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金屋囚质子 作者:余生怀   文案:   梁缨做了个梦,梦里她是亡国公主,逃命途中被人强行掳去淮越国,在淮越国的皇宫做了笼中雀。   惊醒后,她仔细一想,梦里的男人正是她昨日遇到的小国质子。   “你投怀送抱!”   “你欲擒故纵!”   “你占我便宜!”   现实中的张扬青年与梦境里的冷漠太子截然不同。很好,他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二天,一道圣旨将元千霄变成了梁缨的伴读。   来的那天,元千霄气极,“七公主,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靠近他耳边,娇滴滴道:“我要你任我为所欲为。”   “你脑子有病。”   “不同意得一直当我的伴读,老老实实的,一年后我求父皇放你回淮越国。再问一句,同意还是不同意。”   元千霄:“……”这哪儿有的选。   白日,他张扬,她娴静,两人形同陌路。   夜晚,她将白芷姑姑教的东西全用在他身上,他隐忍又嘴硬的模样让她心情大好。   正人君子能屈能伸,可后来,她越来越过火,他实在压不住躁动了,翻身抢占高地,牢牢禁锢她。   “别说一年,一辈子我也认了,谁要跟你玩游戏,给我来真的。”   假人淡如菊x真张扬肆意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甜文   主角:梁缨,元千霄 ┃ 配角:成谭,梁钊,周宸游,澜语,李妍媃,梁思思,白芷,叶更庭 ┃ 其它:契约关系,打脸真香   一句话简介:你囚的不是狗,是狼   立意: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 第1章 隔世初见 她想折了他的翅膀,看他怎么……   乾元二十二年,秋。   劲武国与淮越国结成同盟,两方大军前后夹攻直入天巽国都城。   “呜……”城内鼓角声起,百姓抱头逃蹿,空气中尽是嘶哑扭曲的人声。   外头混乱不堪,宫内亦是如此,宫人们自顾不暇,拎着包袱四散逃窜,全然不管平日里精心照顾的主子。   这残酷可怖的景象,梁缨都看在眼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逃命的方式离开皇宫。   敌军高喊着劲武国的名字冲入皇宫,杀戮声随之而来,不消片刻,地上便倒了大片羽林军和宫人,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都城,浓烈地刺鼻。   “公主我们快些逃命吧,再迟便来不及了!”澜语心急如焚,使劲拉着呆愣的梁缨往前跑。   两人怕被敌军撞着便走了御花园里的小道出宫,翻过一道道木栏杆进入绵密的灌木丛。   背后不断有惨叫声传来,步步逼近,听在耳中只觉心惊肉跳。   到底是自小长大的地方,即便再不喜欢,她如今也是万般不舍。梁缨匆忙回头看了眼梁钊住的太极宫,心头蓦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你们快看,前头有人!”   倏地,一道男声从后头不远处传来,激得两人浑身一哆嗦,“公主先走!”澜语使劲推了她一把。   梁缨受力跌入青桐林中,她急忙回身,望着澜语摇头,“别犯傻我们一起走!”   “公主,原谅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澜语扯开嘴角,笑意决然,圆润的面上被叶子划了几道口子,红地惹眼。   “我不……”还没等她伸手拉人,澜语已站起身,飞快往来时的方向跑去。“澜语!”   梁缨一只手停在半空,一只紧紧捂着嘴,强迫自己忍住哭声。澜语比她小一岁,在身边伺候了六年,平日里都是她护着她,没想今日是她护着自己。   沉痛归沉痛,但这个时候最不该停留在原地沉痛。梁缨咬牙,拼了命似的往前跑。   出了青桐林后,她只觉双腿发软,不由扶着树干喘气,抬头一瞧,浑身血液凝结。   前头站着个男人,身姿魁梧,看穿着是个参将,劲武国人。   来不及多想,梁缨转身便跑。还没跑出几步,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刹那间,她只觉头皮被扯得生疼,接着,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拉去。   “还敢逃。”男人擒住她的双手,粗糙的大掌直往她面上摸。“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老子今日赚了。”   梁缨竭力挣扎,奈何力气实在悬殊,她虽习过武,却也只能对付一般人,而眼前这人她显然对付不了。   反抗并非上策,她索性忍着作呕的冲动乖乖配合,敛眉柔声道:“将军能不能轻些?我怕疼。”   “哈哈哈。”听得她求饶的声音,男人一下子咧嘴笑开,顺道放开了手,“小美人,安分点,等老子玩尽兴说不准会放你一马。”   梁缨踮起脚尖去圈男人的脖颈,凑近他耳边道:“将军可知我们天巽国的女子会学一门闺房课?”   “闺房课,这么带劲儿?”男人似乎被勾起了兴致,揽着她的腰往上一提。“来,让老子开开眼。”   “呼……”她往男人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不错,继续。”男人缓缓闭起眼,似乎在回味享受,便是这个瞬间,梁缨袖中的簪子滑出,狠狠扎进男人颈间的动脉上。   眨眼间,鲜血喷涌,猛烈地溅了她一脸,连带她的视线都染红了。   这簪子淬过毒,见血封喉。   “你……”死气上脸,男人双眼圆睁,捂着脖子重重倒下。   头一次杀人,梁缨自然是怕的,但眼下逃命更要紧。她蹲下身,正打算扒了这人的衣裳穿上出城。   “吁……”凭空传来一道男声,尾音拖得很长,骏马应声停下。   她慌乱抬头,对上来人的刹那,双手猛地捏紧盔甲。   “哒,哒,哒。”白马越走越近,马上男人一脸冷漠,五官被银色盔甲浸染得愈发冷冽,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比夜色还深,似要将人吸进去。   “元……”她刚喊出一字。只听“唰”地一声,长剑出鞘四寸,男人用剑柄挑起了她的下巴,整个人俯下身来。   “亡国公主,最适合做笼中雀。”   下一刻,他将她拎上了马背。   *   “元千霄!”   梁缨从梦中惊醒,面上冷汗淋漓打湿了大片额发,整个人瞧着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的。   她不断搓着自己的脸,使劲挥去那抹厌恶感,方才的梦,每一处都分外清晰,犹如身临其境。   梦中,孟苟带着劲武国大军杀入皇宫,父皇他们凶多吉少,而澜语……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梁缨晃了晃脑袋,虚幻的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出现的男人,正是昨日碰巧撞到的嘴毒质子。   他是淮越国人?   “咚咚咚。”澜语叩响房门,“公主醒了?”糯糯的声音透过房门,带着一丝清晨的甜意。   “进来吧。”梁缨扭头,澜语捧着洗漱用具进屋,一笑嘴边两个酒窝,跟梦里的澜语没什么两样。   那个梦,她是瞎做的吧?一定是。   “公主是不是做噩梦了,面上怎的这般红?”澜语递了打湿的帕子过来。   “嗯。”梁缨起身从澜语手中接过软布巾,一点点擦干面上的冷汗。归还软布巾时,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澜语一眼。   她胆子一向小,何时露出过那样的决然神情。   “嗯?”澜语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纯粹又略带不解。   梁缨行至梳妆台前坐下,一语不发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看着看着,视线悄然模糊,铜镜中慢慢浮现出另一张脸来,是她,但不是此刻的她。   她吓了一跳,闭眼再看时,铜镜里的那张脸已然消失不见。   “备水,我想沐浴。”   *   “咻”,竹箭划破空气,稳稳钉在箭靶中心。   与其他公主不同,梁缨自小爱射箭,且每日清晨都会射上几十箭,至于为何喜欢射箭,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大概是喜欢正中靶心的畅快。   “公主真棒,又中了。”澜语拍手叫好,顺道递上一支竹箭。   梁缨眉头紧锁,深地化不开。她盯着十丈外的箭靶陷入沉思。   直到此刻她都记得那个梦,事情的起因是五姐要嫁劲武国的二皇子孟苟,父皇答应了,大婚前几日,孟苟问父皇借了十万精兵,说是要打下一座城池作聘礼。   然而真到他们大婚那日,血染都城。   现实中,孟苟确实来了,也确实喜欢五姐,可五姐对他并不理睬,反而跟掌事太监魏栖不清不楚的。   倘若她没猜错,五姐今日定是带着魏栖去了避暑山庄,这一去怕是得不少时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好说。   想不明白,梁缨缓缓放下弯弓,拿了一旁的帕子擦汗。   “公主怎的不射了?”澜语满脸疑惑,“昨儿的一半都没到。”   “先去见一个人。”   梁缨匆匆走出宣宁宫,澜语快步跟上。   皇宫里设有学堂,分男女两室,授课不同,能进的多是皇子和皇亲国戚,也有几个重臣的子女,读九休一,而今日恰好休沐。   天气晴朗,梁缨踩着日光走在宫闱中,望着熟悉的一墙一瓦出神。   在那个梦之前,她打心眼里想离开皇宫,本以为自己对这个地方毫无留恋,可真到离开时,她却是千万个不愿。   澜语见她出神开口问道:“公主,我们这是去见什么人,能不能透露透露呀?”   “见……”梁缨语塞,她并不晓得那些质子被安排住在何处,于是拦了个小太监询问,“淮越国的质子住哪儿?”   小太监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回七公主,淮越国的九皇子被安排在千竹苑,不过这会儿在蹴鞠场蹴鞠。”   “蹴鞠?”梁缨心下奇怪,仰头顺着小太监所指的方向瞧去。   *   一进蹴鞠场,梁缨便听到了不少叫喊声,其中几道女声很是耳熟,想来是学堂里的那几个。   她提着裙摆走上看台,找了个能纵观全场的位置。   场地东西向,长三十丈,宽十二丈,中间竖着两根长杆子,风流眼在最上头,约莫二丈多高。两队人在蹴鞠,一队穿着黑衣,头戴红布条,另一队穿着黄衣,头戴绿布条。   不知为何,她一眼就看到了元千霄,兴许是他太惹眼了,一身黑色劲装,窄袖蜂腰。   他瞧着像是球头,额上系着一条三指宽的红头巾,鬓发因着大幅度的跑动散乱了些,随风飘过高挺的鼻子,瞧着倒是赏心悦目。   “千霄,接球!”有人大喊一声,果断将鞠球踢给了元千霄。   元千霄反应也快,往上一跃,双腿夹住鞠球,身子一落便用单手撑地,右脚适时一勾,用力踢出鞠球。   “呼”,鞠球破开流风飞入风流眼,“好!”看台边的十几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元千霄落地,鬓边发丝跟着一抖,张扬有力,见鞠球进了风流眼,他嘴角一弯,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来。   “呵。”一想到梦中的男人,梁缨望着他的笑只觉刺眼。   “开球!再来!”黄队球头朱式开恶狠狠地瞪着元千霄,那副样子像极了要吃人的豺狼。   鞠球向上抛起,元千霄与朱式开激烈争夺,两人飞快往上一跃,一并落在风流眼上方。   不少女同窗为这两人捏了把汗,七嘴八舌地念着“小心”两字,梁缨冷眼旁观。   只见朱式开与元千霄同出一脚去接半空中的鞠球,元千霄右脚一抬踢向朱式开的脚,接着旋身左脚一踢,将鞠球传给了队友。   一踢即中,朱式开落地,队友纷纷去扶他,此时黑队再进一球。“我不用扶,你灵堂的!”   “啪啪啪……”看台上响起了连绵的掌声。   黑队赢了,元千霄扯开头巾一甩,直接跳上一丈高的中央圆台去摘金丝钱袋,动作矫健,又快又猛。   “我们赢了,赢了……”   十几名队友接住跳下圆台的元千霄往上抛去,各个都笑得开心。   他被抛得上下颠簸,笑声干净爽朗,不说梦里如何,便是第一次见,梁缨也讨厌。   她讨厌这种肆意的笑,越看越觉得讨厌,他就像一只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自由自在,叫她忍不住想折了他的翅膀,看他还能不能飞起来。 第2章 为所欲为 梦里她是亡国公主,而现实他……   梦境与现实不尽然相同,却又万般真实,真实地让人心惊。   思前想后,梁缨决定去御书房找梁钊。   进门前,她碰到了李桑。李桑正值不惑之年,一月前还是个二等太监,而原一等太监魏栖去了五姐身边当差,流言漫天,可谓相当精彩。   “七公主?”李桑从御书房内走出,见着梁缨出现在此,心头多多少少有点诧异。许多年了,从不见她主动来找皇上,今日倒是稀奇。“老奴给七公主请安。”   “免礼。”梁缨抬手,淡淡道:“李公公,父皇眼下有空么?本宫有事想同他说。”   “皇上这会儿正巧有空,七公主进去吧。”李桑侧身。   梁缨迟疑片刻,抬脚踏入御书房。   入眼处的东西并不熟悉,毕竟她上次来这儿已经是相当久远的事了,久远地她都记不清。如今一看,确实陌生。   “平南?”不说李桑诧异,梁钊见着梁缨更诧异,甚至以为自己看多奏章眼花了。   他的几个儿女中,属梁缨最文静,也最不会来事儿。   以前,他将宠爱全放在梁绯絮与梁砚书身上,对其他子女从未上过心,此刻想来,他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愧疚之意。   梁缨垂着眼眸上前,“儿臣给父皇请安。”她很少见梁钊,而这很少里全是大宴,单独见面只有过一次。   十岁生辰那日,她来御书房求他去宣宁宫,他没答应,纵然他后面去了半个时辰为她过生辰,可她还是觉得好笑。   之后,她再没找过他,也没过过生辰。那点虚无缥缈的关心,她是想要,但不会像乞丐一样地求。   “怎么不说话?”梁钊放下手中的朱笔看她。   梁缨开门见山道:“父皇以为劲武国的二皇子如何。”   孟苟?梁钊眸光一闪,不明她问这话的意思,随口道:“孟苟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是个好男儿,你何故问起他?”   听得这话里的夸赞,梁缨急了,追问道:“若他执意娶五姐,或是五姐执意嫁他,父皇会答应么?”   尽管梦境与现实不同,可她仍想确定一件事。   梁钊细细思索着她的话,长眉皱起,“既是絮儿的婚姻大事,朕自然会征求她的意见,她不嫁,朕难道会强逼不成。”说完,他往前倾了倾,沉着脸审视梁缨,“你怎的关心起絮儿来了?”   这近乎质问的语气叫她由衷难受,仿佛她的担忧带着恶意一般。梁缨心头苦笑,也对,毕竟大哥和五姐才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   记得儿时,她为了讨父皇的欢心,琴棋书画骑射,样样都胜过五姐,然而父皇并没多看她一眼,反倒是去安慰五姐,说不会武不重要,他可以安排暗卫给她,当时她便明白了,她学什么都没用。   “儿臣无事可做,好意关心五姐罢了。”梁缨勉强扯起嘴角,她不该为一个梦来这里,弄得自己像个小丑。   她语气里的自嘲生生扎人,梁钊心头一跳,徒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妥。昨日,絮儿临走前还让他多关心关心其他子女。   “平南,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同父皇说。”   闻言,梁缨愣了一愣,对于梁钊这难得的关心有些讶异,下意识回了一句,“没有。”话已出口,她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儿臣告退。”   转身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五姐可以要魏栖进灵素宫当差,她为何不能让元千霄进宣宁宫做伴读,一来他放在身边更稳妥,二来试试父皇方才说话的真心。   “父皇,儿臣想求您一件事。”梁缨回身。   梁钊拿起朱笔,露出一个他自认和蔼的笑容,“何事?”   梁缨直视梁钊,扬声道:“儿臣想要淮越国的质子做儿臣的伴读。”清脆的声音响在御书房内,每一字都如碎裂的浮冰,重重敲在空中。   “啪。”朱笔掉落。   梁钊整个怔住,他以为她来问孟苟是看上了孟苟,结果她看上的人是淮越国的质子?这转变还真叫人始料未及。   *   梁缨神情恍惚地走出御书房,她怎么也没想到,父皇点头了。   一路上,梁缨慢慢回忆起儿时的事来。   她出生那年,南边正在打仗,父皇想不出名字,看着平安结上的红缨说,“叫梁缨吧。”至于“平南”这个封号,更是想都没想。   “平南”“梁缨”,她的名字与封号处处透着敷衍,远不及几个姐姐上心。   从记事起,她整日对着郁郁寡欢的母妃,而父皇只顾秦妃母子,压根想不到她们娘俩,所以她恨上了五姐,直到秦妃去世,五姐跟她一样没了母妃。   那天,她听到五姐在哭,说宁愿自己是普通百姓,这时她才看清一件事,不受宠的母妃,受宠的秦妃,谁也逃不过后宫女人的宿命。   自那以后,她便不恨她了。   “公主。”澜语小跑到她跟前,她认真瞧了她一眼,肯定道:“公主今日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梁缨继续往前走,暗自思量着,元千霄昨日敢那么跟她说话,她非要叫他吃些苦头。   澜语故作一脸肃容,沉默半晌才道:“公主从晨起就不大对劲儿,神神叨叨的,跟话本里……”   “你才神神叨叨的。”梁缨打断她,伸手用力点了一下澜语的脑门,“去差人打个铁笼子来,越大越好,最好能站下一个人。”   “铁笼子?”澜语瞪大眼,不可思议道:“公主要做什么?”   梁缨不答,仰头往上瞧,碧空如洗,澄澈地叫人心情大好。   谁要做笼中雀,倒是他,可以做笼中鹰。   *   宣宁宫。   初夏的天不怎么热,温度适宜,寝殿里的窗都开着,夜风从一侧吹来,温柔地拂上面庞,犹如情人间温柔的触摸。   梁缨手持玉笛,站在窗边静静地吹着,她不晓得自己该吹什么曲子,随意而为。   这会儿,澜语坐在一旁看坊间最新的话本,时不时发出几声甜甜的笑。   她翻过一页纸,上头说的是公主与驸马分离两地,越看越揪心,配上幽远戚戚的笛音,让她不禁落下泪来。   “呜呜呜,呜呜呜……”   笛音蓦然一停,梁缨收了玉笛回身看向澜语,她正哭得起劲,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翻着话本继续看。   “哭什么呢?”   澜语哭得一抽一抽的,指着话本里的一处道:“驸马太惨了,被人下了毒。”   梁缨上前一把抽出她手中的话本放在案上,不冷不热道:“假东西不值得真情实感,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是。”澜语意犹未尽,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话本。   “嘭”,房门被关上,梁缨上榻。   入睡后,她再次梦到了元千霄。没有前情,也不接昨晚的梦境。   那是一个华丽的陌生寝殿,到处都点着蜡烛,亮地晃眼。她低头坐在床缘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抬头朝来人看去。是元千霄,他穿着一身墨色锦衣,面容惨白地厉害,瞧着不怎么好。   “过来。”距离七步之遥时,他停住身形,身影被烛光拉得长长的,出口的声音冷淡如霜。   “元千霄,我们做一笔交易。”许久,她说出一句话,散在偌大的寝殿里有几分缥缈。“你若从劲武国救出我父皇,我报答你。”   “报答我?如何报答?”元千霄行至榻前,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嘲讽道:“听说你跟自己的暗卫有染?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里,每一字都嵌着刺骨的寒意。   “对,我和他有染。”她挑眉,不惧与他对视,更是直接望进了那双古井般的瞳仁。“可你困着我不就是想要我么?”   元千霄缄口不语,一点点收紧眉心,折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猝不及防地,他倾身过来,将她往榻上压,她没反抗,任由他扯开身上的衣裳。   “……”   她屈辱地别过脸,却又被他强行掰了过去。   “梁缨,看着我。”他捏着她的下颚骨命令。   “是,淮越国的太子殿下。”她被迫转过脸,讥诮地看着他脱下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肩头一处很是显眼,裹着厚厚的细布,伤着了。   他按着她时,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似乎,她并非初夜,身体上不算很疼,更多的是心里的疼,密密麻麻的疼。   整个过程中,他一句话都没说,只用冷漠的眼神看她,而与这面容不符的是他的人,很热,热地几乎要融化她。   渐渐地,他的呼吸开始加沉,一下一下,有力地扑在她面上。   他在看她,鲜血染红了肩头,她也在看他,张着口,急促地喘气。没有求饶,一个字都没有。   最后一刻,他一口咬在她肩头,她能清晰感觉到,一颗尖利的虎牙刺破了肌肤。   “成交。”   *   清晨。   日光照进帐帘,梁缨睁眼醒来,下意识看向帐帘外头,是自己的寝殿,并非梦里的陌生寝殿。   她低头回想梦里的一切,感觉异常清晰,似乎身体里还残留着隐约的颤栗。   面上热意阵阵,她不由紧紧抱住自己,暗骂一句,“混账东西!”   梦里的她或许经了事,可如今的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叫她那么直白的跟一个男人行周公之礼,真可恼。   不过仔细一想,她发现一件事,梦里的自己不知和谁有过,现实是,她跟谁都没有过,但她也能感觉到那个自己同现在一般大。   梦境与现实截然不同。做这样一个梦是她太缺了么?   “公主,奴婢能进来吗?”澜语等在外头,声音比昨天大,过了一会儿又喊,“公主?”   “嗯。”梁缨深吸一口气,撩开帘子走出。   澜语进屋,小脸上漾着异样的红,她放下东西,时不时偷瞄她,小心翼翼道:“公主,淮越国的质子来了。”   梁缨擦脸的手一顿,“嗯。”她按着软布,从上往下,用力搓了搓。   洗漱完,梁缨没用早点,直接去了前厅。   今日天气格外清朗,前厅被日头铺满,耀金一片,暖洋洋的。   元千霄立于厅内,一身暗纹黑衣,身姿颀长。   梁缨扫了眼,挺直身板走进前厅,越过元千霄在软垫子上坐下。来前,她听说孟苟今日清晨离开了皇宫。   果然,梦境只是梦境。   她慵懒地朝元千霄瞧去,他看起来不怎么好,张扬的剑眉向上挑着,眼中怒意显而易见。   说起来,他与梦中的元千霄大相径庭,梦里的元千霄冷漠无情,而这个元千霄,张扬率性。   “七公主,你究竟想怎么样?”元千霄压着怒气开口。   他额前的发丝上挂着几滴汗珠,身上还未褪去炽热的气息,该是匆匆跑过来的。   若是在外面,梁缨或许会装一装,让大家觉得她是真人淡如菊,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并不想装,尤其是在他说过那些话后。   而今,她是公主,他是质子,与梦里正好相反。   梁缨久不说话,元千霄等得有些不耐烦,胡乱拨了把额前的碎发,“啧,你是不是聋了?”   好半晌,梁缨站起身,一步步靠近他,用娇滴滴的语气说,“我要你任我为所欲为。” 第3章 签下契约 不过你一说,本宫倒是挺想看……   “咿!”澜语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仿佛是听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元千霄僵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脑子有病。”   梁缨不动,也不言语,饶有兴致地玩着身前垂落的长发。   元千霄皱眉端详她,心思急转,眼中怒意渐渐褪去,“你执意让我做伴读是因我前日出言不逊吧?那好,现在我向你道歉。我不该说你投怀送抱,不该说你欲擒故纵,不该说你长相寡淡。”   “口头上的道歉本宫不接受。”梁缨重新坐下,双腿交叠斜搭着,放柔嗓音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给本宫做一年伴读,本宫便求父皇放你回淮越国,不然你得一辈子待在天巽国,直到老死。”   最后四字,她咬得极重,说完,她展开笑颜,“再问一句,答应还是不答应。”   梦里的事先不管,就凭他前日和今日说的话,他就得付出代价。宫里头的人都说她人淡如菊,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不是。   “一辈子”,这三字比千斤巨石都重,元千霄紧紧抿着唇瓣。事实摆在眼前哪有的选,他压根就不愿来天巽国做质子,他只想早日回淮越国,早日回到娘亲身边。   “不说话,那便是不答应了?也成,本宫这就去找父皇,让你在天巽国做一辈子质子。”梁缨敛去笑意起身,作势要走。   “等等!”元千霄伸手拉她。   肌肤接触的瞬间,如电流过,梁缨一下子想起了梦里的事,猛地挥开手。“放开!”   元千霄收回手,他侧头看她,眸中掠过一道暗光,“公主说的为所欲为指哪方面,让我挨鞭子,还是下跪上夹板?”   梁缨抬着下巴思索他的话,回嘴道:“本宫哪儿有那么恶毒。”突然,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过你一说,本宫倒是挺想看你挨鞭子。”   “嘁。”元千霄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声,垂落的发梢上落了光,他随性道:“你抽我就挨。”   什么?澜语在旁听得瞳孔地震,这不比话本刺激?   梁缨:“……”   望着她说不出话的呆傻模样,元千霄有一刹觉得,这七公主有点摸不清门路。“你不会当真了吧?谁脑子不好使愿意挨鞭子。”   他寻思着,定是前日那几句话说重弄伤她的心了,所以她蓄意报复。不过一个小公主能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无非就是辱骂下跪那一套,真把他弄出事,梁钊也不好向淮越国交待。   奇了怪了,宫里人都说七公主梁缨人淡如菊,他现在一瞧简直就是放屁。她跟这四个字哪有半点关系,改成“逼良为奴”“表里不一”“阴险恶毒”还差不多。   片刻,梁缨意识到他是在逗自己,沉下脸道:“本宫不想同你废话。”   “行,我答应了,前提是白纸黑字写清楚。”元千霄拦在她身前,眼尾微微往下压,言语中透着一丝执拗的认真。   “你怕本宫反悔?”梁缨嗤笑,“本宫从不反悔,不过你想写本宫便写一份。”她挥手示意一旁呆若木鸡的澜语,“澜语,拿纸笔来。”   “……是。”澜语方才听了许多不得了的事,嘴巴张得大大的,她做梦都没想到,公主会跟这小国质子说那么多惹人遐想的话。   很快,澜语拿来纸笔,梁缨在书案前坐下,落笔端正有神,写得一手蝇头小楷。   元千霄单手搭在案上,斜着身子往下倾,一个字一个字地瞧,前头没什么问题,但这最后一句问题很大,“若是对方抗拒不从,酌情增加年数,你可真毒。”   梁缨放下笔,仰头看向一副无话可说的元千霄,高傲地提醒,“签字。”   一年折磨与一辈子待在天巽国,他是真没得选。元千霄呼出一口压抑的气息,提笔写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你与劲武国二皇子相识么?”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写的字,再次想起了那个梦。   元千霄扔下笔,“不相识,他哪位。”他歪头审视她,心头存了个疑惑,拧眉问道:“七公主,你不会喜欢我吧?”   哦?澜语竖起耳朵,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梁缨笑了,双眸上勾,笑得温婉恬静,一如枝头的白兰花悉数绽放,可元千霄却觉得背后发毛。   “本宫对你何止是喜欢,甚至想弄死你。”   *   诸国中,天巽国向来以礼待人,梁钊做事也大气,并不限制质子们的自由,给的吃穿用度与皇子们更是相差无几,同时还安排他们去学堂一并上课。   今日并非休沐日,得去学堂。   两人一道走出宣宁宫,梁缨像是想起了什么,侧着身子站远了些。“你记住,我们俩的关系只能对内,对外最好装作谁都不认识谁。”   “求之不得。”这点他们俩倒是达成共识了。元千霄快走几步,尽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你也别把其他人当瞎子,我日日进出宣宁宫,难保他们不乱想。”   梁缨心想,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她没考虑周全。“这样,上课的日子里你扮做宫女过来,休沐日,天没亮你便要过来,深夜无人之时再回去。”   这话落在耳中,元千霄差点一个踉跄摔了,他稳住身形,背对着她继续往前走,扬手摇了摇。“免了,我自有办法,绝不让人发现我们俩的事儿。”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梁缨瞪着他的背影,语带威胁道:“要是被人发现便加一年。”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学堂,梁缨去右边,元千霄去左边。   “五公主去哪儿了?昨日都没瞧着她。”   “出宫了,我还听说,她带着魏公公。”   “堂堂公主竟跟一个太监搅和在一起,不知检点。”   “妍媃,你小心说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去皇上跟前说一说,你怕是不好过。”   “说便说了,我又没说错话,皇上为何要我不好过?”   室内叽叽喳喳的,一进门,梁缨便听到了李妍媃那尖刻的声音,直冲耳膜,叫人感觉不怎么舒服。   她偏头看向几人,跟往常差不多,李妍媃在自己的小团体里,大多时候是她说,其他人点头,要么附和几句。   坐在最前头的大郡主梁思思从不参与其中,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下巴总是抬得高高的,冷眼看人,李妍媃对她的评价是,“故作清高”。   相反,梁思思的妹妹小郡主梁宴茹总喜欢迎合人,别人喊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是个没心气的人。   这些人里头,她最喜欢赵太傅的女儿赵鸾衣,时时刻刻都是一张温婉脸,笑容恬淡,真心实意,不像她,是装的。   见她坐下,李妍媃立马跑到她身前问:“平南,五公主是不是跟魏栖一道出宫了?”   梁缨但笑不语,任由她们胡乱猜测。别人是吃一堑长一智,李妍媃则正好相反,越撕越来劲儿。上次那事过后,她竟还敢这般乱说话,不过谁叫皇后宠她呢。   * 第一节 课,乐理。   梁缨的乐理课一般,并非她真的一般,而是她自愿一般,外人说她人淡如菊功课平平,那她索性做到极致。   对于一个不喜成为焦点的人来说这样更好,没人关注,可以活得更自在些。   老师在上头教,她们在下头学,有的认真,有的在打盹儿。   梁缨随意拨弄着指下的琴弦,更多时候是在听,宫、商、角、徵、羽,她五岁便开始学,只是后头不怎么在意了。   “叮”,下课铃响。   十几人收拾好东西,挨个走出学堂。对于女子学堂而言,上午大多只有一节课,隔两日会有骑射。   “咔”,隔壁男子学堂的门开了,一群朝气少年蜂拥而出。   梁缨转头,有不少人跟元千霄勾肩搭背,看样子他在这里混得不错,至少没人人喊打。   “你们看你们看,那个淮越国的质子,他长得真俊。”   “我从未见过把黑衣裳穿得这般好看的,他是头一个。”   “俊有何用,再俊也是个质子,要真被淮越国国君器重也不会被送来当质子。”   “昨日他蹴鞠……”   兴许是昨日元千霄在蹴鞠场上表现得过于出色,贵女们谈他的话多了,言辞间多多少少都透着爱慕之意。   听得那一句接一句的夸赞话,李妍媃的脸顿时黑了,乌云盖顶。她昨日也在看台上,而与她定情的朱式开输了,叫她好生没面子。“淮越国真是池浅王八多,送来的质子更是上不得台面。”   语毕,她也不管其他人作何感想,扭过身来问她,“七公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梁缨收回目光,浅浅笑开,“是。”   *   “七公主。”一道文雅的男声顺风吹到耳边。   