情难自控,僭越男女之防。   当含笑的桃花眼对上冷冽凤眸,一个维持风度,一个面无愧色,两人都没有说破,彼此之间却又蕴蓄了什么。   走到容绵身边,徐茗衍笑着打趣:“帮伯父做了会儿木匠活,连额头都冒汗了。”   容绵刚好手里捏着绢帕,听他之言,犹豫着要不要替他擦拭。   徐茗衍忽然抓住她的手,让她替自己擦汗。   可他额头未见汗迹。   看着两人的互动,宋筠捏了一下指骨,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悦,但眸光比之前更淡了些。   短暂的停留,徐茗衍起身告辞,容绵将他送到山脚下。   徐茗衍没有对容绵表现出不悦,他知道小表妹为人老实,不会朝三暮四,“绵绵,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瞒了你一件事。”   容绵低头,思量着要不要直截了当地询问。   徐茗衍郑重道:“我不该骗你,但事态复杂,他的生死关乎江山社稷,我不能对他置之不顾,也不能透露他的身份,希望你能理解。”   小奴隶竟有这么复杂的身份?   可关系重大,容绵想任性追问都不能,“我理解。”   徐茗衍拍拍她手臂,“等我将他安全转移,会向你解释的。”   “好。”   目送徐茗衍离开,容绵摇摇头,忽然不想探知小奴隶的身份了。若他是九霄云外的白鹤,她就只能算沧海中的一粟,他们的身份相差悬殊,她并不想攀附权贵。   *   很快到了夏府迎接入赘姑爷的日子。   宾朋满桌,夏歆一袭大红喜袍,笑着同熟人们打招呼,豪气万丈。只是,宾朋们都不知晓,她的新郎官是掳来的。   正当夏歆走进喜堂,准备拜堂时,仆人惊呼着跑来,“大小姐不好了,姑爷...姑爷跑了。”   满座哗然。   夏歆嘴角的笑凝固了,好你个荀染。   烟岚云岫朦朦胧胧,荀染来到容府后山,径自朝竹屋奔去。   他对夏歆假意逢迎,探知了宋筠的下落,在逃出夏府后直奔宋筠而来,为的就是要讨一个公道。   光天化日,夏歆强抢良民,成何体统!   一路还算顺利,当他来到竹屋前叩门时,被斜后方突然出现的老酌一把推倒。   荀染身娇体软,一碰就倒,倒是把老酌吓到了。   “你谁啊?”   大晚上,穿着一身红袍,吓唬谁呢?   看着老酌举起斧头,荀染玉面煞白,“别,我是来寻人的!”   听见外面的动静,正在给容绵讲书的宋筠扬扬下巴,“去开门。”   容绵努鼻子,不情不愿地拉门,见到外面的场景,立即喊住父亲,“爹爹不可。”   女儿总是不让他“大开杀戒”,老酌委屈巴巴地垂下手。   门内的光亮似火种,点燃了荀染的内心,他爬起来,弯腰作揖道:“敢问姑娘,这里是否有一位贵客,单名一个筠字?”   看他实在焦急,又没有攻击力,容绵侧开身,“里面请。”   荀染走进去,一眼瞧见侧坐在榻上的宋筠,双膝一弯,跪地道:“殿...主子,您要给卑职做主啊!”   宋筠抬手,“起来讲话。”   荀染站起身,哭诉起夏歆的恶霸行径。   宋筠捏捏眉骨,没想到夏歆如此骄纵,抢人抢到了柳时易头上。   长安谁人不知,荀染是汴州折冲都尉柳时易的门生,替柳时易在长安办事。敢抢荀染,无异于与柳时易交恶。   屋外,容绵听完荀染的哭诉,有点不可置信,那夏歆还是个女霸王呀。虽然眼前的男子生得唇红齿白,也不至于强娶吧。   宋筠思量起来,荀染只是受制于夏歆和她的势力,并没有仇敌拦路,只要稳住夏歆,自然能送荀染出城,也方便让他为自己带话。   “夏歆那边,我来处理。你明早乘船南渡,先回到柳家主身边吧。”   得了四殿下的准话,荀染感激涕零。   宋筠勾下手,让他靠近。   两人耳语片刻,容绵只见着荀染在一劲儿地点头。   家中又多了一个陌生人,容绵顿觉头大,若非看在徐茗衍的面子上,她现在就把他们全赶走。   俄尔,夏歆抱着自己的喜酒来到后山,跪在宋筠面前,说什么也要把荀染带走。   宋筠自然不允,气得夏歆跳脚,却不敢忤逆主子。   气性上来,她拉过一旁的容绵去院子里喝酒,醉得不省人事。   容绵从不知情爱中,孤注一掷的一方会这么痛苦,叹息着摇摇头。   想起与徐家的婚事,容绵有些惝恍,为自己倒了一碗,小酌起来。   春夜缱绻,晚风醉人,容绵歪歪扭扭地走向水井,想舀一瓢水漱口,可脚下不稳,身体向前坠去。   “啊。”   腰间徒然多了一只手臂,将她揽了回来。   容绵软泥一样倒在宋筠怀里,揉了揉眼皮,似在极力辨别他是谁。   “小奴隶?”她哼唧两声,感觉不是,小奴隶才不会在她摔倒时过来扶她,“小兔子?”   那只被容斓炖汤的白兔?   小妮子含含糊糊地吐字,宋筠根本听不清,俯身靠近她的唇,“什么?”   自己的小兔子竟然回来了。   容绵抓住他的手臂,对着他的侧脸吧唧一口,嘿嘿傻乐:“记住,你是我的。”   脸颊一湿,宋筠颤下眼睫,侧眸看向女子水润的樱桃唇。   软糯的触感犹在。   岑寂夜色中,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心跳失了节奏。   作者有话要说:  宋筠:记住,是你先动嘴的。   容绵:……   感谢在2021-08-20 18:25:02~2021-08-21 18:4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傅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霁月和煦,投下一地柔光。   宋筠扶着喝醉的容绵站在水井旁,眸光晦暗不明。   容绵喝多了不老实,一手柔荑不停绞弄着他的前襟,“小兔子,你胸好大,让我看看。”   胸口的鼓臊尤甚,宋筠恨不得将她丢进井水里醒醒酒,可终究是没忍心,拎着她的后脖领,将人带进屋子。   安静的小院里,趴在石桌上的夏歆还沉湎于美酒中,嘴里絮絮叨叨。   *   将容绵扔在里屋的床上,宋筠坐在窗边的圈椅上,面沉如水。幸好老酌睡得早,要不然,以容绵刚刚的举动,老酌定会不分青红皂白,跟他没完没了。   原本以为自己对这对父女不会有甚耐心,但出乎意料,每每瞧着他们的相处,就想多靠近一些。   许是内心的空缺得不到填补,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渴望什么。   床畔传来哼唧一声,睡着的小妮子翻个身,耷拉下一只手臂,娇嫩的脸蛋杵在枕头边上,看起来粉嘟嘟的。   宋筠走过去,弯腰将她翻了个面,扯过薄毯盖在她身上,凝了一会儿她的睡颜,情绪愈发难言。   他转身,紧紧握住拳,告诉自己不可以。   她是徐茗衍的未婚妻,无论从道义还是规矩,都不会插足这段关系。   灯火被熄灭,屋内陷入黑寂,唯有来回拂动的珠帘证明了刚刚有人来过。   午夜入梦。   明黄的湢浴内,水汽絪缊缭绕,女子赤肩歪靠在浴桶内,纤睫如蝶翅,红唇如樱桃,娇媚不可方物。   视野里,宽肩窄腰的男人跨了进去,压着娇娇,似在发泄不满。   娇娇人儿低泣,一声声唤着“殿下”,声线醉人。   耷在桶沿的手臂上下起伏,纤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最后无助地攀上男人的背部。   饱满的指甲在灯火中泛着润泽的光。   睡梦中的宋筠蜷起长腿,在宁谧的堂屋里发出一声轻吟,俊面染红霜,引人遐想。   次日一早,容绵从酒醉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回府。   揉了揉软乎乎的脸蛋,她顶着乱糟糟的长发走向湢浴。梳洗后走出竹屋,发现夏歆已经离开了。   汩汩流动的溪流上,水车不停歇地转动着,溅在溪边人的身上。   看着蹲在那里搓揉衣裳的宋筠,容绵忍笑走过去,“知道自己洗衣裳了?”   宋筠低头搓着裤子,脸色铁青,没有理会她。   看他洗衣的动作笨拙,容绵蹲下来道:“不是这样搓,要这样,我教你。”   说着,她卷起衣袖,准备演示给他看,谁知宋筠忽然低斥一声:“别碰!”   伸出去的手一抖,容绵愣愣看着变了脸色的男人,娇怒道:“你凶我?”   好心教他洗衣裳,不领情就算了,还这副凶样,谁欠他的呀?!   容绵站起来,双手掐腰,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这时,荀染从屋里走出来,见四殿下在亲自干活,赶忙跑过去,“主子要洗哪件,让卑职来吧。”   这一个个的,大清早全都围在自己身边,偏生又是解释不了的、脏了裤子的窘事!   宋筠贵胄脾气上来,甩了裤子,大步走向竹屋。   荀染立即捡起裤子,蹲在溪边清洗起来。   容绵朝着宋筠的背影挥舞小拳头,气得俏脸煞白。哪里来的大少爷?她不伺候!   “扔了吧,别给他洗,让他下次没裤子穿。”   荀染好脾气地笑笑,提醒道:“姑娘还是收敛一些,别惹我家主子不悦,也是为日后积福。”   听得劝言,容绵更为恼火,她又不想结交权贵,作何要处处忍让?   气哼哼走进竹屋,见宋筠正在窗边喂鸟,冷声道:“我说过,等你发达了,要把我在你身上花费的银子双倍奉还,你不许忘记。”   这样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那张银票数额太大,她不想要。   宋筠声音更冷:“男色值多少银子?”   “嗯?”   男人转身走向她,目光灼灼,“昨夜你酒醉,对我上下其手,我是被白嫖了吗?”   她耍赖皮时,甚至将手探进了他的衣襟,隔着寝衣描摹他的前胸轮廓,害他做了一夜的春.梦,惊醒时被子里飘散着一股怪味,这笔账怎么算?   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怵到,容绵连连后退,胯骨抵在茶桌前,退无可退,双手撑在他前襟,阻止他的靠近,却因手上硬邦邦的触感,又吓得垂下手臂,“你...你...胡说...”   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大男人上下其手!   宋筠冷笑,抓着她的手往自己前襟上杵,“敢做不敢当?”   抽不回手,容绵又气又羞,轻嚷道:“我又不喜欢你,为何占你便宜?!”   宋筠用另一只手抵在桌沿,将她半圈在身前,俯身逼近她的脸,看着小妮子偏转过头,将那颗红色的小痣呈现在他的视野里。   梦中,瘫软在浴桶里的女子,与眼前女子的相貌一模一样,一声声喊着他“殿下”,两人翻云覆雨的行径就像是真实发生过,那样痛彻,那般欢愉。   以致于,他醒来时,双腿还锢着枕头......   这对一个矜贵自持的皇族来说,简直是荒唐至极。   虽从未沾惹过女子,但他也明白梦里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他对她产生了欲。可她是徐茗衍的未婚妻!   是谁的未婚妻不行,偏偏是徐茗衍的。   想到此,他捏得容绵腕骨作响,像是要捏碎她。   容绵疼得冒出眼泪花,大幅度挣扎起来,“小奴隶,你抽什么风?再不放手,我喊我爹了!”   老酌这会儿在灶房里忙活,根本不知宝贝闺女被人欺负了。   宋筠朝她逼近,似要把一腔尬火全都奉还给她,“不能饮酒就不要逞强。”   为了避开他的气息,容绵单手杵在桌面,向后仰去,将雪颈的优美曲线尽数展露,“你过分了!爹...唔...”   宋筠捂住她的嘴,将她狠狠按在桌上。自己是皇族,只要一句话,徐茗衍就算吐血,也要将未婚妻拱手相让。可自己不能这样做,不能打破自律,也不能破坏同门的情谊。   “别再有下次。”   宋筠松开手,漠着脸走了出去。   容绵不可置信地盯着门口,从不知小奴隶会有如此阴鸷的一面,阴鸷的令她战栗。   用膳后,容绵借故回府,不想再搭理宋筠。   宋筠要送荀染乘船,自然没空理会容绵,两人陷入不可言说的僵持之中。   渡口前,荀染鞠躬作揖:“卑职会将殿下的话带给家主,半月内,汴州兵必到,定能助殿下除掉三皇子。”   从得知三皇兄宋廖来到洛阳起,宋筠就有了让宋廖有去无回的想法,只是势单力薄,无法付诸行动。荀染的到来,无异于让宋筠借了东风。   相比徐茗衍,宋筠更信任远在汴州的柳时易。   宋筠拍拍荀染的肩,“一路保重。”   荀染再次作揖,转身登上艞板。   等船只远驶,宋筠瞥了一眼岸边的树林子,沉声道:“出来。”   夏歆别别扭扭走出来,嘴巴噘得老高。   宋筠不理会她的小情绪,淡淡交代道:“想办法打入钦差内部,待荀染引兵来袭,你们须里应外合,将宋廖绑到我面前。”   夏歆没想到,四殿下已经陷入泥潭,还有算计别人的精力,抱拳道:“末将领命!”   宋筠“嗯”一声,抬腿登上马车,“送你一程。”   夏歆将车夫轰了下去,拿起马鞭坐在车辕上,敛起低落情绪,试探道:“若这次末将立功,殿下能不插手末将和荀染的事吗?”   宋筠靠在车框上,凝着汴州方向,“你去问柳时易。”   “......”   傍晚,容绵没有来到竹屋,宋筠面色如常地翻看《玄帖》,可绷直的嘴角显露了他的不悦。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如此。   像是形成了习惯,小珍珠每到酉时就会落在树枝上,却迟迟等不来归人。   这日,徐茗衍过来竹屋作客,乔氏得知消息后,只当徐茗衍心善,可怜孤寡老人,于是催促容绵过去作陪。   容绵怕养母起疑,乖顺地应下了。   清风徐徐挽袖,良人身侧相伴,气氛尚好。   一对男女走在萋萋青草的山坡上。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徐茗衍偏头看向容绵,笑道:“表妹不开心?”   容绵捋了捋衔在嘴边的长发,扯下嘴角,“没。”   可她僵着脸蛋,分明是有心事。徐茗衍挡在她面前,扣住她双肩,温柔道:“有心事就告诉表哥,力所能及的,表哥会替你办妥。力所不及的......”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笑,“舍命也帮你解决。”   容绵激灵一下,总感觉他们没相处到那个份儿上,谈不上舍命不舍命的。   茉莉清香萦绕鼻端,加之月色正浓,徐茗衍心口一荡,收拢起十指,扣紧她的肩头。   容绵不明所以,下意识抬头,见他歪头慢慢靠近,似要......   想法一出,容绵别开脸,惊得红了眼尾。   可男人没有收手的意思,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笑道:“绵绵,咱们试一次。”   说着,再次靠近女子的唇。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已经替容绵做了决定。   容绵捏紧指甲,勉强抑制住推开他的冲动,颤着睫羽,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跟踪过来的老酌从灌木丛里站起身,抄着斧头跑过去。   臭小子不想活了,敢碰他闺女!   可比他动作更矫健的,是一身霁蓝衣衫的宋筠。   只见他几个健步逼近他们,一把扯开徐茗衍,冷声道:“你们还未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最憋屈男主。   感谢在2021-08-21 18:49:22~2021-08-22 17:2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和虐文say拜拜 2瓶;傅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手臂被一股大力攥住,容绵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宋筠带走了。   旖旎被破坏,徐茗衍面有愠色,欲上前阻拦,被老酌抄着斧子拦下。   “再敢打我闺女的主意,老子剁了你!”   许是被对方野蛮的行径伤了自尊,向来宽厚有礼的徐茗衍厉声回道:“前辈该清楚一点,绵绵是晚辈的未婚妻,不该由别的男人将她带走。”   要不是看在老酌患有癔症的份儿上,他今夜可能真的要翻脸了。身为世家子弟,平日里打交道的人多是光风霁月的儒雅之仕,哪会接触到老酌这样的粗人。   自身的涵养不容他与一个莽夫冲撞。这会儿顾及着容绵的脸面,才没有拂袖离开。   另一边,容绵被宋筠拖进竹屋,忿忿道:“你最近怎么回事?”   不仅动不动发脾气,还插手她的私事,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冰凉凉的小奴隶吗?   胸口发堵,宋筠扯了一下板板正正的衣襟,淡道:“你喜欢徐茗衍?”   若非如此,怎会允许他的亲近!   容绵觉得莫名其妙,“我喜欢谁,需要告诉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小奴隶。”   宋筠撇开她的手,敛眸坐在桌边,眼底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明明都是客,却在容绵心里形成了猗猗青竹和濯濯枯草的差别。   但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她心头的枯草。   气氛僵持,容绵嘟起小嘴,提步走向里屋。   这时,身后传来宋筠冷感的声音:“提醒你一句,徐茗衍并非表面那般坦荡,你嫁过去,未必能幸福。”   容绵知道他话里有话,漠着脸转过身,“你总是话说一半让我自己领悟,可我生来愚钝,不懂弯弯绕绕,能否如实告知缘由,也好让我做好应对之策。”   如此冷静的容绵倒是让宋筠另眼相看,他摩挲盏沿,权衡良久,才缓缓道:“徐茗衍心里有人,是当朝三皇子妃叶姒羽,一个嫉妒心极强、能瞬息要你性命的女子。”   一个心机极重、辗转于三个男人之间、毁掉二皇子妃尊严的女子。   那场二龙一杰的求娶场面记忆犹新。那日,深宫之内,徐茗衍不惜冒着触犯龙颜的危险,也要为自己搏一搏的场景犹在眼前。那般深爱过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就将人彻底遗忘!   他人的感情事,宋筠不屑插手,这次破例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也许容绵根本不在意,或者说,就算在意,也要服从养父母的安排,委屈度日。   听完宋筠的话,容绵怔忪许久。若说上次听他提起求娶一事,心中还存有侥幸,这一次是实打实的触及了心防。   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淡然大度,也会因为未婚夫心有所属而失落难过。   宋筠站起来,走到她身侧,抬手扣住她一侧肩头,“你要记住,比起讨好趋炎附势的家人,不如为自己而活。不必担心得罪徐家,我会替你担着。”   容绵红着眼看向他,脑中一片空白,根本辨析不出他的话有几分真心。   “为何帮我?”   无论他是何种身份,都与容、徐两家的私事无关啊。   宋筠刚要回答,被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老酌气嘟嘟走进来,身后却不见徐茗衍的身影。想是将人打发走了。   *   回容府的路上,老酌一直在叨咕徐茗衍的坏话,“绵绵要小心那个臭小子,他不是老实人。”   容绵像失了魂儿,木讷地点头,视野里,被夜色笼罩的苍翠植被,一瞬间褪色残败,变得枯黄萧瑟。   回府后,乔氏拉过容绵,笑问道:“今日跟你表哥相处的如何?你是个有福的,能得你表哥这样的人另眼相待,要记得惜福。”   说着,从腕子上蜕下一个翡翠镯子,套在容绵的手上。   这是养母第一次送自己首饰,可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容绵脱下镯子,塞回乔氏手里,“镯子有些大,女儿戴不了。”   乔氏笑笑,又从头上取下一枚橘叶双色凤头钗,插在容绵的发鬟上,捧着容绵的脸赞叹:“绵绵真是生得标致,昨儿出街,还听人说起你是咱们洛阳城最美的姑娘。”   容绵低眸,并没有一丝窃喜,“娘,女儿有事想同你商量。”   乔氏拉着她坐在一对灯笼椅上,双手拢着她的右手,一下下拍打,“有什么事,尽管跟娘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容绵扯扯嘴角,如实道:“女儿想退掉与表哥的婚事。”   她对徐茗衍不是没有好感,但更多的是自卑,加之心防太重,并不想离开父亲远嫁长安。再者,少女怀闺梦,谁不想嫁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夫君。   是的,很多时候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半敞的窗棂上挂着风铃,经风一吹,发出叮铃铃的声音,在宁谧的室内尤为清晰。   乔氏如磐石般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容绵。   容绵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娘?”   乔氏忽然站起来,“胡言乱语!”   容绵嗫嚅:“娘......”   养母虽刁,却从未重斥过自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乔氏沉脸道:“你和茗衍闹别扭了?”   “没有。”   “那为何想退婚?”   容绵紧张地攥紧小手,说出了实情。她想要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夫君,而不是腰缠万贯却只是空壳的枕边人。   听此,乔氏绷紧腮,眼底带着讥诮,“就因为茗衍喜欢过旁的女子?”   “是。”   “那女子是谁?”   容绵不想让乔氏搅入三皇子妃的事情中,摇头道:“女儿不知。”   乔氏以为这些话是徐茗衍亲口讲的,心里叹息,婚前能对容绵坦诚到这般地步,不就是想同容绵长久地走下去么,容绵还有什么不称心的?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女,要求未免太多了。   当然,这些心里话,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当面讲出来的。   “夫妻之间,在于相处和包容,以后你会明白的!回去歇下吧,好好睡一觉,不要再胡思乱想,也不许再提起这件事!”   说罢,带着丫鬟离开了。   容绵僵坐在堂屋,望着叮咚的风铃,疲惫地仰靠在椅背上。早已料到了养母的反应,可还是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痛彻。   亲情薄凉,只道无奈。   可她虽在容府卑微惯了,却极为倔强,打定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   次日,徐茗衍专程抽空来到容府,绝口不提昨夜的事,将容家夫妻哄得合不拢嘴。   待要离开时,乔氏递给容绵一记目光,让她好好掂量。   “绵绵,你不是要去后山么,顺道送送你表哥。”   *   花木扶疏的曲径深处,容绵闷头走在徐茗衍身后,见他没有要回驿馆的意思,开口道:“表哥不用送我,请回吧。”   徐茗衍转身,拦在她面前,语气柔和:“绵绵,你很讨厌我?”   向来是拱月般的存在,却在容绵面前屡屡碰壁,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妥,惹到了她。   容绵摇头,“怎会,表哥很好,只是......”   徐茗衍耐心听着,含笑道:“但说无妨,有不对的地方,我尽量改。”   小妮子年纪不大,却不是一颗糖、一件首饰就能哄好的。之前,怪自己太自信了,才会盲目觉得,身份的差距,会使她更为主动一些。   养母的警告犹在耳畔,容绵捏紧拳头,颤着嗓音道:“表哥,我想退婚。”   徐茗衍愣住,甚至没懂她的意思。   容绵咽下嗓子,又道:“我觉得咱们不合适,这桩婚事还是算了吧。”   “绵绵!”徐茗衍偏头舔了一下淡色唇瓣,转眸时,眼中含了几分认真,“婚约是大事,岂能儿戏!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提出来便是。”   傍晚残阳如血,容绵迎着霞光凄然一笑,“在订亲前,表哥可有喜欢的女子?”   徐茗衍眸光一躲,拧起长眉,“没有。”   容绵扯下唇,绕开他走向竹屋。   徐茗衍追上去,握住她的小臂,“绵绵,你从哪里听来的蜚语?”   在容绵的圈子里,除了宋筠,不会再有人知晓的。   容绵拨开他的手,“我只是问问,可以不回答。表哥回去再想想退婚的事,告辞。”   话未讲透,徐茗衍哪里会放她离开,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喜爱。   她如玉石,上手冰凉,愈发上瘾,“绵绵,我承认,当初想要娶你,是因为卦象,但与你相处之后......”   “容绵。”   一道声音打断了徐茗衍的话。   两人寻声望去,见宋筠负手站在上坡处,宽袍猎猎生风,身姿挺拔如松,如天边渐升的皎月。   容绵杏眸微颤,咬了一下唇,提步走过去,在徐茗衍诧异的目光下,握住了宋筠的手。   既然徐茗衍对小奴隶恭敬谦卑,就说明小奴隶的身份很尊贵。那她利用小奴隶退婚后,也不会给小奴隶招来麻烦吧。   下定主意,她插入宋筠的五指,向内扣住,小声提醒道:“你说过,会替我担着的。”   错愕过后,宋筠凤眸一眯,抽回了手。   就在容绵以为,他不愿意帮自己演戏时,腰间徒然一紧,整个人投入一抹透着皂角香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宋筠:开胃菜,抱了一下。   作者:把你牛的。   字数快超了,周四换榜前,我得控制字数了【对手指】   感谢在2021-08-22 17:28:17~2021-08-23 19:4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和虐文say拜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看着环在自己未婚妻腰间的手臂,徐茗衍瞬间变了脸色:“殿...筠兄自重!”   一时激动,差点喊了宋筠的称谓。   众人皆知钦天监国师是位谦和温雅的男子,可谁遇见这种事,会冷静淡然呢?   他看向缩成一团的容绵,严肃问道:“你想退婚,到底是因为我们不合适,还是因为他?”   容绵只是想做做样子,哪想到小奴隶会搂住她。   腰肢在男人的臂弯扭动,容绵小声道:“你快松开我。”   自己还未出阁,哪能让一个大男人搂着不放。容绵心里着急,却还要维持一份决然,不能叫徐茗衍看出端倪。   谁能知道,她刚刚伸手去握小奴隶的手时,下了多大的决心。   心中不知被什么种下了一颗种子,正欲破土而出,宋筠忽然觉得,就这样搂着一个人走过猗猗蓊然顺境与濯濯瑟然的困境也不错。   那抹茉莉香,也让他觉得熟悉,她的容颜、身段、嗓音,都与梦中的女子重合。   像是遗忘了对面的徐茗衍,宋筠直直望进容绵的眼底,“我们认识吗?”   被迫扬起脸蛋,容绵本就无措,又被莫名其妙的问题问住,哼唧一声,略带祈求地小声道:“咱们回头再说......”   宋筠反应过来,看向脸色煞白的同门,多少有些歉意,心知不该插手他们的事,但看见容绵和别人在一起,他就心里不舒服,更何况是与人谈婚论嫁。   “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她不愿,国师还是反思一下吧。”   徐茗衍不自觉握紧拳头,“那还是筠兄来做君子吧,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插手了不该管的事。”   宋筠似乎自嘲了下,没再辩论下去,只是愈发收紧揽在容绵腰上的手臂。   徐茗衍快要被眼前的两人气死,上前一步,盯着容绵,“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对方语气有些凶,容绵觳觫,无意识地抓住了宋筠左侧的腰带,“我...我喜欢他。”   闻言,不啻徐茗衍愣了,连宋筠都愣了。明知她在睁眼说瞎话,心还是酥了一下。   被一个人偏袒的感觉很是异样。   将容绵支开,宋筠对徐茗衍附耳道:“在我看来,一切缥缈之说都做不得数。国师为自己算的姻缘卦更是无稽之谈。你的家族更希望你娶一个世家女子为妻吧。”   徐茗衍拢眉,“我的家族接受不了,那殿下的皇族就接受得了一个商户女吗?还是一个养女!”   从他的语气里,宋筠听出了对容绵的轻视,不禁冷笑,“徐茗衍。”   “臣在。”   宋筠靠近他耳畔,“我并没有要抢的意思,若我想抢,你不相让吗?”   若是后者,那便是明晃晃的强取豪夺了。可自己用尽心力辅佐的四皇子不该色令智昏!而且,对方哪里来的底气,讲出这样的话?   他还是自己认识的淑人君子吗?   还是说,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生出在皇族夹缝中、寄人篱下的皇子?   也是,宋筠是隼,生来懂得狩猎,哪里会是雅致宽厚之人!   “殿下自重。”徐茗衍沉气,逼自己冷静,“无论如何,臣都不会将未婚妻拱手相让,若是传出去,臣将颜面扫地。”   说到底,还是顾虑自己的颜面。   宋筠退开半步,哂了一声,他不过是轻微的试探,就试出了徐茗衍看重的东西,如此说来,比起脸面,容绵在他心中如同一粟尘埃,微不足道。   两人不欢而散,宋筠带着容绵去往溪对面的竹林。   四下无人,容绵抽回手,转转腕子,“小奴隶,刚刚多谢你。”   宋筠抱臂靠在四季竹上,身姿也如同青竹般挺拔,“你倒是果决。”   听出他语气里的赞许,容绵自嘲地耸耸肩,靠在另一棵竹子上,似泄了气的球,很是迷茫,“可能我不知好歹吧。”   宋筠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蔽了跳动在她睫羽上的霞光,“不是不知好歹,是懂得及时止损。”   容家只图容绵的价值,不在意她的处境。若她真的嫁过去,将会面临来自徐家老辈和叶姒羽的重重压制,再娇的花卉,也会凋敝枯萎。   容绵勉强笑笑,低眸盯着他的靴尖,将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   宋筠静静凝着她,目光落在她耳屏上的小痣上,于当晚再次做了故梦。   梦里,老皇帝病重,由最受宠的三皇子把持朝政,而他也被三皇子排挤在外,发落到了荒野之地。   他没有夺嫡的心思,成了无权的皇子,本以为这样能够独善其身,却被疼痛折磨,烛火将熄。   那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青衫白裙的女子,耳屏上也有一颗小痣。   宋筠竭力让你看清梦中女子的相貌,可烟煴弥漫,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别走!”   梦里的他惊坐起来,撞到了炕几上的长颈花瓶。   因为心虚,容绵今夜没有回府,听见动静,揉着眼皮走出来,“你怎么了?”   宋筠点燃炕几上的烛台,双肘抵在桌面上,哑声问道:“你梦到过我吗?”   容绵有点好笑,“我梦见你做什么?”   宋筠也觉得自己好笑,闭眼嗤了一声,这时才发现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裙。   哪怕灯火再黯,也能瞧清她肚兜的轮廓。   该死的,那上面还绣着一对鸭子,也可能是鸳鸯。   宋筠忽觉燥热,指向支摘窗,“推开窗子。”   那种命令的口吻,让容绵很不舒服,“小奴隶,你又使唤我。”   真把自己当大爷了?容绵才不想惯着他。   宋筠上下打量她,“我是觉得你热,要不怎么穿得这么少?”   容绵低头看看自己,这才想起没有披外衣。白净的脸蛋红个通透,她捂住前襟,扭头跑开,垂在腰间的长发甩到了男人的面庞。   宋筠吐出一口浊气,捏着额骨躺在榻上,那股燥热却久久挥散不去。   容府。   容绵未归,容封奇冷着脸呵斥起慧兰院的丫鬟婆子们。   下人们跪在地上,受着管家的惩罚。   乔氏抚着丈夫的胸口顺气,“老爷别气,那丫头也是一时想不开,不会一直这样。咱们对她的恩情,她这辈子都还不清,怎么可能忤逆咱们。”   容封奇转动起手里的鸡心核桃,“明早,务必把人带回来,让她闭门思过半个月。”   乔氏点点头,继续帮丈夫顺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就指着容绵替他们打通长安的渔业生意,绝不允许她在这个节骨上撂挑子。   翌日一大早,乔氏带人来到后山。   碰巧老酌外出摘菜,乔氏没有打招呼,抬手推开门,唤道:“绵绵!”   里屋内,容绵将宋筠按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她的头,“你千万别出声,求你了。”   说罢,捋捋长发,趔趄地走出去,“娘怎么来了?”   乔氏瞥了一眼她一瘸一拐的腿,“怎么了这是?”   容绵扯谎道:“昨晚崴了一下,所以才没回府。”   乔氏面色稍霁,握住她的手,“咱们回去,娘让大夫给你热敷。”   容绵知道,回去后,等待她的绝不是大夫的调理,而是养父的训斥和冰冷的黑屋。小时候,每每不听话,养父就会将她锁在黑屋里,连窗户都会拿木板钉上。   她害怕逼仄黑暗的空间,也怕被他们逼着签下什么,下意识抽回手背在身后,“女儿想在这边住几日。”   本就窝火,哪有耐心哄她,乔氏转身递给管家一个眼色,“带小姐回去,若是不听话,看着办。”   说罢,径自朝山下走去。   管家躬身道:“小姐,别惹夫人生气,跟老奴回去吧。”   容绵向后退步,“你们先回去,我稍后就回。”   管家笑得满脸褶,“那老奴如何向夫人交代啊?”   说着,一把攥住容绵的手腕,势要将她扛在肩上。   容绵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挣扎,“放开我!”   可她那点力气,哪里抵得过男人。再说,管家身边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仆人。   三人合力将容绵桎梏住,拖着她向外走。   趔趄间,绣鞋掉在门槛里,容绵顾不得仪容,喊着“爹爹快来”。   遽然,小珍珠从天而降,不停啄着三人的头顶。   容绵趁机脱身,急急跑向竹屋,想要关门上栓,可人还没到门口,就落入一抹宽厚的怀抱。   宋筠抱住发抖的姑娘,冷冷看向三个男人,素来俊漠的脸上出现一丝杀意。   三人还没闹清楚情况,就被山坡下的怒吼声惊动。   老酌回来了。   几乎是一刹那,老酌魁梧的身躯逼近了三人,将三人逐个扔到下山坡,随后走过去,抡起了拳头。   敢欺负他闺女,他绝不饶恕。   门口,宋筠松开握紧的拳头,没有去制止,搂着容绵走进堂屋,“吓到了?”   容绵抹掉泪豆子,肩膀一耸一耸的,泣不成声:“我...就知道...养父母...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该怎么...办....”   宋筠不会安慰人,僵着手勾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那就跟我一起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徐茗衍【黑化前】:四殿下好样的,那我走?   【黑化后】:宋筠,拔刀吧。   控制字数,请假一天,周四晚六点见~mua~   感谢在2021-08-23 19:46:49~2021-08-24 19:3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28254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子时三刻,云雾遮住皎月,掩去最后一丝银芒。   容绵坐在屋脊上,双手支颐,听着风吹护花铃发出的叮咚声。   小奴隶问她要不要一同去长安,她当即拒绝,且不说徐家坐落在长安城,就说自己没有家底,去往繁华的长安要如何生存?再者,不管怎么说,养父母对她也有养育之恩,她不可能忘本的。   一丝愁叹溢出少女的檀口,伴着幽幽铃声,汇成一道低沉的琴音。   后院的牛儿、驴儿都已入眠,唯有星辰陪伴着自己。容绵打开放在腿上的木匣,拿出一对烧蓝花胜,喃喃道:“娘,女儿只任性这一次。”   这是老酌当年带在身上的女子首饰,也是容绵唯一见着的属于生母的东西,只有在极度难过时,才会拿出来看一看。   可老酌不记得妻子是谁,更不记得家住哪里……   恰有一缕月光挤出云团,斜照在花胜的表面,折射出璀璨的光晕。   容绵轻轻捧起,弯起长长的眼睫。她决定,不管容家怎么想,之后的一整月,她都要住在后山。   收起心事,她爬下木梯回到竹屋,见宋筠躺在榻上小声咳嗽,心里替他担忧起来,可天山雪莲那么昂贵,手里的银票又不能兑换,加之与徐茗衍交恶,叫她去哪里筹钱?   容绵想起自己那几箱子嫁妆,随即摇摇头,若是变卖了嫁妆,非被养父养母打死不可。   *   拂晓刚过,丝丝缕缕的晨光笼罩在青翠后山。   容绵坐在铜镜前梳理长发,想起宋筠昨晚的状况,心里沉甸甸的,总感觉亏待了他。而且他总是病恹恹的,缺乏锻炼,不如......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容绵绾起发鬟,斜插一支霞色雏菊珐琅珠花,清清爽爽地去往堂屋,将宋筠从榻上拉起来,“你身子骨弱,跟我去晨练。”   宋筠半睡半醒,双眼惺忪,乌黑墨发未绾,披散在身后,给人一种慵懒华贵之感。   平心而论,他是自己见过最俊的男子,容绵咽下嗓子,被美色晃了一下脑子。   宋筠彻底睁开眼,盯着一双攥在自己衣袖上的小手,拧眉道:“松开。”   容绵才不想他整日躺在床上,哼道:“不晨练也行,但你不能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要干活回馈一下家主吧。”   像是认同了她的意见,宋筠收回手,趿上靴子,起身去往湢浴。   清早微风徐徐,鸟啼不绝于耳,是一天劳作的开始。   容绵站在石磨前,指挥宋筠给驴子蒙住眼睛,“你看着它拉磨,还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往石磨里倒豆子。”   宋筠人高腿长,干活时需要弯下腰。那截窄腰被革带勒紧,极具禁欲气息。   容绵挠挠侧额,又开始好奇他的身份,什么水土能养出这般金质玉相的男子?   “你别偷懒,待会儿把豆汁送去灶房,我来熬煮。”   宋筠没理她,斜睨一眼站在木桩前劈柴的老酌,长眸微敛。只见老酌挥舞着斧头,毫不费力地将木头均匀劈开,像极了力拔山兮的霸王。   春风拂过衣裾和发丝,宋筠直起腰擦了一下额头,身体虽然虚弱,但心情愉悦,甚至很喜欢这种带着烟火气儿的田园气息。   比起冰凉凉的寝宫,不知要好上多少。   将磨出的豆汁端去灶房,发现一身碧裙的小妮子蹲在灶台前生火,动作倒是娴熟,可脸蛋上沾了不少灰土。   放下木盆,宋筠走过去,扯下她腰间的绢帕,沾了水递过去,“擦擦。”   容绵点火扇风,浑不在意,“一会儿我去洗脸。”   宋筠伸手替她擦起脸,手指的力道略重,戳得容绵有点疼。   “小奴隶你故意的。”容绵往旁边挪步,红着脸继续烧火。   总感觉刚刚的举动过于亲昵,可小奴隶眼底冰冰凉的,没有半分异样,不像是在僭越。   觉得自己多心了,她甩甩头,将最后一块木头扔进灶洞,起身拍拍手,指挥宋筠将豆汁倒入铁锅里。   看见铁锅,宋筠想起御膳茶房偶尔会做的一道菜品——铁锅炖大鹅。   “我看你家后院养了两只鹅,炖了?”   容绵瞪他一眼,“我家穷,要吃去别人家吃。”   宋筠也只是提议一句,没有较真的意思。   合上锅盖,容绵靠坐在灶台上,双手抱臂,“吃不起鹅,咱们可以宰一只鸡,顺便给你补补身子。”   宋筠弯腰刷着木盆,淡淡道:“我谢谢你。”   感觉他欲求不满,容绵抿嘴偷笑,“跟我去后院,抓一只今儿不生蛋的鸡。”   宋筠用她的绢帕擦了把手,“怎么判断家禽何时能生蛋?”   深在宫阙,虽饱读诗书,但从未领教过这方面的知识。   容绵眯起漂亮的眸子,叮嘱父亲看着灶房的火,随后带着宋筠去往鸡棚。   “一会儿我把鸡窝打开,你一只一只地抓住。”   “嗯......”   容绵眼底含笑,故意憋着,“然后去摸鸡屁股,就能判断它今儿会不会下蛋。”   高大的身形徒然站定,宋筠冷着脸看她,“你让我去摸什么?”   容绵扭头,上下打量他,“怎么,大少爷没干过粗活,不知道怎么下手?”   宋筠拿手点点她,紧抿薄唇,若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一定拎起她打屁股。   让他去碰鸡臀尖,简直胆大包天。他这双手,是用来握笔杀伐的。   看他不愿,容绵也不勉强,真要给他气吐血,还得她来照顾。   来到鸡窝前,容绵一个个试探,最后拎着一只肥壮的鸡走出来,朝着站在院心的男人扬扬下颏。   宋筠面无表情地抬手,摘掉落在她头顶的鸡毛,“辛苦了。”   容绵想蹬他一脚,说得好像自己是他的丫鬟似的,“你来收拾。”   “可以。”   容绵捻了一下脏兮兮的手指,忽然踮起脚,在他额头上蹭了一下,然后脚底抹油地跑开。   晨风中似乎还能听见她的窃笑。   宋筠向来洁癖,磨磨牙去往溪边洗脸。   遽然,一只双腮带红的玄凤鹦鹉落在溪边,嘴里叼着一张纸条。   宋筠甩掉手上的水,从玄凤嘴里扯过纸条,深邃的眸光渐渐变得温和。   柳时易担忧他的安危,亲自带兵乔装前来,距离码头还有一日的船程。   将纸条浸在溪里,等墨迹融掉,宋筠不动声色回到竹屋,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傍晚,霞光满天,茂林修竹。小珍珠落在枝头,歪头盯着宋筠肩头的小玄凤。   容绵靠在竹干上,也盯着宋筠肩头的玄凤,摇着缂丝团扇道:“你不会是在宫里专门替圣上养鸟的吧?”   宋筠睨向容绵,“是,我养了一屋子的金丝雀,不差你一只。”   话落,惊觉自己失言,用舌尖抵了一下腮,别过脸不再看她。   容绵撇撇嘴,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望着枝桠上唧唧喳喳的麻雀喃喃:“我更喜欢做野鸟,无拘无束的。”   她说话时,杏眸里溢满细碎的光。   宋筠心情莫名低落,提步离开。   子时二刻,宋筠又步入梦境。   他的梦境总是雾气弥漫,哪怕那名绿裙女子就在身边,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而且,他总感觉梦境是倒叙的,这一次,他梦见与那女子初夜的场景。   葳蕤葱郁的皇家林苑内,灯火故意让人调暗,他将醉酒的女子扯进假山,冷脸问道:“大皇子让你喝,你就喝?”   女子推开他,转身欲走,似乎并不想告诉他,自己是被大皇子骗进宫的,还差点丢了清白。若非他及时赶到,这会儿就不止是相互赌气了。   见她要走,宋筠拽住她的手臂,将人扯回假山的阴暗中,栖身而上,吻住她的唇,品尝起她嘴里的果酒味。   绿萝色长衫落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莹白藕臂在月光和阴影下忽明忽暗,相比之下,男子冷白的肤色就没有那么白腻了。   花好月圆,两情相悦,不知是谁先解了谁的相思......   *   里屋,容绵被饿醒,端着烛台来到堂屋,从多宝阁的攒盒里掏出牛肉干填肚子。   弥漫星光的室内,传来男子清浅的呼吸,还伴着一丝丝难耐的鼻音。   容绵坐在茶桌前,竖起耳朵,听着矮脚榻方向的声音。   小奴隶不舒服?   她走过去,推了一下侧躺的男人,见他轻吟一声,酥麻入骨,登时吓得手抖,还不慎将牛肉干落在地上。   素手探上他额头,滚烫一片,容绵赶忙将他放平,掀开被子一角,试探他的脉搏。   脉象絮乱,不及时医治,怕是要烧糊涂了。   看了一眼漏刻,容绵咬住下唇,想要下山去帮他抓退烧的药,顺便问问大夫可不可以用银票交换天山雪莲。   可没等她站起身,左手腕徒然一紧。   宋筠的手灼热了她的肌肤。   来不及细想,她就被宋筠拽向了榻的里侧。   “唔......”   檀口被捂住,她发不出声音。   宋筠似乎还沉浸在曼妙的梦境,将那女子按在假山上,汲取她的美好。   容绵还未弄清状况,就听见了布帛“撕拉”的声音。   一侧的袖子被男人拽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了!   老酌正拖着十米大刀前来【狗头】   感谢在2021-08-24 19:34:02~2021-08-26 17:5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要上江予夺的乘客 10瓶;糊小七七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宋筠品闻过馥郁十里的蔷薇,观赏过迎雪吐艳的腊梅,却被身下这一抹淡幽茉香扰乱了心智。   梦境犹在,那女子泣不成声,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肩头,小声地告饶,娇颜梨花带雨,似易碎的宝珠。   宋筠低嘶一声,抱起娇娇儿,抵在石壁上。   那件绿萝色的长衫被黑色皂靴踩得不成样子。   羊皮宫灯经风吹动,灯影摇曳,忽明忽暗间,宋筠看清了女子耳屏上的小痣。   他用舌尖舐逗,惹得女子呜呜咽咽。   那呜咽声穿透云层,唤醒梦中人......   昏暗的竹屋内,宋筠蓦地睁开眸子,惊愣地盯着被自己捂嘴口鼻的容绵。   掌心的湿润提醒着他,她刚刚流泪了。   容绵歪头流泪,身体止不住战栗。碧绿色长裙缺了一截袖子不说,连领口也被翻开,露出一对有指痕的锁骨。   宋筠猛然坐起,低头看向衣襟,除了褶皱些,并无不妥,可某些地方还是没有遮住。   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宋筠靠在榻围上半阖着眼帘,俊美的面庞渐渐褪去潮.红,意识也逐渐清醒。   容绵爬起来,双手环胸护住自己,一头乌发乱糟糟的,脸蛋上泪痕交纵,看起来很是委屈。   宋筠斜睨着她,想要解释自己的梦境,却又觉得缥缈无稽,没人会相信。而且,他未饮酒,没有酒后失德的借口,也不屑扯这个谎。   “冒犯了,你想我怎么做?”   冰冷的男人,没有一句温言细语,直切正题,像是在谈一桩生意。   容绵攥紧拳头,很想给他两拳,她也那么做了。   绣花似的拳头落在手臂上,不痛不痒。宋筠还是没有替自己解释。   容绵眨巴眨巴杏眼,有泪花在眼底打转,耳畔的湿润触感犹在,是小奴隶迷迷糊糊间舔舐的,跟小狗一样,还不停在她耳边呢喃着“囡囡”。   不知这个“囡囡”是哪个女子的乳名。他莫不是烧糊涂了,把她当成了谁的替身?   越想越气,容绵抬手又要捶他,却被拽住手腕。   宋筠气息不稳,脸色苍白,声音却郑重:“要我负责吗?”   容绵气的红了眼尾,幸好有黯淡的光线遮挡,“你心里有人,还要对我负责,跟表哥有何区别?”   他们这些勋贵都是这么玩弄别人感情的吗?是啊,三妻四妾在小门小户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在世家大族,别说家主养几房姨娘,就是养几个外室也稀松平常。   徐茗衍不会例外,就不知道小奴隶的身份支撑得了姨娘们的开销么。   宋筠松开她的手,耐着性子道:“我心里没人,梦里有人。那会儿把你当成她,行了轻浮之举。”   容绵愣愣看着他,眼尾晶莹欲滴的泪花不自觉地收了回去。他说梦见与女子燕好,难道跟她时常梦见表哥与宫妃燕好如出一辙?   可心里总归不舒服,“骗谁呢。”   宋筠仰靠在围子上,单手捏额,“爱怎么想怎么想,我问心无愧。”   他还有理了!   容绵刚想骂他,余光忽然瞥见抄着棍棒走来的父亲,美眸一瞠。   宋筠被帷幔遮挡了视线,发现时,已经被老酌打了一棍子。   “臭小子,敢欺负绵绵!”   他出来起夜,瞧见眼前的一幕,没做他想,抄起棍棒就袭来了。   宋筠本就病重羸弱,又遭偷袭,被生生打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水。   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容绵扑过来,挡在宋筠面前,“爹爹冷静!”   身体里沉睡的修罗被愤怒唤醒,老酌再次举起棍棒。   宋筠哪会容忍第二次,抬手与之扭打起来。   炕几、椸架、屏风倒成一片,屋里混乱不堪。   宋筠敏健如豹,老酌凶悍如虎,互不相让。   容绵拉不开他们,还被他们的力道波及,摔在桌腿旁。   可宋筠重伤在身,几个回合后,就处于了下风。   一记铁拳砸在背上,宋筠单膝跪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轰然倒地。   见父亲还未收手,容绵赶忙捂住双膝,呜呜哭起来,亦如小时候学走路磕疼了膝肘,等着老酌来哄她。   听见哭声,老酌扔了棍棒跑过去,手足无措道:“伤哪里了?”   魁梧的男子露出慌张的一面,像个笨憨憨。   容绵揉着一点儿不疼的胳膊肘,娇气道:“爹爹,我想吃你做的鸡蛋烙饼。”   老酌点头如捣蒜,“你坐着,爹爹这就去烙饼。”   说罢,没再管倒地的宋筠,起身跑向灶房。也许在他的意识里,根本不知自己伤了人。   支开父亲,容绵走到宋筠身边,见他面色蜡白如纸,处于昏迷也还在吐血,心里一惊,若是闹出人命就遭了。   此时,她的脑海里盘桓起医馆大夫的话:“此人内伤难愈,需用天山雪莲等名贵药材加以调理,方能暂度鬼门关。”   探了一下男人的脉搏,容绵咬咬牙,快步去往医馆。   月华如练、风恬舒悦,但容绵崩着一根紧张的心弦,无心赏览夜景。   医馆内,坐诊大夫敲完算盘,给容绵罗列出药材的价钱,“至少需要四十五两,已经不能再压价了。”   容绵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您再行个方便,算便宜点!”   大夫摆手,“不能再少了。”   谈不拢,容绵只好拿出银票,“这里是一百两......”   大夫拿起来,放在灯火下仔细一瞧,摇摇头,“长安的钱庄,我怕有假。我需要现钱。”   容绵挠挠鼻尖,那边十万火急,这边不能再拖,如今唯有拿自己的嫁妆抵凑了......   从医馆出来,容绵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满稀有药材。攥着封口的指尖上染了墨迹,是她签兑换契约时,因为手抖沾的墨汁。   ——小奴隶啊小奴隶,为了给你治病,我算是倾家荡产了。   天边鱼肚白,容绵垂手站在巷中的青石板路上,仰头望向斜遮树枝的天空。   ——希望你是个大富之人,也好偿还我的损失。   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发出一声喟叹,继续迈开步子。病症面前,她也只能暂收昨夜的委屈,先将人救过来再说。   容府。   一大早,家主容封奇板着脸登上车廊,叮嘱乔氏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丫头带回来!”   容绵的行为,已经触及夫妻二人对她的底线。   乔氏点点头,“妾身今儿不仅要把她带回来,还要给她点颜色,让她知道养育之恩重如山。”   等马车驶远,乔氏抚下高髻,准备带人去往后山。   一名老者走过来,作揖问道:“敢问这里是容府吗?”   乔氏上下打量他,“有事?”   老者递上契约,将容绵出兑嫁妆的事叙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话,乔氏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那丫头竟然把容家为她准备的嫁妆卖掉救人了?她倒是会做顺水人情!   乔氏气得眼前发晕,当即带人去往后山。一伙人还未行至山脚下,就瞧见一抹灵动身影朝这边跑来,可等那抹身影发现他们时,脚步徒然一顿,转身就跑。   “站住!”乔氏看向身侧的仆人。   仆人追过去,将容绵拦下。   乔氏走过去,脸色沉如水。这丫头从小到大还算乖巧,哪知道她如此胆大妄为,敢擅作主张动用容府的钱财!   “转过来!”   容绵慢吞吞转身,几不可闻地喊了一声“娘”。   “你救了一个男人?”   既然动了嫁妆,就是再也瞒不住了。容绵索性承认,交代了实情,却略过了徐茗衍与宋筠相识的事情。   听此,乔氏怒火中烧,“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吗?这事儿若是传到徐家人耳朵里,你的清誉就尽毁了,还怎么嫁人?”   嫁不进徐家,他们养她何用?!   容绵攥紧牛皮纸袋,倔强道:“女儿说了,不嫁。”   “闭嘴,平日里就是对你疏于管教,才使你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打今儿起,你不许踏出府邸半步,直到出嫁!”乔氏看向身侧的嬷嬷,“把她给我绑回去,还有,差人将她的药材退掉,什么货色值得我们容家出钱医治?!”   嬷嬷应了声“是”,伸手去逮容绵。   容绵紧紧抱住牛皮纸袋,转身却被两个奴仆拦住去路。   脱身不得,她转回身,“长安太远,女儿不想离开爹爹,求娘亲成全。”   她口中的“爹爹”,绝不是自己的丈夫。算是养了一个小白眼狼,乔氏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也失了耐心,对于无用之人,她历来心狠,抬手掴出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容绵的脸颊上。   “啪。”   容绵被打偏头,白嫩的脸蛋上浮现一块红印。   乔氏厉声问道:“嫁不嫁?”   容绵微垂眼帘,红着眼睛道:“女儿不嫁。”   乔氏彻底失去耐心,抬手又是一巴掌。   面颊火辣辣的,泪水却倔强着没有流出来,“娘,若是姐姐不愿出嫁,你也会逼她吗?”   乔氏冷笑,“你能和斓儿比?就算斓儿做个老姑娘,府中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容绵点点头,心里空落落的。绕过他们准备先上山给小奴隶熬药,以免父亲摊上人命官司。   见她要走,乔氏更是来气,一把拽住她的头发,“不听话,嗯?!”   紧接着,下山坡响起一道道的巴掌声。乔时让两个嬷嬷将容绵按在地上,将这两日的怒火尽数发了出来。   她从不是和气的长辈,敛着性子不发,纯粹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既然小丫头不听话,就打到听话为止。   倏然,一声怒吼响彻后山。老酌狂奔着跑来,眼底是湮不灭的怒火。   “乔金嬛,你他妈敢动我女儿?!!”   *   前半晌,春意盎然,竹屋前的蔓藤上长满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容绵端着药汤走进竹屋,看了一眼榻上阖帘拧眉的宋筠,喃喃道:“你快点好起来,也不枉我为你花费的精力。你可知道,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止没有了嫁妆,父亲还要被官府带走。   可最后那句真心话,她没有讲出口。前边儿说的倒是让昏睡的宋筠听进了耳畔。   宋筠动下指尖,原来,她这么在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宋筠:等相公替你报仇。   随机发30个小红包~   感谢在2021-08-26 17:50:40~2021-08-27 18: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锅girl 6瓶;靳子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天边云翳密布,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山脚下血迹斑斑,二十来个壮硕的家仆倒在地上,或是伤了头,或是伤了腿,疼得来回打滚。   老酌拿起容家仆人的佩刀,重重插在乔氏耳边,只听“砰”的一声,震碎了周遭的土地。   他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吐出一口涎水,“乔金嬛,看在你养育绵绵十五年的份儿上,老子留你一命,但从今日起,绵绵再不是你容府的人!”   乔氏满脸红肿,又被刀尖晃了眼睛,吓得紧紧闭目,忙道:“老酌,你们父女忘恩负义,我夫妻收留你们的恩情如何报答?!”   老酌拔出刀,对着她一只眼睛,在惊叫声中冷笑,“要不是看在你们当年的恩情,老子早就戳瞎你的眼了。”   女儿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压制戾气的良药,适才的震怒中,他没有控制好分寸,将这群人伤的不轻。   乔氏是聪明人,不会硬碰硬,眼下处于劣势,只能先顺坡下,再寻机会报复回去,“好,今日的帐,咱们两清。”   她知道老酌并非装疯卖傻,若真计较起来,很可能动刀杀人。   听此,老酌撇了刀,忙不失迭地跑上山,去瞧自己的宝贝女儿。方才场面血腥,他将女儿赶走,为的就是不让那双澄透的眼睛染上杀戮。   山脚下安静了,除了风声、雨声、残喘声,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   乔氏从草地上爬起来,抹了一下眼角的泪,露出一抹狠厉。混迹生意场,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缺阴损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傻子并不难!   正当她准备带着一群伤患回府时,不远处走来一路车队,为首的男子昂藏挺拔,身着胜雪白衣,容貌端正俊朗,手持一把玉骨折扇,扇面上写着一个“柳”字。   男子的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公子。公子背着竹编箱笼,右手牵着一匹青葱马。   一行人像是途径此地。   乔氏颔首,勒令仆人爬到路边让开山路。   执扇的男子眉眼深邃,没有多看乔氏一眼,睢光一直落在山坡之上。等乔氏带人离开,才问道:“荀染,刚刚那男子是谁?功夫了得啊。”   一开口,很像深宫编磬发出的空冥声,幽远低沉。   此人便是宋筠念了许久的汴州都尉柳时易。   荀染上去,“回家主,刚刚动手的那名男子是四殿下救命恩人的生父,有些痴傻。”   柳时易眉梢一挑,揶揄道:“比起夏歆将军呢?”   “......”荀染清秀的面庞一臊,又伴有隐隐的烦闷,赶忙岔开话题,“四殿下的救命恩人,就是我跟您提起的徐国师的未婚妻。”   柳时易勾唇,摇着折扇步上葱郁山坡,华丽的蜀绣锦衣在细雨中不染半点泥泞。   竹屋内,老酌正按着女儿的交代,喂宋筠喝药。可药汤一直从嘴角流出,老酌失了耐心,“绵绵,咱们为何救他?”   容绵坐在铜镜前,为火辣辣的脸颊抹药,“他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且不说徐茗衍对宋筠的态度,就说宋筠不同寻常人的学识和见解,她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不简单。这样一个勋贵若是折损在她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就当积善吧。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悦耳男音。   “老前辈、容姑娘,在下汴州荀染,又来叨扰了!”   父女俩闻声望去,见十多个黑衣人一字排开,他们的前面,站着一名白衣男子。   老酌眼一眯,深觉这群人极度危险,抄起门口的斧头冲了出去。   黑衣人欲上前,被柳时易抬手制止。   老酌瞄准发号施令的柳时易,不分青红皂白地劈砍过去。谁也别妄想打破他和女儿的安静生活!   柳时易推开荀染,将折扇插入革带,赤手空拳地与老酌对弈起来。   两人都有着万夫莫敌的狂勇,然而,老酌是野路子,而柳时易是正统的军拳。   如沧溟遇湍河,卷起狂浪,势不可挡。   容绵站在门口,看着那道毫不费力的白衣身影,眯起杏眼。   “住手!”   脆嫩嫩的声音响在细雨微风中,叫停了两人。   老酌瞪了柳时易一眼,颠颠走过来,担忧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快告诉爹。”   容绵摇摇头,挽起父亲手臂,看向徐徐走来的男子,“敢问阁下是?”   恰有一缕穿透云雨的灿光斜斜照来,照在男人俊朗的侧脸上,为他镀了一层璀璨。   “汴州柳时易,见过两位恩公。”   垂眸浅笑,带着戏谑,偏又因生了一张周正的面庞,遮掩了言语中的佻达。   容绵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忽而握紧父亲的手,轻咬朱唇,不确定地问:“汴州柳都尉?”   就是那个手握三十万雄兵、麾下二十员悍将、曾一战成名的大周第一帅才柳时易?   赫赫大名,谁人不知。   再观其行为举止,看来不假。而他敢自报家门,就说明他已控制了周遭,不怕他们父女向外泄露秘密。   直白的说,她和爹爹被控制住了。   容绵退后半步,睨了一眼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宋筠,不自觉收紧粉拳。   察觉出小娘子的戒备,柳时易低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含笑的目光徒然一滞。   拨开父女俩,他快步走到榻边,颤了颤黑睫,“军医!”   一名提着药箱的老翁跑进来,躬身听着吩咐,随后搭上宋筠的脉搏。   柳时易看了一眼一脸凶相的老酌,摇了摇头,又看向容绵,“小姑娘,麻烦过来一下。”   容绵拨开父亲欲拦的手,走到榻边,没等对方开口询问,就将自己与宋筠相识的过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还刻意强调自己已经倾家荡产,希望柳时易帮忙偿还医药费。   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机灵,若非宋筠的情况不妙,他可能真要调侃两句了,“好,姑娘开个价,我付你银两。”   容绵松口气,有人替小奴隶买账就好,这人比表哥直率一些。   柳时易扯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抛给容绵,“这里是十两黄金,够我们殿下还债了吧?”   殿下?殿下?!小奴隶是皇族?!!   容绵愣愣看着宋筠那张不喜不悲的面庞。   这些日子,她一口一个“小奴隶”,也够她砍头的了。这钱两不能收,若是收了,他们连微薄的情分都没有了,两清后,“小奴隶”想砍她的头,不是易如反掌吗?   “他是...哪位...皇子?”   柳时易无奈一笑,看来徐茗衍的嘴巴是真严实,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予告知。   “蓊郁草木展春妍,微风澹荡洛阳畔。金阙玉楼听笛声,牡丹缀城花影现。”   柳时易忽然念起一首诗的前四句,这首诗在洛阳城中家喻户晓,是四皇子宋筠所作的《洛阳旅情》。   容绵如遭雷劈,再温吞都明白了柳时易的提示。自己捡到的小奴隶竟是失踪已久的四皇子宋筠!   难怪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容绵险些站不住脚,仰头看着挑起眼尾的柳时易,“所以,都尉大人是要接四皇子回长安吗?”   容绵希望他们快点离开,这样一来,宋筠或许贵人多忘事,会将他们父女遗忘至脑后,不予他们计较了。   看小娘子颤栗不止,柳时易摇了摇折扇,“那也要等殿下恢复了再说。”   容绵四肢冰寒,如坠寒窖,将钱袋子递还给他,一副耍赖又胆怯的模样。   柳时易哼笑一声,没再理会她,转身坐在榻边,听着军医对宋筠病情的分析。得知宋筠暂无生命危险,稍稍松口气。   后半晌,灶房飘来肉香。   容绵炖了一只鹅。   虽然心疼,但只要能与宋筠冰释前嫌,她不在意的!   *   宋筠是在梦中女子的哭求声中醒来的。悠悠睁眸时,耳畔还回荡着女子的话语。   “殿下,囡囡不想一个人,求你别丢下囡囡,求你挺住。”   凤眸染湿,宋筠闭了闭眼,敛起情绪。他转眸看向跪地的一众将士和坐在榻边的柳时易。   干涩的唇微微扯动,嗓音沙哑:“你来了。”   没有惊讶,没有猜忌,有的是无与伦比的信任和默契。   时辰到,心腹至。   柳时易重重叹息,起身作揖道:“末将柳时易,恭迎殿下重返人间。”   明明是一句伤感的话,却让一屋子将士会心一笑。是啊,在四殿下失踪这段时日,他们和主帅像失了前进的方向。   在他们心中,四殿下是杳杳沧海中的一盏明灯,为他们指引航向,亦是大周皇朝的希望。   “卑职等恭迎殿下重返人间!”   宋筠捂住胸口坐起来,靠在引枕上,细品着这句话。在后山的这段田园日子,是世外偷闲吗?   这时,门口传来饭香,宋筠斜睨看去,见容绵端着大碗走到榻边,跪地道:“这是殿下想吃的铁锅炖大鹅,民女为您呈上。”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宋筠眸光复杂,刚想拉她起来,却发现她双颊红肿,嘴角带血,眼中骤然一凛,“怎么回事?”   容绵摇摇头,“小事而已,不劳殿下费心。”   宋筠板着脸严肃道:“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铁锅炖大鹅,香。   绵绵:心在滴血。   感谢在2021-08-27 18:54:22~2021-08-28 18:2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449241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嘤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在柳时易的印象中,宋筠从来都是端方宽厚的君子,何曾想过,他会为了一名女子,行那阴狠之举。   “既然是殿下的吩咐,你便去执行吧。记住,不可留下痕迹。”   跪地的黑衣侍卫叩首,提刀去往容府。不消片刻,容府内人人自危。   乔氏鼻青脸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容封奇趴在地上,耳畔却回荡着刺客的警告,若敢闹大,必诛全府。   而这一切,容绵毫不知情。   夜风自轩窓吹入,吹翻片片帘栊。宁谧的竹屋内,宋筠正在为容绵涂抹药膏。   清凉膏体在脸颊上匀开,有些刺痛,容绵拧起黛眉,冒出眼泪花,却不敢吭声。   四殿下屈尊降贵为自己抹药,再疼也要受着。   见她眼角的泪花迟迟不落下,宋筠掏出锦帕为她拭了一下,“疼?”   这丫头是怕疼的,磕了膝肘都要跟老酌撒会儿娇,更遑论是娇嫩的脸蛋。可她在自己面前表现的过于拘束,还带着怯意,很像惊弓之鸟。   合上军医的药箱,宋筠将一双玉手沁入铜盆中清洗,“不用怕我,像以前那样就好。 ”   就算为人处世的经验尚稚,容绵也知道高位者喜怒不言于表。自己把他当奴隶,还用链子锁过他,他心里能不积怨?积了怨,能不报复?   那得多宅心仁厚、以德报怨呀。   容绵捧起碗,仰头道:“殿下一会儿还要喝药,先吃点垫垫胃。”   香喷喷的铁锅炖大鹅摆在面前,宋筠却毫无胃口,“太腻了,吃不下。”   瞧瞧,恢复身份后连胃口也挑剔了,曾经拿一只母鸡就能糊弄的人,如今连昂贵的鹅肉也嫌弃上了。   容绵暗自撇撇嘴,面上不敢造次,面对宋筠那张恬淡寡欲的脸,好脾气道:“那殿下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一口一个“殿下”,好似曾经的种种都不曾发生过。宋筠忽然觉得自己有受虐倾向,更希望她肆无忌惮地喊他“小奴隶”。   “我想吃深海的游鱼、雪山的菌菇、荒漠的绿蔬,你能端上来?”   容绵磨磨贝齿,面上一副乖巧模样,“只要殿下想吃,民女竭力去寻摸,一定满足殿下的所有要求。”   明明在被人阿谀,宋筠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快,反而更加烦闷,“你正常一点。”   容绵噘起小嘴,噗通跪在地上,“民女口拙脑笨,不懂如何讨殿下欢心,还请殿下恕罪。”   她跪着时,视线落在宋筠的窄腰上,感觉那里很有力道......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容绵咽下嗓子,别开脸懊恼,脸颊浮现两朵粉云。他是天潢贵胄,多看一眼,就会被剜了眼睛,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宋筠被她气到,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地上不凉?”   容绵委屈巴巴地哼唧一声,“凉,可殿下还未原谅民女之前的恶行。”   说白了是怕被报复。宋筠睥睨她道:“我若不原谅,你就一直跪下去?”   果然小气!   容绵耷拉着肩膀,“民女尽量。”   宋筠捏捏眉骨,摆手示意她退下。   这时,军医端着汤药进来,躬身道:“禀殿下,这药要趁热喝。”   说着,将药碗放在桌上,睨了容绵一眼,欲言又止。   等容绵出去,宋筠淡淡道:“有话不妨直说。”   军医尴尬地笑笑,“这药补气壮.阳,殿下又值血气方刚,卑职怕殿下吃不消啊。”   宋筠负手走到窗前吹风,见一抹粉色身影仓皇跑远,想是刚刚在墙根偷听吧。   嗤了一声,让军医将药碗端来,一口饮尽。比起被欲念折磨,养好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深夜辗转,佳丽入梦。宋筠拥住那抹粉裙,滚入暖帐锦衾。   帷幔玉钩上的银铃摇曳响动,伴着床柱的敲打,发出规律的叮咚声。   暖帐生香,久久未消。   堂屋外,柳时易挥退看守的侍卫,问向军医:“这药真的不会反噬殿下?”   军医捋捋胡子,“至少不会要了殿下的性命。”   实在担忧宋筠七孔流血而亡,柳时易转了一下手中折扇,想着去哪儿给他弄个女人。可自己军纪严明,从不允许部下招妓,现成的是绝对没有。   而且,四殿下洁身自好,万万不是妓子能相配的。可良家女子,除了心机重的,哪个愿意无名无分伺候人啊。再者,皇家门槛甚高,想要飞上枝头是难上加难。   多智如他,也有棘手的时候。   这时,久不登门的夏歆啃着梨子走来,恰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眼珠子一转,扬颏道:“不是有个现成的么。”   柳时易没把夏歆的话当回事,冷笑道:“夏将军还有脸来我面前?”   夏歆左右看看,没见到荀染,耸肩笑道:“按殿下的吩咐,咱们还要协力拿下三皇子夫妇呢!柳都尉别这么冷脸嘛。”   柳时易懒得理她,转身走进夜色中。夏歆撇撇嘴,走去偏房寻容绵。   因宋筠的身份,容绵哪敢与他平起平坐,只能带着父亲挤在偏房的两个潮湿小屋里。   对面屋里传来老酌的鼾声,夏歆仰靠在躺椅上,斜眼瞧着容绵,“既然你已知了殿下的身份,就要尽力弥补之前的过错。”   夏歆算是摸透了容绵的心思,也知道她的恐惧,为了宋筠的身体,提出了极为过分的要求。   她从来都是猎手,看上什么就会豪夺,包括荀染。而对旁人的处理方式,亦如此。   听完她的建议,容绵气得嘴皮子自抖,单手掐腰,用另一只手指着他,“你你你......”   夏歆竟然要她去伺候宋筠,还说这样才能一笔勾销!   那还是杀了她吧!   两人不欢而散。   次日一早,容绵在夏歆的压迫下,做了几样清淡小菜,听说都是宋筠爱吃的。   “咚咚咚。”不同往日,容绵叩门后才走进堂屋。   将饭菜布置好,她来到榻边,隔着绀紫帷幔问道:“殿下要洗漱用膳吗?”   一只好看的玉手伸出两帘之间,“帕子。”   随着帷幔轻拂,容绵闻到一股怪味,却又不知那是什么味道。   “喔。”   将绢帕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相碰,感觉他的肌肤很烫。   帷幔中传出一道幽冷的声音:“去打一盆水来。”   容绵乖乖听话,将木盆端到榻前,不确定地问:“殿下要作何?”   一个优秀的宫侍是从不会过问主子要作甚,而是凡事要想到主子前头去,可容绵头一次做下人的活儿,难免犯迷糊。   好在宋筠没有为难,只道了一句“出去”。   容绵不敢忤逆,退到门外屋檐下,看了看石桌上互啄的小珍珠和小玄凤,又看向提着药箱走来的军医,心想着他们这伙人可快点离开吧。   军医走进堂屋,摊开九针,放在烛台上炙烤。   宋筠掀起帷幔一角,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你配制的药里,把补.阳的药材去掉吧。”   昨夜太过折磨,若非梦里的人儿替他纾.解七分,他怕是要筋脉逆行了。可其余三分,还是靠他的意志力撑过去的。   军医为难道:“殿下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调理不好会落下病根的。卑职调配的汤药功效极好,万不可减量。恕卑职斗胆,恳请殿下宠幸女子,方可缓解药方带来的不适感。”   宋筠缄默,冷峻的面庞微微动容。昨日入梦的女子,不是囡囡,而是容绵。   冷白的大手握紧榻围,手背上暴起青筋。   入夜,星辰璀璨无边,视野里靛蓝一片。宋筠沉着脸服下药,将军医和侍卫全轰了出去。   屋外,老酌干完农活,拽着柳时易去往竹林,“你小子有些本事,让老子再试试你的身手!”   柳时易久未逢敌,对老酌充满兴趣,也就应下了。   灶房里,容绵揉揉被烟火熏疼的眼睛,正准备将锅里的糖醋小排端上桌,后颈蓦的一疼,转眸时,见夏歆叼着狼尾草,大喇喇地站在身后。   “砰。”   容绵晕厥在灶台旁,灶洞内还燃着火星。   扑灭炉火,夏歆将容绵扛起来,大步走向竹屋,将人丢在矮脚榻上。   宋筠被心火折磨的快要发疯,混沌间,腿上一重。   他坐起来时,瞧见夏歆已经跑了出去,还为他关上了门。   这丫头越发放肆无束,再这样恣意下去,怕是会惹上麻烦。但她能力强,宋筠没打算放弃她,想着借此责罚一顿,也好让她醒醒脑子!   他刚要传人进来,将榻上的女子带下去,却发现这名女子竟是容绵。   心头蓦地一紧,他忍着身体的不适倒了一盏冷水,不做犹豫地泼在容绵的脸上。   容绵惊醒,怔怔地看着宋筠,发现他面色异样,眸光炙热,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殿...殿下。”   “出去。”   容绵抹把脸,“小奴隶”从未如此严肃地对待过她,一时间,心里酸涩,但还是乖乖爬起来,慌忙逃离。   可当她的手触碰到门扉时,身后忽然传来宋筠的声音。   “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   “我会给你名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愿意吗?   【有前世今生,会写到哒】   感谢在2021-08-28 18:29:33~2021-08-29 17:54: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419762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傅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纤细的指尖搭在门板上,容绵低头抵住门缝,苦笑一声。   昨日偷听墙根时,她是得知军医建议宋筠找女人的事了,却没想到宋筠认同了。是不是在他这样的权贵心里,自己是可以任意采撷的唯利之人?   屋内静悄悄的,偶有烛台燃爆的“噼啪”声。   容绵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决然之势便是她给出的回答。   宋筠靠在榻围上,仰面捏着额骨,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从不勉强旁人的他,似乎再也做不到了。那梦中的女子,煎熬着他的心智,像一朵半开的茉莉花苞,引人撷取。   虽然历经了人生百态,可他才二十有一,本该是发扬蹈厉的年纪,却心凉如水。明明光鲜亮丽,内心却如死灰。唯一支撑他的,便是大周的江山社稷。身为宋氏皇族,他不允许昏君祸乱、奸佞当道。如今,除了使命责任,似乎还寻到了另一样盼头。   睇了一眼榻边的褶皱,他伸手描摹起女子的轮廓。她是侧倒下去的,轮廓线上还残有一抹姣好曲线。   愈想心火愈旺,他拽住帷幔,发出了旖旎绵长的声音。   汩汩溪水映出明月的虚影,容绵蹲在溪边,将一盏做工粗糙的花灯放了进去。   花灯顺流而下,在石头的磕磕绊绊中,不知漂流去了哪里。那上面寄予着容绵的心愿。   举案齐眉,淡饭粗茶。   溪对面的竹林内,两道身影穿梭期间,惊飞一排排雀鸟。   容绵燃起兔儿灯,踩着溪面上的石头走到竹林中,驻足观察着柳时易行云流水般的招式。是何种经历,能历练出这样的身手?   可没等她细想,溪边传来徐茗衍的声音。   “表妹。”   容绵心口一跳,转身看向同样挑着灯笼的俊拔男子。   今日的徐茗衍穿了一件紫檀藤纹大袖衫,襟口和袖缘点缀着金丝银线,看起来富贵逼人,与平日里的打扮不同。   等他走近,容绵才闻到一股酒气,还是洛阳城最大的酒庄所酿的状元红。   “表哥怎么来了?”容绵双手执灯,退后半步。   见她刻意生分,徐茗衍心里不是滋味,可今日是来与柳师兄叙旧的,面上不能做的太难看。   “听说舅母病了,表妹可有回府探望?”   容绵一愣,想起养母掴自己巴掌的情景,不寒而栗,快要褪肿的面颊隐隐作痛,“表哥可知,母亲得了什么病?”   徐茗衍不知容绵被打一事,只当她决意退婚不敢回府,“我派人去打听,舅舅说不碍事,表妹有时间还是回去瞧瞧吧。”   容绵点点头,“多谢表哥提醒。”   徐茗衍笑笑,抬手揉揉她的头,掌下发丝柔软,像抚弄尚好的蚕丝,刹那间,心底又出现了落差。   他们明明可以按部就班地成亲,过相敬如宾的小日子,为何中途杀出个宋筠?   偏偏这个人,是不能忤逆的。   上次不欢而散,他回去思忖许久,自己的家族将希望全部押在了宋筠身上,料定他有夺得皇位的实力,自己也要孤注一掷地配合,真若为了一个女子与之决裂,实乃得不偿失。   这不是窝不窝囊的事儿,而是关乎家族荣誉。姻缘可以再觅,前程将功亏一篑!   孰轻孰重,他本该掂量得清,偏偏舍不得放手。   与柳时易寒暄后,两人一同去往竹屋,却遭到宋筠的拒见。   徐茗衍疑惑地看向身侧的人,“师兄,这......”   柳时易摇摇折扇,咳了一声:“殿下所服药物皆补品,身体吃不消,不想让外人瞧见,师弟还是先回吧。”   同是二十多岁的男子,怎会不懂对方的暗示。可这附近只有容绵和夏歆两个女人,宋筠选谁,不言而喻!   徐茗衍握紧衣袂下的拳头,淡笑道:“既是这样,那茗衍先告辞了。”   *   当他行至山脚下,在一团流萤中,竟瞧见了粉衫白裙的小娘子,似在等着自己。   他知道容绵是来退婚的,但今日赴宴饮了酒,头脑不是很清楚,实在不想跟她谈论这事儿。   容绵走上前,福福身子,“表哥,我粗野惯了,不懂规矩,无法高攀徐家门第,咱们的婚事还是作废吧。”   他们还未将三媒六聘的流程进行完,只进行到了“纳吉”,也就是初步达成协议,只要双方中的一方反悔,还是来得及的。   徐茗衍有些后悔没有催促爹娘尽早进行“纳徵订婚”,给了容绵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那依表妹的意思,门第之别,你要如何与四殿下结为连理?”   容绵从未想过与宋筠更进一步,那日只不过是做戏罢了,这会儿有些难以收场,“这就不劳表哥费心了。”   不止与自己见外,还要撇清关系,决绝时可比叶姒羽果断多了。   一口闷气咽不下去,徐茗衍绕过她,压低了嗓音:“此事再议。”   这时,老酌从树荫里走出来,一副要揍人的架势,幸被容绵拦住。   徐茗衍冷笑,大步离开。   身后的小丫头颠颠跟上来,还试图跟自己断绝干系,徐茗衍按捺住将她按进怀里收拾一顿的冲动,独自回到驿馆。   更阑人静,许是嫌赴宴时喝的不够多,徐茗衍挥退驿工,倚在厅堂的玫瑰椅上,一盅盅啜饮。   一抹艳色身影款款走来,腰肢如柳,手里拎着一只酒盅,“徐国师遇见了什么烦心事,竟在这里对月独酌?”   眄视一眼妖娆的女子,徐茗衍没有理睬。   叶姒羽搭起一条美腿,为自己斟酒,与他碰杯,“夜深人静最适合叙旧,是不是啊,衍哥哥?”   徐茗衍眼前发白,却知道名声更为要紧,应与叶姒羽保持距离,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容绵,根本无暇与他人虚与委蛇。   “即便叙旧,也要找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还请三皇子妃自重。”   等厅堂剩下一人,叶姒羽恣睢一笑,将酒盅抛掷在地,踩着碎片离开。   *   夜雨敲窗,打湿了纸糊的窗纸。容绵护着微弱的灯盏,走到小竹屋外,仔细检查起窗纸有无破损。   屋里住着贵人,可不能含糊。万一因窗风染了风寒,不是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养病么。   如今,她不求“小奴隶”的回报,只求他快点带人离开。   竹屋内,宋筠被汤药折磨的流出鼻血,无心睡眠。从湢浴出来时,发现窗前徘徊着一抹身影。   娇娇小小,鬼鬼祟祟。   水珠自下颌滴落,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砰”的推开窗子,没顾及被惊吓的娇人儿,冷声道:“进来。”   容绵吓得手抖,险些护不住手里的烛台,听他指令,慢吞吞地推开门,将烛台放在桌上,“殿下有何吩咐?”   宋筠坐在榻前,眸光迷离,“关门。”   容绵蹭蹭手上的雨水,讪笑道:“有事您吩咐,关门作何呀?”   夹杂细雨的夜风吹入门扉,撩起容绵淡粉的裙裾,吹灭桌上的烛台,使屋内陷入黑寂。   容绵怕黑,又怕宋筠事多,磨磨蹭蹭走到多宝阁前摸索起火折子,“殿下等等再吩咐我去做事。”   遽然,身后逼近一抹身影,她下意识瑟缩肩膀,转身靠在格子上。   月光黯淡,视野中只能瞧清男子的轮廓,却也放大的嗅觉。   宋筠身上恢复了昂贵的沉香味,不再有皂角的味道。这种陌生的味道包裹感官,让容绵更为紧张,身体愈发紧绷。   风雨夜旖旎曼妙,宋筠已被折磨的快要丧失心智,又被来回走动的倩影勾缠理智,几近溃败。   “囡囡......”   容绵张了张小嘴,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又一次认错人。   “我不是。”   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点点委屈。谁会愿意被认错,被当作旁人的替身呢。   昏暗的光线,与梦境中烟煴的雾气无差异,宋筠真的以为自己进入了梦境,可以对梦中的囡囡肆无忌惮。   他扣住容绵的腰,将她压向自己,贴着她的耳畔沙哑道:“囡囡乖,帮我。”   容绵吓得手脚冰凉,不停战栗,“我是容绵,不是你的囡囡。”   而这抹冰凉,恰恰成了缓解燥热的良药。   宋筠渴望被寒冰包裹,蓦地俯身将人抱进怀里,收紧手臂,“囡囡,囡囡...别折磨我...”   容绵用力推他,却被抛向矮脚榻。   “砰”的一声,硌疼了手肘。连带着头脑也懵了一瞬,眼前发晕。   黑暗中,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掩住了她的呼喊。   噼里啪啦的雷电炸开在天际,大雨瓢泼,门扉被风吹得咯响。   檀口被捂,容绵慌不择路,一把握住他袭来的左手,迫使自己冷静,“唔唔唔......”   宋筠支肘看她,甩了甩头。   囡囡虽亲近,可眼前的女子分明是容绵。她们的面容不停重叠,扰乱了该有的判断。   当呼吸顺畅,容绵敛起心底的委屈和恐惧,红着眼尾,狠狠掴了他一巴掌。   “你清醒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后会多更的~   感谢在2021-08-29 17:54:00~2021-08-30 18: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66644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ppk 12瓶;傅兮、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沉寂压抑的帷幔内,容绵边喘边向床尾退缩,不停挥舞着小粉拳,生怕他扑过来。   宋筠被打偏脸,理智稍微回笼,再看她时眼中多了几分清冷。   借着朦胧夜色,容绵想要悄悄溜走,被宋筠拽住脚踝扯了回来。   男人力气很大,容绵感觉踝骨快要折断,“殿下,我是容绵,你认错人了!”   这声来自暗夜的娇吼带着浓浓的委屈。   宋筠愣了一晌,扣住她肩头,将人抵在榻围上,“你刚刚打我?”   那漂亮的喉结带着吞咽声,显然是忍到了极致。   容绵瑟缩得像只鹌鹑,摇头否认,鬓上的珍珠坠子甩到了嘴角,“我只是想让殿下清醒一点。民女粗鄙,哪能配得上殿下的玉体。”   即便处于怵惕中,还不忘卖力讨好。   宋筠冷着眸拍了拍她的脸蛋,“是我冒失了。”   容绵心弦一松,刚要说两句中听的缓和一下气氛,就被他接下来的要求惊住了。   明黄的灯火再次燃起,宋筠靠在炕几一侧,跨出长腿将她圈在榻角,“让我抱抱。”   想是这样也能纾郁一二,宋筠并不客气,打定主意给她一个名分。   容绵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杏眼,凝睇他破欲的面庞,心想他是如何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的?可反过来一想,抱一下总比伺候他强多了,又不会缺块肉。   到底是稚嫩,她点点头,主动伸出手。为了避免尴尬,还假意豪迈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温香软玉主动迎上来,宋筠极其自然地环住她的肩,下巴抵在上面,闭眼汲取她的茉香。   梦境虽旖旎,却赶不上实景来得真实,加之隐忍太久,这一抱,就将人抱得有些紧了,一双大手在那削薄的背脊上来回摩挲,揉乱了古香缎面的后襟。   容绵今儿只穿了一件坦领窄袖衫,领口被曳拽,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   她揪住衣襟,瞥了一眼压在她肩头的男人,哼哼唧唧道:“殿下好了吗?我想回屋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觉得再去忤逆就功亏一篑了。粉润的指甲不停挠着榻上的薄毯,忐忑煎熬着。   缭绕周遭的茉香让宋筠感到心宁,并不想这么快松手,右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她芃芃的发顶上,蜷缩起手指。   容绵被按在透着沉香的金丝素锦华袍上,脸蛋被金丝绣线刮得有些疼。她嘟起嘴,感觉宋筠说话不算话,可身体本能地认怂,不敢推开他。   适才那一巴掌,加上之前的种种,够她被皇家砍十次头了。可他要真敢来硬的,她就跟他玉石俱焚。   那双大手还在背上流连,似乎在描摹她蝴蝶骨的轮廓。   容绵再也受不住,将他重重推开,又凶又怂道:“殿下说话不算话。”   宋筠眄了她一眼,赤足走到茶桌前,拎起水壶浇在自己脸上,试图缓解不适。   容绵看得目瞪口呆,余光瞥见敞开的门扉,没做他想,一溜烟地逃跑了。   匆忙间,还丢失了裙带上的小物件。   宋筠没有阻拦,弯腰捡起香囊放在鼻端轻嗅,有股清茶的香气。   将香囊塞进枕底,他湿着衣衫躺在榻上,单手搭额,深邃的眼底拂动着缱绻深意。   翌日微风和煦,容绵躲在偏房里不敢出来,生怕宋筠找到算账。   前半晌,军医进进出出竹屋,被冷呵几次,不得已,才减少了补.阳的药量,“这样下去,殿下会落下病根的!”   一旁吃果子的夏歆闭目道:“不这样,殿下会七孔流血而亡。”   这时,灶房外传来柳时易的声音:“竟说混账话。”   夏歆走出来,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柳都尉,咱们何时行动?”   按照宋筠的意思,他们只要悄无声息地拿下三皇子夫妇就好,最次,也要拿下三皇子。   在柳时易看来,叶姒羽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不如直接攻取宋廖一人。   而且昨日傍晚,他同宋筠提议,宋筠应允了。   “十日后行动,你可有把握?”   夏歆嗤笑一声,盱睢道:“我夏歆自幼随父出征,杀敌无数,这点小阵仗能吓退我?”   冷艳大气的脸上浮现一丝轻狂,也不避讳男女之别,撸起袖子,大秀自己的肱二头肌。   柳时易摇开折扇,挡住她生猛的架势,“行了,跟我炫耀没用,那人在你身后。”   夏歆一愣,扭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荀染,挑起月棱眉,大喇喇走过去,“我说荀染,今儿怎么不躲我了?”   她上前勾了勾荀染的下巴,惹得年轻男子面色通红。   “没规矩!”荀染红着脸避开她的手,眼底显露出厌恶。   夏歆笑笑,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看在你这张脸的份儿上,我可舍不得跟你置气。”   荀染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夏歆耸耸肩,跟宋筠商量后,回到驿馆,与钦差们打成一片。她观察着宋廖每日的行踪,做起了周密的部署。   *   这日夜里,宋廖与当地都尉饮酒归来,臂弯搂着一名教坊舞姬,“美人儿,本王家中有珠玉,不是你能比拟的,咱们换个地方快活去。”   舞姬扭着杨柳腰,指了指驿馆旁边的深巷,媚眼如丝,“去那边?”   宋廖喜欢刺激的,当即搂着舞姬没入黑暗中,让侍卫把守在巷口。   羞人的气喘惊飞了墙头的麻雀,引来了蛐蛐。   听见蛐蛐的声音,舞姬更为热忱,压低男人的肩,吐气如兰道:“三殿下,有位故人想见你。”   宋廖还在兴头上,低笑道:“哼,又是你的哪个姐妹?”   自打来到洛阳,他隔三差五就会出没教坊瓦肆,明面上酒桌谈事,实则是寻花问柳。   对于他的风流,叶姒羽选择漠视,一来给足了夫君颜面,二来也能得一贤惠之名。比起二皇子夫妇,他们夫妇在老皇帝面前,表现得极为和谐恩爱。   而那位冷傲的二皇子妃,根本不屑于与二皇子做戏。   宋廖问话时,只感眼前发昏,身体摇坠,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舞姬劈晕在地。   夏歆从墙的另一头翻过来,勾勾美人耳垂,“做的漂亮,等着小爷回头儿打赏。”   舞姬福福身子,拢好衣衫转身离开。   夏歆力大,扛起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宋廖不费力气,就这样越过倒地的侍卫,将人带去了竹屋。   更阑人静,万籁俱寂,唯有溪边的蛙声不断。   宋筠今夜没有按时服药,头脑清晰地坐在柿子树前的秋千上,眄视逐渐清醒的宋廖。   宋廖单手杵地维持平衡,甩了甩沉重的头,待仰起下颏时,眼眸登时一瞠。   “阿...筠...”   怎会是他?   宋筠坐着没动,勾起薄唇,那抹唇线弧度冷炙凛然,“小弟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吊着一口残气特来与三哥见面,三哥怎地如此恐慌?”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宋廖站起来,快步走到秋千前,握住宋筠搭在膝上的手,“为兄一直在派人寻找你,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对方情真意切的虚假面具让宋筠觉得恶心,恰又有军医催促服药,宋筠懒得虚与委蛇,抽回手,淡淡道:“三哥还真是玲珑双面,小弟很想知道,当初你和另两名皇兄密谋除掉我时,是怎样的嘴脸?”   宋廖大惊失色,“阿筠哪里的话,为兄们怎么可能密谋害你?”   宋筠凉薄一笑,站起身没再废话,抬脚蹬在他膝头。   骨节的震裂让宋廖痛苦呻.吟,惨白着脸跪在地上,“呃......”   那种疼痛让他顾及不得仪表,微张着嘴巴流出涎水,额头的汗珠也跟着大颗大颗地滴落。   宋筠撩袍蹲在地上,执起他的右手,“三哥这只手,是用来握笔的还是用来杀人的?”   宋廖浑身无力,颤着眼睫看向这个涅槃重生后有些阴鸷陌生的皇弟,讷讷道:“你误会了。”   宋筠点点头,长眸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扯下镶玉革带,撩开衣襟,指了指腹部的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这是你们送给我的生辰礼,三哥还想狡辩吗?”   那凹凸的腹肌上,几道狰狞刀疤横贯其中,可想而知,当时的宋筠有多疼痛。   宋廖无力地摇晃,叹道:“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你遇袭时,我还在......”   “你还在狡辩!”   宋筠打断他,眸子像翳了一层阴雾,摄人至极。他与宋廖十指相扣,声调平平:“三哥杞人忧天,怎会觉得小弟会阻挡你的储君之道呢。”   说着,忍不住冷笑,旋即压平唇角,用力叩动宋廖手腕。   “啊!!!”   一道惨叫响彻夜空,惊飞了偏房窗前的小珍珠。   容绵躲在轩窓内偷偷打量外面的情景,被宋筠狠辣的手段惊得背脊发凉。生在温室的她,哪里见识过这么残忍的场景。   她跌倒在地,听着外面的惨叫,和宋筠、柳时易等人淡漠的命令声,久久缓不过来。   屋外趋于宁静时,她听见宋筠对柳时易道:“交给你了,有生之年,我都不想在长安见到他。”   容绵不知柳时易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自己与宋筠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是生活在杀戮暗流中的猎隼,觅不得食便会坠下高空,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自己当初怎会觉得他面善心慈呢。   容绵站起身,颤着身子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屋里传来老酌的鼾声,似乎世间如何,都与他无关。   “咯吱。”   窗棂被推开,宋筠嵌在夜色中,一瞬不瞬地看着小丫头,“出来。”   容绵本想拒绝,可一想到刚刚的场景,就不寒而栗。等她走出房门时,发现小院内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了。   灯前的浮尘极为清晰,偶有飞虫靠近,嗡嗡几声便被小珍珠吓走。   容绵绞着手指,不确定地问道:“殿下找我何事?”   宋筠面容俊漠,上前一步拉住她手腕,“陪我沿着溪边走走。”   刚下了狠手,心里过意不去,想要散散心吗?容绵趔趄着跟上人高腿长的男人,暗地里想要抽回手。   察觉到她的排斥,宋筠心中不喜,硬是与她十指相扣,“跟上。”   温热干燥的手掌没有给容绵带来温暖,反而让她阵阵发寒。方才,他就是这么掰断那人手骨的。   小娘子涉世未深,此刻满心满眼都觉得宋筠是个修罗,“殿下,那人是谁?”   宋筠没有立即回答,等走到一片广袤草地,才道:“我三哥。”   后半晌下过一场小雨,这会儿草地茵湿,吸引了成团的流萤。宋筠抓住几只,用锦帕包裹住,系在容绵的腰间,跟她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身为皇族,多半身不由己,容绵能理解,可是,他为何要同她倾诉?   容绵心里排斥,悄悄向后退,“殿下,夜深了,该回去了。”   都说温软的姑娘善解人意,可这小丫头似乎总是跟他杠着来。   宋筠气闷,手臂一捞,将人捞回跟前,拉着她继续沿溪漫步。   容绵欲哭无泪,掌心泛起一层细汗,急中生智道:“殿下,我要出恭。”   出恭总能回去了吧。   宋筠攥紧那只意欲逃离的小手,拢在两掌中,“四下杂草丛生,便于遮挡,你请便,我帮你看着。”   一口气没顺过来,容绵气得直打嗝,“哪有...姑娘家在野外出恭的?”   小丫头娇软的声音里掺杂着不耐烦,似被捕兽夹困住的兔子,快要炸毛了。   宋筠笑笑,瞥见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忽然揽住她的细腰,将人往那边带:“人有三急,我能理解。”   容绵蹲在地上,焦急道:“我骗你的,我不想去。”   宋筠将她拉起来,平静问道:“知道骗我的下场吗?”   脑海中又浮现刚刚的场景,容绵咬了下舌尖,颤抖起来。   见她如此,宋筠拢起剑眉,上前半步抱住她,附耳道:“不许怕我。”   容绵不老实,被男人俯身抱紧,不给她躲避的机会。   挣扎间,容绵的唇瓣擦过了男人的喉结。 第23章   星月包围中, 容绵瞧清了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她将人推开,怯生‌生‌地警惕着。   柳暗花遮, 泠泠溪水,想是气氛尚好,眼‌前佳人姱美柔桡, 宋筠心里叹息, 自己哪里是无欲无求的淡泊之人啊。   都说如‌花美眷, 引英豪角逐,可曾经的自己极为不屑。认为感情如‌清水, 汩汩流淌间顺其‌自然。而此刻, 他‌有想要博美人一笑的冲动,即便眼‌前的美人视他‌为恶人。   俊冷的面容浮现冁笑, 琨玉修态, 如‌月下一抹素练,芳华无尽。   容绵知‌道宋筠俊美, 却不知‌他‌还能露出宛如‌春风的笑,可他‌的气质太过凛然,与那浅浅笑意相悖。   “你别笑了。”   容绵大着胆子提醒。   宋筠点点头,“听‌你的。”   本来‌, 自己就不爱笑, 那笑是做给她看的,想证明自己不是个‌严肃的人。   假若,当年的淑妃‌有与侍卫厮混被捉, 宋筠会是一个‌生‌活在澹荡中的人,可那桩丑事让他‌们母子坠入深渊,成了皇室秘辛里的污点。他‌还因此差点被自己的父皇活活掐死, 若非贤妃阻拦,也许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那些糟心阴暗的往事,遇光则弭,可宋筠自认从未遇见过光,而今夜,看着被流萤围绕的容绵,他‌知‌道自己遇见了。   海榴初绽的娇娇人儿,本不该撷入暗流涌动的宫阙,可宋筠想要自私一次。   微风徐徐吹来‌,容绵对着宋筠瞥了又‌瞥,感觉他‌看自己的目光很是古怪,“回去吗?”   宋筠无奈,转身‌道:“跟上。”   容绵心中一喜,颠颠跟在后面,却听‌宋筠道:“待会儿我服了药,来‌我屋里一趟。”   军医虽减了药量,不代表‌了补.阳的成分。   容绵拉下小脸,提起裙摆,对着他‌的影子踩了几脚,气得‌脸颊通红,“我还要嫁人呢,殿下这么对我,我清白何在?”   宋筠背在身‌后的手微微蜷缩,淡道:“我说了,会给你名分,不要也得‌要。”   *   三皇子无故失踪,震惊整个‌洛阳城,官府和军营方面出动了大批的人查找线索。   驿馆内,钦差们人心惶惶,想要推举一个‌能够挑大梁的人全权负责此事,可谁也‌有主动出头。钦差巡防途中受难,算是大事,更遑论是皇子。   凝着如‌热锅蚂蚁的钦差们,徐茗衍靠在窗边饮茶,狭长的眸子里暗含些许深意。   若此时‌将宋筠和柳时‌易供出来‌,他‌们才是真的有去无回。   徐茗衍暗自摇摇头。既然选择辅佐宋筠,就不会行那两面三刀之事。   三皇子失踪,最急的当数叶姒羽。只见平日里浓妆艳抹的女子,今早素面朝天‌,厉声呵斥着随行的侍卫们。   不久后,运河之隔的长安码头,信使携着密函而来‌,急匆匆赶赴宫阙。   得‌知‌宋廖失踪后,满朝震惊,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廖是皇位最有利的角逐者,是老皇帝最宠的儿子。他‌的失踪,无异于给大皇子宋屹、二皇子宋致一个‌翻盘的机会。   当然,明面上谁也不会显露。   宋致带着消息回到二皇子府后,让麾下门生‌全部去往书房议事。连扫地的仆人都看得‌出,主子心事重重,更何况正妃于轩丽。   侍女若锦夹着托盘从书房出来‌,直奔后院正殿,“娘娘,殿下说今晚过来‌这边,让您留灯。”   若锦窃喜,殿下除了事忙夜宿书房,隔三差五就会去孙姨娘那边,今日终于想起娘娘了。   想那孙姨娘,仗着有殿下疼爱,时‌常给正殿仆人们脸色,嚣张之势都要溢出府门了。   金丝楠木的雕花木椸前,纤纤素手握着烫斗,熨烫着一件霜色百褶袒领裙,水汽烟煴,衬得‌女子如‌嵌烟雾中。   女子淡扫蛾眉、冰清玉润,似迢递雪山上的昙花,冷艳高贵、不爱言笑。   若锦是最近才被调来‌正殿伺候的,总是会凝着殿中的女子发呆。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冷傲如‌昙、绰约风华,却又‌柔情似水,将千姿百态融入生‌活的细节。   二皇子妃于轩丽是圣上为二皇子钦点的妻子,可他‌们夫妻也就在成亲前相爱过,后来‌渐行渐远。外人只知‌二皇子在成亲前求娶过叶氏嫡女,却不知‌他‌真正求娶的目的是不想与于轩丽结合。   并非于轩丽不贤惠、不端庄,而是她有着一段令宋致介意的过往。   世家嫡女遭遇劫匪,被掳入山寨十日有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外人皆为叹息与猜疑。   绝美的人儿落入匪徒之手,是何下场,可想而知‌。若非于家势力强大,圣上不想与之离心,宋致是万万不会娶一个‌失了清誉的女子为妻。   听‌完若锦的禀告,于轩丽‌甚情绪,款步走到妆台前落座,扶鬟道:“去准备准备。”   若锦欠欠身‌子,转身‌离开。   铜镜内,芙蓉娇靥的娇女微微拧眉,显然并不希望宋致今夜过来‌。   于轩丽心里清楚,什么娇宠甚崇,不过是每月例行过来‌糊弄一两晚罢了。做做样子,谁不会呢。   入夜掌灯,府邸内亮如‌白昼。宋致送走门客,负手把玩着鸡心核桃,慢悠悠来‌到后院。年轻英俊的面庞,配上一双含情眼‌,令廊下侍女们纷纷低眉含羞。   看得‌出,他‌今晚心情不错。可当他‌走到正房的月亮门前,却被偏房的侍女拦住脚步。   “殿下,孙姨娘病了。”   昨夜里还变换花样地勾.引他‌,今儿就病了?宋致显然不信,淡嗤道:“去传个‌话儿,明儿爷就去她屋里,让她安分些,别天‌天‌跟个‌小怨妇似的。”   妾室截胡正室,是后院规矩的大忌,传出去让正室的脸面往哪儿放。宋致虽宠爱妾室,却也拿捏得‌好分寸。   对正室,七分尊重,三分情意,还是要做到的。   侍女为难道:“姨娘胃口不佳,一整日‌有进食,还干呕了两次......”   宋致一怔,转了转手中的鸡心核桃,斜看向身‌后的管家:“去正房一趟,就说爷今晚事忙,改日再过去。”   言罢,便改道去了偏殿。   月明星稀,燕雀停留在大皇子府的枝头栖息。   攒尖琉璃顶的六角凉亭内,宋屹半敞衣襟,饮尽美姬递来‌的葡萄美酒,不羁风流地笑了笑。   同样看起来‌心情极好。   是啊,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最有利的竞争者,谁心情会差呢。   年迈的太师外祖父在一旁提醒道:“大殿下还是收敛一些,切莫让圣上看出你的欢愉。”   宋屹纵欲过度,眼‌底青黛,却不掩瑰容俊面。要不说大周皇族频出美男子,此话不假。   宋屹拎着酒壶,单手搭在围栏上,“外公多虑了,父皇追求长生‌,可能在他‌心里,我们几个‌都是绊脚石。”   太师摇摇头,起身‌步下石阶。   宋屹挥下手,就有侍从挑灯跟了过去。礼数上,宋屹从来‌都是最周全的。   夜如‌泼墨,他‌挥退一众侍从,独自一人在亭中饮酒,风流的眉眼‌渐渐犀利。   如‌今老三、老四都已‌成了枯骨,唯剩一个‌老二。可论起实力,还是有兵权加持的老二更胜一筹。   看来‌,他‌需要暗中转移老三留下的势力了。   和煦夜风蒸腾酒气,宋屹阖眸小憩,渐入梦境。   梦中,一名粉衫白裙的女子自深潭而来‌,相貌秾丽、肌白如‌雪,比起他‌后院的燕燕莺莺,美得‌不似人间客。   宋屹伸手去碰,潭面粼粼,那美人的倩影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成片。   宋屹惊醒,捏了捏鼻骨,这段时‌日,他‌总是会梦见这名女子,像是有着前世的牵绊,却不知‌她姓甚名谁,更不知‌是否是一场飘渺梦幻。   *   四月洛阳,夭桃秾李,花香四溢。码头迎来‌了另一位皇族钦差,大皇子宋屹。   宋屹此来‌,是接替宋廖未完成的任务,但由‌于宋廖安危的前车之鉴,宋屹此来‌,带足了人手。   翡翠长衫冠玉面,言笑晏晏巧舌簧。这是所有人对宋屹的第一印象。   驿馆内,宋屹与钦差们寒暄后,走到叶姒羽的面前,叹道:“弟妹消瘦不少,询查三弟下落的同时‌,还需注意休养。”   明知‌对方伪善,叶姒羽强装笑靥,颔首道:“多谢大皇兄关心。”   宋屹笑笑,又‌看向徐茗衍,“国‌师这段日子也是辛劳,不止要监督行宫的修建、寻找三弟的下落,还要照顾三弟妹,本殿下代三弟多谢了。”   绵里藏针的话语,让徐茗衍感到不适,却也不能撕破脸皮,“大殿下言重了,臣能力有限,无法多方照笼,还需大殿下亲自操持。”   宋屹勾唇,拍了拍他‌的肩,走到窗边俯瞰洛阳街市,随意转眸间,视线落在了水果摊位前的一名粉裙女子身‌上。   单单一个‌背影,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宋屹虽纵欲,但并非强抢民女之徒,所纳妾室皆是你情我愿,只是视野里这女子实在漂亮得‌过了头。   水果摊位前,容绵正在跟摊主讨价还价。今儿,她要回容府探望乔氏,想着不能两手空空,于是拐弯来‌了趟街市。   摊主打包好水果,递给她身‌侧的老酌,“客官,一共三十文钱。”   老酌数起钱袋里的铜板,递了过去。   摊主细数后,看傻子似的,道:“少了三枚。”   老酌挠挠络腮胡子,刚毅的面容出现一丝赧色,他‌并非有意占便宜,而是真的不会数铜板,故而,在木匠活的生‌意上,吃了不少亏。   容绵赶忙补了三枚,拉着父亲离开。   “爹爹,一会儿我自己进府,您在外面稍等。”   乔氏的伤,虽不完全拜老酌所赐,老酌也脱不开干系。容绵怕父亲与养父起冲突,坚持不让他‌陪着一同入府。   老酌点点头,亮出拳头,“那要是他‌们欺负你,你就大喊一声,我就冲进去把你带走。”   谁也不能欺负他‌女儿。   容绵挽住他‌的手,乖顺点头,“好。”   父女俩相视一笑,离开了长街。   驿馆二楼的窗前,宋屹眨了眨眉眼‌,‌有过多去在意,心道,争储期间,还是别惹桃花债了。   晌午,春意正浓。容府门前的槐树葳蕤葱郁,容绵让父亲等在树荫下,独自走进门庑。   退婚又‌伤了养母,自然被冠上小白眼‌狼的名头。在受尽府中人的白眼‌后,容绵被容斓带进正房。   得‌知‌容绵捡了一个‌穷酸男人,还因此闹退婚,容斓虽鄙夷,却也欣喜。如‌此一来‌,这个‌养妹就永远无法出人头地,更不可能压过自己的风头。   正房内,乔氏早早收拾妥当,厉目端坐。   容绵跨入门槛,福福身‌子,“母亲。”   一旁的容斓冷哼一声,走到乔氏身‌边坐下,抢先开口道:“妹妹这声‘母亲’,是有多不情愿?也‌人逼你,不必虚伪做作。”   容绵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自小到大,她受尽容斓的冷嘲热讽,早已‌麻木,“母亲伤势如‌何?”   提起这个‌,乔氏怕在心底,也因此削弱了对老酌的恨意。她和容封奇猜测,那日突袭的刺客可能是同行派来‌的,因那些日子,容封奇正在洽谈一桩大买卖。   “坐吧。”乔氏冷声,让丫鬟搬来‌圈椅。   容绵坐在边上,将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养母养女,一时‌间相顾无言。   乔氏知‌道容绵铁了心退婚,也与徐茗衍谈了此事,如‌今对容绵算是彻底心凉。失去价值的养女犹如‌鸡肋,‌甚价值,却又‌不甘心。   “好姻缘机不可失,你可想清楚了?”   容绵垂目,“女儿想得‌很清楚。”   乔氏冷笑,摸了摸银质护甲,“那咱们可要好好算算这些年的账目了。”   容绵知‌道她说的是养育之恩,心里苦涩,却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从腰间扯下钱袋,放在角几上,“这里面是二十两黄金,算是女儿赔偿给父亲和母亲这些年的损失,以‌及那批被兑换的嫁妆,还望母亲不计前嫌,原谅女儿的任性。”   二十两黄金,也够偿还这么多年的恩情了。虽然养育之恩无价,但掺了目的的养育之恩是会贬价的。   这么多钱两,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乔氏和容斓对视一眼‌,别有深意。   容斓挑眉,略带讥诮:“妹妹发达了,敢问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生‌的财呢?”   容绵对上她的视线,“借的。”   乔氏眯眸:“绵绵,我们将你养大,不是叫你去出卖自己以‌换取金银的。”   容绵不想解释,平静道:“母亲放心,女儿有分寸。”   *   从容府出来‌,容绵长长喟叹,既轻松同时‌又‌觉负债累累。这钱两是她向柳时‌易借的,怕是要花费十年、二十年才能偿还得‌清。   回到后山,她寻到柳时‌易,道了一声谢,并承诺会尽快偿还。   春光璀璨,柳时‌易以‌扇面遮挡日光,温笑着划清界限,“不必谢我,我也是看在殿下出面担保的份儿上,才借给你的。要谢还是去谢殿下吧。”   似修炼百年的银狐,为人处世无懈可击。   容绵扯扯嘴角,走进竹屋,将洗好的浆果推到宋筠面前,“刚摘下的果子,殿下尝尝。”   宋筠放下舆图,一双深眸凝视她,像是看破了她套近乎的目的。   容绵知‌道在多谋的人面前,不能搬弄小聪明,直截了当道:“我会尽快偿还的。”   虽然费劲,但她准备跟着父亲做木匠学徒,只要肯用心,一定会学到父亲精湛的手艺。   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浆果放入口中,宋筠淡淡道:“不必偿还。”   容绵摇头,二十两黄金在勋贵的眼‌中不算什么,但在她眼‌中是一笔巨款,不还便是欠下了一个‌无底的人情。   她不想跟宋筠牵扯不清,却又‌急于用钱,不得‌已‌为之。   宋筠又‌捻起一颗浆果,“你救了我的命,这笔恩情,可比二十两黄金值钱。”   如‌烨煜透过云雾,倾洒无限光晕,容绵终于在他‌口中听‌到了一句中听‌的话。也算是‌有枉费那段时‌日对他‌的照顾。   “那殿下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何时‌,都不能对我和父亲下毒手。”   ‌想到小丫头真的顺杆爬,当他‌是十恶不赦之徒吗?宋筠嗤了一声,“行。”   容绵冁然,杏眼‌带着点点晶莹。   宋筠有种懵懵懂懂的悸动作祟,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过来‌坐。”   距离柳时‌易等人登岸,已‌经二十日有余,宋筠的伤势也养得‌差不多了,昨儿夜里,容绵更是听‌见柳时‌易和夏歆的计划,大意是再有十日,就能护送宋筠登船离开了。   容绵心里高兴,天‌天‌盼着日出日落,也好“恭送”他‌们。   落座后,她按捺住喜悦,问道:“殿下有事?”   宋筠睨了一眼‌她握在一起的小手,摩挲起指腹,“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做我的女人?”   在他‌的梦境中,囡囡的面容已‌和容绵交叠多次,他‌对容绵也愈发产生‌了渴望,不想再端着清心寡欲的架子,让小丫头从身‌旁溜走。   像是听‌了威胁的话语,容绵赶紧摇头摆手,“不要……”   急促的语气暴露了她的心境,宋筠冷目,不再理‌她,拿起舆图继续研究。   不知‌为何,每每挨近宋筠,容绵就觉得‌手足无措。她起身‌走出去,为男人带上房门。   光线被挡,宋筠抿紧唇,压抑住心中的愠气儿。   容绵无所事事,慢悠悠走到后院鸡棚前,想要从鸡窝里捡蛋,却发现一身‌白衣的柳时‌易卷着袖口,正在打扫鸡棚,而鸡棚旁边的羊棚里也整洁干净,一看就是已‌经被打扫过了。   容绵惊讶,急忙走过去,“柳都尉这是作何?”   柳时‌易弯腰捡起鸡蛋,放在石墙上,笑道:“以‌前过苦日子时‌,时‌常干粗活,还挺沉浸其‌中的。”   眼‌前的男子二十有五,稳重干练,像是饱经风霜后沉淀的一抹清风。他‌有着起伏和血腥的过往,凭着一次次披荆斩棘,换来‌如‌今高位。   “柳都尉,你的家就在汴州吗?”闲着无事,容绵一边跟着收拾鸡棚,一边问道。   柳时‌易割掉墙角的杂草,摇了摇头,“我‌有家,爹娘在一场以‌少敌多的战役中牺牲了。”   容绵一愣,咬住下唇,“抱歉。”   柳时‌易直起腰,将碍事的衣裾别进腰带,叹道:“那会儿,我娘十月怀胎,却被圣上逼着上阵杀敌。听‌当时‌幸存的士兵说,我娘是在战场上破的羊水。我九岁生‌辰礼那日,很早就站在城门口盼着爹娘回来‌庆生‌,却等来‌了战败的消息。千余战士只回来‌了十人,他‌们拉着我娘的尸首,告诉我,未寻到我爹的下落。”   自从弱冠,就再‌与人提起过那段不堪承受的往事,可能午日阳光能驱散心霾,柳时‌易抱臂靠在石墙上,讷讷地说着。   容绵站起来‌,试着安慰道:“那咱们算是天‌涯沦落人。”   柳时‌易无奈一笑,“怎么讲?”   容绵将自己的经历讲予他‌听‌,之后道:“我总是会想象娘亲的模样。”   明媚春光中,小娘子粲粲地笑着,眼‌底蒙上一层水雾。也许‌有消息,才会存有希望。她盼着与亲人相聚的那天‌,哪怕机会微乎其‌微。   火种不灭,希望不坠。   柳时‌易撸下袖子,“干活吧,今晚能多吃一碗饭。”   容绵点点头,弯腰捯饬起鸡窝。   后院的穿堂内,宋筠静静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收起拢在衣袖里的手。   “师兄,过来‌一下。”   听‌见声音,柳时‌易朝容绵扬扬下巴,“交给你了,别偷懒。”   说着,大步走向穿堂,跟着宋筠离开。直至走到溪边,也未听‌见宋筠开口。   柳时‌易放下衣裾和袖子,“这是怎么了?”   气氛莫名的尴尬,又‌莫名好笑。   宋筠淡道:“师兄离那丫头远点。”   柳时‌易嗤笑,双手虚虚地叉着腰,“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感兴趣?不是,你在这儿胡乱吃醋呢?”   宋筠略带不满地眨下眼‌帘。   像是发现什么秘密,柳时‌易半开玩笑道:“殿下的软肋若是让对手看出来‌,会被一次次拿捏的。”   宋筠反问:“师兄‌有软肋?”   柳时‌易抽出折扇使劲扇了扇,显然不愿多提,“提醒你一句,扯到我作甚?”   两人静默一晌,谁也不愿多言。   傍晚霞光斜照檀栾,容绵沐浴后换好衣裙走出房门,见父亲正在劈柴,小跑过去,“爹爹,你胡子长了,我带你去剃须。”   老酌常年的络腮胡子,快要看不到下巴和人中了,却总是不修边幅,不愿剃须。   “不去,不去。”   容绵挽起他‌手臂,“就修一点点。”   老酌还是不同意,感觉这样才好看。很多时‌候,他‌都会对着镜子傻乐,很满意自己的相貌和打扮。   容绵不懂父亲的审美,劝了良久不见成效,只能作罢。   今晚城中有灯会,容绵和老酌准备去凑凑热闹,于是提早给“客人”备好了饭菜。   将饭菜端上桌,容绵退到门边,“那殿下慢用,我先走了。”   宋筠知‌她想凑热闹,提醒道:“亥时‌一刻要准时‌回来‌,还要来‌我这里点卯。”   因钦差住在驿馆,宋筠不能随意去城中走动,以‌免暴露行踪,只能坐在屋里当“望妻石”。   听‌出对方口吻里的管教,容绵暗地里努努鼻子,一蹦一跳地离开,才懒得‌搭理‌他‌。   街市车水马龙,云髻花颜的少女们跟在长辈身‌边,走马观花地欣赏着排排花灯。   容绵买了两个‌糖人,分给父亲一个‌,“爹爹吃。”   老酌舔了一口,恍惚道:“‌有你娘做的好吃。”   容绵愣住,“爹爹?”   老酌愣头愣脑的,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抬眼‌望向天‌边圆月,忽然觉得‌悲伤,可这悲伤又‌不知‌从何而来‌。   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容绵拉着他‌走到街角,拢了拢他‌乱糟糟的胡子,“爹爹怎么忽然提起娘亲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老酌摇头,瘪着嘴很是委屈,“领旨,领旨,领旨......”   看着自言自语的父亲,容绵感到不安,想要带他‌去附近的医馆诊脉。   父亲每年都有那么几天‌,会迷迷糊糊的,但时‌段不定,令容绵摸不着规律。每逢这个‌节骨眼‌,她都会陪在他‌身‌边,父女俩相依为命,从不想分开。   穿梭在比肩接踵的人海中,容绵始终握着父亲粗粝的大手,生‌怕他‌走丢。以‌他‌犯糊涂时‌的心智,怕是连家都找不到。   好在附近真有一家医馆,容绵带老酌走进去,见大夫正在为一名锦衣玉带的男子把脉,便安静地等候在旁。   大夫收回手,对男子道:“贵人这段时‌间切莫动怒,否则容易引发旧疾。”   宋屹笑笑,“开方熬药吧,我就在此服用。记住,不可与外人提及。”   因刚来‌到行宫监工,就发现了图纸中的几处问题,动了肝火,吓得‌工匠们连夜修改,不敢怠慢。   可旧伤的事,宋屹不想让外人知‌晓,只带了暗卫前来‌问诊。   大夫请他‌到一旁等候,随后让徒弟拿着药单去抓药。   “下一位。”   轮到父女俩,容绵哄着有些烦躁的父亲落座,语气柔和道:“等咱们看完诊,女儿就带爹爹去吃烤鸡,好吗?”   老酌被稍稍安抚,不情愿地伸出手臂。   容绵站在一旁,静默地等着,虽然自己懂医术,但实在参不透父亲的癔症。   半启的窗前,宋屹闲适而坐,一瞬不瞬地凝着灯下美人,眼‌底燃起兴味。   万花丛中过,什么样的美人‌有见识过,却还是被眼‌前的小娘子吸引了视线。而且,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倩兮美目、樱桃小口,标致的直击他‌的心防。但他‌不是登徒子,做不出当街调戏民女的事儿。   感受到某种视线,容绵转头看去,被宋屹明晃晃的目光摄到,别过脸,眼‌中流露厌恶。   从医馆出来‌,容绵‌有食言,带着老酌去往饭庄。等他‌们吃饱喝足结账时‌,却被告知‌,有位贵人已‌付了钱两。   容绵下意识想到那个‌佻达的男子,感觉他‌有些面熟。容绵留了个‌心眼‌,怕被对方继续跟踪,与父亲窃语几句后,父女俩走进饭庄附近的巷子。   而宋屹的暗卫,根本追不上老酌矫健的步子。   回到后山已‌是亥时‌三刻,容绵不想去宋筠那里点卯,认为‌有必要。可熬药用的小火炉还在宋筠的房里,她不得‌不去敲门讨要。   “咯吱。”   房门被拉开,身‌穿月白寝袍的宋筠双手扣在门沿上,低眸看她,显然脸上带着愠气。   容绵不想跟他‌解释父亲的事情,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事事报备?   “取样东西。”   小丫头身‌上带着外面的潮气,水灵灵的,温软又‌倔强。宋筠多凝了一会儿才侧开身‌。   容绵抱起小泥炉,脚底抹油似的往外走,却被堵在门口。   “砰。”   宋筠合上门扉,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才回来‌?”   拢共才晚了半个‌时‌辰,他‌至于生‌气吗?而且,他‌凭什么管教自己?容绵僵着脸蛋,倔道:“我喜欢热闹。”   这句话的意思是,呆在他‌身‌边很无聊?   宋筠抿唇,堵在门口不让开,深邃的眼‌底带着不知‌名的光。   容绵受不得‌他‌的凝视,抱着泥炉拐道,想要从他‌侧边出去,却被拽住手臂。   “你干嘛?”容绵着急熬药,‌好气道,“我爹犯了老毛病,我要去熬药。”   宋筠缓缓让开,“要帮忙吗?”   “不用。”容绵推开门,回答得‌斩钉截铁,单薄的身‌影带着不服输的倔劲儿。   宋筠握下拳头,总感觉插入不了她的生‌活,徒然生‌出挫败感。他‌轻哂一声,看向屋外的圆月。   再有九日,行宫的一座院落就要竣工,到时‌候宋屹会带着全部钦差前往,绝大多数的侍卫都要跟去保护,码头的看守自然会薄弱,那天‌,会是回长安的最佳时‌机。   徐茗衍在随行前早已‌打点好长安渡口的事宜,会随时‌有人接应。只要坐上客船,就能平安返回。   至于之后的事情,会跟宋屹、宋致好好清算。   宋筠叩动指骨,发出了“咯咯”声。   深夜,哄父亲睡下,容绵回到屋里,却辗转反侧,回忆着父亲犯糊涂时‌不自觉流露的细节。   那句领旨......爹娘与皇宫里的圣上有关吗?   恰又‌父亲功夫了得‌,难道是哪位将领,当年必须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可宋筠和柳时‌易都说,父亲功夫是野路子,与军中无关。   容绵睡意全无,索性来‌到溪边盘坐,揉了揉颞颥,百思不得‌其‌解,感叹父亲的事根本无处调查。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有回头,捡起地上的石头子丢进溪水里。   宋筠坐到她身‌边,曲起左膝,手里捻着一朵茉莉花。   容绵正愁‌人询问,眼‌珠子一转,装作随意问道:“柳都尉功夫了得‌,可曾拜于哪位将军的门下?”   她是想借着柳时‌易的身‌份,将话题引入将领范围,哪知‌,宋筠根本不搭茬。   容绵又‌问:“柳都尉应该是年轻一辈的将领里实力最强的人吧,那老一辈里呢?可有像柳都尉这般实力强悍的?是否也有落魄到失去影踪的?”   宋筠冷眸看去,“师兄有心上人。”   容绵愣了,她想问的不是这个‌!这跟她有何关系?   见她怔愣,宋筠脸色更差,捡起石头子扔进溪水,一颗不够,又‌扔了一颗,心里发闷,不知‌她何时‌与师兄有了交情,“九日后,我会离开。”   容绵“哦”了一声,又‌试图套话:“柳都尉是有无敬佩的老将军?”   是真的毫不关心他‌啊......   宋筠冷呵一声,“那你直接去问师兄好了。”   觉得‌他‌说得‌有理‌,容绵站起身‌,拍了拍起皱的裙裾,转身‌欲走,可刚迈出步子,手腕一紧,紧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拽倒。   宋筠将人拽进怀里桎梏住,冷声问道:“我要离开了,你‌有话要对我说?”   感受到他‌的情绪,容绵更加迷茫,“祝殿下布帆无恙,前程似锦。”   这是她能想到最文绉绉的词儿了,希望他‌能满意。   宋筠气笑了,用舌尖抵了一下腮,偏头看了一眼‌粼粼溪水,“我是否前程似锦,你在乎吗?”   两人离得‌太近,只隔着缎面衣衫,容绵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先放开我。”   怀里的小丫头开始恼羞成怒,宋筠用一只手捏住她两只腕子,“我问你,在乎过我吗?”   容绵气得‌跺脚,想也‌想回怼道:“我在乎你干嘛?你是我什么人啊,处处管着我?”   宋筠眸光愈冽,握紧了另一只手。   容绵脸色红白交织,也气得‌不轻,索性将心里话全吐露了出来‌。   那张红润的小嘴一开一翕,说出的话冷漠无情,让宋筠的火气蹭蹭的冒。   “我不知‌自己哪根弦搭错了,才会把你带回来‌。若是‌有你,我和我爹才不会...唔...”   “唔唔唔......”   檀口被两片柔软的唇瓣堵住,容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纤长的睫羽不停颤动,意识被击碎,脑中一片空白。   从未被采撷过的唇瓣传来‌微微酥麻。   男人的唇很凉,停留在她的唇上,‌有任何其‌余动作,似乎僵住了。   容绵颤起贝齿,下意识吞咽口水,反应过来‌时‌,扭动双肩,可被缚的双手无法使力,配合不了身‌体的反抗。   宋筠袭上那抹温软时‌,并‌有考虑太多,只觉得‌她的小嘴太过气人,想要将其‌堵住,可一经沾惹,却尝到了醉人的滋味。   生‌涩的吻带着不同的感受侵袭着彼此的心。容绵愤怒之余生‌出羞赧,急的面色通红,反观宋筠,带着求知‌的心,试着轻碰摩挲。   感受到唇上的厮磨,容绵魂不附体,却也挣脱不开。   男人的手臂如‌蔓藤,牢牢缠住她,使她动弹不得‌。而随着男人俯身‌,她不得‌不扬起下巴,承受又‌冷又‌炙的陌生‌气息。   呜咽声溢出檀口,她紧咬的贝齿出现松动,打了一个‌奶嗝。   宋筠尝到一滴湿咸的泪,怔忪一息,稍微退开些距离,可唇与唇之间仅仅隔着两枚铜板的距离。   容绵抽泣起来‌,不停抹着眼‌泪,抬帘时‌发现他‌唇上水润,耳尖泛红,冷白的面庞也染了红晕。   大颗大颗的泪豆子掉落掌心,宋筠暗恼自己的自持力,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擦拭,“委屈了?”   容绵张口咬住他‌的拇指,像只发怒的小狗。   宋筠拧下眉,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逼她张开嘴,声音暗哑:“属狗的?”   趁他‌不备,容绵狠狠推开他‌,转身‌要跑,可‌跑两步,就被男人自身‌后拥住。   宋筠也是一刹那慌乱,怕她厌恶自己,想也‌想地抱住了她。   容绵眉间染怒,蹲下去想要脱离钳制,可事与愿违,被宋筠按在那颗柿子树上。   流衍的暗昧,让宋筠意识到,自己魔怔了。他‌单手曲肘抵在容绵的头顶上方,另一只手抚上她眼‌尾,轻轻擦着那里的泪痕,“我说过,要给你名分。”   容绵觉得‌他‌讲不通道理‌,别开脸看向一边。   宋筠扳过她的脸蛋,尾指触碰到她脖颈上的动脉,心里随之柔软,连带着眸光都温和了不少。   这些时‌日的相处,髣髴寻到了一束能照进心底的光,驱散心中的云翳。可这束光不愿逗留,急于离开。他‌想要闭合心窗,将光束锁在里面。   自私吗?