梁缨往来人瞧去,小侯爷周宸游正缓步走来,如画眉目配白锻锦衣,端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这时,方才讨论元千霄的几人全噤了声,先是可劲打量周宸游,随后才不可思议地看向梁缨,神色各异。   “小侯爷。”梁缨被几人看得垂了脸,两边特地留的发片随之盖下,适时挡住了外头的大部分视线。   有旁人在,周宸游便没走太近,他的人跟这身白衣像极,清雅出尘,不染世俗,当得起都城第一公子的头衔。   “敢问七公主这会儿可有空暇时间?”他彬彬有礼地望着她,声音泠泠,清如脆玉。   这话一出,周遭几道视线再次变色,紧追不舍地盯着她,梁缨不由捏紧了衣袖里的手,小声回道:“有。”   “那我可有幸邀七公主逛一逛御花园?”   周宸游再次语出惊人,众人面上表情齐齐凝结。   不说其他人被镇住,梁缨自己都惊了,好半晌没缓过神。   她这个年纪正值情窦初开,对他这样的风流人物多多少少有点爱慕之情,加之都城内有不少名门闺秀想嫁他,而他又当着众人的面邀她逛御花园,确实满足了她的一点虚荣心。   “嗯。”梁缨点头,霎时,她只觉一抹冷光强势飞来。 第4章 闺房之课 你不是想脚踩两条船吧?……   御花园。   梁缨低着头,两手在袖中紧紧交握,不知该说些什么。方才答应得快没多想,这会儿她倒是有的想了,他喊自己来,怕不是有事相求。   然而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能给他什么。   她不说,周宸游也不说,持着相同的步调跟在她身侧。走动间,他们俩的衣袖半点儿也没碰着,一时分不出是谁有意为之。   许久,周宸游开口,“御花园的景真美。”   “嗯。”梁缨应声,她虽不是个舌灿莲花之人,但也不是沉默寡言之人,却不知为何,在周宸游面前她脑中竟一片空白。   “七公主喜欢赏牡丹么?”这一次,周宸游放慢了脚步。   梁缨跟着放慢脚步,仰头对上他的脸,他生得确实好看,秀眉如墨,双眸如星,当他看人时,会叫人心头急促一跳,只是这俊美的五官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她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大片牡丹竞相开放,争妍斗丽,一团团一簇簇的。美是美,可她并不喜欢牡丹。   “喜欢。”   “牡丹是花中之王,我也喜欢。”周宸游侧头看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视线一触,梁缨再次垂下目光。   “七公主近来睡得可好?”他继续往前走,语气中有明显的温柔。   这问的是什么话。梁缨心头奇怪,转念一想,有话总比没话强,硬聊也是聊,“嗯,偶尔会做梦。”   “啊。”周宸游轻叹一声,停顿片刻,又问:“七公主近来吃得可好?”   梁缨呆了呆,僵硬地点头,“……嗯。”他平日都跟人这般聊天?   “七公主近来可有觉得心情烦闷?”   “……没有。”   ……   一路上,他问一句,她答一句,聊得生硬无比。看样子,他们都城的第一公子是个不会聊天的。   梁缨瞧着裙身下摆,浅色的裙摆在走动间开了花,晕出一抹绮丽的胭脂色。   “哎呀。”   一个不注意,她踩着了裙摆,眼看便要往前摔去,此时,一双修长的手从旁伸来,稳稳扶住了她。   “公主小心。”周宸游扶起她,待她站稳后立即放开手,动作相当君子,不该碰的地方不碰。   “谢谢。”梁缨面上一红,小声道谢,除了梦境里的元千霄,她还是头一次和一个男子有这样的亲密接触,难免不自在。   远远的,几人朝这边望来。   眼下是课间休息,男子上午通常有两课,一课文,一课武。第二课骑射,今日正巧轮到骑马。   元千霄懒散地玩着手里的马鞭,心中不解,她这是几个意思,原以为她喜欢自己,然而事实是她喜欢周宸游。   那她硬要自己做伴读是打算脚踩两条船?   说起来,周宸游有帝都第一公子的美称,家室外貌才华样样聚全。公子配公主,天长地也久,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但愿这个男人能加快脚步俘获梁缨的芳心,最好明天便能把她给娶了,那时他就是自由身,而那合约又是作数的。   好极。   “千霄,看什么呢?”阮熙光抬肘撞来。   元千霄收回视线,耸肩道:“没什么,走。”   *   “七公主,下次……”两炷香后,骑术课到点,周宸游停下步子,目光微微闪烁,“下次,你愿意同我一道去游湖么?”   “好。”梁缨答得很快,憋在宫里太久,她确实想出去走走。   自打梁绯絮走后,梁钊对儿女外出游玩的态度宽松不少,想出宫只需派人同他说一声,不用特地去御书房报备。   “抱歉,我不太会说话,让七公主为难了。”周宸游皱起眉头,懊恼似的说了一句。   闻言,梁缨顿感讶异,她与周宸游其实并不熟,同窗两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今日会有这一出怕是他心血来潮。   “其实我也不大会说话,今日都是你在找话,下次换我找话吧。”梁缨抬头直视周宸游。她很少直视别人的眼睛,若是肯了,那必定出自真心。   “好,一言为定。”   周宸游赶着去上骑射课,匆忙走人,梁缨转身回宣宁宫。   御花园里万紫千红争艳,景致宜人,空中飘荡着浅浅的花香,她闭眼深深吸了一口,顿感心旷神怡。   睁眼时,梁缨想起了五姐曾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自己一看便是适合过日子的好姑娘。   她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不过今日看来,周宸游应该是想跟她过日子。   走远后,周宸游回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梁缨远去的背影,眸色神色几经变幻。   她确实是个好姑娘。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洁白的丝绢擦拭双手,细致有力,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仿佛自己染了什么脏东西。   *   午后,闺房课。   “皇家的女人不必委屈自己,了解自己,了解对方,对房事有好处。”白芷拿着一本牛皮小札,一边讲,一边在课桌间走动,神情凛然。   她的声音向来一本正经,听不出丝毫情绪,可她讲的东西却是最不正经的,带动了堂间所有人的情绪。   “我们今日主讲,前戏第一课,眼神动作。”   堂间十几位小姑娘纷纷议论起来,多是邻桌与邻桌。   梁缨往身侧的空位瞧去,几日前五姐坐她前头六姐坐她身旁,她们三还能讨论讨论,如今她们俩都不在,感觉少了东西。   以往,她自认清心寡欲,习惯在闺房课上走神放空,别说精髓,她连课堂要点都记不住几个,不过今日例外。   听着白芷的话,不知为何,她脑中逐渐浮现出昨晚的梦,说不上香艳,更像暧昧,若即若离,元千霄对她也不算直来直往,就是力道不分轻重。   想着想着,她面上热了起来,连带耳根都烫了。   梁缨用手扇了扇发烫的面颊,心头默念,“打住打住。”这大白天的,她一个姑娘家在想些什么不堪的东西。   “第一,我们先说说挑情中的眼神。”白芷放下小札,肃容道:“媚而不荡,略携一丝羞怯,一眼瞧过去,若即若离。”   语毕,她摆出自己所说的挑情眼神,瞬间,那张古板的脸不见了,秋波柔情似水,眼角那一点风情最是动人。   “哇。”众人惊叹。   “……”梁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她一直以为白芷姑姑只会嘴上说说,眼下看来,她也会做,还做得相当出色。   “男人想不想行周公之礼,从眼神里便能瞧出来。”白芷收住表情,面上妩媚之色转眼褪去,这一前一后的对比相当强烈,仿佛换了个人。   “方才白芷姑姑来那一下,整个人都变了。”有人起哄。   “白芷姑姑不苟言笑的脸也是美的。”李妍媃故意提高嗓音。   “人与人不同,有人行周公之礼会闭着眼,多是怕羞,也有习惯等缘由,不过我建议你们睁开眼,多同对方眼神交流。”白芷看向面红耳赤的几人,声音越发正经,“不必怕,也不必心存排斥,若他做得好,你便用眼神加以鼓励,若他做得不好,你可坦言相告。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彼此的交流自然不会顺畅,长此以往并非好事,容易影响夫妻感情。”   眼神交流?梁缨托着右脸回忆梦中的场景,他们俩确实全程都看着对方,但她的感觉是他们俩都恨不得对方死。   期间,她一句话都没说,心里只有恨和痛。   “白芷姑姑,为何我们要学这些东西,是要我们讨好男人么?”有人发问。   又一人接道:“隔壁也上闺房课吧?”   “不是讨好,是掌控。”白芷摇头,她一眼扫过众人,问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你们难道不想看到夫君被一点点勾起冲动的模样?难道不想掌控他们?”   霎时,堂中鸦雀无声。   梁缨听得若有所思,用食指在桌上画着小圈。掌控一个人的方式?有这一层理解,她开始觉得闺房课有意思了。   “男子的敏感度相较女子要差些,但位置是一样的。”白芷不光说,还指位置,手跟嘴同步,“耳朵,喉结,嘴唇,锁骨。你在抚弄时一定要注意他的眼神,动作不能太实,要柔,适当放重……”   “白芷姑姑为何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羞人的话。”   “我忍不住想问,白芷姑姑的内心是何等的狂野。”   ……   一旦有人开头,后面的人便开始打趣,梁缨也跟着好奇,印象中,她从未见白芷姑姑脸红过,她是不是不会脸红。   白芷沉下脸,不轻不重地扣了一下书面,严厉道:“我在上课,肃静。”   这一声不响,却足够能震慑全场。   *   晚膳过后,澜语吩咐守门太监关上大门,正要进屋,谁知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灰影从墙头跃下。   “啊!来……”还没等她喊出声,肩头便被一枚硬物打中,跟着喉间一麻,怎么也发不出声。   “是我。”落地后,元千霄火速摘了头顶的软巾帽,捋着额前碎发说道:“认出来就眨眨眼。”   澜语使劲眨眼。   “要不是怕人认出,这破帽子倒贴钱我都不戴。”元千霄嫌弃地说着,手上顺势弹出一颗石子。   澜语左右打量他,脑子里开始自己写话本,故事的起源来自于一场蹴鞠赛,大国公主对小国质子一见钟情,决定……   等等,公主要求做的那个铁笼子,不会是给他用的吧。   元千霄麻利地脱下太监服,露出自己习惯穿的一身黑衣,他左看右看,问:“七公主睡了?”   “公主还未歇息,这会儿正在寝殿里看书。”澜语垂着脸,时不时拿眼神瞄他。   “寝殿?”元千霄皱眉,她不是应该在书房么。   *   一到夜里,寝殿里便会点满琉璃灯,亮如白昼。   梁缨端坐在案前,左手拿着书册,右手翻过一页泛黄的纸张。她的眼睛在看书,可她的心不在。   以前,她从未想过嫁人之后要行周公之礼,只想着出宫,想着往后各过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何况她是公主,没人能逼她。   这样亲密的事,对方该是心上人。她无法接受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行周公之礼。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澜语领着元千霄进屋,上前道:“公主,淮越国的九皇子来了。”   兴许是话本看多的缘故,她脑子里的故事开始不受控制,女角和男角挑灯夜读,读着读着,两人……   “嗯。”许久不见对面动静,梁缨抬头,一对上澜语的脸她便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定是话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澜语,你先去歇息。”   澜语看看自家捉摸不透的公主,又看看门边抱着双臂的元千霄,她想继续看,奈何公主不让。   “是。”   寝殿门被关上,元千霄兀自站在门边,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案上烛光“噼里啪啦”地燃着,夜色静谧地诡异。一页一页,翻了十几页书,梁缨才往元千霄瞧去。   “勤奋刻苦挑灯夜读的七公主,终于舍得放下书籍看我了?”他扬着调子,眉目间并无恭敬之色,也无讨好之意。   梁缨不答,每次见着他,心头总觉得不舒坦,什么古怪,她又说不上来。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实在不方便说话。元千霄大步走近,随手拉了把椅子放在书案前,自顾自坐下,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一般。   梁缨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眉梢蹙起。他跟梦里的元千霄简直判若两人,可她知道,那个人是他,因为她喊了他的名字。   “本宫问你一件事,老实回答,你是不是双生子?”   “不是。”元千霄不假思索道,他交叠两手放在书案上,顶着一张漫不经心的脸,“我娘只生了我一个。”说到娘亲,他的眼神暗了暗,不带一丝温度。   不是双生子,那梦里的人铁定是他。梁缨扔下手中的书册,“啪”,书册落下,撞上书案,发出重重的一声。 第5章 拿他练手 我就算嫁人你也得跟着我。……   元千霄将目光移到梁缨脸上,她瞧着像是在思索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眉头拧成麻花,整张脸都绷着。   仔细看,她的眉形相当古怪,棱角太多,并不适合她,若是换成细长的柳叶眉……   这么想着,他眼前竟浮现出一张脸来,是她,又不全是她。   霎时,心尖猛烈一抽,元千霄下意识抓住书案边缘,然而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便消散了。   他心下奇怪,却也没多想,“喂,我是来当伴读的吧?”   “嗯?”梁缨从思绪里回神,不悦地瞪他,“废话。”   元千霄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扬起眉梢调侃道:“那你倒是读出声来啊,你不读我怎么伴?”   被他的话一噎,梁缨只觉火气上来了,厉声道:“闭嘴,本宫没让你开口。”说罢,她重新拿起书册翻阅。   一个大活人不是说不在意便能不在意的,更何况他还坐他对面,所以即便她再专注,也会不由自主地去留意他。   “小公主。”   “七公主。”   “平南公主。”   “梁缨。”   元千霄闲着无聊便打算逗逗梁缨,结果喊了四句也不见她搭理,通常来说她这是打算无视他了。   若是这种程度的报复,那他完全接受。   案上书册不少,有两摞,他瞧都没瞧,直接拿最近的那本,是本棋谱。淮越国没有下棋一说,所以他进宫后也没学,如今看棋谱自然是看不懂的。   视线一瞥,他拿了支竹架上的胡笔过来,三指捏着笔杆,食指一勾,胡笔便在他指尖转动起来,仿佛粘在他手上一般,灵活来去,随意在五指间走过,偶尔还在某根手指的骨节上旋转逗留。   梁缨被他转笔的动作吸引了目光,这是她第一次见人转笔,转得还不赖,她张大眼,新奇又好奇。   他的手生得漂亮,骨节分明如竹节,手指修长,转起笔来尤为好看。   正当她看入迷时,元千霄两指一夹,胡笔停住,他望着她得意道:“我转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梁缨满脸冷漠,鄙夷道,“不过是市井间的玩法罢了。”   “哦。”元千霄轻飘飘地应了一声,也不恼,趁她说话之际追问道:“以后你要是嫁了人,我们之间的合约还作数么?”   嫁人?梁缨被问住了,她想过嫁人,但并未想过怎么处置他。她对上元千霄的眸子,脱口道:“我嫁人了你也得跟着我。”   “啊?”元千霄一脸错愕,他弯着身子凑近她,指着自己的脑袋问:“七公主,你这里是不是有点毛病?”   梁缨手里刚好拿着书,他一说,她挥手便朝他脸上打去。   元千霄立时往后一退,坐正了身子,戏谑道:“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那位驸马拿刀来砍我。”他盯着她左看右看,连连感叹,“别人都说你人淡如菊,怎么在我面前不装一装。”   他说一句,梁缨便觉得手痒,想当场揍他一顿。第一晚便这么嚣张,后面还了得。   她放下书册起身,脑中闪过一句白芷姑姑说的话,有些事学得好可以掌控一个人。而今日她在闺房课上学了不少东西,拿他练手正好。   “生气了?”寝殿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谲起来,梁缨又一语不发,元千霄忍不住出声试探。   她径自走到他侧边,伸出右手想触碰他的耳朵,结果手还没碰着便被他扣住了手腕。   “你想做什么?”元千霄偏头,扣着她的力道不重,她却挣脱不出。   挣脱不出便不挣,她俯身凑近他耳边,用调戏的语气说:“为所欲为啊,合约上不是写了么,不从得加一年。”   这话一出,元千霄吃瘪了,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梁缨哼了声,这感觉才对。她想着白芷姑姑说的动作要领,试着去拨弄他的耳朵,两指轻轻揉捏,自上而下抚弄。   “……”   只一下,他的耳朵便红了,粉粉嫩嫩的,比他这个人有趣。   梁缨捏着元千霄通红的耳垂逗弄,眼角的余光往旁瞧去,他右手攥拳,手背青筋浮起。她心想,这算舒服了?   此时此刻,元千霄的内心极度微妙,从小到大,他的耳朵只被人拎过,摸就还是第一次。她究竟怎么想的,不会真喜欢他吧。   当然,撇开其他不说,她的手确实软,柔弱无骨,摸在耳朵上分外舒服,真有种浑身都酥了的感觉。之前听别人说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他半点不信,结果今晚见识了。   她要继续下去,怕不是要为所欲为到其他地方,如此一想,他顿时觉得这一年没有想象中地那般好待。   期间,梁缨一直观察着元千霄的反应,起初,他颤了一下,接着开始蹙眉,眼神清明,不大像是舒服的样子。   她暗忖,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对。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索性不想,为何一定要他露出难耐的模样,叫他露出痛苦的模样不好么。   梁缨不再纠结,使劲扯元千霄的耳朵。   她手上没轻没重的,方才还是酥麻,这会儿便成了疼痛,元千霄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硬装过来人,“你到底会不会,不会我教你。”   “再说话加一年。”梁缨使劲拉了一下他的耳朵才松手,伸手往旁一指,“看到那个铁笼子了么,自己走进去。”   元千霄顺着她的手指瞧去,她的寝殿很大,不仔细看都没注意衣柜前摆着个铁笼子,铁笼子足足有一人高,宽敞地能躺下一人。   这是,专门为他打造的囚笼?   看来是他想少了,小公主折磨人的法子要多少有多少,还个个别出心裁。   嘁,她想看他屈辱的模样,他就偏偏不让她看。   元千霄站起身,想都没想,直接进了铁笼子。他站着不舒服,弯身坐下,背靠在铁栏杆上,“满意了么?”   梁缨拿出抽屉里的铜锁,上前将铁门锁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勾唇冷冷一笑。“加一年。”   元千霄张嘴正要说话,听得她说要加一年,生生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眉间抖动地厉害,似乎是很难憋。   他这幅模样,她便觉得心头顺畅多了,仿佛卸了千万斤东西。   梁缨走了几步,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下,素雅的裙裾散了一地。她望着他,光挑他听不得的话说,“你父皇不要你才将你送来天巽国,但凡他对你重视点都不会将你送过来,呵,你真可怜。”   “……”元千霄强忍着冲动没接话,不说话,他便只能皱眉。对于这些话,他压根不在意。   梁缨见他皱眉便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痛点,继续道:“一看你就是被抛弃的棋子。本宫是个大度的人,只要你跪下求饶,本宫立马放你出来。”   元千霄抬手摸了摸被她拎红的耳朵,身子一歪躺在了地上,姿态随意,并不管她是否在看。   梁缨:“……”她站起身,高扬下巴道:“老实待在里面。”   随后,她去了案前看书。   时间悄悄溜走,梁缨翻着手中的琴谱,偶尔看一眼元千霄,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右腿翘着搭在左腿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哪里像个出身尊贵的皇子,更像市井混混。   元千霄闭眼沉思,他如今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就因那几句话她便要想尽办法折磨他?   不至于吧,他不是道歉过么。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依稀间,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音,很熟悉的调子。小时候,娘亲经常哼着它哄他入睡。   梧桐谣。   *   夜里入凉,冷意直往皮肤里钻。   元千霄瑟缩着转醒,眼前昏暗一片,大半琉璃灯都灭了,他扭头看向梁缨,她已躺到了床榻上,瞧着是睡熟了。   她也未免太天真了些,光凭一个铁笼子能困住他?做梦。   元千霄站起身,胡乱拍了拍外袍,他抬手抽出发冠上的金簪,上前往锁孔里一插。   “咔”,锁开。   他放轻动作打开铁门,走出时又往梁缨瞧了眼,这万一他要是个坏心眼的,她现在可就遭殃了,好在他是正人君子。   这会儿该过子时了,得尽快回千竹苑。   外头是漆黑的夜,四周静悄悄的,偶有巡逻的侍卫路过,见着他时万分诧异,倒也没过问什么。   元千霄快步赶回千竹苑。   同行伺候的太监信冬正在躺椅子上打盹儿,呼噜声贼响,远远便能听到。“哐”,房门被打开。   “啊,殿下可算回来了,叫老奴好等。”他即刻清醒,用力拍了拍打哈欠的嘴,“老奴这便去将汤药端过来。”   “嗯。”元千霄坐下身,这一走,他万分清醒。   说来也是怪异,他在这千竹苑睡得并不好,怎的一到那铁笼子里睡得那般快。   梦里,他听见有人在吹梧桐谣,是她,书案上有玉笛。倒是看不出来,她竟会吹淮越国坊间的歌谣,而且吹得还不错。   “殿下,药来了。”信冬端着一个瓷碗过来,目光微微浑浊,望着他问:“殿下可有见着荣华公主?”   “荣华公主早去了避暑山庄,我再想见也见不着。”元千霄并没回避这事儿,反而说得坦荡,他伸手接过药碗。   碗里药汁晃了一晃,隐约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殿下千万别怪老奴多嘴,来时皇上可是交代了,您可不是真来做质子,您身上有任务,得尽快俘获荣华公主的芳心。”信冬自顾自说着,面上一派恭敬,细听之下,语气中却含着步步紧逼之意。“按老奴看,您若是……”   元千霄仰头饮尽汤药,至于信冬的话,他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答应娘亲待在父皇身边,并不代表父皇要求的事他一定会做,他不是工具,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回房歇息了,你也早点歇息。”   *   这晚,梁缨再次陷入梦境。   不知是哪一天的夜里,元千霄带来了梁钊的书信,她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险些掉下泪来,字迹扭曲,是行笔不稳。   单这几字,她便能想象出父皇在劲武国遭受了什么折磨。   视线渐渐模糊,她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泪意,不管怎么说,父皇活着便好,活着才有希望。   “看够了么?”冷冷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嗯。”她颤着手收起信纸,仔细叠好放入枕下,做好一切才抬头看他。他依旧穿着一身黑衣,领口敞得比平日大,发梢上还挂着水珠,想是刚沐浴回来。   “愣着做什么,我这几日没教会你?”元千霄开口,面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   她竭力压下喉结的苦涩,起身行至他面前,他漠然张开双手,目视前方,并不看她。   这是要她更衣。她伸出手,细致地解着他的金玉腰带。   忽地,“轰隆”一声,一道惊雷打下,室内烛光跟着一灭,她跟着浑身一颤,双手抖个不停,腰带掉落在地。   梦魇袭来,那可怕的一幕不断在她脑中涌现,怎么也挥之不去。“啊!”她尖叫一声,捂着耳朵蹲下去,整个人抖得厉害。   “麻烦。”元千霄低斥一声,打横抱起她往床榻上走。   上了榻,她背对他蜷缩着,用双臂抱住自己,闭眼紧紧咬着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还怕打雷,没用。”   元千霄关上窗户,重新点了熄灭的蜡烛。   她睁开眼,眼前尽是光亮,即便如此,心底依旧怕。他上榻之后将她掰了过去按进怀中,两手牢牢箍着她的腰,叫她动惮不得。   “快睡,我不动你。”他低声说道,手上抱得很紧,呼出的气息直往她头顶吹。   热意从他身上源源传来,她渐渐停下颤抖,蜷缩的身子一步步舒展开,安心地伏在他怀里。   之后,他真就这么睡着了,若是换了平日,他定会闹到她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也不知何时停的,她抬头,他的右脸压在软枕里,呼吸平稳,挺翘的长睫偶尔扇动。   她喜欢他的怀抱,可他是孟苟的帮凶,这一点,她永远不会忘记。   灭国之仇,她一定会报。 第6章 我选你了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   清晨。   梁缨坐起身,目光自上而下垂落。   昨晚,她又一次梦见了他,时间点在上次那个荒唐梦的后头,他什么都没做,但还是让人讨厌。   一连三梦全梦着他,是因她情窦初开么。其实梦便梦了,为何是他,真羞耻,弄得她喜欢他一样。   “混账。”梁缨暗骂一句,侧头往铁笼子看去,里头空无一人,哪里有元千霄的身影。   怎么回事,她掀开锦被跑下床,上前仔细一看,锁开了。   钥匙在她身上放着,他哪儿能爬出来偷钥匙。看来这锁不坚固,得换个更大的才行。   *   “吱呀”一声,李桑推门走进御书房。   听得声音,梁钊从一堆奏章中稍稍抬了头。   他确实同意了梁缨的请求,可也不能任她瞎折腾,不过火的话,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过火,他会即刻收回自己的话。   “昨晚情况如何?”梁钊并未放下朱笔,只单单问了一句。   李桑如实道:“回皇上,七公主昨晚将淮越国的九皇子关进了铁笼子里。”   “什么?”梁钊写字的手一顿,眼尖笔尖的墨水要滴下,他赶忙抽出奏章,将朱笔搁在砚台上,抬眸问道:“她将元千霄关进了铁笼子里?哪个铁笼子?”   “听说是七公主让人专程做的铁笼子,刚好能躺下一人。”纵然这事匪夷所思,李桑仍说得面不改色。   七公主会这般折磨人,确实是意想不到。   梁钊沉下脸,是他老了么?为何女儿们的心思一个比一个难猜。   平南瞧着明明比絮儿内敛,做出的事却更加狂野。她前日来御书房一说,他还道她喜欢元千霄,结果她第一晚便将人关进了笼子里。   “女儿大了不好管。”梁钊扶了扶额头,无力道:“你继续派人盯着,每日一报。”   “是。”李桑应下。   *   日升第一课,棋艺小测,按赢得的点数做排名。   大学士方华年监考,一个时辰后,他挨个记录排名,写到一处时停住。   女学堂里只十五名学子,一月一测,而梁缨每月都拿第八,真有这般巧?他不信。   “叮”,下课铃响。   方华年趁着梁缨走过的间隙问:“七公主这次的棋艺排名还是第八,可是不适应老师教人的方式?”   梁缨立马作出一副自责的模样,小声道:“并非是老师教得不好,而是学生水平有限,只能听这么多。”   “当真如此?”方华年眯起眼,倘若他没记错的话,梁缨八岁时便能跟当时的棋艺老师打平,如今这棋艺是荒废了么。   “千真万确,只怪学生愚昧,叫老师费心了。”梁缨礼貌性地点点头,随后跟着其他人走出学堂。   这边棋艺小测,隔壁也是,几人欢喜三十几人愁。   “你们瞧瞧,这好动之人的头脑就是不灵活,倒一都能叫他考出来。”朱式开大声囔囔着,恨不得整个皇宫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一说便有人接道:“小国人多是蛮夷,根本不会下棋。”   他们说的人是元千霄?梁缨忍不住往前头那群少年郎瞧去,元千霄与阮熙光走在一处,面上并无不快,反而在笑。   朱式开是出了名的心眼小又爱计较,谁赢他都能被嘴碎一阵,当然,周宸游除外。上次那蹴鞠比试过后,他怕是要盯上元千霄了。只要元千霄拿不到第一,他随时能开口嘲讽。   “唉。”李妍媃叹了声,不冷不热道:“小侯爷棋艺小测又是第一,可怜式开次次第二,怕是永远上不去了。”   梁缨刚好站她身旁,正想说几句安慰的人话,谁想梁宴茹开口了。“第二也好啊,那也是赢了许多人才得来的。”   “你懂什么。”霎时,李妍媃面色一冷,梁宴茹登时颤了一颤,像是猫见了老鼠。   前头,朱式开还在说,不少人附和,十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很是起劲。   最后,周宸游听不下去了,上前去安慰元千霄,“元兄,你昨日才初学下棋,不必介怀小测名次。”   元千霄淡淡地瞥了周宸游一眼,无所谓道:“我为何要介怀?倒一不过是个名次而已。”   “倒一不过是个名次而已……”梁缨默念着这话,再次瞧过去便看到了周宸游元千霄两人。   论外貌,他们俩都好看,非要说谁更好看,那得看各人喜好;论才华,该是周宸游胜。   而对她来说,一个是翩翩佳公子,一个是惹人厌的混账东西。   *   学院规定,女子隔两日安排一节骑射课,排在琴棋书画后头。   骑射课有骑射课的衣裳,统一穿的白色劲装,女子肩部和腕部带有护具,场地与男子共用。   男子射箭授课老师张宿,女子射箭授课老师张堇。   梁缨最拿手的便是射箭,比琴棋书画都要拿手,但她的射箭成绩也只排第八位,最中央的位置。按照以往射箭成绩排名,大多是李妍媃与梁思思争第一。   通常来说,张堇会先领着女学生活动筋骨,等筋骨活动开了再射箭,而另一边,男子组已开始了第一轮比试。   等她们活动结束,箭靶前还剩下四人,按站位分别是:朱式开,梁淳,周宸游,元千霄。   “原地休息一盏茶时间。”张堇抬手示意。   女学生们揉着双臂坐在石阶上,大多都在看射箭的男学生。   这一轮,靶心又远了三丈,意外的是,周宸游没射中靶心出局了,引得不少女学生直呼可惜。   梁缨望着二哥梁淳陷入沉思,他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以前都没见他来学堂上课,而且,他的身量也比几月前高出许多,真不可思议。   一轮一箭,射不中靶心的直接出局。   如今场上只剩三人,边上一群人喊得厉害,多是跟在朱式开身侧的。   他们一喊,朱式开更得意,再看梁淳,拿弓的手微微颤抖,额上不住地冒着冷汗,而元千霄与他们俩都不同,惬意地转着竹箭把玩,似乎并不在意输赢。   “装。”梁缨低声嘀咕。   她最讨厌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箭术超群,射箭时的模样专注冷峻,像极了梦里的元千霄。   这一轮,梁淳输了,他落败后,场中只剩下两人,朱式开和元千霄。   “棋艺小测排名倒一,这会儿轮到不用脑子的东西倒是风光了。”朱式开顺手抽出一支竹箭,叹息道:“可惜遇上了我,神之射手。”   元千霄站直身,拉弓拉到一半,轻飘飘道:“老实说,我最喜欢会叫的狗,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它会看家啊。”   这话一出,有人憋不住了,笑声连连。   “笑什么!”朱式开扭头朝那几人飞去眼刀,逼得他们噤了声。“元千霄,你有种再说一遍!”   “说什么?哦,我方才在说会叫的狗。”他装作一脸不解的模样,放低姿态道:“敢问朱兄有何独到的见解?”   “你!”朱式开语塞,额间青筋暴跳。   “最后一轮比试。”张宿走上前,示意两人认真比试,“一箭定胜负。”   “咻!”“咻!”   两人一同放箭,元千霄中了靶心,而朱式开并未射中靶心,他面上涨红成了猪肝色,差点将弯弓捏断。   比试赢了,元千霄也不在意,收了弯弓走向休息区。   这时,张堇在张宿耳边说了几句。   张宿思索片刻,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他转向众人,大声说道:“今日女学生都在,我与张先生决定来个混合比试,每名男学生可选一位女学生组成双人队,不想比试的可以不比,没选中人或是没人选的视为自动弃权。”   “这个提议好。”刹那间,男生们兴致高涨,纷纷朝这边看来。   “我数十声,十声过后必须敲定人选,否则视为弃权。”张宿站在场中,放声喊道:“一!”   瞬间,场上学生全都躁动了起来,女学生几乎都下了台阶去选人。   梁缨稳如泰山地坐在石阶上,她在外从来都不是个主动的人,以前混合射箭的事也不是没有过,然而真就没人选她。   他们表面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怕她吧,怕她有疯病。   基于周宸游邀她逛御花园的事,她以为今日周宸游会选她,抬眸一看,梁思思主动选了周宸游,而周宸游点头答应了,一眼也没瞧她。   她收回目光,无意间瞥着元千霄,有不少女学生去选他。   此刻,不知为何,她心底起了微妙的触动。   梁缨低下头,指尖轻轻划过弯弓的弓弦。今日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她该习惯才是,不比试便不比试,又不会少块肉。   “七公主。”   张宿不知数到了几声,梁缨兀自坐在石阶上发愣,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发什么愣,低头数蚂蚁呢,数到几只了?”   肆意的男声出现,接着,视线里出现一双白靴。她猛然抬头,对上元千霄那种张看又让人想打一巴掌的脸,他单手拿弓,正挑眉看她,眸中闪着明亮的日光,以及一丝浅浅的笑意。   “快起来,我跟你一组。” 第7章 有声暧昧 我只记得住你一个。   “你只要不脱靶便成,我们稳赢。”   梁缨久不说话,元千霄只得再补一句,听起来嚣张极了,又自信地让人觉得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你一箭脱三靶。”梁缨站起身,高傲地扬起下巴往前走。   她纤细的背影落在视线里,有一刹那的模糊,元千霄稍稍出了神。   原本他并没打算比混合射箭,谁想目光一转刚好触及她。她低着头,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那个瞬间,他心里特不是滋味。   真是奇怪,她昨晚那般羞辱他,他竟也不在意。倘若换作别人,他早加倍奉还了。   学堂里的女学生共十五人,便是每人都参加也就十五队,剩下的单人只能在一旁看。见梁缨过来,一群人炸开了锅。   “七公主也会参加混合射箭?”   “我还以为她每次都坐一旁是不愿参加,早知便去选她了。”   “她会答应元千霄就离谱。”   “他们俩怕不是要一轮游。”   ……   那些谈论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至耳中,此时此刻,梁缨才发现一件事,不是没人选她,而是大家都以为她放弃了比试。   她从来都没有不愿意,是不会主动,习惯等人来邀。   “大家站好位置。”张堇行至队伍前介绍规则,“射中靶心得五分,依圈递减,最外圈一分,第一轮,男女各一箭,脱靶即淘汰。”说完,她举手示意三十人准备,“第一箭。”   元千霄拿起竹箭搭上弯弓,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梁缨,轻声道:“你行不行,不行我教你。”   梁缨正望着靶心,闻言侧过头来,冷脸道:“谁要你教。”   “啧,你在别人面前温温柔柔的,怎么到我这儿就爱呛呢。”元千霄无奈耸肩,扭头目视前方。   梁缨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竹箭,趁着回身的间隙偷偷往身旁之人瞧。他侧着脸,目光直指箭靶,清亮的眼睛微眯着,拉满弓弦后并未多做思索,放箭的动作更是果决。   “铿”,竹箭进了靶心。   这一下后,他松了脸,换上平日的懒散模样,再三提醒道:“到你了,千万别脱靶”   一听他这股嫌弃的劲儿,梁缨心里头尤为不舒服,冷声道:“我若是脱靶,今晚便放你自由。”   “这么自信啊?”元千霄单手搭着木桩,身子半斜着。他心道,她高傲的模样可比方才那落寞的样子好看多了。   “四分,五分,三分,四分……”待第一箭射完,张宿报起了分数,“五组九组十三组出局。第二箭。”   梁缨被元千霄的话激起了好胜心,她自五岁起便日日练箭,箭术不说登峰造极,射个二十丈的靶心还是在能力之内的。   “呵。”她冷哼一声,搭箭拉弓,倏地一放。   “铿”,五分。   她松开紧闭的嘴角,仰起修长的天鹅颈,用轻蔑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然而元千霄并没看靶心,他默然凝视着梁缨的脸,她射箭的模样似曾相识,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一点忽如其来的感觉凭空乍现,忽又石沉大海,消失地无影无踪。   两箭后,围观看比试的学生全注意到了梁缨。   “七公主的箭术这般厉害?”   “我怎么记得以前她的箭术平平无奇。”   “兴许这一箭是运气好。”   平日里,梁缨无论在什么课上都不会表现太好,久而久之,大家便觉得她就这么点水平,所以今日这个五分着实出人意料。   一下子,围观学生全往这边看来,梁缨不由皱起眉头,急忙低下头去,她不喜被人关注,更不喜被一群人注视。   元千霄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用手肘碰了碰她肩头,轻快道:“第一箭便能中靶心,不赖嘛。”   “嗯。”她没抬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二组四组六组出局,第一轮比试结束。”   张宿一个个报着出局的两人组,周遭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更有甚者不少人开始打赌了,说得兴致高昂。   朱式开站第一组位,一看七组的箭靶,脱口而出道:“切,瞎猫碰上死耗子。”   李妍媃平静地觑着梁缨,面上神色不怎么自然,“七公主来射箭可是难得,你少说一句。”   按照规则,淘汰的组队相继退出射箭场,这时场内还剩下九组。张宿站在前头说道:“第二轮,两人都得四分以上才算过关。”   “快快快,下注,输的人今晚请大家伙儿去千金楼吃一顿。”   “我赌小侯爷那组胜。”   “确实,小侯爷与大郡主的箭术都不错,我赌他们俩。”   “千霄可是刚拿第一,你们不赌这组么,七公主也不弱啊。”   “七公主这不好说,看她下一只箭能不能中靶心,成了我赌她。”   两旁议论声不断,元千霄见梁缨还低着头不由啧了一声,“喂,这一箭你先。”   “嗯。”梁缨被人瞧得浑身不自在,似乎大家都在等着她这一箭,她再抽一箭,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   她的手很紧,瞄靶心的时间也久,元千霄暗忖,这一箭怕是要歪,果然,只听,“铿”的一声,竹箭歪了,四分。   怎么会……梁缨呆住,眉间渐渐拢起,她捏着弯弓,骨节用力地发白。四分并非不成,但她不想连累元千霄,也不想他因自己而不被人看好。   “唉,四分,看来是凑巧。”   “你们看你们看,大郡主射了五分,我也压小侯爷这组。”   “还是大郡主厉害,我赌了。”   “李妍媃也射了五分,小王爷这组更有机会。”   ……   这群人找冤大头请客倒是积极,元千霄摇头哼了声,纵然梁缨什么都没说,可她的动作和表情说明了一切。   从那一箭到现在,她一直低着头,一看便是在责怪自己。   这一轮的规则是四分以上,四分也成能进下一轮,所以她在自责什么。   此刻,大家都已选定相应的队伍,只待比试结束揭晓答案,选七组人的少之又少。   “第二箭。”   听得这声,梁缨抬头,眼里的慌张满地即将溢出。他今日选她做队友,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选错了。   元千霄搭箭上弓,他知道梁缨在看她,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输了便输了,比试而已。”出口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毫不在乎的语气。   “咻”,这一箭也歪了,四分。   怎么才四分。梁缨一眨不眨地盯着竹箭,心头自责更甚,从男子比试开始到上一箭,他还没下过五分,定是自己影响了他。   “风儿有点喧嚣,待会儿得调整调整方向。”箭是偏了,然而元千霄面上并无不悦。   “不行就是不行,找什么借口。“一组传来一句冷嘲。   梁缨回忆着元千霄方才射箭的动作,他连靶心都没瞄,这算什么,安慰她?“我不用你让。”   “我让你什么了,我们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元千霄握着弯弓把玩,似真似假道:“再说,你看我像是喜欢输的人么?”   梁缨阖了阖眼皮,疑惑道:“你方才还说输了不打紧。”   元千霄扬起唇角,俯身看她,“输了不打紧跟想赢有冲突?”说话间,他鼻尖呼出的气息偶尔会拂过她的面颊,温热一片。   梁缨:“……”   “输赢不是用嘴说的,要看实力,好运不会永远围着一个人转,不行便是不行。”朱式开扬声说道,话中火药味十足。接着,他拉起李妍媃的手,一脸造作,“妍媃,你说对不对?”   李妍媃面上微红,小声应道:“对。”   两人如同私下一般勾着手,并不管别人是否在场。   天巽国的民风在几个大国中也算开放,男女之防不算严,然而眼下的问题是他们在课上,并非私下。   “小王爷,这大庭广众的,你可悠着点儿吧。”   “小王爷怕是巴不得我们瞧。”   “他是不是越瞧越来劲?”   学院里都是十七八的青年男子,血气方刚,见着这样的场面免不了要起哄,你一句,我一句,一下子冲散了比试的气氛。   周宸游与梁思思两人自比试起便没说过话,只听张宿口令,该射箭射箭,没轮到他们俩便站着等口令。   “嗯,咳咳咳。”张宿老脸一红,实在看不下去了,使劲捂嘴咳嗽。“这轮,我们换个方式,两人各一支箭,合计得分高的两组胜出,剩下的全出局。第一箭。”   “妍媃,让我射第一箭。”朱式开兴奋地摆好架势,抽箭搭弓,姿势极为潇洒好看。   许是过于兴奋的缘故,他一个不小心手松了,箭是落在了靶上,可惜只有三分。   霎时,朱式开的脸绿了。   李妍媃的脸由红转青,压着脾气说道:“没事,我这支箭能追回来。”她瞄准靶心射出一箭,“铿”,四分。   “哟,小王爷今天倒是挺大方的,三分这个礼都能送啊。”见状,元千霄说起了风凉话,并不管朱式开跟李妍媃的脸色。   朱式开最受不得人激,一激便要回嘴,“你下一箭必脱靶。”   梁缨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眼下大家都被朱式开的三分吸引了注意力,没人关注她。她平稳地拉开弓弦,瞄准位置。   “铿”,五分。   闻声,元千霄转向梁缨,她这会儿倒是没低头,眉眼舒展,嘴角牵起了浅浅的笑意,干净,而且真实,“你笑起来很美。”   从小到大,除了澜语外还是头一次有人夸她美。梁缨愣了愣,紧紧抿着唇瓣,又缓缓松开。“少来这套,你前几日不是说我长相寡淡么。”   “嗯……”元千霄凑过来,盯着她左看右看,摇头又点头,随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寡淡。”   “你!”   梁缨气上心头正要打他,只听他继续道:“不过至少能让我记住,其他女子的脸我可是一个都记不住。”   他顿了顿,茶色的眼眸里闪过几簇流光,直起身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其实长得还不错?”   说完,他望着箭靶轻轻一放,“咻。”竹箭划破空气钉在箭靶上,四分。   无论真心与否,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倒是戳到了她的心坎里。梁缨顺着元千霄的视线看去,低声提醒道:“射箭的时候少分心。”   元千霄垂下手,偏头看她,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遵命,小公主。”   这一声既有少年的朝气,也有暧昧的意味。   不知为何,他一说,梁缨顿觉浑身不自在,这个不自在跟那些人瞧她的不自在南辕北辙。   他们瞧她,她是想逃;他说这话,她心头是开心的,但又觉得羞臊。 第8章 共射一箭 老丈人看女婿,还算顺眼。……   “一组七分,七组九分,八组七分,十组十分。”张宿顶着一张黝黑粗犷脸,先看周宸游梁思思,再看梁缨元千霄,“最后一轮比试,由七组十组为我们决出今日混射第一名。这轮两人共射一箭,男握弓,女射箭,得分高者胜出。”   “还真意想不到,最后竟是这两组争第一。”   “你们看,小侯爷与大郡主挺般配的,金童玉女啊。”   “七公主和千霄不配么?”   “不成,我反对这门婚事。”   “人家郎才女貌,用得着你个妖怪来反对。”   ……   以往,周宸游从不答应女学生来比试混合射箭,可这次他应了,那旁人便有一通好想了,看戏的四十几人聊这聊那,最后,话题全转到了他俩身上。   梁缨被几句话引得往那对所谓的璧人瞧去,男的高雅,女的清冷,从家室外貌到才华,他们俩都足够配得上对方。   然而即便周围一群人说上天,周宸游也不在意,面上依旧风轻云淡,他握着弯弓调试站姿,梁思思抽出竹箭凑近他,两人面对面说了几句。   望着这样的场面,梁缨并没觉得不舒坦,按理说,她爱慕周宸游,见他跟梁思思在一处该难过才是。   或许,爱慕并不同于喜欢。   “还有心思管别人,我看你是不想赢了。”这话锋利如刀,直截了当地斩断了她的疑惑。   元千霄顺手抽出竹箭,目光在梁缨脸上扫了两下,语气不快,甚至透着一抹难以觉察的冷意。   “我爱管谁便管谁,与你无关。”梁缨收回视线,并没接元千霄手上的竹箭,而是自己重新抽了一支。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心头久久平静不下,于是又吸一口。   最后一局定生死,她没比过这样的混合射箭,多多少少有点放不开。   “赌七组的人怕是要输惨了。”   “小侯爷,你可千万不能输啊!”有人起身高喊。   他一喊,选定周宸游的人全开始喊,各路声音此起彼伏,而押宝元千霄和梁缨的人太少,根本喊不过,势头完全被盖住了。   梁缨刚搭上竹箭,只听“铿”地一声,梁思思已射出竹箭。   竹箭离红靶心差一寸,四分。   “怎么才四分,完了完了,要被翻。”   “大郡主太心急了,手放得太快。”   ……   这结果一出,压十组的全慌了,眨眼间,气势萎了一半,而压七组的几人气势火速上来了,不停地喊着“五分五分五分”。   梁思思不可置信地盯着箭靶,贝齿咬得唇瓣发白,一幅快要哭了的模样。   见状,周宸游忙出声安慰,“一个比试而已,郡主不必自责,何况我们还有机会获胜。”   “……嗯,谢谢。”梁思思仰头看他,面上不动声色,眸中却有悄悄的情愫涌动。   不一会儿,场上充斥着“五分”“三分”“二分”“脱靶”的话,激烈地即将吵起来。   此时,元千霄已摆好姿势,嘴角轻松上扬,“紧张什么,相信我准能赢。”   倘若这会儿只是练习,梁缨定会呛他一句“自大”,但眼下她不会,她很清楚自己的弱点,纵然有实力也发挥不出。   因为许多东西在她心上生了根,难以拔除。   两人合作射箭讲究配合二字,这让梁缨不得不主动靠近元千霄。一贴近,她便能闻到他身上似有似无的翠竹味,清新提神。   他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为迁就她的身高便岔开腿站着。   “站我前头。”不等梁缨反应,元千霄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往身前拉。   位置一变,射箭的视野也跟着变,她这才发现,这个姿势更适合射箭,方才那样站着并不好瞄靶心。只是这姿势暧昧了些,在外人看来,像是他将她抱在了怀里。   但凡她稍微动一下,背后便能触上坚硬的胸膛。这感觉叫她想起了第二晚做的梦,他喜欢从身后抱她。   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袭来,梁缨顿觉双颊跟着了火似的,吓得她赶忙摇头,使劲甩出脑中的画面。   一箭定胜负,她必须摒除一切杂念,心静手稳才能射中靶心。   便在她拉开弓弦时,元千霄往她耳边靠了靠,低声说:“你信不信我?”   独属于男子的气息从耳蜗灌入,梁缨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嗯。”讨厌归讨厌,她还不至于否定他射箭的实力。   “瞄位置。”他没动,继续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而沉,与平日的慵懒有着天壤之别。   关键时刻,梁缨聚精会神地盯着箭头,往上调了调位置。   “放。”他在耳边短促地说了一个字,她反应也快,瞬间松手。   “铿。”竹箭正中靶心。   一个四分,一个五分,胜负了然。赌输的人蔫儿了,赌赢的人大声欢呼,欢呼声中夹着几道嘲讽声,其中又以朱式开的声音最大。   箭一出,元千霄便站直了身,身子也离远了些,似乎是有意回避。   在这之前,梁缨从没觉得射中靶心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可今日例外,射中靶心叫她格外开怀。   她情不自禁地咧开嘴,扭头对上元千霄分享喜悦。“我们赢了!”   “嗯,我们赢了,一人一半功劳。”他歪着头,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这一笑,仿佛所有的光都洒在了他身上。   *   临近午时,梁钊派了李桑去千竹苑召元千霄问话。   元千霄心道,梁钊这会儿找他怕是要问昨晚的事,这俩父女也是稀奇,梁缨年纪小胡闹也就罢了,他堂堂一个一国之君还纵容女儿胡闹,简直匪夷所思,他们淮越国便没这样的荒唐事。   不过话说回来,淮越国宫内不曾有过公主,他上头全是哥哥,下头全是弟弟。   “九皇子,请。”李桑领着他到御书房外,一路礼数周全。   “多谢李公公带路。”元千霄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抬脚踏入御书房。   他进门后,李桑随即退出将房门关上,“嘭”的一声,利落地隔绝了外头的声响。   “淮越国九皇子元千霄,拜见天巽国君主。”空旷的御书房内飘荡着元千霄的声音,不卑不亢。   “免礼,坐着说话吧。”梁钊合上奏章,挥手示意他先坐下。质子并非阶下囚,而是客人,他自然以礼相待。   “谢皇上赐座。”元千霄坐下身,身姿挺拔。   梁钊仔仔细细地将元千霄打量一番,都还凑合,尤其是性子坦荡,这点他喜欢。“朕听说,你昨晚留宿在平南公主的寝殿里?”   一听,元千霄便知道梁钊在宣宁宫安排了人,怕是在防他。“不瞒皇上,昨晚前半夜我确实睡在七公主的寝殿内,但准确说,我是睡在了她精心打造的铁笼子里。”   “咳。”叫人家皇子睡铁笼,那不是把他当畜生了么。梁钊面露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朕也不知她何故变得这般,惊世骇俗,昨晚委屈你了。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吃亏的总是女子。”   元千霄侧头直视梁钊,反问道:“那皇上为何还将我赐给七公主做伴读?”   “这十几年来,朕亏欠她太多……”说到此处,梁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隐隐含着几分自责与愧疚,“如今她想要什么,朕都会尽量满足。”   其实不用梁钊说,他也能猜到一二,梁缨儿时过得一定不如意,不然她也不会人前温柔人后恶劣。   “我与七公主有过约定,绝不让人发现伴读之事……”他顿了一下,随意舒展肩头,扬声道:“更何况我只是个小国质子,而她是天巽国的公主,真要被人发现什么,我怕是会被皇宫里的唾沫星子淹死。”   闻言,梁钊轻笑一声,“好一个小国质子,倒是会说话。”他话中有两意,一来表明自己与梁缨有过约定,绝不伤害她的声誉;二来他有自知之明,更不会做出不轨之事。   “实话实说。”元千霄本想问问梁缨儿时的事,不过转念一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平南的眼光可比絮儿强多了。”梁钊小声嘀咕一句,再次看向元千霄,目光如炬,“元千霄,朕来同你做个交易如何,若是你能解开平南的心结,朕便放你回淮越国。”   元千霄怔住,他没听错吧。还有这等好事?   “怎么,不想回去?”梁钊挑眉,再抛一次钩子,“机会可只有一次。”   “想,但我也不愿毁了和七公主的约定。”元千霄为难地垂着眼眸,思索片刻才道:“若是我能解开她的心结,且七公主一年后不放我自由,那便请皇上履行承诺。”   梁钊听着元千霄的话若有所思,半晌,欣慰地笑开,“成,朕答应了。往后她再将你关进铁笼子或是用别的法子欺负你,你尽管来同朕说。”   元千霄:“……” 第9章 尬读话本 你怎么看这种话本,内心寂寞……   申时过半,日头落了些,温度适宜。一艘画舫从岸边驶去,穿过长长的杨柳堤,慢悠悠地荡在湖心。   梁缨侧坐在矮几边,轻轻摇着团扇欣赏美景。岸边柳树成片,纤细绵密的枝叶被风吹得乱舞起来。   德礼课后,周宸游邀她出宫游湖,她存了一点小心思,没拒绝。   十四岁时她便想过一件事,与其被送去他国和亲,不如嫁给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男人,而周宸游显然是个好选择,只看他愿不愿意娶了。   倏地,一张痞气的脸闯入脑海,她不由愣了一下。   “七公主可是有心事?”周宸游一手拉着宽大的衣袖,一手优雅地拎起酒壶斟酒。   “没有。”梁缨回过头,仔细审视周宸游。射箭课那会儿,她还道他喜欢梁思思,没想下午他来邀她游湖了。   原本,她以为他对自己献殷勤是有事相求,然而他一句旁话都没提,当真奇怪。   “七公主。”周宸游放下酒壶,一脸肃容地望着她,声音紧绷,“上午的射箭比试,我并非不愿选你,而是……”   “无妨,我没那般小气。”梁缨飞快打断周宸游即将出口的话,善解人意道:“一场比试而已。”   还记得上次两人逛御花园时,周宸游说自己不大会聊天,她说下次由她主动。“小侯爷,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没想梁缨压根不计较那事,周宸游只觉一肚子的说辞全哽在了喉间,他尴尬地笑了笑,“念书,自己同自己下棋。”   “我也是。”梁缨笑着回应。除了澜语,她跟其他人还真聊不上几句,更别说周宸游这样的人,找了话也不会接。   两人沉默半晌。   周宸游眺望着岸边的风景,侧脸如雕,许久,他转过头来,认真道:“七公主觉得元兄为人如何?”   听得元千霄的名字,梁缨微微一怔,垂下目光去端酒杯,随口道:“不如何,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闻言,周宸游似是松了口气,追问道:“那我与他相比如何?”   “啊?”梁缨抬眸对上周宸游的脸,捏着酒杯的手紧了又紧,“自然是我们天巽国的小侯爷更胜一筹。”   “是么。”周宸游神色复杂,之后没再说话。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人。   “啧。”元千霄翘起二郎腿,斜靠石桌,手里转着个青涩的苹果,时不时往湖心的画舫扫一眼。   不是他想来,真不是他想来,是合约逼着他来的。她若出事,他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淮越国了。   画舫距离太远,看不清两人的神情,不过他想,她面对周宸游时定是一脸温柔如水,跟在他面前时的模样根本没法比。   虽说周宸游是都城的第一公子,为人君子,但他对这个人就是没什么结交的欲望,总觉得少了点真实感。   “咔嚓”,元千霄一口咬下苹果,舌尖尝到了又酸又涩的滋味,“嘶。”他放下苹果,余光恰好瞥见个小厮,小厮直奔码头朝画舫招手。   嗯?元千霄顿时来了兴致。   约莫两刻钟后,画舫靠岸,周宸游先下船,伸手扶了梁缨一把,扶完立马放开手,动作确实君子。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周宸游匆匆离去。   元千霄想,反正这会儿没事,不如跟上去瞧瞧。   直到走出一里路,周宸游才停下步子,掏出怀里的帕子擦拭双手,他擦得很是细致,细致地甚至有一丝多余。   元千霄隐匿在树后,越看越觉得诡异,周宸游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   是夜,宣宁宫。   梁缨捋着半干的长发走进书房。   明亮的烛光下,元千霄正坐在书案前看书,他单手搭着左面颊,右手轻叩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眼下,梁缨发现一件事,自己没前两天那般讨厌他了。   察觉身后有人,元千霄拿着话本起身,“真看不出来,七公主喜欢读这玩意儿。”他故意露出上头的名字,大声念道:“霸道驸马的十八种报恩方式,名字可真长,不过这名字倒是让人一眼便能明白里头讲什么,写的东西也算对得起名字。”   “……”梁缨一看那上头的字,倍感尴尬。这书是澜语落下的,她总乱丢话本。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明日她定要罚她。   “本宫看什么书与你无关。”梁缨走上前,一把从元千霄手中拿过话本,仰着下巴道:“跟本宫去寝殿。”   “不会吧,今晚又要给我关笼子里?”元千霄低头看她,微微挑起眼角,“我白日才帮了你,你晚上便要恩将仇报?”   梁缨没搭理他只管往前走,姿态高傲,“说一句加一年。”   “你……”元千霄硬生生闭了嘴,她可真是抓到他的把柄了。   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梁钊那儿还有个口头承诺,至少梁钊没她这么会扯事,更何况君无戏言。   *   两人进入寝殿,元千霄一眼看到衣柜前的铁笼子,上头换了个更大的金锁。   他不由觉得好笑,换锁有什么用,什么锁他都能开。   梁缨放下话本,见元千霄望着铁笼子便想起了他昨晚撬锁的事,“昨日本宫让你在笼子里待着,你敢不听话?”   元千霄走近几步,压低眉毛道:“你昨晚也没说待多久,而且我临近天亮才走,够久了吧,再待着被人瞧见我可不负责。”   被他的话一堵,梁缨缓缓皱起眉头,“你怎么开的锁。”   “头发丝。”元千霄指了指自己的发冠,颇为得意。   “头发丝也能开锁?”梁缨拉过一小搓长发观察,怎么看都不觉得它能开锁。她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瞧,用力地仿佛要把他看穿,“你是做贼的吧?从头到脚,半点也看不出皇子样。”   “做贼?”似乎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元千霄勾起嘴角,不屑道:“做贼不比做皇子强?”转眼间,他又变成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九岁才进宫做的皇子,学不会他们的装模作样。”   他面上的嘲弄真真切切,引得梁缨好奇了,“那九岁以前呢?”   “九岁以前……”元千霄阖了一下眼眸,烛光在他眼中不住变幻,乍然一停,他饶有兴趣地凑近她,“怎么,你很好奇,想了解我?”   尽管他的气息不算陌生,可她还是觉得别扭,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故作威严道:“进笼子读话本,你选一个。”   元千霄不假思索道:“我选进笼子。”语毕,他大步朝铁笼子走去。   要他读那玩意儿,他宁愿在笼子里待一晚。   “慢着,你急什么,本宫同意了么?”梁缨喊住他,他越是不想做,她越是要他做,“过来,本宫要你读话本,读到本宫睡着为止。”   “你还真是……”元千霄回身,朦胧的烛光映在他眼底,尽是无奈。   “拿去。”梁缨扔了话本便往屏风后走。   元千霄下意识伸手接住话本,自找罪受,他就不该闲着没事拿它来消遣。   没一会儿,梁缨换上一身素白的寝衣,上榻侧躺着,“本宫不喜欢等人。”   “读就读。”元千霄拉了把椅子在床榻前坐下,顺手翻了一页,扬声就念,“这日,玉琼公主在凉亭里撞着状元郎冯桦,立时被他清雅如莲的外貌所迷,可谓一见钟情,上前问道,冯公子可曾去过风月楼。”   他念是念了,然而态度极为敷衍,声音有气无力。梁缨趁机发作,“读得不好,重来。”   元千霄停住声,掀起眼皮看她,“敢问公主,我哪里读得不好?”   “没有情意在里头。”一到怼他的时候,梁缨立马来劲儿了,她拨着额前垂落的发丝,故作温柔道:“我要听你声音里的情意。”   “嘁。”元千霄合上话本,中指一勾,话本便在他指尖转了起来,“我又不懂男女情爱,你爱听不听。”   梁缨看向他指尖旋转的话本,目光停顿,“那你就一遍一遍地读,读到本宫满意为止。”   闻言,元千霄用两指一夹,话本瞬间停住旋转,稳稳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   对于他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梁缨心情大好,催促道:“读啊,读到本宫睡着,本宫便不折腾你。”   “嘶,啊。”元千霄无力地翻开话本,深深呼了一口气,压着声音念道:“冯公子可曾去过风月楼?”   梁缨好笑地玩着身前的长发,偶尔觑元千霄一眼,烛光从他发间滑落,勾勒出线条利落的五官,生的真是一副好皮囊。“重来。”   默然片刻,元千霄往后一靠,随心所欲地念道:“冯公子可曾去过风月楼?”   这声比第一次都不如,她加重语气道:“重来。”   “冯公子可曾去过风月楼?”   “重来。”   “冯公子可曾去过风月楼?”   “重来。”   “冯公子可曾去过风月楼?”   “重来。”   ……   说了二十几遍相同的话后,元千霄还能继续,反而是梁缨折腾人的耐性没了,她死死地瞪着他,纵然他面上一本正经,可她知道,他心里在笑。   混账东西,他是故意的,她让他重念,他便让她跟着说了许多话。   话说多了,梁缨只觉口渴,无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见状,元千霄站起身,嘴里继续念着,“玉琼公主瞧上了状元郎,铁了心要召他为驸马……”   他一边念,一边倒了杯茶水过来,并未将茶杯直接递给她,而是放在了玉枕边。   梁缨愣了愣,心头有些过意不去,正要说话,只见元千霄懒洋洋地坐下,双手拉开话本,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公主不必言谢。”   这人还真是叫人说不出话来,梁缨拿起茶杯抿了口,喉咙被水滋养后顺畅不少,她沉着脸道:“你给本宫倒茶是分内之事,继续念。”   她说继续念,他便继续念。“七月初七,皇帝下旨,赐婚玉琼公主与状元郎冯桦……”   算了,便看在他倒水的份儿上饶他一次。梁缨不再为难元千霄,翻身躺平,静静听着话本里的故事。   屋内烛光憧憧,灯影摇曳,只留元千霄的声音回响,不带男女之情,更像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她闭眼听着,总觉得他后头读得好了些,声音像是从玉笛中发出来的,又清又脆。   “是夜,冯桦刚上榻,玉琼公主便拉着他的衣衫调戏,娇笑道,你想要,本宫偏不给。”念到此处,元千霄抿了抿唇,下意识往榻上的梁缨瞧去。   她睡着了,呼吸均匀,无意识地扯开衣裳,领口半敞,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许是夏日来临的缘故,天热,元千霄口干地厉害,正打算喝杯茶润润嗓子。这时,梁缨开口,“怎么不念了?” 第10章 我保护你 这什么破书,他读得整个人都……   她出口的声音软乎乎的,咬字不大清晰,鼻音也重,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仿佛羽毛轻轻挠过。   心头猛地一跳,元千霄当即收回视线,暗自调整微促的呼吸,“冯桦面颊泛红,用力按着玉琼公主的腰,一阵天旋地转间,两人换了位置。