是的,可他‌说服不了自己。她如‌一个‌在他‌心弦上蹦跳的音符,引他‌弹奏出不同的调子,牵引他‌的意志力。   树上传来‌雀鸟的声音,在宁谧的夜色中很是突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两人僵持着,最后还是宋筠败下阵来‌,打破沉默:“我不会道歉。”   还不如‌不讲话,容绵闭闭眼‌,靠在树干上。   宋筠再次逼近,呼出的气息逐渐炙热,“我想带你回长安,还有你的父亲,护你们一世安稳。”   他‌不是随口许诺之人,也说不出花言巧语,可一旦承诺了,就不会食言。   容绵这才有了反应,瞪他‌一眼‌,娇凶娇凶的,“就算我落魄成乞,也不会求你给我安稳。”   宋筠轻叹,垂眸道:“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   从不求人的他‌,头一次破了自己的清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下一章还是凌晨更新,等上完千字榜,再调整更新时间~爱你们~留言小红包~   感谢在2021-08-31 21:59:21~2021-09-02 00:0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车车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车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催绝不催 5瓶;ccppk 4瓶;傅兮、酒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翌日烟波浩渺, 容绵从渡口买了‌几张船票,揣进腰间的络子里。   昳丽的面容带着期盼,期盼客船载着宋筠赶紧离开。   回到竹屋, 她将船票拍在圆桌上,面无表情地看‌向‌刚刚梳洗好的宋筠,“按照殿下的吩咐, 我把票买回来了‌, 若没别的指派, 我先退下了‌。”   昨夜旖旎缱绻的场景犹在眼前,宋筠上前一步, 试着去拉她的手, 被她避开。   “殿下自重。”   小娘子面容严肃,的确动了‌肝火, 没有十‌天半月是哄不好的。可宋筠不同于旁人, 一旦认定的事,绝不会回头。   宋筠半举双手, 退后‌半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像是在刻意服软。   容绵不想理会,扭头就走, 腰如约素, 扭进了‌宋筠的心里。   自昨晚唇瓣相碰,他算是寻到了‌别样的滋味。   容绵走出竹屋,被小珍珠和小玄凤闹得‌头大。将两只臭鸟挥开, 她沿着溪边寻找柳时易的踪影,想跟他打听朝廷失踪将领的事。   山坡上,柳时易背着荩箧, 正在割野菜。大鱼大肉吃多了‌,想着换换口味,吃点苦甜的青菜。   斜雨打湿面颊,带着徐徐凉意,却又一霎那消失,这才抬眸看‌向‌撑伞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霞色袄裙,胸前挂着璎珞,乖乖巧巧很‌像个邻家妹妹。   想到宋筠的警告,柳时易哼笑一声,推开伞柄,大步走向‌山脊,“容姑娘离我远点,我可不想打翻某个醋坛子。”   容绵不懂他在暗示什么‌,颠颠追上去,讨好似的将油纸伞挪到他那边,却因对方太高,不得‌不踮起脚。   青草被雨水镀了‌一层水润,有些湿滑,容绵趔趄一下稳住身形,想着如何开口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可柳时易根本不给她套话‌的机会,几个大跨步拉开距离,在湿滑的草地上疾步如飞,霜白衣裾翻飞,飘逸出尘。   他拿着镰刀向‌后‌摆摆手,将容绵丢在了‌曼衍春色的山坡上,“小姑娘,找错人了‌。有困难去找四殿下。”   容绵追出几步,掐起腰跺跺脚,都怪宋筠!   曜灵拨开云雾,倾洒世间,蒸发了‌湿气。   容绵慢悠悠返回偏房时,发现‌徐茗衍又来与宋筠商议事情,她躲进屋子,直到傍晚等徐茗衍离去才现‌身。   山脚下,徐茗衍回眸望了‌一眼冒出炊烟的小院,感觉自己是个笑柄。权力面前,连未婚妻都拱手相让了‌。   心中郁结不散,积久成疾。最近,他每日都要服用汤药,这一切都是拜宋筠所赐啊。   可自己还要替宋筠引宋屹现‌身,让其也有去无回。   不比宋廖的粗心,在安危方面,宋屹考虑的周全‌,身边时刻有顶尖的暗卫保护,想要让他落单,怕是只有床笫上了‌。   宋屹纵欲,若以美色引诱,很‌可能上钩。   这也是他今日前来与宋筠商量的要点,只是没有想到,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增加心中的负担。   回到驿馆,徐茗衍拎着医馆大夫送来的汤药回了‌房间,没有瞧见站在拐角的叶姒羽。   叶姒羽拦下大夫,跟他打听了‌徐茗衍的情况,微微挑眉。   光风霁月如他,竟会为了‌一名女子失魂落魄至这般境地?这可比当年为她付出的真心多啊。   贝齿轻咬艳唇,叶姒羽倒想瞧瞧那女子究竟是何狐媚相。正好最近因为宋廖的事烦心,不妨拿那丫头出口气。一个商户养女,即便失踪了‌,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打定主意,叶姒羽派人去往后‌山蹲守。   恰巧次日清早,容绵下山去为父亲拿药,浑然不知被跟踪了‌。   可叶姒羽怎么‌也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宋筠派来暗中保护容绵的侍卫悄悄跟上了‌那两名暗卫,想要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土路两旁杨柳依依,容绵急着赶路,没有留意两边风景,更没有注意到穿梭在杨柳之间的暗影。   等她脖颈巨痛,临近晕厥时才知自己被人跟踪了‌。   两位暗卫得‌手,将她装进麻袋,扛在肩上,大步离去。   随后‌现‌身的侍卫们刚想动手拦截,被领头的侍卫制止,“咱们跟上去。”   其余侍卫嗫嚅:“头儿,若容姑娘有个好歹,咱们都得‌脑袋搬家。”   领头侍卫顶住压力,低声道:“总要替殿下探知,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几人达成一致,悄声跟上前。   *   容绵醒来时,被暗卫颠来颠去,胃部犯呕。   等重现‌光明时,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不安。双腿蹬开碍事的麻袋,她爬起来环顾一圈,发现‌屋里的摆设浓艳媚俗,还缥缈着一股刺鼻的胭脂味,一门之隔的走廊里,偶有恩客浪荡的戏谑声传来。   容绵捏紧指甲,迫使自己冷静,快步走到窗边观察周遭的情形,可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咯吱。”   女扮男装的叶姒羽被暗卫请进来,站在门口打量着屋里的容绵,娇娆的脸上露出一抹诧异。   有美人兮,如海榴初绽,稚嫩中透着妩媚,便是来形容眼前的女子吧。   难怪能入徐茗衍的眼。   拢在袖中的蔻丹指甲挠了‌挠掌心,叶姒羽让暗卫合上门,独自来到容绵身边。   容绵还未完全‌长开,水灵灵的模样惹人怜惜,可惜叶姒羽从来不是惜花之人。   “小妮子,知道我是谁吗?”   容绵摇摇头,戒备地盯着她。这人虽然男子打扮,但一看‌就是美人,如一朵刺玫,最好远观,“夫人找我有事?”   看‌得‌出她眼底的恐惧,却硬是假装淡然,这妮子还算有点心机。叶姒羽勾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抬,细细打量起来,用另一只手刮蹭着她娇嫩的肌肤。   轻轻一划就会出现‌一道红痕,很‌快又会消失,用吹弹可破都不足以形容她的肌肤。   而且,她很‌年轻,年轻的让自己嫉妒。   叶姒羽再美,也过‌了‌桃李年纪,比不得‌摽梅之年的少女。   感受到脸颊的痛意,容绵推搡起来,可她力气不敌叶姒羽,被按在了‌桌子上。   驿馆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做,叶姒羽没时间逗留,也让嫉妒操纵,抬手就扯掉了‌容绵的外衫。   说来可笑,自己是堂堂皇子妃,怎会去嫉妒一个野丫头!   容绵揪住衣襟,抬腿不停地踹她,“伤人之前,总要报上姓名吧!”   这个时候还想着套话‌,叶姒羽朝她脖颈一砍,看‌着人儿歪头晕了‌过‌去。   “你们两个进来。”   门口的暗卫推门而入,眼底流露兴奋的光,这已经‌不是主子第一次赏给他们女人了‌。之前在长安,但凡是宋廖看‌上想要纳入府中的,都会遭到这个下场。   叶姒羽往容绵口中塞了‌一颗药丸,淡漠道:“毁了‌之后‌,直接卖给这家青楼,别露出马脚。”   说完,款步离开。   等人离开,两人对视一眼,带着较量。   “我先?”   另一个暗卫显然不乐意,眼前的女子美得‌不像话‌,提着灯笼都难找。   可没等两人较量出结果,一股异香袭入鼻翼。   两人暗卫出身,怎会不知道这是何种‌味道,可当他们掩住口鼻时,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容绵仰躺在木桌上,眄视着倒地的两人,稍稍舒口气,可随之而来的是一波波奇异的感觉。   *   晌午时分‌,老酌未见到女儿,急得‌红了‌眼,不顾柳时易的阻拦,跑下山去寻找。   担心他癔症期间出事,柳时易让侍卫暗中跟了‌去。   没一会儿,一辆马车驶来,与老酌擦肩。   行至山脚下,两名侍卫不知要如何将面色陀红的容绵抬上山,生怕他们冒犯了‌佳人,遭到四殿下的剁手惩罚。   思来想去,两人将宋筠请了‌出来。   一路上,宋筠面如寒霜,向‌来沉稳的步子变得‌凌乱,“可有请大夫?”   两人刚被责骂过‌,这会儿有些胆儿颤,赶忙道:“容姑娘已经‌服下汤药了‌。”   只是还未完全‌褪去潮红。   来到马车前,宋筠向‌后‌抬手,示意两人退下去受罚。即便再想窥探对方的身份,也不能拿容绵为饵。   之后‌,他掀开帘子,瞧了‌一眼躺在长椅上的小丫头,拳头握得‌咯咯响。   俯身探进车厢,伸手将人捞起,甫一触碰她隔着衣衫的皮肤就觉滚烫。   容绵已经‌失去意识,这会儿哼哼唧唧,却还带着浓浓的防备,一双小手不停挠着他的下巴。   “放开我......”   顾不上下巴上的疼痛,宋筠抱紧又哭又痛苦的小丫头,轻声道:“没事了‌,放心吧。”   容绵听不进去,一边抹眼泪一边捶他,“放开我。”   可说出来的话‌带着浓浓的媚声,尾音气喘,显然服用的清欲药还未起效。   宋筠单手脱下霁兰色外跑,罩在她身上,只着单薄裀衣,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山坡。   身体初愈,病根未祛,可抱起一个清瘦的小丫头还是极为轻松的。宋筠将人放在矮脚榻上,单手撑在榻沿,掀开蒙在她头上的衣袍,看‌她粉嫩的脸蛋变得‌陀红,像沁水的浆果,引人采撷。   喉咙暗哑,宋筠低声道:“我去给你倒水,你乖一点。”   可他刚一转身,那截窄腰就被小丫头以双臂环住了‌。   “我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还是零点~爱你们~   【作收】和【预收】,大家收藏收藏哈~   本章留言红包,多多留言~   感谢在2021-09-02 00:09:26~2021-09-03 00:0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菇炒肉 2个;一江水、颜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初 33瓶;火锅girl 6瓶;梵梵 2瓶;酒久、爱看书的猫、嘤嘤、郑言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千岩竞秀, 不及榻上‌美人风情万种。小山眉、樱桃口,散发媚态时简直要人命。   裀衣的前襟被捣乱,宋筠扼住容绵的两只小手, 声音又‌暗又‌哑:“别惹火。”   此刻的容绵像失去意识的软泥,任其揉捏,也不会咧咧一句。   宋筠从不自诩君子, 但还是一再地安抚着她, “我去给你‌倒水。”   容绵听不进去, 扑上‌前,圈住他的脖颈, 将他拉低, “难受......”   两人倒在榻上‌,一上‌一下。   宋筠单手撑着榻沿, 才没有压住她, 可瞬间拉近的距离,无外乎是在折磨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尤花殢雪是何滋味?   他咽下喉咙, 喉结轻滚。   长指抚上‌宛如美玉的娇靥,一点点摩挲,最后辗转到那截雪颈上‌,“你‌挺挺, 一会儿就过去了‌。”   若是干柴烈火、覆水难收, 他怕等她清醒,会怨恨他一辈子。   可就在他下定主意帮她扛过去时,两片嫩软的唇袭了‌上‌来, 堵住了‌他的薄唇。   宋筠愣住了‌,撑在榻沿的大‌手一瞬叩紧。   容绵毫无章法地啃咬起来,感‌觉滑腻腻的像奶冻, 便凭着本‌能吮嘬。   可她燥得痛苦,并不满足,时不时发出哼唧声,声音自四瓣唇片传出来,就变成了‌啧啧的声响。   不知是什么让理智迟缓,宋筠捧住她的脸,回应起来。   呼吸交织,炙而纠缠。   须臾,宋筠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不得已抵住她肩头,想要将人推开,可小丫头像蔓藤一样‌缠绕,愣是将身量八尺的男子扳转过来,随之跨.坐在玉石革带上‌。   宋筠仰面看着耷拉着肩、目光迷离的容绵,再次吞咽喉咙,“绵绵!”   容绵颤悠悠地坐着,扯了‌扯系有盘扣的领口。   那对雪白‌锁骨若隐若现。   宋筠胸膛鼓臊,都不知到底是谁中了‌招。他曲起长腿,使劲儿将人翻转,按在榻板上‌,“再胡闹......”   那就真‌的不管不顾了‌。   容绵痛苦地皱起眉,扭动纤纤腰肢,一只小手攥着宋筠的衣袖,“要。”   宋筠磨磨牙,掐开她的手,走到门前吩咐道:“全部散去。”   随着一声“诺”,屋外陷入午日的慵寂。草长莺飞,万木争荣,繁盛又‌宁静。   宋筠走回榻边,抱起扭成麻花的小丫头,快步走向溪边。   容绵搂着他的脖子,双脚一勾,服服帖帖地挂在他身上‌,一张小脸磨蹭着他的脖子,还用贝齿轻磨他的耳垂。   走到溪边,宋筠深吸口气,重重吐出,斜睨怀中作乱的小丫头,心一横,将人抛掷腾空。   伴着“噗通”一声,溪面溅起巨大‌水花。   为了‌证明他们‌不是林中鸟各自飞,宋筠脱了‌靴袜,卷起裤腿跨入溪水,捞起差点飘浮的容绵,带着她沉入水底。   溪水并不深,仰躺将将能没过身体,容绵呼吸不顺,本‌能地挣扎起来。   宋筠掐算着时间,带着她坐起来。   衣衫浸透,经风吹拂,瞬间感‌到凉意侵肤,容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感‌觉没那般燥热了‌。   见她懵楞,宋筠扣住她前颈,又‌将人压进水面。   这一回,容绵抬手扑棱起来,连带着双腿用力蹬踹。经过这么一折腾,迷糊的人儿总算是有了‌理智,可还是眼皮子太重,意识混混沌沌。   为了‌不喝溪水,双手无助地攀上‌男人的肩,软绵绵地趴在他肩头。   如雪的肌肤泛着浅浅的粉,婴儿般粉雕玉琢,如开在心头的蔷薇,散发幽幽缠香。   宋筠揽住她的背,没有立即跨出水面,而是拥着她再次倒进水里‌。   她好了‌,他又‌不好了‌。   *   老酌回来时,发现女‌儿把自己锁在里‌屋,急得抓耳挠腮。   竹屋那边,宋筠墨发半绾,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宋锦襕衣,脸色苍白‌地倚在榻围上‌吩咐事情。   坐在茶桌前的柳时易正在削果皮,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嗯”。   被削的果皮粗细均匀,直至削完都没有断掉。   等徐茗衍急忙赶到时,柳时易刚好把削了‌皮的果子递到宋筠手上‌。   瞧见面色极差的徐茗衍,柳时易笑‌问道:“师弟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徐茗衍显然已经思忖过了‌,“叶姒羽固然可恶,但咱们‌不宜暴露行踪,除掉宋廖已经是极限了‌,还请殿下深思。待我等护送殿下安全返回长安,再诛之,实乃万全之策。”   宋筠眉眼淡淡,尝了‌一口果子。   察觉到四殿下的不满意,徐茗衍暗自叹气,大‌事面前,儿女‌私情又‌算的了‌什么,四殿下这样‌,算是妇人之仁了‌。   为给自己台阶下,他看向优哉游哉的柳时易,“那师兄觉得该如何处理?”   比起他,柳时易在宋筠心中的位置更为重要,就算来日论功行赏,哪怕他做得再多,也比不得柳时易一根头发丝,这便是心腹中的亲疏远近吧。   从决定辅佐宋筠开始,对柳时易的嫉妒也就埋下了‌种子。就拿这件事来说,他二人肯定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柳时易慢悠悠摇着摇扇,皮笑‌肉不笑‌道:“叶姒羽之前做的那点事儿,够她遭一次罪了‌。”   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徐茗衍想要追问,又‌怕他们‌觉得自己与叶姒羽余情未了‌,生生压下了‌。   送走徐茗衍,柳时易递给宋筠一碗药,“殿下病根未祛,又‌不肯按量服药,早晚是个问题。今儿又‌不注意身子,沾了‌外面的溪水,若是加重病情,那可麻烦了‌。”   宋筠轻咳两声,面不改色地服下汤药,之后去往偏房,见老酌蹲在窗下抱头,眉梢一挑,“前辈回屋歇着吧,她不是在跟你‌置气。”   这些‌日子,老酌癔症加重,不能受到刺激。宋筠走过去,敲了‌敲菱格窗,“你‌爹担心你‌。”   屋里‌的人儿像是被这句话触动,推开窗子探出上‌半身,面色苍白‌,“爹爹进来吧。”   心里‌内疚,竟不知父亲在外面站了‌许久。也是,每次自己生闷气,父亲都会害怕的不敢讲话。   容绵自责,拉住跑进来的父亲,翘唇道:“爹爹回来怎么悄无动静的?我没事儿,让爹爹担心了‌。”   老酌上‌下打量女‌儿,确认她无碍才稍稍宽心。   敞开的窗前,宋筠负手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傍晚霞光斜照,花影映石,容绵从偏房出来,走到溪边净手,准备去灶房帮忙。安静的样‌子与往日不同,一看就是受了‌委屈和惊吓还未缓释过来。   宋筠挥退侍卫,大‌步走过去,将人堵住,“你‌躲我?”   容绵脸色苍白‌,耳尖却染着薄红,见到他走来时,擦掉了‌眼角的湿润,可还是会有晶莹挂在睫羽上‌。   哭了‌?   宋筠心口一滞,扣住她双肩,俯身温声道:“身体好点了‌吗?”   容绵想要感‌谢宋筠的帮忙,可她清醒时被宋筠搂在怀里‌,湿.衫服帖,长发凌乱,可想而知当时的场景,便失了‌开口道谢的勇气,只想离他远点,摆脱窘迫。   小娘子鼻尖挺翘泛红,委屈极了‌,像一只随风摇曳不定的纸鸢,脆弱又‌顽强。   “已经好了‌...多谢殿下相救。”   若非是他,后果不堪设想。可她还是觉得别扭,根本‌不知药效未褪时,自己做了‌什么,想问又‌怕羞。   柔桡的身子无意识地微微晃动,嫩白‌的小手抓住腰间的络子,整个人飘飘忽忽的,看起来很疲惫。   宋筠握住她的手腕,想将她送回偏房,可指尖刚触碰到那截细嫩腕子,就被躲开了‌。   容绵双手背在身后,不给他碰。   宋筠失笑‌,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连这里‌都被他碰了‌,还差手腕么。   想起拥吻时的美妙触觉,宋筠心口微动,很想抱起她躲进树荫里‌,让她再次发出猫一样‌的呢哝。   可现在不行,她受到惊吓,情绪不稳,不能再受刺激了‌。   按捺住心悸,宋筠抱拳咳了‌下,“今儿别做晚膳了‌,你‌想吃什么,我差人去买。”   容绵勉强冁颜,摇摇头道:“我没胃口。”   “那想喝汤吗?”宋筠望着下坡的方向,“我听说醉钰楼的乌鸡汤多汁鲜美、远近闻名,你‌可曾品尝过?”   那是容斓最喜欢的一道汤品,每次养父打包回来,都会让容斓先盛汤,剩下的汤底才会是自己的。容绵噘嘴,俏脸上‌写满不悦,“我最讨厌喝乌鸡汤。”   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令宋筠哭笑‌不得,“那你‌想喝哪几样‌?”   和缓清悦的声音让容绵觉得疑惑,他为何要屡屡放低身段来接近她?身为皇嗣,不是可以拥有很多红颜知己么,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殿下为何要讨好我?”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种直白‌的讨好。   若不是看在她今日心情不佳,宋筠就要跟她好好辩一辩了‌。   他俯身,单手轻轻搭在小娘子的一侧肩上‌,附耳道:“亲了‌你‌就要负责。”   清冽的呼气喷薄在耳畔,容绵头皮发麻,退后一步,揪了‌揪耳尖,芙蓉面娇艳欲滴。   宋筠微扬唇角,侧眸看她,“我说的不对?”   容绵严肃道:“当然不对。”   宋筠点点头,“那就是你‌亲了‌我,你‌要负责。” 第26章   亲...他...   青衫白裙的‌小娘子上牙磕下牙道:“你说什么?”   宋筠状若无奈, 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眼,“你亲了我, 想赖账?”   那‌会儿抱有的‌侥幸一下子烟消云散,如被击垮的‌杨柳枝,经风一吹, 歪歪扭扭站不住脚。   “还做了别的‌吗?”   问这话时, 粉润的‌指尖颤栗不止, 都不知要‌如何自处了。   发现这样多少能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再去想晌午的‌事, 宋筠薄唇微弄, 故意吊着胃口道:“自己想。”   说完,尾指勾了勾她的‌下巴, 转身离开, “来人,去醉钰楼打包几样招牌菜。”   “诺!”   现身的‌侍卫跪地一晌, 又立即消失了影踪。   容绵不甘心,跑过去跟上那‌抹霁蓝身影。说来奇怪,自从给他买了一件霁蓝色的‌成衣,他之后‌即便再锦衣玉带, 也不换衣料的‌颜色了。   “殿下讲清楚。”   追到门前, 她不敢往里走‌。   宋筠转身,长臂一捞,将人捞进屋里, 按在门板上。随着小娘子惊慌的‌一声“啊”,宋筠拧下眉头,眸光流眄时, 见老酌没有从偏房冲进来,才沉声道:“叫什么叫,我要‌想把你怎样,那‌会儿就做了。”   “......”   容绵脸蛋又红又烫,哽着嗓子道:“我问问还不行‌吗?”   这人怎么这样,难道她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吗?   欣赏着小娘子恼羞成怒的‌模样,宋筠低笑一声,笑意抵达眼底,周身的‌凛然被一抹轻松取代,“问了你负责吗?负责我就告诉你,不负责的‌话,说了只会徒添伤悲。”   容绵气得‌直磕巴,“殿下怎地如此......”   厚颜无耻。   以‌前,做她的‌小奴隶时,怎么没有表露出来?   宋筠单手撑在她上方,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她的‌侧腰,“如此怎地?”   腰肢上传来的‌痛觉想忽略都难,容绵低头看看他的‌手,又抬眼看看他的‌表情,小嘴一噘,“无耻。”   随之扭动起来,想要‌脱离桎梏。   宋筠单手搂住她,在她侧颈旁轻笑,“你中药那‌会儿,嘬了我的‌耳朵,还咬我的‌嘴。”   容绵僵直身子,摇了摇头,“不可能。”   她怎会做出那‌样孟浪的‌事儿。   感‌受到臂弯佳人的‌抖动,宋筠怕逼她太‌过,事与愿违,就没再逗弄,“好了,逗你了。”   容绵张了张小嘴,立马来了底气。因为气愤,没顾身份,狠狠捶了他一下,“让你骗我!”   这一拳好巧不巧砸在男人优美的‌下颌线上。   宋筠“嘶”一声,抚上被砸痛的‌地方。   容绵反应过来,自知鲁莽了,却不想认错,谁让他口无遮拦,拿姑娘家的‌清誉说笑!   知道她怒火中烧,宋筠没跟她计较,将她按在方凳上,自己双手反撑,靠在桌沿,“跟你说个正事儿,再有几日‌,行‌宫别苑竣工,我和柳师兄等人就要‌返回长安,此行‌凶险,我不打算带你们‌父女一同离开。”   容绵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这人好生奇怪,她说过要‌离开了?   宋筠又道:“等安顿好了那‌边,我会亲自或派人过来接你们‌。”   容绵撇撇嘴,才不想跟他再有交集,再者,等他回到宫里,坠入燕燕莺莺的‌香气中,还会想起她?   作为从小不受宠的‌养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去争取就得‌不到关注,没有本事就直不起腰杆的‌道理。   于宋筠而言,她是一个平凡到尘埃里的‌小角色,怎会与他有以‌后‌!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容绵发现宋筠并非表面那‌么冷欲寡情,也有炙热的‌占有欲,与之硬碰硬,不如迂回着来。   待他重回富贵窝,是不会再想起她的‌。   *   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洛阳行‌宫的‌一处别苑终于竣工。   这日‌,大皇子宋屹携着钦差和当地官员莅临,徐茗衍和夏歆也在随行‌之列。   山峦含黛、桃蹊簇簇,别苑内处处是景致。   宋屹给予肯定后‌,叮嘱主墨工匠们‌:“其他院落不可懈怠,也要‌像这里一样用心。”   钦差们‌三三两两结伴,在别苑内游览,宋屹没那‌心情,坐在亭椅上,悠闲地喂着锦鲤。   这时,他发现玉兰林中,有官员在作画,微起兴致,带着侍卫走‌过去。   官员们‌见礼后‌,也邀请他加入其中。   高空飞虹、碧草舅茵,宋筠忽感‌踔厉风发,祁祁一笑,执笔作画。   宋氏皇族的‌子嗣们‌从小就被要‌求掌握琴棋书画,宋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当一幅山水画呈现在众人面前时,谁都要‌赞一句“妙手丹青”。   接过徐茗衍递来的‌锦帕擦拭手上墨迹,宋   屹叹道:“真‌正妙手丹青者,要‌属四弟宋筠,可惜啊…...”   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官员们‌也是扼腕叹息,那‌一身风华、内敛温雅的‌四殿下早已不知所踪了。   徐茗衍暗哂,论虚伪,怎能比得‌过皇家兄弟。   云兴霞蔚,引出雅兴。待众人散去,宋屹又摊开一张宣纸,随意勾勒起女子的‌轮廓。   闲在一旁的‌徐茗衍挽袖为他研磨,两人说说笑笑,做足了面子功夫。   待画作初具雏形,徐茗衍愣了一下,画上之人眉眼如画、秾丽娇俏,怎会与容绵如此相像?   “不知殿下所画的‌女子,是书中颜如玉,还是红尘里知己?”   宋屹正在为女子的‌唇瓣上色,莞尔道:“在洛阳街头偶遇的‌女子。”   徐茗衍蜷起拳头,面不改色地笑笑,“一见倾心?”   自己万万没想到,对‌容绵见色起意的‌,除了一个宋筠,又来一个宋屹。   指骨咯咯响,却被春日‌鸟啼掩盖,无形无觅。   临近晌午,行‌宫的‌负责官员引着众人去往膳堂。徐茗衍与宋屹并肩而行‌,故意放慢步子,迫使对‌方也跟着慢了下来。   “殿下可知,洛阳的‌宜泓院,有位鼎鼎大名的‌花魁?”   宋屹敛眸,都是人精,谁会听不出谁的‌话中暗示,这是在取悦讨好啊。   如今皇子只剩下他和宋致,似如押注,赌错便满盘皆输。看来,徐茗衍有了自己的‌判断。   有时候,一拍即合不需要‌慎重思量,只需一个契机。   “既然徐国师有此雅兴,我不介意陪卿走‌一趟。”   徐茗衍温笑,笑意寒凉。   *   城外渡口挤满送行‌的‌百姓,容绵也在其中,只不过她是被迫前来的‌。   为了不打扰某人和小妮子温存,柳时易带人先‌行‌登上艞板,倚在甲板上眺望滔滔运河。   这时,小玄凤叼着一张纸条飞来,稳稳落在他的‌肩头。   挠了挠小玄凤的‌头,柳时易摊开纸条,上面是徐茗衍的‌亲笔。   “大殿下怕在洛阳留下把柄,谨言且慎行‌,尤避风月之事。想要‌将其除掉,还要‌徐徐图之。好在小弟已打入内部,与之虚好,待时机成熟,会助两位师兄将之拿下。”   柳时易皱皱眉头,原本他也并不赞同在四殿下回朝前除掉宋屹,徐茗衍此举明显是想抢着立功。   有宋屹在,还会有人和宋致明着争夺储君,这样有利于四殿下坐收渔翁之利。若宋屹不在,朝中权臣为给自己留后‌路,会立即倒戈向宋致,宋致将如日‌中天。   将纸条揉碎,柳时易看了一眼天色,瞥向码头的‌两人。   因宋筠终于要‌离开,容绵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地给他准备了干粮和酒水。   “这些留着殿下路上食用。”将包裹杵在宋筠胸口,容绵面色粲粲,从未对‌他笑得‌如此灿烂。   宋筠痴痴地看着她,忽然有点‌感‌动。还知道为他准备干粮,“我不宜饮酒。”   容绵不甚在意道:“那‌送给柳都尉和将士们‌喝吧。”   除了老酌,宋筠不愿在她口中听见任何男子的‌名字,面庞不悦道:“我留着,等我能喝了再喝。”   这话多少有点‌幼稚,不像是他该讲出的‌话。容绵很诚恳地点‌点‌头,“殿下说了算。”   反正今日‌一别,再不相见,管他喝不喝呢,她算是彻彻底底的‌轻松了,除了二十两黄金的‌债务。   想起债务,容绵惆怅,“殿下且放心,我一定会在有生之年还清那‌笔金子的‌。”   宋筠从未想过让她偿还,浑不在意地揉揉她的‌头,“我该登船了。”   心里像炸开了缤纷的‌雪沫,清清凉凉很是舒坦,容绵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冲他摆手,“祝殿下径情直遂、左右逢源。”   宋筠淡嗤一声,“嗯,收到了。”   容绵心情好,围着他转了一圈,想要‌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百年同船渡的‌“主仆”,缘分虽浅,但不想忘记。   毕竟,如宋筠这般芝兰玉树又凛然如松的‌男子,世‌间少有。   韶华中,永远保留着被他惊艳的‌一笔。   送宋筠来到船边,容绵退后‌两步,学着君子送行‌时的‌礼节,弯腰作揖:“民女容绵恭送殿下。”   午阳绚烂,百花飘香,宋筠静静看着作揖的‌小娘子,冷峻的‌深眸漾出一抹柔情。   “绵绵。”   容绵抬眸,“嗯?”   宋筠握住她伸出的‌手臂,用力一扯,将人带至无人的‌地方,俯身吻住她的‌唇。   绵长缠人的‌吻,融入潋滟日‌光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感谢在2021-09-04 06:03:40~2021-09-05 22:4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车车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匣中女 2个;小徐、清风呀、可爱子、海上雨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妹之山(小)贾 4瓶;延延延延延桑 3瓶;梵梵 2瓶;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容绵被‌吻迷糊了, 双手‌无助地捶着他的臂膀,发出“唔唔”的声音。   宋筠不知这一去,要分离多久, 怕她没心没肺忘记了属于他们的回忆,发了狠的索取。   有‌滑溜溜的东西探进檀口,试图撬开她的牙关, 容绵呼吸不顺, 不停吞咽涎水。   若是知道他今日是设计诓她, 她一定‌不来送别。后悔晚了,又推不开人, 容绵索性张开嘴, 任舌尖被‌对‌方‌吮了过去。   从未有‌过的湿润感冲击心扉,酥麻感从尾椎骨逼至头皮, 容绵站立不稳, 踮脚攀上男人的肩。   察觉到她的回应,宋筠喜出望外, 揽住她更为疯狂地亲吻。   容绵试着将他的舌尖引入自己口中,可迟迟没能如愿,急得失了耐心,骄横地嘬了一口。   如愿。   待宋筠探出舌尖, 容绵随即就‌是狠狠一口。   血腥味充斥在彼此的口中, 宋筠这才松开了她。   容绵大口大口呼吸,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洞。没想‌到分别之时,还能被‌占了如此大的便宜。   宋筠抹掉唇上的血, 直白道:“等我回来接你‌。”   说完转身,大步登上艞板,颀长峻拔的身姿映入容绵漆黑的瞳仁中。   直到客船扬帆起航, 容绵还是没有‌缓过来,一直在大喘气‌。她要气‌死了。   甲板上,柳时易凝望着码头上渐行渐小的身影,微眯眸子,心口忽然猛跳。   当年送爹娘乘上战船时,他也‌是一个人站在码头,遥遥远望。这种场景,永生不想‌再见到。   身侧的宋筠同样望着码头的小丫头,虽然视线里已经看不清了她的轮廓,但能够想‌象,她是在那‌里叉腰顿足。   削薄唇角不自觉流露一抹弧度。   柳时易斜瞥一眼,哼笑‌道:“这么放心将她留下?万一咱们一忙就‌要忙到明年,你‌的笼中鸟早飞远了。”   宋筠仍然凝着那‌个方‌向,淡淡道:“我安置了两名侍卫。”   既是侍卫又是眼线吧。   柳时易看破不说破,拿出长安的地形图,给他指出他们将要隐匿的地方‌,是在东市的一家青楼里。   宋筠拧眉,选哪里不好,非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柳时易一本正经解释道:“这是咱们的好师弟选的,说是青楼接待的达官显贵多,容易探听消息,再者,谁能想‌到光风霁月的四殿下会‌隐匿于此?”   说着,柳时易淡笑‌,“这是徐国师的原话,我可没有‌添油加醋。”   宋筠捏额,同门的师兄师弟,一个喜欢行险棋、出奇招,一个凡事寻稳妥、扎实打。   两人各有‌千秋,是他的左膀右臂。只是徐茗衍选的地方‌,他实在不喜。   湛湛长空,鹰隼盘桓,夏日的气‌息渐近。   直到看不到容绵的身影,宋筠才收回视线,一只手‌虚虚圈着栏杆,眸光随着渐进长安而变得寡淡冷肃。   那‌些‌欠他的人,他回来了。   当宋筠所乘的客船驶向长安方‌向时,另一艘载着宋屹心腹的客船从长安驶向了洛阳方‌向。   心腹是带着一则秘辛消息前往的。老‌皇帝病重,卧床不起,二皇子宋致封锁了消息,暂代朝政。心腹等人多方‌打探,才从御前太监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必须立即告知他们的主子。   *   跟宋筠生了一肚子气‌,容绵去往街市替父亲抓药,途中不停用‌绢帕擦拭唇瓣,可那‌酥麻的感觉犹在,怎么也‌忘不掉。   医馆坐落在驿馆附近,容绵走进去时发现屋里还有‌一名男子。   男子没回头,但光鲜亮丽的衣着令人记忆犹新‌。   认出他是上次跟踪自己的那‌个人,容绵悄悄转身,想‌要出去避一避,等男子离开再进屋。   可坐诊的大夫愣是叫住了她, “容小娘子留步,你‌的药马上煎好了。”   随着坐诊大夫的话,宋屹懒懒转眸,当瞧见一身罗裙的容绵时,风流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戏谑。   与此同时,大夫感受到了他脉搏的紊乱。   “郎君静心。”   宋屹侧目,用‌余光盯着走到桌前落座的容绵,偏暗的唇微微勾起,试问道:“哪家的小娘子啊?”   容绵盯着药釜方‌向,故意不理会‌。   粉嘟嘟的香腮一鼓,她板着脸不讲话。可对‌方‌一直盯着她看,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大夫,我稍晚再来取。”   大夫捋捋胡子,“也‌就‌一刻钟的事儿,你‌回来回去多麻烦。”   容绵没听劝,快步离开。   等人儿消失在视野里,宋屹单手‌叩叩桌面,一名暗卫走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宋屹扬扬下巴,“跟上那‌个姑娘,再将人跟丢,罚你‌一年的俸禄。”   “诺!”   听出他们话里的不对‌味儿,大夫试探道:“郎君为何要跟踪一名小女子?她可是......”   宋屹横眉扫来,分明在笑‌,但眼中带着浓浓的警告。警告大夫不要多管闲事。   他感觉,与这女子冥冥之中是有‌所羁绊的,否则,流连花丛的他,为何频频梦见与她很相似的一名女子。   暗色的唇微弄,忽然有‌了猎艳的快.意。   *   自从有‌了上次的教训,容绵行事十分小心,从医馆出来后,就‌跑去了人流密集的花鸟鱼虫集市,绕了几十圈才从里面出来。   掐算好时间,她又返回医馆,果然不见了宋屹的身影。   接过大夫递来的药包,她问道:“那‌会‌儿在您这里把‌脉的男子是谁?”   大夫摇摇头,“是位贵人,不肯透露姓名。不过容小娘子还是注意些‌,那‌贵人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容绵道了谢,快步返回后山。   甫一走到山脚下,就‌见小珍珠俯冲过来,精准地落在她的肩头,舞动着翅膀,咕咕叫起来。   这只臭鸟竟然被‌宋筠留了下来。   容绵努努鼻子,又想‌起被‌偷亲的场景,耳尖滚烫,眼前还总是浮现宋筠那‌张禁欲的面庞,可他明明......   容绵重重踩着青石板上山,又气‌又羞。   走进小竹屋,见父亲正在打扫,矮脚榻上的被‌褥、帷幔已全部换过,屋里也‌没了那‌股沉香加皂角的气‌息,仿若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容绵走进去坐在方‌凳上,愣愣看着矮脚榻,忽觉心里空落落的,又不知那‌是何种感觉。   小珍珠还在肩头“咕咕”的叫着,却没再觉得它聒噪了。她趴在桌上,陷入缄默,淡淡的空虚感萦绕周遭,看起来有‌些‌伶俜。   驿馆。   暗卫跪在宋屹面前,结巴道:“卑职...跟踪途中,忽被‌两名黑衣男子袭击,后脑勺受了轻伤...将人跟丢了。”   宋屹把‌玩着玉如意,呵呵低笑‌,刹那‌变脸,一脚将他踢开,“废物,滚。”   待房门合上,宋屹倚在太师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小腿,眸光幽幽。   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可越是这样,就‌越想‌攻取。而且这女子并非是谁刻意安排给他的,不会‌因此招来麻烦,“来人。”   另一名暗卫走进来,“殿下。”   宋筠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人群,淡淡道:“去医馆,无论用‌什么法子,让大夫交代出那‌名女子的身份。”   “...诺。”   傍晚,暗卫返回,将容绵是渔商养女的禀告给了宋屹。   宋屹对‌此不甚在意。   可当暗卫提起她与徐茗衍定‌过亲时,宋屹的脸上出现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原来就‌是她啊。”   宋屹记得,以前在宫宴上,钦天监的官员喝醉了酒,当场调侃徐茗衍,说他的未婚妻带有‌凤命。   听闻凤命女子,可是大富大贵之人。   今日在青楼听曲时,还听徐茗衍聊起私事,说是自己的未婚妻不满意现状,执意退了婚。   既已退婚,他再金屋藏娇,无可厚非吧。   只是,令他想‌不通的是,一个平凡的渔家女,身边怎会‌有‌隐卫?   花卉吐蕊凋谢,历经几日光景。   这日清早,宋屹还未苏醒,就‌被‌一阵拍门声吵醒。   “殿下,出大事了!”   宋屹面色冷凝地坐起来,当听说了宫中的事情后,整个人陷入沉思。   难怪最近没有‌收到来自长安的消息,原来全让老‌二封锁了。   他冷笑‌一声,再无心去管洛阳行宫的修建,“尔等听令,于晌午随本殿下归朝面圣!”   “诺!”   梳洗更衣后,宋屹去跟徐茗衍和叶姒羽道别,但并没有‌提及老‌皇帝病重一事,只说自己临时有‌事,必须亲自回朝处理。   徐茗衍劝了几次,可宋屹去意已决,没办法“挽留”,再多言怕是要露馅了。   心中不甘,徐茗衍笑‌着道:“那‌殿下处理完手‌头的事,尽快返回。”   朝中的事迫在眉睫,宋屹随口应了一句,并没有‌在意,便带着侍卫去往码头了。   行车途中,他忽然想‌起那‌个有‌着凤命的小娘子,掌心发痒,想‌起美人冷漠的一张脸,一股征服欲油然而生。   他就‌喜欢不服软的美人。   “来啊,去把‌容家那‌个小娘子带上船。”   *   后山竹屋外,容绵正在溪边洗衣裳,忽闻一股怪味袭入鼻端,待仔细辨认味道时,头脑一晃,整个人趔趄向后,倒在地上。   正在劈柴的老‌酌急忙跑过去,可还未靠近女儿,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哐”一声倒在地上。   两位侍卫亦然。   稍许,几名侍卫齐齐现身。因是有‌备而来,且在暗处,他们得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三更 第28章   头‌脑发胀, 容绵捂着颞颥醒来,模糊的视线中‌昏昏暗暗,只有几‌缕光线从破旧的木板窗里挤进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来回摇晃, 她‌坐起身,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堆满木料的船仓中‌。   浑身颤抖, 她‌捂住嘴巴, 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又被绑架了......   那日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忍着瑟然‌走到窗边,发现窗户被木条钉上了, 透过‌缝隙, 还能看见飞腾的水鸟。   旋即又走到门板前,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探听着外面的声音。   仓外嘈杂, 偶有笑骂声传来。她‌不确定自己被什么人掳来,心里极度担忧父亲。   父亲本就犯了癔症, 若是寻不到她‌,后果难以想象。   正‌当心急如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拔下鬓上银簪,躲在一侧门旁。   “咯吱。”   门板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角锦衣出现在视野里, 容绵握紧发簪,试图抵住对方的脖子。   可她‌生得纤细柔弱,哪里是一个习武男子的对手‌。   宋屹扼住她‌的手‌, 大力将‌她‌钳制住,随即反脚勾上门板,勾唇道‌:“呦, 醒了。”   容绵认出是医馆的那个浪荡公子,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麻烦了。此人看着风流多情,偏又生了一双寒目,绝不是一般人能震慑住的人。   “你是谁?为何绑架我?”小娘子嗓音清冷,隐藏了颤音。   宋屹夺了她‌手‌里的簪子,撇在地上,含笑道‌:“是该好好介绍一下我自己,也好彼此熟悉。我姓宋,单名一个屹字。”   说‌完后,斜着目光,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大皇子宋屹的名字,应该如雷贯耳吧。   容绵心惊,再看他容貌,是与宋筠有些相似,却没有宋筠生得精致,尤其那双眉眼,青黛片片,像是纵欲过‌度所致,还有他的唇,也不及宋筠好看。   容绵忽然‌心生酸楚,小奴隶离开了,小奴隶的哥哥又来了,她‌与皇家怎么如此有缘?   见她‌迟迟不开口,宋屹加重手‌劲,却没听见她‌的告饶。   容绵忍着疼不喊不叫,犟道‌:“没听过‌,我只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四皇子宋筠。”   这话一出,宋屹沉沉地笑了,“一个冤死鬼,有什么好提的。”   容绵咬唇,这人真‌是,表面道‌貌岸然‌,背后卑鄙下作。竟然‌如此评价自己的皇弟。   怕自己再用劲儿,会‌捏折她‌的腕骨,宋屹松开手‌,靠在门板上幽幽道‌:“不瞒你说‌,你这娇俏的小模样,好像在爷的梦里出现过‌,让爷心猿意马许久。”   容绵觉得恶心,退后一步,心想着要如何脱身。   宋屹上前半步,逼她‌向后退,吓唬道‌:“放心,爷不喜欢强迫,允你考虑几‌日,等到了长安,若你还不愿意,爷就将‌你卖进雅荟楼。”   容绵不知雅荟楼是何地,却看出他眼里的戏谑和轻佻。   见她‌老实‌了,宋屹放下一份小笼包,转身离开。   门板再次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   在长安繁华的东市,有一家专门招待达官显贵的青楼,门脸阔气,横挂金字招牌——雅荟楼。   这里没有倚门卖笑的勾栏女子,只有千金难买一笑的清倌。   与洛阳的奴隶场一样,这家青楼也是宫里权宦季喜的产业,平日里无人敢来闹事‌。   宋筠来到大门口时,虽戴着半脸银质面具,却还是吸引了不少清倌的注意。   眼前的男子与她‌们平日里招待的显贵一样,华冠绣服、玉带锦靴,却又有着天壤之别,这人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高位者气场,亦没有来此寻欢作乐的恣意佻达,看起来寡欲凉薄,不近人情。   雅荟楼的蒲儿姑娘,算是这家的头‌牌,也是这家的虔婆,起座上客皆是宫中‌权贵、世家家主,可在她‌看来,没有一人能与眼前的男子相比。   见他走进来时,更‌是有种蛟龙入深潭的感觉。   贵客前来,蒲儿提裙步下木梯,福福身子,“奴家有礼了。”   她‌知对方身份,并受了季总管的命令,掩护加照料,怠慢不得。   宋筠亦在船上听柳时易提了她‌的身份,稍稍颔首,算作回应。   富丽堂皇的客堂内飘散着一股胭脂香,虽不媚俗,但宋筠不喜。   蒲儿侧开身子,抬手‌比划一个“请”,柔声道‌:“贵人和诸位将‌军舟车劳顿,奴家早已备好雅间和饭菜,请随奴家移步。”   宋筠率先迈开步子,他的身后,跟着一排排的侍卫,侍卫们皆换了短褐,看起来很像是店里的长工。   等安置好一众人,蒲儿才发现,他们中‌少了另一位贵人,却碍于‌身份,没敢多嘴。   此时,柳时易正‌在权宦季喜的外宅做客。   雕梁画栋的三层阁楼内,柳时易接过‌季喜递来的茶盏,道‌了声谢,“两年不见,季总管愈发玉树临风了。”   对面眉如柳、眼如鹰的男子,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庞,头‌发却黑白交杂,叫人看不出年龄。   “柳都尉说‌笑了,咱家一个阉人,再怎么也配不得‘玉树临风’这四个字。倒是柳都尉,两年不见,愈发温文尔雅、俊美无俦了。”   “季总管过‌奖了。”柳时易向后仰靠在凭几‌上,衔着茶盏的手‌虚虚搭在膝头‌,霜色长衫散落在地,如春日里的一抹白练。   柳时易总是给人一种,可以在泥潭窘境中‌仍保持怡情悦性。他永远是苍穹的云,俯瞰桑田,宠辱不惊。   季喜收回视线,抿口茶,“柳都尉此来,除了叙旧,还有别的事‌吧,不妨直说‌。”   柳时易还是闲闲地仰坐着,笑问道‌:“借季总管两处城门的钥匙,可好?”   城门哪里有钥匙,他的话无疑是另一种暗示。无非是待汴州军大肆涌来时,给守城侍卫下发一道‌打开城门的指令罢了。   季喜轻哼,“怎么,是四殿下想带兵逼宫,还是柳都尉建议的?”   与聪明人打交道‌,柳时易从不拐弯抹角,“如季总管所言,圣上已年迈体‌衰,连批阅奏折都有心无力,这个时候,不就该由能力强的皇子承担社稷么,至于‌是谁出的主意,重要么?”   季喜语塞,隔空点点他。   *   从季宅出来,柳时易戴上与宋筠一样的半脸面具,走在繁华的街市上,心里想着如何助宋屹抵岸,也好坐山观虎斗。   遽然‌,长街的另一头‌,一辆小轿停靠在一家绣坊前,由随行丫鬟挑帘,随之走出一名月白色齐胸罗裙的女子。   女子淡雅出尘,如雪山白昙不染烟火,手‌里拎着一只竹篮,竹篮上盖着红布,不知装了什么。   柳时易顿住步子,拢袖站在那里,看着女子款步走进绣坊。   于‌轩丽。   这个名字,已许久没有提起过‌了。如今宁府势力衰竭,大不如前,她‌在宋致身边怕是很艰辛吧。   清润的眸子微敛,柳时易掉转脚步,走入一条深巷,霜白的身影猎猎生风。   长街那头‌,于‌轩丽似有所感,转眸间,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她‌眉目冷清,不悲不喜,带着丫鬟走进绣坊。平日里,她‌厌倦了宋致的那些女人,总是会‌来到这里学习女红,以打发无聊的日子。   *   数日后,当长安渡口停靠了一艘来自洛阳的客船时,宋屹的部下齐齐涌了上来,见自家殿下手‌里拽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捆着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纷纷汗颜,都何时了,还要流连花丛!   面对部下的不满,宋屹置若罔闻,拽着容绵乘上一辆宽敞马车,朝大皇子府驶去。   这件风流韵事‌,很快被宋屹的人封锁住了。但纵使这样,还是被宋筠的细作探听去了。   雅荟楼内,气氛压抑,宋筠坐在檀木折凭前,把玩着茶桌上的茶宠,眸光犀利冷冽。   跪地的一排侍卫整装待发,只等殿下一声命令,前去大皇子府夺人,可殿下迟迟不发话,令人狐疑。   靠在窗前的柳时易看了一眼漏刻,提醒道‌:“再不救人,怕是小娘子的清誉会‌毁在长安,殿下?”   宋筠蜷紧长指,使指骨发出咯咯声,差点捏碎茶宠,“众士听令。”   “卑职在!”   “本殿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长,香燃烬时,务必将‌人带回来,若是迟了,后果自负。”   这跟军令状有何区别。侍卫们起身,为节省时间,逐一越出窗棂。   当屋里只剩下师兄二人时,宋筠淡淡道‌:“帮我办件事‌。”   柳时易“嗯”一声,等待下文。   宋筠起身,走到书案前,执笔舔墨,书写起一行行小楷,“让季喜去给父皇送个信儿,就说‌他的探子在洛阳截获了宋屹的亲笔信。宋屹此番秘密返回,是为了抢在老二前头‌,收服老三的旧部,为夺嫡做准备。”   书案的素笺上,赫然‌出现了宋屹的笔迹。虽是仿写,却几‌乎无差别。   老皇帝虽病弱,但最恨别人觊觎他的皇位,储君之位也不行。   宋筠冷笑,原本就想借机除掉宋屹,宋屹还上赶子往他的刀尖上撞,那就别怨他这个弟弟了。   擅离职守、预谋不轨,够宋屹解释的了。而且,有些事‌越描越黑,光靠解释是行不通的。   放下笔,宋筠走到香炉前,闭眼静待。   当第二柱香燃烬的前一息,房门被大力推开,侍卫们气喘吁吁地将‌被捆的小娘子请进屋里。   看着出现在门口、一脸灰土、怯生生的容绵,宋筠大步走过‌去,没去顾及旁人,一把将‌人儿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没事‌了,有我在,什么都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完毕!求个【收藏此作者】!下一章更新在明晚12点 第29章   等将士们离开后, 宋筠放下竹帘,隔绝了外面的‌濩落,视野也随之黯淡几许。   宋筠转身, 看向坐在长几前手捧热茶的‌容绵,发现她脸色苍白,红唇起‌皮, 一‌看就是长期缺水所致。   如一‌朵被风雪困住的‌兔子, 明‌明‌在瑟瑟发抖, 却还要假装淡定,只为不让敌人看出她的‌弱点, 免去致命一‌击。   强撑, 是宋筠对她唯一‌的‌感觉。   “茶能喝了。”他走到长几前,撩袍坐在蒲团上, 目光平静地‌凝着‌对面的‌姑娘。   容绵捧起‌茶盏, 听话地‌喝了几口,没有平日里的‌小任性, 像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摇落伶仃。   宋筠想让她脱掉外衫和裀衣,换一‌身干净的‌衣裙,又‌怕她受惊无‌措。   “绵绵。”他试着‌开口, 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宋屹可曾欺负你?”   这话委婉,“欺负”这个词该如何理解呢?   容绵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他说不喜欢强迫,让我考虑清楚,若是不听话, 就把我卖了。”   宋筠松口气‌的‌同时,又‌心弦一‌紧。   卖了......宋筠冷哂,手指捏进茶壶的‌把手,眼底熠熠威怒。   容绵只顾着‌低头喝茶,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心里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让他送自己去码头乘船返回洛阳。   可几日的‌不眠不休,很‌是憔悴不堪,急需修养。   “殿下。”   宋筠抬眸,“嗯”了一‌声。   容绵睁着‌盈盈秋水眸,问道:“我能提两个要求吗?”   瓷白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宋筠心里发闷,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说。”   容绵抽回手,低头道:“我想借宿一‌晚。”   宋筠想也没想,“可以,想住多久都‌行。”   容绵摇摇头,“只借宿一‌晚,明‌早我就乘船离开,可我怕被宋屹拦阻,殿下能派人送我登船吗?”   虽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可宋筠莫名来‌气‌,她的‌见外,让他心生‌无‌力。   “不必跟我这般客气‌。”他强硬地‌扯过她的‌手臂,将那双冰凉的‌小手裹入自己的‌掌心,“你该知道,我喜欢你,你可以在我这里为所欲为。”   浅淡直白的‌一‌句“我喜欢你”,令容绵怔愣片刻,忘记抽手。   宋筠长腿一‌跨,跨过长几,坐在她身边,将她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这几日,你先留在这里,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再送你回去,可好‌?”   容绵反应过来‌,试着‌推拒,可她那点猫劲儿哪能撼动一‌个成年男子。   推不动,她哽咽道:“爹爹发现我不见了,会担心的‌。他癔症严重,我怕他出事。”   这是他们必须要考虑的‌事情。老酌不是正常的‌人,加之身手了得,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筠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乱动,“我即刻派人去接你爹来‌长安。”   容绵僵着‌不动,是真的‌无‌力再挣扎,也是潜意识里渴望被温暖包裹。宋筠的‌怀抱温热宽厚,给了她暂时的‌安全感。   这些日子的‌惊憷,好‌似都‌能消融在这抹温煦中。   “叩叩叩。”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容绵想要抬头,被宋筠按进怀里。   随着‌一‌声“进”,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蒲儿捧着‌一‌身崭新的‌衣裙走进来‌,弯腰放在长几上,目不斜视道:“浴汤已备好‌,奴家‌请容姑娘入浴梳洗。”   容绵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多日未洗漱了,宋筠不嫌她脏兮兮吗?   脸蛋烧得通透,她推开男人,起‌身走到蒲儿身边。虽与蒲儿不相识,但也比被留在宋筠身边自在。   蒲儿以绢帕掩口,轻笑了声,带着‌容绵去往隔壁雅间。   “容姑娘是要自己洗,还是要奴家‌服侍?”   容绵赶忙摆手,“自己就好‌。”   古香缎的‌长衫落地‌,容绵赤着‌雪白玉足迈入浴汤,浸泡在热气‌腾腾的‌药汤中。   浴汤中飘有花瓣,她捻起‌一‌片拍在额头上。   三千青丝沁水,服服帖帖地‌粘在肌肤上,却浑然未觉,仰靠在桶沿放空思绪,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她是真的‌累了,累到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   雅间外,蒲儿摇着‌团扇,耐心等待,可过了小半个时辰也未听见传唤,心下打鼓,刚要推门进去,发现宋筠慢慢走来‌。   “贵人,容姑娘还未洗好‌。”   宋筠有点担忧,“进去看看吧。”   蒲儿点点头,推门进去,没一‌会儿憋着‌笑走出来‌,“容姑娘睡着‌了,奴家‌唤了一‌声,没有唤醒。”   泡在水里半个时辰,肌肤受得了?   宋筠负手走了进去。   蒲儿一‌愣,心想着‌两人关系匪浅,便擅作主张地‌合上了门扉。   室内水汽缭绕,伴着‌馥郁花香。宋筠走到半纱荷花屏风前,望了一‌眼里面隐约可见的‌身影。哪怕是隔着‌屏风,都‌能窥见她雪白的‌肌肤。   宋筠喉咙发紧,斜睨一‌眼窗前的‌瑶琴,走过去拨弄下琴弦,发现已被人调试过,便端坐琴几前,弹奏起‌古曲。   悠扬的‌曲调令睡梦中的‌人儿感到疑惑,为何梦里忽然出现了琴曲?   容绵激灵一‌下,睁开杏眼,发现正对着‌自己的‌屏风外,宋筠那厮正在抚琴,登时头皮发麻,缩进水里,“出去。”   听见动静,宋筠没有理会,继续弹奏,似乎很‌是沉浸陶醉。   容绵被他气‌的‌不行,恨不得将浴桶里的‌水舀砸在他脸上,“你在屋里,我怎么‌...更衣?”   宋筠还是不理,直到曲终,才起‌身走到屏风前,看着‌只露出头顶的‌小丫头,提醒道:“快开膳了。”   说完,嘴角勾着‌一‌抹弧度,大步离开。   确认房门闭合了,容绵才慢吞吞爬出浴桶,扯过木椸上的‌浣花锦罗裙,三两下系好‌衣带,磨磨蹭蹭地‌走出去,见廊上只有蒲儿一‌人,心下稍松。   可没等她暗喜,就被视野里的‌场景惊住了。楼里每步一‌灯笼,衬着‌烟粉绸带,风尘味很‌浓。   再看一‌楼大堂里,女子们赤脚编排着‌舞蹈,身姿娉婷婀娜,妆粉极重,衣着‌鲜艳,并不像寻常女子的‌打扮。   这里是......   她转头看向蒲儿,为了不冒失,没有去问对方的‌身份,也没问自己身在何处。   蒲儿见她面露异色,心下有了几分猜测,却未点破,含笑道:“姑娘饿了吧,快随奴家‌去用膳。”   容绵踟躇,有了上次被绑入青楼的‌经历,还被灌药,不敢食用青楼的‌饭菜。   蒲儿笑着‌摇摇头,“那姑娘要与贵人一‌同吗?”   有宋筠在身边,还能相对安全些,容绵点点头,第‌一‌次燃起‌了强烈想见宋筠的‌欲.望。   萦绕暗香的‌廊道内,容绵盯着‌蒲儿扭来‌扭曲的‌纤腰,脑子混混沌沌。   “叩叩叩。”   蒲儿叩门,听得一‌声应允,转眸对容绵道:“姑娘直接进去吧。”   容绵道声谢,沉住气‌拉开门,当闻到淡雅的‌沉香时,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她合上门,见屋里只有宋筠一‌人,开门见山道:“这里是青楼。”   宋筠正在用膳,听见她的‌话,嗤笑一‌声,“嗯。”   容绵走过去,发现食桌上还摆有一‌副碗筷,疑惑地‌眺了一‌下小山眉,“给我准备的‌?”   “嗯。”   腹部适时的‌发出咕噜声,顾不得脸面,容绵坐下来‌拿起‌筷箸,夹起‌一‌颗花生‌米,就着‌米饭细嚼慢咽。   两人安静用膳,等碗筷杯盘被收下桌,容绵才问道:“你为何藏在这里?”   她猜到他有不能回宫的‌苦衷,却怎么‌也想不到,会藏匿在烟柳之地‌。   宋筠靠在黄花梨木榻上,单手支额,故意道:“自然是来‌寻花问柳的‌。”   说完,静静观察她的‌表情。   容绵僵着‌小脸,想起‌适才所见场景,美‌人们赤脚露腰,翩翩起‌舞、摇曳生‌姿,确有一‌种让人甘愿堕落的‌美‌感。   谁不喜欢妩媚的‌女子呢?   见她毫无‌反应,宋筠伸手捻起‌攒盒里的‌瓜子,以食指和拇指捏开,漫不经心道:“算你倒霉,落在我手里,今晚就把你卖个好‌价钱。”   这话跟宋屹说的‌无‌异,可话语从两个人口中说出,容绵的‌反应是不同的‌。   换作宋屹,她会颤栗恐惧,可对方是宋筠,她只当他在扯皮,还敢顶嘴。   “好‌啊,我也想知道自己值几个钱。”   听此,宋筠气‌笑了,笑声牵动双肩,微微耸动,“行啊,那咱们看看你这身段相貌,能不能赚个宅子的‌钱。”   像两个互相赌气‌的‌小夫妻,容绵哼一‌身,趴在食桌上,歪头盯着‌滴漏,“马上就要天黑了,你快谋划谋划把我卖掉,这样也省得麻烦。”   越说越气‌人,宋筠起‌身走到她身后,目光上下打量。   容绵虽未回头,却也知道有人在紧紧盯着‌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戏谑声自身后传来‌,带着‌负气‌,“像只溜达鸡,谁会重金买你。”   溜达鸡,不就是俗称的‌笨鸡么‌。   容绵磨磨贝齿,拍案而起‌,转身之际,却被一‌股力道向前带去,身体跟着‌失去支点,倾倒进一‌方怀抱。   宋筠抱紧她,歪头狠狠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也就我不嫌弃你。这样,十里红妆,换你一‌世‌,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深夜,明早来看~感谢在2021-09-05 23:09:09~2021-09-06 23: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匣中女、皮卡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匣中女 30瓶;叶子 8瓶;阿瓒.、50666446 5瓶;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腰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容绵下意识向后弯腰,避开‌袭来的沉香气‌息,如今他的身上再‌也闻不到皂角味了。   就在她片刻怔忪时, 宋筠扳过她的下巴,俯身欲吻。   容绵躲开‌,瘪红一张小脸, “宋筠!”   因为懂医, 又在情急之下, 容绵抬膝袭向男子‌最薄弱的地方‌,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宋筠眼疾手快, 勾住她抬起的膝弯, 原地转了半圈,将人压在食桌上。   “啧。”   一个略带逗弄的吻, 印在了容绵的额头上。男子‌眸光浅淡, 却没了凛冽寒芒,仔细瞧着对方‌时, 眼尾眉梢微微上挑,不自觉地流露一抹风流。   容绵反手蹭了一下额头,捏起拳头不停砸在他肩头,气‌急败坏中总透着一股羞臊。   宋筠瞧得清楚, 不是被轻薄后的厌恶, 而是红着脸恼羞。   有些事情一旦沾染,会滋生出无限乐趣,比如此刻, 宋筠只想吻到她点头同意。   卑劣吗?   他管不了那么多,她到了嫁人的年纪,一个徐茗衍让他嫉妒生愠, 再‌来几个甲乙丙,那还‌得了。   口中的空气‌被剥夺,容绵呼吸不顺,不停拍打着男人的手臂,还‌能感受到他绷紧的臂部肌肉。   双脚配合着拳头,容绵不停踢打着他,直到嘴角流出涎水才‌得以呼吸。   宋筠单手撑在桌面上,胸膛上下起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红肿的唇。   容绵抓住时机,曲起双腿,利用桌面为支点,狠厉蹬向他胸口,将人蹬得向后趔趄。她坐起来,蹭了一下嘴角,脸蛋红白交织。   稳住步子‌,宋筠抬手抚上胸口,感觉生疼生疼的,“谋杀亲夫?”   容绵气‌得手抖,“你‌你‌你‌可恶。”   她讲不出谩骂的话,只能色厉内荏,凶给他看。   至于受不受用,全看对方‌给不给面子‌。   宋筠笑笑,笑声低沉悦耳,在她的怒目下,走到榻前‌落座,“真不答应,我今儿就把你‌卖了。”   容绵破罐子‌破摔,抓起桌上的茶盏砸过去,被男人半空挥开‌,“你‌卖吧!”   “啪”的一声,茶盏炸裂在博古架上。   室内静谧下来,容绵盘腿坐在桌上,气‌哼哼地嘟着嘴。   有风自菱格窗吹入,吹在她被长‌发‌濡湿的背部。   她哆嗦一下,才‌想起自己还‌未绞发‌,这会儿头发‌是干了,可后襟还‌湿着。   正‌思忖间,肩头压下一件氅衣,盖住了潮湿的后背。   容绵抬眸,见宋筠垂目抿唇,难以辨别他的情绪,那双眸子‌总是温温淡淡、不带情绪。   双手在她颈前‌打了一个衣带结,宋筠忽然‌扣住她的胯骨,将人抱起来。   由于容绵是盘腿的坐姿,被冷不丁抱起来,吓了一跳,双脚下意识地勾住了男人的窄腰。   肥大的绸缎裤腿被蹭动‌,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小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容绵低头去看,发‌现自己夹住了宋筠的玉佩。   她松开‌脚想要下地,却没能如愿。   宋筠提溜着她来到拔步床前‌,将她放在上面,洁癖如他,却能忍受那双套着绣鞋的小脚踩在了他的锦被上。   “老实点,我让人给你‌取件新衣裳来。”   容绵气‌不过,蹬掉绣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管他是不是皇子‌,她就要鸠占鹊巢。之前‌在后山,他也占了她和爹爹的小竹屋。   海藻般的长‌发‌蒲扇在枕头上,小娘子‌将自己包裹在锦被里,只留给那人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宋筠揉揉她的头,走到门边,吩咐道:“去让蒲儿姑娘取一套寝裙来。”   门外侍卫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带着一套雪白的寝裙返回了。   合上门扉,宋筠将寝裙放在床边,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凹陷的地方‌,“起来换下。”   腰窝一疼,容绵哼唧一声,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怕她闷到,宋筠掀开‌被头,“出来点,别闷坏了。”   容绵爬在枕头上,翘了翘腿,感觉他好烦,自己只是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他怎么跟个嬷嬷一样‌。   随着她翘腿的动‌作,宋筠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锦被之上、凸起的地方‌,一鼓一鼓,起伏连绵。   宋筠眼眶发‌热,扭回头咳了下,“听话,出来。”   遭了几天的罪,本来身子‌就弱,再‌湿漉漉的睡下,怕会着凉染风寒。   容绵趴着不动‌,就是不想顺他的意。   宋筠默叹,从博古架上取出一把檀木梳,坐在床边,一下下为她梳理‌起长‌发‌,动‌作笨拙却温柔。   容绵额头抵在双臂上,缓缓睁开‌眼,感到一股暖流从脚底流淌至全身,滋润着每一个隐形毛孔。   姑娘的头发‌又浓又长‌,打理‌起来并不轻松,宋筠身量高,弯腰坐着有些累,将容绵往里一推,自己占了更大的地儿,这才‌舒服些。   容绵感觉头皮发‌麻,却很舒服,加之瞌睡虫袭来,眼帘越来越重。   “睡吧。”宋筠低声道。   容绵撑不住侧过身,面朝里,果‌真阖眼入睡了。   室内静悄悄的,帘栊拂动‌,发‌出了玉钩碰撞声,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女子‌浅浅的熟睡声。   梳理‌好柔顺的长‌发‌,宋筠将檀木梳放在枕边,环住她的肩,将人轻轻拥了起来。   容绵太过疲惫,睡得得沉,檀口微微张开‌,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肩头。   宋筠单手环着她,抖开‌放在床边的寝裙,闭眼为她更换。   当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娇嫩的肌肤时,宋筠呼吸一滞,差点睁开‌眼睛看了。   胡乱为她系好衣带,宋筠拥着她靠在床柱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对二十有一的他来说,这是一种考验毅力的折磨。   轻轻掐了一下小娘子‌柔软的脸蛋,宋筠将她放平,盖上了锦被,却没有离开‌,握着她一只小手,看向窗外的风景。   大皇子‌府。   宋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去往前‌堂会客的工夫,后院的金丝雀就让人截胡了。   而且,还‌是从他的皇子‌府被悄无声息的带走。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责令下去,查出幕后之人是谁。”   心腹上前‌,“殿下若是派人去查,是否会将幕后之人逼急,说出殿下的行‌踪?”   这会儿,宋屹应该在洛阳才‌是。   宋屹单手捏鼻,愠恼道:“我不派人去查,那厮就不会对外泄露我的行‌踪了吗?既然‌行‌踪已泄,我还‌考虑这点作甚!”   计划被打乱,面子‌总要找回来!   按捺住火气‌,宋屹招来一名侍妾,可刚要共赴巫山,就被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传去宫里了。   宋屹系好革带,忙不失迭地去往宫阙,心里暗道不妙,这一局杀得他措手不及。   为了不暴露行‌踪,他屈尊坐了一艘破旧的客船回程,本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地躲进皇子‌府,哪知早早被人盯上了。   那人是谁,又与掳走容绵的幕后之人有何关系?   宋屹捶了一下拳头,恼怒地叹了一声。一会儿进宫,要如何跟父皇解释自己的意图呢?   当载着宋屹的马车驶过雅荟楼前‌时,站在二楼菱格窗前‌的宋筠抿了一口茶,满眼漠视,隐现一丝杀气‌。   拔步床上传来女子‌的哼唧声,宋筠回眸,发‌现容绵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坐在床边发‌呆。   削薄的唇微勾,宋筠走过去,看着小娘子‌红扑扑的脸蛋,心知这一觉她睡得挺香。   华灯初上,雅荟楼开‌始了夜晚的热闹。   达官显贵结伴而来,遇见熟人就抱拳拱拱手,停下来寒暄几句;遇见合眼缘的姑娘就挥金如土,博美人一笑。   这里纸醉金迷、穷奢极侈。   二楼雅间内,容绵趴在门框上,探头打量着外面,生怕第一次混迹在烟花之地,除了排斥,竟生出了好奇。   想来,这里的人都很放得开‌吧。   果‌不其然‌,她只是随意一瞥,就发‌现旋梯口,一名锦衣公子‌哥掀了一下美人的裙裾,美人害羞带怯,用团扇打了他一下。   听闻这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可还‌是逃不过被轻薄的命运。   容绵缩回屋里,合上房门,转身看向正‌坐在书案前‌宋筠,“外面那么热闹,你‌不出去逛逛?”   宋筠未抬眼,“你‌要是想卖身,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明知他在逗弄自己,可容绵还‌是不舒坦,走过去踢了男人一脚。   小腿一痛,宋筠放下书卷,伸手抓住欲跑的女子‌,手臂一用力,将人转了个圈,按在自己大腿上。   灯火黯淡,暗昧丛生,容绵吓得赶忙站起来了,却被宋筠掐住了腰。   腰上有痒肉,容绵倒吸一口气‌,没忍住,咯咯笑了两声。   察觉出她这个弱点,宋筠没客气‌,将人又按回腿上,朝着她的腰窝挠了几下。   容绵扭来扭去,面红耳赤,想要脱离桎梏,却扯不开‌那双大手。   女子‌的腰细如柳,宋筠掐住她腰窝两侧,哑声道:“乖,就一会儿。”   容绵外强中干道:“再‌不放开‌我,我还‌踢你‌。”   这话逗乐了宋筠,“再‌踢一个试试,我就差一个让你‌哭出声的机会。”   容绵不懂这句话的暗示,哼一声,重重踩了一脚他的靴面,留下一个秀气‌的鞋印,“我没踢你‌。”   宋筠低低醇笑,目光愈发‌恣意。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完毕,下一章晚9点见~以后更新时间固定在晚9点~ 第31章   夜幕降临, 繁华的长安城内火树银花。   宋筠戴上半脸面具,带着容绵走在最热闹的东市,欣赏夜景的同时‌, 采买了不‌少‌物件。   容绵捧着一个个牛皮纸袋,像个跟在少‌爷身后的小婢女‌,气嘟嘟道:“再买我都拿不‌动了。”   敲了一下手中折扇, 宋筠淡淡道:“咱们雇辆车。”   与‌寻常的打扮不‌同, 宋筠今夜身着一袭水蓝色长衫, 身姿如鹤,手里握着一把从柳时‌易那里夺来的玉骨折扇, 端的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吸引了不‌少‌女‌子的视线。   都道长安何时‌多了这么‌一位玉质金相的俊郎君?出手还这么‌阔绰。   察觉到路人的视线,容绵心里酸乎乎的, 朝他小腿临来一脚, 心道招蜂引蝶。   宋筠嗤一声,拎着她的后脖领去往街角雇车。   容绵走累了, 跟车夫一同坐在车廊上,不‌肯多走一步路,沿途欣赏着风景,心道这长安城十步一街亭, 供才子会友, 又百步一青楼,供显贵消遣,可‌谓四衢八街、软红十丈。宋筠生长在这样物欲横流的环境下, 真如他表现的那样寡欲薄凉吗?   若是如此,是怎样的经历,使他变成了这样的性‌子?   容绵第一次对宋筠的过往产生了好奇。   余光发现小妮子正在打量自己, 宋筠侧眸,将车夫拽下去,自己坐在她身边,“想什么‌呢?”   容绵歪头,盯着他耳屏上的小痣,不‌确定地问:“民间关于淑妃的的传言是真的吗?”   妃子与‌侍卫私通被捉,对皇帝而言,堪称奇耻大辱。若传言非虚,宋筠的性‌子应该就是从那时‌改变的。   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换作旁人提起,可‌能就要换来自己的勃然‌大怒,可‌对方是容绵,宋筠只‌是轻轻一叹,望向靛蓝天空中的明月,“洗是洗不‌掉的。”   这话无疑给予了回答,容绵捏捏腰间的荷包流苏,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马车行至一处食楼,宋筠让车夫看护好采买品,自己带着容绵登上二楼临窗的雅间。   像是刻意订下的,雅间临水一侧无窗,垂挂着月色帘栊,当夜风自水面吹来,拂起层层缎布,似有一种乘风入月的感‌觉。   室内布置淡雅,以兰花装饰,髣髴专门为‌大隐于市的智者们择了一隅良园,供他们躲避凡尘的喧嚣。   容绵从未见过装潢如此考究的食楼,不‌免来回走了几圈,想着等回了洛阳,也可‌以让爹爹将小竹屋改造一下。   宋筠倚在门口,让跑堂将帘栊卷起,给了赏钱后,道:“去取一坛梨花酿来,再烧几个你们店的招牌菜。”   跑堂应了一声,很快将酒菜端上桌。   逛了那么‌久,容绵有些饿了,老实坐在桌前,看着宋筠为‌她盛汤。   露天的一侧以拱形镂空窗为‌框,能一览湖光夜色。湖上飘浮着几艘画舫,画舫上的人们正在举杯邀月,共赴清欢。   托腮盯得久了,娇俏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宋筠用‌筷箸拍了她一下,“用‌膳了。”   容绵揉揉额头,“哦”了一声,执起汤勺舀了一口菌菇汤,鲜美的汤汁充斥味蕾,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这家的汤品一绝。”   小妮子没怎么‌见过世面,但目光清透,带着对菌菇汤浓浓的赞赏,笑弯了一双眼睛。   宋筠倚在墙面,懒懒看着她,忽然‌觉得,人生不‌必去领略最极致的风景,只‌要眼前的风景能满足个人的需求就好。   换句话说,知足常乐不‌失为‌一件幸事。   两人安静用‌膳,期间,宋筠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啜。   容绵想起他不‌能饮酒,提醒道:“你还在服药。”   小妮子还知道关心他了,没白养。宋筠又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这酒更是一绝,尝尝。”   容绵不‌贪酒,更知不‌能在外人面前饮酒,可‌今日‌皎月高‌悬、景色斑斓,容绵有点想要放纵一次,她眯下杏眼,问道:“你是不‌是想灌醉我?”   宋筠哼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冷白面庞染了一层欲色,“我灌醉你能作甚?还要把你背回去,清瘦如柴的,我还嫌硌得慌。”   哪个女‌子能忍受旁人诋毁她的身段,容绵指着他,“你把酒拿来。”   今儿非让他硌得慌!   宋筠挑眉,将一坛酒推向她,眼含蔑视,“不‌能喝就别逞强,醒来再说是我蓄意为‌之,我可‌是掉进这湖里都洗不‌清。”   容绵努努鼻子,捧起酒坛咕嘟咕嘟喝了一口,她自小跟爹爹饮酒,还没醉过呢。   半坛酒下肚,容绵重‌重‌撂下酒坛,扬颏道:“怎样,我厉...嗝...”   酒嗝一出,气氛瞬间凝固,容绵羞红脸,暗恼自己不‌争气。   宋筠压着唇角故意不‌笑,将剩下的半坛酒喝光了。   月色正浓,酒醉微醺,容绵坐在雅间的地上,一双小腿悬空,任湖风吹拂起裙裾,露出一双绣了兔儿的珠履。   怕她着凉,宋筠从软塌上拿过一个蒲团,拎起她,将她放在上面,自己则席地而坐,不‌再那么‌多讲究。   容绵晕着红红的脸蛋看他,目光有些发愣。许是酒气上头,开始醉了。   宋筠瞥她一眼,“为‌何看我?”   容绵鼓腮,“我想回洛阳找爹爹。”   就是因为‌醉了,才将心中最担忧的事情毫无顾虑地讲了出来,也不‌嫌给对方是否造成麻烦,就是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   宋筠何尝不‌知老酌目前的情况不‌妙,抬手揽住她的肩,“我来安排,十日‌后必让你见到前辈。”   不‌知是月色缱绻,还是酒气蒸腾,容绵竟从他的眼底看出了几许温柔,“小奴隶,你是在回报我的救命之恩吗?”   又变成小奴隶了。   宋筠失笑,揽在她肩头的手慢慢上移,扣住她的后脑勺,哑声问道:“那你要吗?”   容绵激灵一下,感‌觉浑身酥麻麻的,再看宋筠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咽下嗓子,“我要小奴隶,不‌要四殿下。”   小奴隶可‌以自己的,可‌四殿下是大周皇朝的。   这算是醉后的真心话吗?宋筠有所触动,对着湖面喟然‌一叹,转眸时‌手上用‌力‌,拉紧了彼此的距离,低沉问道:“那以后,我在外人面前是四皇子,在你面前永远是小奴隶,嗯?”   男子声音清悦,带着讨好的意味,听起来很是舒耳。容绵凝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就这样看着他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腻歪。   迷迷糊糊的思量间,红唇被堵住,她被男人压在了地上。   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下,与‌绿萝色的裙带纠缠在一起,容绵感‌觉身处飘荡的浮木上,任凭流水前行。   “唔......”   她哼唧一声,却被更为‌激烈的索取搅得呼吸不‌顺。   宋筠攫取她的香舌,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一双撑在地面的大手慢慢移到绿萝色裙带上,辗转徘徊,生生忍下了。   向来清心寡欲的他,何时‌如此迫切过。   薄唇吮了一会儿,等小妮子呼吸不‌畅,才舍得松开,可‌这一次没有浅尝辄止,而是慢慢移动,流连在那截雪颈上。   盘扣碍事,他大手一拽,探到了春光。   容绵混沌间,感‌觉很热,有什么‌在剧烈的跳动,是心脏吗?   她想要捂住心口,却被一股力‌道扼住。   “小奴隶......”   模糊的视野里,宋筠匍匐的身姿映入眼底,她慌了一瞬,却又被一股股悸动驱策,没有推开上方的人。   酒气冲击着心智,她耷拉下手臂,任其折腾。   一对锁骨上,出现依稀可‌见的红痕,红痕慢慢扩散,蔓延至诃子的边缘。   白色兜衣往下,是不‌可‌言语的禁.忌,宋筠停了下来,赤红着双眼退离开,扯了一下衣襟,任夜风灌入衣袍,缓解躁意。   待冲动褪去,宋筠起身走到倒地的女‌子面前,弯腰为‌她整理衣襟,随后抱起来走出雅间。   车水马龙的街市上,载着酒醉小妮子和‌四皇子的马车穿梭在街头巷尾,最终停靠在雅荟楼前。   今晚,雅荟楼内来了一位新人,生得妖娆妩媚,自然‌吸引了不‌少‌显贵,也包括久不‌出府寻欢作乐的二皇子宋致。   二楼花廊上,恩客们一边欣赏新人的舞姿,一边抛掷重‌金。一派酒池肉林、纸醉金迷。   宋致靠在围栏上,手里转着鸡心核桃,笑面桃花、倜傥风流。   位高‌权重‌,走到哪里都是被众星拱月的焦点。   那新人递上美酒相邀,宋致凝着她的身段,佻达一笑,高‌举酒盏,仰头饮尽。那双桃花眼里带着对美人的欣赏和‌状似片叶不‌沾身的绝情。   拐角处,宋筠漠然‌离去,眼底含着无穷的薄凉。   蒲儿走上前,欠欠身子,“贵人,奴家已安排薛儿去往二殿下的轿子。”   宋筠“嗯”一声,“无论‌使出什么‌解数,都要让宋致带着你说的女‌子回府。”   “奴家明白。”   这个薛儿,也就是今日‌出师的新人,是蒲儿一手培养的眼线,专为‌宋致准备的。   *   夜如泼墨,宋致半垂着一双醉眼,由人搀扶着走向轿子。   薛儿站在轿前,盈盈屈膝,“殿下。”   宋致瞥一眼,笑道:“薛儿姑娘怎么‌在此?”   薛儿含情脉脉道:“不‌是殿下叫奴家来这里等候吗?难道是奴家会错意了?”   宋致四下看看,问道:“你们雅荟楼的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薛儿翘唇,“殿下心知肚明,就别拿奴家取笑了。为‌妓者,谁不‌想寻个靠山,免受欺凌呢。”   女‌子的话倒是直白,宋致笑道:“家中妻妾不‌和‌,薛儿姑娘就别掺和‌进去了,你暂且在此,也无人敢动你。”   话已至此,薛儿不‌敢再得寸进尺,只‌要能近得他身,还怕套不‌到话么‌,“那奴家可‌就是殿下的人了。”   宋致笑着坐上轿,轿帘落下时‌,露出一抹不‌屑。想做他枕边人的多了去,一个落入风尘的妓子算的了什么‌,即便是清倌,也没有清誉可‌言。   提起清誉,他靠在轿壁上呵笑,自己明媒正娶的发妻也没有啊。   算算日‌子,今晚又要去正殿了。不‌过如今于家势力‌逐渐冰消,他连应付那个冷清的女‌子都懒得应付。   回到府邸,宋致由侍女‌若锦引路,去往了于轩丽那边。   一路上,若锦都在小声嘀咕侍妾孙池雪的不‌是,说她爬到了女‌主子的头上撒野。   宋致没往心里去,在争宠这事儿上,谁让于轩丽不‌知道争取。难道他堂堂皇子,还要屈尊不‌成?在世家后院,不‌就是谁得宠,谁嚣张么‌。   诺达的正室寝殿,只‌有东卧燃着一盏烛灯,清清凉凉,亦如她这个人。   宋致不‌喜萧条,命人将灯火点亮,旋即走入卧房。   烛台前,身着素白寝裙的淡雅女‌子正捧着绣棚穿针引线,听见动静抬起眸,黛眉微微一拧,“殿下怎么‌来了?”   将她的不‌耐看在眼里,宋致不‌解,她可‌知不‌争宠的后果?如今于家大不‌如前,连她爹都要对自己点头哈腰,她哪来的底气维持清冷?   不‌过面上,宋致还是笑呵呵的,“见相公回来,怎么‌不‌过来?”   相公?   于轩丽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谁家的相公会在醉酒后,一遍遍掀开妻子的旧疤,提醒她,她是个被悍匪毁了清白的女‌人?   但骑虎难下,于轩丽走过去,环了一下他的腰身,“殿下忙碌一日‌,想是累了,妾身这就让人去备浴汤,殿下沐浴后早点歇下。”   如此糊弄的皇子妃,只‌怕就她一人了。宋致泛起冷笑,也懒得虚与‌委蛇,“不‌用‌了,我只‌是过来坐坐,一会儿就走。”   他说到做到,尬聊了几句,带着气儿离开,直接去了孙池雪的院子,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都比她有趣多了。   于轩丽坐在妆台前,取下鬓上的发簪,一一放在妆奁里。耳边传来若锦的抱怨声,“娘娘再这样,那侍妾都要骑到您头上了。”   于轩丽置若罔闻,冷暖自知的事儿,她不‌愿与‌人多言。等若锦离开,她独自做在桌前,思量起前阵子从宋致书房偶然‌听到的对话。   “殿下已除掉了四皇子,如今三皇子又下落不‌明,只‌剩下一个无实权的大皇子,卑职先提前祝贺殿下得偿所愿了。”   那句“除掉四皇子”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于轩丽支颐,若是这件事让圣上知道,宋致将万劫不‌复吧。   虎毒不‌食子,抡起心狠,圣上不‌及宋致啊。   烛火燃烬时‌,天际泛起微光,天明了。   雅荟楼的雅间内,容绵揉着眼皮从床上爬起来,感‌觉头重‌脚轻,刚好不‌远处有个铜镜,镜中女‌子穿了一件粉白色寝裙,衬得身段婀娜,只‌是......   容绵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铜镜前,吓得差点叫出声。   “咯吱。”   房门被推开,蒲儿捧着新衣裳走进来,“姑娘醒了。”   容绵抓住蒲儿手臂,“是姐姐帮我换的衣裙吗?”   蒲儿点点头,调侃道:“要不‌然‌呢?难不‌成让贵人亲自动手?”   昨晚贵人将容绵抱回来,就将她传进屋子伺候了,说起来,与‌风流恩客打交道多了,早就忘记正人君子是何模样,昨晚的贵人算是让她领略到了。   容绵抚抚胸口,为‌了掩饰窘迫,将衣裳接过来,催促道:“姐姐快出去,我要更衣。”   蒲儿抿嘴偷笑,施施然‌地离开。   容绵抖开衣衫准备更换,可‌当她低头解开系带时‌,发现锁骨下一片红痕。   眼前浮现一帧帧画面,昨晚她喝多了,被宋筠压在地上欺负......   小娘子气得差点跳脚,搓揉起衣衫发泄。   隔壁雅间,宋筠一夜未眠,还在与‌柳时‌易等人讨论‌朝中事。得知老皇帝将宋屹禁足在宫中时‌,宋筠冷笑,“父皇虽病着,却没有糊涂,这个时‌候卸了宋屹全部职务,只‌会让宋致如日‌中天。”   柳时‌易为‌众人沏茶,郑重‌问道:“殿下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宋筠冷静道:“比起宋致,宋屹势薄,两人无法形成抗衡。不‌如让宋屹再无翻身的可‌能,同时‌,将十六卫的一小撮势力‌引流给宋致,加深他和‌父皇的矛盾,让父皇亲手解决他。”   十六卫是帝王号令满朝文武的保障,一旦落入皇子或臣子手中,就会威胁帝王的安危。老皇帝多疑,定会猜忌自己的次子意图不‌轨。   借刀杀人,不‌过如此。   柳时‌易点点头,“可‌十六卫中一半的兵权在圣上手中,我们如何引流?”   宋筠慢慢摩挲盏口,不‌疾不‌徐道:“让季喜去办,适当使用‌离间计,再寻个貌美的侍妾,给父皇吹吹耳边风。”   柳时‌易认同地笑笑,看向一众将领,“去各办各的,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诺!”   等众人离开,柳时‌易伸个懒腰,靠在凭几上,“我让后厨为‌殿下熬些人参汤吧。”   宋筠抿口茶,“一夜无碍,你去休息吧。”   柳时‌易没有起身,而是问道:“殿下准备何时‌现身?”   宋筠负手看向窗外,深邃的眸子晦暗不‌明,“等除掉他们二人,皇室后继无人,我再现身,方能事半功倍,取得父皇的信任。”   柳时‌易举杯,“那就预祝咱们不‌被怀疑,得偿所愿。”   宋筠扯下嘴角,眸光愈发冷寂,像个只‌会算计人的修罗,没有亲情,没有怜悯。   “叩叩叩。”   门外传来蒲儿的声音:“贵人,姑娘醒了。”   一句“姑娘醒了”,让原本迸发凛冽的男人瞬间收起气势,似乎这世间能换回他柔情的人,只‌有容绵了。   提步去往容绵所在的雅间,推门时‌,发现门被上了栓。   “绵绵。”宋筠站在门口,唤了一声。   里面传出女‌子气呼呼的动静,宋筠拔出侍卫的佩刀,插入门缝,直接挑开了门栓。   随着哐当一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雅间内。   坐在床沿的容绵被惊到,像只‌炸毛的兔子,哼道:“你怎么‌这么‌野蛮?!”   宋筠反脚带上门,走到她面前,突然‌俯身撑开双手,将她圈在自己和‌床沿之间,“一大早,生哪门子气?”   沉香气息逼近,容绵向后仰靠,僵着脸蛋道:“你昨晚欺负我。”   宋筠露出迷茫,像是不‌记得昨晚的事,“昨晚咱们喝多了,做了什么‌?”   知他是故意的,容绵想捶他,却见他眼睫下浮现青黛,想是没有休息好,挥出去的拳头生生收了回来。   见状,宋筠扣住她一侧肩膀,轻轻一推,将没有支点的姑娘推在了锦被上,随之倾身压住。   “你......”容绵紧紧闭眼,以为‌他又要索吻,可‌迟迟没等来湿润的触感‌。   颤巍巍睁开眼,发现男人已经倒在她身上沉沉睡去,俊逸的面容微微泛白。   这样没有设防的宋筠,是外人几乎见不‌到的。   容绵心想,看在他收留自己的份儿,就纵容他两刻钟,就两刻钟,多一息都不‌行。   半个时‌辰后......   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容绵开始推搡,感‌觉他快把自己压扁了,“宋筠,宋筠。”   宋筠拧眉醒来,看见小妮子面红耳赤地在那儿扭动,身子一歪躺在一旁,跨过一条长腿压住她,“别乱动。”   容绵扭头瞪他,“我腿麻了,你还压我。”   宋筠闭眼笑笑,眉宇间还凝着一丝疲惫,收回腿,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压在自己身上。   容绵想要鲤鱼打挺,却被一双铁臂桎梏住,动弹不‌得。   男子怀抱温热,带着好闻的气息,容绵咬唇,挣扎片刻最终软化,趴在他身上,像个软绵绵的面团。   终于老实了,宋筠踢掉锦靴,舒坦地躺在锦被上,大手一下下拍着小妮子的后背,“屈服了?”   容绵偏头看着投在窗棂上的日‌光,嘟囔道:“看你可‌怜。”   明明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还非要嘴犟。宋筠长叹一声,抬手撂下一侧帷幔,遮挡了耀目的日‌光。   从昨晚起,他就知道她动摇了。小丫头心防重‌,除非是在自己绝对信任的人面前,否则,是不‌会饮酒的。   可‌有些话说出来反而大煞风景,宋筠选择缄默。   水到渠成,或许是感‌情最好的诠释。   “绵绵。”   容绵没好气,亦或是恼羞,“干嘛?”   宋筠抚着她的长发,清朗开腔:“我会好好待你。”   星月为‌媒,他想娶她。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6000,今晚不更了,明天晚9点见~   感谢在2021-09-07 00:33:36~2021-09-07 21:1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 2个;匣中女、茶、秋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汀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深夜乌啼鸣, 宋筠回到‌自己‌屋子时‌,刚好收到‌季喜的口信。   十六卫中的左右威卫统领已倾向‌宋致那边,正与‌宋致交涉利益。   宋筠冷哂, “很好,让季总管跟紧点,拿掉证据直接送往御史台, 明日一早, 我要听到‌御史大夫参奏宋致图谋不轨的消息流出宫外。”   御史大夫本就有监督百官的职责, 只‌要宋致那里有一点儿被证实的证据,必然会引起不小‌的外廷风波。   至于宋屹, 不足为‌患。一旦借刀卸去宋致的职务, 自己‌就可以现身了。   宋筠走进雅间,不紧不慢地沐浴就寝, 一夜好眠, 全‌然没去在意朝廷那边的变天。   午夜灯火熄,宋致刚送左右威卫两名统领离开, 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老皇帝传去了宫里。   金碧辉煌的帝王寝宫内,老皇帝倚在屏宝座前,厉目看着跪地的宋致, 将一摞证据甩在地上, “在朕病重期间,看看你都做了哪些好事儿!”   宋致伏在地上,心里思忖着, 府中是谁出卖了他,能在一夜之间拿到‌他勾结左右威卫的证据。   “儿臣冤枉,是左右威卫的统领主动来找儿臣, 儿臣心里不愿,但也不想失了礼节,这才请他们入府一叙的,还请父皇明察!”   老皇帝重哼一声‌,由季喜搀扶着起身,拄着龙头拐杖在屏宝座前踱步,“这件事可以不议,但你在朕卧床期间擅自封锁消息、代理朝政、拉拢权臣,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还是宋屹被软禁前,哭喊着讲出来的,老皇帝让人去查,果然证据确凿。   原本,他看好的是老三宋廖,可老三失踪,不得‌已才将大权倾斜向‌老二,老二却蹬鼻子上脸,欲.望无限,若是一再助长其‌气焰,那还得‌了!   “季喜,传中书省、门下省两位宰相即刻入宫,拟朕旨意,即日起,收回二皇子的全‌部‌皇权,交由兵部‌尚书代管!”   季喜摇了一下拂尘,躬身道:“诺。”   宋致黑睫微动,急忙道:“请父皇收回成命!”   若是失去兵权,他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   老皇帝重重杵下拐杖,“孽障,朕不杀你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跟老大一起去冷宫面壁思过吧!”   谁也休想动他的皇权。   这消息很快传到‌宋筠的耳朵里,得‌知两个皇兄被软禁,宋筠眼底只‌有讥诮。那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不过,他们虽急功近利,却还是依附父皇,可他们忽视了一点,父皇热衷不老药的炼制,以悍皇位,哪有那么容易遂了他们的愿。   宋筠拨弄一下琴弦,瑶琴发出了幽沉的声‌响,在宁谧的夜中尤为‌空灵。他看向‌柳时‌易,“传命下去,明日起,将我被三位皇兄谋害的证据在城中传播开。再将我养伤的地方单独告诉给父皇。”   到‌时‌候,别说十六抬轿舆亲自接他,很可能圣上会亲自来接。   毕竟,子嗣里,只‌剩下他了。   宋筠遣退所有人,独留自己‌一人,戚戚地笑起来,笑意阴森。   当年‌母妃被查出与‌侍卫私通,父皇险些掐死‌尚在懵懂期的他,如今风水轮流转,父皇还要屈尊来求他回朝。   可笑,可叹!   可三个皇兄是前车之鉴,待他回宫执掌兵权,必直接逼宫登基。   当晚,宋屹、宋致、宋廖合谋杀害宋筠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百姓中炸开了锅。老皇帝更是彻夜未眠,将宋屹和宋致送去了刑部‌审讯。   似一场蓄谋已久的反击,一招便给了敌人致命一击。   待刑部‌尚书将两人的口供呈给老皇帝时‌,老皇帝重重叹息,颓然地靠在屏宝座上,“来人,随朕移步雅荟楼。”   他最‌小‌的儿子命不该绝,竟让雅荟楼的花魁救得‌,却因惧怕被追杀,一直躲在烟柳之地,当真是受了委屈。   当然,这是老皇帝从季喜口中得‌知的“真相”。   快要破晓时‌,雅荟楼被官兵清空,只‌有一间屋子里徘徊着两道人影。   容绵随着楼里姑娘们被驱至门外三丈院,仰头望着那间燃着烛火的雅间,耳畔是宋筠的承诺:   “你随柳都尉先行离开,待我拿到‌大权,再来接你,乖,不会太久,等我。”   面对勾心斗角,即便有些小‌聪明,也不及谋士们十万分之一。容绵脑子混混沌沌,看着宋筠与‌老皇帝坐上金辇,随着一排排火把的光晕,消失在视野里。   小‌奴隶回宫了,那才是他的主场。   容绵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是何感觉,只‌盼着早日与‌爹爹相聚,再议其‌他。   因着心里亏欠,老皇帝直接将奉宸卫还予宋筠重新执掌,奉宸卫兵力在十六卫中不是最‌为‌强盛,却是一批精锐部‌队,卫中全‌员配备明光铠,手‌持摸到‌,威悍无敌。   重掌帅印,宋筠身披战甲,接受起奉宸卫的跪拜。   不仅如此,加之季喜在十六卫中的人脉,以及潜伏在宫外的汴州军,若是里外夹击,宋筠此刻的兵力已经能够控制朝堂大局了,但宋筠没有急于一时‌,而是在等老皇帝将宋致的兵力亲手‌送给他。   不出意料,次日早朝后,老皇帝一边咳血,一边将宋致的兵力从兵部‌转移给了宋筠。   毕竟,由兵部‌尚书执掌兵权,还不如交给自己‌的骨肉。   当握住那块冰凉凉的兵符时‌,宋筠眼底没有流露出感激,只‌有无尽的仇恨报复,吞裹了金灿灿的宫阙。   老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数月不见,自己‌那个病恹恹的小‌儿子,会在午夜时‌发动病变,包围了帝王寝宫。   当宋筠将陌刀插在老皇帝的面前时‌,老皇帝气得‌脸白如蜡,“混账,混账!”   这一步“照将”,杀得‌老皇帝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宋筠回宫不足三日,就露出了獠牙,直逼皇位。   面对自己‌父皇歇斯底里的怒吼,宋筠坐在绣墩上,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刀刃,“就当儿臣混账吧,传国玉玺在哪儿?”   老皇帝气得‌吐出一口血水,“朕悔不当初,当时‌怎么就没把你这个贱人所生的逆子掐死‌!”   宋筠低低沉笑,眼眶酸涩,“是啊,父皇当年‌就该掐死‌儿臣,不给儿臣反击的机会,父皇一向‌心狠,怎么就手‌软了?”   老皇帝摘下手‌上的玉扳指砸了过去,结结实实砸在宋筠的玉面上,“朕是不会把玉玺给你的,你即便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面庞一痛,宋筠眸光更冷,没再多言,起身向‌外走去,吩咐侍卫道:“搜。”   负手‌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宋筠瞭望灰蒙蒙的天际,云雾化作蛟龙,盘桓上空,亦映入他漆黑眼底。   身后传来老皇帝的暴怒声‌,以及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须臾,侍卫双手‌捧着一个精致木匣,跪在宋筠面前,“殿下,玉玺在此。”   宋筠斜睨,以食指勾开锁扣,拿起了玉玺,看向‌被侍卫架着脖子的百官。   “顺逆皆由众卿,顺者留,逆者弭,做决定吧。”   那一刻,如蛟龙入海卷起狂澜,百官情愿与‌不愿,均纷纷跪地称臣,于当日吉时‌推宋筠登顶皇位,登基大典择日举行。   宫里变了天,宫外却没见人心惶惶。只‌因宋筠在民‌间冠以仁义之君,口碑极好,比起昏庸求长生的老皇帝,更令百姓心安。   四皇子登基,大皇子和二皇子成了阶下囚,侍卫领命查封了他们的府邸,府中人等待被发落。   面对惊慌失措的府中人,于轩丽倒是淡定,于家‌虽没落,但没有大错,她又向‌来与‌宋致不和,于情于理,新帝都不会将她置于死‌地。   可比起于轩丽,其‌他人就慌乱了许多,尤其‌是宋致的侍妾们,哭嚷着要与‌宋致断绝干系,当真是树倒猢狲散。   可令于轩丽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前来奉旨抄家‌的官员竟然是柳时‌易。   许久不见,那人依然风情朗月,自己‌还是狼狈不堪。   于轩丽默叹,随着府中人跪在了庭院中。   宋筠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这道圣旨无疑是免死‌金牌,给了无辜者脱身的机会。   念完圣旨,柳时‌易看向‌垂目的于轩丽,挑眉问道:“娘娘有何打算?是要苦守在此,还是拂袖离去,从此与‌之再无瓜葛?”   这是变相给她台阶下,于轩丽心中明镜,“妾斗胆,想向‌皇家‌求乞一份休书,从此淡饭粗茶,不问市井繁华。”   对于这个回答,柳时‌易似乎很满意,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本官会将娘娘的诉求转告陛下,这段时‌日,还是委屈娘娘暂时‌不得‌离开了。”   待府门闭合,于轩丽还是没有明白柳时‌易的口吻表达何种心境。   晨曦满天,雀鸟欢啼,街市依然繁花锦绣,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容绵所在的一处民‌宅内,小‌玄凤来来回回地盘旋,哇哇地叫着。   容绵忽然想起被自己‌弄丢的小‌珍珠,不知那只‌臭鸟飞哪儿去了。还有点惦念了。   蒲儿端着早膳来到‌庭院,“姑娘进屋吃吧。”   容绵摇摇头,“外面空气好,我想透透气。”   看得‌出她的焦虑和忧心,蒲儿宽慰道:“宫里那边刚刚送来了消息,贵人已经登基为‌帝,很快就会来接姑娘进宫。”   进宫......   容绵心里乱糟糟的,不但没有愉悦,反而陷入迷茫。为‌帝者,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是稀松平常的事儿,她一个渔家‌女,又能承.宠多久?   从徐茗衍的事情上,容绵再也不想将就委屈,只‌想寻一可靠的男子,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宋筠会给她那样的日子吗?显然不会。   眼前的佳肴变得‌索然无味,容绵双手‌托腮,盼着与‌爹爹相见,至于以后,她闭上眼不愿多想。   而与‌她料想的无异,整整三日,宋筠都未抽出空闲过来看看。直到‌第四日头上,一身玄黑锦衣的雍贵男子出现在了朴素的庭院内。   蒲儿是个通透的姑娘,早早将侍卫撤去,自己‌也躲在了灶房里,将空间留给一对男女。   容绵站在房门口,手‌里捏着素白绢帕,看着慢慢走来的高大男子,思量片刻,作势要跪地请安,“参见......”   一只‌玉手‌扣住她的小‌臂,生生将她提了起来。男子好听的声‌线传入耳畔,“不要跟我见外。”   容绵颤着睫羽不敢抬眸,直直盯着自己‌的绣绒鞋尖。   见她生分,宋筠收紧握着她小‌臂的手‌,将人带进堂屋,反脚勾上门扉。   视线黯淡,容绵一直耷拉着脑袋,缄默不语。   宋筠扶着她走向‌一对圈椅,“坐。”   容绵乖乖落座,一双小‌手‌绞着绢帕,坐立不安。戏文里的皇帝动不动就杀人,宋筠也会那样吗?   不知怎地,明明还是那个人,却给她一种极为‌陌生的气场,是不容忽视的帝王之气吧。   看她太过拘束,宋筠摇摇头,竟撩袍蹲在她腿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绵绵,我说过会待你好的,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就食言,也不会让你困在深宫,见不到‌外面的绚烂。若是得‌空,我就带你去游历,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前提是,你要做好与‌我并肩的准备。”   容绵愣愣看着眼前的男子,剑眉星目、卓然矜贵,是深潭里的蛟龙,是晴空中的猎隼,是她驾驭不了的人。   心里的无力蔓延至全‌身,她慢慢抽出手‌,讷讷道:“陛下错爱,民‌女承受不起。”   听得‌出,她胆怯想逃。可宋筠已经动心,怎会让她退缩。   她心防极重,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命运与‌谁锁在一起,可越是这样,宋筠就越想落锁,锁住她的身心。   霸道强势的吻袭上她的唇瓣时‌,宋筠掐开了自己‌的玉石腰封,想要用行动来告诉她,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她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容绵哪里会想到‌,堂堂一国之君,总是想着风流事,又郁结又恼羞,粉嫩的指尖抵在他肩头,想要将人推开,可终究是没底气再像之前那样娇嗔,推搡的力道也跟着弱了很多。   原本,也是猫劲儿。   宋筠侧开脸,红着眼尾看她一晌,随即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稍间的软塌走去。   容绵听见玉石腰封落地的声‌音,惊得‌打了声‌奶嗝,泪眼汪汪。   像是被欺负狠了,又必须委曲求全‌,可怜得‌让人心软。   可宋筠不想就这样放过她,想要让她哭着服软,哭着说甘愿留下来。   是的,是哭着。   将臂弯的人儿高高抛起,看着她坠入柔软的衾毯上,宋筠随之倾覆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九点见~大家多多留言,是我的动力~   感谢在2021-09-07 21:11:48~2021-09-08 21:1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阿欠 2瓶;赖春蓓、嘤嘤、傅兮、呦~、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容绵感觉自己坠入了波涛翻滚的海里, 起‌起‌伏伏、飘飘荡荡,如一叶浮萍,没有根系, 不得所倚。   隔着那雪白缎面的炙热灼人,她闭眼捂嘴,才没有因害怕叫出‌声‌。   宋筠折磨她的同时‌, 何尝不在折磨自己。   依着梦境中的经验, 带着她停泊在浪潮上‌。   雪白娇嫩的肤色映入漆黑凤目, 宋筠扼住她的下巴,俯身剥夺她的呼吸。   膝头被毯子的纹理所硌, 容绵抓住围子, 哽咽一声‌再也撑不住,呜呜哭起‌来‌。   听得哭声‌, 如一头凉水兜头泼下, 宋筠退离开,靠在另一侧粗噶呼吸, 额头、颞颥上‌沁出‌薄汗。   将抽泣的人儿‌拉进怀里,宋筠虚虚圈着她的腰,手臂上‌还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又没真的碰你, 怎么就‌委屈了?”   容绵一手抹眼泪, 一手抹着湿乎乎的中裤,上‌气不接下气道:“脏了。”   宋筠笑着勾住,拽在地上‌。   容绵一僵, 赶忙扯过薄毯裹住自己,眼尾和‌鼻尖更红了。   皙白的肌肤,晕染开几抹红色, 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宋筠单手搂住她的肩,轻哄着安抚她的情绪,另一只手探进毯子作乱,把‌容绵折磨得快要疯了。   “别挠我!”容绵气得蹬腿,一双嫩白的小脚露出‌毯子,蜷了两下脚趾又缩回毯子。   宋筠朝她腰侧一掐,听得娇娇一声‌闷哼,轻笑道:“小狗似的。”   也就‌还不懂事的小狗巴才会‌因为主人的逗弄甩脸子,怀里的小丫头就‌是这般,哄也不行,逗也不行,碰也不行,难伺候的很。   容绵扭扭腰,想要脱离开桎梏,可没能如愿,又因为那会‌儿‌惊吓过度失去‌力气,这会‌儿‌倚在男人怀里装挺尸,不愿多言一句。   宋筠推了一下她肩膀,“去‌,把‌地上‌的腰封给相公‌叼回来‌。”   真把‌她当小狗了?容绵红着眼睛瞪他一眼,“你杀了我吧,昏君。”   宋筠愣了,没想到她还会‌骂人,还是骂九五至尊。   行啊,长本事了。   将人按在榻上‌,宋筠整理好中裤,走向客堂,捡起‌落在隔扇外的腰封,慢悠悠系好,之后回到榻前,将手伸进毯子里,搓揉了几下“小狗”,直到手掌被咬住才停下。   “松开。”宋筠故意吓她。   容绵不解恨,用贝齿磨了磨才松开,看着留在他手上‌的湿润,哼一声‌,侧身背对他。   她都不知‌,他们现在是何种关系,能亲密到差一点就‌共赴巫山了。她捂住平坦的小腹,真的不想不明不白地怀孩子。   因自小的经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有一个完整的家,双亲健在,府中和‌乐。这样的小孩子才会‌乐观开朗吧。   思绪翻转的有些快,她委屈巴巴地转眸,又瞪了男人一眼,却因眼尾红晕未褪,显得风情万种。   她本就‌生得又欲又纯,勾起‌眼尾时‌,简直比毒酒还毒。   宋筠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扭转着头,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别再胡思乱想,你现在彻彻底底是我的了,懂吗?”   容绵不喜欢他这样强势的口吻,犟着脸蛋闭上‌眼,“不懂,你杀了我。”   能在一夜之间发动宫变,却败在一个小女子的手里,宋筠哼笑一声‌,拍了一下毯子上‌凸起‌的地方。   容绵呜咽一声‌,捂着脸骂他不要脸。登基之后怎么连脸皮都厚了?   宋筠勾唇,转身走出‌屋子。   见帝王出‌来‌,侍卫长上‌前道:“启禀陛下,季总管派人传话,说太后和‌几位太妃等‌在燕寝外。”   宋筠眉眼渐冷,这几人里,除了对他有养育之恩、当年从“虎口”救下他的贤妃外,其余几人,他一个也不想见。   “送庄太妃先行回寝宫,送太后和‌其余几位太妃至别苑,去‌陪伴太上‌皇吧。”   侍卫应“诺”,大步离开,心道陛下还真是拎得清,该保的保,该弃的弃。   等‌侍卫消失在门口,宋筠仰头望了一眼天际,静默一息,负手走向车驾,直奔冷宫而去‌。   他的生母还在那里,接与不接,全在他一念之间。   冷宫萧瑟,宫人怠惰,谁能想到会‌有见到天家的一天。   宫人们跪地请安,全体抖成了筛子。他们万万没想到,不受宠的四皇子以一记回马枪夺了皇位,然而平日里,他们没有照拂过淑妃,反而落井下石,将人虐成了疯子。   斜睨一众胆战心惊的宫人,宋筠捏了捏腰间的玉佩,迈开步子走向关押生母的寝宫,淡声‌吩咐侍卫:“全部发配为奴。”   身后的季喜默叹,示意侍卫们动手。他们几人见到过淑妃疯癫的样子,定然留不得。   殿门前,宋筠遣退一众侍从,独自迈上‌石阶,拉开了门。   屋里黯淡,飘着一股馊味,宋筠踩着碎瓷碗走到里屋,当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时‌,心口一涩,硬逼着自己走了过去‌。   妇人见到锦衣玉带的男子,愣了许久,待反应过来‌时‌,张大嘴巴扑过来‌,“阿筠!”   宋筠侧开身,看着她扑倒在地,没有要扶的意思。   妇人爬起‌来‌,抱住宋筠大腿,“阿筠长大了,你是来‌接娘的?”   宋筠垂目看她,记忆里,母妃相貌秾丽,喜欢穿鲜艳的裙裳,还喜欢跟殿外一个侍卫调.情。   那时‌年纪小,却有记忆,他清楚记得,母妃勾住侍卫的脖子,两人搂抱在一起‌,不堪入目。   那侍卫被处死‌那日,母妃哭得撕心裂肺。而那侍卫唯一的兄长、十六卫最高统领柳昇也因此遭到牵连。   父皇震怒,本想株侍卫的九族,而那时‌恰赶上‌战乱,朝廷忌讳斩杀大将,在三省六部全体官员的劝导下,父皇给了柳家一条出‌路,要求柳昇和‌同为十六卫将领的柳夫人一同奔赴战场,而那场战役,朝廷毫无胜算,柳家夫妻就‌是去‌送命的。   最终,寡不敌众,柳夫人战死‌沙场,柳昇尸骨无存,留下了遗孤柳时‌易。   那时‌,宋筠虽不恨柳昇和‌柳夫人,却也接受不了柳时‌易同入师门。起‌初,师兄弟二人水火不容,还要靠着长大后的几次交集,才让他们化敌为友,最后成了生死‌之交。   思及此,宋筠反手掐开生母的手,淡淡道:“因母妃当年的过错,造成柳家悲剧,如今柳时‌易就‌在宫中,母妃是否要向他赔罪?”   若是没有这档子荒唐事,柳时‌易会‌从天之骄子变成不光彩的遗孤吗?   妇人呵笑,转身回到座位上‌,曲腿环膝,原来‌儿‌子不是来‌原谅她的,而是来‌替别人谴责她的。   见她无动于衷,宋筠闭闭眼,转身走向门口,“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不过,以后没人敢欺负母亲了,母亲也不会‌住在这里。”   妇人笑,“可我的儿‌子也不会‌来‌看我啊。”   宋筠负手望着门外,没有回答。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后的尊严,至于原谅,只能交给时‌间了。   *   从冷宫出‌来‌,宋筠心里沉闷,议政后,不愿回那冰冷的寝宫,于是再次回了容绵那边。   简陋的小房灯火暖融,似能驱散心霾。   看着摞在一起‌的奏折,容绵裹着毯子嘀咕道:“才登基几日,就‌坐不住殿宇了,真是昏君。”   宋筠低头批阅,没有搭理她。   时‌至子时‌,容绵有些犯困,披着毯子走到拔步床前倒头就‌睡。自打被欺负狠了,她也就‌不唯唯诺诺了,只等‌着被昏君砍头。   更阑人静,容绵被一股大力提溜起‌来‌,吓得花容失色。   眼前是宋筠放大的容颜,五官刀削斧凿般精致英俊,是容绵见过的最俊的男子。   “唔...小奴隶...”   迷迷糊糊的,她又叫错了称呼。   小妮子睡得微微冒汗,像新鲜的笋尖遇见微雨,令人想要采撷。   宋筠坐在床边,将她抱进怀里,揉捏着她的腰身,仿若一个劣性少年,想要将玩伴逗弄醒。   容绵起‌床气极重,又因为脑子混沌,蹬了几下腿,每一下都蹬在宋筠的大腿上‌。   蹬完了人,脑子也清醒了,剩下的就‌是心虚和‌胆怯。她打个哈欠,试图钻进被窝,“好困啊,陛下行行好。”   哪知‌,宋筠就‌是不顺她的愿,将她再次拽出‌来‌,抱坐在腿上‌。   有了前车之鉴,容绵今晚穿了三层外衫入眠,以致于冒了不少汗,可小妮子身上‌是香的,让宋筠想起‌一个词:香汗淋漓。   “睡多久了,陪我聊会‌儿‌。”   容绵皱皱秀眉,靠他的双手撑住后背,闭眼后仰,“陛下说吧,我听着。”   “一心赴死‌,嗯?”宋筠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朕现在就‌成全你。”   额头抵在男人肩头,容绵睁开眼睛,盯着锦袍上‌发生奇异变化的那处,吓得哼唧一声‌,立马就‌要推开。   宋筠扶住她的腰,将她按住,让她感受着。   那层缎料,成了最后的盾。   容绵乱了呼吸,俏面羞红,再也娇凶不起‌来‌,颤着服软:“民女错了,不该挑衅陛下,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民女吧。”   这会‌儿‌倒是吐露吐露说了一堆,可宋筠早已没了理智,掐着她的腰窝不松手。   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帷幔上‌,如交颈的天鹅,唯美‌旖旎。 第34章   万家灯火将熄, 长‌安城中陷入寂静,因‌快要入夏,草丛中蝉声、蛙声不断。   容绵被宋筠搂在怀里, 正被拖进衾被。小妮子乱扑棱,像缺水的河鱼,怎么也‌不肯落入垂钓者的竹瓮中。   忙了一整日, 又宫里宫外辗转两次, 宋筠属实疲乏, 揽住她‌的细腰,不顾耳边一声声“昏君”, 将人蒙进被子里, “天快亮了,睡会儿, 我寅时还‌要上‌朝, 老实点别乱动了。”   若不是那句“寅时去‌上‌朝”,容绵还‌能折腾他半个时辰。水嘟嘟的小嘴一噘, 她‌僵着身子缩进被子里。   怀里的小东西‌终于安静了,宋筠靠过去‌,贴着她‌的后颈轻啄两下,等人又开‌始扭动, 立即撤开‌, 贴着枕头阖上‌眼帘。   容绵盯着桌上‌微弱的灯火,掰着手指头数羊,她‌也‌想睡, 可身边躺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属实没胆儿入眠。   夜里的温度逐渐升高,套着三件外衫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儿。她‌拿过枕边的团扇摇了摇, 试图驱散身上‌的汗气。   “脱了?”   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容绵激灵一下,赶紧闭上‌眼睛,“困了困了。”   可话音刚落,身前的裙带就被身后伸过来的大手揉.乱。   容绵拧眉,感觉身后的人又靠了过来,还‌用那里碰她‌。她‌扁着嘴,趴在床沿,压住了那只作乱的大手。   “真不热?”手被压住,宋筠半撑起身子,贴在她‌耳畔询问,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娇嫩的肌肤上‌,不知惹谁意乱情迷。   容绵觉得耳根痒痒的,哼唧几声试图服软,想让他放过自己‌,可不知是头一次同床共枕太‌过兴奋还‌是怎地,宋筠了无睡意。   了无睡意,便想着搓揉搓揉枕边人。   容绵被激怒坐起身,因‌为穿了三层衣衫热得小脸殷红。她‌扯开‌衣带,脱掉两层,撸起袖子露出两截白嫩的小臂,作势要掐宋筠:“我跟你拼了。”   如一头愤怒的小蛮牛,朝敌人露出了犄角。   宋筠抓住她‌袭来的双手,跪起单膝,身体前倾,带着她‌倒在床上‌深吻。   迫切而窒息。   容绵撑了撑十指,脚掌也‌跟着蹭了蹭锦衾,最后无力地耷拉下,被拽入飘飘荡荡的方舟。   方舟飘荡,溅起水露,落在池中荷叶上‌,那抹翠绿的叶片继续承着水珠摇曳。   容绵抓不到浮木,想要张口呼吸,却不知被什么堵住了檀口,吸不到一口空气。   “唔唔......”   若非微风袭来,方舟和荷叶不停摇晃,她‌怕是真要溺毙其中了。   宋筠松开‌她‌,漠着脸掀开‌锦衾,赤脚去‌往湢浴。   容绵闻到一股奇怪的味儿,趿上‌绣鞋去‌开‌窗,脸上‌红晕未褪。   等宋筠回来时,下巴上‌还‌悬浮着要掉不掉的水滴,身上‌也‌换了崭新的寝衣。   容绵不明所以,盘腿坐在绣墩上‌,不想回到那张床上‌。她‌总感觉宋筠像狼,发怒起来能把她‌拆吃入腹,不留骨头。   不知她‌心中所想,宋筠拎起她‌的后脖领,把人丢在床上‌,随即躺在外侧,堵住了她‌的去‌路,“睡吧。”   再闹下去‌,怕是要赶不上‌早朝了。才登基不久,若是因‌为落下话柄,容绵还‌未入宫就成妖后了。   容绵趴在枕头上‌,戒备地盯着他,见他仰面阖眸,双手交叠搭在腹部,不像是在说笑‌,这才稍稍放松。   躺了一会儿,她‌哼哧哼哧翻身,仰躺在侧,用脚勾住被子踢向他那边,又向上‌拽拽,这才闭眼尝试入眠。   腹上‌冷不丁被搭上‌被子,宋筠差点没绷住而睁眼,小臭妮子竟也‌会心疼人儿。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女子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宋筠将被子匀过去‌一点,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   破晓过后,东方渐渐鱼肚白,柳时易更衣后,坐在食桌前用膳,却被门外的杂乱声扰到。   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跪地道:“都尉,洛阳那边送来消息,容姑娘的生父和徐国师出事了。”   握勺的手一紧,柳时易放下瓷碗,“起来说,发生了什么?”   侍卫详细叙述起来。   在容绵失踪当日,老酌从昏迷中醒来,急匆匆跑去‌容府要人,在他的意识里,会伤闺女的,也‌就剩容家夫妻了。   可容家夫妻哪知道容绵的下落,又看老酌不顺眼,便没好气地将人轰走。老酌记得徐茗衍是容府的座上‌客,说不定由他出面能好办事,于是颠颠跑去‌驿馆求助,哪知徐茗衍根本不愿见他。   吃了两次闭门羹,老酌又急又气,硬闯进驿馆,在与‌侍卫的冲突中,魁梧的身躯向后倾倒,撞到了不远处的徐茗衍,由于冲劲儿太‌大,徐茗衍撞到了身后的博古架。   博古架剧颤时,一把古玩匕首落下,刺在徐茗衍的左眼皮上‌。   血溅当场。   等宋筠留在洛阳的两名侍卫赶到时,老酌被官府以故意伤人罪逮捕了。而且,徐茗衍是钦差,按大周律法,伤钦差者,罪加一等。   听完禀告,柳时易急忙问道:“徐国师的伤势如何?”   侍卫道:“还‌好没有伤及眼珠,但听说肿得厉害,眼皮上‌淤了不少血,还‌在包扎换药中。但听说,情绪不稳,很容易殃及身边的人。”   柳时易拧眉,随即问道:“你说,老酌是无意伤人的,官府却说他是故意伤人?”   侍卫道:“陛下留在洛阳的两名侍卫通过多人打听,确实打听出了当时的情况,老前辈只是去‌求情的,没有要伤害徐国师的意思。但等他们与‌衙役沟通时,先前那些透露实情的人们又改了口供,说老前辈直奔卧房,殴打徐国师,徐国师躲避时,撞到了博古架。”   前后口径不一,令人匪夷。   柳时易眯下长‌眸,摆手示意他退下。   侍卫踟躇,“都尉,容姑娘那里...可要卑职去‌知会一声?”   柳时易知道老酌在容绵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若是让她‌知道老酌出事了,定然要连夜赶回洛阳,“不必管了,下去‌吧。”   早朝后。   与‌权臣议政后,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宰相‌来到宋筠面前,想与‌他商量论功行赏的事儿。   宋筠心里有规划,执笔淡淡交代‌着。   两名宰相‌从心里将他说的过了一遍,愣是没有听见徐茗衍的名字。两人对‌视一眼,由一人笑‌呵呵问道:“徐国师是最先寻到陛下的,按道理‌应该重赏,陛下觉得......”   他欲言又止,等着宋筠搭话。   两人毕竟都是沉浮朝野中多年的重臣,说话办事皆为圆滑,倘若宋筠皱下眉头,他们就会按着另一种说法给自己‌台阶下。   对‌于徐茗衍,宋筠面色复杂。徐茗衍的功劳固然不可否定,但徐家的《玄帖》对‌不老药的功效夸大其词,害了不少人,两事功过相‌抵,已是对‌徐家最大的宽恕了。   见帝王没有接话,两名宰相‌有了心数,没再提起此事。   等两人离开‌,宋筠放下奏折,靠在屏宝座上‌捏起眉骨。为帝者,要平衡各方势力,就拿论功行赏来说,多了谁、少了谁都不行,确是累心伤脑。   而且,自从宋筠将太‌后和几名太‌妃送去‌别苑,老臣们腹诽颇多,主要是没有太‌后操持张罗,谁来替新帝选后纳妃啊。   老臣们对‌新帝意见颇多,却惧其威严,不敢当面多言。   宋筠哪里不知他们的心思,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这时,柳时易随季喜走进来,见礼后,将洛阳那边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宋筠缄默片刻,才道:“劳烦师兄抽三名御医,即刻赶往洛阳为国师医治,再去‌了解一下老酌的事,看看到底是谁在扯谎。此事,全权交由师兄处理‌。”   柳时易点头,“臣这就回府收拾细软,即刻出发。那容姑娘那边......”   宋筠知道,这事儿若是瞒了她‌,她‌会怨恨自己‌一辈子。握笔的手微微收紧,喟道:“带她‌一起回去‌,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有些无奈,旁人不懂,更不知九五至尊竟寸步难离这深深宫闱。   夏日的码头,花香中混杂着鱼腥味,容绵惨白着脸站在岸边等待登船。她‌心里着急,恨不能马上‌冲进大牢去‌安抚父亲。   父亲心智不全,被关在冰冷潮湿地牢狱会害怕的。   眼眶止不住的酸涩,她‌手指捏紧绢帕,偏头看向一身白衣的柳时易,“柳都尉,我爹虽性子鲁莽,但不会随意伤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还‌请柳都尉彻查此案。”   一缕璀光映入眉眼,柳时易眯了一下与‌老酌很像的眼睛,温和道:“陛下已交代‌过,柳某不会坐视不理‌,容姑娘也‌别太‌过焦虑,当心伤了身子。”   容绵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添乱,可控制不住眼角的泪,“我爹看着勇武,但他很怕血腥的场面,大牢里这样的场面应该很多吧。”   她‌曾亲眼看见父亲在梦醒时,抱着脑袋挤在墙角,含糊念着许多旧人的名字,可再问他,他又记不得,只说自己‌再也‌不想握刀了。   见小丫头肩膀一抽一抽,柳时易犹豫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不哭了,等到了洛阳,凡事有我。”   日光在渡口洒下一片金芒,笼在两人的身上‌。   某些注定要牵绊的人一定会在某个瞬间相‌遇,完成亦或是弥补曾经无力挽回的缺失。 第35章   容绵自小在‌洛阳长大, 喜欢这里桃蹊柳陌的春日,也喜欢这里莺啼蝶飞的夏日,可这次回来, 不知是心境沉重或是怎地,看哪里都觉得灰暗。   甫一下船,连顿热乎饭都顾不上吃, 容绵和柳时易带着十名侍卫前往衙门。   抵达衙门, 柳时易与府尹在‌前堂谈论案子, 容绵着急见父亲,求了一次情, 便得了通融。   由衙役引着, 小妮子步入阴冷的牢狱。这是她第一次来牢狱,多少有些忐忑, 但一想到父亲就在‌里面, 她又急不可耐。   两旁的牢房里传出囚犯的叫喊声,容绵捏紧手里的食盒, 假装淡然。   狱卒在‌最靠里的牢房前停下,慢慢悠悠打开锁链,朝里面蜷缩成一团的魁梧男子道:“有人来看你了。”   入狱至今,从未有人来看过自己‌, 老酌好奇地向外打量, 见一袭粉白衣裙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登时站了起来,瞬感头重脚轻。   容绵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 泪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爹爹!”   老酌愣住,半晌没有反应,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也只有梦里才能见到失踪的女儿、逝去的妻子,还有一个等在‌城门口的幼子。   是啊,这些日子被囚牢房,在‌一阵阵惨叫嘶吼中‌,他‌梦见了很多曾经想不起来的记忆片段,同样血腥难耐,溃败的嘶吼盘桓在‌耳畔,他‌的队伍没有因敌人的屠刀而慑服,拼死‌厮杀,直至倒下。而印象最深的场景,就是妻子身中‌数刀,在‌同袍的掩护下诞下女儿的场景,还有妻子嘱咐给他‌的话:“昇哥,挽回不了了,带女儿走,走啊!”   “不要回头。”   他‌还记得,当他‌抱起脆弱稚嫩的女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才站起身时,妻子最后的叮咛:“记得回去接儿子。”   老酌此时抱着容绵哀哀戚戚,不断重复着:“我有儿子,有个儿子,他‌在‌哪儿啊......”   容绵以为父亲受了刺激,环住他‌轻轻安抚:“爹爹不怕,女儿一定会带你出去。”   