他慢吞吞道……”   下一句不长,只是其中几字异常惹眼,他犹疑着,不知当念不当念,毕竟男人大多都懂“吹箫”两字的另一种意思。   皇宫学堂里虽有闺房课,讲的也是男女之事,可叫他当着她的面念这些,他还真念不出。   她一个公主看这种话本是为的什么,内心寂寞?   稍作思索,他改了一字。“公主可会吹笛?”   “会。”梁缨侧过身,衣襟一边顺势滑落,她挥开锦被,含糊地应了一声。   元千霄扭头看了眼书案上的玉笛,昨晚她吹了梧桐谣,吹得很好。   “玉琼公主按住冯桦的心口,纤手下移,调笑道,驸马可要试试,她话音方落便被冯桦扣住双手往上举……”这后一句话他是真不会改了,奇怪的字太多。   “娘子,的,额,嗯……”元千霄想,梁缨这会儿估计也不会听得太仔细,于是将后几句念得含糊其辞,糊着糊着就过去了,直接进入下一回。   然而事与愿违,梁缨是处在入睡的边缘,并未入睡,一听他有意偷懒,她便使劲睁开眼,不悦道:“前面几句没听清,重念。”   “翌日……”元千霄拖长调子,习惯性地往她瞥去,谁料这一瞥恰好对上若隐若现的春光,面上“腾”地一下热了,他飞快低下头,低哑道:“驸,驸马冯木,呸,冯桦……”   “不是这句。”梁缨撑着酸累的眼皮纠正他,仔细回忆半天,嗓音愈发娇气,“还要前头一点,说驸马将公主的手往上举,后面几句我没听清。”   “嗯。”元千霄单手捏着话本,不自在地调了调坐姿,她听得还真仔细。他死死地盯着那几字,硬着头皮道:“……冯桦有意迎合她,便道,娘子的……”   屋内只他们两人,气氛渐渐发沉。元千霄绞尽脑汁,最后关头眼前灵光一现,取了个折中的方式,“公主低头自己看一眼,那个地方真软。”   梁缨眯眼看他,昏昏沉沉地,听得他的话后往下看,衣衫开了,而且她还没穿小衣。   这下,她瞬间明白过来,面上烫地厉害,睡意也醒了大半,揪起衣领喝道:“放肆!”   “不是你让我读的么?”元千霄顿觉委屈,今晚真是吃力不讨好,他放下话本反问道:“再说,我怎么放肆了,换种说法你都受不住,若按话本上的字眼读,你是不是还得下来打我一巴掌。”   “你!”梁缨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心头怒意更盛,指着铁笼子道:“闭嘴!自己进笼子里待着,没本宫的允许不准出来!”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元千霄巴不得早点进笼子,谁要读这狗屁话本,他读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梁缨气呼呼地瞪他,这个时候,他也不多话,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铁笼。   一等元千霄走进铁笼子,梁缨立马锁上金锁,合得结结实实的。昨日那锁太小,她便让人做了个大的,不仅大,锁钩也深,他一定打不开。   *   榻上之人睡得很快,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烛光依旧燃得热烈。   地上铺着薄薄的毯子,不冷,甚至是热   元千霄交叠双腿躺着,脑中闪过许多儿时的记忆。   一到夜里,娘亲便会开始织布,腰机“咯吱咯吱”地响着,而他每晚都听着这样的声音入眠。   偶尔,娘亲也会哼一哼梧桐谣,但她哼的不全,断断续续的。今晚看这情形,梁缨怕是不会吹笛子了。   渐渐的,他也入了睡。   “轰隆”,一道惊雷打下。   元千霄猛然睁开眼,寝殿内的烛光全灭,外头倒是还剩几盏风灯。黑暗中,床榻上有动静。   他抬头望前一看,她怎么在发抖?   还没等他弄个明白,只见梁缨匆忙跑下床,胡乱将衣柜里的衣服扔出,自己钻了进去,“嘭”,衣柜门合上。   “……”元千霄看得目瞪口呆,差点想给自己一巴掌,试试自己有没有做梦。   他取下发髻中的簪子,捏着铁丝头卷进锁孔,不是他吹牛,就这锁,不管多大他都能开,除非他们能做出一种他没见过的锁芯。   “咔”,锁开,他一把接住掉落的锁杆放在地上,推开铁门走出。   “呼,呼,呜……”外头狂风大作,激烈地拍打着门窗。   元千霄踏着黑暗走近衣柜,越近越能听到里头的声音,她还在发抖。   “七公主?”他试着喊了一声,里头没反应,于是他又喊了一声,“梁缨?”里头依旧没应声。   “轰隆”,又是一道天雷劈下,衣柜里出现了细微的哽咽声。   她这是怎么了?怕打雷?又不像是纯粹地怕打雷,更像是怕跟打雷有关的东西。   倏地,他想到一件事,她睡觉时从不灭灯,这里头怕是有秘密,心结?   来不及多想,元千霄从怀中拿出火折子,一盏一盏地点亮琉璃灯,寝殿内一寸寸亮起,直到亮如白昼。   他再次走近衣柜,想想还是打开了衣柜。怕有什么用,难道她算怕一辈子么。   烛光涌入衣柜,里头一切清晰可见。梁缨蜷缩在衣柜里,双手紧紧怀抱自己,头埋在双膝之中,瞧着格外娇小可怜。   尽管她对他百般羞辱,可看到她这副模样,他竟觉得心头难受,仿佛破了个口子,空荡荡的,压抑地紧。   “梁缨。”他蹲下身,轻声喊了一句,伸手想安抚她。   “走开,别碰我!”梁缨反应剧烈,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使劲往衣柜一角缩去,她抱着自己,惊恐地看向上头的横梁。   “轰隆”,“轰隆”,连着两道雷打下,一声比一声响,像是天际要炸开了。   “啊!”梁缨尖叫一声,使劲捂着自己的耳朵,使劲将脸往膝盖里埋。   元千霄往横梁上仔细瞧了敲,什么也没有,不过他能猜到一二,皇宫里有这些事并不稀奇。   不管天巽国也好,淮越国也罢,这后宫里都不干净,腌臜事怕是数不清。   他不想当质子,也不愿留在淮越国的皇宫里,外头的日子或许苦,但至少有自由,能做个人。   “轰隆隆轰隆隆……”外头雷声持续不断地响着,闪电交叠。   梁缨颤得愈发厉害,捂着耳朵左右摆动,似在摆脱什么东西。   这便是她的心结吧。元千霄叹了口气,缓缓拉开梁缨的手腕,“你在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俩。”   “你滚出去,滚出去!”梁缨焦躁地扭着,妄图抽出自己的手腕,奈何力气抵不过,她急地眼中水雾朦胧,仿佛下一刻便会掉下泪来。“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   她无意识地喊着,一直喊,视线并不聚焦,根本没在看他。   “梁缨!”元千霄扣着她的手腕,逐渐加重力道,试图用痛觉换回她的意识,“你看清楚了!”   这一喊似乎起到了效果,梁缨愣愣地瞧着他,眨着漂亮的杏眼,刹那间,一行清泪从她眼中溢出。她委屈地望着他,哭得一抽一抽的。   许是男人天生便有保护女人的冲动,她一哭,他不由放软了声音,“怎么哭了?寝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   他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一字一字道:“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你信不信我。”   “……”梁缨并未停住哭泣,只是声音小了,她整个人讷讷地,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一瞬不瞬地地盯着他。   “哭够了就忍住,再哭,你更寡淡了。”元千霄不会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在梁缨此刻神志不清,要是计较起来,她怕是又要给他加一年合约期限。   “不哭了,乖乖上榻睡觉。”他用拇指擦净她面上的泪水,动作轻柔,随后抱起她往榻上走。   她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里,面色惨白如纸,额前的发片也被冷汗打得透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从头到尾,梁缨一句话都没说,很乖巧,也很配合。   元千霄放下她,不禁在心头感叹,她要是一直这么乖巧,那多好。 第11章 前世爱恨 射我这一箭,你解恨了么?……   临近子时,檐上风铃合着雨声“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元千霄手拿半湿的软巾坐在床缘边,等梁缨止住了哭泣才问:“喂,还认不认得我?”   梁缨一语不发地坐着,两手僵硬地抱着膝盖,半张脸埋在臂弯间。   “我现在要掀开头发给你擦脸,成不成?”掀头发前,元千霄凑近梁缨又问了一遍,“我真的掀了?”   “……”梁缨直愣愣地盯着一处,像块木头。   元千霄本来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就是象征性地问一问。他俯下身,捋过她额前汗湿的两片长发往耳后勾。   看到她全脸的瞬间,他顿觉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生生被抽走一半魂,然而这强烈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奇怪,我也开始有点毛病了……”元千霄自言自语道,他捏着软巾一角,一寸寸擦拭她嫩白的面庞。   近距离瞧,她露出全脸更美,脸型饱满,每一处线条都生得恰到好处,遮一部分反而差些味道。   他擦得很是仔细,动作也轻巧。   那个叫澜语的宫女应该伺候她不少年头了吧,怎么不晓得她怕打雷的事。而且听梁钊那日问话的语气,应该也不知晓这事。   所以这些年,一遇着雷雨天她都躲柜子里?   如此一想,他心头还真有些五味陈杂。   元千霄将梁缨露在外头的肌肤都擦了一遍,期间,他一直将目光专注在她面上,不该看的地方不看,只当自己是个仆人。   这待遇,他娘都没享受过。   直到他擦拭完,梁缨还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眉心拧得跟疙瘩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没回过神?”元千霄放下软巾,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等不到回应,他又戳了戳,手感好极了。   梁缨久不说话,元千霄弯下身子侧头去看她的脸。她的双眼因长时间哭泣而红肿着,唇色惨淡。   “要不,我再给你读点话本?”他坐直身,故作轻松道:“我保证,这次绝不含糊,上面写什么读什么。”   他说完,梁缨依旧毫无反应,双眼倒是眨了眨。   “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赶回去喝药,让澜语来陪你。”元千霄扭头看向外头,雨声小了不少,他转过身,人还没站直,手便被拉住了。   他侧头往下看,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衣袖,黑与白的映衬十分惹眼。此刻,他心头犹如被撒了一把糖,软中带甜。   “你这是让我留下来?”   梁缨没吱声,两片樱花般的唇瓣微微动了动。   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说不定她明日醒来会给他减一两月。元千霄褪去外衣上了榻,盘腿坐在梁缨对面,“我等你睡着再走。”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实在是撑不住了,眼皮直打架。   “轰隆”,天雷猝不及防地响了,比之前的几声要小上一些。   梁缨应声颤了颤,使劲抱紧自己,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起来。   “麻烦。”元千霄吐出两字,按着梁缨躺下,他揽过她往怀里抱,苦脸求道:“你不想睡我想睡,我真的熬不住了。”   梁缨抬眼,看定了他,这场景跟梦里的几乎一模一样。她安静地窝在他怀中,心口微妙地跳动着。   元千霄低头,两人视线恰好撞上,见她回神,他紧绷的心不由放了几分,“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说罢,他疲累地闭上眼,想想又加了句,“我困了,再怕自己想办法。”   话音方落,他随即闭上眼,入睡很快。   之后,外头没再打雷,大雨转细,缱绻而缠绵。   寝殿内烛光透亮,朦胧的安静落了下来。   梁缨屏着气息凝望元千霄,这几日里,她对他并不好,言辞恶劣,行为更恶劣,可他今晚却帮了她。   十一岁的那晚起,她怕上了黑暗,也怕上了打雷,但今晚,她没从前那般怕,许是有人陪着的缘故。   最脆弱时,刚好有人出现拉了她一把,那么这个人一定会在她心里占据一个无法取代的位置。   *   熟睡后,元千霄做了一个梦,这是他第一次在梦里见梁缨。   时值春末,空中下着绵绵的细雨,疏薄的雨幕如纱一般,笼罩着繁华的帝都。   他打了胜仗凯旋,恨不得下一刻便能见着梁缨,奈何身上有伤,骑不得快马,只能平稳前行。   从城门到宫门,再到熟悉的东宫,他下马后直往里冲,然而寝殿里空无一人。“人呢?”   太监宫女们吓得跪到了地上,颤声道:“回太子殿下,平南公主去了碧落楼,说是那儿能看清宫门。”   “碧落楼?”他疑惑地念着这三字。   如今劲武国已灭,她怕是存了离开他的心思。这一想,他再也顾不得背上的伤势,匆匆赶去碧落楼。   从那日起,他便知道,她是恨她的,恨他助孟苟吞并天巽国,恨不得他死在战场上。   骏马一路狂奔,颠簸得他浑身气血翻涌,喉间早已腥甜一片,但他始终强忍着,直到碧落楼下才喷出一口鲜血。   “噗!”他跳下马,来不及擦去嘴边溢出的鲜血,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留住她。   “太子殿下小心呐。”   “太子殿下,先让老臣给您看看伤势。”   ……   他猛提一口真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掠上楼,并不管后头追着跑的一群人。   “缨缨!”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以前,他从未喊过。“咻!”金箭穿透空气,带着呼啸的流风直往他飞来。   蓦然,心口一疼,他低下头。   这只金箭,是她生辰前一月他特地赶去劲武国取的,为了拿到它,他任由孟苟百般刁难羞辱。没想到,她最后将它射进了他的心口。   他苦笑一声,缓缓抬头。   外头的廊上,烟雨蒙蒙,梁缨穿着被虏来时的衣裳,手拿弯弓站在红木栏边,她面上覆着一层氤氲水汽,发丝也被打湿了,整个人雾蒙蒙的,好似站在云端一般。   她就这么看着他,不知水汽还是什么,眸中有晶莹在闪动。   “为什么?”他轻声问了一句。   “你说为什么?”她扔下弯弓反问,眸中迸发出深入骨髓的恨意。   下一刻,她眸中的恨意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释然,还有一丝不以觉察的痛楚。“孟苟死了,劲武国灭了,你父亲战死,真好。”   “太子殿下!”数十名侍卫赶到楼上。   随后,一群人围了上来,一人一手,全都在扶他,“来人,将……”禁军统领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捉拿梁缨。   “住手!谁都不准动她!”他怒喝一声,心口的鲜血越流越多,浸得那片黑色更深。   他一喊,正要上前的侍卫纷纷停下脚步。   梁缨深吸一口气,轻轻笑了起来,楼顶的风很大,吹得她的裙摆朝一处飞起,她的长发也在飘。   “如今,我射了你一箭,我们之间的仇也算了结了。”   她哽咽地说着,一字比一字沙哑,哭腔尽现,说到最后,她用力闭上眼,再次看向他时,双眸明媚,当中的情意毫不掩饰。   “谁都不准过来!违令者死。”他推开众人的手,一步步往她走去,步伐虚浮不稳。“射我这一箭,你解恨了么?”   梁缨并未回答,她望着他心口的金箭,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角浮现出难得的娇憨。“你知道么,我十岁生辰的那天,母妃没发病,笑着送了这支金箭给我,她说,缨缨,你若是遇着喜欢的人,便把这枝金箭交给他。”   他一句句听着,心头疼地厉害,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喜欢自己;悲的是,她恨自己。   原本,她该是一个公主,也许不是最受宠的公主,但起码能在自己的故乡活着,而不是被困在淮越国的皇宫。   “我……”没等他说完,梁缨利落地翻过栏杆跳了下去。“缨缨!”   千钧一发间,他奋力扑了上去,右手与她飞扬的裙摆交错而过。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下去,抱着她一起坠下万丈高楼。   “来世等我去寻你。” 第12章 你是我的 他是风月楼的小倌么,穿成这……   “!”   元千霄惊醒,入眼处全是金丝帐帘,随风浮动,仿佛掀起了层层的海浪。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宣宁宫,并非自己的寝殿。   “嗯……”梁缨无意识地找个舒服的位置。她一动,元千霄才意识到怀中有人。   他低头往她瞧去,她正睡得香甜,嘴里嗫嚅着,两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身,半边面颊贴在他肩头。   不像公主,倒像是黏人的小妻子。   妻子……   梦中场景一一在眼前浮现,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他都记得。此刻一想,他只觉心口隐隐作痛,不是箭入皮肤的疼,而是一种痛的错觉。   “来世等我去寻你。”倏然,脑中响起一句话,是他的声音,清晰地近在耳畔。   他望着梁缨熟睡的面庞,鬼使神差般地靠近她,“嗯……”她嘤咛一声。   犹如触电一般,他瞬间清醒,赶忙推开她跳下床。   元千霄慌乱地穿上衣衫,心头暗自懊恼,今日真是见了鬼了,从那个诡异的梦开始,再到方才的意乱情迷,没一样正常。   好半晌,他才平复躁动的心境,此时,外头的天已大亮,卯时左右,他得赶紧走,不然被人瞧见有他受的。   但愿那只是一个梦,怕是昨晚他们俩睡在一处的缘故,他胡思乱想了。   梦里他竟带兵灭了劲武国,简直是天方夜谭。   *   “哐”。   信冬打开院门,见元千霄低着头回来,偏头上下打量他,这幅样子怎么瞧都有事。“殿下回来了。”   “嗯。”元千霄应得有些敷衍。他径自进屋,大步走到面架前,掬起盆里的冷水便往脸上扑。   清水一次次上脸,冲刷着他再度烦乱的内心。   他望着面盆里的自己,似是不敢置信。   信冬在一旁默然瞧着,越想越觉得昨晚有事,他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失态,怕不是昨晚发生了一些事。   自然,殿下若能勾搭到荣华公主,他喜闻乐见,毕竟来时皇上交代了,他也应了。可他也清楚,荣华公主眼下不在宫内,而殿下被梁钊派去给平南公主做了伴读。   平南公主瞧着温温柔柔的,总不会对他做什么,怕不是他昨晚对平南公主做了什么。   这怎么行,信冬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小命担心起来,开口试探道:“殿下昨晚可是……”   “昨晚没什么。”元千霄回头,利落地截了信冬的话。“药呢?端过来。”   “是,老奴多嘴了。”他这般笃定,信冬也不多问,“老奴这便去将汤药端过来。”   元千霄晃了晃脑袋,甩落发丝上的水珠。他按着桌面坐下,思绪凌乱。   昨日,他第一次见她射箭便觉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若是在梦里见过,那这梦岂不是做得迟了。   一想起她跳下去的画面,心尖便如被毒针刺了一下,疼地他弯下腰去,五指紧紧按着心口。   “殿下,药来了。”适时,信冬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还热着,殿下喝完再吃些早点。”   “嗯。”元千霄直起身,目不转睛地望着瓷碗,听宫里的老人说,淮越国的皇子满十八岁便得日日喝它,能强身健体。   别人信不信他不晓得,反正他不信。不过娘亲让他喝,他就喝,反正几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异样。   临走前,信东忍不住又唠叨了几句,“殿下,老奴昨日打听到一件事,荣华公主这次去避暑山庄,那太监也跟着去了,等她回来,殿下必要多费些心思。再者,皇上对大公主也算看重,大公主还是皇后所出,不如殿下先试着接近大公主,她如今是个寡妇,老奴以为……”   “行了行了,我自有打算。”元千霄不耐烦地打断他,抬手捏了捏僵硬的眉心。   待会儿上学见着她,他得装无事发生。   *   今日第一课,书法。   李庚说完后便坐在前头喝茶,由她们自个儿练字。   堂中寂静无声,梁缨照着字帖临摹,写着写着,脑中不禁想起昨晚,元千霄念的什么驸马报恩话本,那话本里写的东西当真露骨,跟上闺房课似的。   后来,外头打雷了,她下床躲进衣柜里,是他将自己抱回床榻上,还抱着哄她睡。   刚起那会儿,她只觉昨晚睡得格外香,什么都没想,眼下一回忆才觉羞臊。   他为何要待她这般好……   “叮。”下课铃响。   梁宴茹过来收练习的白麻纸,梁缨整理好桌上的东西便跟赵鸾衣一道走出学堂。   迎面走来两人,元千霄和阮熙光,他瞧也没瞧她,侧头和阮熙光说说笑笑。   梁缨垂下眼帘,心头无来由地不舒服。他们俩昨晚睡在一处,他今日竟像个没事人一样。   “七公主,怎么不走了?”赵鸾衣问。   “没怎么,我们走吧。”她摇头,刚走出一步,只听后头传来一阵起哄声。   梁缨下意识转过头,前头不远处,大将军之女祝尔雅拦住了元千霄,她手上拿着一只精致的荷包,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元公子,这只荷包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你。”祝尔雅毫不掩饰自己对元千霄的爱慕,双手捧着递上荷包。   “你是?”元千霄懵懂地眨了眨眼,他不认识这人。   “快接啊。”阮熙光抬肘撞了一下元千霄,见他没反应又撞一下。“愣着做什么。”   元千霄站着不动,他们淮越国人送荷包是为庆贺老来得子,他现在才几岁,再说他哪来的孩子。“我这个年纪收荷包不适合,你送别人吧。”   “你这个年纪正合适,别辜负了祝姑娘的一番心意。”阮熙光在一旁看得焦急,恨不得自己代替元千霄拿了。“快点,别墨迹。”   “在我们淮……”没等元千霄说完,祝尔雅直接将荷包塞到了他手里,娇羞地提着裙摆跑了。   混账东西。梁缨捏着衣袖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   入夜,屋内静悄悄的,只留翻书的“沙沙”声。   没一会儿,元千霄踏入寝殿,他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拉过椅子便坐,姿态随意。   梁缨忍不住从书里扬起视线,他该是刚沐浴完,领口敞得开了,露出一半锁骨,上头还浮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看得面上一热,暗骂一句,“浪荡。”他是风月楼的小倌么,穿成这样。   想起他白日收的荷包,她心头登时涌上一股怒意。   “啪。”梁缨放下书册起身,她不信自己闺房课学得烂,不信自己掌控不了他。   元千霄跟着放下书册,连着两日待下来,他也算了解她,不看书便意味着要折腾他。今晚不知轮到什么惊世骇俗的法子,他拭目以待,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梁缨走出书案,暗自在脑中过了一遍白芷姑姑上的课,要点有哪些,具体该怎么做。   两人一个想,一个等,谁都没吱声。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元千霄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是不是又想拎他的耳朵。“嗯,昨晚的话本读到后头还不赖,不如……”   一咬牙,梁缨坐到了元千霄腿上,他是岔开腿坐的,她没掌握好方向,刚好坐到中间,差点往另一边摔去。   好在她反应快,及时拉住他的衣领调整坐姿。   “……”元千霄震惊得像半截木头,瞳孔瞬间放大,这是他第一次脑中一片空白。   看他一副呆傻的模样,梁缨心头得意,她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给本宫记住了,你是本宫的……”说到这里,后头的字怎么也出不来,她卡壳了。   “我是你的什么?”很快,元千霄回神,他是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不就那么点东西,再怎样都是她吃亏。   他不信,她真敢把自己给他。   实在想不出词儿,梁缨对上他揶揄的目光只觉羞恼,脱口道:“玩物。”   “哦……”元千霄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尾音拉得长长的,调笑味很重,他盯着她说:“原来我是你的玩物啊。”   说完,他抬手按住她的背部,用力往前一压。   她受力往前倾去,连忙张开双手撑着他的胸膛。两人靠得很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像两株交缠的藤蔓。   他靠近她耳边,作弄似的吹了一口气,看着她绯红的耳廓问道:“所以你想我喊你什么,公主,还是……” 第13章 醋坛翻了 从今晚开始,本宫要拿你练手……   “放肆!”热气自下往上拂过,吹得鬓发飞起,梁缨颤了一颤,面上热辣一片,怒道:“放手。不准你碰我!”   元千霄无所谓地哼了一声,两手一摊,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他看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梁缨心头气极,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论面对何事都不曾慌张,除了方才那一下。   她看着他,默默将他与梦中的元千霄做了个对比。不一样在眼神。梦里的元千霄眼神阴翳冷漠,而面前的这个,张扬自信。   两个都叫人讨厌。   梁缨抚上元千霄的喉结,命令道:“张嘴。”   指下皮肤温热,顺着指尖传到了她脑中,还没等她下移一寸,元千霄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悦,目光往上扬起,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眼中看到了野狼一样的狠厉凶光,压迫力十足,与方才又是判若两人。   他盯着她,压低嗓音问:“公主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早闻天巽国民风开放女人地位不低,公主们的做派更是大胆,比如喜欢上太监的那位荣华公主,跟暗卫不清不楚的富贵公主,还有这位要对他为所欲为的平南公主,真叫人大开眼界。   前两日,他只当她是为了那天伤人的话撒气,于是随她折腾,想着等她气消了,事情也就过了。结果她是真想羞辱他,还是以这种方式。   “本宫自然知道。”她挑眉。听他的意思,是在给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仿佛她走了这一步,他们之间便没有退路了。   梁缨并不在乎什么清誉,她只在乎自己拥有的,以及,想抓住的,她将他囚在身边,他就得认清自己的身份。   “那日白纸黑字不是写清楚了么?”她迎上他的视线,高傲道:“而且你也答应了,任我为所欲为。”   元千霄眯起眼,茶色的眸中闪过一抹晦暗,随后又变得清明起来,他放开扣住她的手,痞气地笑着,“那公主是要我配合了?”   “本宫想看你的真实反应。”她瞪了他一眼,继续抚弄他喉间的皮肤,指尖划过修长优美的脖颈,轻轻的,若即若离,“可有学过白芷姑姑的闺房课?”   “没有。”元千霄垂下眼眸,眼睫颤得厉害,右手倏地捏紧。   “本宫学过好多次了,正愁没人练手。”梁缨凑近他耳边,依葫芦画瓢,给他回了一口热气。“从今晚开始,本宫要拿你练手,避免嫁人后手生。”   红晕迅速弥漫上他的耳廓,梁缨暗道,他并非表现出的那般无所谓,还是有点反应的。   不知为何,听到“嫁人”二字,元千霄只觉得一股怒意从两肋处冒了上来,右手捏得更紧。“你想嫁给谁?”   他出口的声音沉了几分,像是深夜里吹奏的洞箫,与夜色融合,又比夜色还沉。   感受到他话中的怒意,梁缨顿觉自己占了上风,按在他脖颈处的手渐渐往下,只见他喉结上下一滚,手下皮肤跟着跳了一跳。   她随口道:“小侯爷是都城的第一公子,本宫做梦都想嫁他。”   听得这个名字,元千霄眉间折痕愈发地深了。他不懂,为何她能嘴上说着想嫁周宸游,却跟一个认识几天的人玩这种游戏。   “闺房课学的便是鸳鸯秘事。”梁缨拉起他的腰带,缠在指尖上绕着圈儿,慢悠悠道:“可惜上头的男子不好看,所以本宫想看看你的,见识见识真男人的身子,跟画上有何不同。”   元千霄侧过脸,似乎在强忍脾气,冷声道:“我困了,想回去歇息。”他虽不是什么正经皇子,但好歹是个男人,是个男人都有自尊心。   这一句里,字间没了温度,犹如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来的。   梁缨静静注视着他的脸,一丝细微的表情也没放过,她看得出,他生气了,不管是为的什么生气,反正她开心。   他叫她不舒坦,她也不愿他好过。   “急什么,本宫还没开始呢。”她挪了挪位置,一点点扯开他的衣襟。   他总穿黑色的衣裳,看着削瘦,其实衣衫下的体魄半点也不瘦,线条起伏流畅,有几分野性的气息,跟那画上的男人完全是两码事。   她直勾勾地瞧着,手指从锁骨上抚过,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梦里的事,“哄”,面上刚下去的热意这会儿又起来了。   这是惩戒,也是练手。   她时刻观察他的神情,眼下,他嘴边常见的笑意消失了,薄唇紧紧闭着,面上很是平静,甚至比平日更平静,呼吸纹丝未变,身体也没该有的反应。   即便上课再神游,有些事她也晓得,她知道男人真被挑起冲动会是如何模样。   挫败。   梁缨不由在心里反思,是自己学得不对么,还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自己,所以没有冲动?   不管了,她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一通乱搓。   “摸够了没?”许久,元千霄出声,英挺的五官上结了层霜,透着侵入心扉的寒意,连带嘴角勾起的笑都冷了几分。   “没,忍着。”梁缨赌气道。她不想承认自己学艺不精,也不想承认他对自己丝毫不在意的事实。   心里越气,她手上的力道就越重,压根不管这是不是练手,全当报复了。   元千霄被弄得不怎么舒服,嗤笑道:“公主上课都在走神吧。学得真烂。”   “你!”梁缨正要发作。   “公主,新秋衣送过来了……”澜语推门而入,好巧不巧地撞上这一幕。她张着嘴,呆呆地眨了眨眼。   公主这是,强了淮越国的九皇子?   “不用在意奴婢,你们继续。”   “……”梁缨瞬间觉得自己没脸了,强烈的尴尬与恼怒直冲脑门,“出去!”   “啊,是,是。”澜语低头放下衣衫,捂着脸转身,飞快跑了出去。   被澜语一扰,梁缨再看元千霄,那点折腾他的心思便没了,她高傲地站起身,居高临下道:“本宫想歇息了,滚出去。”   元千霄起身整了整被扯开的衣领,神情漠然,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房门口。   他走后,寝殿里便只剩她一人。   梁缨坐下身,无趣地踢着裙摆。   满室的烛光,偌大的寝殿,显得有些空荡,又有些寂寥。本来他在这里,寝殿里会热闹几分,因为他爱说话。   *   宫里有个规矩,未出嫁的公主每年都得挑五日去佛堂诵经,为皇室祈求,而这事向来由皇后李皎凤安排。   今日一早,李皎凤的人便来了,梁缨吩咐澜语去学堂告了假。 第一节 课后,元千霄出门时正好听到隔壁几个女学生在聊梁缨去佛堂祈福的事。   他转着手中的鞠球想,她去佛堂祈福也好,起码不会再折腾他。昨晚,若是换作别人,她也拿人练手么?   念及此处,他便觉心头烦躁。   “千霄,想什么呢?”阮熙光跳下石阶,伸手便要抢他手里的鞠球。   “在想千金楼有什么好吃的。”元千霄反应极快,身子一侧,鞠球从手臂上滚去,走过肩头到了另一只手上。   “哇,你这怎么学的,快教教我。”阮熙光兴奋地两眼放光,使劲扒拉着元千霄的手去拿球。   