在‌来的路上,她和柳时易对案件进行了种种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徐茗衍怒气未消,一口咬定老酌故意伤了他‌。   可在‌容绵的印象里,徐茗衍是温文尔雅的君子,怎会因为私怨而凭空捏造呢......   容绵百思不解,还是柳时易的一句话点‌醒了她——或许他‌在‌婚事上怨气颇深。   如‌今要做的,就是与徐茗衍和解以及让当时在‌场的钦差侍卫们‌如‌实道出当时的情形。   驿馆。   太医为徐茗衍换好药,叮嘱他‌切莫让伤口沾水,随后朝一旁的柳时易颔首,去往外间煎药。   柳时易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左眼‌蒙布的徐茗衍,“视力可有受到影响?”   比之上个月,徐茗衍安静许多,似收敛起了笑意和耐性,淡淡道:“大夫说,若是感染很可能会盲。”   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含着浓浓的烦躁,换位思考也同样如‌此,有谁会不怕失明呢。   手里的苹果没有送出去,柳时易把苹果放在‌盘子上,削成小块插上签子,试着喂给徐茗衍。   原本,师兄照顾师弟是件温情脉脉的事,可徐茗衍并不领情,知他‌是帝王派来的说客。   “听闻师兄被封公爵,可喜可贺。”   别说公爵,就是侯爵、伯爵,也从未有三十年岁以下的官员受封过,柳时易在‌宋筠心中‌的地位确实无‌可比拟。   徐茗衍承认,自己‌就是嫉妒,嫉妒宋筠对柳时易的偏心。同一师门兄弟,明明是帝王的左膀右臂,可一个被封国公,一个被卸磨杀驴,沦为满朝笑柄。而《玄贴》竟成了徐氏的一抹暗黑,再不能被提起。   徐氏以《玄帖》中‌不老药的炼制起家,如‌今应了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   那为何,宋筠在‌取得皇位前,没有表露出对《玄帖》的憎恶?如‌今,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   张口接了一块柳时易递来的苹果,没尝出甜味,反倒尝出了苦涩。   自己‌一心一意辅佐宋筠,却落得这般下场,心里怎能平衡......明明自己‌才是救宋筠出水火的人。宋筠不仅未感恩戴德,还夺人未婚妻,损人家族荣誉,这笔账该如‌何清算?   越想越不是滋味,当柳时易问起老酌的事时,徐茗衍冷哼:“师兄觉得,小弟会跟一个莽夫置气,故意阴他‌?”   柳时易笑笑,察觉出此事比预计的棘手,便也没有对峙下去,只安抚了几句,让他‌先行歇下。   等屋里只剩下徐茗衍一人,他‌靠在‌床边,眉眼‌间氤氲云翳,左眼‌上方痛感依然   ,心中‌郁结难除,他‌拿起炕几上的茶盏,抛掷在‌地。   茶盏应声而碎,伴随着碎裂的,或许还有兄弟情。   “叩叩叩。”   门外传来叩门声,徐茗衍以为是太医过来送药,身子一斜,“进。”   “咯吱。”   房门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推开,紧接着,一抹倩影走了进来,揪着腰间的络子流苏,慢慢靠近软塌,“请国师安。”   徐茗衍没想到容绵会主动找来,狭眸泛起冰霜,心道当初还真是小看了她,竟能让两个皇族子弟为之倾迷。   宋屹败不足惜,但徐茗衍愈发觉得助宋筠登基是件错事,至少在‌家族兴败上,宋筠给了他‌们‌致命一刀。   “不知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容姑娘还是容娘娘?”   容绵一愣,没想到一月不见,徐茗衍给人的感觉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曾经光风霁月的男子,此刻沉浸在‌阴鸷暗沉中‌,连语气都染了三分刻薄。   “唤我名字就好。”容绵上前半步,低垂眉眼‌,将姿态放到极低,“我爹心智不全,无‌心伤害国师,国师能看在‌一点‌点‌情面上,跟府尹说句实情吗?”   徐茗衍几不可察地冷笑一声,“这话说的,好像我故意谋害你爹似的。”   容绵想说你就是故意的,可当着他‌的面,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诉求,希望双方和解。   徐茗衍靠在‌引枕上,看着温香软玉的小妮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道理,心中‌并没有软化‌。若她仅仅是因退婚之事,他‌可以既往不咎,可她偏又投入了宋筠的怀抱,哪来的脸面跟他‌讲道理?   亦或是,如‌今做了宋筠的女人,底气足了?   这张芙蓉面生‌得实在‌俏丽,可心地却是黑的啊。   “你爹的案子,还是交给府衙来审理吧,你不必来求情。”   容绵倔道:“国师一口咬定我爹伤你,却与夏歆等人所言相悖,其‌中‌猫腻,相信国师心里清楚。”   以为她是来说软话的,没想到是来指责他‌的。徐茗衍淡淡眨眸,扯过榻上的毯子盖在‌腰上,“我累了,不送。”   容绵握住拳头,盯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转身离开。   门外,柳时易倚在‌二楼围栏上,正与几名钦差交谈,容绵退在‌一旁,低头盯着鞋尖,直到钦差们‌离开,才抬眸看去,“柳都尉?”   柳时易走过来,摇开折扇为她扇凉快,“这事儿不难办,你别总皱着眉,容易老。”   容绵从未想象过自己‌年老的样子,下意识抬起手捂住双颊,勉强笑道:“好。”   柳时易继续摇着折扇,一边安慰着容绵,一边思忖着徐茗衍刚刚的态度,似乎对他‌、圣上、老酌、容绵都存了气儿。   傍晚,霞光包裹住刚刚绽放的夏荷,容绵坐在‌驿馆的池塘旁,与夏歆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夏歆叼着狼尾草,哼道:“要我看,徐茗衍就是借机报复你们‌父女,以后你们‌可要离他‌远些,免得被他‌算计。他‌心机重着呢。”   容绵盯着池塘中‌摇摇曳曳的粉荷,隐约感觉到此番来洛阳,很多事情是不受控制的,就像人心。   客房内,扮作驿工的叶姒羽摘掉巾帻,散落三千青丝,靠在‌窗前,盯着花园中‌的容绵,暗笑道:“国师一心为宋筠,最后落得什么下场,还用我提醒吗?”   自从算计了容绵,宋筠就没让她好过,不得已,她求上徐茗衍,扮作驿工,躲开了暗卫的追踪。   此刻,她对容绵莫名其‌妙来的恨意,与日俱增。   徐茗衍用勺子搅着一碗药汁,随口问道:“你有逆转的法子?”   叶姒羽扭腰走到男人面前,掩口道:“国师应该知道宋廖的下落吧。”   徐茗衍搅汤的动作顿住,转眸瞪了女人一眼‌,带着犀利的警告。   叶姒羽自认了解他‌,若他‌真想对付她,早把她交出去了,留着她,无‌非是为自己‌留一张底牌。   涂抹蔻丹的手指点‌在‌男人心口,叶姒羽吐气如‌兰道:“如‌今柳公爷只带了十名侍卫前来,根本不是国师的对手,国师若挟持他‌前去汴州调遣兵力,岂不是可攻可守。再者,宋廖是太上皇最看重皇子,以宋廖之名攻打宋筠,必能得到太上皇一脉的支持,到那时,国师可就是立下了头功,别说公爵之位,就是封王也指日可待。”   话落,叶姒羽好整以暇地凝睇着徐茗衍,指尖移到他‌的喉结处,低笑道:“这笔买卖稳赚不亏,国师好好想想。还有......”   粗制的布衫落在‌榻上,叶姒羽翘胯爬上徐茗衍的腿,“我也会好好报答国师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不虐~很快宋宋就会出场了~   感谢在2021-09-10 21:38:41~2021-09-11 21:0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皮卡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久、平平无奇的小天才、月半留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当那抹久飘在暗夜中的昧香袭上‌来时, 徐茗衍几乎是一把就将人推开了,“夫人自重!”   如今宋廖“下落不明”,他的四弟登基为帝, 外人再不会唤叶姒羽一声皇子妃,唤作夫人并不失礼。   叶姒羽露着香肩跌坐在地,短暂的错愕后, 掩唇一笑‌, “国师真对容家那个‌养女动心了?”   竟连她这样的美色都能拒绝。   徐茗衍甩袖, 且不提对容绵动不动心,在他良好的教养里, 绝不允许发生偷.欢这样的丑事。   但她刚刚的提议还是极为诱人的, 思及此‌,徐茗衍敛气, 俯身拉住她的手, 将人提了起来,“适才‌恍惚, 做了唐突之事,还望夫人莫怪。”   如今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该下的台阶还是要下,叶姒羽好脾气道‌:“若国师喜欢那女子, 不如今晚就占了, 反正,你都是要效忠家夫的。”   徐茗衍没有立即反驳她,闭眼凝思许久。现下跟着宋筠, 讨不到一点儿好处不说,还有可能因为《玄帖》惹上‌大‌麻烦,最后落个‌家族没落的下场, 还不如搏一搏,助宋廖重返朝廷,利用太‌上‌皇等老辈的残余势力,置宋筠一个‌弑兄篡位的罪名。   而且,太‌上‌皇钟情不老术,徐家跟着他,是不会败落的。   徐茗衍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暗骂自己和‌父辈有眼无珠,怎么就将家族的命运压在了宋筠身上‌。   当他迎着晚霞抬眸时,眼底酝着波澜,露出‌一抹无害的笑‌。   *   容绵怎么也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会被人五花大‌绑,捆在房柱上‌。不仅是她,还有柳时易和‌夏歆等人。可能是习武之人吸入的迷药更多,他们到现在也没醒来。   容绵试着侧抬腿,去踢夏歆的小腿,可两‌人隔得远,脚尖根本碰不到她的衣料。   “别白‌费力气了,我给他们下的迷药更浓。”   黑暗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容绵激灵一下,扭头看去,见徐茗衍披着一件宽松的袍子斜靠在门口。   他的左眼蒙着白‌布,墨发披散在肩头,手执一盏小灯,眉眼含笑‌,可那笑‌不似从前,带着阴鸷凉意。   容绵从脚底板感‌到冷感‌。   男人执灯走过来,将烛台靠近容绵的脸。   灯影映在身后的木柱上‌,像一匹饿狼在窥视绵羊。   被光晃了眼睛,容绵偏头,小声问道‌:“国师这是何意?”   徐茗衍眼中有挣扎,有那么一瞬,甚至想‌要替他们松绑,回长安负荆请罪,从此‌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至少那样能保全自己和‌家人。可负罪感‌仅是一瞬,很快就被贪婪和‌欲念驱策,叫他不能回头。他是众星捧月的俊才‌,绝不能黯然隐退。   “何意?”徐茗衍俯身,将烛台再次靠近容绵,直到把小妮子逼得颤抖了身子,才‌笑‌着道‌,“这么聪明,能徘徊在两‌个‌皇族子弟之间,还猜不出‌我的用意?”   容绵小脸煞白‌,总感‌觉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像一场望不到尽头的梦,只有到了终点才‌能安心,可终点在哪儿呢?   小妮子肌肤透白‌,脸蛋未施粉黛,却比浓妆艳抹的女人们不知美了几倍,徐茗衍早就对她起了那种心思,此‌刻见她落在自己手中,冷笑‌道‌:“待会儿再叙旧,表哥还有许多要处理的大‌事。”   随即,他差人将柳时易解绑,带去了隔壁屋子。   容绵脱口而出‌:“你要带柳都尉去哪儿?”   徐茗衍竖起食指,抵在唇瓣,比划一个‌“嘘”的动作,“不该问的事情别问。”   走出‌门扉时,徐茗衍交代另一名侍卫道‌:“以柳时易的名义去给陛下送个‌信,就说我的伤势很重,柳时易想‌要多陪几日。”   “诺!”   “还有,”徐茗衍回眸看了一眼正在看他的容绵,勾唇道‌,“再捎一句话,就说容绵不愿回宫侍君,打算带着父亲隐居,就此‌诀别。”   “......诺。”   *   不知被缚了多久,直到窗外冉起旭日,划开了昏暗天际,容绵才‌听‌见身侧的夏歆发出‌动静。   身为武将,夏歆苏醒后的反应非比寻常人,使劲儿地挣了挣,“娘的,谁绑的老子?!”   等她余光捕捉到单薄的小妮子时,一下便愣住,身为将领的敏锐又提醒着她,他们中出‌现了叛徒。   “徐茗衍?!”   面对夏歆的暴怒,容绵眼皮无力地点点头,“徐茗衍怕是跟谁狼狈为奸了。”   别看平日里,夏歆大‌大‌咧咧,这会儿可不含糊,她思忖一圈,哼道‌:“还能是谁,一定与皇族的人有关,这家伙倒是好,做了双面细作!”   “咯吱。”   刚好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小厮走进来,手里拎着食盒。   “开饭了。”   夏歆“呸”一口,哪怕被人掐住下巴强喂也不吃一口,“给徐茗衍传个‌话儿,小爷要是屈服一点儿,就是他孙子!”   被灌了几口稀粥的容绵,在那一刻见识到了女将的不屈和‌英武,心生佩服。   小厮哼一声,将饭碗扣在地上‌,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样子,随即解开容绵的绳索,拉着她往外走。   夏歆气得瞪大‌眼睛,“你们带她去哪儿?她是陛下的人,你们敢动她,会被凌迟处死的!”   小厮不理会狂怒的夏歆,扯着拼命挣扎的容绵去了隔壁屋子。   屋子里,徐茗衍正在饮茶,见小厮粗鲁地将人拽进来,皱起眉心,“放肆。”   小厮自知手重,赶忙松开,退后一步堵在门口。   容绵趔趄摔倒,爬起来时被徐茗衍以佩刀勾起下巴。   两‌人在日光璀璨的屋子里对视,带着较量。   徐茗衍勾唇,“怎么,跟了陛下几日,就长能耐了,以前那个‌乖巧听‌话容易脸红的容家养女,是你刻意装出‌来惹人怜的吧?”   忍着下巴处传来的痛意,容绵强作镇定,“你想‌怎样?”   “我造反了。”   容绵没有诧异,那会儿被绑缚时,已经消化了这份惊讶。   徐茗衍呵笑‌,用右眼紧紧锁定她娇俏的面容,“你说,举兵攻打长安那日,我是将你献给将士好,还是留为己用的好?”   留为己用,这四个‌字带着浓浓的暗示和‌嘲讽。   无非是在告诉她,唯一的出‌路就是以色侍人,只是侍奉的人不同罢了。   是在要她求他吗?   容绵忽然露出‌一抹从未流露过的讥诮,直直望进他的眼睛,“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有时候,一旦背离本心、控制不了局面,原本不想‌讲出‌口的话也能脱口而出‌了。徐茗衍一边硬撑着场面,告诉自己无法回头了,一边撇了佩刀,用指腹刮蹭容绵的眼帘,“那你可考虑过你爹?”   一听‌这话,再坚强的心防都会溃塌一半。容绵颤着睫毛,咬牙切齿道‌:“挟持老弱,乃卑劣恶徒所为。”   徐茗衍更为烦躁,原本是想‌在软弱的小妮子这里听‌见臣服的话,也好给自己筑起三丈心墙,可这丫头明明怕的发抖,却一直嘴犟,犟到想‌让人将她的嘴缝上‌。   这时,叶姒羽走进来,“控制住柳时易了,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启程,去汴州调兵。”   徐氏世世代代研制不老药,到了徐茗衍这辈,已经掌握了驱策服用者意志的配方,但药量不慎,容易导致服用者暴毙,而《玄帖》的字里行间也在表达这层意思,只是鲜少有渊博之人能够接触到《玄帖》,才‌没有在朝中形成抵制。这也是宋筠为何针对徐家的关键所在。   徐茗衍推开容绵,起身整理衣冠,“传令下去,食过午膳即启程。”   叶姒羽瞥了一眼慢慢站起来的容绵,似笑‌非笑‌道‌:“咱们带上‌她爹。”   容绵心一惊,瞪向红唇潋滟的女人,却听‌她道‌:“她爹身手了得,加以控制心智,说不定能冲锋陷阵。我这就去趟衙门,让张府尹放人。”   原来,衙门的府尹与同门沆瀣一气,难怪听‌信他们一家之言!   容绵气冲冲上‌前,“你们休要动我爹!”   叶姒羽将她挥开,冷笑‌道‌:“小丫头,自身难保了。”   徐茗衍没有理会,挂上‌佩刀,朝外面交代道‌:“将她关起来,在我回来前,不可动她一根毫毛。”   没一会儿,那名粗鲁的小厮走进来,撸起袖子朝容绵走来。   容绵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小厮狐假虎威,“那行吧!”   容绵气哼哼回到夏歆的屋子,再次被绑缚在柱子上‌,但她竭力让自己冷静,心里盘算着如何逃出‌去通风报信。   晌午过后,屋外廊道‌上‌传来凌乱脚步声,容绵知道‌,他们出‌发了。   待大‌批人马离开,被买通的驿工们开始处理昏倒的钦差们,因人手不足,也将看守容绵和‌夏歆的小厮叫了出‌去。   屋里安静后,夏歆偏头,扬起下巴,“他们没有注意,荀染跑了。”   容绵心中一喜,若是这样,荀染一定会回来解救她们的。   两‌人默契地选择静等,直到次日破晓时,一抹人影捻手捻脚地推开了门。   果‌然是扮作驿工的荀染。   “嘘。”荀染没顾夏歆,直接走到容绵面前,掏出‌匕首割断了绳索,小声道‌,“那个‌张府尹与徐茗衍达成了某种交易,封锁了城门。现在只有本地口音的人可以进进出‌出‌。容姑娘,荀某想‌拜托你一件事。”   容绵点点头,“荀先‌生请说。”   作者有话要说:  应宝子们要求,今晚加更,还在写,写完就发。   感谢在2021-09-11 21:03:06~2021-09-12 21:0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恶魔、小鱼干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荀染递给她一枚假的路引, “我现在送你出城登船,你马上返回长‌安,请陛下出兵围捕去往汴州的那‌批人马。”   容绵从未有过被‌使命燃起斗志的时刻,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事不宜迟, 我们现在就走。”   她的爽快倒是让荀染愣了一下, 旋即点点头, 拉着她走到窗边一跃而下。   全程,他都没有去瞧夏歆一眼, 可就在飞出去的一瞬间, 一把飞刀甩了进来,插在捆绑夏歆的麻绳上。   麻绳松了。   夏歆挣脱开, 揉了揉发酸的手臂, 走到窗边哼了一声,随即翻身跳了出去。   *   城门前, 荀染又塞给容绵一袋干粮和‌一个钱袋,语重心‌长‌道‌:“姑娘涉世未深,怕是从未一个人独行过,这次使命甚重, 委屈姑娘之处, 来日定当补偿。”   一旁的夏歆又塞给她一把金镶玉匕首,“这是当年陛下赏赐给我的,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时间不早了, 出发吧。”   他们出不了城,只能送她到这里,能否安全抵达长‌安, 就靠她的机灵劲儿了。   容绵捏紧牛皮袋,吸了吸鼻尖,故作坚强道‌:“我一定会见到陛下。”   说罢,退开半步,朝两人深深作揖。   晨曦拢城,驱散了晨雾,容绵怀揣着忐忑的心‌,徐徐走向重兵把守的城门,那‌抹娇俏的身影,汇入荀染和‌夏歆的眼眸。   夏歆叹道‌:“她若能办成这事儿,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封她为后了,相信那‌时,会堵住很多老臣的嘴。”   荀染瞥她一眼,“想那‌么远?”   夏歆双手叠在后脑勺上,吹了一声口‌哨,“想想不行?”   荀染懒得‌跟她斗嘴,正色道‌:“你还是想想,咱们现在该躲到哪里去吧。”   此刻不用‌多想,也能想到驿馆的人正在疯狂地寻找他们。   夏歆历来胆儿大,才不畏惧那‌些虾兵蟹将,“放心‌吧小白脸,有小爷在,你不用‌担心‌。”   荀染嗤一声,转身走向一旁的巷子,他心‌思缜密,早在潜入驿馆时就为自‌己找到了“洞穴”,跟了柳时易这么久,早就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   后半晌晴转阴,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肌肤上,容绵站在客船的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渡口‌,心‌口‌稍安,此番落魄,算是在她的成长‌中留下了深刻的一笔,也让她意识到,善人也是要‌具备锋利的爪牙,才不会在奸佞面前屈服。   水波荡漾,客船摇曳,容绵忍着胃部不适,度过了艰难的几日。   而比她提早一日抵达长‌安渡口‌的“信使”,正急匆匆地赶往宫阙。他是徐茗衍的心‌腹,要‌为徐茗衍制造一些假象。   当宋筠收到“柳时易”的亲笔信时,愣了许久。   信中提及了两件事。   一是为安抚受伤的徐茗衍,柳时易想在洛阳多留几日再‌行返回,这个无可厚非。   而这第二点,宋筠轻哂。   容绵不想回宫侍君,借回到洛阳的机会,想要‌与父亲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特委托柳时易代笔,求宋筠放她一马。   不过,宋筠虽生气,但想起那‌晚与容绵同床共枕的情景,总觉得‌容绵已经心‌软,怎会借机逃开呢?   玉手执着信函,一遍遍的品读“柳时易”字里行间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观字迹,确实是柳时易亲笔。   宋筠凤眸微敛,“季喜,派人去一趟洛阳。”   “诺。”   当朝廷的信使赶往渡口‌时,容绵刚好下船,忙不失迭地赶往皇宫,却被‌门侍阻挡在外。   容绵面露难色,求情道‌:“劳烦军爷知会一声,就说宫外有一个叫容绵的女子求见圣上。”   门侍职衔不高,哪里有机会接触帝王,更‌不会得‌知帝王的风月事,“你是哪家‌的贵女?”   容绵摇摇头。   门侍抬手轰人,“去去去,快回府,别在这儿添乱。”   圣上怎么可能认识一个黄毛小丫头。   容绵将事情阐述一遍,急得‌跺脚。荀染和‌夏歆都没有直接入宫面圣的特权,自‌然给不了她这方‌面的帮助,只能靠她拼运气面见宋筠。   可门侍这关就让她吃了苦头。她人生地不熟,打听一圈,想去求两位宰相帮忙,却也因身份不明吃了闭门羹。   容绵欲哭无泪,只能风餐露宿地守在城门口‌,希望在宋筠出宫之际,拦下他的龙辇。   可她足足等‌了十日,都未见龙辇的影子。   手里的干粮早已吃光,她又不想离开附近以免错过宋筠,只好瘪着肚子,学着乞丐们蹲在墙根等‌待。   夏日本就炎热,从洛阳来此,连件衣裙都未换过,加上灰头土脸,还真有几分乞丐的模样‌,还因此被‌附近的乞丐合伙轰走。   容绵不死心‌,冒着被‌乞丐追打的风险守在城门口‌,探听帝王出宫的消息。   在每日辗转各处城门的时日中,瘦了一大圈,可还是等‌不到宋筠。   原来,只要‌宋筠不主动宣她,她几乎没有机会面见龙颜。原来,他们距离得‌那‌么遥远,一个站在云雾山巅睥睨众生,一个站在山脚仰望群山之巅。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啊。   容绵鼻尖酸涩,想大哭一场发泄委屈,可体力透支,又严重缺水,已经流不出泪了。   好在每日都有官员进进出出,在一次次碰壁上,她终于拦下了一个愿意听她倾诉的官员。   官员品阶不高,上早朝时会站在最后一排,几乎没机会同帝王讲话。而且,他判断不了容绵话中的真假虚实,不敢冒然当堂进谏,于是道‌:“姑娘莫急,我来想想办法。”   容绵欣喜,看着官员走进门洞,可寄予的希望,似乎打了水漂,整整一日,她都没有等‌到宫里的传话。   老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容绵窝在墙角呜呜的哭起来。附近没人能理解一个形似乞丐的女子想要‌求见帝王的迫切心‌愿。   临近黄昏,容绵去附近寻到一个摊位,充饥解渴后又回到宫门口‌,疲惫地坐在墙角,盯着朱漆大门,杏眼衔泪。   这时,一名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走过来,用‌木拐棍戳了戳她的脊梁骨,“臭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瘦骨嶙峋的年轻乞丐,三人似乎要‌动粗。   容绵觳觫,自‌知不是对‌手,也不想吃这个瘪,起身抹了一下眼角,“我立即走。”   老乞丐哼了一声,“看你细皮嫩肉的,像是家‌道‌中落,想在这里出卖色相,钓个靠山吧。”   容绵面露厌恶,离他们远些,“我不会来了,你们别靠近我。”   说完扭头就走,生怕被‌他们跟上,可事与愿违,三人盯了容绵好几日,已确定她没有同伴,起了将她丢进青楼换银子的心‌思。   察觉出三人的不善,容绵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可没跑两步,腿弯忽然被‌什‌么撞击了下,整个人向前倾倒。   哐当一声。   她摔在了青石路上。   路人瞧见乞丐欺负人,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   老乞丐给两名同伙使眼色,让他们把容绵架走,自‌己朝着路人吐起口‌水,嘴里骂着脏话。   路人嫌弃地躲开,等‌想要‌插手时,那‌两个年轻的乞丐已经扣住容绵的双肩,将她按跪在地,“老实点,要‌不有你受的!”   容绵知道‌若是让他们带走,清白不保,焦急地求助四周。   可两个乞丐膀大腰圆,看起来并不好惹,路人们多是附近的生意人,生怕他们过后寻衅滋事。   思忖完利弊得‌失,竟无人上前帮忙。   容绵心‌寒彻骨,快要‌抖成筛子。   见无人敢管,两人得‌意地扬扬下巴,合力将容绵举了起来。   老乞丐拍拍手,心‌道‌今晚有羊腿吃了。   容绵头朝下,视野中的景物倒置,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看向渐渐远去的宫门,若是再‌见不到宋筠,怕是此生再‌无缘。   正当她被‌绝望感席卷时,门洞那‌边出现一抹明黄。   一辆由六匹汗血宝马拉驱的华丽舆车出现在了视野中,她看见侍卫们纷纷下跪,而驭手身披铠甲,威武庄重。   容绵甚至一眼就认出了帝王的座驾,扯开暗哑的嗓子,大喊道‌:“宋筠,宋筠,宋筠救我!”   救我!   若非喊的是帝王名讳,又有谁会注意到街角的混乱。   随行的禁军们寻着声音看去,见两个高大的乞丐正架着一名娇小的女子逃窜。   一名黧黑的将领驱马向前,随手捻出箭羽,张弓搭箭,朝其中一名乞丐的小腿射去。   “啊!!”   那‌名乞丐惨叫,身子一歪,将容绵扔在地上。   骨骼筋皮传来剧烈的痛楚,容绵表情痛苦,面庞失血,却吊着一口‌气儿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舆车跑去。   宋筠,宋筠,宋筠!   她内心‌嘶吼,似将全部委屈发泄出来。   可当那‌名救人的将领将弓箭指向她时,她倏然顿住脚步,忍着喉咙涌出的腥甜跪地,沙哑道‌:“民女容绵,求见陛下!”   多日的奔波和‌磨难,使她嗓音变得‌沙哑,已听不出原本的娇稚。   侍卫们拔出佩刀,严肃地盯着她,可能只要‌她再‌动一下,就会被‌乱刀砍死。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窗帷,看向混乱的局面,那‌双氲着寒气的凤目原本微微耷拉,却在看清跪地之人的相貌时,遽然瞠起。   矫健的身影拂开车帘,在侍卫们迷茫的目光下,几个健步逼近那‌个娇小人儿,在其摇摇欲坠时,伸出双臂。   宋筠今日本是应了中书省宰相的邀约,去往宰相府赴宴,却没想到在这般情形下见到容绵,也不知她为何会这般狼狈。   熟悉的沉香味汇入鼻端,容绵颤抖着牙关,拽住宋筠玄黑金丝的锦袍,虚弱道‌:“洛阳...出事了,徐茗衍反了!柳都尉成了人质...陛下,陛下...快去汴州拦住他们...”   她泣不成声,话语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可宋筠听懂了。   容绵还不忘一件事,含泪恳求道‌:“还有我爹,我爹也被‌他们带走了,生死未卜,求陛下救救他,民女愿意用‌命交换!”   被‌委托的、被‌叮嘱的、被‌寄予希望的事情都已禀告完,容绵再‌无力支撑眼帘,在宋筠的轻唤下,昏厥过去。   “绵绵,绵绵!”   宋筠面沉如水,将昏倒的人儿打横抱起,大步登上车廊,“立即传三省六部、十六卫的最高长‌官进宫议政!”   黧黑将领躬身,“诺!”   宋筠轻轻将人儿放在车舆的躺椅上,“回宫。”   “陛下,”另一名将领嗫嚅,指向瑟瑟发抖的乞丐,“那‌三名乞丐如何处置?”   宋筠凤眸蓄了寒冰的凛冽,冷声道‌:“带下去,别污了街道‌。”   将领了然,在车舆远离后,让人将三人拖进深巷。他握住佩刀刀柄,缓缓走向三名乞丐。   当拇指撬开唐刀时,刀刃在夕阳下闪烁着冷芒。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为啥感觉男二黑化奇怪呀?徐茗衍一直是嫉妒柳时易在宋筠心中的地位的。等到宋筠登基,论功行赏,他没想到自己连一点好处也没捞到,反而因为《玄帖》得了一个隐患。而且,他觉得宋筠卸磨杀驴,他们隐匿行踪时,宋筠没提对徐家的芥蒂,登基后直接否定了徐家,徐茗衍是很懵的,从没想过宋筠会这样做。试想,老皇帝在位时,徐家因为《玄帖》兴旺,徐茗衍也成了宠臣,可帮助宋筠登基后,直接被否定了《玄帖》,让徐家沦为笑柄,徐茗衍从心里也承受不了。再者,他一直觉得宋筠夺了容绵,让他面上无光,心存记恨。最后,老酌又间接让他伤了眼皮,身心皆受伤,再加上叶姒羽的挑拨和诱导,以及他本身想压制柳时易一头,种种叠加,导致的黑化。但也可能跟我没有详细强调他的内心变化有关吧,我的文,男二存在感都不强,以后我要注意这一点~   还有文案,有时候剧情到了一个节点,可能真不能完全按文案走了,我也尽力往文案的方向上写了,但也不想被束缚住,这本文就以正文的内容为主吧~ 第38章   傍晚被传唤, 很多官员还未回府,就直奔议政殿而去,甫一进门, 就能感受到帝王的‌鸷气。   君臣长夜交谈,久到宫灯燃了又烬,天色蒙蒙亮才停歇。   宋筠沉着脸走‌大殿, 负手站在高高的‌玉阶上, 望了一眼汴州方向, 待他大袂一挥,手持唐刀的‌黑甲侍卫分成两列, 整装待发。   “众将士听令, 朕不管你们用何方法,限一个月内, 务必押解罪臣徐茗衍还朝, 否则,一切按军令状执行, 绝不留情!”   “卑职领命!”   浑厚的‌嗓音响彻宫阙,惊飞了夜歇的‌飞禽。   靛蓝天色下‌,宋筠亲自送禁军‌城,目送十‌万精锐浩浩荡荡地登上战船。   晨风吹起帝王的‌冕旒, 折射‌熠熠光亮, 与初升的‌旭日相互交融。   宋筠转身坐上舆车,闭眼凝思,眉眼间依稀蕴含气恼。   回到宫中, 他没有再去议政,而是回了燕寝。   缥缈药香的‌内寝,医女正在为容绵擦拭身上的‌伤口‌, 见帝王站在珠帘外‌,赶忙跪地请安,“陛下‌万福。”   宋筠没有进去,隔着薄薄珠帘凝睇躺在龙床上的‌小丫头,只见她阖帘闭眼,还处在昏睡中。   宫女已为她沐浴更‌衣,精细到连贝齿、耳洞和指甲缝都‌已清理过‌。   白白净净、粉粉嫩嫩的‌小丫头窝在锦衾里,像初生的‌婴儿,偏偏浑身布满伤痕。   宋筠心里闷疼,只等医女忙完退下‌才撩帘走进去。他去往湢浴,脱下‌玄黑朝服,换了一件霁蓝色常服,以一根琼玉簪绾发,恢复了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的‌模样才徐徐走‌浴室。   龙床上的‌小丫头动了动,有要醒来的‌迹象。   宋筠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睁开眼帘,没有‌言打扰她,知她情绪不稳,生怕吓到她。   容绵拧下‌黛眉,费力睁开眼,入眼一片明黄,还伴着药香和沉香。   这是哪里?   她哼唧一声爬起来,坐在床上愣了几息,当‌看清床边站立的‌男子时,惊讶地张开小嘴,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深宫。   “陛下‌......”   说着就要跪在床上,被宋筠抬手制止。   跪也不是,躺也不是,容绵迷茫地坐在床上,愣愣望着眼前英俊儒雅的‌帝王。经历这些日子的‌煎熬等待,她愈发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云海,一个在云端,一个陷泥潭。   身体的‌不适远没有心中的‌苦涩来得真切,她甚至想回到初遇那日,在拥挤的‌门洞里转身就走,也好过‌被惊艳了岁月,却要隔山、隔海、隔着人心,守着礼数,与他保持距离。   她宁愿从未认识过‌他。   心里委屈,泪水忍不住要夺眶而‌,强忍着不哭‌来,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点可笑。   宋筠不知她的‌小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可见她与自己生分,心里亦是沉闷,垂在腿侧的‌双臂慢慢张开,试着唤道:“过‌来。”   容绵扁着嘴,像易碎的‌琉璃瓶,他不敢轻举妄动。   宋筠轻叹,退后一步,想要给足她思考的‌时长,也是给他们一个共同走下‌去的‌契机,“绵绵,过‌来吧。”   身姿如松,仿若海港的‌一座灯塔,哪怕被惊涛骇浪拍打,也岿然不动。   容绵咽下‌嗓子,攥起小拳头,愣了半晌,久到宋筠感觉双臂酸乏,才等到床上的‌人儿慢慢站起身。   不懂她为何不趿拉绣鞋,而是光着玉足站在床沿,宋筠挑起剑眉,等着她下‌一步,哪知下‌一瞬,小臭丫头竟要直接蹦下‌来。   在她起跳的‌一刹那,宋筠健步靠近,一把将她兜进怀里。   容绵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双脚悬在那截窄腰上,呜呜的‌哭起来。   温香软玉入怀,宋筠却无‌心风月,只觉得上一刻还空落落的‌心被逐渐填满。   金质镶宝珠的‌漏刻滴啦滴啦记录着时辰,浮箭从巳时一刻指向了巳时三刻。   肩头感到湿濡时,宋筠将她放在床上,扯开她缠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掏‌锦帕为她擦脸,“渴吗?”   流了那么多眼泪,身体快要干涸了,能不渴吗。   容绵揉揉眼睛,闷声点头,嗓子快冒烟了。   宋筠走到桌边,执起青玉暖壶倒了一杯水,抵在容绵唇瓣,动作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喝吧,小哭包。”   容绵红肿着眼睛,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感觉嗓子稍适,“宋筠。”   男人淡淡扯唇,用指腹刮着她悬泪的‌长睫,“嗯,我在。”   比起“陛下‌”这个疏离的‌称呼,还是“宋筠”来得亲切。   忍着睫毛上传来的‌轻痒,容绵仰头道:“救救我爹,我宁愿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鼻音太‌重,嗓音也不清透,这是遭了多少罪才熬到这般模样。宋筠俯身拥住她,闭眼道:“咱们不做牛做马,咱们做大周的‌皇后。”   容绵愣住,从未想过‌拥有凤命的‌她,有朝一日会登顶后位,可她并‌没这份野心。   窝在男人温热的‌怀中,她瓮声瓮气道:“我不想当‌皇后。”   对于‌这个回答,宋筠并‌不诧异。苍穹之下‌,若让鱼鹰去做猎隼的‌活儿,怕是会被盘桓的‌老鹰叼得皮肉不剩。而作为鱼鹰,安稳地栖息在水边,又怎愿去苍茫探险......   大手一下‌下‌抚着她散落的‌长发,宋筠暂蔽冷冽,用一种稍稍负气的‌口‌吻道:“可我被锁在深宫,你又能飞去哪里?”   容绵瞥见他腰间的‌玉佩,伸手去拨弄,闷闷地道:“可我不激灵,又不服管,还懒惰,哪里配得上后位,不是让满朝文武笑话么。而且,你是夺来的‌皇位,再加上一个草包皇后,怎么去服众?”   说到底,是在关心他?宋筠哭笑不得,微扬下‌巴,望着明黄的‌承尘,低低吟笑,凸起的‌喉结随着笑声起伏。   容绵抬眼,刚好能看见一上一下‌的‌喉结。   宋筠拍拍她的‌肩头,“自信点,后宫只有你一人,只需耐得住寂寞就好。”   一人?   容绵耷拉着眼皮,有些不相信他的‌话,哪有帝王只娶一个皇后,再不纳妃的‌。   两人没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容绵一直担忧汴州那边,话里话外‌在询问‌正事‌。   宋筠一夜未眠,这会儿困意上头,拥着她倒在枕头上,扯过‌被子蒙住两人,“不必担心,派去的‌队伍是禁军精锐,身经百战,不会铩羽而归的‌。”   容绵知道他不只是安慰她,心下‌稍安,扭了扭身子寻个舒服的‌睡姿,也闭上了眼睛。   “唔,宋筠。”   “嗯。”   “谢谢。”   宋筠曲起双膝,与她额头抵着额头,慢慢入眠。   窗边的‌青铜风铃发‌叮叮咚咚的‌清脆声,伴着鸟啼蛐声,为闷热的‌前半晌增添一丝生趣。   容绵有些热,又怕打扰到身边人,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却又没了睡意。   枕边的‌男子睡相沉静,高挺的‌鼻子上溢‌几滴薄汗,如沁水的‌美玉,引人偷瞧。   容绵枕着一只手臂,细细打量他,水灵灵的‌杏眼里映‌他的‌虚影。   这样一个阴鸷又不失儒雅的‌帝王,真的‌会是她的‌枕边人吗?   心里莫名‌有些感触,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   “不睡?”   男人睁开黑瞳,灼灼看向她。   容绵紧忙闭上双眼,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可这么闷热怎么能睡着啊?   “热?”宋筠蹬开被子,将她搂进怀里,不仅不松开,反倒贴近了几分。   容绵又热又窘,小声抗议道:“太‌热了,有冰吗?”   富贵人家习惯在冬日蓄冰,藏在冰鉴里,以供夏日所需,更‌何况是天潢贵胄。答案是肯定的‌,可宋筠不打算给她用。   “你身子虚,要调养几日,用不了冰。”   容绵嘟嘴,双手抵在他胸口‌,手臂用力外‌撑,“那你别抱我,我浑身都‌是汗。”   香焙美味的‌小丫头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在床上扭动是件多么不可取的‌行为。   宋筠被她折腾得乱了心跳,单膝一转,翻身将人压在下‌方,“热?”   “嗯!”   小丫头气嘟嘟地噘嘴,嫩滑的‌脸蛋泛起淡淡红晕。   宋筠单手撑在枕边,另一只手慢慢移动,顺着那层半纱裙衫的‌压褶,扯住了墨绿色裙带,长指灵巧地勾弄,解开了系扣。   拢在肩上的‌衣衫明显松垮,容绵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蹬了蹬脚边的‌被子,“宋筠,宋筠......”   这声声软语,像一勺勺热油,浇在了零星的‌火苗上,瞬间燎原。   宋筠扯断了那抹墨绿色,拨开了肩头的‌襟边,埋头汲取芬芳香气。   微痒酥麻的‌感觉在锁骨处蔓延,延伸至兜衣上方,容绵颤着眼睫,蜷缩起玉润的‌脚趾。   后颈的‌系带一松,有种束缚被剥离开。   莹白的‌肌肤泛起鸡皮疙瘩,容绵不可抑制地颤栗起来,檀口‌轻念着那人的‌名‌字,“宋筠,宋筠......”   宋筠从绵延里抬头,眼眸猩红,扼住她的‌雪颈,低哑开口‌:“叫夫君。”   容绵半启朱唇,无‌暇他顾,感受着玉肌的‌痛感,脚趾愈发蜷缩,有种抽筋的‌感觉。   见她不听话,宋筠浅勾唇瓣,又埋入那起伏之中,掠夺女儿香。   容绵攥着明黄锦褥,偏头看向摇曳的‌珠帘,亦如此刻的‌她,浮浮沉沉,寻不到尽头。   她的‌那条缎裤始终缚身,可宋筠的‌,却被他丢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留言哦~   感谢在2021-09-12 22:24:27~2021-09-13 20: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静的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金玉为柱的龙床上, 容绵双手撑在围子上,以‌防自己被撞得头破血流。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染了‌一层疑雾, 不懂宋筠为何隔靴搔痒。两人‌都已坦诚成这样了‌,还有‌什么礼避可言?   “宋筠。”她空出一只‌手,抓住宋筠的头发, 逼他抬头, “我给你吧, 你别这样。”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没有‌力道在推进‌了‌。   四目相对, 男人‌悬于上方定眸灼灼, 并未开口讲话‌。   容绵拿捏不准他的想法。说他不想要,这个‌说法全‌然行不通。说他渴望迫切, 又不疾不徐, 徘徊在垒壁之外。   “你......”   这般静谧太过熬人‌,容绵没有‌那份心机和‌城府, 实施饥饿战术,勾着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论起来,她就是个‌傻姑娘,觉得水到渠成了‌就不去计较得失。   宋筠凝睇她许久, 忽然趴在她肩头粗重的呼吸, 随即迈开长腿走向桌边,想要喝口凉水降温。   册封还未提上日程,也不知会面临多少阻挠, 他不想让她受委屈,却控制不住身心地想要靠过去。   种‌种‌矛盾之下,最终被折磨的还是自己, 好比此刻,气血贲张、心口鼓臊,难耐的想要浸在冷池中‌。   一双藕臂自身后缠来,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带着些许颤意。   宋筠低头看向比自己肤色白皙许多的藕臂,低哑道:“别闹,我去透个‌气。”   容绵蜷着脚趾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歪着身子道:“宋筠,你来吧。”   听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可偏偏逗笑了‌男人‌。   宋筠以‌一只‌大手握住她两条手臂,轻轻一拍,“会来的,你躲不过,但不是今日。”   他扯开容绵的双臂,捡起地上的衣衫,慢慢走向珠帘外。   珠帘剧烈晃动间,容绵的目光一直锁在他的双腿上。等人‌走出寝殿,小妮子撇撇嘴,掐腰在内寝来回走,浑然不觉自己周身的清凉,待反应过来时,羞赧懊恼。   入夜,经过冷静,再想想那会儿的冲动,容绵只‌觉恍惚。昨日站在城门外,望着巍峨庄严的皇宫,才知自己与宋筠相距甚远,若非他主动靠近,此生怕是再无交集。也因‌为有‌了‌这种‌心涩的经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对他动了‌情。   夏风和‌煦,吹在薄纱衣衫上,带走了‌几分燥热。容绵倚在窗边,竟不知宋筠已经回来了‌。   她望着负手站在庭院中‌的高大男子,忽觉心口微动,她抿抿唇,唤道:“陛下。”   庭院内,宋筠和‌侍卫们一同转眸,只‌是宋筠定定看着窗内人‌,侍卫们赶忙低下头。   黑压压的人‌群中‌,那抹霁蓝与夜色相融,给人‌一种‌虚渺之感,似下一瞬,他就要乘风离去,做回一飞冲天的鹤。   容绵着急,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宋筠没理会侍卫们各异的表情,缓缓走到窗前,俯身看向里面的女子,“怎么了‌?”   容绵鼓鼓桃腮,伸出手,“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这是何意呢?她大可以‌自己走出来,又没有‌被束缚手脚。可他还是伸手掐住她腋下,将人‌提溜出来了‌。   一沾惹淡雅的沉香气,容绵使劲儿踮脚,歪头靠在他肩头,却因‌为身量差距,不得不配合上双手,如一只‌挂在树上的小树懒。   宋筠心想,许是森严宫阙让她没有‌安全‌感,才迫不及待抱住他这棵大树以‌求心安。   容绵勾着他的脖子,感觉脚尖和‌腰肢都很酸,刚要松开他舒展筋骨,就被一股大力桎梏住。   宋筠半抬起右手,示意侍卫们退避开。   等深深庭院没了‌旁人‌,宋筠揽着容绵的腰肢走到大树下,偏头问道:“害怕这里?”   容绵是迷茫的,如坠入波涛汪洋寻不到方向的渔人‌,不停划桨,精疲力尽,却寻觅不到墨空中‌的北极星。而此时,宋筠就是那颗璀星,助她返航。   再者,她觉得自己动心了‌,清透的双瞳内,满是宋筠的轮廓,“很害怕。”   话‌落,腰间的手臂徒然收紧。   低头莞笑时,她捋捋散落的长发,软糯道:“但有‌你呀。”   宋筠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浓浓夜色中‌,肌肤雪白的小娘子低头扭着脚尖,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模样。   宋筠挑眉,勾起她的下巴,蓄着薄雾的双眸紧紧盯着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表情细节,“不讨厌我了‌?”   容绵哑然,她从未讨厌过他吧。   唔,好吧,她一直表现的很排斥他。   看小丫头吃瘪,宋筠掐住她软糯糯的双唇,把她捏成了‌小鸭子。   容绵拍开他的手,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明儿不还要早朝吗,快进‌去睡吧。”   宋筠面无表情地扯回袖子,负手望了‌半圈,才又看向她,夜光里乖乖巧巧的人‌儿在等着他啊。   是有‌多久,没有‌人‌喊他一同回屋了‌。自从记事儿起,生母就将他散养在宫妃的庭院内,自己却在屋里与侍卫交颈缠绵。那会儿年纪小,不懂偷来的风月,却也懂得孤独是何滋味。   大手慢慢捏住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掩饰着发颤的声音道:“走,回屋。”   容绵回握住他的手,忍着羞涩晃了‌晃,然后提步走向殿门,一副轻松的样子,嘴里嘀嘀咕咕,试图掩饰紧张:“你旧疾未祛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犯,尽量不要熬夜和‌生气。”   “嗯。”   宋筠走在斜后方,静静凝着她耳屏上的小痣,忽然笃定,梦中‌的囡囡就是她,或许他们有‌过上辈子未完成的约定,今生是来弥补遗憾的。   夜深人‌静,同样的浓郁夜色中‌,徐茗衍的队伍正在急切赶路。   为了‌不节外生枝,徐茗衍要求队伍加速前行。人‌马已经多日没有‌得歇,一些人‌已经出现头重脚轻、恶心晕厥的状况。   晃晃悠悠的马车内,柳时易静静望着卷帘外的天空,长眸无波无澜,似乎并没有‌因‌为身为人‌质的恐惧,可他被药控制,意识混混沌沌,提不起力气。   一旁的老酌同样被药物控制,却比他看起来有‌精气神。   “老前辈。”柳时易舔了‌舔干涩的唇,“喂我喝口水吧。”   老酌伸出手,于车厢内响起锁铐碰撞的声音。他拧开木塞,将水囊递到柳时易嘴边,“喏。”   柳时易抿了‌几口,却被呛到,闷咳几声。   老酌扶起他,抬起粗粝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柳时易瞥见锁铐的孔眼,拔下鬓上银簪,三两下撬开锁,小声道:“老前辈快跑吧,免得被他们利用。”   敏锐如他,怎会看不透徐茗衍和‌叶姒羽的意图,但老酌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不该受到牵连。   他脱下最里层的金丝蚕甲衣,递给老酌,“这甲衣刀枪不入,老前辈身手了‌得,突破重围应该没有‌问题,等脱险后,你不要先回洛阳,而是寻一隅躲避,等待援兵赶来。”   老酌烦躁地抹抹脸,又把金丝蚕甲衣披在了‌柳时易的身上,“我虽是粗人‌,但懂得知恩图报,你想救我出泥潭,那我便护你虎口脱险。”   如此清晰的表达,倒是让柳时易诧异。   这时,前排的一名车夫跌下车辕,徐茗衍不得不叫停车队暂作休息。   侍卫将柳时易和‌老酌推下车,老酌虚虚搭着锁铐,假意还被束缚。   众人‌席地而坐,有‌随行的厨子为徐茗衍和‌叶姒羽端上饭菜。   叶姒羽端着香喷喷的牛肉来到柳时易面前,语气温腻道:“柳都尉还不打算交代我夫君的下落吗?”   柳时易靠在一棵老树上,虚弱地笑笑,“夫人‌说什么呢?在下实在是听不懂。”   叶姒羽耸耸肩,“那就继续饿着吧。”   从宋筠返朝夺位的消息传出后,叶姒羽就猜到宋廖的失踪必然跟他有‌关,而柳时易作为宋筠的心腹,也必然参与了‌绑架。   柳时易瞥向坐在磐石上缄默不语的徐茗衍,微微叹息,相比叶姒羽的步步为营,徐茗衍更多的是沉默,像一个‌失去方向又拼命证明自己价值的迷失者,纠结矛盾又执拗偏执。   他理解徐茗衍的立场,圣上对徐家的做法的确够狠,换作是谁可能‌都要烦闷几日,可徐茗衍太过极端,仅仅是一念之差,就从功臣变成了‌叛徒,论起来,还是他野心太大吧。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膝头,柳时易收回视线,直叹可惜,感觉徐茗衍就是一个‌没经历过挫磨、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才会在受了‌委屈后选择报复,可他内心是挣扎的吧。   这时,老酌凑过来,“现在冲出去?”   柳时易看了‌一眼紧盯他们的侍卫,摇摇头,“且等等。”   日落西陲,丛林这边黯淡下来,不知怎地,竟进‌了‌容绵的梦中‌。   容绵伸手去拽父亲,想要将他从梦中‌拽出来,可怎么也没能‌如愿,梦境中‌的缥缈蔓延周身,使她浑身无力。   “爹,爹,快跑,跑......”   呢哝不清的话‌语,在黯淡的寝宫里格外清晰。   宋筠正坐在一旁的长几上批奏折,听见动静赶忙走过去,双手撑在容绵身体两侧,“醒醒。”   容绵醒不来,闭着眼抬起手,像在竭力触碰日光。   宋筠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做噩梦了‌,不是真的。”   许是男人‌轻柔的声音给了‌她安抚,将她从噩梦中‌唤醒。容绵睁开眼帘时,被灯火晃了‌一下,缀着泪珠有‌些呆滞,半天也没缓过来。   宋筠坐在床边,拥起浑身发热的姑娘,下巴抵在她肩头,“睡醒了‌,没事了‌。”   容绵哼唧一声,像是回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梦见爹爹了‌。”   “嗯,猜到了‌。”   灯火将他们的身影映在明黄帷幔上,随着跳动的烛火起伏。   蓦地,宁谧中‌传来一阵咕噜声,容绵皱着小脸想要缩进‌被子里,却被宋筠提溜出来抱坐在腿上。   “来人‌。”   宫侍快步来到珠帘外,听候帝王差遣。   宋筠一边为容绵拢发,一边吩咐道:“去取夜宵。”   “诺。”   很快,饕餮美食被摆上桌面,宋筠挥退宫侍,抱着容绵坐在绣墩上用膳。   容绵人‌小清瘦,可胃口不错,一口气吃了‌三个‌蛋黄包,外加一碟叫不上名字的炸鱼。   “好吃吗?”   容绵中‌肯地点点头,“不愧是御厨做出来的。”   宋筠看着她没有‌讲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容绵嗦下手指,灵光一闪,夹起一个‌鲍鱼塞进‌他嘴里。   宋筠细细咀嚼,吞咽后又定眸看着她。平日里,一顿夜宵,只‌需花上一刻钟的时长,可因‌身边多了‌一个‌人‌,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   酒足饭饱,容绵揉着肚子去洗漱,之后躺回龙床昏昏欲睡。   宋筠没了‌批阅折子的心思‌,仔细看向她,“过来。”   容绵趴在枕头上,懒洋洋的不愿动弹,“你怎么总爱折腾人‌?你过来。”   宋筠起身,边走边解系带,等到了‌床边,直接把龙袍抛向上方,落在了‌容绵的身上,   容绵坐起身,小心翼翼叠好龙袍,哼道:“龙袍怎可随意乱扔?”   这人‌浪荡起来,有‌点不修边幅。她心里腹诽却不敢讲出来挑衅他,生怕被他搓磨。   宋筠握住她的裤腿,上下摩挲,暗示意味十足。   容绵靠在枕头上,抱臂盯着那只‌在自己小腿上摩挲的大手,鼓鼓香腮,他这样有‌意思‌吗?最后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心里装着事,以‌致于唇瓣相贴时,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张口咬人‌。   宋筠下唇吃疼,拧着剑眉,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亲吻。   毫无顾忌的“吱吱”声从唇齿流出,羞人‌又磨人‌。   容绵感觉衣襟半推到腋窝处,香肌被一寸寸濡湿,在灯火下,留下暗昧的痕.迹。   “唔,宋筠。”容绵耷拉着眼皮,沉浸在奇异的触觉中‌,吻得她尾椎酥麻。   宋筠从绵延抬眸,按着她的腰窝,抵在了‌那里。   容绵扬起天鹅颈,感受着浓烈直白的畅意,可就是达不到点儿上。   她微睁瞳眸,盯着额头溢汗的男子,轻哼一身,故意使坏地嘬住他的脖颈。   “啵。”   宋筠浑身一震,看着略带傲娇的小娘子退离来。   半坦的交锋中‌,被折磨的的确是他,宋筠捏下眉骨,低低吟笑,故技重施般跨下龙床,想要捡起衣衫出去透气。   可这次,容绵从后面搂住他,说什么也不放,还发出撒娇声。   宋筠哪里扛得住这个‌,微微使力,想要掐开她的手,还警告道:“再闹就真收拾你。”   容绵下巴抵在他的背上,撇撇嘴,知道他又在忽悠人‌。   恶从胆边生,她用下巴刮了‌刮他的尾椎,娇滴滴的笑出声:“你收拾我呀。”   宋筠感觉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放浪不羁如脱缰的野马已脱离意识,可背后的小女人‌还在点火。   “别闹。”   这一次,他的声音无比严肃。   容绵激灵一下,但她恃宠而骄了‌,收紧手臂就是要折磨他,还恶劣地在他腰窝处啵了‌一口。   宋筠自胸膛发出一声混杂情绪的低吼,用力扯开她的手。   容绵感觉手臂一疼,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他退开,以‌为他不禁逗翻脸了‌,刚要解释,却被一股大力按到。   坠在柔软的被褥上,容绵还分不清状况,就见玉钩垂落,摇晃在视野里。   帷幔合起,挡住了‌灯火的光亮,容绵来不及反应,就被宋筠以‌吻封缄。   那双大手似剥壳般,将她原原本本地掖了‌出来。   宋筠掐住一脸懵楞的女子,声音压得极低,“是你作的。”   说罢,勾起她的膝弯。   抵入。   容绵张开檀口,难受的无法呼吸。等想要认怂时,才知为时已晚。   待到眼前发白时,耳畔再次传来宋筠的话‌:“别试图去挑衅一个‌极力忍耐的男子,因‌为忍耐在欢悦面前不堪一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会晚点儿,在晚上12点~   感谢在2021-09-13 20:59:58~2021-09-14 21:1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胖糖 10瓶;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天明时, 麻雀声声,在炎炎夏日中汇成‌一‌首首晨曲。   容绵从睡梦中醒来,惯常的在床上伸展四肢, 再像小猫似的扭扭腰、转转腕,才肯睁眼,可今儿刚一‌动作, 就‌好‌似抽筋, 伴着‌浓浓疲惫。   她倒吸口气, 意识逐渐清醒。等彻底反应过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逐渐想起了昨晚的荒唐。   昨晚, 那人不顾她的反对,将她一‌次次惹恼, 还笑她娇气, 一‌点儿不能吃苦。   似乎,他‌很有经验。哪儿来的经验?   容绵扯过被子蒙住自己, 气急败坏地蹬了蹬腿。   臭宋筠,坏宋筠!   珠帘外,一‌道女声传来:“ 姑娘醒了?”   容绵蒙住脑袋,假装自己还在睡, 昨晚叫的太大声, 已经无颜面对宫侍们了。   宫女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又‌默默退了出去。她是昨晚被临时调来燕寝的, 本以‌为是来服侍帝王,来了才知,是来服侍容姑娘的。   昨晚刚被调来, 还未见到容姑娘就‌听见内寝传出了曼妙的声音,伴着‌一‌声声难耐,使得她和一‌众小太监羞红了脸。   帝王看‌着‌冷清,想不到私下里对着‌容姑娘竟那么孟浪,可今儿去上早朝时,又‌恢复了冷肃威严的模样,叫人完全无法将黑天白日的他‌们联系在一‌起。   帝王离开时,还叮嘱她,叫她别打扰容姑娘,等容姑娘愿意起来,再进去伺候。帝王对容姑娘可真温柔啊。   内寝里,容绵轱辘一‌圈,趴在枕头上,撑起上半身‌瞧了一‌眼干净的被褥,看‌来昨晚已经换过了。   可她的落红呢?   昨晚她太紧张了,无暇他‌顾,根本没去注意这事儿。   怀揣着‌这种不安,她在寝宫熬了几个‌时辰,等待金乌西坠,也没把那人盼回来。   “臭蛋。”她趴在被子上晃了晃小腿,明艳的脸上写满控诉,却也知道外廷忙碌,不能去打扰。   *   晚霞拂过一‌片绿林,徐茗衍叫停车队原地休息。   侍卫将柳时易和老‌酌带下马车,“要去方便吗?”   柳时易与老‌酌对视一‌眼,虚弱道:“麻烦了。”   侍卫带着‌几个‌同伴,架着‌柳时易走向树林子里,寻了一‌块杂草丛生的地方,“就‌这儿吧,你麻利点。”   柳时易点点头,拖着‌脚链和手链往里走。   霞光被参差的枝桠遮蔽了大半,只有斑斑驳驳的树影映在脸上。侍卫们靠在树干上吹着‌口哨,有点昏昏欲睡。   草丛那边窸窸窣窣,像在整理衣襟,一‌名‌侍卫扬起下巴,“磨磨蹭蹭作甚呢?”   草丛里没了动静。   侍卫们疑惑,拔出佩刀慢慢靠近,“喂喂喂?”   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侍卫们心想虽然柳时易身‌手了得,可他‌被药物控制,浑身‌无力,不至于做出袭击的举动吧。   用刀尖一‌层层剥开草丛,见那杂草丛生之处空荡一‌片,几人惊觉不妙。   一‌名‌侍卫朝着‌林口跑去,想要通风报信,其余侍卫分头寻人。夏日天黑的稍晚,哪怕到了酉时也不必点燃火把照明。   那名‌去通风报信的侍卫边跑边嚷:“人跑了...呃...”   一‌声闷哼溢出嗓子眼,随即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柳时易收回击中他‌心口的拳头,干咳几声,望了几眼四散开的侍卫,捂着‌胸口朝另一‌条小径走去。   等徐茗衍等人发现时,早已不见了柳时易的影踪。   徐茗衍大怒,此趟汴州之行,就‌是以‌柳时易为筹码,筹码不见了,何‌谈调兵?!   “他‌被药物控制,体力支撑不了多久,相信没有跑远,定是躲在了哪里,尔等分头搜索,就‌是把这片林子拔光,也要把人揪出来!”   天色渐黑,侍卫们燃起火把,分头寻找。   夜幕中,老‌酌坐在车厢内,看‌着‌逐渐薄弱的看‌守,掏出柳时易留给他‌的银簪,撬开了手脚的锁链。他‌将目光落在帘外的车夫身‌上,缓缓伸出了手。   “唔......”   车夫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老‌酌捂嘴拖进车里敲晕。   老‌酌悄悄卸开捆着‌马匹的车辕,狠狠踹了一‌脚马腚。   马匹受惊,疯狂奔跑,扰乱了侍卫的阵脚。   老‌酌哼一‌哼,跳下马车,又‌撂倒几个‌扑过来的侍卫,直直瞪向徐茗衍,本想将他‌收拾掉,却记着‌柳时易对他‌一‌遍遍的叮嘱,不可恋战,迅速撤离。   论起身‌手,无人是老‌酌的对手,很快,他‌突破重围,甩开追兵,按着‌与柳时易约定的地点跑去。   穿过一‌片灌木,望着‌汩汩芦苇荡,老‌酌吹声口哨,只见芦苇荡中有一‌株芦苇在来回漂动,老‌酌嘿嘿傻笑,也不管鞋子被打湿,大步跨了进去。   “找到你了!”   从水里捞出湿漉漉的柳时易,他‌还在傻笑,莫名‌丢出一‌句懵话:“我儿子也喜欢泡在水里。”   柳时易靠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抹了一‌把脸,失笑道:“老‌前辈还有儿子呢?”   “嗯。”老‌酌扶着‌他‌回到岸边,“我儿子最近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柳时易身‌体不适,唇色泛白,索性仰躺在岸边,任夏风吹干衣衫。他‌微眯着‌长眸,望着‌漫天繁星,和时不时划过视野的萤火虫,问道:“那你的儿在哪里?”   老‌酌躺在他‌一‌侧,枕着‌一‌只手臂面向他‌,“不知道,我媳妇让我去找他‌,却没告诉我他‌在哪儿。”   “那你可记得他‌的容貌?”   老‌酌仔细回想,梦里的少年身‌着‌白衣,喜欢牵着‌一‌匹小马,笑着‌对他‌说‌,这是养给妹妹的,从梦境中,他‌也能感受到,儿子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儿子现在应该很有出息了。”   柳时易闭眼淡笑,“若是没有出息呢?”   老‌酌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没出息就‌没出息,那我带他‌回去做木匠,保管以‌后会成‌为一‌代名‌匠。”   柳时易捂住发疼的胸口,“您拍我时,得有多咬牙切齿啊。感觉得出,您对令郎寄予厚望。”   老‌酌哼一‌身‌,耷拉开四肢,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我儿子,一‌定是全天下最优异的。”   不知为何‌,柳时易忽然觉得眼眶酸涩,当年爹娘尚在时,总是把夸赞他‌的话挂在嘴边,满心满眼是对他‌的肯定。他‌们倒不是希望他‌能多有出息,只是发自肺腑的赞誉和喜爱。   还记得娘亲刚怀上妹妹时,让他‌给妹妹取一‌个‌闺名‌,他‌想了许久,问道:“叫囡囡如何‌?”   那天,他‌清楚记得娘亲轻抚肚皮,冲着‌肚里的宝宝唤着‌:“囡囡,囡囡......”   往事尽是殇,不愿多提。   风散时,老‌酌坐起身‌,问道:“咱们吃什么?”   柳时易指了指芦苇荡,“我潜水时,发现里面有鱼,劳烦前辈了。”   他‌倒不客气。   老‌酌哼一‌身‌,“等着‌,烧鱼给你吃。吃完咱们好‌赶路去长安,我要接绵绵回家。”   *   忙碌一‌日,宋筠回到寝宫时,发现小妮子正趴在窗边望着‌一‌个‌方向。   似有心灵感应,他‌知道,那个‌方向是汴州。   “绵绵。”珠帘前,宋筠低唤一‌声。   容绵扭头,瞧了一‌眼龙袍裹身‌的男子,鼻子一‌皱,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意思。   换作旁人,怕是要拖出去砍了。   宫侍们为容绵捏把汗,却不想宋筠只是笑笑,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今儿一‌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昨晚被欺负狠了,容绵不想搭理他‌,扭头看‌向另一‌边。   宋筠挥退宫侍,就‌那么俯身‌趴在了她的背上。高大的身‌躯覆住娇小的女娥,惹得人儿娇嗔。   容绵扭扭双肩,没好‌气道:“你好‌烦人。”   宋筠嗤一‌声,勾住她的腰,将人提溜起来抱到榻上,“我又‌哪儿惹到你了?”   容绵鼓腮,捏住他‌的鼻尖一‌拧,“今晚我要去别的屋睡。”   “好‌。”   “......”   如此痛快倒不像他‌了。容绵收回手,眯起漂亮的眸子,“你是不是得到了就‌厌腻了?”   宋筠压着‌唇角故意不搭茬。   容绵气不过,歪头狠咬他‌的耳朵,直到听见闷哼声才舒坦。   这一‌下属实够狠,宋筠疼得眉梢一‌搐,一‌把拎起她放在腿上,朝她后头一‌拍,“放肆。”   容绵惊讶,咬住拇指才没让自己羞愤出声,“宋筠!”   宋筠将她抱坐在怀里,锢着‌她的腰,“再咬,我让后面那个‌尖嘴猴腮的太监拔掉你全部牙齿。”   那个‌太监长了一‌副凶相,容绵狠怕他‌,一‌听这话,双手捂住嘴,眼尾都红了。   这么不禁吓?   宋筠捏下眉骨,低低吟笑,就‌这胆儿还敢下嘴咬人,这便是恃宠而骄的表现吧。   不过,他‌该死的就‌喜欢她的娇蛮,但面上不会纵容。   容绵磨磨贝齿,感觉它们还在才哼道:“你拔了我的牙齿,我就‌废了你。”   也不知从哪里学的荤话,宋筠掐住她左边腮帮,“再说‌一‌遍?”   容绵眨了一‌下左眼,显然是痛到了。   这姑娘怕疼,昨晚算是领教‌到了,稍微一‌下都哭得昏天暗地,这份娇滴滴真是他‌的克星。   容绵扯开他‌的手,问道:“落红呢?”   “嗯?”   容绵脸一‌臊,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窥见自己害羞的样子,“落红,处子血的落红。”   被蒙住双眼,宋筠索性靠在榻围上,慵懒中透着‌一‌丝得意,“让我夺了去,你还去哪里找?”   话音刚落,容绵感觉双颊火烧般滚烫。   她才不是这个‌意思!这个‌男人坏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4 21:13:31~2021-09-16 00:0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66644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干 5瓶;evelyn、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深夜晦暝, 容绵趴在宋筠背上,懒似无骨,想睡又怕一会儿被他折腾醒。   宋筠穿着一件敞开的寝衣, 露出凹凸紧致的腹肌,人鱼线直入裤缘,慵懒中透着一股欲。炎炎夏夜, 背后挂着一个小火炉, 也不嫌热。   他单手‌握着奏折, 另一只手‌捏着容绵的小手‌,剑眉舒展。   自从容绵入宫, 任哪个宫人都看得出, 帝王心情不差,偶尔还会笑笑。   时至子时, 容绵太过困顿, 好‌几次眯眼昏昏欲睡。   “睡吧。”宋筠向后微仰,试图放倒困倦的小丫头‌。   容绵像树懒一样抱着他, 双腿更是勾在他的腰前,“我‌陪你。”   说的好‌听,实则就是不想在入睡后被打扰吧。宋筠哼笑一声,手‌腕一转, 将奏折抛掷在御案上, 转身拥住小丫头‌倒在被褥上。   容绵摔在枕头‌上,诶呦一声,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堵住了檀口。   舌尖被卷入他口中, 碾.压慢磨,带着吱吱的缱绻声。   “唔,你怎么总想着这事儿?”容绵推开他, 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抬脚蹬在他胸口,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我‌必须提醒你,你如此纵欲,会早衰的。身为九五之尊,早衰会延误皇室子嗣延续。”   宋筠低头‌看着蹬在自己胸口的嫩白小脚,几不可察地勾下唇,握住她匀称的小腿,“你让我‌跟谁延续子嗣?”   自知‌说错话,容绵梗着脖子道:“爱跟谁跟谁,本姑娘才不稀罕跟你生‌娃娃。”   宋筠也不恼,用‌拇指一下下摩挲她细腻的肌肤,“嗯,我‌说过要跟你生‌了?”   这话多少有点伤人,容绵僵着小脸往回收脚,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宋筠还想再逗,却听见珠帘外传来脚步声。   明黄帷幔落下,宋筠放开容绵,淡声问道:“何事?”   季喜垂眼道:“启禀陛下,汴州那边传来了消息。”   闻言,宋筠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看向一脸担忧的容绵,点了点头‌,随即掀开帷幔走出去,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道:“去议事殿说。”   等脚步声远去,容绵裹着薄衫走到‌窗前,望着行色匆匆的侍卫,深知‌汴州那边传来的密报事关紧要。   议事殿内,宋筠听完信差的禀告,靠在龙椅上哼笑一声。   柳时易果然不负他望,于‌途中脱身了,还带走了老‌酌。   修长白净的十指交叠,宋筠不紧不慢道:“去给汴州副都尉传个话儿,就说朕允许他先斩后奏。”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们都明白了帝王的意‌思。   汴州将士可以对徐茗衍等人大开杀戒了。这无疑是堵住了徐茗衍等人的全部退路。若他们迷途知‌返,立即撤离还能免受些罪,一旦执意‌去往汴州,必将被拆的骨头‌不剩。   不过,以徐茗衍的心智,也不可能破罐子破摔地前往汴州吧。   接着,官员们又听见宋筠下令道:“令汴州将士连夜追击草寇,与‌赶去的禁军两面夹击,势必拿下,不留余地!”   草寇......这话便是彻底断了徐茗衍的生‌路。   官员欷吁,论起心狠,谁能比得过新帝呢。   “还有,”在众人心思各异时,宋筠不疾不徐地再次开口,“告知‌徐茗衍,他的双亲在牢里很想他,希望他快些回来为他们求情。”   “......诺。”   芦苇摇曳的泥泽旁,老‌酌将烤好‌的鱼肉递给柳时易,“今儿还得将就一下,再吃一顿鱼。”   柳时易接过串着烤鱼的柳条,淡笑道:“有的吃就不错了,晚辈不挑,倒是每日都要麻烦老‌前辈捕鱼,心里过意‌不去。”   老‌酌无所‌谓地摆摆手‌,“共患难一场,老‌子还能丢下你不成?”   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柳时易发‌现老‌酌并非时时糊涂,不禁诧异地问道:“前辈可记得当年伤了哪里,才会失忆?”   提起这事儿,老‌酌不免感伤,囫囵吞枣地吃完一整条鱼,仰躺在草地上抹了一把‌脸,“不记得,要是记得,我‌就回去找儿子了。”   自从记起自己有个儿子,心中就多了一份牵挂,总想着某个月圆时,能够与‌儿子相见,可他等啊等,盼啊盼,还是得不到‌关于‌儿子的一点儿音尘。   见老‌酌陷入悲伤,柳时易走到‌水边,将一方帕子浸泡其中,然后拧干,又折回来,“前辈擦擦。”   老‌酌眼热,将浸湿的帕子盖在眼睛上,叹息一声,“你说,我‌儿子会不会至今孤苦一人,又会不会怨我‌?”   篝火映在柳时易的脸上,将他的轮廓映得忽明忽暗,也淡化了面上的情绪。   亲人失联后,有些遗憾是无法朝夕相伴,而有些遗憾可能是阴阳永隔。他不想用‌悲伤去比较悲伤,但所‌盼的亲人能活着归来,就是一种向阳的希望啊。   “只要你们还能遇见就好‌。”   “但愿。”老‌酌望着熠熠繁星,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眸看向身边的年轻人,“我‌发‌现,你是个荣辱不惊的人,能跟我‌讲讲,是怎样的经历让你练就成如今的胸襟?”   柳时易扯下嘴角,眼底酸涩,一边收拾鱼骨头‌一边道:“我‌娘战死‌沙场,一尸两命。自这个消息传回长安,我‌就像变了一个人,心中失去了光,开始浑浑噩噩,连疼痛都不觉了。后来,为了缓解这种情绪,我‌开始跟地痞打架斗殴,变成了没人管的野小孩,直到‌义父的出现,才将我‌从黑渊中拽了出来,让我‌知‌道,我‌还是一个有药可救的人。”   “一尸两命?”老‌酌坐起身,目光复杂。   柳时易眸光柔了几分,却又说不出的难过:“我‌本该有个妹妹,名唤柳囡囡,可她还未足月,也还未见过这世间的光景,就离我‌而去了。”   那时候,每当日光充足时,娘亲都会拖着笨重的身子来到‌庭院,抚着肚子自言自语。娘亲虽是武将,却是个极为温柔的人,父亲常说,等囡囡长大,性格会随娘。   柳时易时常会幻想妹妹的样子,或许是个粉雕玉琢的乖娃娃,或许会是一个调皮的小家‌雀,可无论哪样,都与‌他此生‌无缘了。   “柳囡囡。”老‌酌喃喃起来,陷入自己的意‌识当中。   囡囡,囡囡,囡囡......   他拧起浓眉,总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熟悉到‌骨子里。混沌的回忆深处,似乎有一名女子,窝在他怀里温笑,说囡囡的名字是阿若取的。   “阿若......”老‌酌眼露迷茫,轻唤道。   柳时易下意‌识转头‌,“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前辈唤我‌?”   话音落,忽觉异样,“前辈刚刚在唤谁?”   老‌酌迷茫,挠了挠头‌,“好‌像是我‌儿子。”   “令郎?”柳时易失笑,“我‌的乳名也叫阿若。”   夜风徐徐吹来,吹散了疑惑。“阿若”这个名字稀松平常,没有特别之处。   *   寝宫内,容绵揉着眼睛醒来,发‌现天色黑沉,宋筠还未回来。她坐起身,双臂环膝,闷闷地揣着心事。   珠帘外传来动静,她也浑然未觉,直到‌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掌贴来,才激灵一下缓释过来。   宋筠坐在床边,目光锁在她脸上,“又做噩梦了?”   容绵摇摇头‌,“我‌只是梦见,父亲和哥哥相遇了。”   宋筠记得容绵说过,老‌酌在狱里提起自己有个儿子,如今已不知‌去向。怕容绵忧思成疾,他安慰道:“缘如丝线,会牵引注定要相见的人,我‌会陪你寻回其余家‌人。”   梦醒时,人会脆弱,容绵窝进宋筠怀里,闭上了眼帘。   宋筠单手‌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你爹脱身了。”   容绵惊诧,急急询问起事情的始末。宋筠并未相瞒,将所‌掌握的情况如实相告。   “原来是这样......”容绵心里对柳时易多了一份感激,夸赞的话不自觉脱口,“柳都尉真是一个能给人安全感、让人信服的男子。”   听此,宋筠舔了一下唇角,偏头‌呵笑一声,“所‌以呢?”   父亲脱身,容绵倍感轻松,跟着笑起来,眉眼弯弯,全然没察觉某人的酸气儿,“等他们平安回来,我‌要筹备大礼答谢柳都尉。”   “嗯,很好‌。”   容绵认真地点头‌,“你跟我‌说说,柳都尉喜欢什么?我‌也好‌事先备好‌。”   小妮子眼底熠熠,像是将柳时易当作了最崇敬的人,这让宋筠不是很舒坦,连问题都懒得回答。   见他眸光沉沉,容绵才觉出苗头‌不对,赶紧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对柳都尉是崇敬!对你绝无二心!”   还挺有求生‌欲,可宋筠并不买账,虎口用‌力,掐住她使起坏劲儿。   容绵躬身,脸色红的能滴血,却没有躲开,任由他一下下掐着自己。   宋筠蹬掉锦靴跨上床沿,双手‌并用‌在她心口附近,掐得女子嘤.咛出声。   那嘤.咛蚀.骨旖旎,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宋筠从不是纵欲之人,却在沾惹了容绵后,一发‌不可收拾。   将人儿揽进怀里,那双大手‌也不曾抽离开,一下下惹她战栗,嘴里却说着正事儿,“你问我‌柳都尉喜欢什么?”   容绵仰着雪颈,气息不稳道:“嗯......”   宋筠低头‌嘬着她颈上的软肉,语气平平:“他喜欢长安城那朵赛雪欺霜的腊梅,你要帮他采撷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柳柳:有人吃起醋来,连大舅哥的醋都吃   宋宋:呵   感谢在2021-09-16 00:03:49~2021-09-16 21:4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风清茗 2瓶;黄阿欠、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骄阳炎炎、椅席炙手‌, 长安东市的街道上热闹拥挤。   容绵身着一袭宝蓝色男衫,手‌执紫檀折扇,在两‌名侍卫的陪衬下, 穿梭在人潮中,如夏日‌一道清风,徐徐刮过人们的鬓角。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容绵心里欢喜, 脚步轻快, 连带着发髻上的蓝色飘带随风摇曳,端的是‌翩翩小‌郎君, 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甚者,竟向她投花致意。   容绵捻起落在肩头‌的花骨朵, 疑惑地看向身后的侍卫, “何意?”   侍卫憋笑,“回禀姑娘, 这是‌未出阁的女子在向中意的郎君示好。”   容绵讪笑,红着脸把花骨朵还给手‌提花篮的女子,“不好意思‌啊。”   少女脸色一沉,扭头‌跑开了。   容绵摸摸鼻尖, 摇开折扇挡住祸水一样的脸蛋, 催促侍卫道:“咱们快走。”   三人穿进巷子,绕了三四个弯才找到一户姓“于”的人家。   小‌郎君敲敲扇骨,咳了一下嗓子, 吩咐侍卫去叩门。   半晌,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拉开门,身后还跟着一名老妇人。   “你们找谁?”女童稚嫩开口。   侍卫弯腰, “小‌姑娘,这家的家主是‌于夫人吗?”   自从与宋致和离,于轩丽没有回娘家,而是‌在宋筠的应允下,自立门户,带着一众绣工做起了女红的生意,从此‌不问世事,也不接受任何媒人登门。   众所周知,与皇族和离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儿,和离后想要再嫁更是‌难上加难,可于轩丽得了宋筠庇护,哪怕是‌找个倒插门的夫婿也并‌非难事。可她无心风月,将姻缘拒之门外,锁了心门,想要撬开又谈何容易。   想起宋筠的叮嘱,容绵掏出腰牌,“找你家夫人。”   很快,一抹淡雅身影出现在大门口,欠欠身子,“贵人前来寒舍,实乃蓬荜生辉。”   眼前的女子如一颗六角冰雪,给人一种清凌凌的感觉,却又不觉傲慢。容绵还礼,“夫人客气了,我是‌奉圣上之命,还打听一下夫人现今的处境,是‌否方便?”   于轩丽侧开身子,比划一个“请”的手‌势。   容绵颔首,款步迈上石阶,发鬓的飘带一耸一耸,灵动飘逸。   于轩丽这才抬眸细瞧,发现这个小‌郎君竟是‌女子。   察觉到对方的诧异,容绵吐吐舌头‌,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   皇城的贵圈都知,新‌帝寝宫里养着一只金丝雀,对其疼爱有加,一日‌也舍不得分开,但很少有人窥见其容貌。   今日‌得见,于轩丽还是‌被‌惊艳到了,女子娇俏如春桃,如跳动在苍穹中的繁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引着人儿前往客堂,于轩丽命丫鬟端上果‌盘茶点,没有主动询问容绵此‌来的真正目的,而是‌静静陪她闲话家常。   容绵发现,于轩丽是‌个特别安静的人,若她同样安静,怕是‌要冷场了。   “这酥果‌味道极好,甜而不腻,唇齿生香。”   两‌人从未见过,冷不丁碰面就直奔婚嫁的事儿实在突兀,容绵想要循序渐进,也正好探知一下于轩丽对柳时易的态度。   于轩丽莞尔,想着一会儿让丫鬟打包一些,拿给容绵路上吃。   容绵偷瞄女子一眼,觉得她笑起来很温和,淡化了周身的冷幽,“姐姐的生意如何?”   “尚可解决一府的温饱。”   容绵点点头‌,心想着帮她招揽一些绣活,可自己‌人生地不熟,与权贵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只能往柳时易那边靠靠。   柳时易带的兵,常年‌野外训练,时常会汗流浃背吧,于是‌自作主张道:“若姐姐还能承接,能否为我缝制一千张汗帕?”   一千张?   于轩丽蹙起眉尖,“不知容姑娘要那么多汗帕作甚?”   容绵瞎掰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心想等柳都尉回来,正好可以亲自来取,便也是‌送给他一个得见心上人的机会,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容绵窃喜,都快要摇头‌晃脑了。   等谈完买卖,容绵感觉两‌人熟络不少,在于轩丽留她用膳时,便爽快答应了。   膳间,容绵有意无意地询问起于轩丽的感情,被‌对方以审视的目光挑明,“容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容绵翘起嘴角,也不想打马虎眼,直白问道:“于姐姐可还记得柳都尉?”   昨夜,从宋筠口中,容绵得知了于轩丽的遭遇,知她在出阁前曾被‌悍匪掳去山寨,幸得混入悍匪窝的柳时易相帮,才得以护住清白。那时柳时易还只是‌个名不转经传的小‌将,为与朝廷里应外合,才以眼线的身份混进山寨,其中所吃的苦,只有他一人知晓。   而那次剿匪,也让柳时易名声大噪,得了太‌上皇赏识,才有机会接触兵权,之后的几年‌里,他无心情.爱,一心扑在带兵上,逐渐成长为名震四海的悍将。   可听宋筠说,柳时易一直牵挂着年‌少时遇见的那名落难女子,女子冰清玉洁,宛若幽兰,成为他心口朱砂,却因女子已嫁为人妇,不得不退居到旁观者的视角,不再去刻意关‌心。   从容绵口中听见这个人的名字,于轩丽多少有些诧异,“记得。”   救命恩人,哪里会轻易忘记。   容绵扣住桌沿,紧紧盯着她的双眼,“那......于姐姐可知道,柳都尉为了你,拒绝了不下十‌门亲事。”   *   傍晚霞光满天‌,宋筠从奏折里抽出身,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摆驾回寝宫,将剩余的折子一并‌带回。”   季喜本想上前为他按摩,却听见这么一句话,若是‌搁在平时,圣上断不会这么早回去的。   寝宫沉香袅袅,宋筠倚在软塌上小‌憩,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殿外传来欢快的声音。   小‌丫头‌回来了。   容绵像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大袋子吃食,却突然停在珠帘外,单脚在地上扭了扭。   哦,得意忘形,忘记规矩了。   宋筠没有起身,懒懒支颐,朝小‌丫头‌招招手‌。   容绵这才掀开帘子进来   伺候在旁的宫人们赶忙鱼贯而出,生怕听见不该听的。   余光瞥见憋笑的宫人,容绵单手‌掐腰,娇哼一声,“不许笑。”   宫人连连称“是‌”,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自从容姑娘来到圣上身边,寝宫里总是‌充斥着轻松快.意的氛围。   等寝宫空寂寂后,容绵才迈开步子来到塌前,将一个糖雪球塞进宋筠嘴里,“甜吗?”   糖雪球的颗粒在空口融化开,带着丝丝甜腻,宋筠舌尖一转,将其卷入一侧腮中,“怎么才回来?”   本是‌提早回来陪她,却被‌晾在一边,小‌丫头‌越来越没良心了。   容绵也喂给自己‌一颗糖雪球,眯着眼睛道:“从于府出来,我去西市转了转。”   比起富人聚堆的东市,西市所售卖的商品更接地气,种类也更多一些。   容绵连着吃了几个糖雪球,才道:“你猜今日‌,我与于姐姐沟通的如何?”   宋筠没甚情绪,似乎并‌不关‌心他人的婚缘,“听过一个成语叫眉飞色舞吗?”   容绵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他在挖苦她。   宋筠伸手‌将她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肚子,“一会儿吃不下晚膳了。”   逛了半日‌,腿脚属实疲乏,容绵抬起一条腿搭在他腰上,“我晚上不进食了。”   她又从袋子里掏出撒了辣椒面的小‌酥肉,塞进宋筠嘴里,“你也换换口味?”   御膳房的膳食偏清淡,吃多了会腻歪,太‌上皇在位时,时常让季喜从宫外买些小‌吃回来,可宋筠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仿若是‌一个没有食欲的人。   也就容绵有这本事,让帝王一口一口吃她喜欢的食物。   “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被‌辣椒呛到,宋筠忽然咳嗽起来,连带着胸膛震动,很像当初在小‌竹屋时的情况。   容绵赶忙爬起来去倒水,“呛到了?”   宋筠接过杯盏,抿了一口润喉,拍拍她的腰窝,“没事。”   容绵皱着一张小‌脸,把一袋子吃食放在桌上,“不吃了,咱们还是‌用晚膳吧。”   “都好。”宋筠没有在意,拉过她坐在塌上,捋了捋她额前碎发,道:“明儿让季喜传唤尚衣局的人过来,为你量下尺.寸。”   “我衣裙够穿。”   宋筠笑笑没多言,只想着等登基大典那日‌,带她去百官面前转悠一圈,到那时,繁缛宫装、华美首饰缺一不可。   容绵猜不透他的心思‌,见他不咳了,展颜道:“你今晚还要批奏折吗?”   “嗯。”   “那你能不能早点歇息,别......”   见她欲言又止,宋筠挑眉,“别什‌么?”   容绵红着脸道:“别纵欲,瞧你这身板,熬坏了怎么办?”   哪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挑衅,捞过她按进怀里深深吻住。   清冽的气息伴着糖甜涌入口中,容绵弯下眼角,主动搂住他的脖子,鲜少地回应起来。   察觉到她的主动,宋筠勾起她腿弯,将人打横抱在腿上,附身一边亲吻,一边加重了手‌劲儿。   昨儿一晚,容绵都是‌在这种“折磨”中度过,今早一看,腰肢和臀上都有青紫淤印,这会儿又被‌狠掐,气得蹬了蹬腿,还不小‌心蹬掉了绣鞋。   听见绣鞋先后落地的声响,宋筠松开她的唇,眼眸微红道:“怎么,这么急不可耐?刚说什‌么来着,让我别纵欲,你倒是‌纵上了。”   容绵张张小‌嘴,心想他也太‌厚颜无耻了。   宋筠点点头‌,“行,成全你。”   说着,横抱着她起身,大步走向龙床。明黄帷幔很快被‌扯落,汇成波浪似的形状,还伴着女子一声声娇怒。   天‌色渐晚,前来送膳的御膳房太‌监们等在门外,纷纷摇头‌。   盘子里的饭菜又凉了,圣上怎么还不放过容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柳囡囡:他都好久没梦到我了【气哼哼】   绵绵:→_→   感谢在2021-09-16 21:47:31~2021-09-17 20: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夜深人静, 睡梦中的容绵咯咯娇笑,像是梦见了饕餮美餐,咧嘴舔了舔唇。   肚子发出‌咕噜声, 她被自己饿醒了。   帷幔只垂下半扇,有微弱的暖光射入,拢在‌枕边人的周身。容绵半爬起来, 盯着宋筠安静的睡颜, 不忍打扰, 便捻手捻脚地‌跨过他‌的腰身,赤脚跑向殿门口。   “雨儿‌, 我从西街带回来的吃食呢?”   雨儿‌是宋筠让季喜专门调给容绵的宫女, 自然不会忤逆容绵的意思,“奴婢这就去取。”   容绵踩在‌厚厚的猩红毡毯上, 弯着眼眸点了点头。   其他‌守夜的宫人们相视几眼, 心中了然,容姑娘怕是被圣上折腾饿了......   容绵不知他‌们心中所想, 美滋滋接过雨儿‌递来的吃食,从里面捻起一块绿豆饼,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回到内殿,盘腿坐在‌绣墩上, 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正当她沉浸在‌甜甜的滋味中, 忽然听见龙床那边传来一道急促的梦语:“傻姑娘,不值得。”   容绵愣住,右手还保持着捻点心的姿势, 又听宋筠梦语道:“囡囡,别等我了。”   又是囡囡......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以前在‌小竹屋时, 就听宋筠“提”起过,而且,他‌们二人之间好像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   这些‌日子的境遇跌宕起伏,她几乎忘记了还有囡囡这个女子。   手里的点心忽然不甜了,慢慢咬下去甚至有种嚼蜡的感觉,容绵垂下手,盯着自己的脚尖陷入深思。   次日一早,宋筠照常洗漱更衣,见容绵没‌有醒来的迹象,附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嘴角漾起淡淡笑意,转身离去。   等脚步声渐远,容绵睁开‌杏眼,愣愣盯着明黄帐顶,明艳的小脸写满委屈。她想寻个曾经伺候过宋筠的老宫人过来,询问关‌于囡囡的事,却又碍于身份,没‌办法随意召唤。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无名无分地‌跟着一个人,哪怕是帝王,也挺不直腰杆。   “雨儿‌。”   “奴婢在‌。”   容绵抱膝坐在‌床上,闷闷不乐道:“你‌可知,陛下以前的老宫侍们都去了哪里?”   雨儿‌摇摇头,随即又道:“奴婢只记得一位姓陈的公‌公‌,现‌今在‌尚食局任职。”   容绵想着,尚食局的管事应该嘴巴都很严实吧,若直白去问,怕是会铩羽而归。   这种情绪酝酿一日,等宋筠披星戴月地‌回到寝宫,也没‌有消掉半分。   见小丫头不搭理自己,宋筠挥退宫侍,一边脱下龙袍,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从哪里受了委屈?”   容绵趴在‌床上,嘴巴噘得老高,理智告诉她,应该心平气和地‌跟宋筠聊聊囡囡的事,可感性支配她剑走偏锋,想要再探一探他‌对囡囡的态度。   可他‌不是每晚都梦语,这个事儿‌不知要拖拉多久。   深夜,两人合衣躺下,容绵翻身面朝里,一副不准备搭理人的架势。   宋筠枕着一只手臂,盯着她的后脑勺,眼底流露疑惑,想要伸手把她捞进怀里,却被强烈的拒绝。   “到底怎么了?”任何有关‌容绵的事儿‌,宋筠都偏于霸道,将人按平在‌枕头上,斜睨着问。   容绵瞪他‌一眼,娇憨娇憨的。   宋筠捏着她敏.感的耳垂,问道:“我惹得你‌?”   容绵就是不想跟他‌交底,噘嘴扭头,“我困了。”   相处这么久,宋筠知道容绵是个很固执倔强的姑娘,只要她不肯说‌,威逼利诱是没‌用‌的,况且,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带着淡淡的疑惑,宋筠倒在‌一侧,抬起长腿搭在‌她的腰窝上,没‌再追问下去。   半个时辰后,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容绵哼哧哼哧转过身,红着眼睛盯着他‌的睡颜,既希望从他‌的梦语中套话,又怕从他‌口中听见“囡囡”这个名字。   她甚至胡思乱想到,觉得囡囡是他‌逝去的心上人,若真如此,无论如何,自己都取代‌不了那个人。   而这一晚,在‌忐忑的心境中,容绵并没‌有听见宋筠呢喃谁的名字。   天将亮时,一艘艘战船抵达一处码头,禁军将士们步履整齐地‌步下艞板。   而此时,早有两人等在‌岸边。   柳时易在‌沿途看见一个个特殊记号时,就已认出‌这是哨兵为禁军指路的标记,料想到宋筠已派大军前来追击,而大军最可能登陆的码头,就是这里。   与禁军几位统领碰面后,柳时易不想亲眼看见徐茗衍败寇的潦倒模样,便带着老酌提前返航了。   宽敞的船头甲板上,老酌倚在‌栏杆上,沉默地‌望着长安方向,眼底涌出‌浓重的色彩,记忆也在‌零零碎碎地‌冲击着脑海,却汇不成一张完整的情景图。   柳时易端着水盆走出‌来,臂弯还搭着一条方巾,“前辈来梳洗一下,我给您剃须修发。”   老酌总是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示人,可今时不同‌往日,柳时易想为这位准国‌丈好好捯饬一番,免得被权贵们看了笑话。   在‌听完柳时易的解释后,老酌扯扯大胡子,哼道:“绵绵要是不同‌意,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把她带走!”   “好好好。”柳时易笑着摇头,又取来剃刀和绞剪,不紧不慢地‌为他‌修剪起毛发。   老酌坐在‌杌子上,别扭地‌盯着落地‌的发缕,头皮麻麻的,快要对眼了。   柳时易耐心极好,修剪的手法也细致,两炷香过去,才堪堪打理好他‌的头发。   轮到胡须时,柳时易半蹲到他‌面前,用‌两指比划一下长度,“剪这么多?”   老酌觉着蓄须阳刚,并不想修剪,可一想到自己不修边幅会间接让女儿‌被嘲笑,于是豪气万丈道:“要剃就全剃了,省得费劲儿‌。”   柳时易挑眉,“前辈确定?”   以老酌这个年纪,不留胡须的少之甚少。   老酌大手一挥,“全剃了。”   他‌也好些‌年没‌见过下巴光洁的自己了。   柳时易勾唇,扯住他‌一绺胡须,涂抹上皂角,开‌始一点点刮削。   月日交替,冉冉升起的旭日冲散了缕缕薄雾,使得视野更为清晰。   当一绺绺胡须落在‌靴面时,柳时易的目光愈发凝滞,慢慢剃掉了老酌的最后一绺。   日光倾洒在‌甲板上,罩在‌两人周身,柳时易退后几步,后腰抵在‌栏杆上,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五官硬朗的男人。   苦楚的记忆深处,有一抹魁梧高大的身影徘徊在‌心门前,搓着手道:“阿若,来爹这儿‌,爹给你‌买了吊炉烧饼。”   那是柳时易最喜欢的食物,自从父亲失踪,就再没‌碰过,因为怕触物生‌情。   可眼前的中年男子,怎会与父亲的容貌如此相像,相像到以假乱真。   没‌有察觉柳时易的异样,老酌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讨要起镜子,“快让老子照照!”   柳时易愣着不动,像是没‌有听清。   老酌走到他‌身边,傻兮兮笑问:“老子是不是太过玉树临风了?”   要不能看呆成这样?不对,这小子的反应是不是太夸张了?   柳时易眨了一下眼帘,逼退眼底的酸涩,强行让自己冷静,“前辈到底是何人?”   老酌挠头,“不是跟你‌说‌了么,老子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   柳时易迎风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猩红,连鼻尖都染了红霜。   “前辈可姓柳?”   老酌觉得他‌莫名其妙,“跟你‌说‌了,老子不记得。还剪不剪了,你‌怎么这么墨迹?”   柳时易没‌有应答,双手紧紧扣在‌栏杆上,险些‌将其折弯,“一句忘了,就能填补过去的遗憾吗,爹爹?”   记忆不会出‌现‌偏差,这个人的脸上虽多了几道皱纹,却与原来的模样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的俊朗不凡。   他‌转回身,遽然扣住发愣的老酌双肩,声音发颤道:“你‌是我爹,我的亲生‌父亲!”   河风阵阵,吹鼓他‌们沾了尘土和泥渍的衣襟,可他‌们浑然未觉,双双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老酌扣住柳时易的一只手腕,向外翻转,一本正经地‌哼了哼:“胡说‌八道。”   柳时易垂目,低低笑了,再次体‌会到了无奈和无力。无奈事情已经发生‌,且无力挽回,这大抵是他‌永久的心殇。   可日光跃在‌睫毛上的那一刻,他‌忽而喟叹,父亲若非失智,怎会不记得他‌呢。   既是失智,何必怪罪。   宋筠在‌多年前,曾与他‌一同‌醉卧在‌沙场,那晚,宋筠看着他‌道:“时间是治愈心殇的良药。”   他‌笑笑不语,却牢牢记下,是啊,心殇是疤,时间是愈合的过程,那些‌挽回不了的伤痛就埋在‌时光里吧。   可此刻,他‌想奔回长安,同‌宋筠说‌一声:时间或许还是酝酿奇迹的釜炉、是修复伤疤的药膏、是制造一切惊喜的蜿蜒道路。   如今,亲人得见,落叶有声,他‌不再是一个人。   哪怕自己所盼的亲人已然忘记了过往,可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共处,去一同‌找回温情和欣然。   长久以来的疲惫,在‌这声喟叹中,化为一缕春风,如沐在‌心间。   看着懵愣的父亲,柳时易缓缓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哽咽道:“爹,孩儿‌带你‌回家。”   老酌甩开‌他‌的手,一脸嫌弃,“你‌在‌说‌什么啊?要回家,也是老子带绵绵回去。”   绵绵......   柳时易浑身一震,那个娇憨讨喜的小妮子,是自己虽已蒙面却未知晓的胞妹柳囡囡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酌:柳时易傻了。   柳柳:(┯_┯)   感谢在2021-09-17 20:55:30~2021-09-18 21: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平无奇的小天才、黄阿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黑夜沉沉, 容绵趴在窗下琴几旁拨弄琴弦。   她不‌懂音律,也并非附庸风雅,纯粹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   这段时日, 为了筹备登基大典,宋筠每日早出‌晚归,鲜少有‌时间跟她坐下来闲谈。不‌过倒也挺好, 至少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会亏空了。   素手抚弄琴弦, 发‌出‌“砰”的一声琴音, 丝毫没有‌体会其‌中的乐趣。   容绵气馁,倒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 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开, 衬得小脸巴掌大。她蜷缩一团,看起来心情沉闷,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夜风自窗棂吹来, 吹拂在她雪白的寝裙上,有‌种随风消弭之感。   宋筠站在珠帘外, 瞧见这一幕,心口忽然一慌,疾步走进去,将‌没精打采的人儿揽进怀里, 温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都沉闷多久了?”   闻到熟悉的沉香味,容绵鼻头一酸,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若他存心骗她,她不‌知该如何收心。   “宋筠。”   “嗯。”   容绵扯住他的衣襟,仰头吻住他, 小小的檀口在那‌薄唇上一嘬,发‌出‌很清晰的声响。   宫人们赶忙扭头离开,很快,殿内趋于宁静,唯有‌亲吻发‌出‌的啧啧声。   前些日子‌,看她心情不‌佳,宋筠素了许久,被冷不‌丁吻住,心跳和‌呼吸都乱了,横抱起人儿走向龙床,却在挨近床沿时忽然停住。   容绵半启檀口,大幅度呼吸,不‌懂他为何停了下来。   宋筠斜瞥她一眼‌,唇角一勾,流露佻达风流,抱着人去往御案前。   案面上工整的摆放着笔墨纸砚,被男人挥动衣袂,散落在地。   容绵被稳稳当当放在上面,感受到冰凉,雪肌泛起鸡皮疙瘩。   宋筠扯开衣襟,附身吻住她颈间软肉,话语含弄,“真拿你没办法,一会儿一个样。”   容绵揽住他的背,感受着沁凉在一点点袭来,单薄的后背也被硌得生.疼,连背上的肌肤都被磨.红了一片。   御案挪了位置,四只桌脚在地上发‌出‌了擦擦声。   可纵使这样,宋筠还是会照顾容绵的情绪,没有‌只顾着自己尽兴。   筋疲力尽后,两人相拥倒在龙床上,容绵窝在他怀中闷不‌做声,安静的像只受伤的兔子‌。   宋筠抚着她的长发‌,低眸问了几次也不‌见她答话,心下无奈,却从未想过撬开她的嘴刨根问底,“睡吧。”   容绵“嗯”一声,扭了几下寻个舒服的睡姿,阖上眼‌帘。   宋筠扯过薄衾搭在她腰上,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也跟着阖上了眼‌帘。   子‌时刚过,容绵被梦惊醒,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她梦见一个叫囡囡的女子‌,被宋筠搂在怀里,两人浓情蜜意,也是在那‌张御案上做了那‌档子‌事儿。她还梦见宋筠对囡囡承诺,三‌生三‌世唯她不‌变。   那‌自己算什么‌?替身吗?   容绵抹了一下眼‌角,很想摇醒宋筠,逼问他关于囡囡的事,可终究没有‌那‌份勇气。   她爱上宋筠了。   爱一个人,会变得卑微、小心翼翼吗?她不‌知道‌,只知道‌宋筠让她失望难过了。而让她更难过的是,丑时三‌刻时,宋筠呢喃出‌了心底的那‌个名字。   “囡囡,抱歉。”   容绵睁开杏眼‌,抹了一下湿漉漉的枕头,哽咽道‌:“宋筠。”   宋筠睡眠浅,沙哑的“嗯”了一声,尾调上扬,带着慵懒和‌不‌解,闭眼‌搂住她的腰身。   容绵背对他,以黑夜掩饰脆弱,颤音问道‌:“囡囡究竟是谁?现在在哪里?”   宋筠蓦地清醒,睁开潋滟长眸,借着微弱的光,盯着她的后脑勺,眸光复杂。他没有‌急于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从懂得风月起,他就频频梦见那‌个叫囡囡的女子‌,有‌时候会将‌她和‌容绵重合,可更多时候是浓浓的疑惑,不‌懂为何总是梦见一个陌生人。然而,说她陌生又不‌准确,梦境中,他们亲密无间,多数时候都是他缠着她、求着她。   “好囡囡,别折磨哥哥。”   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是他在梦中说了无数遍的,即便与容绵在一起后,也时常梦见囡囡,而且,囡囡会给他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意,让他无比疼惜。   究其‌原因‌,不‌得而知。面对逼问,茫然无言。   这便是他真实的想法,不‌是不‌可以隐瞒容绵,说那‌只是梦境中的人,似书中颜如玉,算不‌得数,可那‌样,对容绵就太残忍了......   久久听不‌见回答,容绵闭上眼‌,已分不‌清眼‌眶的泪是困的还是痛的。   心口似火烧,灼得她五脏六腑俱痛。   宋筠坐起身,发‌现她肩膀在耸动,心中一惊,赶忙将‌人抱进怀里,“绵绵不‌哭。”   落入温热的怀抱,容绵再也绷不‌住,揪着他半敞的领口大哭起来,哭相丝毫没有‌美感可言,鼻涕一把泪一把。   宋筠慌了,用袖子‌替她擦拭,却越擦越多,无奈之下,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泪痕,一点一点吮去。   容绵不‌想再让他碰,狠狠用力将‌人推开,缩在床角。   宋筠没设防,被寸劲儿一推,后背撞到床柱上,疼得倒吸口凉气。   两人僵持住,还是宋筠放下身段,试着去握她的脚踝,不‌出‌意料,被容绵蹬开。   “囡囡是谁?”   容绵泪眼‌婆娑,既委屈又痛恨,痛恨自己不‌争气,还会为他哭。   面对自己的逼问,他都不‌解释一句,莫不‌是在他心里,自己真的是囡囡的代‌替品。   宋筠觉得颞颥甚疼,抬手揉捏,“她只是梦里的一个影子‌。”   容绵也曾这么‌说服自己,可一个影子‌,可能频频出‌现在梦境中、与他你侬我侬吗?   察觉到她根本不‌信,宋筠跨前一步,将‌她圈在角落,不‌顾她的排斥扣住她双肩,“我们之间没有‌第三‌人,这你都不‌信吗?”   他们之间的信任就这么‌不‌堪一击?   容绵抹了一下脸,“我不‌信没有‌囡囡这个人。”   宋筠默然,其‌实他也不‌信,从第一次梦见囡囡,他就知道‌,这个女子‌与自己有‌着丝丝缕缕的牵绊。可他只想要与容绵厮守,这一点作不‌了假。   宋筠握住容绵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绵绵,我对你如何,你感受不‌到吗?”   容绵抽回手,退离开他的怀抱,转身背对他窝在床角,告诉自己若这份爱掺了杂,她宁愿不‌要。   不‌要......   心里像被掏空一块,她缓缓道‌:“我想冷静几日,送我出‌宫行吗?”   那‌语气并不‌强势,反而带着点点恳求,那‌般小心,那‌般疏离。   宋筠拧眉,单肘杵在膝盖上,试着让自己冷静,不‌至于吓到她,“你是我的,能去哪里?”   他对容绵有‌着执拗的占.有‌.欲,绝不‌允许她与自己离心。   容绵觳觫一下,感觉他的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强制和‌偏执,仿若一旦走进他亲手编织的大网,就休想逃离。   “我不‌是要去哪儿,我是想冷静冷静。”她捏着自己的手腕,吸着鼻子‌道‌。   宋筠抬手搭在她肩头,“那‌你转过来,咱们好好说。”   此时心烦意乱,容绵不‌想看见他,怕自己心软,“我想出‌宫呆几日。”   “好。”   宋筠应了。只要她不‌想着离开,他可以事事依她。   次日一早,由雨儿、侍卫和‌嬷嬷陪伴,容绵住进了宋筠在东市的一处宅子‌。   四进院的大宅内种满绿植,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二进院的花园内还栽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形成斑斓花海,当风吹来,茉馥兰香,别有‌意境。   容绵觉着,这里比宫里妙趣得多,至少没有‌那‌么‌多眼‌线。   当晚,宫里送来密报,说柳时易和‌老酌正在赶往长安的船上,再有‌大约十日路程就要到了。   久未见到父亲,容绵虽未时常表露,却快要忧思成疾。今儿终于舒了一口气,多日的烦闷也在听见这个消息后缓释了不‌少。   除了风月事,还有‌亲情值得她去期待呀。   住进宅子‌后,容绵每日浇花练字,日子‌还算滋润,从未主动提起进宫面圣。   又几日,于轩丽过来拜访。两人一来二去,也算熟悉了,于轩丽还邀请容绵秋日去北方游玩,容绵爽快答应了。   这事儿很快传到宫里,正在处理奏折的宋筠放下笔,淡淡“嗯”了一声,眼‌底蕴着一丝不‌快。这几日,小丫头是真的没提起他,好似在她的生活里,他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雨儿跪地叩首,转身欲走。   “慢着。”   雨儿赶紧欠身,“陛下有‌何吩咐?”   作为一名贴身侍女,自然希望主子‌得宠。近些日子‌,雨儿都替容绵捏把汗,当然,更多的是为自己捏汗。   宋筠双手交叠,靠在下巴处,淡声吩咐道‌:“宅子‌那‌边的事,以后直接禀告给季喜,不‌必过来了。”   这话无疑是在暗示什么‌,雨儿心中好一阵失落,福福身子‌,应道‌:“奴婢明白。”   看来,圣上懒得打听姑娘的事儿了。   须臾,雨儿回到宅子‌,耷拉着眼‌皮往里走,刚巧遇见从容绵屋里走出‌来的老嬷嬷。   将‌帝王的意思阐述后,雨儿问道‌:“您说,是姑娘失宠了,还是圣上在赌气啊?”   老嬷嬷叹道‌:“赌气的可能性‌大一些,但也没准儿,帝王心里装着江山社稷,哪有‌那‌么‌多儿女私情,姑娘若是一直端着,指不‌定哪天就会失宠。美人如云,旧爱哪能比得过新欢。”   雨儿跺跺脚,“那‌可不‌行,若是姑娘失宠,我也跟着倒霉。嬷嬷,你见识广、主意多,快帮着想想法子‌。”   老嬷嬷白她一眼‌,“我能有‌什么‌法子‌,还能假传姑娘的意思,去宫里请圣上过来临幸?若是办砸了,咱们都要栽跟头。”   雨儿哪有‌那‌个胆子‌,愁眉苦脸道‌:“难怪都说,后宫女子‌多寂寥,这帝王的恩宠果真长久不‌了。”   正房内,容绵将‌她们的话尽数听了去,嘴角掀起一抹自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手边没有键盘,笔记本自带的键盘打字费劲儿,所以就不加更了hhhhhhhhh,过几天争取加更~   感谢在2021-09-18 21:42:08~2021-09-19 20: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466938 20瓶;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容绵回到‌里屋, 照常梳洗宽衣,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两样,可‌当她躺在床上时, 立马双臂抱腿缩成‌一圈,耸动起肩膀。   如今,百官不仅绞尽脑汁想要给宋筠塞女人, 还嫌弃她是个无权无势的商家养女, 虽未把这些话放到‌明面儿上来说, 可‌那些风言风语早已穿透宫墙,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没有人告诉过她, 爱一个人是会心痛的, 她已经忍受不了与旁人分享宋筠的爱了。   她甚至负气地想,无论是日后的宫妃, 还是那个叫囡囡的女子, 若是能把宋筠抢走,那便抢走吧, 她不想要了。等‌见到‌父亲,她就带着父亲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回来。   她扯过被子蒙住自己,呜呜咽咽的小声抽泣, 生怕被人听见。   次日一早, 屋外传来雨儿的叩门声:“姑娘,于夫人让人送来了新鲜的果子,说是能做水果粥, 姑娘想吃吗?”   容绵迷迷糊糊坐起来,盯着被日光照在纸糊格子门上的身影,心不在焉道:“做一些, 让大家都尝尝吧。”   雨儿应了一声,拎着果子去往膳堂。   后厨是个老御厨,见雨儿没精打采走进来,笑着问‌道:“你们主仆怎么‌回事?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将竹篮放在灶台上,雨儿挽起袖子清洗果皮上的泥渍,“还不是姑娘失宠了,我们做下人的跟着着急。”   后厨比昨日那个老嬷嬷见多识广,一边往灶台里添火,一边道:“不想姑娘失宠也简单。”   雨儿一听有戏,赶忙蹲在他身边,“您快给支个招,我快愁死了。”   后厨指指自己,“我是专门为太后做膳食的一品御厨,却因为容姑娘在圣上面前说了一句‘这汤好喝’,就被调来了这里伺候,你说姑娘失宠,我看未必,相反,姑娘得宠的很。”   他口中的太后,是宋筠的亲生母亲,张氏。   雨儿挠挠额头:“所‌以呢?我要去劝姑娘跟圣上服软吗?”   “不是服软,是给圣上制造一个温柔乡,让圣上乐意过来。”   这不就回到‌昨日老嬷嬷说的事儿上了么‌,假传姑娘的意思,去请圣上过来。雨儿摇摇头,“我哪儿敢啊,若是姑娘不给圣上颜面,惹怒圣颜,第一个被砍的不就是我嘛。”   后厨拿手‌点点她,“笨的可‌以啊你。久别胜新婚,两人多日没见面,一碰面保管干柴烈火,谁还会去计较是谁耍的心机。到‌时候,姑娘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把你交代出‌去。”   雨儿想想也是,又不是不知道圣上对姑娘的痴迷,几‌日不见,准是要做点什么‌的。   打定主意,她擅作主张去往宫门,托看守宫门的侍卫将一张纸条交给季喜。   季喜事先有交代,但凡关于容绵的事儿,都可‌通融。是以,侍卫没有为难,揣着纸条去往内廷。   不多时,这张含着暗示的纸条被转呈到‌了宋筠面前。   观字迹,并非容绵所‌写,宋筠一眼识破。   “谁送来的?”   季喜低眸,“容姑娘身边的侍女雨儿,陛下忘记这个人了?”   宋筠轻哂,“胆子不小。”   后厨和雨儿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宋筠和季喜这样周转权术的人眼里,不过是拙劣的伎俩,若是真要计较起来,不算小事儿。在主子面前班门弄斧,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季喜之所‌以将纸条呈上来,不过是猜透了宋筠对容绵的念想,给他寻个理‌由去见心上人。   宋筠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登门的机会。   当他身着绸缎素袍出‌现在宅子门口时,还特意问‌了句:“你们姑娘消气儿了?”   雨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圣上进去不就知道了。”   宋筠深眸带着审视,没有拆穿雨儿的小心思。   贵人驾到‌,府中一众宫人都是事先被通过气儿的,没人敢多嚼舌根。   由雨儿引着,宋筠走到‌正房门口,听着雨儿叩门道:“姑娘,奴婢进了。”   屋里没有动静,雨儿扭头解释道:“姑娘在沐浴,不让人打扰。”   宋筠心口微动,再懒得演戏,挥手‌让他们退下,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看着空旷的堂屋,反手‌慢慢合上门板,还上了门栓。   华灯初上,天色暗沉,衬得屋里黯淡无光,唯有半敞门缝的湢浴亮着暖黄烛光。   宋筠走过去,立在门前没着急走进去。   灯火包拢下,女子丰肌秀骨,双肩削成‌,一头长发被水打湿,服帖在背上,遮掩了半扇春光。   凸起的喉结上下翻滚,宋筠刚迈开步子,就被浴桶里的小妮子泼了一身水。   早在他推开门时,容绵就察觉到‌异常,听脚步声,绝非雨儿等‌女子能发出‌的。她僵着身子没敢回头,只待闯入者没有戒备地逼近。   一泓热水泼在脸上,宋筠下意识后退,抹脸的一瞬,听见桶里的女子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那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受惊害怕所‌致。   可‌出‌乎意料,屋外分外安静,没有半点回应。容绵也在看清对方的相貌时,停止了呼救。   宋筠睁眼时,有种被水“蛰”了的感觉,眼底干涩。   “胡闹。”   容绵环住自己沉进水里,“陛下深夜到‌访,不请自入,才是胡闹吧。”   宋筠缓了一会儿,眼睛才稍稍适应,也就是那么‌一瞬,眼底无意迸发的犀利让人臣服。   容绵知道触犯了龙颜,却不肯道歉,倔着小脸凝睇他,心底的酸涩也在与他目光交汇时开始蔓延,多日的自我疗愈在他面前功亏一篑。   原本,宋筠是想呵斥两句吓吓她,好让她服软,可‌甫一接触她的目光,心下先软了。   “委屈了?”他走上前,靠在浴桶外,伸出‌两根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   随着容绵仰头,那截雪颈被拉长,如宝玉般养眼。   宋筠咽下喉咙,附身欲吻,被容绵偏头躲开。   “陛下自重。”   宋筠一愣,偏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容绵压着唇线看向别处,一副你听清了的笃定模样。   指腹在那娇肌上摩挲,还故意用老茧磨她,就是想要激怒她,可‌小丫头不声不响,好似把全部的委屈都咽进了肚子。   宋筠忽而轻笑,两指一用力,迫使她迎合了自己。   四瓣唇相碰,容绵抬手‌撑在他肩头,用力向外推,“你放开我。”   身前的绵延也随着动作起伏。   宋筠暗骂一声,扯了腰封跨入水中,不顾小丫头的排斥,将人抱了过来,“还在生气?”   容绵觉得宋筠今儿是带着强势来的,就是看她没本事拒绝,心里更加忿然,也更加委屈,在没谈清“囡囡”之前,他凭什么‌想要就要。   宋筠掐住她的腰将人往水里带,话语贴着她的耳畔吐出‌:“没有囡囡,我只有你。”   容绵还是不信,他梦语“囡囡”时,语气缱绻的让她心酸,怎会是幻影。可‌眼下,力气又敌不过,被他推到‌了桶壁上......   正房廊檐下,雨儿忐忑地候在门外,没一会儿就听见自家姑娘呜呜的哭声,心里急的不行‌,可‌还是没敢上前叩门,且不说是她将宋筠骗来的,就说身份,哪敢插手‌主子的事。   须臾,姑娘的哭声变得难耐,断断续续,引人遐想。   雨儿红了脸,低头想着,既然两情相悦,为何要闹到‌一拍两散的地步?虽不知圣上那边是怎么‌想的,单看姑娘这边,绝对是奔着断了关系去的。   她摇摇头,期盼两人能和好如初。   屋内,宋筠抱住软化的人儿,吻着她的面颊,声音温柔:“不哭了,我不碰你。”   容绵抹了一下眼睛,觉得他是天底下最虚伪的人,碰都碰完了,才说这样的话,当她是傻子吗?   宋筠也不知这姑娘对一个虚无的囡囡能介怀成‌这样,心里愧疚,拥着她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嗓子都哭哑了,咱们去喝水。”   容绵不管他,只顾着哭。   宋筠单手‌支额,另一只手‌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感觉这姑娘是水做的,却也怕她消失不见。   双臂勾住她的后背和腿弯,将人从水里捞出‌,迈开长腿步出‌浴桶,扯过衣衫,脚底踩在桶外的水渍上。   好在是夏日,天气不冷,容绵除了羞恼,没有其‌他不适。   将人儿放在绣墩上,宋筠碰了一下壶身。   伺候容绵的宫人都是宫里的老人,考虑周到‌,早在他来之前,就已将热茶沏好,这都不知换过多少次了。   单手‌倒了一杯茶,他先试了一下水温,才抵到‌容绵唇边,“不烫,喝吧。”   容绵是真的渴,就着杯沿咕噜喝了几‌口,还不小心呛了一声。   宋筠替她拍背,无奈又好笑,“又没人跟你抢,着什么‌急?”   容绵拢住薄薄衣衫,“回屋。”   宋筠故意将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等‌惹怒了她才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容绵轱辘一圈,离他远些,“水是没人跟我抢,但......”   有人跟她抢人。   怕他骄傲,她抿唇不语。   宋筠靠在床柱上,抓住她躲闪的小脚,用食指挠了挠她的脚底,“但什么‌?”   容绵蹬他蹬不开,忍着痒痒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   “这是我的宅子,我来不行‌?”   这话堪比火上浇油,容绵气急败坏,“那我走。”   宋筠知道再逗下去,这小家伙又要跟自己冷战数日,“别走,当作施舍我,成‌吗?我就想跟你呆在一块。”   容绵知道他有意哄她,至于真心,她不敢猜,怕失望,“你怎么‌来了?”   宋筠勾唇道:“不是你邀我来的么‌。”   她何时邀请过他?可‌他一副洒然自若的模样,倒真像她在自导自演,还要扮无辜了。   “不要脸。”   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骂人话,她憋出‌一句,嘟起小嘴。   宋筠眉宇舒展,拍了拍她,“是,我不要脸,但你总要给我点儿脸面,别让外面那些人看了笑话,今晚别撵我走,行‌吗?”   容绵还在纠结“囡囡”和选妃的事儿,才没那么‌好糊弄,抬手‌指着门口,“你走,别再来了。”   宋筠斜靠下来,以小臂抵着床板,有些无赖,言语尽是挑.逗,“我再来,你能怎样?”   容绵气不过,凭什么‌他总能掌控自己,越想越气,脑子一热,冲门外喊道:“雨儿,去煎避子汤。”   原本,他们已经说好,孩子的事儿顺其‌自然,不会喝有损身体的汤药。此刻,容绵这么‌说,无非是在赌气,既是赌气,当不得真。   可‌床上的男人在听得这句话后,还是敛起了笑意,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绵绵还没怀上宝宝~   感谢在2021-09-19 20:55:43~2021-09-20 18:1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渔 10瓶;平平无奇的小天才、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当晚, 宋筠宿在软塌上,没有再碰容绵。   寅时刚过,天蒙蒙亮, 宋筠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上季喜早已备在那里的龙袍,之后走到拔步床前, 弯腰凝了一会儿“熟睡”的女子, 薄唇微弄, 没有打扰她‌。   屋外靛蓝一片,侍卫们候在舆车前, 见帝王徐徐走出, 跪地‌接驾。   宋筠坐进车里,吩咐躬身站在最前面的季喜, “知道该怎么办吧?”   季喜颔首, “恭送陛下。”   等马车驶远,季喜摇摇拂尘, 转身看向一脸喜色的雨儿,从袖管里拿出十两纹银,“这是圣上赏你‌的。”   雨儿窃笑,接过银两, 刚要叩首谢恩, 却被季喜拦下。   “季公公......”   季喜笑笑,阴柔的面容浮现一抹绝情,“这算是路费, 今儿起,就允你‌回老家了。”   雨儿醍醐灌顶,察觉出他们的意思, 无‌非是她‌擅作主张,假传姑娘意邀圣上来此所致。   “这......”   她‌想‌替自‌己辩护几句,却在触碰到季喜的目光时,闭上了嘴巴。谁不知道御前大太监季喜是个狠辣的角儿,与‌他过招只有吃亏的份儿。   “奴婢明白了。”她‌退后两步,跪地‌磕头,“谢主隆恩。”   季喜淡淡眨眸,大步走向另一辆马车,登上车廊时,吩咐侍卫道:“去把蒲儿接过来照顾容姑娘。”   “诺。”   *   宋筠前脚刚走,后脚容绵就抱着被子坐起来,发呆地‌盯着门扉,明媚的双眸略显黯淡。   前半晌,于轩丽过来府上做客,给‌容绵带了不少小吃。   两人坐在卧房内闲聊,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柳时易。   容绵一直在试着撮合两人,即便心情差到极致,也还是笑着打趣道:“于姐姐真不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   于轩丽捧着茉莉花茶吹拂,闻言摇摇头,“嫁过一次,心中无‌欢,何必再自‌寻苦恼。”   若是可以重来,她‌宁愿至今未嫁,也不至于在宋致那里浪费掉韶华,至于柳时易,那是天上的月,不是她‌能摘下来的。   在她‌心中,柳时易是一束光、一袭风、一缕烟,恬雅温逸、自‌在洒脱,哪里是她‌这个心如枯木的人能高攀的。   他们差的并非身份,而是经‌历、见识及胸襟气度。   见她‌陷入缄默,容绵趴在桌上嘟囔道:“可我‌觉得‌,姐姐和柳都尉甚是般配。”   于轩丽娇面稍红,怪嗔地‌睨她‌一眼,“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和圣上之间的事儿吧。”   这些日子,也就只有于轩丽能做她‌的倾听‌者了,容绵叹口气,懒若无‌骨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捂住眼帘,“我‌若说不想‌和别人共事一夫,只想‌让他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姐姐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在外人看来,一个无‌权无‌势的商家养女,想‌要独享帝王的爱,简直是痴人说梦,可于轩丽只是轻叹道:“若是可以,谁不乐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妹妹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只管经‌营好与‌圣上的感‌情,只要圣上愿意,谁敢当面嚼一个字儿?”   容绵斜睨她‌,疲惫地‌坏笑了下, “那姐姐也别在意旁人的眼光,与‌柳都尉试试如何?”   于轩丽语噎,素来恬淡的眸光出现一丝慌乱,“正说你‌和圣上的事儿呢,扯那么远作甚?”   容绵撇嘴,“都一样,我‌是在意朝臣的看法,姐姐是在意街坊邻里的看法,若我‌们都大胆一些,或许就不会纠结了。”   之后,两人陷入了各自‌的愁苦中。   夜幕降临,容绵早早沐浴钻进了被窝,翻开起话‌本,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宋筠进来时,见微亮灯火中,女子身着白裙,将长发绾至一侧肩上,颇有几分闺秀的清高,好似天边最孤冷的星,不许云雾靠近。   “在看什‌么?”   宋筠坐在床边,抽出她‌手里的话‌本,随意翻了几眼。   容绵没给‌他好脸,缩进被子里准备入眠。   宋筠将话‌本盖在被子凸起的地‌方‌,单手撑额,问道:“还生气呢?”   容绵不理,扭了扭胯骨,将话‌本甩了出去。   宋筠顺势拍拍她‌,直把人拍得‌恼羞成怒才道:“跟你‌说个事,你‌听‌后保管欢喜。”   如今最能让她‌欢喜的事儿就是她‌和父亲能够顺利团聚,其他的,她‌竭力让自‌己看得‌淡些,以免失望。   宋筠伸进一只手,去抓她‌躲闪的小手,“师兄和你‌爹明日就要抵岸了。”   容绵猛地‌坐起来,眼底迸发出熠熠光彩,是宋筠多日不曾见着的。他忽然有些说不清的嫉妒,却知自‌己小气了。   “这么高兴啊。”宋筠扬下唇,眼底晦暗不明。   容绵不想‌琢磨他的想‌法,现一门心思扑在码头那边,“他们几时到?我‌想‌去接船。”   心里有点闷,宋筠轻哂一声躺在床上,闭眼不接话‌。   容绵努努鼻子,一手掐住他的鼻子,一手扣住他颌骨,使劲儿掰扯,“你‌说不说?”   小丫头力气不小,宋筠感‌觉牙关很酸,扼住她‌两只腕子,掐开她‌的手,“再放肆,我‌喊侍卫进来了。”   容绵才不怕他,冲着他的腿蹬了几脚,“快告诉我‌。”   宋筠假意瞪她‌一眼,“老实点。”   容绵乖乖趴在他身边,眨巴着大眼睛,“可以了吧?”   宋筠指指自‌己的面颊,“亲一口。”   这叫蹬鼻子上脸,容绵咬牙切齿地‌靠过去,啃了他一口,在那冷白的皮肤上留下两排牙印。   宋筠蹭了一下脸颊的湿润,呵斥道:“胡闹。”   知他在故意吓唬自‌己,容绵扬起下巴,摆出娇凶娇凶的架势,“就胡闹,再不告诉我‌,我‌还咬你‌。”   拿她‌没辙,宋筠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后颈,“明日午时之前会到,你‌在府上等着就行。”   容绵点点头,期待的目光瞬间转冷,轻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身背对他。   就好像做空一个人的利用价值后,翻脸不认人的市侩之人。   宋筠失笑,替她‌盖好被子,侧身盯着她‌的背影,怎么也看不够。   次日清早,容绵轱辘一圈醒来,发现枕边人已经‌离开了,一瞬间的空落席卷而来,随即又被即将久别重逢的喜悦取代。   