元千霄任由他抢过鞠球,心思活络,意有所指道:“我问一件事,你说我便教你。”   “什么事?”阮熙光急切地瞧着他,“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千霄看了四周,同窗太多,不适合说话,他勾过阮熙光的肩头往外走。   “到底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阮熙光被他这幅正经模样勾起了好奇心,脑中寻思了半天,“你是不是看上了……”   等到了无人之处,元千霄才开口,“你知道七公主以前的事么?”   一听要问梁缨的事,阮熙光面色大变,顺道拉开了元千霄勾在他肩头的手,“我不清楚,下节骑射课,先走了。”说完,他转身往回走。   “阮熙光。”元千霄喊住他,半真半假道:“以后你别来找我学鞠球,我们俩也不再是朋友。”   “你讲不讲理!”阮熙光蓦然回头,为难道:“不是我不说,我是为你好。”   “什么意思?”元千霄追上去,举手作发誓状,“我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也可以将蹴鞠的技巧全教你。”   “全教我?”阮熙光迟疑了,内心天人交战,要是被人知道他乱嚼舌根,他全家怕是都有苦头吃,但他又不想失去元千霄这个朋友,还有,他喜欢蹴鞠。“你,是不是喜欢七公主?” 第14章 朦胧情意 就亲一下的事,为何会有这么……   如何才叫喜欢?   元千霄在心里问自己,他没想时时刻刻与她待一起,没想和她颠鸾倒凤,没想娶她,那应该就不是喜欢吧……   “算了,你不必说,我也不想你为难。”他越过阮熙光往前走。   “等等等等。”阮熙光小跑着跟了上来,扭头环顾四周,小心翼翼道:“我说也成,不过你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毕竟是皇家丑闻,被人晓得我们俩都得死。”   “这么严重?”元千霄皱眉。   “废话。”阮熙光白了他一眼,伸手搭着他的肩头往前继续走,“七公主的母妃并非我们天巽国人,是灵族部落的圣女,这个什么灵族我不懂,你凑活着听。她进宫之后不怎么得宠,后来便患了疯病。大概四年前吧,皇上得了怪病,是皇后娘娘办的新年宴,朝中文武百官都在受邀之列,那天晚上我也在。”   元千霄缄口静静听着,随着故事的展开,他压低了呼吸。   “璃妃起初就是个正常人,大家都没注意她。”阮熙光半低着头,慢慢回忆起那晚的情形,“后来,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大家这才朝璃妃看去,她像个疯子一样,不仅打七公主,还骂她贱人,将她的衣裳都撕了,这场面,你能明白么。”   “没人帮她?”越听,元千霄越觉得喘不过气,不由扯了扯衣领。   他算是知道她为何怕人瞧了。那时她才几岁,竟要面对这样的事。   “大家都惊了,皇后娘娘也不发话,自然没人上前帮。那个时候我光顾着吃东西,现在想想,应该上去帮她一把的。”阮熙光叹了声,面上有些自责,“没过几天,璃妃就死了,她死的那晚一直在打雷,天有异象,宣宁宫还下红雨。我听人说,璃妃是吊死的,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想想都渗人。这事一出,所有人都说璃妃是灾星,晦气地很。再后来,皇上的病好了,勒令任何人都不得再提这事,谁提便要杖责二百。我跟你说,被打死的人少算都有二十,嘴巴放严点。”   “嗯。”元千霄应了声,他想,她那时一定很害怕。   “唉……”阮熙光停顿片刻又说,“知道这事的人很多,也有人觉得七公主患了疯病,只不过没人敢拿到明面上说。我反正觉得七公主没疯病,是他们脑子有病,但要说一点也不怕,那也不是。鬼神之说,是人多少都信点吧。”   说罢,他抬手,重重拍在元千霄的肩头上,“所以啊,就算七公主长得再美,谁敢娶。不对,周宸游敢。”   周宸游这三字以前听来没什么,此刻却怎么听怎么膈应。“多谢。”元千霄挥去脑中那点不悦的念头,抢过阮熙光手中的鞠球往上一抛。   阮熙光趁机跃起,一个倒挂金钩,用力将鞠球踢了过去。   “啊!”叶更庭刚从拐角走出,见鞠球朝他飞来,登时尖叫一身。   “小心!”元千霄飞身上前,长臂一揽,抓着鞠球便往后转,关切道:“你没事吧?”   叶更庭虽是男人,却是学堂里最不受欢迎的男人,全因他爱涂脂抹粉,像个女人,男生都不爱同他玩,不过他也不屑跟他们玩,一有时间便开始摆弄胭脂水粉。   方才真是好一出英雄救美,叶更庭双手合十放在心口,柔情似水地望着元千霄。   元千霄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飞快往后退了一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方才救了我,谢谢。”叶更庭娇俏一笑,柔柔地挥着手里的帕子。“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   他本身就长得女气,胭脂一上更女气,但他又偏偏是男儿身,以至于这画面瞧着古里古怪的。   “哦。”元千霄讪笑,见状,阮熙光立马过来打圆场,“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没长眼。”   “成,我原谅你了。”叶更庭好笑地睨着阮熙光,随后扭过身子转向元千霄,“往后你要是有喜欢的人,记得来我这儿买胭脂,我给你半价。”   “呵呵。”元千霄压低眉头,眉骨崩得直直的,皮笑肉不笑道:“好。”   *   夜里,元千霄以为自己会睡得分外香甜,结果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脑子异常清醒,时不时回想起梁缨的脸。   梦里的她,决绝得很;现实的她,说不清,刁蛮恶劣的是她,楚楚可怜的也是她。   璃妃有疯病,神智定然不怎么清醒,梁钊为何不分开她们母女俩。她那时年纪更小,平日里都是怎么过的。   想着想着,他还真就睡不着了。   不想了不想了,再想天都要亮了。他翻了个身,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这晚,他倒是没做那诡异的梦。   他寻思,定是昨晚抱着她睡的缘故,往后,他可不能再抱着她睡了。   *   第六日早上,梁缨出了佛堂。   外头春光明媚,叫人心情舒畅。来佛堂祈福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她夜里一个梦都没做,睡得可香了。   用过早点后,梁缨便赶去学堂上课。   今日有个小测,共三门,考完便能走人。   男学堂里,周宸游跟元千霄走得很早,朱式开梁淳紧随其后。   周宸游一出男子学堂便去女子学堂外等候。他身姿颀长,风骨绝佳,立在榕树下便是一幅画。   元千霄走下石阶,路过周宸游身侧时不由多看了一眼。他这是等梁缨?还真勤快。   “千霄,愣着做什么,我们去蹴鞠。”阮熙光跳过来打元千霄的肩头,催促道:“快走快走。”   元千霄收回目光,搭着阮熙光的手腕往上一抬,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上接过鞠球,欢快地往前跑去。   “哎,你小子怎么还留一手!”阮熙光暴怒,大喊着便要打人。   女学堂内,李妍媃与梁思思向来走得最早,梁缨每次扣着人头,走在中间,不前也不后。   她缓步走出学堂,一抬眸便看到了榕树下的周宸游。   目光触及她,周宸游立即走上前来。“七公主。”他定定地瞧着她,面上有些急切。   “你,找我有事?”梁缨疑惑道。   意识到她话中的疏离,周宸游心下更急,开口便问:“七公主晚上可有空,我想邀你去千金楼品品最新的菜式。”   这话一出,周围休憩的几人全朝两人看了过来。   元千霄放慢步子,微微侧脸。   梁思思冷着脸,仰着脖子从那两人身边走过,高傲地像只白天鹅。   “呵。”李妍媃心头冷笑,她早便瞧出来了,梁思思喜欢周宸游。基于上次射箭那事,她对梁缨没了好感,但梁缨是公主,跟梁宴茹不同,不是她想欺负便能欺负的。   “七公主?”周宸游追问。   梁缨下意识往元千霄看去,他背对着她,快走出院门了,“有。”   “思思。”李妍媃一把拉住梁思思,对着周宸游道:“小侯爷为何只请七公主不请我们?”   “这……”周宸游踌躇着。   李妍媃继续道:“你们俩可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不然为何只请她一个,我们也想去千金楼吃最新的菜式。”   她步步紧逼,周宸游一时也想不出话拒绝,勉强道:“好,你们都去。”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走到门口的元千霄,“元兄,晚上你也来吧。”   *   下午,闺房课。   上课前,梁宴茹给每人发了一本书,浅蓝色封面,白绵纸装订,只半个指节那般厚,上头写了书名。   《交吻十三式》。   梁缨怔怔地看着这本书,脑中闪过零碎的片段,三个梦里,他每次亲她时,她都会躲开。至于后面有没有亲,她便不知道了。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亲密接触有许多,交吻便是其中之一,如何交吻是一种学问,里头的门道很多,不是一节课便能讲完的。”白芷拿起蓝封书在课桌间走动,抬手轻轻翻开一页,“你们可以先翻一翻,过一遍,这本书里头写了十三种交吻的方式,各有滋味。”   “哗啦啦”,有人翻得极快,有人翻得极慢。   “白芷姑姑,这些什么招式,你都试过吗?”李妍媃发问。   白芷将手负在背后,板着脸反问道:“你说呢?”   李妍媃尴尬地低下头去。   梁缨一页页翻着,粗略地看了眼,详细倒是挺详细的,也不怎么露骨,只是,她想象不出其中的动作。   就亲一下的事,为何会有这么多花头。   渐渐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她的脸即刻热了起来,这感觉真羞耻。   *   华灯初上,都城的夜市最是热闹,万千灯火闪耀,甚至比白日更美。   千金楼是都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占地大,菜式多,向来是请客谈事的最佳选择。   周宸游选这儿的本意是想让梁缨觉得自己上了心,谁想半路杀出个李妍媃,将大家全拉了过来,两人的夜成了一群人的夜。   几十人涌入二楼大包厢,十人一桌,女两桌,男四桌,人多,声杂,吵闹得厉害。   进门后,李妍媃故意推了梁思思一把,梁思思顺势站在周宸游身旁,坐时也坐在了他身侧。   梁缨并不在意坐哪儿,等他们全落座了才挑位置。   学堂里的女子总共也就十五人,有一桌不满,而周宸游坐了这桌,朱式开坐李妍媃身旁,叶更庭则是被男生赶了过来,索性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坐得理所当然。   “来,大家敬小侯爷一杯。”朱式开带头端起酒杯,示意大家敬酒。   他一说,包厢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着周宸游举杯。   “大家都是同窗,不必客气。”周宸游笑得有些僵硬,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梁缨。   有时,他希望人多点,毕竟自己聊不出话,可真等人多了,他又觉得碍事。   梁缨坐下身,一句话也没说,偶尔夹几筷子菜,她并不喜欢这场合,不知该说什么,只管温柔地笑。   “这次小测,小侯爷一定稳拿第一吧?”李妍媃开口。   “你这话说的,第二不是人么。”朱式开放下酒杯,立马将话头接了过去。   李妍媃好笑地觑了他一眼,“是,第二也是人,还是我的人呢。”   “咳咳咳。”朱式开呛着了,桌上几人偷笑起来,隔壁几桌更是放声大笑,什么“恭喜”“白头到老”的话都说了。   趁着这会儿热闹,元千霄往梁缨瞧去,他坐的位置背对梁缨,想看只能扭过头。   在他的视线里,梁缨垂着眼眸,笑得一脸温柔,可他一眼便看出来了,她在假笑。   他实在不懂,周宸游为何不单独请她,反而要稍上整个学院的人,真是蠢到家了。   便在他大骂周宸游的时候,梁缨抬眸了,恰好朝他看来,两人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声悄然相遇。 第15章 一双泥人 你的七公主溜了,我给你打掩……   各自都愣了一下,梁缨飞快别过脸,元千霄缓缓回过身,装模作样地拿起酒杯,叹道:“今晚夜色真美。”   前几日,他明明自在地紧,怎么今日一见她又不自在了。   席间,大多人都在玩游戏,行酒令此起彼伏。   “思思,你不是有道题想同小侯爷请教么,说啊。”李妍媃在桌下扯了扯梁思思的衣袖,使劲眨眼示意。   闻言,周宸游偏头往梁思思瞧去,目光平静,“什么题?”   梁思思不着痕迹地抬起手,淡淡道:“算术最后一题,今有雁起东岸十三日至西岸,鹄起西岸十八日至东岸,问同出何日相逢。”   “这题啊,确实难。”李妍媃点头附和。   梁缨坐在一旁默然听着,心道,这有什么难的。她无趣地低下头,暗自盘算待会儿该如何找借口离开。   周宸游见梁缨低头便以为她也不会,朗声道:“既然郡主问起这题,那我便说说我的算法……”   “嚯,我们的第一公子开始讲课了?”   “说起来,我这题也没答。”   “快,大家听听小侯爷是如何答的。”   那边,周宸游讲得一本正经,这边,一群人胡乱聊天。   阮熙光若有所思地望着梁缨,随后侧过头来推元千霄的手肘,“这题你会不会?”   元千霄正要扭头往那桌看,被阮熙光一推便没扭,敷衍道:“你说我会我就会。”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头暗忖,周宸游的脑子有毛病,竟晾着梁缨开始讲题了,什么绝世蠢货。   “雁行全程十三日,一日便是十三分之一……”   周宸游在说,梁思思在看,眸中的爱慕一览无遗。   梁缨轻轻放下筷子,吐出一口不清不楚的压抑,弯身凑近赵鸾衣,小声道:“这里太热,我出去吹吹风。”   “你……”赵鸾衣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好,我替你同小侯爷说。”   “谢谢。”梁缨起身走出包厢。   “两者相加便是一日共行的路程……”余光中,有人走了。周宸游顿住,心思游移不定。   “痛快。”阮熙光敬了一圈子的酒,坐下时恰好瞥见梁缨不在位置上,他立马凑近元千霄耳边提醒,“你的七公主溜了。”   *   一走出酒楼,梁缨只觉空气都顺畅,果然,不适合待的地方就不该继续待着。   道上的人声也杂,可她完全不觉得吵闹,反而很喜欢。   梁缨踩着石板前行,夜市里灯火通明,照得全城亮如白昼,犹如刚从壁画上拓下来的美景。   初夏的晚风从前头吹来,温热怡人。周遭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来来往往,她走在其中,这边瞧瞧,那边瞧瞧。   “嘭。”“嘭。”“嘭。”   不知何处放起了烟花,热闹极了,她在烟花落下时走到一边。   那里摆着个木架子,上头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泥人,面貌鲜活,栩栩如生。   捏泥人的老人约莫六十来岁,脊背佝偻着,手上动作倒是利索,捏得也快。   “小姑娘,你要不要买一个泥人?”他抬头看她,慈祥地笑了笑,勾得眼角纹路更深。   “嗯。”梁缨仔细打量着木架子上的泥人,没有特别心悦的。她曲起手,顶着下唇沉思,“可以捏我么?”   “可以啊。”老人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染料,“不过得等一等。”   “嗯。”她站在摊子前,看着老人从瓦罐里勾出白色陶土,先捏出一个小巧的身子,再用刻刀花出她裙衫上的花纹,每一刀都尽善尽美。“老爷爷,这泥人多少钱一个?”   “十文钱一个。”老人嘴上答她,手上动作不停,捏了点黑色的陶土贴在泥人的脑袋上,接着用小刀划拉几刀。   “这么便宜啊?”梁缨本以为这泥人少说也得一两,结果只要十文。“我给你一……”   她伸手往腰间探去,谁知这一下摸了空。以往她出门都会带钱袋,但今日刚从佛堂出来,根本没想这一茬儿。   完了……眼看老人手上即将完工的泥人,梁缨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晓得他收不收耳环,如今,她身上只有一对耳坠子值钱。   “老爷爷,我……”她不安地咬着下唇,抬手往左耳的耳坠子摸去,“能不能……”   “老板,我也要一个泥人,脚上加个鞠球成吗?”   熟悉的声音入耳,清亮张扬。   梁缨回头,对上不远处的元千霄,他还没走近,手里拿着一串吃到一半的龙须糖,万千灯火映在他眼底,好似蕴满了笑意。   “真巧,你也在啊。”他穿过人群行至泥人摊前,“老板,她的钱我一并付了。”说完,他转头看她,“今晚的饭怎么说也算是蹭了你的,这泥人的钱我请,别客气。”   一开口便惹人嫌,但不否认,她见着他时是开心的。梁缨将目光放在老板的手上,冷声道:“我不用你付,我有钱。”她抬手便要摘耳坠子。   “咚”,元千霄直接扔了一锭银子在摊子上,“我这个人最喜欢跟别人唱反调,你不让我付,我偏偏要付。老板,做细致点,这十两银子便是你的。”   “好嘞,我一定给公子做到最好。”老人开心地拿过银子咬了一口,乐呵呵地收下。他放下刻刀,将手上的泥人递给梁缨,“来,姑娘你瞧瞧,不成的话我再做一个。”   梁缨双手接过泥人,瞧了又瞧,这泥人比架子上的泥人要精致地多,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模样来,尤其是衣裙发髻,做了个十足十。   “谢谢,我很喜欢。”她仰起头,冷眼看元千霄,“是你自己要付钱的,我没求你,所以我不欠你人情。”   “嗯嗯,你说的都对。”有时候,他觉得她像刺猬,对她好点就立马开始扎人。元千霄专注地看着老人,一口咬下一颗龙须糖。   兴许是太甜的缘故,他嫌弃地皱起了脸。   “噗呲”,梁缨笑出了声,他这滑稽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瞧见。   见她盯着他瞧,元千霄便故作镇定地吞下龙须糖,“老板,鞠球用这个颜色。”他边说边指挥,最后还自己上了手。   他修长的指尖从泥人面上抚过,将嘴角往上移了点。   梁缨看得入神,恍然一惊,等等,她为何要站在这里,像是在等他一样。   她心念一转,大步走进人群,用手指点着泥人的眼睛玩。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走到十步,后头依旧没人追上来,她忍不住往后看去,元千霄拿了泥人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压根没想追上来。   这一刻,她心里头尤为不舒服。混账东西,他居然不追上来,他不想早点回淮越国么。   她看了看手里的泥人,想想又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不准走。”   元千霄正转着手上的泥人把玩,被人一拉,立马将泥人收入袖中,他低头,视线从那只小手上渐渐上移。   “有事?”他挑眉,语气不冷不热的。   梁缨放开手,姿态高傲,“跟我后头,做我的随从。”   元千霄眨眨眼,举起一根手指,轻快道:“减一个月我就跟。”   “……”梁缨面上露出一抹愠色,最烦讨价还价的,“一天,多了没有。”她不悦地望着他,“你爱跟不跟。”   话音一落,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一天就一天,成交。”元千霄追了上来,整个拦在她身前,戏谑道:“不过我不会做随从,你得教我。”   “跟在我身侧便成,走后头些。”梁缨垂眸抚着手里的泥人,轻声吩咐。“再有,喊我小姐。”   “这就行了?”元千霄往后退去。   “嗯。”走着走着,梁缨被被一处吸引了目光,“好运赌坊?”今晚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她想进去玩。   不管输钱赢钱,她就是想去赌一把。“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元千霄顺着梁缨的视线看去,剑眉压下,低声道:“你不会想进去赌钱吧,这里头的水可深了,你赢不了钱的。”   “我根本没想赢钱。”梁缨走近他,拉着他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给钱减一月。”   一月……这诱惑相当大,元千霄指了指衣襟,“里头有二百两,再加一些碎银子,怕是不够你来五次的。”   “输光我也开心。”她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摸银子,心想,若是待会儿输了便拿他撒气,正好试试咬/吻是什么滋味。 第16章 练手初吻 这短短的时间里,她从未觉得……   “大!”   “小!”   赌坊里人声震天,且大部分都是用嗓子喊出来的。一进门,梁缨便觉耳朵要聋了,不由抬手揉了一下。   “哟,哪里来的小美人。”一只粗壮的右手从旁伸来。   元千霄眼疾手快,一把扣住来人的手腕往外扭去,只听“咔”地一声,骨骼断裂。他眸中寒芒尽现,出口的声音却兀自含着几分笑意,“你这只手若是不想要便砍了吧,我可以代劳。”   “啊!”男人失声痛呼,额间一下子冒出豆大的冷汗来。   听得有人惨叫,梁缨随即侧过头来,对上元千霄的脸微微一怔,这般森冷的眼神,像极了梦里的元千霄。   “你娘的。”男人狠狠啐了口,害怕似的往后退去,咬牙道:“你有种,给老子等着!”他说完就跑,身形狼狈至极。   见梁缨在看自己,元千霄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让小姐受惊了。”   他嘴上这么喊,面上却无恭敬之色,更像是好玩。   梁缨横了他一眼,好奇地往赌桌上瞧去。   上头画着大小不一的二十几个格子,有“大”“小”二字,也有具体的点数和单双骰,赔率各不同,其中,写着大小二字的方格里银子最多,一堆一堆的,犹如一座小山。   赌桌最前头站着个矮瘦的中年男人,通常称之为“庄家”,他垂着脸,只管骰盅。   “铛铛铛……”在众人的喊叫中,庄家摇起了骰盅。   “小姐,你的银票。”元千霄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到她面前。   梁缨拿过银票思索,她是没来过赌坊,但也知道大致的规则,押大押小的胜率相同,押点数和该是十点十一点胜率高。   “小。”她将银票按了上去。   “大!”“大!”“大!”周围买大的人多,喊得也大声。   元千霄一瞬不瞬地盯着庄家,即便此人有意收敛,眼中还是透出了几许精明。   “开啊!”桌边喊声越来越大,各个都喊得脸红脖子粗。   庄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抬手掀开骰盅。“四四五,大。”   一看这情况,压“小”的人纷纷捶胸,眼睁睁看着庄家用铁尺划走银子。   “小姐还继续赌么?”元千霄递上一张五十两银票,余光往左右两侧一瞥,随后将梁缨环住,挡住不少趁机吃豆腐的人。   “继续。”梁缨不假思索地选了个“十二”的点数。   “小!”“小!”“小!”这次押小的人多。   骰盅一开,四五六,大。   一连四局全输,梁缨也不在意,伸手又问元千霄拿银子。   “没了。”元千霄摇头,摊开空空的掌心,唉声叹气道:“小姐,我们的银子被你输光了。”   闻言,庄家眯眼看了过来,沉声道:“姑娘,你这把还押不押?”   梁缨眨眨眼,指着元千霄问:“我拿他下注,一百两有吧?”   “他?”庄家停下手,将元千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成,公子这脸这身姿定能卖个好价钱,算五百两。”   “五百两,这么多?”梁缨偏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这态度能做小倌么,又不会哄人开心。   元千霄凑近她耳畔,出口的气息有些灼人,“你玩真的?”   “不然呢?”她挑眉反问。   “好,随你开心。”他扬起眉梢,面上并无不悦。说着,他将十两银子放在她手心,顺道握住了她的手,“不过这一把,我们俩一起押。”   青年的手很大,几乎将她的手包得密不透风。肌肤与肌肤的亲密接触叫人羞赧,梁缨下意识便想抽手,奈何元千霄没给机会。   他漫不经心地转向庄家,笑道:“你开骰盅的前一刻,我们再下注。”   “这倒是稀奇。”庄家意味深长地望了两人一眼,面上逐渐凝重,“好。”他拿起骰盅开摇,动作幅度很大。   “你信不信我?”元千霄放低身子,将梁缨圈在赌桌和自己之间。庄家开始摇骰子,他的耳朵也开始动。   “……信。”他靠得太近了,梁缨顿觉面上燥热。其实她看得出来,这骰盅有秘密,只不过她今晚想尽情输一回而已。   “嘭”,几个大动作后,庄家按下骰盅。“这位小姐,下注吧。”   梁缨没回头,小声试探道:“你想好下什么了?”真到这个时候,她反而有些紧张。万一真输了,她还得回去找二哥拿银子赎他。   元千霄不答,带着她的手急速一挥,“嘭”,银子撞上骰盅后滑到了“三五六”的格子里,一赔一百。   “买定了?”庄家站直瞧着两人,嘴角露出一抹奇特的笑意。   梁缨肯定道:“买定了。”   “好,开盅。”庄家用力按着骰盅,停顿片刻才打开。看清里面的骰子后,整个赌场都都沸腾了。   “真是三五六啊!”   “亲娘额。”   “公子这耳力真厉害。”   “还好他赢了,输了怕不是要去风月楼做小倌。”   ……   杂乱的人声中,梁缨回过头,诧异地望着元千霄,他怎么猜这么准,全靠听的?   “一赔一百,这位公子赢了一千两。”庄家沉下脸,黝黑的面庞上隐隐泛起杀气。   “我只拿属于自己的二百两,多了不要。”语毕,元千霄从赌桌上取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拉起梁缨便走。   *   两人刚踏出赌场大门没多久,“就是这俩狗男女,给我抓住他们!”一声怒喝顺风飞来。   只见前头一群人来势汹汹,为首的正是那位被拧折手臂的男人。   元千霄蹙了蹙眉,他一人倒是无所谓,不过带着梁缨肯定打不了架。   “跑!”   梁缨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前跑,她忙不迭提起裙摆。这裙子看着好看,真跑起来碍事地紧。   “你们俩有种别跑!”   男人带着一群打手在后头穷追不舍。   梁缨的裙子碍事跑不快,元千霄只能借助小巷子的十八弯将人甩开。   这短短的时间里,梁缨从未觉得如此惊险刺激过,连带晚风吹在面上都凉了几分,却又意外畅快。   她任由他拉着左拐右拐,心里什么都没想。虽说他们俩正面临着被人暴揍的危险,可她竟一点也不害怕。   这种奇怪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遇着,紧张,刺激,又有一丝遮不住的开心。   终于,两人躲到了一处隐蔽的墙角,上方的高低屋檐挡住了灯光,狭窄的过道里黑漆漆一片,不容易被人发现。   元千霄抱着她藏在黑暗里,十几人追逐的脚步声在附近徘徊。   梁缨大口喘着气,又不敢喘得太大声,怕被人发现,她只能埋在他心口,双手紧紧抓着他身前的衣襟。   呼吸间,她闻到了他身上似有似无的翠竹味。   倏地,手上触到一个疙瘩,她悄悄往他衣袖里探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元千霄松开手,“他们走了。”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梁缨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一想起被人追着喊打的事,她便想笑。   一旦笑开,她竟停不下来了。肆意的感觉真好。   这里光线太黑,不怎么能看清她的脸,但那笑声是真真切切的。元千霄揶揄道:“你是不是想被人追着揍一顿?”   这话真叫人不舒服,梁缨重重捶了一下元千霄的胸膛,怒道:“放肆,加一年。”   “哦。”此刻的元千霄对于加多少月数年数已经不如当初那般焦躁了,反而相当平静,他只当她是小姑娘闹脾气。“我刚刚帮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她哼了声,一条条数着他今晚的罪状,“第一,要不是你拧人家的手,他也不会追着我们。第二,你拉着我跑,害得我差点摔了。”   “啧。”元千霄低头靠近她,两人的鼻尖近地即将碰上,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梁缨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放肆。”   “放肆放肆,换个词儿行不行,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元千霄直起身,单手搭在腰上。“奇怪,泥人呢?”他抬起衣袖摸了摸,剑眉不安地皱起。   梁缨搅着双手,事不关己道:“方才跑丢了吧,活该。”   “兴许是吧。”元千霄走出黑暗,低头一路找过去。   望着他焦急寻找的模样,梁缨忍不住笑出了声,拨高嗓音喊道:“骗你的,笨蛋,你的泥人在我这儿。”   元千霄回身看她,下颚骨动得厉害,上翘的眼尾似笑非笑,“那你的泥人呢?”   “我的泥人当然……”梁缨伸手往怀中摸去,“……”怎么没了,她摸了又摸,难道掉了?   这时,前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蓦然抬头。   “在我这里。”元千霄立在灯笼下,五官分明,他抬起手,掌心立着的泥人正是她。   “放肆,还给我!”她气极,上去便要抢泥人。   元千霄比她高不少,长臂一扬,她便怎么也够不到了。   他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好笑,使坏地放低手,在她够到的前一刻又故意抬起手,“不给,有本事自己拿。”   反正拿不到,梁缨索性不拿了,她气愤地盯着他嘴角的弧度,脑中乍然想起下午学的闺房课。   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冷声命令道:“低头。”   元千霄低下头,欠兮兮道:“我低头你也……”   便在这个瞬间,梁缨踮起脚,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唇。 第17章 心动情动 做坏事还是得她醒着。……   “……”   温软的少女气息拂上面庞,恍如一场隔世的梦,元千霄怎么也没想到梁缨会亲他,浑身僵硬,根本做不出推开她的动作。   两人大眼瞪大眼,一个震惊,一个懵懂。   然而下一步怎么做,梁缨并不会,她只记得书上说,别太用力,然后就没了。   她缓缓踩实地面,手还揪着元千霄的衣领,故作镇定道:“我下午新学了一节闺房课,正好拿你练手。”   “练手”,听得这两字,元千霄合起唇瓣,眸中闪过一丝愠色,“这节课叫咬人?我看你学得不怎么样。”   “它叫……”梁缨面上一红,说不出那两字,只得转身往前走,“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宫。”   元千霄望着她的背影愣了楞,蓦然,心尖刺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进入主道,戌时正,道上行人少了将近一半。   梁缨仰头看向千金楼的方向,她就这么回宫实在不妥,该去说一声。正当她准备开口时,元千霄拉了个八九岁的孩童。   “你去千金楼找个叫周宸游的公子,只需跟他说七公主回宫了,其他的不必多说,记住了么?”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喏,你的跑腿费。”   “嗯,谢谢哥哥,我记住了。”孩童接过银子,开开心心地跑去千金楼。   元千霄目送孩童远去,挥手喊了辆马车过来。   车窗是白布糊的,隐约能看到外头,也能听到人声。“哒,哒,哒……”马车慢悠悠前行,有些细微的晃动。   梁缨朝窗外瞧去,行人不如来时那般多,却还是热闹的。   没过多久,她开始犯困,眼皮直打架,几乎看不清外头。   倏地,一个不小心,她往前栽去,“哎呀!”瞬间清醒,这一吓,睡意几乎没了,她尴尬地坐直,低头没看身边那人。   “哈哈哈……”耳畔传来了一道毫不掩饰的笑声,且越笑越大声。   她狠狠瞪着他面上猖狂的笑意,又羞又恼,威胁道:“你再笑……”   “靠这儿睡,省得真摔了。”元千霄将她的脑袋往肩头上按,他说得自然,话中笑意也更明显。   梁缨被迫靠上元千霄的肩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身前的起伏,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里的跳动,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方才想说什么,又要给属下加时间?