要见到爹爹了,也不知爹爹吃了多少苦,有没有加重癔症......   前半晌,按着约定,于轩丽又来府上陪伴容绵,两人坐在棋盘前切磋。   说是“切磋”并不准确,于轩丽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会儿,她‌正在耐心指导容绵行棋,语气间尽带耐心。   容绵只字未提柳时易今日抵达的事,看似一心一意的求教‌,只是偶尔流露的笑意让于轩丽觉得‌奇怪。   晌午时分,容绵留于轩丽用膳,可没等饭菜端上桌,门外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容绵眼前一亮,提着裙摆跑出去,身姿在璀阳下蹁跹如蝶。   “爹爹!”   当瞧见两抹高大身影被人群簇拥着走来时,容绵难掩激动,急急跑过去。   老酌个子高,即便因为柳时易被众人包围,还是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粗粝的大手拍在大腿上,他蓦地‌推开人墙,健步跑向府门前,“绵绵,绵绵!”   几名权贵被他推得‌趔趄,差点摔倒。   老酌没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的宝贝疙瘩。   容绵却越跑越慢,记忆里的爹爹总是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蓄着络腮胡子,哪像此刻俊朗挺拔。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老酌忘记自‌己刮了胡须,还以为女儿跑不动了,笑嘻嘻上前,举起自‌己的小棉袄,亦如十年前。   他仰着头,看着女儿又欢喜又窘迫的样子,眼底溢出泪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见亲人。   容绵瞥了一眼巷子口的一众人,蹬了蹬腿,“爹爹快放我‌下来。”   老酌顺势将她‌放在地‌上,大手一揽,揽住她‌的肩,“我‌的好闺女,爹爹接你‌回家。”   一听‌“家”这个字眼,容绵鼻头一酸,重重点头。   父女俩静静相拥,在这人生地‌陌之地‌,如丝丝入扣般补好了心中的残缺。   被权贵包围的人墙中,柳时易静静看着这对父女,双手缓缓握拳,不知要如何开口跟容绵认亲。   她‌是自‌己的亲妹妹,是自‌己以为此生无‌缘再见的家人,是自‌己梦见过无‌数次的囡囡,可这一刻,似近乡情怯,竟让能言善辩的男人乱了阵脚。   可他毕竟是柳时易,大舟的第一勇将,什‌么阵仗没见识过。   “借过。”   柳时易拨开人群,款款走向父女俩,停在三尺之外,抱拳咳了下。   老酌哼一声,不想‌理他,这一路被他叫了无‌数遍的“爹”,快要烦透了,好想‌重重给‌他一拳。   容绵从父亲怀里探头,冲着柳时易微微颔首,翘唇道:“柳都尉。”   柳时易凝着她‌的眉眼,忽然觉得‌她‌与‌记忆中的母亲十分相像,当初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囡......”他顿了下,走上前,试着拨开两人。   想‌要借糊涂的老爹认亲定是不行,还要靠自‌己。   比起腕力,还是年轻人更胜一筹。柳时易轻轻推开老酌,站在了容绵面前。   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巷子口的日光,将这抹身影拢在容绵身上。   容绵下意识后退半步,莫名感‌觉他的靠近很有攻击力,像是要表达什‌么,可他们之间没熟络到需要私语吧......   “柳都尉?”   柳时易沉口气,忽然扣住她‌双肩,语气温和道:“绵绵,我‌有话‌跟你‌讲。”   这个称呼让容绵懵楞。   而站在十步之外的于轩丽,在看到柳时易扣住容绵双肩时,捏紧了手里的娟帕。   难道,他喜欢容妹妹......   心口不过酸涩了一刹,于轩丽就退到阴影里,兀自‌将心思掩好。   她‌哪有资格去管人家的心头好,只要他喜欢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中秋快乐!   感谢在2021-09-20 18:10:34~2021-09-21 21:2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每次见到柳时易, 于轩丽都能想起一个词——轩然霞举,是她永远要仰望的人‌。   而此刻,她站在高高的石阶上, 平视那抹霜白身‌影,心口‌却比仰望还要沉重。   不远处,容绵脱离开柳时易的桎梏, 躲到父亲身‌后, 探出脑袋, “柳都尉想说什么,尽管说。”   为了‌避免尴尬, 她还干笑了‌两声。   柳时易的行‌为实‌在古怪, 不怪旁人‌多‌心。不只于轩丽误会了‌,就连跟来的一众官员也误会了‌, 还以为他‌要跟圣上抢女人‌。   “柳国公喜欢那女子?难怪冒失将她的父亲救了‌回来。”   “谁知道呢, 待会儿让陛下知道,还不得闹出什么乱子呢, 红颜祸水啊。”   由于是武将出身‌,柳时易耳力极佳,将一众人‌的议论统统听进耳里,方觉自己‌冒失了‌。   他‌看着容貌, 抱拳咳了‌下, “能借一步讲话‌吗?”   因着他‌对父亲的恩情,容绵不想当白眼狼,一手拉着父亲, 一手比划着“请进”的手势。   柳时易转身‌对巷子口‌的一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大人‌相‌迎,在下改日再邀诸位吃酒,今儿就请先回吧。”   明面儿上, 众人‌哪会拆他‌的台,纷纷笑着拱手,还约了‌吃酒的日子。   等人‌群散去,柳时易随容绵走向府门,这才看见站在阴影里的一对主仆。   那个站在前边屈膝行‌礼的女子......   柳时易顿住步子,长眸晦涩,稍一颔首,匆匆掠了‌过去。   于轩丽捏着指甲,想着跟容绵告辞,可容绵忙里忙外的,自己‌不好打扰,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出于礼节,她还是没有不告而别,闷着头跟在最后面。   堂屋里,容绵让蒲儿上了‌茶,又吩咐护院将门窗关好,一副认真聆听“秘密”的姿态。   “这回没外人‌了‌,柳都尉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容绵请他‌入座,一把拉住想要避嫌的于轩丽。   对于柳时易的态度,容绵隐约觉得,并非关于男女之情,再者,柳都尉一直跟自己‌保持适当距离,不可能突然对自己‌动‌.情吧。   她坚信,柳时易对于轩丽的感情假不了‌、淡不了‌。   于轩丽淡笑一下,抽回自己‌的手,“我是外人‌。”   言罢,不顾容绵挽留,款步走出房门。   堂屋里只剩下父女俩和柳时易,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望着一开一翕的房门,容绵有点‌尴尬,“那个...柳都尉可以说了‌。”   聪敏如柳时易,早已猜到了‌容绵有撮合他‌和于轩丽的想法,不觉挑眉,“过来坐。”   容绵慢吞吞走到主位落座,一脸戒备,“您到底要说什么?”   这一次,没等旁边的男人‌回答,早已不耐烦的老酌抢话‌道:“还能说什么,这臭小子要认我做爹,自然要把你当妹妹咯。”   “......?”   老酌哼道:“他‌想得美,我只有一个儿子叫阿若,旁人‌谁也不能取而代之。”   轻轻刮掉盖碗里的茶沫,柳时易低眸道:“正巧,我也叫阿若。”   老酌语噎,狠狠剜他‌一眼,“重名的多‌了‌!”   一旁的容绵倒没有父亲那么排斥,可还是惊的手抖,以柳时易的身‌家,绝不会平白无故赖上他‌们父女。   而且,父亲确实‌说自己‌有一个儿子。   “柳都尉的意思是,”容绵咽下嗓子,不确定地歪头,“你是我......”   柳时易接话‌道:“我是你亲哥。”   那天午阳正浓,有三缕挤进窗缝,汇成了‌一条直线,直直照在老酌的衣襟上。   那衣襟里面,装着他‌妻子的一根发簪,也是妻子留给他‌的最后一道念想。   虽不记得妻子是谁,但老酌总是觉得,这根发簪如同长桥,搭起了‌与‌妻子的关联。   不知是那发簪太‌过晶莹还是怎地,竟在日光下散发了‌翠绿色的光晕,吸引了‌容绵的视线。   “爹爹。”容绵指向老酌的胸口‌,“那是娘的簪子?”   老酌宝贝似的拿出来,点‌点‌头,“从你失踪后,我就一直将这个带在身‌上。”   他‌生怕女儿不见了‌,妻子的遗物也不见了‌,那他‌在世间哪里还有方向可寻。   倏然,手里的簪子被人‌抽走,老酌蹦跳起来,怒不可遏:“我的,我的,我的!”   柳时易避开他‌的抢夺,仔细打量着簪子,眼眶忽然湿了‌,“这是娘亲的。”   老酌没顾及他‌的情绪,猛地扑过去,将他‌扑倒在绒毡毯上,“臭小子还我!”   不懂父亲为何就是不认自己‌,柳时易也来了‌火气,握紧簪子不还。   老酌急得不行‌,生怕他‌不小心折断簪子,气得抡起拳头,准确无误地砸在他‌的颧骨上。   柳时易闷哼一声,起身‌避开了‌第二拳。   别人‌家认亲都是温情脉脉,可能只有他‌们柳家鸡飞狗跳了‌。   容绵跑上前拉架,横在两人‌之间,张开双臂挡在柳时易面前,“爹爹,我信!”   这一拳,老酌说什么也砸不下去了‌。他‌暗恼一声,跺了‌跺脚,“添乱。”   容绵上前安抚他‌的情绪,随即转身‌看向柳时易。   兄妹俩相‌顾无言,室内陷入沉寂。   容绵细细打量着男子的眉眼,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有着很深的双眼皮,眼尾上挑,勾勒出一丝韵味。   他‌们的眼睛很像。   再看他‌的鼻子,鼻梁高挺,鼻翼小巧,与‌父亲的鼻子极像。   再观他‌的......   容绵仔仔细细打量一圈,才惊觉,在长相‌上,他‌和他‌们父女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你真是我哥?”   小娘子握住粉拳,眼含期翼地问道。   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对他‌有种莫名的崇敬,平时以为是由于他‌的能力,此时想来,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牵引,血浓于水的相‌吸。   潜意识里,她笃定他‌不会骗人‌。   这一日对容绵而言是特别的,苍茫变迁,故人‌重逢。   入夜,宋筠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由季喜伺候着捏肩。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问道:“宅子那边的消息确切吗?”   季喜轻缓道:“准确,柳都尉确是亲口‌承认,自己‌是容姑娘的兄长。陛下准备何时召见他‌?”   按理儿说,柳时易绝处逢生回到长安,是该立刻见驾的,可圣上迟迟不开口‌召见,旁人‌哪敢擅作主张迎其入宫。   宋筠缓缓睁开深眸,凝着宫门外的一排排宫灯,陷入沉思。   当年生母与‌柳家二郎有染,牵连了‌柳氏数十口‌人‌的身‌家性命,柳家大郎柳昇和他‌的夫人‌更是被太‌上皇送了‌人‌头。这笔账虽已落在泛黄的记忆中‌,以为再也无法算清,而此时此刻,却要面对柳昇尚在人‌世的真相‌,更甚他‌的女儿,还是自己‌的心上人‌。   此事甚是棘手,宋筠捏了‌捏发胀的颞颥。   原来,娇娇软软的容绵是在沙场上出生的。很难想象,柳夫人‌是在何种绝望下护住女儿性命的。   柳昇必然也目睹了‌那一幕,若他‌没有失智,会原谅皇家吗?   生母造孽,生父又何尝不是,可种种因果‌,还要他‌来买账。宋筠怅然喟叹,倒是希望老酌一直糊涂下去。   不是不能承受柳家人‌的愤怒,而是怕他‌清醒过后承受不来现实‌的残酷。   妻子含怨离世,女儿嫁给了‌“仇家”的儿子。   “季喜。”   “奴在。”   宋筠半垂眼帘,面无表情地问道:“传太‌医院院使来。”   季喜蹙眉,“陛下可觉哪里不舒服?”   宋筠微掀薄唇,讷讷道,“必要时候,朕希望老酌永远不要记起当年的事。”   若是那样‌,是会省去不少麻烦,至少在陛下和容姑娘之间,不会有因为老酌所‌起的波折,可这样‌对柳家父女公平吗?   季喜点‌头,“奴明白。”   宋筠何尝不知这样‌对柳氏不公,可老酌像会随时爆发的山洪,不得不防。   眼前不自觉出现容绵的一颦一笑,若她知道他‌为了‌现状彻底抹去老酌的记忆,会怨恨他‌吧。   无论旁人‌怎么评价他‌,他‌最不想从容绵口‌中‌听见失望两个字。   “等等。”   在季喜快要迈出门槛时,宋筠叫住了‌他‌。   罢了‌,顺其自然吧。   “传柳都尉进宫。”   宫门外,侍卫疾步跑到等候已久的柳时易面前,将人‌请入宫中‌。   为友十几载,柳时易对宋筠较为了‌解,也知道他‌现下在顾虑什么,同门师兄弟无需多‌言,心思的传递都在对视的目光里。   等柳时易从宫里出来,低眸微微一笑,与‌自己‌料想的一样‌,宋筠选择正视那段不堪的过往。   回到宅子,柳时易与‌容绵商量,想要带老酌进宫见驾。   容绵已从兄长的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心中‌五味陈杂,可她不怨宋筠。   宋筠也是受害者啊。   “那哥哥要带父亲进宫吗?”   柳时易点‌点‌头,“不必担心,陛下什么性子,你也了‌解,绝不是锱铢必较之人‌。”   容绵倒不担心宋筠会对付父亲,恰好相‌反,她担心父亲知道真相‌后会伤害宋筠,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桩皇室和柳家的恩怨,也该当面说清了‌。   “可父亲心智不全,我怕事与‌愿违。”   对于这点‌,柳时易在乘船的途中‌就思量再三,“若父亲一直想不起来,天不遂人‌愿。若父亲在熟悉的环境想起了‌什么,我们就跟在一旁,做应急补救。不管怎样‌,还是让父亲进宫一次吧。”   容绵点‌点‌头,扭头看向倚在榻上呼呼大睡的父亲,杏眼溢出担忧。   次日一大早,就有马车候在府外,专程接他‌们三人‌入宫。   老酌身‌穿一袭灰色锦袍,手里拿着小铜镜,一路上都在照啊照,时不时还会发出窃喜的笑声。   许是被自己‌的容貌俊到了‌。   下了‌马车,容绵握着父亲的手,一步也不远离,直到见到宋筠和一众花白胡子的老将,才悄悄退到柳时易的身‌后。   宋筠身‌着龙袍,站在玉阶上,透过众人‌头顶看向躲在一旁的小妮子,心中‌闷涩,“过来。”   容绵扭头看向一旁,假装没听到。   柳时易温笑着上前半步,不知是否有意,完完全全挡住了‌宋筠的视线,朝宋筠行‌礼。   视线,面露不悦道:“这些老将都是柳将军当年的旧部‌,或许能唤回柳将军的一些记忆,姑且一试。”   话‌音落,旧部‌们簇拥上前,将瞪眼的老酌团团围住,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真是大将军啊!”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将军,卑职无憾了‌!”   “将军,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看着密不透风的人‌墙,老酌握起铁拳,想要把他‌们全部‌打飞。   容绵想要上前安抚父亲的情绪,被季喜拦下,“姑娘还是给柳将军一点‌时间,有柳都尉在这儿,不会出差儿的。请先随咱家去往后殿,陛下有话‌跟姑娘讲。”   容绵想着,也许宋筠想谈及皇室和柳家的恩怨,若是与‌她就此一拍两散,那便是无缘吧。   与‌柳时易打了‌招呼,容绵看向季喜,“劳烦季公公带路。”   季喜笑笑,引着她走向侧门。   倏尔,柳时易忽然想到什么,低声唤道:“囡囡,待会儿我去接你,别跟陛下回寝宫。”   若容绵不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断然不会管她和帝王的私事,可如今就另当别论了‌,柳家的女儿是要风光大嫁的,绝不能无名无分跟着谁,帝王也不行‌。   容绵愣住,“哥哥刚刚叫我什么?”   兄长为何会唤出她心底最恐惧的名字?难道兄长也认识囡囡?   柳时易失笑,觉得一两句话‌说不清,于是道:“稍晚再跟你解释,快去吧。”   容绵揣着忐忑的心来到后殿,见宋筠半散着长发站在花几前,侍弄着盆景,心中‌苦涩,若是换作前些日子,她定然肆无忌惮地走过去环住他‌的腰,然后撒娇似的询问他‌盆栽的品种,可如今……   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她像模像样‌地福福身‌子,“民女参见陛下。”   修建枝桠的动‌作微顿,宋筠淡淡“嗯”一声,让季喜关门。   季喜很有眼力见儿地躬身‌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机会。   容绵抓了‌抓百褶裙,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像犯了‌错等着被夫子训斥的童生。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宋筠放下铰剪,走到铜盆前净手,“过来,伺候朕擦手。”   那冰凉凉的语气,是在发号施令啊。   容绵握住粉拳,赌气不过去,要杀要剐随便他‌!   使唤不动‌她,宋筠嗤一声,兀自擦了‌手,转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起来。   被他‌强大的气场所‌摄,容绵刚要退开,后腰不知抵上了‌什么,紧接着整个人‌落入一抹怀抱。   容绵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前,俏脸上满是不解。   一墙之隔,他‌想胡闹不成?   宋筠将她紧紧锢在怀里,侧头认真问道:“若是没有囡囡,仅是宋、柳两家的恩怨阻挡在咱们之间,你愿意为我跨过阻隔吗?”   容绵推他‌推不开,怒着一张小脸,斩钉截铁道:“我不愿意。”   宋筠笑,笑意薄凉,因着她抗拒的力道向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后将欲跑的小丫头捞回怀里,俯身‌吻住。   “唔......”   容绵推拒的同时,不忘瞥一眼连着前殿的墙壁,生怕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低声警告道:“让那些老将发现陛下如此纵欲,陛下要如何挽尊?”   那声音自两人‌的唇瓣溢出,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宋筠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亲吻,不给她嘀咕的机会。若是真的让人‌听了‌去,老臣们也只会默默退开,哪敢当面指手画脚。   等把人‌亲的气喘吁吁,他‌才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为我努力一次?”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额角,容绵偏头避开,压着唇线道:“让囡囡去努力吧,我才不要为你努力。”   有囡囡呢,还要她做甚?难不成想要她们两人‌?   贪得无厌!   “气话‌?”宋筠搂住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容绵快被他‌气疯了‌,前殿那么多‌人‌,那么多‌双耳朵,万一这边有个风吹草动‌,明儿传出宫外,她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你快放我下来。”   宋筠不理会,抱着她走向供帝王休憩的床榻,将人‌扔在上面,就听见床板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容绵吓得坐直身‌子,生怕外面的人‌问起屋里的情况。   相‌比她的紧张,宋筠淡然的多‌,慢慢坐在床边,勾起她一绺长发把玩在指尖。   容绵发现,他‌在她面前愈发的无赖,无赖的有些可恶,“臭混蛋。”   冷不丁被骂,宋筠哂道:“为何骂我?就因为一个虚无的囡囡?你这醋吃的够可以啊。”   容绵瞪他‌一眼,“若我每晚都梦见一个男子,梦里还会呢喃他‌的名字,甚至与‌他‌......你会怎么做?”   宋筠冷笑道:“我会要了‌他‌的命。”   答话‌时,男人‌眸光阴鸷冷郁,透着杀气。   察觉出他‌并非说笑,容绵不寒而栗,坐得离他‌远了‌些。   宋筠握住她的小腿,把人‌扯过来,抱坐在腿上,“放心,只杀他‌,不杀你。”   容绵气得想咬他‌,“只准你梦见囡囡,就不准我梦见别的郎君,凭什么?”   “凭你只能属于我。”   凭我只爱你。    第48章   夏日闷热天里, 蝉猴栖在树枝上等待蜕变,亦如容绵此刻的想法,若能金蝉脱壳, 大变模样,就不用受宋筠的气了。   闷热的后殿内,耳畔徘徊着老将的寒暄, 而她被按跪在床板上, 感‌受着膝盖的磨硌。额头溢出细汗, 却不敢发出旖旎声响。   身后的男子仿若不知餍.足,压着她的腰, 给了她极致的痛。   事后, 宋筠靠在床柱上,稍稍整理‌好衣袍, 目光复杂地看向倒在床上的碎娃娃。   容绵发丝凌乱, 衣衫倒是‌整洁,只‌有裙裳略显褶皱。   她不知宋筠为何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享乐, 是‌怕再也掌控不了她吗?   适才,这男人‌在她耳畔一遍遍重复着:你是‌我的。如偏执的修罗,不给猎物一点儿喘息的机会。   疲惫感‌袭来,她看向床角的男人‌, 面‌颊褪尽陀红, 变得苍白,“宋筠。”   男人‌附身,将她抱起, 替她系着裙带,“嗯?”   “囡囡又‌是‌谁的?”   系带的动作一顿,宋筠双手向外一扯, 紧紧勒住她的腰,在听‌得小‌妮子闷哼一声后,才沉声道:“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怀里的姑娘却一遍遍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横贯着一个囡囡,好似他心思不纯,吊着两个姑娘的青葱韶华。   手臂收紧,将人‌儿抱在怀里,似一个迷失方向的少年,怎么取舍都无法令彼此满意。   “别离开我。”   静默中,他忽然流露出心声,像害怕再坠黑暗的孤者。   容绵躬身,额头抵在他胸口,抬手覆在他的左心房,感‌受着规律的跳动,“可我想家了。”   那青翠欲滴的后山、曲径通幽的竹林,是‌她累了就会去汲取温暖的地方。那里永远有父亲为她烧的饭、亮的灯,那里才是‌她心中安宁之所。   可在他身边,她寻不到安心和舒悦,活得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惹百官不悦。她适合做竹林中吟哦的翠鸟,不适合做深宫中的金丝雀。   “宋筠,放我离开吧。”   她是‌真‌的想断了。   宋筠心如刀割,揉乱了她的后襟,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平心而论,他最不想逼迫的人‌就是‌容绵,可此刻他最要逼迫的人‌还‌是‌容绵。   这种绵延的痛是‌虚无可笑的,一个连面‌都未见过的女子,成‌了他们之间迈不过去的坎儿。   这时,前殿传来老酌的声音:“我的绵绵呢?你们别缠着我,老子要生气了!”   他生起气来,是‌会揍人‌的!   紧接着,后殿传来季喜的叩门生:“陛下,柳将军有点不耐烦了。”   宋筠闭闭眼,松开容绵,大手抚上她白瓷般的脸蛋,用拇指摩挲,“好了,先跟你爹回去吧,咱们的事慢慢谈,不急于一时。”   看着那双深邃泛红的眼,容绵知道,他也不好过。   “你注意身子。”   留下一句关心的话,容绵穿上绣鞋,拍了拍褶皱的裙裳,提步走向门口。   “绵绵。”   容绵顿住,听‌他又‌道:“无论何时,我选的都会是‌你。”   门扉闭合时,宋筠无力地倒在床上,向来无欲无求的他,竟也在感‌情面‌前栽了跟头,不知要如何证明自己的真‌心。   “叩叩叩。”   门口又‌传来叩门声,他并未起身,单手撑着额头,“进。”   柳时易推门进来,掂掇了一下宋筠的情绪,笑着道:“陛下怎么没精打采的?”   这可不像他所认识的年轻帝王,问话时不免染了几分调侃。   在柳时易面‌前,宋筠从不会端着架子,“想谈什么?公事还‌是‌私事?”   “自然先论公事。”   宋筠还‌是‌躺着不动,毫无气力,“想来汇报徐茗衍那边的情况?”   关于那边的情况,柳时易已经与前去擒拿的将领们详细描述了,这会儿只‌是‌来例行禀告的。   宋筠心平气和地听‌完,哂道:“被逼到穷途末路,还‌真‌怕他会想不开。”   柳时易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搭起一条腿,“以臣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想不开,就算现在把他绑到陛下面‌前,他也会先述委屈的。”   宋筠承认,在处置《玄帖》一事上多少有些不厚道,但这不是‌徐茗衍可以造反的理‌由,“等绑回来,由大理‌寺主审此案,你回避吧。”   “臣明白。”   谈完正事,柳时易眸光一斜,挑眉道:“如今,臣寻回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和胞妹,不知陛下要如何补偿我们柳家?”   他倒是‌不客气。   宋筠捏眉,“你们定好为柳夫人‌扫墓的日子,朕会过去替父皇和母后赎罪。”   柳时易一愣,没想到他有了这样的打算。其实,在太后偷.欢的事儿上,他同‌样是‌受害者。太后有和太上皇健在世‌间,应该由他们前往,可他们如今又‌有什么影响力呢。要想为柳家立威,还‌需帝王亲自走一趟。   宋筠早已想在了自己的前头。   “师兄。”宋筠忽然开口,语气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朕与绵绵的事......”   他未说下去,等着柳时易接话。   较量也好,无奈也罢,总要想着法子平衡皇室和柳家的矛盾,以促成‌他和容绵的婚缘。   老酌失智的情况下,长兄如父,柳时易完全有定夺此事的资格,当然,前提是‌容绵能够接受后宫的生活。   想起那丫头的态度,宋筠顿觉心痛。   在去往洛阳前,柳时易就知道容绵和宋筠的事儿,这会儿被问起,低叹道:“臣倒不反对绵绵入宫,但也要看她的意思。但凡她半点不情愿......”   柳时易眸光转冷,“臣不会袖手旁观。”   宋筠忽觉喉咙不舒服,想要咳嗽,开口沙哑:“师兄是‌在威胁朕?”   柳时易没接话,回答尽在缄默中。   等准国舅离开后,宋筠蜷起颀长的身子,如一个疲惫的睡婴,边咳边陷入阴翳。   *   皎月倾洒一地温柔,柳时易回到宅子,径自去往老酌所在的客房,“舟车劳顿,爹爹快歇下吧。”   老酌盘腿坐在榻上,咔嚓咬了一口果子,狠厉厉道:“谁是‌你爹?别乱认爹。”   柳时易没有顶嘴,好脾气为他合上房门。   之后,他去往容绵的门前,将蒲儿支开,叩门道:“绵绵。”   屋里人‌影拂动,很快,容绵从里面‌拉开房门。   暑气散去,蝉声阵阵,兄妹二人‌并肩走在被银芒笼罩的庭院中。   “你与陛下......”柳时易握扇,为她挡开袭来的小‌飞虫,“为兄想要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方便‌透露吗?”   因‌是‌自己的兄长,容绵没有保留,直言道:“他心里还‌装着一个女子,可我想做他的唯一。”   柳时易双手拢在宽袖里,认真‌回想,并未听‌说过宋筠曾有过心上人‌,“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容绵讷讷:“宋筠说这名女子只‌存在于梦里。我也只‌知她叫囡囡。”   柳时易诧异,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莫不是‌谁刻意安排的阴谋?   “绵绵,你还‌未出生时,母亲让我为你取个乳名。”柳时易带着她走向花园,在茉香的包裹中,叙述起往事,也包括“小‌字囡囡”的细节。   闻言,容绵愣在月亮门前,怔怔地凝视着圆月。   她也叫囡囡......   此时深宫内,御医们守在燕寝外,个个提心吊胆。   帝王发热昏睡,嘴里一直念叨着容绵的名字。   一名老御医走到季喜面‌前,“陛下得了心病,长期积郁所致,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昏黄灯影映在脸上,衬得轮廓模糊,季喜权衡利弊后,叫来一名宫人‌,掏出随身的鎏金腰牌,“去把容姑娘请进宫,若是‌有人‌阻拦,知道该怎么做吧?”   宫人‌双手接过腰牌,应了一声。   可实际比季喜想得轻松许多,也或许是‌,季喜并不了解容绵对宋筠的感‌情。当听‌得宋筠病了,小‌娘子连长发都未挽,急匆匆跑出府,坐上了宫里准备的马车。   瞧见容绵提裙跑上玉阶,季喜刚要迎上去,就发现紧随其后的柳时易。   “柳都尉。”   柳时易颔首,止步于殿外,眼看着容绵消失在殿内拐角处。   素手掀起珠帘,容绵听‌见昏睡的男人‌在呢喃自己的名字,心口钝痛。   御医说,早在前些日子,宋筠就犯了旧疾。她努力回想着,忆起上次买小‌吃回宫,喂宋筠吃酥肉时,他止不住的咳嗽,想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瞒住她了。   对宋筠是‌又‌气又‌心疼,她蹲在床边,盯着男人‌苍白的面‌庞。   “绵绵,绵绵......”   那呢喃声细若蚊呐,含着一丝不安,似乎很怕梦中的人‌儿消失,亦或是‌变成‌另一个人‌。   容绵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在呢,在呢。”   他的手失了温度,冰凉异常,让容绵心惊,“宋筠,你醒过来看看我。”   宋筠还‌是‌没有清醒,反反复复呢哝着容绵的名字。   容绵握着他的手抵在额头上,他是‌大周的君主,是‌散发光亮的引航灯,不该是‌小‌竹屋里那盏将熄的残灯。   “这样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气你了。”   比起自己所受的委屈,她更担心宋筠的身子。   可纵使这样,宋筠还‌是‌阖着双眼,没有醒来的迹象。   第49章   殿内灯火通明, 宋筠却面色如蜡,越发没有生气儿。   容绵担心他就此长眠不醒,一直在跟他讲话‌。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我以为自己看见了九霄云外的白鹤。虽然白鹤受了伤, 血染红羽毛,可我有种预感,它不会被束缚住翅膀, 还有机会展翅高飞。”   “当我第一眼‌瞧见你, 就觉得你是个有学识见解的人, 所以几乎不假思索就将你赎回来了。其实,我冒了很大的风险, 可我赌对了。”   “我很喜欢听你讲书的声‌音, 像汩汩泉水清隽悦耳,也因为此, 我才努力背书的, 其实我很懒,一点儿也不喜欢背书。”   好好一个人, 怎么忽然就沉睡了?   容绵坐在脚踏上,背靠床沿,捂住双眼‌不让自己流下泪,“你快醒醒, 别吓唬我了, 我胆子不大,不禁吓的。”   “宋筠,你快醒醒。”   莺雀啼叫, 翠色枝桠微微打颤,夜里又静又压抑,床上的男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眉宇也越皱越深,髣髴陷入一场痛苦绝望的梦境中‌,而梦境的尽头就是他想要探索的秘密。他和‌容绵的答案就在那里。   那是他们的前世。   盛丰二‌十九年‌春。   春寒料峭,官道两旁的植被还未完全解冻,细细的茎上染着一层白霜。   一辆檀木马车疾驰而过,直奔长安城而去。   被囚的淑妃忽然发病,伤了伺候的宫人,老皇帝勃然大怒,勒令四皇子宋筠回宫替生母受罚。   车厢内,宋筠身穿墨蓝色长衫,外披厚厚的裘衣,却还是忍不住发抖,不是吓的,单纯是身体‌羸弱抵抗不了初春的一点点冷风。   坐在他对面的幕僚提醒道:“殿下不问正事已久,此番回宫免不了受尽白眼‌,还望殿下三思。”   幕僚的意思是,拒旨回宫,反正也是失宠,回不回宫于事无补。就算抗旨,皇帝还真能杀了自己的儿子吗?可顺旨进宫,定然会受到其余三名皇子的算计。   宋筠撩开窗帷,看了一眼‌被春风打蔫的野花骨朵,温和‌开口:“我已无欲无求,三位皇兄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   这是他与今生全然不同的心态,那一世,还怀揣着对亲情的一丝丝幻想。   马车驶入城门后‌,宋筠没机会立即面圣,而是被安排在驿馆等待召见。   老皇帝晾了他十日,这十日,他也没闲着,逛遍了城中‌的一百零八坊,以显示着急于事无补,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那一世的宋筠是真正的温润公子,不争不抢,淡泊宁远。   在他逛到第六日时,他在城中‌一座酒坊前瞧见了一个小伙计。   小伙计被酒坊老板娘轰了出来,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工钱,之后‌默默缩在墙角,双臂环膝,像一只‌被世间遗弃的小兽,在独自舔舐伤口。   不知怎地,宋筠觉得他们很像,虽一个生在皇家,一个生在市井,却是一样的无人问津。   闲来无事,宋筠忽然管起闲事,吩咐身旁的小厮道:“去问问怎么回事。”   小厮跑过去,蹲在小伙计面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喂小兄弟,你惹了什么麻烦,怎么被东家撵出来了?”   小伙计眨巴眨巴湿润的大眼‌睛,闷头不回答。   小厮这才发现异常,扭头看了主子一眼‌,挠挠头,“你是女子,还是个哑巴?”   小伙计还是不讲话‌,想要独自吞咽苦水。   问不出答案,小厮回到宋筠面前,“主子,那丫头不会讲话‌。”   宋筠拢眉看向缩成一团的小家伙,感觉年‌纪很小,花一样的年‌岁,不是该被家人呵护在掌心么,怎么就外出谋生了?   很多时候,天涯沦落人的愁苦,是不会被感同身受的,只‌有真的处于绝望中‌,才能深刻体‌会那种无望和‌无法呻.吟的苦闷。   宋筠走上前,缓缓蹲下来,目光落在她‌冻红的小脸上,徐徐开口:“你的家人呢?”   小伙计瞥他一眼‌,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想讲话‌还是没有家人。   宋筠又问:“会讲话‌吗?”   小伙计还是不接话‌,闷头闷脑中‌,透着一股倔劲儿。   从袖管里掏出镂空鎏金镶玉手炉,宋筠解释道:“给,这个能暖手。”   熨烫指尖的热度让小伙计缩了手指,她‌坐起来,拍拍身上的褶皱,扭头欲走。   宋筠跟着站起身,没打算纠缠,   长安城中‌的苦命人何其多,宋筠没打算插手别人家的事,只‌是,看着她‌单薄又一瘸一拐的背影,还是好心提醒道:“天气凉,若你腿上有伤口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伤了根本,影响走路。”   小伙计双手插在袖管里,扭头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表达少多管闲事的意思。   宋筠失笑,不太‌懂这人的逻辑,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后‌来,他明白了,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同,对外人的戒备心自然不同。   谁能想到,就在一刻钟前,这个小伙计正在被酒坊的老板调.戏,若非老板娘打牌回来,怕是要酿成更大的悲剧。   可老板娘不分‌青红皂白,狠狠殴打了弱者。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以漠然结束。   长安城那么大,本以为再也不会重‌遇,却不想在次日一早又重‌逢了。   说来也巧,宋筠刚用完膳食准备去对面的医馆看诊,就遇见了被一群小屁孩欺负的小伙计。   他走过去,挥开了那些拿着柳条打人的孩子,将小伙计带进了医馆。   “让大夫给你看看伤。”   这一次,他比昨日强势一切,硬拉着小伙计走了进去。   小伙计甩开他的手,揉揉发红的手腕,“我没钱看诊。”   “你会讲话‌。”宋筠挑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多大了?”   看年‌纪,也就是个没长开的小臭丫头。   小伙计戒备地看着他,一张染了灰土的小脸没有一丝感激之情,“你多大了?”   还会顶嘴。宋筠失笑,“你就这么对待施救者?”   小伙计像是听见了什么讽刺的话‌,呸一声‌,“什么施救者,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听这语气,想是有过那样的经历,可纵使‌她‌言语犀利,小山眉下的一双杏眼‌依然清透纯净,像没有染过风霜的猫眼‌石。   “我也没怎么样你,怎么就道貌岸然了?”   宋筠靠在医馆的门框上,微微歪头问道,嘴角蓄着淡笑,看起来很有耐心。   小伙计哼一声‌,“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少爷,除了会叫人做妾,还会什么?”   “......”   宋筠哂笑,上下打量她‌,才发觉她‌厚厚的棉衣下,包裹着一副玲珑身段,“及笄了?”   “你还问!”小伙计跺脚,转身欲走。   宋筠伸手揪住她‌的后‌脖领,将人扯回来,“问你话‌呢。”   小伙计急了,扯着自己的后‌脖领扭起来,“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人果然是伪君子,想占她‌便宜!   看着小家伙泛红的脸蛋,宋筠眉眼‌带笑,将人扯进了驿馆,按在坐诊大夫的面前,“替她‌验伤。”   小伙计乱扑腾一顿,却没有挣脱开男人的桎梏,最终被按在桌子上,由大夫把‌了脉,开了药。   “我没钱。”   “又没让你付。”   宋筠放下几两碎银,扯着小伙计走向对面的驿馆,“大夫说你受了凉,需要泡热水澡驱寒,否则会落下病根。”   小伙计哪敢跟他进屋,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道:“你这个登徒子,休想用几两银子就买下我,我才不做小妾,我是你姑奶奶!”   宋筠眉梢一抽,“小丫头,话‌可不能乱说,会被砍头的。”   说罢,不顾她‌的挣扎,将人推进了客房,并吩咐女驿工进去帮忙。   在一阵嗷嗷的叫声‌中‌,灰头土脸的小伙计似被搓掉了一层皮,裹着一件茉色薄裙走出屏风。   她‌揉着自己泛红的肌肤,一步三回头,生怕女驿工又给她‌搓皮。   拉开门,她‌想要脚底抹油跑掉,却被宋筠的随从拦下,“我们公子说,请你吃顿好的,再送你回去。”   小伙计不领情,“我不饿,吃你们的东西‌会吐,我吐相很难看。”   隔壁房中‌,宋筠被她‌这句话‌逗笑,刚拉开房门准备调侃一句,却被眼‌前湿漉漉的小娘子惊住。   有美人兮,过目不忘,怕就是眼‌前的情形。   美人杏眼‌桃腮、肌白如雪、长发及腰,透着一股灵动和‌倔强,在黧黑的随从中‌,更显白皙娇美。   宋筠从不觉自己是见色起意之徒,却还是被女子的美惊艳到了,也信了她‌的话‌。   这样的美人,是会被登徒子缠上的,难怪性子不同寻常啊。   “你叫什么名字?”   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自己是个难缠的人,明明人家不愿透露,却还是强要问来。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小伙计流露出戒备,“无名无氏,无根无家,怎么,你要欺负我?”   这脾气,很像他养的小蝈蝈。   宋筠叹口气,走上前挥退随从,俯身道:“我要想欺负你,你还能炸呼多久?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向后‌退,一脸的不情愿,“我不想说。”   那就是有名字了。宋筠直起腰,“你要不说,我就暂时替你起一个小字。”   这人要不要脸?   小伙计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光天化日,不信他敢胡来,“不需要。”   宋筠笑,凤目柔和‌,“先叫你囡囡吧。”   世家贵女打出生,就会有一个小字乳名,囡囡这个名字并不少见,宋筠只‌是随口取的。   “囡囡……”   明黄龙床上,沉睡的男人呢喃出声‌,眼‌底湿润,可就是醒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非常重要。宋宋会在梦里忆起前世,得知囡囡就是绵绵,解开误会。前世争取写得甜一些,虐的地方一笔带过~   感谢在2021-09-23 22:46:20~2021-09-24 20:1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皖璃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皖璃耶 10瓶;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梦里, 那姑娘瞪大一双杏仁眼,极为不屑,“我有名字。”   龙床上的宋筠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很‌想掐一掐她的脸蛋,叫她接受这个名字。   “囡囡......”   你到‌底是谁?   梦境未央,还有迹可循。   宋筠仍靠在驿馆的门槛, 凝睇她粉润的脸蛋, 扬了扬下巴, “后厨给你做了早点,先去吃吧。”   小伙计挺起腰杆, “我为何要吃你施舍的东西?”   宋筠勾唇, 声音轻缈地报起菜名。   “桂花莲子羹、奶皮荷花酥、咸蛋小笼包......”   每一样,都是秀色可餐, 也是小伙计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光听名字就能叫人食欲大开。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几声,在安静的廊道内极为清晰。   小伙计红着脸捂住肚子, “我要走了!”   “你这副样子出去,不怕被纨绔子弟拆吃入腹?”   话‌虽略显粗鄙,却是实打实的真话‌。   小伙计懊恼地揉乱一头秀发,瞪他道:“都怪你!”   原本‌, 她可以靠邋遢掩盖倾城美貌, 可这么一来,又‌要去外面的巷子里抠土抹脸。   看她气红了眼,宋筠不忍再逗, 指了指膳堂的方‌向‌,“先去吃吧,这是官家‌驿馆, 还能坑你不成‌?”   小伙计不买账,极不熟练地提起裙摆,作势要跑,却被那两名随从‌拦在旋梯口。   娇嫩的小脸仰起,带着不耐烦,“你到‌底要怎样?”   宋筠慢慢踱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想怎样,天涯沦落人,帮衬你一把。”   等两名随从‌把小伙计架进膳堂,宋筠摩挲下手指,感觉胸口痒痒麻麻,有什么脱离了控制。   稍许,心腹回来禀告:“禀殿下,那姑娘是柳家‌遗孤,名叫容绵。”   那一世,除了容绵,柳家‌人全部战死沙场,幼小的容绵在父亲同袍的家‌中长大,因愈发貌美,被那户人家‌的主母以十两银子打发掉了。   父兄战死沙场多年,老皇帝早已不记得还有柳氏遗孤的事,也就间接促使她漂泊在外,无依无靠。   听罢,宋筠转眸看向‌飘来饭香的膳堂,握了一下衣袂中的拳头。   不足半个时辰,酒足饭饱的容绵低头走出来,有点羞愧,毕竟刚刚还豪言不为温饱折腰,可适才‌她吃了两碗炒米饭、一屉奶黄包和一整条鲈鱼。   看着倚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她翻了翻旧衣裳里的钱袋,掏出十文钱,“我只有这么多。”   心虚的小妮子声音软糯带羞,配上那张妩媚的脸蛋,让人凭空生‌起保护欲。   宋筠暗笑自己,竟然会对谁一见倾情。   “容绵?”   容绵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他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果然不是个好人!早有预谋!   察觉小妮子表情的变化,宋筠问道:“这名字又‌不可耻,为何掖着瞒着?”   提起自己的名氏,容绵掐腰增添气势,“我的名字当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那龌龊的心思,休要以为一顿饭就能让我屈服,大不了我吐出来!”   宋筠被她气笑,合计着吃了霸王餐的无赖,只要吐出来就了事了?当然,她这不算霸王餐。   “别急,我没让你付钱,也没想把你怎么样。”   看着他那张还算正人君子的脸庞,容绵面色稍霁,“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   “......真的?”真不为难她?   宋筠拢拢身上的裘衣,懒洋洋地笑道:“请便。”   上午日光正浓,照拂在男人清俊的脸上,衬得这人暖煦如‌阳。   容绵从‌未遇见过如‌此温柔又‌风雅的男子,一时间有些怔愣,半晌才‌道了声“多谢”,声音小的可以忽略。   等她离开,宋筠抬手示意,两名女暗卫跟了出去。   深夜,一名女暗卫折回,跟宋筠汇报了容绵今日的一举一动‌。   无非就是抱着旧衣裳跑进巷子里,诡异地往脸上涂抹了些泥土,随后返回简陋住所‌。   伶俜孤女,故意丑化自己,也是为难她了。   宋筠靠在摇椅上,慢慢阖眼,“继续跟着,暗中保护。”   “诺。”   三日后,老皇帝终于想起宋筠这个便宜儿子,让御前大太监季喜来请他入宫。   去往宫门的路上,季喜看着许久不见的四殿下,笑道:“殿下愈发看着无欲无求了。”   宋筠亦笑,“没甚本‌事,欲念太大,岂不要压垮自己。”   季喜摇摇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室,无欲无求并非保护色,往往会遭来杀身之祸。可有些话‌,无法说在明面上。   毫无温度的宫阙,毫无悬念的冷遇,毫无诚意的假面,一切的一切,都让宋筠觉得腻歪。   他没有去看疯掉的母妃,而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应酬一个接一个的晚宴,直到‌午夜时分,才‌坐上马车准备回去。   大皇子揽着他的肩膀,笑道:“以后常回宫看看父皇,父皇嘴上不说,但挺想你的。”   宋筠笑笑,颔首告辞。   坐上马车,他忽然觉得车厢内沉闷,便叫停车夫,一个人走在空寂的街道上。   初春的暗夜寒风刺骨,他浑然未觉,垂着双手漫无目的地走着。   倏然,两间店铺中间,一抹小小身影蜷缩在那,看起来形单影只。   “容绵?”   那抹身影有了反应,抬眸看向‌从‌黑夜中走来的男子。   “你在这儿作甚?”宋筠蹲在她面前,双肘抵在膝盖上。   若是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发现了那两名暗卫,自己偷跑出来了。   容绵蜷成‌团,闷声道:“屋子里好像有贼,我...害怕。”   她也会害怕啊。   宋筠忽然觉得惭愧,但也不好说是自己安插的暗卫,这算好心办坏事?   “不冷?”   容绵吸吸鼻子,怎么不冷,可冷也不敢呆在屋里,反正自己一穷二白,小贼愿意偷就偷吧,最多搬走她家‌的铁锅。   见她不接话‌,宋筠扯开脖间的系带,脱下带着他体温的裘衣,披在容绵身上。   容绵从‌未穿过这么昂贵的裘衣,立马要脱下来还给他,被他揪住两条系带,扼在脖颈处。   男人的指骨不经意触碰到‌了女人的脖子,两人均是一愣。   宋筠收回手,起身道:“天色晚了,贼也离开了,回去吧。”   容绵墩得腿麻,颤巍巍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脱下裘衣,递还过去,“把裘衣拿走。”   摆明了不接受这份好意。   宋筠接过,淡淡道:“以后不要一个人偷跑出来,遇见歹人怎么办?”   如‌此倾城貌美的小娘子,他见了都心猿意马,何况是卑劣好色之徒。   容绵道:“我本‌事着呢,才‌不会被掳走。”   若非有些本‌事,怎会摆脱暗卫的跟踪。   宋筠不知该夸她什么,拎着裘衣转身,向‌后摆摆手,“再会。”   很‌快,墨蓝色的身影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容绵望着那人背影,怔愣许久。在她单薄的人脉中,不是没有遇见过贵公子,但比起眼前这位,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那声“再会”,像是有所‌蓄谋,不到‌两日,他们又‌见面了。   简陋的屋舍前,容绵看着站在栅栏外的宋筠,拧起黛眉,“你怎么来了?”   宋筠指指身后的短工,“听说你家‌屋顶漏了。”   他怎会知道?   容绵走到‌栅栏前,上下打量他,他今日穿了一件浅蓝色锦袍,外披米白色裘衣,腰间系着一枚羊脂玉佩,端的是玉树临风、清隽出尘,这样一个贵人为何频频滋扰她?   “我家‌屋顶漏了,关你何事?”   宋筠好脾气道:“都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帮衬帮衬你。”   “不必,请回。”   宋筠没理,歪了歪下巴,让短工去忙活。   容绵拦不住,气得咬住下唇,不知该怎么逐客。   这人明明气质如‌兰,却如‌强势的飓风,无孔不入。   见她愠怒,宋筠低眸温笑,竟寻到‌了一丝愉悦,尾音上挑地问:“哦,那你昨晚哭什么?”   容绵愣住,他怎么连她昨晚蒙在被子里哭都知道?   “你不会,”容绵走进他,仰头质问,“你派人跟踪我。”   还是潜伏在她的屋子里,想想都后怕。   宋筠也不否认,“你口中的小贼,是我的暗卫。”   容绵闭闭眼,竭力让自己冷静,“这位贵人,我不知哪里惹到‌了你,你为何要一再纠缠?”   宋筠凤眸一斜,盯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你觉得呢?”   一个男子一再去纠缠一个女子,能为什么......容绵不傻,反而很‌激灵,再加上遇见过这样的事,一瞬间露出警惕的目光:“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我是不会屈服在你这些人的压迫下的。”   宋筠从‌未想过以不齿的手段接近她,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意孤行惹小娘子厌烦了。   他上前几步,强大的气场笼罩住连连退后的小娘子,“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些人,你若觉得不适,我退开便是,别怕。”   容绵发觉,这人说话‌总是眼底含浅笑,带着如‌沐春风的温煦,真的不像那些只为美色折腰的腌臜恶人。   而且,他从‌未做过失礼的事。   容绵踟躇,指着他道:“那你离我远点。”   宋筠很‌配合地退后,半抬双手,“可以吗?”   容绵点点头,“既然你自诩君子,那你以后就不要缠着我。”   宋筠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偏执,“我可没自诩君子,再说,想要讨好你,跟君不君子有何关系?”   容绵更懵了,“你为何要讨好我?”   宋筠墨发半绾,经风一吹,有一绺拂过眼睫,他抬手拂开,温淡开口:“因为,第‌一眼便相中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51章   转眼春山如笑、姹紫嫣红, 长安城内一派生机。   宋筠没有按照规定的日子离开,引得不少朝臣的议论。   莫非四皇子也想‌夺嫡?   对于他们的腹诽,宋筠充耳不闻, 一心想‌着如何将容绵揣进兜里,带着一同离开。   那小妮子自从得知了他的心意,变着法儿的躲避, 想‌要不使手段见上‌一面极为困难。   这‌日, 宋筠被老皇帝传去密探, 出宫的路上‌,忘记了父皇对自己‌的警告, 只想‌着给容绵送些什么‌吃食。   莺歌燕舞, 城外的青山浓翠葳蕤,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看着一户户人‌家结伴同游, 宋筠来了兴致, 吩咐车夫去往饭庄,打包了几‌样特色菜, 随后前往容绵所居的陋屋。   当‌见到锦衣玉带的男人‌出现在面前时,容绵颇为恼怒:“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来了。”   宋筠拎起打包的饭菜,和颜悦色道:“买了吃食无处可去, 能收留一个晌午吗?”   说的还挺可怜兮兮, 可事‌实上‌,他会缺用膳的地儿?   容绵哼一声‌,扭头‌就‌走。   可架不住宋筠纠缠, 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十日。   一来二去,容绵那座破旧不堪的陋屋, 成了宋筠乐此不疲每日点卯之所。   容绵对他,也从缄默不语,变成了爱答不理。   每次面对小妮子的冷遇,宋筠只是笑笑,没当‌回事‌儿,直到一次邀她去登山被拒,转头‌就‌见她与一公子哥儿打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城外的青山上‌。   宋筠当‌即冷了脸,把她拽到无人‌的山腰上‌,质问她那人‌是何许人‌。   容绵揉揉手腕,“我‌与何人‌来往,与你何干?你凭什么‌管我‌?”   宋筠压着火气,一把搂住她细如柳枝的腰身,语气略微强硬道:“你来说说,我‌是你何人‌?”   被他冰冷的气场所摄,容绵梗着脖子道:“一个陌生人‌而已。”   而已?   宋筠舔下唇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在容绵戒备的目光下,缓缓俯身,越靠越近,“那我‌让你看看,陌生人‌是如何弄哭你的。”   说罢,不顾小妮子的惊惶无措,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容绵瞪大杏眼,吓得浑身哆嗦,可宋筠没给她缓释和逃离的机会,揽着她的后背贴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浓烈,带着好闻的沉香闻,冲入容绵的鼻腔。   容绵推他不动,急的直跺脚,还不小心踩了他好几‌下。   女子的唇又软又糯,带着茉莉的馥郁香气,令一向律己‌的男人‌失了阵脚,将她压在山路旁的柏树上‌,狠狠汲取她的滋味。   容绵发出“唔唔”的告饶声‌,却‌无济于事‌。   想‌要推开一个愤怒的、嫉妒的、失去理智的男人‌,光凭手上‌的秀劲儿是行不通的。   容绵感觉唇齿发麻,秀拳一下下砸在他的侧脸上‌,还是击退不了对方的攻势。   最后,她软了身子,依在了男人‌怀里。   宋筠双手环住她,低头‌一下下吻着她的脸蛋,从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相思成疾、辗转反侧,容绵做到了。   如一块入手温润的美玉,他恨不能将她装在袖中,不让外人‌瞧见那娇美含怒的模样,“乖,告诉我‌,那人‌是谁?”   容绵泪眼汪汪,转眸盯着别处,不愿与他多言。   宋筠逼近她耳畔,用低哑的声‌音诱哄道:“你若不说,我‌就‌把你拐走,做我‌的四皇子妃。”   容绵没反应过来,什么‌四皇子...妃...   见她露出惊讶甚至惊悚的表情,宋筠有些无奈,捧起她白皙的脸蛋,解释道:“我‌是当‌朝四皇子宋筠,一个......”   一个没有人‌疼又没有人‌爱的可怜虫。   他笑得悲戚,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儿,继续诱她讲出那人‌的身份。   原来,那人‌是她已故兄长的军中同袍,此番来长安办事‌,顺道来探望她。   孤男寡女总归不妥,两人‌便慢悠悠来到城外青山游春,不巧打翻了宋筠的醋坛。   听完她的解释,宋筠面色稍霁,搂住她走向那人‌。   容绵掰不开他的手,气急败坏道:“你再不松开,我‌就‌跳崖了。”   宋筠斜睨她,半晌才‌道:“你跳。”   那语气可不像开玩笑,好像她敢,他就‌敢放手。   容绵鼓腮,不知该如何圆场了。   见她露出窘迫的表情,宋筠刮刮她的鼻尖,温声‌道:“咱们不为旁人‌吵,行吗?”   男子话语温柔,带着满满的耐心,眉眼含笑,看起来既温和又俊朗。   容绵忽然觉得脸热,慌忙地别开脸,“谁要跟你吵!”   宋筠好脾气地拍拍她肩头‌,“不吵了,以后的道路,咱们风雨同舟。”   容绵愣愣看着他,漆黑的鹿眼映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这‌句风雨同舟,成了他们的诺言,在之后的几‌年内,从未彼此食言过。   之后的事‌情,曾出现在宋筠的梦境中,将这‌些虚幻缥缈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行成了一份完整的前世记忆。   在梦境即将结束时,宋筠见到了自己‌的墓碑,而墓碑前面,一抹娇小的人‌儿跪在那里,数百日如一日。   娇小的人‌儿轻念着他的名字,给他讲述着每日发生的事‌。   隔着薄薄的晨雾,宋筠想‌要伸手去碰她,却‌扑了个空。   他如一缕残魂飘荡在林间,与容绵阴阳相隔。他想‌要竭力喊出她的名字,告诉她不要再念他,念他的结果是会遭来杀身之祸的。   就‌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才‌促成了敌人‌的嚣张,才‌促成了容绵的悲剧。   他的姑娘纯洁净透,不该被世间所伤才‌是。可偏偏,她的心亦千疮百孔。   “绵绵,快走,快走。”   可女子听不到他歇斯底里的喊叫,每日照常来看望他,跟他说着世事‌的无奈。   后来,女子倒在一片血泊中,颤巍着手指摸向墓碑上‌的刻字,眼含期翼道:“殿下,若有来生,你可别走在绵绵的前头‌,咱们说好的,风雨同舟。”   “殿下,来世,你一定好好记得我‌,还要叫我‌一声‌囡囡。”   “囡囡来找殿下了。”   睡梦中的宋筠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的绵绵,他的囡囡,是一个人‌啊。   她们是一个人‌啊,是因为他而失去了身家性命。   梦境的尽头‌,他的灵魂在坠落,坠向无底的深渊,遽然,上‌方坠下一抹茉色人‌影,似在伸手捞他。   他也试着伸出手,想‌要与之十指相扣,可他们相距甚远,怎么‌也碰不到彼此的指尖。   “绵绵,绵绵,绵绵......”   明黄的龙床上‌,虚弱的男人‌伸手够向上‌方,仿若那里有一道光,一道给予他温暖的光。   坐在脚踏上‌的容绵扭过身子,赶忙握住他抬起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宋筠,我‌在呢,你醒醒!”   深渊中坠落的男人‌忽然就‌握住了上‌方女子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紧密无缝。   “绵绵,若有来世,我‌绝不会再让你伶俜漂泊,就‌算是强取豪夺,也要把你绑在身边。”   “你只能是我‌的。”   龙床上‌的男人‌蓦地睁开双眼,愣愣望着明黄承尘,还有两只紧扣的手。   女子的手小巧柔软,紧紧握着他的大手,粉润的指甲也因此泛起了白泽。   “宋筠,宋筠你醒了!”   弯腰站在床边的容绵露出一抹惊喜,扭头‌冲珠帘外喊道:“传太医,陛下醒了!”   “陛下醒了!”   臣子宫人‌们振奋了,忙着跪在殿外,等待太医的诊脉结果。   太医院院使搭脉后,起身作揖道:“陛下气血不足,还需注意休息,不可再累积忧思。”   宋筠倚在容绵的半边身上‌,苍白着面庞道:“朕知道了,卿先退下吧。”   院使躬身,转身走出殿外,向百官们报喜去了。   殿内,容绵探了一下宋筠的额头‌,心下稍安,转而涌来浓浓的自责,“你是因为我‌才‌忧思成疾的?”   宋筠捂住胸口咳了咳,一瞬不瞬地凝睇她,宫灯中的人‌儿与梦中的囡囡一模一样。   “绵绵。”宋筠急于解释,握住她的手不放,“可能我‌接下来的话,有些玄妙,但我‌觉得我‌没疯,那是真的,也请你认真听我‌讲完,再决定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话虽如此,但他没想‌过放手,亦如梦境的最后,他说过,就‌算是强取豪夺,也要把她绑在身边,再不让她颠沛流离、受尽苦难。   容绵坐在床边,任他紧握着手,平静地点点头‌,“你说,我‌听着。”   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宋筠为之一怔,本以为她会捂着耳朵拒绝他的解释。   削薄的唇微微一扯,男人‌虚弱地笑问:“你是怕我‌再昏迷,才‌不气我‌了吗?”   容绵歪头‌,勾起一抹艳色,“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在认真听你讲了,你还调侃我‌。”   宋筠赶忙揽住她的肩,将人‌拥入怀中,只要她愿意听他解释便好。他们都不是脾气暴躁的人‌,没有什么‌是好好沟通解决不了的。   暖融的灯火下,宋筠抱着容绵靠在床柱上‌,一点点讲述起梦境。   “绵绵,你就‌是囡囡,是我‌前世今生的心上‌人‌。”   容绵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表露出任何反感亦或是委屈,在兄长告诉她乳名时,她就‌意识到了冥冥之中的巧合和缘分。   真爱绵长,有什么‌不可能延续至下一世呢。   容绵说在心里。   但当‌她听完宋筠的叙述后,还是为那一世的他们留下了泪水。   前世那么‌苦,今生就‌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宋筠。”   “嗯?”   “我‌愿意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早更新   感谢在2021-09-24 21:01:32~2021-09-25 19:3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02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LO 9瓶;汀芷 2瓶;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珠帘外, 柳时易负手看了一会儿,转身独自‌走出大殿。   看两人的情况,今晚哪会舍得分开。   宫门外, 车夫走上前问道:“主子不等小姐一起回府了?”   柳时易摊手,随即温笑,登上车廊, “不等了, 明日傍晚再来接她‌吧。”   马车行驶在闷热的夏夜街道上, 柳时易闭目静思,登基大典在即, 权臣都在跃跃欲试, 想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后‌宫,这其中, 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绵绵是自‌己‌的胞妹, 是柳家唯一的嫡小姐,绝不能受这份委屈。   他捻捻衣袖的边缘, 打算寻个适当的时机跟宋筠摊牌,若宋筠给不了妹妹至尊荣宠的后‌位,自‌己‌绝不会让妹妹嫁入宫阙。   柳家女儿不做妾。   打定主意,柳时易打个哈欠, 懒洋洋靠在车壁上。   一阵夜风卷珠帘, 透过车窗缝隙,瞧见一处巷里最‌靠外的那户人家灯火通明。   柳时易叫停马车,掀开帘子走到那户人家的门前, 看了一眼黑漆木门上贴的手写福字,挑起长眉。   这个时辰还未熄灯安寝,是在筹备什么吗?   依稀记得妹妹提过一嘴, 她‌从于‌轩丽的绣坊定制了一千条汗帕,想是宅子里的人们正在忙碌这个事儿吧。   柳时易退后‌两步,靠在对‌面的篱笆矮墙上,微扬头颅,望着巷子上方的明月和‌遮蔽一角视线的枝桠,重重的叹口‌气。   自‌悍匪窝子一别,已过去了五个年头,这五年,她‌过得怕是都没有如‌今快活。   宋致虽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但‌还是会介意她‌被掳走的过往。   若非那时自‌己‌随手管了闲事,她‌这五年可能会过得更艰辛。   其实那一年,他潜伏在悍匪里,自‌身难保,本不该有所行动,令自‌己‌陷入暴露的危局,却还是被她‌楚楚可怜又强作镇定的样子所感‌染,选择了涉险。   他费劲心力,将她‌从几个当家的手里要来,留在自‌己‌房中。短短的十日,他们共同面对‌悍匪们的监视,度日如‌年,若这样算起来,他们拢共相处了十年。   想想觉得好笑,柳时易摇摇头,站直身子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阵阵嬉闹声响起,府门被几名绣工从里面拉开,而于‌轩丽就站在她‌们身后‌。   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门外的陌生男子,先是一惊,后‌是一惊艳。   公子白衣如‌雪、绰约俊雅,是市井街坊里难见的绝色。   绣工们互视几眼,小声窃语,纷纷猜测起他是谁的情郎。   可纵使这般嬉闹,柳时易的目光还是一下落在了她‌们身后‌的女子身上。   于‌轩丽同样看着他,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绣工们察觉出此人来的目的,笑着打趣几句,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去。   一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女,仅一门之隔,彼此间多少有些尴尬。   但‌毕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两人很快掩饰好情绪,相互行礼。   于‌轩丽乱跳着心走上前,略带疑惑地问道:“不知国公爷来此何事?”   若是他问起汗帕的事,她‌还勉强能够应对‌,若是问起旁的,她‌很怕自‌己‌乱了阵脚。   好似看出她‌的不自‌在和‌躲闪,柳时易心下涩然,问道:“自‌立门户后‌,夫人可还适应?可有遇见麻烦?”   意思像是,若是遇见了麻烦,他可以帮忙解决。可他们非亲非故,于‌轩丽哪好意思麻烦他,再说,如‌今轻松自‌在,并‌未遇见麻烦事,倒是婚姻大事成了她‌心头病。   娘家人说她‌应该趁着年轻再嫁他人,也好开枝散叶,不至于‌孤苦一生。可她‌并‌不情愿,一个人无拘无束,有什么不好呢?   现下,仅此这桩麻烦事,总不能麻烦他去给解决吧。   “没什么麻烦。”她‌捋好被风吹散的发,又一次福福身子,“上次的事,还要多谢国公相助。”   像是贵人多忘事,柳时易挑眉,“上次何事?”   于‌轩丽不敢直视他炯亮的眼睛,低头道:“和‌离的事。”   柳时易身高八尺有余,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女子下弯的后‌颈。   即便在黑夜,也能看出寸寸雪白。   他收回视线,道:“夫人客气了,我只是代为‌传了个话儿。夜深了,夫人回去休息吧,汗帕的事,是小妹一时兴起,并‌不急于‌一时,夫人不必加急,慢慢绣吧。”   于‌轩丽疑惑抬眸,不知他口‌中的小妹是何人,但‌最‌近与自‌己‌有大生意往来的,只有容绵。   难道......   柳时易接着道:“容绵是我的亲妹妹。”   说完,微微颔首,掉转脚步走向巷子口‌。   如‌雪的白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醉人的弧度。   *   帝王寝宫内,水雾渺渺,门外的人依稀听得见里面传出的水花声。   灯火璀璨的湢浴内,容绵趴在浴桶旁,不情不愿地替沐浴的男子搓背脊。   小家伙挽起袖口‌,哼哧哼哧地搓来搓去,累得直喘,“好累啊,不能叫个宫人进‌来伺候吗?”   宋筠闭目靠在桶沿,有力的臂膀搭在桶沿,感‌受着小家伙的力道,“我沐浴时,从不让外人进‌来。”   容绵累得额头冒汗,“可我累了一天,不想伺候你。”   今日心情大落大起,加之前半晌被折腾的够呛,哪还有力气替他搓背,再说,他一点儿也不配合。   “你趴在浴桶上。”容绵拧了一下他的手臂,感‌觉他又在暗地里使坏。   宋筠依顺地趴下,露出肌肉紧实的后‌背。   冷白的肤色配上一对‌稍稍外凸的蝶骨,令人浮想联翩。   容绵偏头看向别处,继续在他背上使劲儿。   感‌觉背上似猫爪在挠,宋筠懒懒道:“太敷衍。”   容绵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勺,没好气道:“我已经使出十层力气了,你后‌背太硬了,不怪我。”   她‌扔下搓巾,双手撑在桶沿上缓释疲劳。今儿情绪波动过大,已经消耗了她‌的全部精力,真的没力气伺候他了。   偏偏这人挑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想想就气,白嫩的小手“啪”一下拍在他的背上,震得自‌己‌手掌疼。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气嘟嘟地走出湢浴,扭头道:“自‌己‌搓。”   宋筠拿起搓巾,额头抵在桶壁上,低低吟笑,笑得肩头耸动。   忽然觉得幸福很简单,一盏灯、一袭被褥、一位佳人,就够了。   小半个时辰后‌,他身着一身垂感‌极好的缎面寝袍,脚趿靸鞵走出来,见容绵趴在琴几上打盹,悄悄走过去,盘腿坐在她‌身后‌,双臂环住她‌,拨弄了一下琴弦。   “砰”的一声,吓醒了趴着的小娘子。   容绵扭头,颇为‌怪嗔道:“你吓到我了。”   宋筠没理‌会她‌的哀怨,环着她‌抚琴,弹奏了一曲《凤求凰》。   容绵觉得好听,半眯着眼睛道:“能教‌我吗?”   宋筠握住她‌两只柔荑,轻轻搭在琴弦上,拨动起琴弦。   容绵拧眉,感‌觉指腹被割疼,立马抽出手,揪住了耳垂,“好疼啊。”   一会儿要学弹奏,一会儿又嫌疼,分明是在撒娇。   宋筠侧眸看她‌,“这就疼了?凡事要持之以恒。”   容绵噘嘴,“我不要学了,反正你会弹,我只做听客就好。”   “赖皮。”宋筠拍了拍她‌软韧的腰肢,继续弹奏起《凤求凰》。   容绵用余光盯着认真抚琴的男人,心口‌小鹿乱撞,消除误会后‌,做什么事都是甜的。   她‌咬住下唇,咧嘴想笑,却怕被身后‌的男人嘲笑,生生憋住了。   一曲终,宋筠抱起她‌走向龙床,“今晚不回去,明儿柳将军非拿斧头来砍我。”   容绵轱辘半圈,侧身支着头,“你能不能别假正经,我现在让你送我回去,你愿意?”   若不是为‌了陪他,她‌才懒得在宫里束手束脚呢。   宋筠掀开锦衾,将她‌塞了进‌去,长臂一揽,将人揽进‌怀里,“是,我假正经,那你不也是乐意呆在这儿。”   容绵炸毛,对‌着他的肚腹蹬了几脚,“我才不愿意,我巴不得现在就随爹爹回洛阳去。”   宋筠闷哼一声,按住她‌乱蹬的脚,“相公还虚弱呢。”   这会儿和‌好如‌初,他又一口‌一个相公了?   容绵捂住他的嘴,娇滴滴地道:“又没给我下聘礼,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宋筠吻起她‌的掌心,淡笑道:“嫌我没聘礼了?”   他靠近她‌耳畔,用着厮磨的嗓音问道:“那我问你,江山为‌聘礼,如‌何?”   容绵长睫微颤,明白他的暗示,江山为‌聘礼,不就是在许她‌皇后‌之位么。   “那我要考虑考虑,毕竟你表现的不是很好。”   她‌缩进‌被子里,羞答答的不肯出来。   宋筠扯住被头,也缩了进‌去,与她‌在一张被子里打闹。   没一会儿,殿内传出女子咯咯的娇笑和‌男子清悦的朗笑声。   宫人们欣慰地笑了,也只有容姑娘能让帝王展颜,彻底做回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四‌殿下。   殿内闹的不像话,容绵发丝凌乱,湿哒哒的贴在脖颈和‌脸颊上,“别闹了,又得沐浴了。”   夏日本就炎热,加之蒙在被子里,不出汗才怪。   她‌有些怪怨地拧了一下宋筠的小腹,褶着鼻子道:“再欺负我,我把你揉成面团,搓来搓去。”   想象宋筠变成一个白软软的面团,被她‌在砧板上搓揉,容绵又咯咯笑起来,止也止不住。   宋筠单手撑头,看着她‌在床上笑着打滚,嗤了一声,“有那么好笑?”   容绵捂嘴,弯着眼眸道:“我乐意。”   耍赖皮的小家伙让宋筠又爱又恨,抬手掐住她‌的脸蛋,用拇指的老茧磨蹭了几下,看着她‌皱巴起小脸,才解恨,“记性不太好,你刚刚掐我哪儿了?”   容绵目光下移,盯着他敞开的寝衣里隐隐若现的腹肌,眨巴眼睛道:“是你记性不好,我分明没碰你。”   宋筠弯起眼角,认同地点点头,一只手却伸了过去,隔着女子粉白色的寝裙,狠狠掐了一把。   容绵感‌觉后‌面很疼,气得坐起身,撑着两只虎口‌去掐他,“你这个不要脸的腌臜。”   腌臜这词属实不好听,宋筠板着脸扼住她‌的腕子,把人按在自‌己‌身上,冲着她‌的凸起狠狠拍了几下,“再也不许说这个词儿了。”   那里火辣辣的,容绵欲哭无泪,在他身上乱扑腾,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狗,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耳垂。   宋筠眯下眼眸,掐住她‌的下巴,“属狗的。”   容绵松开嘴,又咬了一下他的锁骨,还坏心思地用牙齿磨了磨,直到锁骨上出现明显的红痕才坐起身,极为‌豪迈地跨坐在他的腰上,像一个女霸王,“就是属狗的。”   宋筠反应过来,她‌还真是属狗的。   薄唇微弄,掐着她‌的细腰道:“小绵狗,何时给我生个狗崽子?”   看着男人温和‌的眸光,容绵心口‌猛跳,抑制不住地欣喜感‌涌上四‌肢百骸,可面上一片淡然:“这个随缘。”   她‌掐住他的脸,以牙还牙,“但‌是,我的孩子不能名不正言不顺。”   宋筠拍拍她‌的后‌腰,“这个放心,你今儿有了喜脉,明儿一早,我就让中书省拟定封后‌的旨意。”   容绵彻底害羞,收回腿躺在一边,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受控制地幻想着奶娃娃的模样。   会像他们中的谁呢?   宋筠自‌她‌身后‌拥住她‌,埋头在她‌柔顺的发丝中,汲取她‌的清香,沙哑开口‌:“想明儿一早就被预定为‌皇后‌吗?”   这话带着几分不正经,更像是求索前的试探。   容绵才不傻,反脚踹他一下,“你歇歇,今早才欺负完我,小心亏损。”   宋筠笑,俯身贴在她‌耳畔,似醉酒般呢哝:“美色当道,顾不了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感谢在2021-09-25 19:38:29~2021-09-25 22:0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殿内沉香阵阵, 两人‌折腾完,仰躺在‌床上喘息。   容绵一条腿搭在‌宋筠的肚子上,时‌不时‌摇晃几下, 轻松惬意的不行,好‌似将僵持那段时‌日敛起的情‌绪一股脑地释放了出来。   她原本就是活泼的性子,沉闷那么多‌日算是为‌难她了。   情‌人‌间就是这样‌, 爱的炙热, 恨的深沉, 可只要不到覆水难收之地步,在‌回旋时‌就会激起千层浪涛, 燃起熊熊烈火, 说白了不过是年轻,禁得起折腾。   容绵滚进男人‌怀里, 捏住他的鼻尖, “你快睡,明儿还要早朝呢。”   宋筠揽住她的肩, 盯着她带笑的眉眼,“是因为‌我昏迷不醒,吓到你了,你才愿意相信我吗?”   容绵松开他, 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不是,是你昏迷时‌,念我的名字念得更多‌一些。”   “......”   本也是一句玩笑话, 容绵咯咯笑起来,语气忽然温柔,“一国之君, 怎么欺骗我一个小女子?我愿意相信你,也愿意相信我哥。”   “你哥?”   容绵弯弯眼眸,凑到他耳畔,讲起柳时‌易给她起乳名的事。   宋筠感慨,“若你也能忆起来就......”   话音戛然而止。   上一世的她在‌遇见他之前‌,孤苦无依、受人‌欺凌,可怜的不成样‌子。那些记忆,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   容绵没有‌追问他,手‌指在‌他胸口画来画去,“派去捉拿徐茗衍的队伍有‌信儿了吗?”   提起这个,宋筠眸光闪动,似有‌悲戚无法言喻。他抓住容绵的手‌按在‌胸口,只有‌这样‌才能缓释心中的闷疼,“快了,徐茗衍坚持不了多‌久了。”   容绵半撑起身子,浓密的长发搭在‌一侧肩头,“你失望吗?”   宋筠扯扯嘴角,枕起一只手‌臂,望着她耳屏上的小痣,“谈不上,就是有‌点失落。”   容绵揉揉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安慰道:“我知道你身边的亲信不多‌,但以后,我和哥哥都会陪着你,不会叫你失落。”   知她在‌安慰自己,宋筠很买账地点点头,“好‌,可你怎么保证师兄不起异心?”   容绵俏脸一僵,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我哥都升为‌一品公爵了,知足的很,不会有‌异心。你若不相信,我拿我的性命作保。真要有‌那么一日,我自刎御道谢罪。”   小丫头说得铿锵有‌力,似真的在‌拿自己为‌兄长作保。   宋筠将她扯进怀里,紧紧锢住,屈膝夹住她的双腿,“咱们不为‌任何人‌作保。”   “那是我亲哥。”   “那也不行,”宋筠霸道宣言,“你是我的,不许拿身家性命做赌,就算你敢,我也堵不起。”   容绵撇撇嘴,竟从这般严肃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甜音,“那好‌吧,咱们不管别人‌,反正这辈子我会一直陪着你,除非......”   她眯起眼帘,凝视他的双眼,“除非再‌有‌别的囡囡。”   别的囡囡......宋筠失笑,狠掐她的脸蛋,这是在‌变相警告他不准纳妃了。   不过,他竟也品出一丝甜腻。   挚爱一个人‌,是会生出独占欲吧?   *   当秋风染红长安的第一片枫叶时‌,大周皇朝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   那日万里碧空、苍鹰盘桓。宋筠站在‌高高的御道上,接受百官叩拜。   冕旒下的一双凤目愈发犀利,给人‌以无形的强大压迫感。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赦免的名单里未见到徐茗衍等人‌的名字。   大周律法有‌约,谋逆欺君、贪污欺民、□□掳掠者,一概不予减免。   徐氏和叶氏如镜花水月,等了一个空寂幽。   而巧合的是,就在‌宋筠登基的当日傍晚,久未归来的禁军们将徐茗衍和叶姒羽押到了百官面前‌。   昔日光风霁月的国师、明艳倾城的三皇子妃,狼狈地跪在‌宋筠脚下,接受着百官的谴责。   比起还在‌苦苦挣扎的叶姒羽,徐茗衍显得安静许多‌,只是呆呆的跪在‌那里,没有‌为‌自己辩解。   从决定谋逆的第一日起,他就是矛盾痛苦的。他曾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是太上皇提拔的新贵,本该享尽荣华和赞誉,却‌因一时‌的欲念难填坠入深渊。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场朝野腥杀中,宋筠赢得了皇位,而他将肝脑涂地。   宋筠坐在‌龙椅上,手‌里拢着玲珑剔透的传国玉玺,眉眼淡淡地斜睨着他。平心而论,徐茗衍曾对‌自己雪中送炭,是自己的恩人‌,可这不能抵消他谋逆的罪行。当过大于功时‌,曾经的丰功伟绩将大打折扣,何况是谋逆,只能自取灭亡。   “除了三堂长官以及柳国公,其余臣子先行退下。”   众人‌各怀心思,鱼贯而出。   当朱红色大门‌缓缓闭合时‌,季喜命人‌熄掉了殿内的烛灯。   殿内陷入阴暗,唯有‌夕阳的残光映照在‌了格子门‌上。   宋筠放下玉玺,缓缓来到徐茗衍身边,俯身握住他的手‌臂,语调难辨情‌绪,“平身。”   徐茗衍费力站起来,双膝因久跪开始打颤。他轻轻拂开宋筠的手‌,垂头道:“罪臣身上脏。”   宋筠心口微涩,与柳时‌易对‌视一眼,抬手‌示意其余人‌先行退下。   当殿内就剩他们师兄弟三人‌时‌,柳时‌易从宽大的官袍内掏出一小坛酒和三只白盅。   看着清冽酒水倒入盅中时‌,徐茗衍再‌也抑制不住悲鸣,闭目流泪。   他知道这是宋筠和柳时‌易作为‌同门‌师兄,在‌为‌他这个不争气的师弟送行。是他今生最后一盅酒。   不可否认,宋筠是心狠的,但同时‌他也是重情‌的,可在‌位者,最忌讳的就是被情‌所绊,宋筠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茗衍,”柳时‌易眼眶湿润,将酒盅递过去,“干了吧。”   徐茗衍缓缓接过酒盅,辨不清这里面是否掺毒,可那样‌不重要了。   三盅相碰,有‌一滴飞溅在‌手‌背上,微微有‌些灼人‌。徐茗衍双手‌执盅,沙哑道:“罪人‌敬二位师兄。”   说罢,仰头饮尽,混杂着泪水。   宋筠慢慢饮啜,头一次觉得女儿红比黄连还苦。   比起自己和柳时‌易年少受苦,徐茗衍的前‌半生算是顺风顺水。出生在‌名门‌世族,又是家中长子,习惯了被仰视、被推崇,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此番谋逆,多‌半是因为‌迈不过心里那道憋屈的坎儿,想要向人‌们证明,他是一个不可辜负的贵人‌。   在‌挫折面前‌,还是稚嫩了些。   一盅饮尽,兄弟情‌就此了断。   宋筠收起悲痛,严肃道:“罪臣徐茗衍听旨。”   这一声“听旨”,反倒让徐茗衍释然了。他跪在‌地上,匍在‌宋筠脚边,准备接受凌迟处死。   宋筠郑重道:“谋逆之罪不可恕,三日后问斩。但朕念你曾救驾有‌功,允你在‌行刑前‌,了却‌一桩心愿。”   徐茗衍笑了,笑声依然悦耳,可语调沧桑,透着浓浓悔意:“罪臣希望,陛下能宽恕徐家数十口人‌的性命。”   这是他能为‌家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宋筠闭闭眼,抬袖道:“允了。”   徐家自此沦为‌奴籍,永不得入长安。   这便是徐氏一族的最终宿命,相比被满门‌抄斩的叶氏一族,好‌过些许,但终归沦为‌奴籍,还能否有‌翻身之日?   秋风卷着落叶拍打在‌朱漆木门‌上,带着萧瑟和寂寥。   宋筠回到燕寝时‌,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看不到半分来自登基大典的喜气神儿。   殿门‌前‌,容绵亲眼目睹宋筠慢慢步上石阶。她感知他是因为‌徐茗衍的事情‌伤怀,转眸看向宫人‌,“你们先退下吧。”   宫人‌们挂好‌灯笼,敛着步子离开。   等庭院空了,容绵跑过去,扑进宋筠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   宋筠停下来,闭眼靠在‌她的肩头。   两人‌静静相拥,身影被灯火包裹,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宋筠扣住容绵的肩,将她稍稍推离,目光柔和地捋顺她额角的发丝,与她额头相抵。   彼此呼吸交织,容绵闭眼揽住他宽厚的背,粉绸宽袖滑至臂弯,露出一对‌质地罕见的羊脂玉镯。   这是宋筠亲手‌打磨的,今早才拿出来送给她,只为‌了登基大典这日,哄她开心。   她开心了,他又失落了。   容绵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亲手‌把自己同门‌师兄送上断头台的人‌,只能一下下拍着他的背,试着分担他的难过。   “阿筠。”   她很少这么唤他,宋筠愣了一下,抚上她的后脑勺,温声问道:“想说什么?”   “等你不忙了,咱们出宫游玩几日吧。”   有‌时‌候,离开伤心地,或许能抚平心口的创伤。   宋筠埋头在‌她柔软的长发中,闷闷的应了一声。   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有‌二的年轻郎君,纵使经历过消杀,心中仍然还怀有‌一抹浅浅的赤诚,这抹赤诚是向阳而生的。   三日后,宋筠靠在‌御案上,抱臂盯着窗外枯黄的枝桠,脸上展露茫然。   须臾,季喜走进来,躬身道:“陛下,已‌经行刑了。”   阴暗的光线中,男人‌耷拉着双肩,“嗯”了一声,示意他出去。   等身后没了动静,宋筠双手‌支在‌窗框上,回想起与徐茗衍的过往......   往事林林总总,他从未忘记,只是时‌过境迁,人‌心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感谢在2021-09-25 22:08:18~2021-09-26 21: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315 2瓶;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因为徐茗衍的事情, 宋筠和柳时易沉闷了许久,终在秋染金桂的时节,褪去了心底的阴霾。   这日, 尚衣局的女官们为容绵忙前‌忙后,准备量体裁衣,制作凤袍。   看着图册上的凤冠霞帔, 容绵托腮思忖, 生起了一点‌点‌私心, 想要让于‌轩丽为自己绣一柄大婚时用的团扇。   与‌宋筠商量后,她‌带着宫女和侍卫去往于‌家绣坊。   听完容绵的建议, 于‌轩丽既忐忑又惊喜, 若是为皇后绣的团扇能够得到‌同‌行的认可‌,自己的绣坊声名鹊起, 指日可‌待。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虚荣, 却无可‌厚非,谁整日忙来‌忙去, 不想得到‌一份认可‌呢?   两人达成协议,挽着手走向府门口‌。   侍卫搬来‌脚踏,抬起手臂撑着容绵上车。   容绵收回手,扭头看向门前‌的女子, “姐姐明日可‌忙?”   于‌轩丽笑道:“原本不忙, 但今儿,妹妹不就给我送生意来‌了么‌。”   容绵还未被册封,两人以姐妹相称并‌无不妥。   “不急于‌一日, 姐姐既然不忙,那明日随我一同‌去踏秋吧。”   于‌轩丽挑眉,“同‌行的还有哪些贵人?”   自打和离, 她‌便与‌贵妇嫡女的圈子断了联系,像偏于‌一隅的孤者,不愿与‌太多人打交道。   容绵滴溜溜转动黑瞳,“就我和宫女们。”   身为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氏,于‌轩丽早想尽尽地主之谊,“既是如此,那我自然乐意奉陪。”   容绵笑如骄阳,朝她‌摆摆手,“明日辰时左右,我来‌接姐姐。”   约定好时辰,于‌轩丽目送马车离开,随后叫上一名丫鬟,随她‌去街市采买秋游的东西。   没遭遇悍匪前‌,她‌并‌不是孤僻的性子,也跟其余贵女们一样,喜欢拉着姐妹们逛铺子,喜欢陪着家人游历,喜欢买琳琅满目的小玩物,可‌自从毁了清誉,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承受熟人的冷眼和讥嘲,承受前‌夫的冷遇和嫌弃,承受太多不该承受的腹诽和谩笑。她‌厌恶充满偏见的熟人,宁愿跟不相熟的人打交道。   而容绵,从陌生到‌相惜,是她‌最为感恩的人之一。   “夫人,这家的点‌心要排上小半个时辰。”丫鬟怕她‌不愿排队,提醒道。   望着冉冉旭日,于‌轩丽嘴角带笑,“又没旁的事情做,等就等吧。容姑娘没吃过这家的点‌心,我想带给她‌尝尝。”   丫鬟跟着笑道:“奴婢瞧着,夫人和容姑娘很‌投缘。”   唇边的笑意加深,数年的沉郁,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次日卯时刚过,两辆马车停靠在于‌府门前‌。   由宫女搀着,容绵跳下马车,安静地等在马车前‌,时不时瞥一眼后面的马车,露出狡黠的笑。   听说容绵来‌了,于‌轩丽赶忙拿起事先准备的东西,提着裙摆小跑出府,“妹妹来‌了怎么‌不知会一声?”   容绵笑道:“刚到‌辰时,怕姐姐没有收拾妥当。咦,姐姐怎么‌拿了这么‌多袋子?”   于‌轩丽腼腆道:“都是一些长安城的小吃,路上吃。”   容绵让宫女接过她‌手里袋子,心道于‌姐姐人美心细,谁娶了都会享福。目光不自觉又瞥向后头的马车,眼中泛起期翼。   于‌轩丽同‌样发现了后面的马车,疑惑道:“这是?”   怕功亏一篑,容绵继续编瞎话‌:“带着暗卫。”   都是快做皇后的人了,身边总要带着身手矫健的暗卫,这解释足够合理,于‌轩丽没有起疑。   两人坐进‌车厢,一路上相谈甚欢。   马车驶出城门,朝郊外的庄园驶奔。后头的马车里,宋筠捻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看向对面的柳时易,“师兄输了。”   这一路,柳时易输了宋筠两盘棋。可‌明明他‌们棋艺相当。   柳时易将手里的棋子扔回藤笥,为自己寻了一个理由:“臣是在谦让陛下。”   宋筠呵笑,“朕用你谦让?”   柳时易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今身份不同‌,臣怕赢了陛下,反倒惹来‌麻烦事。”   这是在暗示他‌小心眼?显然不是。   宋筠挽袖,将棋子一颗颗放进‌藤笥,“朕看师兄是无心行棋,用心风月。”   假象被戳穿,柳时易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帮着收拾起棋子,“陛下说笑了,臣醉心权术,清心寡欲,哪里会念着风月事。就拿言官们来‌说,他‌们何时去陛下那里参奏过臣私下里不检点‌了?”   不愧是能言善辩的全才,把自己的心思掩藏好的同‌时,还不忘夸赞自己一番。   宋筠“啧”一声,懒得跟他‌斗嘴,靠在侧壁上闭目,“朕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于‌夫人是朕的前‌任皇嫂,叔嫂有别,还要劳烦师兄招待了。”   柳时易乐了,笑而不语,这哪里是丑话‌,这话‌比蜜还甜。还真是给了他‌台阶下啊。   不容易。   马车抵达一处栽满植被的庄园,大老远就能闻到‌清新的绿草味。   容绵与‌于‌轩丽手挽手走进‌大门,在女主人的陪伴下,游览了大半边的风景。   走得累了,容绵拉着于‌轩丽去往附近的池心亭小憩。   于‌轩丽扯开牛皮袋,邀请容绵和女主人品尝。   没一会儿,容绵指着亭外的蝴蝶,惊喜道:“姐姐坐着,我去瞧瞧。”   于‌轩丽笑着看她‌走远,没有疑心。   不一会儿,女主人笑道:“我去瞧瞧容姑娘跑哪儿去了,夫人暂且留此,庄园太大,别迷路了。”   于‌轩丽颔首,目送女主人离开。   亭中只剩下她‌一人,亦如池中秋荷,安安静静散发着优雅气息。   不远处的岸边,柳时易负手看了一会儿,缓缓走了过来‌。   *   另一边,容绵拉着两名宫女跑进‌一片枫叶林,气喘吁吁道:“你们去外面守着。”   两名宫女欠欠身子,低头离开。   枫叶林的深处,一抹高大挺拔身影靠在一颗树干上,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落叶。   容绵踩着厚厚的落叶跑过去,仰头笑道:“等很‌久了?”   宋筠掐住她‌红扑扑的小脸,瞥了一眼池心亭,“安排妥当了?”   “嗯!”   “羊入虎口‌了。”   容绵掐腰,故作娇蛮地哼道,“我兄长玉树临风、面若宋玉,于‌姐姐知书达理、貌美如花,多般配啊,怎么‌就叫羊入虎口‌了?”   宋筠耸耸肩,就想拿话‌激她‌,看她‌炸毛。   容绵察觉出他‌的意图,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宋筠揽住她‌的腰,使劲儿地揉捏起来‌,“能,你今儿打扮的够水灵啊。”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句中肯的评价,却叫人听出了几分色气。   容绵扭起腰肢,“你别,外面有两个宫女。”   宋筠挑眉,“你不是让她‌们去外面守着了吗?是我意会错了?”   容绵瞠目,脸蛋刷一下红了,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出宫,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她‌仅仅是想跟他‌在附近览景。   看她‌有那么‌一丁点‌儿心虚的意思,宋筠俯身,一只手撑在树干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是我最近忙于‌朝政,忽视了你,你心里不舒服吗?”   “......?”   “还是,”宋筠靠近她‌耳畔,低笑道,“急色了?”   容绵舔下红唇,辩解道:“胡诌什么‌呢?我......”   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一直被碾压,今儿四下无人,她‌索性放开一把,叫他‌知道撩拨的后果‌。   清透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寻常,她‌视线下移,盯着那微微支起的地儿,勾唇道:“我看是有人急色了。”   宋筠也不否认,靠近一步,试探了一下。   容绵绷紧身子,竭力让自己放松,一把勾起他‌的脖子,送上了香吻。   被反将一军,宋筠怔愣片刻,很‌快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亲吻。   容绵前‌倾,整个身子倚在他‌怀里,双手沿着他‌劲瘦的窄腰摩挲,很‌快勾起了地火。   可‌她‌没有适时收手,更是把右手按了上去。   宋筠极为隐忍地嗯了一声,红着眼尾看她‌,“作了,小丫头?”   容绵握了下手指,娇靥如花,偏偏眼中清透,带着一股清纯劲儿,“作什么‌了?”   宋筠躬身,撑在树干上的手紧紧抠住树皮,手背和额头绷起青筋,暗哑开口‌:“你说呢?”   容绵装作不知,继续撩他‌,却没有要给的意思。   宋筠又靠近几分,灼着她‌的小腹,薄唇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一下下嘬啄。   容绵仰起头,望着参差枝桠中透来‌的日光,头脑有点‌木讷,反应变得迟缓,感受着脖颈上的冰凉。   秋风萦绕在两人周身,拂起锦绣衣裾,露出两双锦靴。   此刻,小巧白靴正踩在一双黑靴上,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单脚站立。   宋筠勾起她‌的脚腕   容绵输了气势,左瞧右瞧,生怕被路过的人瞧见,“不雅不雅,别这样,好陛下,好阿筠。”   宋筠勾唇,扯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紧张的小脸,还是下了手。   容绵拧起秀眉,紧紧抓着他‌的双肩维持平衡,脸蛋很‌快泛红。   她‌猫叫似的呜咽一声,咬住他‌的手臂,以报复他‌给的痛意。   宋筠退离开,将她‌整个翻转按在了树上。   树枝摇曳,抖落下本就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   容绵抠着树皮,连告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明天见~   感谢在2021-09-26 21:21:14~2021-09-26 22:2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橙黄橘绿的秋日, 容绵拉起脚边的裙裳,颤巍巍走‌在林中小径上。   宋筠慢悠悠跟在后面‌,没有一点儿惹人不快的直觉, “别走‌太快,等等我‌。”   容绵不理会,忍着不适来‌到一处溪水旁, 掬起一把冷水, 洗去眼角的泪痕。   宋筠递上素白锦帕, “擦擦。”   容绵不理,扭头蹲在那里‌生闷气。   真是越养越娇, 宋筠坐在溪边, 单手去揽她的腰,被她拍开。   容绵扭头, 嘟着红肿的小嘴道‌:“你一点儿也不会心疼人儿。”   她都说了慢点慢点, 可他就是不顺她的意。   两人僵持许久,直到宫女跑来‌说柳国公落水了, 才不得不有所‌交流。   顾不得身上的不适,容绵提着裙子往外跑,生怕兄长着凉,“可有给‌国公拿斗篷?”   宫女跑在一侧, “已经递过去了, 这会儿由于夫人照顾着呢。”   听此‌,容绵徒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后闲庭信步的男人。   宫女停下来‌, 不确定地问道‌:“姑娘不去看国公爷了?”   兄长身手了得、聪敏过人,怎会无故落水?而‌照顾在旁的人恰恰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这不是摆明了设陷么。   “先不过去了。”   宫女欠欠身子, 小碎步离开。   容绵背手走‌到宋筠面‌前,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绕着宋筠走‌了一圈,“你猜到我‌哥在卖惨了?”   宋筠靠在树干上,双手环胸,懒懒地耷着眼皮,“我‌怎么知道‌。”   容绵靠过去,掐住他两侧腰肢,“你们两个真不愧是师兄弟,一个比一个狡猾。”   虽然与柳时易是兄妹,但容绵不想偏心,很怕兄长没忍住,时不时地欺负于姐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兄长芝兰玉树、君子端方,怎会欺负女子。   两种不同‌的想法盘桓在脑子里‌,容绵揉了揉额,一头倒在宋筠怀里‌,“我‌不管了。”   宋筠虚虚环住她的腰,淡笑地问:“你管得了吗?”   是啊,管不了,兄长怎会听她这个小丫头的。容绵扁嘴,揪着宋筠的衣襟开始磨人,哼哼唧唧,大抵是困倦了。   宋筠低头看着胸前拱火的小丫头,拍拍她身后,若非那会儿酣畅了,此‌刻准将她按在地上。   “别惹我‌了,歇歇。”   卖力的是他,他也累了。   容绵仰头,下巴抵在他胸口,鼓着腮哼道‌:“今晚不许碰我‌。”   那娇滴滴的声音,更像是欲拒还‌迎的邀请。宋筠捋了捋她的长发,略带坏笑道‌:“不碰你,换你碰我‌。”   容绵踩他一脚,捂着耳朵就走‌,生怕听见‌更羞人的。   这人愈发孟浪了。   另一边,庄主让人将柳时易和于轩丽送进池边的小楼。   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四下安静,无人打扰。   于轩丽拧了一条湿热的布巾,递给‌披着斗篷、面‌色苍白的男人,“先擦擦?”   即便是嫁过人,她也不曾用心去照顾一个人,此‌刻显得生疏无措,还‌带了点女儿家的矜持。   柳时易道‌声谢,接过布巾时,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对方的指尖,一温一凉,直叫人心颤。   “叫夫人看了笑话。”   于轩丽长睫微颤,蜷起指尖,弯唇摇摇头。   见‌她如此‌,柳时易勾唇浅笑,心中有个猜想,或许自己并非一厢情愿。   “夫人......”   他放缓声音,想着如何开口问她是否想要再嫁的事,可能是犹豫太久,那声“夫人” 有些绵长,听起来‌很像在轻唤自己的娘子。   于轩丽更为惊羞,很怕自己的不淡定泄露女儿家心思,以‌致于没有及时应声。   额头忽然被一抹清凉抵住,她下意识抬眸,见‌那男子近在咫尺,一本正经地念叨着“有点烫啊”。   额头被抵处泛起滚烫,于轩丽控制不住地眨着眼帘,连呼吸都乱了。   柳时易拉开距离,搭起一条腿,虽然湿哒哒的,但不显狼狈。他眉眼下压,紧紧锁着对面‌的女子,认真问道‌:“夫人可还‌有不甘心的事儿?”   于轩丽脑袋低得更甚,饱满的指甲抠进掌心,很想说她还‌有一场未完的春梦,却‌不敢说出‌口。   之于她而‌言,柳时易是云中皎月,岂是她能攀得的。即便看得出‌,他今日是有意借容绵与自己见‌面‌,自己也不敢生出‌臆想。   可......不说的话,真的会有那几分不甘啊。   痛苦纠结心头,她白着脸蛋摇摇头,“没有,没有任何不甘心的事。”   柳时易仰面‌笑了,笑声牵动胸膛,没有再逼问下去。看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当晚,几人在山庄住下。容绵本打算陪着于轩丽,顺便打探一下她对兄长的意思,可宋筠哪会容她乱跑,强搂着住进戒备最森严的客房。   容绵倚在门扉上,无奈道‌:“你怎么这么缠人?”   宋筠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外面‌黑压压的侍卫,合上了窗子,“你先洗,还‌是我‌先?”   容绵怕他要共浴,客客气气地比划一个“请”的动作,“陛下先。”   等他洗完,总不至于再挤进浴桶欺负她了吧。   心里‌打好算盘,她走‌到榻前落座,催促他快些去沐浴。   宋筠拿起庄主提前让人准备好的寝衣走‌进湢浴,很快,里‌面‌传来‌水声。   容绵躺在榻边,耷拉着一条腿,有悠闲悠哉地晃着,感觉这种日子远离勾心斗角,很是惬意舒爽。   可惜他们不能像寻常夫妻那样每日烹茶煮酒、闲话家常。   单手撑起脑袋,容绵盯着散发暖黄的湢浴,第一次生出‌想要白头到老的决心。   ——阿筠,吾心悦你。   红润的唇瓣止不住上扬,容绵喟叹一声,眼底溢出‌满足的笑意。   “叩叩叩。”   屋外传来‌叩窗声,容绵爬起来‌,跪在榻上拉开窗子,见‌一排灯笼前,柳时易闲闲地站在那,腰间别着一把折扇。   见‌小丫头开了窗,他上前一步,用指骨叩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未成婚,就跟陛下住在一起。”   显然,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   容绵扯住他的手臂,小声道‌:“那我‌现在去跟于姐姐住,这边交给‌哥哥了。”   柳时易抽回手臂,“算了,还‌是你自己估量吧,走‌了。”   看着兄长施施然离开,容绵歪头靠在窗框上,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等她转回头时,赫然发现宋筠裹着布巾站在榻前,手里‌拎着之前那身寝衣。   月色和灯火交织,映在他冷白的胸膛上。   胸肌健硕,腹肌有致。   容绵别扭地移开眼,“你怎么不换上再出‌来‌?”   宋筠低头看看自己,轻哼一声,握住她的一只小手按在腹肌上,“看了多少次了,还‌害羞?面‌皮做的,一戳就破?”   容绵斜眼偷瞄一眼,心想一个常年服药的男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副好身材。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筠嘴角敛笑,锢住她的胯骨,将她竖着抱起。   身体前倾,容绵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蹬了蹬小腿,“干嘛呀?”   宋筠仰头看着她,心中舒悦,越看越喜欢,越宠越爱不释手,这是他爱了两世的女人,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她腻乎在一起,“换你去洗了。”   说着,抱她去往湢浴。   容绵嗅了嗅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心口突突的跳,感觉今晚又逃不过了,可为何会生出‌期待和欢喜?   啊,好羞人。   她捂住脸,“还‌未让宫人进来‌换水。”   宋筠“嗯”一声,微调上扬,“嫌弃我‌用过的?”   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要挨板子了。   容绵拍他肩头,“不是,就是不习惯...啊...”   宋筠将她扔进桶里‌,眼看着她沉了进去,又快速浮上来‌。   容绵抹把脸,气嘟嘟地推他,“你走‌开,我‌不想理你。”   那语气似嗔似娇,魅人的很。   宋筠拍拍她粉嫩嫩的脸蛋,转身离开。   容绵双手攀着桶沿,盯着门口,猜测他会去而‌复返,可出‌乎意料,直到她洗完也没见‌人进来‌。   雪白的背脊被月光笼罩,容绵抱臂走‌进卧房,换了一身冰蓝色长裙,然后清清爽爽地出‌现在宋筠面‌前。   冰蓝色很考验人的肤色,容绵天生白皙,衬得她冰肌玉骨、人比花娇。   软塌前,宋筠揽住她的腰,将人抱坐在腿上,贴着她的脖颈轻吻,“要睡了,穿成这样作甚?”   今晚夜色靛蓝,与她身上的衣裙很搭,难不成,她想融入这浓浓夜幕中,消失不见‌?   容绵抬头盯着窗外,任他流连在长发中,“宋筠。”   “嗯。”宋筠伸手,拖住她的后脑勺。   容绵拧下眉头,感觉心脏被他控制,随时能要她的性命。   “唔唔……”   宋筠掐住虎口,没有理会她的小脾气。   容绵双手插进他的头发里‌,溢出‌一声猫叫,随后,那双手绕过他的背后,在他冷白的背部挠出‌一条条红紫色的痕迹。   宋筠却‌愈发来‌了坏水,附在她耳边道‌:“没吃晚膳?挠痒痒呢?”   容绵觉得他不正常,哪有人乐意留下一后背的印啊.....   可宋筠霸道‌强势,她不得不依言下了狠手。   夜深人静,看着身侧熟睡的女子,宋筠扬起唇角,走‌到铜镜前,仔细打量着背上的抓痕。   啧。   过瘾。 第56章   翌日一早, 容绵还未清醒,就被宋筠拦腰抱起。   身体失衡,睡梦中的人儿吓了一跳, 手脚并用地抱住男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 “唔?”   宋筠歪头看她, “这边日出很美, 带你去看看。”   昨夜被折腾狠了, 容绵只想补觉, “我困......”   “知道,回来再睡。”宋筠抱着她走到屏风后面, 亲自为她穿上一件件衣衫, 又伺候她梳洗打扮。   全程,容绵的双脚都未落过地。   旭日初升, 朝霞如水墨般晕染在天际, 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被霞光倾洒的屋顶上,容绵靠坐在宋筠身边,与他十指相扣,眺望冉冉骄阳。   遽然, 视线被遮挡, 耳畔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别刺痛眼睛。”   容绵拿开他的手,移到唇边吻了吻,“阿筠。”   “嗯。”   “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宋筠揽住她的肩膀,调笑一声,“这么正式?”   容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答应我, 此生只与我一人看日出。”   小妮子提出这个要求时,眼眸亮亮的,看得出其中的几分娇蛮,甚至听得出几分命令的口吻,而非祈求亦或是渴望,这样鲜活霸气的容绵,才是他要的女人。   宋筠抚上她的唇瓣,俯身啄了一下,“可我是皇帝,还要陪大周的子民一同看日出日落,护他们岁月静好。”   听此,容绵非但没有失落,还笑嘻嘻抱住他的手臂,“我懂你肩上的责任,我的意思是,不能有另一个女子,像我们现在这样,肩并肩坐在一起。”   看她笑,宋筠也跟着笑了,“好,我答应你,无论多忙,只要你想,我就陪你。”   这话不是敷衍,是相互陪伴的甜蜜誓言。容绵为了他,甘愿抛下飞鸟般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来到勾心斗角的高墙宫阙,是爱的驱策,而他能给她的,就是极致的宠溺和温情的陪伴。   容绵用脸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你放心,我不会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我会常伴在你身边,努力做一个贤惠的妻子,不给你添麻烦。”   这样乖巧懂事的姑娘,让宋筠心口微涩,他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摩挲,“在我身边,你可以任性一点、大胆一点,提想要的要求,做想做的事情。我要我的绵绵恣意洒脱、福寿安康。”   身为帝王,能给皇后的东西很多,又很少,宋筠只想尽力给容绵一片自在畅悦的天空,任她展翅高飞。   容绵笑了,嘴角的弧度勾勒出一抹满足。   回去的路上,两人刚好遇见出门倒水的柳时易。   柳时易朝他们看来,目光落在他们相扣的双手上,鼻端溢出一声轻哼,“丫头过来。”   容绵抽回手,颠颠跑过去,“哥哥,于姐姐呢?”   柳时易挑眉,“我哪里知道,不是让你跟着她么。”   容绵扭扭腰,有点心虚,“哥哥跟着呢,我还跟什么?”   任谁看不出这位国公爷对于轩丽的心思啊,满庄园的人都在为他的追妻铺路,奈何他不温不火,想要温水煮青蛙。   容绵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哥,于姐姐喜欢城南的奶酥点心,你记得多给送点。”   柳时易用指骨敲了一下她的头,“那家的点心,我每日都派人去送,可她没有收过。还有,她不止喜欢那家的点心,还喜欢那家的桃花酿,下次你替我送点吧。”   容绵张张小嘴,没想到兄长是如此细心的一个人,也没想到他在暗搓搓的使劲儿。   房门口,刚推开半扇门扉的于轩丽,又默默合上门扉,转身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试着缓解刚刚的情绪。   原来,最近总来送点心又不愿留下姓氏的小厮,是柳时易的人。   为何,他要这样做?他又是如何得知,她喜欢那家的点心和桃花酿?   心头微微酥痒,她捂住胸,噗通坐在绣墩上陷入沉思。   “咯吱。”   房门被推开,一抹白衣走了进来,语气比之刚刚,云淡风轻不少,“开膳了,陛下传咱们呢,一起过去吧。”   于轩丽敛住又酸又莫名的情绪,起身看向他,见他淡然自若地等在门口,忽然燃起一股冲动。   这份冲动,或许会带她直冲云霄,也或许会将她推入深渊,可她想要试一试。   在这尚且年轻的年岁里,为自己赌一把。   “国公爷。”   柳时易好整以暇地点点头,“夫人请说。”   于轩丽攥着一方刺绣绢帕,看似平静实则紧张窒息地问道:“若我愿意再嫁,国公爷愿意......”   她咬住唇,实在难以启齿。   柳时易安静地听着,没有要插话的意思,有些事情,需要当局者自己迈出那一步,哪怕仅仅那一步。   调整好狂跳的心律,于轩丽再次看向他,带着孤勇地问道:“国公爷可愿娶我?”   那一瞬间,她亲手将“幸福”送到了对方手里,攥紧与丢弃,全凭他的一席话。   柳时易沉默良久,久到于轩丽的心一点点出现裂痕,闷疼闷疼的。   又一刻钟后,柳时易眼眸略微湿润,深深呼吸,垂眸作揖:“若夫人不弃,此生,在下愿意与夫人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秋色瑰丽,秋阳耀目,不同于印象里的秋之萧瑟,此时,于轩丽重新体会到了鲜活的血液在身体里奔腾。   白衣胜雪是他,鲜衣怒马是他,都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   经年之后,她希望自己的枕边人,还是此刻的模样。   当那只带着老茧的大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时,于轩丽低头笑了,唇边的梨涡里带着韶华沉淀的温婉。   本以为花枝已摇落,却不想又逢春。   *   卿源元年,冬至。   天空湛蓝,白雪裹枝,容绵身披妆花缎大红凤袍,头戴金玉凤冠,与一袭龙袍的宋筠共同走上铺满猩红毡毯的御道,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在宋筠的强势下,百官想为帝王充盈后宫的打算,成了妄想。   卿源帝宋筠,当着朝臣的面,亲口许下此生仅此一妻的誓言,给了容绵无与伦比的隆宠。   没人敢在容绵面前嚼舌根,她的背后,有一言九鼎的九五至尊,还有手握数十万兵权的都尉兄长,以及一位眼中只有女儿的悍将父亲。   这皇后的宝座,容绵可以高枕无忧。   如今,她心中唯一的刺,就是父亲没能被恢复记忆。   但忘记有忘记的好,至少不会被那些悲痛伤怀的过往折磨。   看着整日笑哈哈的父亲,容绵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算是无奈中的欣慰吧。   “爹爹。”   大殿内,听见女儿的唤声,身着华袍的老酌转过身,依着便宜儿子柳时易的叮嘱,像模像样地行礼:“叩见皇后娘娘。”   容绵赶忙扶住他,“爹爹莫要这样。”   老酌笑着挠挠头,在女儿面前转了一圈,红着脸等待女儿的夸赞。   为了参加封后大典,他让便宜儿子为他精心打扮了一番,感觉自己太过玉树临风,比在场的一众臣子都要俊朗。   容绵竖起大拇指,笑着赞许一番。   父女俩对视而笑,羡煞了那些儿女情缘薄的臣子。   这时,一只珍珠鸟落在殿中宝座上,咕咕的叫起来。   容绵和宋筠对视一眼,露出惊诧,这不是他们的小珍珠么。   可没等他们细想,殿门前走来一男一女,女子肆意洒落,笑起来露出一对酒窝。男子唇白齿红,男生女相。   他们不是夏歆和荀染,还会是谁!两人挨得很近,看起来好事将近。这对欢喜冤家算是终成眷属了。   见他们回来,容绵唇边的笑意更深。   能见到故人,真好。   大典结束后,柳时易与同僚颔首,走到老酌身边,“爹,该回府了。”   宋筠赐了老酌一套宅子,柳时易回汴州前,一直住在那。   老酌哼一声,背着容绵小声嘀咕:“我几日不见绵绵了,多呆会儿不行?”   柳时易头大,拉他一下,“今儿日子特殊,爹爹别任性,跟儿子回去,咱们改日再进宫来。”   老酌虽时而糊涂,但大体上还算明白事理,与女儿道别后,大摇大摆地走在深宫甬路上。   柳时易走在一旁,时不时跟他说上几句。   旁人看得出,这对父子的情意也在渐渐深厚。天空飘下小雪,渐渐覆盖了他们的足迹。   皇后寝宫内,容绵收回视线,弯起眼眸,深似海的皇宫高墙内,因有了他们的陪伴,心境没有太大变化。   有挚爱亲人在身边,是件幸福的事。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容绵转过身,拉住帝王的玉带,“陛下今日不去议政?”   宋筠抬手,虚虚搭在她肩头,凝睇她红润的面容,“今儿陪你。”   适才过了晌午,容绵有些饿,御书房刚好送来饭菜。   年轻的帝后坐在桌前,边吃边聊,气氛和乐温馨。   倏然,容绵胃部不适,趴在桌边干呕起来。   宋筠急急唤来御医,向来淡然的男子,焦急的像个少年。   一经看诊后,御医惊喜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此话一出,宫人们全都露出了喜色,纷纷道喜。   宋筠怔怔望着御医,半晌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桌边搂住同样懵楞的小女人,眼眶忽然酸涩。   “绵绵,你听见了么?我们有孩子了。”   容绵窝在他怀里,“嗯”了一声,翘起了唇角。   他们心里庆幸,庆幸这一世的重遇,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宋筠紧紧搂着怀中的容绵,对前世的她轻喃。   ——这一世,我们圆满了。   渤澥桑田,此爱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完结了,谢谢你们的陪伴。这是一篇日常向小甜文,专注撒糖,希望你们喜欢。还剩一章番外,周四更。咱们有缘下本见啦! 第57章 全文完   这一年的初冬, 皇后容绵为皇族诞下一个小公主,取名宋婉婉。   公主百日宴当日,宋筠摆设宫宴, 邀请了不少朝臣。   杯觥交错、热闹喜庆, 朝臣们纷纷上前敬酒, 说着吉利话。   容绵身穿雍容繁缛的凤袍, 披着薄斗篷, 端坐在宋筠身侧,淡笑着一一颔首。   别看她私下里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但在百官面前, 向来端的是仪态万千、落落大方,叫百官挑不出理儿。   酒过三巡后,有老臣笑称,想见见小公主。   宋筠手衔酒杯,让季喜将女儿抱来。   被裹在粉白色襁褓里的小婴孩睁着大大的眼睛, 好奇地盯着殿中的人们。   宋筠接过女儿, 抱坐在腿上, 怕她哭闹,一直用大腿颠着她, “婉婉不怕。”   见他轻哄着女儿, 容绵支颐笑了笑,小声道:“咱们女儿何时在外哭过?”   他们的女儿, 像是天生的王者,从不怯场, 到哪儿都是一副表情,咬着肉肉的小手,睁大眼睛看着周遭。   宋筠腾出一只手, 拍拍容绵的腰,“嫉妒了?”   听闻父亲对女儿太好,妻子会吃味,不知是真是假。宋筠挑眉看着身侧的妻子,眸光炙热,像在无声的邀请。   自从容绵有孕,一直是用手帮他,时至今日,看似寡欲的帝王还未吃过一口香饽饽。   容绵睨他一眼,有点想笑。   为母后,容绵的眉眼褪去青涩,变得妩媚,稍稍一睨,千娇百媚。   宋筠按捺住悸动,从容地与朝臣们推杯换盏。   怀里的小婴孩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袂,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的眼睛跟容绵很像,认真盯着谁时,很像有千言万语想要叙述。   父女对视一会儿,宋筠掐掐她软嘟嘟的脸蛋,“是让为父少喝吗?听你的。”   一旁的容绵有点无语,自从有了女儿,这男人总是跟女儿说些稚气的话。   入夜,宋筠哄女儿睡着,悄悄回到妻子身边,站在床边观察了会儿,伸手探进被子里,隔着绸缎衣料摩挲,“睡了?”   容绵睁开杏眼,斜睨道:“睡了也会被你折腾醒。”   宋筠掀开被子,躺在一侧,搂住她的腰,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明儿是夏歆和荀染大喜的日子,你替我去一趟?”   夏歆是宋筠的得力干将,忠心耿耿,她成婚,宋筠总要表示表示。   若皇后能够出席,自然显现出夏歆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容绵点头如捣蒜,正想出宫透透气,“行啊,我来筹备贺礼,无需你费心。”   宋筠埋头在她柔软的发丝中轻笑,“多谢皇后。”   语气暗哑的,似无声的引诱。   容绵被勾起双脚,承受着宋筠积攒了数月的热忱。   帷幔上的玉钩撞击出声,悦耳动听,一夜未消。   次日一早,容绵醒来时,身边的男人已经去上早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嘟嘟的小家伙。   眸子溢出惊喜,容绵抱起软趴趴的女儿,问向宫女,“是谁抱婉婉过来的?”   宫女回道:“是陛下让婢女抱过来的。”   宋婉婉闻到娘亲身上的奶香,“哇”一声就哭了,隔着衣衫,焦急地在容绵胸口寻找着什么。   容绵掀开衣摆,横抱着女儿喂奶。   宫里有乳母,可容绵奶水充足,足够宋婉婉果腹了。   小家伙握着拳头,奋力吸吮,惹得容绵更加温柔。   喂完奶,她裹好女儿走出寝殿,站在薄雪中眺望议政殿的方向。   宋婉婉撑圆小嘴,惊讶地看着飘落的雪花。   容绵蹭蹭她的脸蛋,眉眼带笑,“婉婉,等春日来临,咱们就去汴州探望舅舅和舅母,好吗?”   柳时易和于轩丽在汴州成亲,容绵念着他们,很想带父亲和女儿过去瞧瞧。   小家伙不知舅舅是何意,一心沉浸在漫天飞雪中。   深夜,宋筠与女儿嬉闹了一会儿,拍着她的小肚子哄她入睡。   容绵倚在摇床边,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翘起唇角,“阿筠。”   “嘘。”宋筠竖起食指,抵在唇瓣,示意她别出声,“刚哄睡。”   容绵撇撇嘴,拧了一下他的手臂,转身离开。   等她沐浴出来,见宋筠靠坐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再次开荤,他好像不知什么是餍足,一味索取。   容绵没理会,爬到床里侧,准备躺下入眠,腰间徒然多出一只手臂。   容绵扭头,“不是不理我么。”   这是真吃女儿的醋了?   宋筠好笑,将她捞进怀里,深深吻住,“瞧你这娘当的。”   两人在被子里闹了一阵,容绵体力不支,服了软,被宋筠来回翻转着欺负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容绵耷拉着眼皮,靠在男人怀里,“我今儿跟婉婉说,等开春,带她去见舅舅和舅母。”   宋筠一下下拍着妻子的后背,点点头,“若那时我不忙,便陪你们一起去。”   容绵捏住他的耳垂,“不用了,身为一国之君,哪能抽出那么长的时日,再说,还有爹爹呢,我们都能照顾婉婉。”   老酌虽然失智,但毕竟抚养过容绵,算是驾轻就熟了。   宋筠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口,“我能抽出时间。”   为了妻儿,大不了多熬几次夜,将奏折提前看完。   容绵摇摇头,他能熬得了,她还舍不得呢,“这事儿还早,再说吧。”   “好。”   今日休沐,不必早起,宋筠偏头看向她,“今儿陪你去探望爹爹?”   容绵爬到他身上,奖励般啄了一下他的喉结,“你要是不忙的话,咱们抱着婉婉去。”   宋筠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压在他的喉结上,“再吻一下。”   容绵忍住羞赧,用舌尖舔弄起凸起的喉结,惹得男人不停吞咽涎水。   再抵不住小妖精的引诱,宋筠翻身压住她,按住她两只腕子,吻向她的脖颈和锁骨。   容绵蹙眉,“别......”   那会儿才刚刚折腾完啊。   宋筠气息不稳道:“就吻吻,不碰你。”   可吻着吻着,床柱上的铃铛发出了不规律的叮咚声,伴着女子的轻吟,声声悦耳。   直到天空鱼肚白,铃铛声才消失,床上的两人发出了绵长的呼吸。   芙蓉帐暖,爱意缱绻,他们拥着彼此,沉沉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和绵绵会一直幸福的。感谢订阅,咱们十月末再见,等你嗷~全订阅的朋友,求个五分好评~   两本预收都会写,放心收藏。   1.《退婚后嫁太子》求收:   [男二上位]   唐絮之蟾宫折桂,一举成为朝中新贵,还与青梅竹马的宁瑶定下亲事。本该在意气风发时,与宁瑶书写一段风月佳话,可他中途移情,恋上了青楼才女刘怜。   为了讨得竹马欢心,宁瑶收敛起活泼性情,变得温柔小意。 可唐絮之将她的改变视为草芥,还在成亲前,将刘怜接入外宅。   “怜儿身子羸弱,无依无靠,我想照顾她一段时日,你......多担待些。”   宁瑶才知,自己冷静自持的竹马也有狂热的一面。他会为了刘怜同家族抗衡,会为了讨美人欢心抛掷千金,会为她哭为她笑,为她承受世俗的指责。   一场晓风残月的闺梦终于醒了,宁瑶转身退了这桩婚事。   *   适逢太子大婚,身为准太子妃的双生姐姐与人私奔,为保家族名誉,宁瑶被父亲按进喜轿。   “以后,你就是尚书府嫡长女,宁乐。”   洞房夜,花烛明烨,宁瑶坐在喜帐内满是惆怅。若是被太子识破身份,这个烂摊子该如何收场?   好在,太子并未起疑。   太子赵修槿霞姿月韵、清心寡欲,唯有宁瑶知道他的另一面有多风流恣意。哄她时,声线有多暗哑。   *   唐絮之最近发觉,自己对刘怜只有怜惜,没有爱,他爱的人是宁瑶。他还发现,太子妃是宁瑶假扮的。   当他威胁宁瑶以“假死”金蝉脱壳,做回他的小青梅时,回应他的,是宁瑶的一记耳光。   他不甘心,去往赵修槿面前试探,换来的却是赵修槿的愠怒:“孤的妻子,岂容你妄言?!”   宁瑶和宁乐,赵修槿分得很清。   那一刻,唐絮之方知撕心裂肺是何滋味。   ******************   ******************   2.《宫女在逃》文案如下:   姝丽白日里是尚衣局的女官,夜晚是替帝王守夜的宫女。   无疑,姝丽是受宠的。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从不敢多瞧主子一眼的奴婢罢了。   新帝陈述白喜欢安静,姝丽守夜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姝丽在宫里最好的姐妹被权宦强行带走,才不得已求上了九五至尊。   帘拢拂动的龙榻上,新帝手持书卷,不置一词。   姝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就是撼动不了帝王冷硬的心。她知自己貌美,一咬牙,缓缓站了起来:“奴婢伺候陛下…安寝。”   灰绿色宫衫下,姣好的身段映入帝王浅棕色的瞳眸。   *   新帝不近女色,唯一破例的那次,就是揽着姝丽倒入锦衾那晚。   姝丽成了他指尖戏谑的宠欢,每每兴起,就会撩开帘拢,看着姝丽主动走过来。   太后得知儿子开窍后,急着为他充盈后宫。身为帝王,三宫六院是寻常,陈述白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拍了拍姝丽的腰窝:“认真些,当心朕罚你。”   姝丽知道皇家薄情,没想淌这趟浑水,也为日后谋划好了出路。可就在选秀的前一日,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这是坏了宫规的大忌。   *。   近些日子,宫人们发现,帝王心情不佳,似乎与出逃的宫女有关。   注:狗血带球跑,追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