一个月,还是一年啊?”元千霄侧头看向窗外,眼中闪过细碎的流光。   “闭上嘴,我给你减一个月。”他让她靠,她也不扭捏,习惯性地在他肩头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约莫是晚上跑太久的缘故,梁缨睡得很快。   马车驶过一段又一段的路,外头的光影不住变幻,落在马车内的光亮也跟着变幻,明暗交织又朦朦胧胧。   半晌,元千霄回过头来,靠在肩头的小公主已然睡熟。   她额前的发片都快盖住半边脸了,梦里的梁缨就不是。明明露出光洁的额头更美,她却非要将自己遮起来,也不知怎么想的。   “嗯。”梁缨挪了挪唇瓣。   她一动,他的目光便跟着落在两片唇瓣上,形状姣好,唇色浅淡地像桃花。   刚才,她竟拿他练手。他抬手抚上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很软,还有点,清冽的甜。   那,算是亲他么。   他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指,一寸寸往她的下唇靠近。   “嗯。”梁缨稍稍扬起头,两片唇瓣张开了些。   刹那间,元千霄只觉心头狂跳,情不自禁地屏住气息。   他的手指离她很近,近地能感受她唇边的热气,调皮地缠绕在指尖,痒痒的。“扑通,扑通扑通……”   终于,指尖碰到柔软的唇瓣,他下意识摩了摩,在她轻哼时立马收回手,做贼心虚似的别过了脸。   奇怪,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趁她熟睡时做这种事,要碰也该等她清醒时碰啊。   至于后果如何,他都不用猜,少说也得加十年。   一想到她那副狂怒中又带着几分羞赧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   深夜,马车行至宫门口。   元千霄打横抱起梁缨走下马车。她睡得沉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守门侍卫见两人过来本想拦一拦,待看到元千霄怀中那人时纷纷瞪大眼睛,默默低头放行。   此时,弯月高挂半空,银辉在雄伟的皇宫里铺了一地,夜色深地静谧。   澜语万分焦急地等在宣宁宫门口,左转转右转转,险些要哭了。见他们俩过来,她立即提着裙摆跑下石阶。   “公……”   “嘘。”元千霄示意她别出声。   “嗯嗯。”澜语赶忙捂住嘴,好奇地打量两人。她想,他们俩这么晚回来,路上定是发生了不少事。   兴许比话本里还精彩。   “奴婢先去寝殿。”   澜语小跑着进了寝殿,直奔床榻,撩帐帘,放枕头,掀被子,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刚好弄好,下一刻,元千霄抱着梁缨走入寝殿。   “九皇子还是回去吧,这里有奴婢伺候。”澜语拿眼神瞄了元千霄几次,小声道。   “嗯。”他低头看了眼榻上的人,转身离开。   *   千竹苑。   临近子时,信冬并没睡,还在院子里煎药。   听得院门口有声,他抬头望去,欣慰道:“殿下可算回来了。”   “嗯。”元千霄进了自个儿的屋,懒洋洋地坐下身,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袖中泥人放在桌上立着。   那老板的手艺真不错,面部神情拿捏得好极了。   他用指尖点着泥人的脑袋,在发上打着圈儿。   “殿下,药来了。”信冬捧着药碗进门,古怪地瞧了眼桌上的泥人,眉心深锁,“殿下,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千霄端起药碗,上头正冒着热气,他吹了吹,随口道:“不当讲。”   “不,老奴还是要说。”信冬跪下身,言辞恳切道:“殿下这次来天巽国的任务可重,切勿因儿女私情忘了皇上的交代,淮越国如今只是个小国,得……”   “哦,时候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去吧。”元千霄仰头喝下汤药,头一次,他觉得这药真苦。   *   这晚,元千霄做了一个梦,一个香艳缠绵的梦。   那是出征前一夜,在东宫,他的寝殿。   她出奇地配合,娇娇柔柔的,面庞酡红,一如被暴雨肆虐过的蔷薇,风情破碎,却有万千惊心。   “梁缨,说你恨我。”他喘着气,狠狠掐着她纤细的腰,留下一道道侵略的痕迹。   此去攻打劲武国,他活着回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闻言,她迷乱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恨恨地盯着他,轻声道:“我,恨,你……”   这三个字不怎么连续,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每字都带着喘息,莫名勾人。   “再说一遍。”他倾下身,温柔地拂开她面上汗湿的长发。   她无力抓着他撑在一侧的臂膀,咬牙又说了一遍,“我恨你……”   他深深凝视她,心头莫名的执念如潮水般涌起,狂乱地想寻找一个突破口,最后,他忍不住亲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他以为她会拒绝,但她并没有,反而回应了。   她是恨他的,如此讨好他是因他出征的对象,而非他这个人。   几次过后,她体力不支沉沉睡去,他也没再纠缠,侧躺着看她,用指尖描绘她的五官,似要在心里记一辈子。   他们之间的开始是错的,所以无论怎么走都错。即便他能活着回来,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我恨你……”她迷迷糊糊地又说了一句,然而这句带着一丝哭腔。   他听着她的梦话,一时不知是喜是悲,“你尽管恨我,恨地越深越好。” 第18章 想或不想 如今,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   元千霄从梦中惊醒,同上次一样,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方才那个梦,丁点儿细节都没落下。   前一个梦是他凯旋归来,而这次的梦是在出征前,大抵能连起来。   不论是当时的心境,还是身体上的知觉,他都能真切感知到,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着实诡异。   梦里的她倔强坚韧,偏偏又有千种风情,像罂粟花一般在他身前绽放,比夜里的魅还惑人,引得他一再沉沦。   他慢慢回忆着,呼吸渐沉,突然之间小腹疼了,掀开被子一看,“……”   难道是他太缺了吗,做这种梦。   元千霄艰难地坐起身,盘腿调整气息,嘴里一直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挥去脑中的画面。   原来他并非清心寡欲之人,按这感觉,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消。   此刻,外头的天还灰蒙蒙的,院子里没动静,那便意味着信冬未起。   元千霄赤着上半身走出屋,径自去水井里打了几桶冷水,从头往下淋。井水微凉,浇了几桶之后倒是叫他冷静不少。   昨日酒楼吃饭时,同桌几人说起了风月楼的事,各个眉飞色舞,细数里头谁谁谁最会伺候人,谁谁谁的嗓子最动人。   他寻思着,定是那些话勾起了他作为男人的冲动。确实,他这年纪在淮越国都能成亲了,有感觉也正常,不羞耻。   至于为何会梦到梁缨,许是她昨晚亲了他的缘故。   *   皇宫内的学堂与民间学堂授课内容不同,四季活动倒是差不多,春放纸鸢,夏赛龙舟,秋有围猎,冬吟诗会。   大学士范儒主管男学生,后宫女官白芷主管女学生,学堂里的活动素来由他们俩一道操办。   端午来临,适合赛龙舟。   今日,两人召了所有学生来中间的大堂室,女坐前,男坐后。   “白芷姑姑,你先说吧。”范儒端端正正地站在案几前,满脸谦让之色。   “范老师,你这话让得可真有男人面子。”朱式开带头起哄,半是嘲讽,半是玩笑。   阮熙光接着道:“你懂什么,人范老师还没成婚呢,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堂间,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纷纷开始打趣范儒与白芷。   白芷面上没什么大表情,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反倒是范儒不自在了,双耳微红,竟有股小媳妇儿的娇羞劲儿。   这场面……梁缨瞪大眼,原来范老师心悦白芷姑姑。   “肃静。”白芷低喝一声,严厉的目光冷如秋风,飞快扫过众人“德礼课上你们都学过什么?”   她一说,众人齐齐噤声,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经几位老师商议决定,赛龙舟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四,按照往常规矩,你们分为两组,各选一个队头。”说着,白芷有意无意地瞧向梁缨,“今年加两个点,一,获胜的队伍可要求落败的队伍做一件事,二,队头可射软箭,被射中的人不得再划船。听明白了么,听明白了便开始选队头。”   学堂里的男女人数都为单,所以得各选一个队头出来,方便两组分配人,而在以前,队头大多选最俊最美的那个,寓意好运。   前三年里,男队头全让周宸游包了,而女队头则是李妍媃和梁思思的两人之争,她们俩一个冷一个热,且热的比冷的吃香。   梁宴茹从范儒手里接过纸条,每人分发一张。   梁缨接过纸条压在桌上,迟迟未落笔,她对赛龙舟的胜负欲不强,选谁都无所谓。   接着纸条的那一刻,元千霄想,她会选周宸游么?他下意识朝她看去,她坐在右前方,几乎看不到脸,只能看到耳边的珊瑚坠子。   昨晚他做了那样的梦,还不晓得今晚该如何面对她。   没多久,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探讨起人选来。   “七公主,你选的谁啊?”赵鸾衣凑了过来,她已写好纸条。   “还没想好。”梁缨盯着空荡荡的纸条,随口一问,“你写的谁?”   “我……”赵鸾衣用手捂着她的耳朵说了两个名字。   梁缨张开嘴,偏头看赵鸾衣,只见她面带羞涩,小女儿家的心思一览无遗。   眼下看来,赵鸾衣与二哥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挺好。   说起来,皇宫里的子嗣并不多,而其中属她跟梁淳最惨,他们俩的母妃都死得早,又不受父皇喜欢,可谓难兄难妹。   梁缨提起笔,果断写了周宸游与李妍媃的名字。   赵鸾衣不解,小声道:“你既喜欢小侯爷,昨晚为何要走?”   堂间人声喧闹,元千霄却还是听到了赵鸾衣的那句话,纵然不算清晰,但那三个字他听得很清楚。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如今竟觉得不舒坦了。   梁缨写完之后将纸条叠起,偷偷瞄了元千霄一眼,他身边围着三人,似乎打算抢他手里的纸条。   好在元千霄身手灵活,顺利躲过几人的围剿将纸条送到白芷手边,纸条一落定,那便没人敢抢了。   阮熙光勾着元千霄的肩头问:“究竟写了谁啊?不会是我想的那人吧?”   张焱笑道:“我瞧着都是三个字。”   阮熙光故作惊讶道:“真的是三个字?我不信。”   “选队头不是选心上人,都想仔细了。”白芷理了理案几上的纸条,出声提醒,“写完便交上来,尽快选完队头,你们好去下一课。”   “嗯。”范儒伸手帮忙整理纸条,点头道:“白芷姑姑说得对,你们写快些。”   白芷侧头睨了范儒一眼,“你能不能有点主见?”   范儒忠厚地笑了笑,恳切道:“你说的便是我的主见。”   他这话一出,在场学生忍俊不禁。   梁缨垂下目光,心道,三个字,不是李妍媃便是梁思思。在他心里,是这两人最美么?   纸条收完,白芷与范儒便开始合计票数,一个念,一个写。   男学生里,周宸游与元千霄的票数厮杀激烈,朱式开稍显落后。   一遍遍听得自己的名字,梁缨呆了,她怎么没想到,自己的票数能跟李妍媃梁思思拼一拼。   *   统计完之后,范儒笑得意味深长,直接点名周宸游,“周宸游,恭喜了,今年你又是队头,险胜。”   周宸游站起身,点头示意众人。   “至于女队头……”范儒拉长声音,故意留了悬念,吊足胃口,“便由白芷姑姑来揭晓。”   见白芷往这边看来,李妍媃想都没想,利落地站了起来,谁料白芷说了两字。   “梁缨。”   不说梁缨愣,李妍媃更愣,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各异,她急急忙忙坐下,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进去。   “七公主,是你啊。”赵鸾衣在桌下扯了扯梁缨的衣衫。   “啊。”梁缨被扯得回了神,尴尬地站起,习惯性低着头。   李妍媃扭过脸,狠狠瞪向梁缨,这次的队头竟被她抢了去。她向来讨厌梁绯絮,而梁缨跟梁绯絮姐妹情深,她也讨厌,平日为了彰显大度才同她搭几句,今日一过,她们俩算是结下梁子了。   “范老师,我怀疑这票数有问题。”   听得这话,白芷的脸倏地一沉,“你这是在质疑我与范儒老师?”她拿起案几上的纸条,扬手道:“纸条都在这里,不信可以过来自己对一遍。”   聪明人都能听出来,白芷动了怒,堂间气氛徒然绷紧。   “空口无凭,信口雌黄,范儒老师平日是这么教你的?”白芷出口直接,并不管李妍媃的面子。   这下,李妍媃的脸红透了,双眸含着委屈的水雾,仍旧硬气道:“与范老师教什么无关,往年七公主从未当选过队头,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   闻言,众人全往朝梁缨看去。   “……”梁缨用力抓紧衣袖,她最不喜的便是这感觉,被人盯着看笑话。   “你也说是往年了,往年能证明什么,再说,今年加了一项新规则,七公主当选队头有何奇怪,她的箭术大家有目共睹,若是选个箭术拉胯的女队头,到时岂不是要拖累大家。”   元千霄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堂间所有人都听见。   “你!”李妍媃语塞。   梁淳跟着道:“不是我为自己的妹妹说话,但今年的女队头非她莫属。”   “确实,七公主更合适做女队头。”周宸游出声。   其他人相继开始点头,霎时,李妍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凭什么加箭术这一项,不能是其他的么?难道是特地……”   后面几字,她没说。   白芷走出案几,拿过写有票数的纸张放在李妍媃身前,“自己瞧,你们俩差的票数可不是一二,而是八票。”顿了顿,她冷声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特地为了什么,说出来。”   似是被她的气场所慑,李妍媃的气势蔫儿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低下头去。   见状,梁缨不再沉默,“在此先谢过选我当队头的同窗,只是,我从未当过队头,怕是当不好,何况妍媃姐姐的箭术也不差。”说完,她抬起头,“两位老师,还是让妍媃姐姐当队头吧。”   “嗯。”白芷点头表示答应。   “既然七公主自愿退出,那女队头便由李妍媃来当,这事敲定。”范儒瞧了瞧几人,立马开始打圆场,“两位队头过来抽签选队友。”   结果出来,梁缨在周宸游的队,元千霄在李妍媃的队。   “七公主,我想了个法子,大家一起探讨探讨。”周宸游径自去了梁缨身边,梁缨点头,随后,两人一道走出学堂。   元千霄板着脸走在后边,他以前是觉得,自己不想跟梁缨时时刻刻在一处、不想跟她颠鸾倒凤、不想娶她便是不喜欢她,可如今他不确定了。   第一点,他照旧;第二点,昨晚他惨遭自己打脸;第三点,他只能说自己没想过。 第19章 你答应我 做玩物要有玩物的样子。   德礼课后,周宸游与李妍媃喊人去潋滟湖练划船,两队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互不干扰。   这趟,周宸游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很是细心,女子得用护具,使的木匠也比男子用的轻一些。   “此次比赛男同窗做主力,女同窗尽力便成,大家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说完,周宸游朝梁缨投来一抹温润如玉的笑。   梁缨怔了怔,他是单单对她笑么?   这一幕,梁思思全看在眼里。   之后,大家上船练习。   “一二,一二,一二……”众人齐声大喊,一边喊,一边使劲往前划,而周宸游则站在岸边观察,及时出声调整队伍。这便是队头的事,只负责调动人,不上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船上大部分人体力不支,气势低迷。   见状,周宸游摇摇头,出声喊他们来岸上歇息。   梁缨独自坐于一旁摆弄自己的护具,手腕和双脚都有,防止磕磕碰碰,毕竟女子的皮肤娇。   “啪”,护具的带子断了。她往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队友两三人一堆,就是没见周宸游的人影。   奇怪,他方才还在的。梁缨站起身,喊了一名小太监过来让他去换护具。   休憩时间可长,她觉着无趣便想到处走走。   浣衣局离潋滟湖最近,梁缨心血来潮准备去走走,刚过一面朱红色的围墙,忽地,前头传来了周宸游与梁思思的声音。   范儒老师教过,偷听人说话不道德,她呼了口气转身离开。   “我喜欢你,今生我也只愿嫁给你。”   谁知,梁思思的第一句话硬生生将她拉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梁思思内里其实并不冷,平日见人做事都会搭把手,心肠不错,可惜总冷着脸,呈现出来的感觉叫人不怎么舒服。   不过这样一个将情绪藏在心里的人,竟会将“喜欢”二字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当真是不容易。   她探出脑袋往前瞧去,梁思思正仰头望着周宸游,神色坚决,毫不退让,反观周宸游,躲躲闪闪地不敢看梁思思。   两人沉默着,周宸游没做声,眉心颦蹙。   “我已有心仪之人,还请郡主另寻良人,他日郡主若是与都城才俊结成秦晋之好,我必送上第一份贺礼。”   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梁思思整个人仿佛被刺了一剑,脸色惨白,颤巍巍的,瞧着是站不稳了,然而周宸游并未扶她。   “你心仪之人可是平南公主?”   听得自己的名字,梁缨心头猛地一跳,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不知怎么的,她此刻竟生了想逃的念头。   “是。”周宸游答得不假思索。   这一字无疑给了梁思思重重一击,她落寞地垂下脸,近乎祈求地问:“同她相比,我很差么?”   等了半晌周宸游都没开口,梁缨顿觉自己还是不听为好,正欲抬脚走人。   “出来吧,躲着做什么。”   闻言,梁缨僵住,这话一听便是对她说的。都被人发现了,她只得从墙后走出,尴尬道:“对不起,我方才并非有意偷听,是,是路过,不小心……”   “七公主。”周宸游快步行至她身前。   他人一靠近,梁缨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周宸游怕吓着她便没再上前,他短促地呼吸着,似有话要说,“我,心……”   “周队头,休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快些回去吧。”梁缨笑着打断他,“这次的比试说什么都不能输。”   “嗯,你说得对。”尽管梁缨转话转得猝不及防,周宸游却还是接了,也没再提方才即将说出口的事。   他侥幸的同时又觉烦躁。父亲逼着他娶一位公主,可他打心眼里抗拒。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夕阳西下,两人隔着一定的距离往回走,煞有默契,谁也没出声。   西面,那是李妍媃带队的地盘,他们一群人分外激情,各个都在使劲划船,实力不容小觑。   而李妍媃就站在船头,穿着一身英气的男装,护具也没带,她一脸神气地指挥队友,期间,俯身搭了一下元千霄的肩头。   距离太远,梁缨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看到元千霄笑了。瞬间,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   *   晚膳后,梁缨去了庭院里射箭。   一支,两支,三支,四支……百发百中,全都稳稳地钉在靶心。   澜语捧着茶水站在旁边等候,她怎么瞧都觉公主今日有心事,哪有平日里的沉稳,出手太狠了。   至于为何,她不敢问,她也不敢说。   “这么晚还练射箭,七公主真有闲情逸致。”元千霄刚翻上墙头,见梁缨在射箭便揶揄了一句。   这欠揍的声音入耳,梁缨迅速抽了支竹箭搭上弓弦,对准元千霄射去。混账东西,他竟敢跟别人拉拉扯扯。   “公主!”澜语失声喊道。   元千霄反应极快,闪身一把抓住竹箭。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竹箭,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匪夷所思的梦。   他刚上碧落楼,她便射了一箭过来,正中心口,此刻想来,他心口居然还残留着隐约的疼痛之感。   梦里,他助孟苟吞并天巽国,然而现实是,天巽国与劲武国强大如斯,他们淮越国溜须拍马也不是对手。   但愿她以后不会真的给他一箭。   元千霄轻盈地跳下墙头,奇怪道:“我没惹你生气吧?干嘛拿我当靶子。”他说着递上了方才那支竹箭。   梁缨并没接他递过来的竹箭,也没瞧他,自顾自抽了一支竹箭,眉眼冷冽。   澜语静静望着两人,脑中上演了一出缠绵悱恻生离死别的大戏。大国公主与小国质子心生间隙,公主一气之下嫁给他人……   “咻”,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她不搭理他,元千霄也不自找没趣,扬手将竹箭投进箭囊里。   五箭之后,梁缨放下弓,冷脸往浴房走去。   元千霄目送她远去,心里思量着,她是不是来月事了,听说来月事的女人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也不对,她一直莫名其妙地生气。   *   天一黑,宣宁宫的寝殿里随即燃起烛光。   梁缨没来,元千霄便想看本书打发时间,他懒散地行至书案前,目光一扫,果断定格在蓝封册子上,许是这名字太醒目了。   交吻十三式。   元千霄疑惑地拿起册子,随手翻了几页。原来闺房课教的是这些事,还真不拘小节。   照着书上所说,她昨日拿他练手的是,咬/吻?   练手练手,她练完手之后真会嫁给周宸游么。一想到她嫁给周宸游的画面,他心头便跟卡了根刺似的。   越想,他手上的力道也越大,直将书册捏得皱巴巴的。   “你在干什么?”梁缨进屋,见元千霄捏着那本《交吻十三式》,面上倏然一热。“少动本宫的东西。”   “随手翻翻而已。”元千霄扔了书册抬眸。   她刚沐浴过,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簪子挽在脑后,额前留着几根湿漉漉的发丝,算是露了全脸。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发上更显肤色,莹白中微微带红。   他喉间一动,不由回忆起昨晚的梦,火速移开视线。   “进笼子里去。”梁缨冷声命令。他一次又一次地踩她底线,她今晚非要跟他好好算账。   元千霄也不废话,直接进了铁笼,他低头坐着,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缨拉了把椅子过来放在铁笼前,他能开两次锁,她也不做无用功。“说,你是本宫的什么?”   她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双腿斜搭着,睡衣轻薄,小腿的轮廓若隐若现。   元千霄曲起一条长腿,动作随意,懒洋洋道:“玩物,吧?”   “既是本宫的玩物,那便是本宫的东西。”梁缨沉下声,娇软的嗓子里透出几缕威严来,“你以后再敢乱收荷包,跟其他女子有逾越之举,本宫便要你吃苦头。”   元千霄扬起头,不解道:“我乱收荷包?嘶,你是说那个……那个……”他努力在脑中寻找,奈何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我根本没收,早让阮熙光还给她了。”   “还给她了?”梁缨狐疑地瞧着他,眼神不变,又道:“反正你给本宫记住,不准收其他女人的东西,不准跟其他女人走得太近,叫本宫发现,你便准备在天巽国待一辈子吧。”   她站起身,打开笼子走进,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做玩物要有玩物的样子。”   对上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元千霄不禁笑出了声,勾起嘴角应道:“哦。”   “你再……”她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料被他往前一按,顺势扑进了他怀里。   他伸手按住她的后脑,手上用力,俊挺的鼻尖重重压着她的,那双张扬的眸子此时看来格外地阴暗。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今后只对我为所欲为。” 第20章 想法有变 以往,他从未想过要一个人只……   梁缨被迫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他鼻尖呼出的气息灼热逼人,又透着几分凌厉的危险,几乎包围了她。   “回答我。”她许久不作答,元千霄不耐烦地蹙起眉梢,用左手环住她的腰,箍得紧紧的。   腰上触觉鲜活,梁缨情不自禁地颤了一颤,她不敢看他的眼神,胸腔内的跳动却是激烈如鼓,“你,你什么身份,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我只问你一句,答应还是不答应。”元千霄直直盯着她,面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反而带着迫人的侵略性。   “松手。”梁缨挣扎着想逃出他的怀抱,奈何力气小挣不开,她便使劲瞪他,硬声喝道:“再不松手加十年。”   “那你是不答应了?”他锁着她,眸色骤冷。   “……”梁缨张开嘴,愈发用力地揪着他的衣领。“我……”   以前,她总想早点嫁人,但她从未想过跟其他人做什么,她只是想离开皇宫。便是现在,她也愿嫁给周宸游,可真叫她跟周宸游亲密无间,她一定会拒绝。   扪心自问,若是今日坐在此处的是别人,她会这般待那人么。   不会。   按照她的性子,凡是拿话羞辱她的人,她要么无视要么直接找李桑处置,哪会自己花心思。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只对他为所欲为。可真被人逼着答应,她只觉没面子。   元千霄缓缓放开手,眸子一阖,再睁眼时已如深邃的幽潭,不见底,徒然多出几丝陌生。   梁缨更为用力地揪着他,此刻,她慌了,口不择言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本宫为何要听你的。”她一着急,出口的话更伤人,“你不过是个小国质子,凭什么跟本宫谈条件,像你这样的男人,本宫要多少有多少。”   “哦。”元千霄垂下目光嗤笑一声,“是么。”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以往,他从未想过要一个人只属于他。   虽说他们俩才认识十日,短地都不足以了解对方,可她又的的确确是与众不同的。除了娘亲,他记不住其他女人的脸,然而她可以。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她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元千霄沉着脸站起身,两步跨出铁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他走得很快,快地带起了一阵风,吹得廊上风铃微微摇晃。   梁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她扭头时,元千霄早没了人影。这个混账东西,他竟然敢走。   “嘭”,走就走,谁稀罕!她关上房门躺到榻上,默然望着帐帘出神。   母妃去世前的一日并没发病,反倒异常安静,那晚,她坐在榻前对她说。   “缨缨,千万不要嫁给皇室的男人,也不要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更不要跟我一样,轻易地给出自己的心。”她慈爱地抚着她的长发,叹息道:“我的心给出去了,可你父皇不要,所以它丢了。”   *   夜色沉沉,虫鸣声稀疏,整个皇宫陷入一片静谧中。   元千霄跳上墙头,利落地翻出宫墙稳稳落地。他抬手抚上心口,也不知是疼还是压抑,叫人喘不过气来。   烦乱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为何不答应他,难道真想脚踩两条船么。   怒气忽浮忽沉,他踏着夜色走回千竹苑。   信东正蹲在院子一角,刚倒出药罐里的汤药,见元千霄神色游移便问了一句。“殿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元千霄在小憩的凉亭里坐下,指尖断断续续地刮着石桌。   信东端着药碗过来,小心翼翼地放下,随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小声道:“殿下,这是皇上写给您的信。”   元千霄侧头,接过信冬手中的书信展开。   信纸不大,上头字也不多。   是娘亲写给他的,她近来安好,只求他早日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   信东瞄了元千霄一眼,接着道:“虽说七公主不怎么受梁钊宠爱,但好歹是个公主,不如,殿下也试着勾搭勾搭她?”   听得梁缨的名字,元千霄拧了一下眉头。她在宫里的确不怎么受宠,但梁钊要真不关心她,绝不会同意那般荒唐的请求,更不会与他做交易。   在他看来,梁钊对梁缨是愧疚居多,谈不上宠爱。   “你转得倒是快。”元千霄收了信,仰头喝下碗里的汤药。   *   日升第一课,书法。   课前,梁宴茹捧着一堆白麻纸进门,每人五张,一个一个发过去。   学院里并无伺候的宫人,梁钊的意思是,在学堂里得有学生的样子,有事自个儿做。通常来说,几位老师会安排人轮流做事。   然而梁宴茹性子软,别人一说,她也就帮忙做了。   “我昨儿才发现一件事,看人万万不能只看表面。就好比某人,明面上人淡如菊,背地里下作手段用尽,也不看自己配不配。”李妍媃斜着身子坐在位置上,声音清脆,而她说的这个“某人”,大家心知肚明。   梁缨怎么说也是公主,真按身份算,女学堂里最高。   有脑子的都不会主动踩,可李妍媃不一样,她看人下菜,有时还失心疯,迎头而上,不撞南墙绝不退缩。   外加李皎凤做靠山,她什么话都敢说。   梁缨瞧也没瞧几人,她早做好了准备,李妍媃这个人小肚鸡肠,输个名次便跟人拼命,更别说选队头输了。   “眼下大家都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昨日选队头的事你们站谁?”这一次,李妍媃转了过来,愤懑的目光直往她而来。   梁缨坐下身,慢吞吞地整理桌面。任她们说三说四,只要不踩着她的底线,她懒得计较。   “这……”堂内一群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部分都站到了李妍媃那边。   “思思,你呢?”李妍媃扭头看向梁思思。   梁思思并没搭理她,只管自己整理白麻纸。   李妍媃倾身靠过去,她还不了解梁思思么,表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其实心里恨梁缨怕是恨死了。   “这样,你也不用站过来,心里支持我便在原地坐着,若是支持七公主就得转个面儿。”   梁思思愣了片刻,没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眼下的局势是,几乎所有人都去了李妍媃那边。   梁缨将镇纸和砚盘放好,不解地望着梁思思,她从不参与李妍媃的事,今日站队是为周宸游吧。   说到周宸游,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近来总向她示好。以往,他都没同自己说过话,究竟是什么让他改了态度。   最后,梁宴茹低头站队。   看她们弄得这般认真,像是要打架一般,梁缨只觉好笑,她要真想在学堂里结交朋友,还会这么多年都不融入她们?   “赵鸾衣,你选谁?”李妍媃死死地盯着赵鸾衣。   赵鸾衣的位置与梁缨相距不远,就隔一个身位。她这会儿正在看书,闻言便从书中抬头,一脸温柔道:“言媃姐姐,七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大家同窗一场,你逼着别人站队做什么。”   “呵。”李妍媃抱着双臂冷笑,“看样子你是站她了,好,你别后悔。”   “七公主。”赵鸾衣合上书,拉着她劝道:“等言媃姐姐消气便不会这样了,你别往心里去。”   “谁站队都与本宫无关,毕竟本宫平日里同她们也没什么来往。”梁缨拨开面前的发片往后勾起,笑着道:“这学堂里头,要真论起身份来,难道还有人比本宫更高?”   她这话一出,李妍媃的脸瞬间绿了。 第21章 爱深痛深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德礼课上,范儒讲得枯燥而乏味。   元千霄向来不喜这种束缚人的课,倍感无趣便开始打瞌睡。他昨夜没睡几个时辰,此时自然困得眼皮打架。   外头夏日炎炎,堂内催人入眠,他合上眼,渐渐陷入梦境。   德丰三十五年,彼时,淮越国早已脱离“小国”两字,但与劲武国相比还是差些。   这天,父皇六十大寿,孟苟来了。   宴席后,父皇召他去御书房议事。   “孟苟此行不简单啊。他已开始防备我们,怕是回去之后便会有所动作,你这几日警惕些,别让人钻了空子。”   “是。”   出了御书房后,他一人走在路上,心想,梁钊已被救出,他想拿的东西也拿了,接下来便是硬仗。   回到东宫,他径自去了寝殿,然而梁缨不在。   “她去哪儿了?”   他一问,寝殿里的宫女们顿时跪了一地,小声答道:“回太子殿下,公主方才还在庭院里,这会儿……”   他不悦地眯起眼,虽说他近来不限制她的自由,可她也没出过东宫。倏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前几日,梁绯絮死在劲武国的冷宫里,她听到这消息时一日未进食。   越想,他越觉得她是去见孟苟了,转身出门。   孟苟被安排在清辉宫,宫外由淮越国的侍卫守着,院子里则是劲武国人看守。   “太子殿下请留步。”劲武国的侍卫横刀将他拦在寝殿外,言行间并无恭敬之色,“待……”   “让开。”他漠然扫了眼几人,冷声道:“孤不说第二遍。”   刚说完,里头便传来了梁缨的叫喊声,“孟苟,你放开我!”   听得这话,他心头猛然一惊,挥手一掌破开房门。   屋内烛光亮地晃眼,里头两人都在矮榻上,孟苟正按着梁缨撕扯她的衣衫。   “来人啊!”梁缨一手护着肚子,一边竭力挣扎。对上他的刹那,她眸中水雾弥漫,哭道:“霄哥哥……”   这一刻,他只觉怒火攻心,理智全失,上前一把拎起孟苟甩在地上,按着他便是一通暴揍,直将他打得满脸是血。   “皇上!”劲武国的侍卫见状纷纷跑进屋,奈何他们人少,全被淮越国的侍卫拦在了门口。   起初,孟苟昏昏沉沉的,目光迷蒙,被这一揍倒是清醒不少,他出手一掌打在他身前。   “咳。”他没防备,被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受力往后退去。   孟苟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侧头看向榻上的梁缨,微微一愣,随即破口大骂,“你个贱人,竟敢……”   “嘭”,他不假思索,挥拳再次打了过去。   “嘶!”孟苟撞到桌上,急切地喊道:“元千霄,朕没碰她,你听朕解释。”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唰”地一声,他侧身抽出随行侍卫的佩剑,剑尖直指孟苟的脖子。   “唰唰唰”,几十把长剑同时抽出,雪光四射,杀气带起的冷风吹得烛光灭了大半。   两方剑拔弩张,孟苟撑着桌面站稳,深吸几口气,压着怒火道:“元千霄,为了个贱女人,你想挑起两国的战争?淮越国如今要打劲武国可是以卵击石,别自不量力。”   “你再说一遍。”他盯着孟苟一字一字道,剑尖往前又递一寸。   “啊!”忽然,梁缨惊叫,尖利的声音响彻在昏暗的寝殿内,尤为凄厉。   他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大滩鲜血正从白裙下流出,她发着抖,面色惨白,讷讷道:“孩子,孩子……”   话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榻上。   “一个不留。”   话落,剑气如虹,瞬间割开了孟苟的咽喉。   “宣太医!”   他抱着梁缨飞奔回东宫,脑中一片空白。   不安、恐惧、焦躁,汹涌地充斥在心头,逼得人窒息,她只是一个掳来的亡国公主,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对她这般执着。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看着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喉间一颤,“嘭”,他一拳重重砸在床板上,床板深深凹陷,鲜血从他的掌骨处流出。   很快,十几名太医相继进入寝殿。   “微臣……”没等他们行礼,他伸手将最前头的太医拉至身前,哑声道:“人和孩子都得保,保不住,死。”   一听这话,跪地的太医们吓得直哆嗦,领头太医颤巍巍地去拿梁缨的手把脉,这一把,他面上尽失血色,“扑通”一声跪在踏板上。   “太,太子殿下……”领头太医顿了顿,额际冷汗如雨,“公主,公主腹,腹中的胎,胎儿,已,已……”   希冀碎裂,他阖了一下眼皮,将目光移到梁缨脸上,冷声道:“来人,拉下去。”   “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太医们磕头求饶。   “霄哥哥……”梁缨费力地睁开眼,拉着他的衣袖轻声求道:“别怪太医,放过他们好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坐下身,好半晌才开口,“放人。”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是她不愿要这个孩子。   “你的手……”她怔怔地望着他的掌骨,泪水从眼角溢出,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指尖上,“对不起,我不该去见孟苟,我没想到他会……”   指尖被泪水浸得湿润而温热,他动了动下颚骨,抑住喉间的痛楚,用力将她拉起身。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伤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最后三个字,他是用喊的。   “……”她显然怔了一下,慢慢收去眼中的泪意,凉凉地笑开,“因为你不配,这个孽种也不配。”   她笑得嘲弄,苍白的面颊上竟起了艳丽的霞色。   她说的每一字都是一把刀,一刀一刀,狠狠地扎进他心里,胡乱翻绞。   他用力抓着她的肩头,急促地呼吸着,恨不得就此掐死她。   两人对峙许久,他缓缓松开手,用手背摩挲着她的脸,低声道:“你再如此,我便将梁钊抓回来,给我们的孩子陪葬。”   ……   “千霄。”   “千霄。”   “元千霄!”   这声怒吼成功喊醒了元千霄,他懵懂地眨了眨眼,整个学堂里的人都在瞧他,范儒气势汹汹,抬手将手上的书册甩了过来。   出于本能,他飞快偏头一躲,“啪”,书册砸到了墙上。   范儒拍了一下案几,觉着拍得轻了又拍一下,喝道:“别以为你小测考第一便不用听课了,骄傲自满,出去顶书面壁。”   “……哦。”元千霄尚未回神,捡起书册便走。   *   “一二,一二,一二……周宸游站在前头指挥,二十几人坐在龙舟里奋力摆动木浆。   足足练了一个时辰,大家都有些力不从心。   “先歇息吧。”周宸游发话。   “女同窗去休息,男同窗留下。”朱式开扬手大喊,“绝不能输给对面,拼死也要拿下这次比赛,是男人就给我继续练!”   几个男学生刚站起身,被他一喊又默默坐下。   “哎哟,我不行了,让人家歇歇成不成。”叶更庭挥着帕子给自己扇风,软绵绵地搭在木浆上。   “叶更庭,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朱式开扭头怒喊一声。   “是啊。”叶更庭娇俏地横了朱式开一眼,笑道:“要不你亲自看看?”   “你!”朱式开面上青白交错,目露凶光,怕是想生吞了叶更庭。   梁缨看向一脸打了鸡血的朱式开,有胜负欲是好事,但过度透支体力便不是好事了。   “咯咯咯”,女学生们上岸捂嘴偷笑,周宸游叹气道:“叶更庭,你跟她们去歇息。”   “还有这等好事?”闻言,叶更庭一下子活了,兴奋地跳上岸,压根看不出方才喊累的模样。   女学生们原本在一块休息,见叶更庭过来立马走人,跟躲瘟神似的。   梁缨兀自坐在原地想事,烦躁地搅着裙摆,心想,他今晚是不是不会来宣宁宫了,毕竟她昨晚说了那样过分的话。   万一他不来……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可若是真有万一呢,真有的话,她便去千竹苑拎他,给自己一个台阶。   “七公主,你看我美么?”叶更庭拿出帕子擦拭汗水,见梁缨没走便问了一句。   “嗯?嗯。”梁缨抬眸,光论长相,叶更庭是真美,美地雌雄不分。   加上他喜欢涂脂抹粉,从面相上看的确更像女子,唇红齿白,要不是身量高,其他人一定以为他是个女子。   “哦?”叶更庭来了兴致,一点点挪到她身边,“我真的美么?”   梁缨不自觉地挪远了一寸。这一挪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反感元千霄靠近。   “七公主,你嫌弃我啊?”他眨着一双桃花眼,可怜兮兮地瞧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不是,我只是不习惯跟人靠太近。”梁缨摆手,解释道:“你长得确实美,而且你这妆容化得也好,优点全突显了。”   “真是难得,世上竟还有一个能懂我的人。”叶更庭露出一副惺惺相惜的神情,“我看你平日都不怎么跟其他人来往,还以为你最难处,没想你见识宽广,为人心地善良,真是个好姑娘。”   被叶更庭这么一夸,梁缨难为情地低下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只是喜欢了一般男人不喜欢的东西而已,本身并没错。”   “说得真好,好极了。”叶更庭用力一拍大腿,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七公主,你就是我的知音。”   “额……”梁缨皱眉,见对方是真情实感流露便忍着没抽手。   “七公主。”叶更庭放开手,对着她的脸审视一番,“改明儿我给你修修眉,保证你比现在美十分。”   “不用。”梁缨讪笑。她并不想引人注目。   “七公主。”   周宸游过来,然而叶更庭跟没瞧见他似的,自顾自跟梁缨说,“你这是不信我的……”   “嗯。”梁缨清了清嗓子,示意叶更庭有人在。   “嗯?”叶更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完全没将周宸游当回事,“他来休息的,我们去别处谈。”   “叶兄,休息够了么?该去训练了。”周宸游端着一副文雅的笑,语气平和。   娇呼一声,叶更庭整个人往后倒去,无力道:“小侯爷,你看我这身子,真的不行啊。”   周宸游呆住,无奈之下转向梁缨问道:“七公主,你,累不累?”   “还成。”梁缨礼貌性地笑了笑。   突然,周宸游蹲下身,温柔道:“你的护腕松了,我帮你系。”他主动拿过她的手,仔细地系上系带。   另一头,李妍媃带领的队伍已结束练习,众人各自打道回府。   元千霄路过东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周宸游拉着梁缨的手,两人含情脉脉,叶更庭在旁,一脸关切。   手痒,真想上去揍人。   恍惚间,他想起德礼课上做的第三梦,心口一阵阵泛疼。 第22章 他臆想她 他要真来找女人,她便抽他一……   “咻!”   竹箭正中靶心,梁缨顺手又抽了一支箭。   “铿铿铿……”直到箭囊空了,她才放下弯弓,木然望着箭靶出神。这会儿夜幕刚落,周遭亮起了宫灯,昏黄一片,衬得宣宁宫空荡荡的。   他今晚当真不来了?梁缨捏紧弯弓,深深吸了口气,“混账东西!”   “啊?”澜语被这声惊地一跳,见梁缨看过来忙道:“九皇子还没来,公主再等等。”   心思被人戳穿,梁缨顿觉羞恼,出声狡辩道:“谁在等他。走,我们去外头散步,消消食。”   “是。”澜语应声,也不揭穿自家公主的口是心非。   从宣宁宫到灵素宫再到瑶霜宫,梁缨绕来绕去就是没去千竹苑,澜语跟在后头憋着没做声。   走着走着,两人到了岔路口。   梁缨停住身形,心头万分纠结,她到底该不该去千竹苑?去了之后说什么呢,喊他去宣宁宫,还是大骂他一顿?   澜语歪头偷瞄梁缨,指着右侧小道大声道:“公主,千竹苑在这个方向,奴婢想去竹海里走走,成不成啊。”   “多事,本宫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梁缨侧过脸来,高抬下巴道:“本宫出来是来散步的,不是专程去千竹苑找他。”说罢,她抬脚往右侧的小道走去。   *   千竹苑因被翠竹环绕而得名,远远便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   院落宽敞,中央大门敞开着,没一会儿,里头走出一位捧着药罐的老者。   老者抬头对上她,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即刻下跪行礼,“老奴见过平南公主。”   “你是?”梁缨拿目光打量老者,这人从千竹苑里出来,又穿着古里古怪的衣裳,多半是淮越国人。   信冬低着头,恭恭敬敬道:“老奴淮越国人信冬,是伺候九皇子的奴仆。”   “嗯。”似乎有股诡异的味道直冲鼻尖,梁缨看向信冬手中的药罐,难受地蹙起眉梢,“你手中拿的是药罐?”   信冬瞥了瞥手里的药罐,如实道:“回公主殿下,此乃我们淮越国特制的补药,凡是满十八岁的皇子都得每日喝一碗。”   “补药?”梁缨疑惑地念着两字。元千霄瞧着不像是需要补药的人,手脚都有劲儿,身子也结实,吃哪门子补药。   “公主殿下是来找九皇子的吧?”信冬并不多说补药的事,很快便转了话题,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九皇子同阮世子出宫去玩了。”   “他出宫了?”闻言,梁缨暗骂一句,混账东西,出宫竟不同她说一声,好大的胆子。   他竟这般自作主张完全不顾合约。她越想越气,十分的怒中有三分是慌。   澜语等了许久,梁缨一直没开口,她心道,公主怕是碍于身份不好意思继续问,那她来,“冬叔,你可知九皇子去了何处?”   “这……”信冬想了想,不确定道:“听阮世子说,他们出去找乐子。”   *   回到寝殿后,梁缨果断拿了衣柜里的男装换上,顺道将发髻拆了作男子打扮。   “别扭,好生别扭,奴婢穿不惯男装。”澜语抱怨着从外头走入,抬头一看梁缨,脱口道:“不知为何,奴婢总觉得公主穿男装比女装更好看。”   “是么。”梁缨手上动作一顿,“出宫的事都安排好了?”   她按了按头顶的发冠,转身望向铜镜里的自己,确实要比平日好看一些。说起来,她以前穿男装都没照过镜子,今日一照,倒是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应该是发片的问题,她更适合露全脸。   “公主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马车已等在宫门口。”说着,澜语从箱子里拿出十几张银票放入怀中。“最后一步,拿银子。”   “好,我们走。”梁缨取下墙上挂着的马鞭圈在腰间,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道:“对了,你派个小太监去跟父皇说一声。”   “是。”澜语点头。   梁钊虽不喜女儿们夜里出宫,但也不愿扫她们的兴,听得梁缨今晚出宫的消息后便让李桑安排一名暗卫去保护她。   *   夜里的都城向来热闹,道上人多摊子也多,各个都扯着嗓子吆喝得起劲。   梁缨冷脸走在人群中,眼下,她没什么心思注意其他,只想着那三字。   找乐子,一听便是去那种地方。年轻男人去风月楼总不会只喝茶吧。等找到他,她定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惹怒她的后果。   人流尽头便是风月楼,伫立在主街道的最中央,门口灯笼高挂,还有乐师奏乐,惹眼地紧。再看那揽客的姑娘,各个穿着暴露,搔首弄姿。   “公主,您真要去风月楼啊?这地方姑娘家进不得,有损名声的。”澜语不安地凑了过来。   “我们俩现在是男人,喊公子。”梁缨沉下脸,加快步伐往前走,“我倒要瞧瞧,这里头的姑娘有多绝色。”   “公,公子……”澜语一脸诧异,拉着她的衣袖道:“您究竟是来找人还是来找姑娘的。”   “哗”地一声,梁缨展开折扇,挑眉道:“你说呢。”   醉芳楼是都城最大的风月楼,属官家管辖,明明白白做生意,没人敢在这儿闹事。   比起外头那几人的揽客招数,里头更为热闹,入眼处全是莺莺燕燕,男人抱着女人或坐或站,大胆调情,言辞不堪入耳。   梁缨听得直皱眉头,他要敢这样,她非抽他一鞭子。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第一次来我们醉芳楼吧?”老鸨扭着丰腴地身子迎了上来,她一说话,面上厚重的脂粉便开始往下掉,“要不我给您先介绍介绍?”   “不用。”梁缨想着元千霄的事便没压声。   “呵呵。”老鸨捂嘴一笑,她别的本事说不上好,眼力劲儿可是顶尖儿的,面前的公子虽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但也是有钱人家的姑娘。   开门做生意嘛,能赚钱便成,她对来者是男是女并不挑,更何况楼里的小倌也多。   “这位妈妈,请问,阮世子在哪间房?我是他的同窗好友。”梁缨压下心头那些不快,含笑问道。   老鸨妖娆地挥挥帕子,听她自称阮熙光的朋友更是殷情,“阮世子在楼上雅间,我带您去吧。”   “不用,你只需告诉我他在哪儿便成,我自己过去。”   梁缨收起折扇示意澜语,澜语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入老鸨手中,骄傲道:“这是我们家公子赏你的。”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公子太破费了。”老鸨嘴上推拒,手上接得诚实,嘴巴笑到了耳后根,她乐呵呵地往上一指,“阮公子他们在梅字一号雅间。”   *   雅间。   红烛高烧,琴声泠泠,一缕青烟从狻猊香炉中升起,慢悠悠地盘旋着,悄然散在空中。   屋里共七个花娘,阮熙光身边两个,张焱身边两个,一个弹琴,还有俩站在酒桌前等着。   “美酒配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阮熙光低头喝下花娘递过来的酒,朗声劝道:“元兄,别想那么多了。”   “既然七公主喜欢小……”张焱说到一半被阮熙光用眼神制止,只得改口道:“千霄,愣着想什么呢。”   元千霄并没搭理他们,他在看站着的花娘,平心而论,她们俩长得还算可以,可惜他记不住脸,许是她们俩不耐看的缘故。   至于身材,一个干瘪,一个太过丰腴,都不成,他不喜欢。   这一比较,他反而想起了梁缨,她长得耐看,身材也匀称,该有的地方都有,没什么地方特别突出,却又毫无缺点。   “元兄,你要真想看得仔细,不如去房里单独看,我都给你定好了。”阮熙光轻轻拍了一下元千霄的肩头,调侃道:“今晚见见世面,保准你尽兴。”   元千霄回过神,长眉拢起,“去房里看什么?”   “自然是想看什么看什么。”阮熙光嘿嘿一笑,伸手揽过两花娘,“人不风流枉少年,再说我可是花了钱的,别跟哥哥客气。”   “我没兴趣。”元千霄淡淡地回了一句,心头思绪翻涌。   他想,这个时候她该在寝殿里看书。等等,他人都出来了,想她做什么。   她口口声声说他是玩物,还用各种法子折腾他。他要真喜欢上她,那可能是脑子有毛病。   定是他没见过多少女人才会经常梦着她,多见见女人,估计便不会梦着她了。   “你们俩过来。”张焱招手。   “是,公子。”两位花娘应声走近。   还没等她们坐下,只听“嘭!”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撞上墙面后可怜兮兮地来回摇晃。   屋内几人下意识往房门口看去,那里站着个俊秀的小公子,气势十足,身边跟着一小书童,嘴巴张得大大的。   元千霄一眼便认出了梁缨,她额前的发片没了,比平日要好看许多,跟梦里的梁缨更像,若是再换个眉毛,那便是一模一样。   阮熙光放下手,沉着脸道:“这位公子,你谁啊,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好俊俏的小公子。”张焱偏头盯着来人,奇怪道:“瞧着有点眼熟。”   “嘶。”张焱一说,阮熙光也觉得来人眼熟,可他一时还真想不起,“这雅间是我的,还请公子另寻他处作乐。”   “嘁。”元千霄不冷不热地哼了声,拎起酒壶给自己斟酒。不用猜他都晓得,她是来找他的。   梁缨直直瞪着元千霄,他还真的来找女人。她气极,抽出腰间的鞭子使劲往地上一抽。   “啪!”鞭子落在地毯上的声音又响又脆,仿佛一道惊雷急急落下。   “出来。” 第23章 我答应了 年轻男子的身躯,其实挺好看……   “啊!”几位花娘惊叫一声,齐齐往阮熙光与张焱扑去。   “……”屋内气氛微妙。   阮熙光仔细瞧了瞧男装打扮的梁缨,猛地一震,随后扭过头,遮着半边面庞道:“这位公子肯定不是来找我的,元兄,你看着办吧。”   元千霄气定神闲地坐着,挑眉看向梁缨,她这一副正室捉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可什么都没做。   不对,他就算做了什么又如何,一纸合约而已,弄得跟夫妻似的。   “来,我们喝酒。”他抬手支在桌面上,慵懒地搭着额际,用眼神示意花娘倒酒。   “我认……”张焱满眼不可置信,刚想说话便被阮熙光捂住了嘴。   喝酒?梁缨扬手狠狠一挥,这次,鞭子抽到了桌上,“啪啦啪啦”,中间的菜盘全碎了,汤汁飞溅,淋了阮熙光一脸。她仰着下巴,冷声道:“下一鞭,谁留谁挨。”   听得这话,几位花娘娇呼着往外逃,不消片刻,屋内就只剩四人。   梁缨一眼扫过去,阮熙光跟着哆嗦了一下,识相地拖着张焱往外走,“元兄,我爹喊我回家背祖训,他爹喊他回家跪祠堂,我们俩先走了,明日学堂见。”   外人一走,澜语当即关上房门。全靠话本所赐,她什么都懂,这个时候就该让公主和九皇子独处,处得好了他们俩必定有下一回,处坏了,那她估计公主会换人。   “哐”,房门合上后,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中。   桌上菜盘子碎了不少,终归还有几个完整的。元千霄拿起筷子,悠哉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你敢不听我的话。”梁缨用力握着马鞭,纵然心里堆满怒意,面上倒没表现出过多的愠色。   “皇上可没说我得日日陪你,我自然有自己的时间。”他拨弄着菜盘子里的鱼肉,语气平淡且陌生,“今日便当给我一天假,这都不行?”   “啪!”梁缨咬着银牙,挥手一鞭重重打在地上,“你再待着,合约加一年。”   有周宸游叶更庭的事在前,今晚她又这般强硬,元千霄的态度也变了,无所谓道:“哦,随公主喜欢,大不了我老死在天巽国。”   见他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样,梁缨心里更气,想好好说话都说不出,生硬道:“我再问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元千霄答得干脆利落,半点没留余地,他坐直身,眸中闪着难得的认真,“我今晚在这儿过夜,明日再去宣宁宫。”   “你!”他这话一出,梁缨只觉脑子里那根名为“冷静”的弦断了,接着,一股激烈的热气涌上心头,她扬手对着他的脸打了过去。   “啪!”   她以为他会躲,然而他没躲。   鞭子严严实实地打在元千霄脸上,他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白皙干净的脸上登时显出一道红痕,带着半张脸都红了。   “你,你怎么不躲。”他身手明明很好,为何不躲开。她咬着唇瓣往后退了一步,无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真的打你。”   元千霄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中已没了温度,只留漆黑的瞳仁。   “谁让你不躲,是你不听话,还来这种地方……”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梁缨捏着鞭子发颤,“我又没说不答应,混账东西。”她跺着脚,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我答应了……”   说完,她抬头看他,似乎在等他回应。   还好她没用太大的力,不然他的脸怕是要破相。“什么?”元千霄想着半边脸的事没注意听。   “你!”梁缨语塞,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混蛋!”她骂完后开门离去。   元千霄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方才好像是说,答应他?他眨了眨眼,应该没听错。   “小兔崽子,你敢撞老子!”忽地,楼下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   糟了,他心头一跳,连忙跑出雅间去看情况。楼下乱哄哄的,有人闹事,梁缨站在中央,一名戴面具的黑衣人正将醉酒大汉按在地上。   是暗卫。   梁缨有暗卫?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   宣宁宫。   从外头回来后,梁缨脱下男装坐上床缘,一瞬不瞬地望着衣柜前的铁笼子,铁门大开,里头空空如也。   李妍媃说话那般难听,她都不气,他说一句不跟她回来,她竟会这般气。仔细想来,似乎面对他时,她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所以,她是在意他么。是吧,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话。   那一鞭子他为什么不躲,万一她下手重,毁容了怎么办。   “澜语,你快进来。”梁缨朝外喊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她今晚做错了。   澜语刚换完衣裳,正准备去房里看话本,听得梁缨喊她忙不迭跑进寝殿,“公主有何事吩咐?”   “去拿两盒消肿的伤药来,要最好的,一盒放书案上,另一盒,我明日带走。”梁缨说着垂下目光,他今晚怕是不会回宫了。   至于会不会在醉芳楼过夜,她懒得管。   “是。”澜语应下,凭着阅书无数的经验,她大致能猜到醉芳楼里发生过什么。看不出来,公主真下得去手啊。   这时,一名小太监行至寝殿门口,躬身道:“公主殿下,淮越国的九皇子让奴才转告您一件事,他待会儿过来。”   *   戌时过半,不算太迟,梁缨思索再三决定亲自去千竹苑一趟。   这会儿,千竹苑里也亮着宫灯,空中有风吹竹叶的声音,“哗啦啦”地响。信冬正蹲在墙角,拿着蒲扇使劲扇炉子。   “冬叔,九皇子在吗?”澜语踏进院子,开口问道。   信冬扭头一看,心下奇怪,七公主怎么又来了。“老奴见过平南公主。殿下这会儿正在沐浴,还请公主去前厅等候,老奴去沏茶。”   “不用麻烦,你继续煎药吧,我进去等他。”梁缨仰头瞧了瞧四周,柔声问:“他住哪间屋子?”   “殿下住主屋。”信冬往梁缨觑了眼,心生叹息。倘若她是那个最得宠的公主,殿下必定能早日完成任务,他也能早些回淮越国,可惜她不是。   “嗯。”梁缨顺着信冬所指的方向往里走。   绕过前厅,后头有三间屋子,只最中央的那间亮着灯。   “公主,给,奴婢可不想打扰你们俩。”澜语将手中的药盒往梁缨手里一塞,主动留在了前厅。   “小蹄子。”梁缨佯怒道。她看着手里的药盒,一步步朝主屋走去。   夜色浮动间,她听到了屋里的水声,越靠近,水声越大。待走到房门口时,水声反而消失了。   他是洗好了还是没洗好。   她举起手,犹豫着要不要叩门,叩门之后该说什么。   这一纠结,她渐渐没了来时的勇气。   要不,先瞧一瞧?他若是在生气,她便不进去。就这么着了,她用小拇指在门纸上戳了个洞。   屋内不大,一眼能看到头,他刚穿好长裤,赤着上半身站在浴桶边,臂膀线条流畅,腰身精瘦,瞧着很是有力。蝴蝶骨处有只雄鹰刺青,正随着他的动作展翅翱翔。   随后,他转过身来,梁缨赶忙背过身,面上情不自禁地烫了起来。   好半晌,里头没了衣料摩擦声,她再次往小孔里看去。   奇怪,怎么没人了?   “哐”地一声,房门被人打开,元千霄双手搭着房门,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衣带没系,松垮垮的,他挑着眉梢看她,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敢问人淡如菊的天巽国七公主,方才在做什么?” 第24章 感情渐深 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梁缨愣愣地瞧着他红肿的脸,内心万分自责,别扭道:“方才门上有只苍蝇,本宫原想赶它走,谁料一不小心把门纸戳坏了。”她脑子一转便找着了借口,说得煞有介事。“这门纸不经戳,本宫明日喊人来换一批。”   “话本看得多倒也有好处,编得挺像那么回事。”元千霄扬起调子,话中尽是揶揄,他放下手,一步跨到她面前,发上水珠跟着一甩,“公主可能不晓得,这院子里撒了我们淮越国的毒粉,方圆一里之内都不会有苍蝇。”   皮肤沾上水珠,浮起片刻的凉爽之意,梁缨赶忙将两手收到衣袖里,厉声道:“本宫说是苍蝇就是苍蝇。”   “嗯嗯,对。”他咧嘴一笑,意有所指道:“公主若是想看,不如大大方方的,我给你看。”   “放,放肆!”轻佻的话入耳,梁缨顿觉面上愈发地烫,当即往后退了一步,“谁想看了,你的身子又不好看!本宫今晚闲着无事才来这附近看竹林,听说你住千竹苑便进来走走,本宫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他像是听了什么奇怪的事,疑惑道:“我说的是门纸。”   梁缨:“……”   “我喝完药之后便会去宣宁宫。”他旁若无人地系着衣带,并没瞧她,“公主还有事吗?”   “没事。”梁缨此时只想尽快走人,扬手将怀中的盒子丢给他,闷闷道:“今晚不用来宣宁宫。”   说完,她转身离开,步子迈得飞快。   元千霄接住盒子用拇指拨开,瞬间,一抹清凉的药味扑鼻而来。   *   亥时,夜色深沉。   梁缨手持玉笛临窗而立,吹的正是那曲《梧桐谣》。乐随人心,原本欢快的调子竟被她吹出了一丝忧郁。   “啧,怎么吹这么难听?”   闻声,她扭过头看向来人。   元千霄斜靠房门站着,半边面颊依旧红肿,一看便没擦药。   梁缨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她走了几步在书案前坐下,随手将玉笛扔在一旁。   玉笛“咕噜咕噜”地滚着,眼看便要滚下书案。   “啪!”元千霄上前按住玉笛,顺手拉了把椅子坐在梁缨对面。他还跟以前一样,一脸无所谓,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她知道,不是。他脸上的伤在提醒她,她做了错事。梁缨借着拿书的间隙提醒道:“本宫不喜欢脸肿成猪头的男人做伴读。”   元千霄把玩着玉笛,懒洋洋道:“我是伴读,又不是伴脸。”   “……”梁缨被噎住,狠狠地瞪了元千霄一眼,她打开手边的药盒,用手指勾了一坨,一指头戳在他的脸上。   “嘶!”伤处又凉又辣,刺激地元千霄倒吸一口冷气。   “继续对着你这张脸,本宫的心情只会更糟。”她半弯身子,又勾了点药膏抹在他脸上,整整糊足半张脸。   “轻点轻点,疼死了。”元千霄被弄得龇牙咧嘴,倒没拉开她的手,抱怨道:“你下手真重。”   “疼死你活该!”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放轻了力道,将消肿药膏均匀地涂在红痕上。   这药还真有点立竿见影的效果,一上脸,红痕便浅了几分。   元千霄抬眸,烛光下,她的眼神温柔而专注。他一说,她手上的动作便轻了,轻地犹如羽毛拂过。“公主这是在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本宫是不想日日对着一张猪头脸。”对上他明亮的目光,梁缨忽觉心虚,飞快放下手中的药盒,大步往床榻上走,“时候不早,本宫要歇息了,你走吧。”   元千霄侧过身,漫不经心地问:“今晚不让我进笼子?”   梁缨踢开鞋子,低声道:“锁没换好。”   “是么。”元千霄忍住笑,追问道:“那,不让我读话本?也不拿我练手?”   “不想听,不想练。”语毕,梁缨曲起双腿坐着,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私心来说,她想要他留下。可她也清楚,他并不喜欢待在这里,没有谁会喜欢被人逼着做事。   “稀奇,真稀奇,看来我这一鞭子挨得也不亏啊。”元千霄摸上满是药膏的面颊,嘴角悄然勾起弧度,“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嗯。”梁缨垂着目光没说话。   刚踏出房门,元千霄仰头一看,上方乌云集聚,看样子快下雨了。他顿了顿,回头往榻上瞧去,只见梁缨低头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嘭”,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梁缨抬头,诧异道:“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睡着我再走。”元千霄行至书案前坐下,目光粗略一瞥,再次拿起了那本《交吻十三式》翻阅。   舔,咬,吸,推……花头真多。   不得不说,写这本书的人还真有见识,估计亲身试过千万次。   *   倏地,外头传来“轰隆”一声。   梁缨跟着颤了一下,面色大变,下床便往衣柜跑。   元千霄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肃容道:“你想一辈子都躲进衣柜里么?”   “滚开!”梁缨急促地喘息着。她往左走,元千霄便往左挡,往右走,元千霄便往右挡,如此往复,就是不让她靠近衣柜。   “混账东西,你让不让开!”她竭力推他。   “轰隆隆。”又是一道惊雷打下,比方才还响,“呜……”随后,大风从窗口吹进,强劲地很,眨眼间,屋内蜡烛全灭。   “啊!”梁缨尖叫着蹲下身,瑟瑟发抖。   每当雷雨夜来临,她便会想起母妃死前的画面。那样可怖的场景,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怎么也忘不了。   这一次,元千霄没点灯。战胜心魔最好的方法便是面对,阮熙光说过这个故事,他大概能想象出那晚。   确实,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许多事都太残忍了,但一味逃避只让人害怕一辈子。   “你睁眼看清楚,横梁上什么都没有。”他蹲下身,语气放得格外温和。   “滚!”梁缨将头埋在双膝间,捂着耳朵使劲摇头,凄厉地喊道:“你给我滚,滚啊!”   元千霄呼了口气,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沉声道:“梁缨,睁开眼,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俩,你不敢睁眼就一辈子都别睁眼,一辈子躲衣柜里。”   “我不信,我不信,她就在那里看着我,她想带我走……”她紧紧闭着眼,怎么也不敢睁开,语无伦次道:“我不想死,那晚,她同我说话,她要淹死我……”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越说越大声,越说越用力。   听着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元千霄渐渐隆起眉心,他俯身亲在她唇上,将那些字眼全堵了回去。   “……”唇上触感鲜明,梁缨猛然睁眼,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放肆!”   “啪”,她推开他,挥手便是一个巴掌。打完之后,她使劲搓着自己的唇瓣,气呼呼地瞪他。   “清醒了是么?”元千霄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横梁下,使劲按着她的脸往上仰,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清楚,上头空无一物,你怕的是自己的记忆,不是鬼魂。”   她木然地仰着头,确实,横梁上头什么都没有。   看了良久,梁缨失力般的地跌坐在地上,哽咽道:“那天晚上一直在打雷,我一推开门,就看见她挂在那里,她睁着眼,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巴张着,一身红裙在空中飘荡。”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头七那天,我怕她来找我,我不敢见她,就在屋子里点满了蜡烛。那晚,她没来,也没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知道,她一定在怪我,怪我不孝,怪我不肯跟她走……”   元千霄坐下身,抬手将她按入怀中,“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会怪你呢。”   “不,她怪我。”梁缨张手抱住他,双肩抽得厉害,“你不懂,是我不够好,我得不到父皇的喜欢,她失望了,所以她才会走,是我没用。”   “你没有不好,她是对自己失望。”元千霄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安慰道:“我想,她的病也是心病,离开人世之后,兴许便放开了。”   她没搭话,抱着他一直哭,怎么也止不住,直到哭累了,窝在他怀里抽泣。   许久,她拉着他的衣襟问:“我打了你一鞭子,你不恨我么?”   “公主自己觉得呢?”见梁缨止住哭意,元千霄立马抱着她往床榻上走。   “你恨我,我强迫你留在我身边,对你百般羞辱,还将你关进铁笼子……”说着,她又哭出了声,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襟,也不管自己哭得多难看,“我这么恶劣,性子这么差,你一定很讨厌我。”   “你对自己的认识倒是挺准确的。”元千霄将她放在床榻上,认真地盯着她,“不过,你对我的认识不大准确。”他咧开嘴,拉过锦被问:“要不要点灯?还怕不怕?”   “怕。”她诚实地点了点头。以前,她习惯躲柜子里,心结越积越厚。今晚被他拉着直面心结,还是怕,只是没那般怕了。   “那我去点灯。”让她一下子解开心结根本不可能,慢慢来吧。元千霄作势起身。   “不用。”梁缨拉住他的衣袖一角,小声道:“我想习惯习惯。”沉默片刻,她揪住锦被,声音细小如蚊,“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第25章 梦里欺负 男女授受不清?那你还留我在……   “……”元千霄压低眉毛看她,眸中神色几经变幻。   不久前,他与梁钊做交易时承诺了两件事,如今怕要食言了。也罢,食言就食言。“你的暗卫呢?”   “暗卫?”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梁缨怔住,疑惑道:“你说今晚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父皇只派他来保护我一晚,并非我的暗卫,”   “哦。”元千霄应声,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心头竟松了一口气。   之后,两人谁都没说话,寝殿内黑漆漆的,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   梁缨无助地咬着贝齿,她已主动开口说过一句了,骄傲不允许她再说一句,也不允许她再问,那样会显得掉价。   “我困了,睡吧。”   元千霄脱下外衣上踏,两人背对背躺着,并没挨到一块。   帐帘内很是安静,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暧昧地交缠在一处,撞到某个点上时,两人呼吸一窒。   “你要实在睡不着,数水饺,不超过五十只,我保证你能睡着。”微妙的气氛中,元千霄开口,暧昧的呼吸就此错开。   “胡说,我不信。”梁缨扯着被子往里拉,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晚,那晚,她在浴房里沐浴,母妃过来瞧她,冷不丁将她按入了浴池中。   当时她只顾挣扎,根本没听清母妃说的话。   眼下细细回想,她顿觉脑子疼地厉害。   算了,不想了,她晃了晃脑袋,按照元千霄的话开始数水饺。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四只水饺,五只水饺……   九十七只水饺。数了将近一百只水饺,梁缨反而愈发清醒,忍不住道:“你骗人。”语毕,她转过身,使劲拉着他的衣衫道:“我数到九十三了还没睡着。”   “听声音确实清醒,不如你去院子里射箭吧,射个一百来支箭,那应该差不多了。”元千霄打着哈欠,字与字间说得含糊。   “不行,你不准睡。”梁缨胡乱扯着他的衣衫,这次,她没用命令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陪我说话。”   “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七公主,饶过我好么。”他边说边打哈欠,说完又补一句,“谁都不能拦着我睡觉。”   “我不管,不准你睡。”梁缨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右手摸索着去掐他的腰,“方才你说等我睡着再走,你不讲信用。”   掐一把。   没反应。   再掐。   “啧。”元千霄被弄得有些不耐烦,他猛地转过身来,强行将她按入怀中,两手紧紧箍着她,随后,修长的双腿也缠了上来,叫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我都陪你睡了还等什么。”   两人紧贴着,便是夫妻间也没这般亲密。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如鼓,梁缨大气也不敢出,因为她一呼吸便会碰到他的胸膛。她浑身僵硬,不自在道:“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清?嘁,那你还留我在你房里过夜。”元千霄闭眼说道,话中带着戏谑的笑意,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故意将声音放低,“而且,你都敢坐我腿上练闺房课,这不算男女授受不亲?”   梁缨面上一红,揪着他身前的衣衫挣扎,羞恼道:“你放肆。”   “别动!”元千霄低喝一声,呼出的气息渐渐加沉,直往她面上扑,“今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人晓得,有人晓得我负责,快睡,你再闹我就走了。”   他出口的声音略带沙哑,听在耳内直搅得耳膜发痒,梁缨抿着嘴,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腰。   “嗯……”他跟着颤了一下。   此刻,外头已下起小雨,风灯飘摇。   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渐渐闭上眼。   *   睡着后,元千霄再次陷入梦境。   这次的梦要更早一些,他刚从外头回来,心绪不稳,似有古怪的怒意在心尖盘旋。记忆中,他从不曾有过这般怒意。   他拂开珠帘,“叮叮叮”,珠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闻声,梁缨飞快抬眸,一对上他便收了纸条,死死地攥在手里。   他心下了然,冷冷道:“在看什么?”   “没什么。”梁缨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透着藏不住的慌乱,他走近一步,直直盯着她,“拿出来。”   “是,六姐写给我的信。”她别过脸,两手都藏在身后。   “我不喜欢说第二遍。”他再走近一步,她默了默,转身将手中的字条塞进嘴里,直直吞入腹中。   “咚。”他冷笑一声,扬手将暗卫令牌仍在案上,“这东西你一定认得。”   梁缨回身,看清案上的令牌时面色骤然一变。   他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她挣扎的模样。从诧异到惶恐,再到恨意汹涌,攀升至最高点处轰然消散。   良久,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道:“你把他怎么了?”   他眯起眼,拉过一把椅子,接着长臂一揽将她拉至身前坐下。椅子正对一面方形铜镜,铜镜不大,但也不小,正好能映出两人的上半身。   “我知道那字条是谁写的。”他俯身凑近她耳畔,用一种类似轻快的语气说道:“成谭,他竟没死在天巽国的皇宫里,真是命大。”   听得那个名字,梁缨浑身僵硬,两手将裙摆捏出深深的褶皱,“我求你别伤害他。”   她嘴上说着求他的话,面上却是冷淡非常,并未表现出过多的讨好之意。   “呵呵。”此时,他只觉心头有股怒火涌起,一路燃烧,碰着理智时瞬间湮灭。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分外平静,“让他滚出淮越国,否则,我一定拿着他的人头来见你。”   “好。”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他放开手,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睨着她,她一声不吭地坐着,并未有所表示。   “……”   等了片刻,他有些不耐烦,直接动手拉开她的腰带,语气森寒,“成谭有没有这么做过?”   “不要。”梁缨急忙按住他的手,出口的声音已不复平稳,“没有。”   “当真?”他看向铜镜里的她,柳眉颦蹙,唇瓣紧闭,怎么看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我不听假话。”   “真的。”她咬着牙关,嗓音转柔,软软地求道:“能不能别在这里。”   “不在这里,去哪儿?”他扔下腰封,利落地解了衣带,命令道:“抬头看着铜镜。”   “去,去榻上。”她扬起眸子,只一眼,耳尖便红了,红晕沿着嫩白的肌肤一寸寸往下延伸。胭脂一般的颜色,又清又艳。   她紧紧咬着下唇,眉眼间尽是倔强,勾得他更想欺负她。   “不,我就想在这里。”他吻上她柔软的颈侧,低声问:“他有没有这样对你?”   “没有。”她攥着膝上的衣衫,骨节用力地发白。   他顿了顿,一手拉下她的衣衫,继续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尽管他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他在意。   不甚安静的寝殿内,红烛“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铜镜里,艳红的面容突然呆住,讷讷道:“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不满这答案,再次看向铜镜,“你恨他么?”   “不恨。”这声极轻,听不出情绪,她不安地抓着他的手,喉间发出细小的呜咽。   “为什么不恨?”一种莫名的情绪袭来,他圈着她的手倏地收紧,从牙齿缝间挤出四个字,“你喜欢他?”   “……”半晌,她没说话,眼神中闪着回忆的光,还有一丝明媚的笑意,这样的神情,即便什么都不说也算给了答案。   “啧,原来人淡如菊的七公主有这么多男人。”他嘲讽似的说了一句,用力掐着她的腰肢,“说一句我想听的话,今晚便放了你。” 第26章 她的婚事 你梦里的男人是谁。   “说一句我想听的话, 今晚便放了你。”身后的男人忽然开口。   他掐着她,恶劣地四处捉弄,火一般的气息顺着她的耳线往下游走, 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脖颈周围, 搅得她脑中一片混乱, 根本无法思索。   前几日, 他总逼着她说喜欢两字,所以, 这是他想听的么?   她望向铜镜,元千霄几乎将自己包在怀中, 两人亲密无间, 而那张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脸正搭在她肩头, 他的眼神清醒而冷漠。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他们俩只是有一样的外貌, 并非一个人。   “……我喜欢你。”她喃喃地说着,声音轻飘飘的,不消片刻便散在了烛光里   然而铜镜里的那人依旧冷着脸, 漂亮的剑眉往中心拢了拢, 似有嘲弄之意,“你还真晓得我想听什么。”   说完, 他抱起她往床榻上走,侧脸线条利落,背着光看有些阴暗,仿佛覆了层寒霜。   她咬着嘴角,猜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只得揪着他的衣襟试探道:“我说了你想听的话, 你……”   闻言,元千霄垂眸瞥了她一眼,瞳孔里掠过深沉莫测的光。他踩上踏板,俯身将她放在锦被上,用两臂撑着自己,嗤道:“你说了我以前想听得话,可我今晚不想听这句。”   “你!”她捏紧身下的锦被,狠狠地瞪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冷哼一声,扯开自己的衣衫往外扔去,面无表情道:“依你一件事,来榻上。”   ……   *   “嗯……嗯……”   察觉到异动,元千霄瞬间睁眼,金丝帐帘内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的。   他方才又做梦了,梦里还是她,画面暧昧,时间点还更早。老实说,这四梦连起来更像另一个人生。   “来世等我去寻你。”倏地,他脑中想起一句话来。   梦里是前世?不会吧,是的话也太邪门了点。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低头一看,梁缨正抱着他,檀口微张,出口的声音很是古怪,微妙极了。   她在做什么奇怪的梦,是他想的那种?   “咕噜”,他喉间上下一滚。这个时候,她还在他怀里,随意一扭,他便觉浑身不自在,立马将缠在她身上的双手双脚松开。   “松手。”呼吸渐渐急促,他低声道,谁知她不仅没放,反而更加用力地贴上来。   “嗯……”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颤着,嗓音娇娇柔柔的,犹如吊着个钩子,惑人地紧。   “……”他不受控制地来了感觉,浑身僵硬。她出口的声音似泣非泣,听得他心口发痒,体内血液急遽翻腾。   此刻天还没亮,而且这院子里也不一定有冷水。   僵持许久,“快闭嘴睡觉。”他咒骂一声去捏她的鼻子,“再不睡就赶紧醒过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她贴着他身前的衣衫,面颊发烫,断断续续地说:“混蛋……求你……求你……”   太子殿下?元千霄眨了眨眼,哪个太子殿下,梁砚书?她做这种梦,梦里的人还是梁砚书。难道,她喜欢自己的亲哥哥?   不对,她喊梁砚书“哥哥”吧,为何会喊“太子殿下”。这一想,他心头尤为复杂,推她的动作不由加了点力道,“你梦里的男人是谁,梁缨,梁缨。”   谁想,他越推,她抱得就越紧,喊得也更娇,他强忍着不适,怕伤着她又不敢太使劲。   最后,他认命似的平躺着,打算硬熬熬过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直到外头亮起光,梁缨才平静下来,问题是,他没平静下来。   *   清晨,大片日光洒入寝殿内,帐帘迎光金灿灿的,刺眼地很。   梁缨难受地挪了挪位置,睁眼一看,自己的衣衫开了,而元千霄的手正搂在她腰上,再加昨晚的梦境作乱,霎时,她面上红透,怒道:“放肆,你敢轻薄本宫!”   “吵死了,闭嘴。”元千霄还睡着,闭眼将她往怀里按,他转了转脖子,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梁缨:“……”   过了会儿,她回过神,狠狠地掐他的腰,“混账东西,还不放开本宫,加一年,一年,听见了么?”   “别吵。”说着,他再次将她的脑袋按了按,话间鼻音很重,“被你害得一晚没睡,再吵我就用被子堵上你的嘴。”   一晚上没睡?梁缨不解,他昨晚明明睡得那般早,骗谁呢。   “你敢!混账东西,还不放开,本宫要起了。”梁缨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脱身,奈何力气不够大,推不动人。   兴许是她太吵的缘故,元千霄终于放开了她,迷迷糊糊地拉过被子往头上蒙,声音闷闷的,“我上午不去,你替我告个假。”   一恢复自由,梁缨便揪着衣襟坐起身,她要真替他告假,那学堂里的几十人估计能说出上千个故事。   “你还敢使唤本宫了,自己去。”不知为何,她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竟觉得怪可爱的。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澜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主起了么?”   听得澜语的声音,梁缨心口立时一跳,赶忙起身放下帐帘,扯了一层又一层,弄好才朝外喊,“进来吧。”   “哐当”,澜语同两名宫女进入寝殿,宫女低头摆放洗漱用具,她习惯性地去掀帐帘。   “别动!”来不及多想,梁缨一个箭步上前,按着澜语的手道:“今日不用收拾,放着吧。”   “啊?”澜语眨了眨眼,帐帘层层叠叠,不大能看清里头,不过,她懂,“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再胡说扣月俸。”梁缨将她带离床榻,板着脸吩咐道:“你先去千竹苑找信冬,让他早些去学堂同范老师告个假。”   “……是。”澜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昨晚公主和九皇子是真有猫腻。按话本上说,第二日起不了床的都是女子,结果到公主这儿正好相反。没想九皇子外表瞧着行,那种事反而不行。   “你在想什么,还不走?”见澜语神情不对,梁缨问。   “那个,就是那个啊,咿。”澜语怪叫一声,捂脸跑了出去。   *   夏日的日头越升越高,热意阵阵,照得整个床榻都热了。   “嘶……”元千霄缓缓睁开眼,坐起伸了个懒腰。“啊……舒服。”   他往里侧瞥了眼,人不在,躺过的痕迹在。日头这么高,辰时应该过了,她这会儿定在学堂里。   每回同她睡一处都是煎熬,他真为自己担心,可千万别出毛病。元千霄利落地跳下床,飞快拿过木施上的外衣往外走。   宣宁宫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就几个打扫的宫女和太监。趁着他们转身时,他翻上了墙头。   刚落地,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梁钊身前的红人,李桑笑眯眯地站在五步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对于一般人来说,遇着这样的场面会想钻地缝里去,然而元千霄不会,他甚至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李公公早啊,吃过早点了么?没吃我们一起去御膳房。”   “老奴吃过了,多谢九皇子关心。”李桑温和地笑着,心头却在想,他还真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皇子。“等九皇子吃完早点,老奴再来吧。”   该来的东西终归会来,不过确实来得快了些。“没事,我不饿。”元千霄想了想,上前道:“我们先去见皇上。”   “是。”李桑点头,并不多说。   *   同上次一样,李桑一等他进门便关门离开了,梁钊埋头坐在案前批阅奏章,暂时没搭理人的意思。   元千霄一语不发地望着梁钊,脑中再次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   天巽国覆灭后,梁钊被孟苟囚在劲武国里,后头,应该是梁缨求了他,他才用李代桃僵的法子将他从孟苟手里救出。   半晌,梁钊放下奏章,目光如秋风一般地扫过来,威严十足,“你昨晚可是留宿在平南的寝殿里?”   “是。”元千霄低头。上次答应的事,他食言了。尽管他什么都没做,但他生了心思,这是不该。   “唉,难办。”梁钊盯着元千霄红肿的面颊叹息,面上露出一副进退两难的神情。他想成全他们,奈何中间出了差错。   “我……”   不等他解释,梁钊再次开口,“莫慌,朕没怪你的意思。”   元千霄:“……”这话都不怪啊。他心里对梁缨的愧疚究竟有多深。   “昨晚是打雷夜,平南她,她是不是……”后面的话,梁钊说不出口,无奈转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皇上可知璃妃的事,我有点好奇。”元千霄想,从阮熙光嘴里听到的璃妃,跟梁钊嘴里的璃妃一定有所不同。   “其实朕对她没什么印象。”梁钊放下朱笔,眼中有自责一闪而过,“大约是十七年前,灵族族长将她送进皇宫,说璃妃是灵族的宝物,朕当时没在意,收便收了。她性子恬淡,不爱说话也不会来事,起初,朕去看过她几次,后来,她得了疯病,朕便再也没踏进过宣宁宫。最后一次听她的名字是在四年前,那时朕患了怪病……醒来才知,她自尽了。”   宝物?什么宝物?元千霄抓住话中的两字细细思索,听梁钊的意思,他应当不知道这宝物的意思。阮熙光曾说,璃妃死后,梁钊的怪病便奇迹般地好了,也不知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   “皇上若是对七公主心存愧疚,不如再给她过个生辰。”   “生辰?”梁钊愣了一下,渐渐想起一件事,梁缨十岁那年来御书房求他去宣宁宫一道过生辰,他当时忙,将她赶了出去。那晚,他迟迟才去宣宁宫,而她一句话都没说,想来是心里存了芥蒂。“你下去吧。”   “是。”元千霄转身。   “你帮平南解开心结,单单是为尽早回淮越国?”蓦然,梁钊问了这么一句。   “一半。”   *   学堂。   第一课书法小测,梁宴茹发的白麻纸,每人五张作答,默写范儒昨日刚教的《礼仪之本》,字与内容对错结合打分。   每次小测,梁缨都会将成绩控制在最中间的位置,而像这种无法精准控分的,她会选一般人容易犯的错误,故意写错几字。   “铛……”   一个时辰后,小测结束,梁宴茹过来收作答纸。   梁缨收拾完东西起身,一转头,恰好对上李妍媃,她搭着书桌,笑得阴阳怪气的,叫人不寒而栗。   第二课,射箭。   “铿”,梁缨发出一箭,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为何还不来。她睡相又不差,怎么会吵到他。   另一边,阮熙光和张焱两人混在队伍里窃窃私语,时不时便会瞄几眼梁缨。   阮熙光小声道:“是她,我赌一百两。”   “废话,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张焱翻了个白眼,“我赌一千两,绝对是她。”   “确实是同一人。”阮熙光再次往梁缨看去,感叹道:“但她这模样跟昨晚还真差地有点多,奇怪。”   “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朱式开环顾一圈,男学生里头就元千霄没来,这还真让他好想了,“听说你们仨儿昨晚去了风月楼?他今早告假,原来是中看不中用啊。   “谁,谁去了风月楼?”有人闻着声儿凑过来。   朱式开拿起竹箭,朗声道:“你们说谁就是谁,有人告假都瞧不出来么。”   “啊,他有隐疾?”   “就是不中用,没隐疾。”   “不会吧,这事关乎男人尊严,可不能乱说。”   男学生素来爱聊这事,有人起头,聊的东西便偏了。   男女射箭区本就在一处,只是整个场子一分为二而已,更何况他们声音响,梁缨自然听到了那些话。   他们怎么能造谣呢,她听得不舒服,想上去缝他们的嘴。   “七公主,我想跟你比试一场。”   嗯?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梁缨转头,来人是梁思思,她拿着弯弓,面容清冷如雪,眼中似有敌意。   不用猜,她都晓得梁思思为何要同她比试,为周宸游。   “我箭术一般,你跟别人比吧。”梁缨没多话,矮身从箭囊里抽箭。   谁知,梁思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她定定地看着她,执拗道:“我一定要跟你比。”   两人动静大,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梁缨皱起眉头,不悦道:“就一次,以后别找我比试,没有意义。”   一听这两人要比试,其他学生纷纷全放下手中的弓箭围了过来,张宿与张堇煞有默契地对望一眼,相互谦让起来。   “你去吧。”   “还是你去吧。”   片刻后,周遭围了一群看戏的人,目光全在两人身上。梁缨拿着弯弓站在白线处,浑身不自在,直到今日,她还是不喜欢被一群人瞧。   没等张宿开口,看戏的人便开始起哄。   “我最喜欢看女人比试,打起来,打起来,撕得披头散发。”   “要是为我比试,我会更想看。”   “醒醒,你们俩也配?大郡主和七公主比试是为了争小侯爷。”   周宸游默然站在人堆里,面容淡淡,看不出一丝情绪。   “嚯,这什么情况啊?”这时,元千霄进入射箭区,他一眼看到梁缨。   这架势是要比试吧。她们俩比什么,争男人?周宸游?   肆意的男声急急撞入耳中,梁缨双眼一亮,立即扭头往元千霄看去,他已换上射箭的白色劲装,面颊还肿着,虽没昨日那般骇人,但也不好看。   然而他并不在意,笑得张扬炫目。   “哟,元兄,这是被醉芳楼的哪位姑娘抽了,下手挺狠的呀。”朱式开瞅着元千霄的脸笑开,“你昨晚是不是没让人家姑娘尽兴?我认识一位治,这种病的老先生,要不帮你问问?”   这些话,元千霄全当狗叫,半点也激不起他的情绪,他扬起脸,任由他们看够本。   朱式开一说,几乎所有的女学生都朝元千霄看了过去,有心疼的,有好奇的,还有可惜的。   梁缨想,有时候她真羡慕他,竟能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相比之下,她做不到。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比试开始。”张宿举起手,示意大家少说话,“老规矩,五只箭,分数高者胜出。”   比试开始前,叶更庭挥着小帕子走进场地,姿态妖娆,他一个大男人,站在女人扎堆的地方居然丝毫不违和。   “七公主,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他神秘兮兮地笑着,笑中隐有深意。   梁缨偏头看他,平静地问:“什么话?”   “嗯。”叶更庭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比试时别想有的没的,只要记住一句话,老子天下第一。”说罢,他细细回味了一会儿,表情诡异。   “噗嗤”,赵鸾衣捂嘴笑了。   梁缨缓缓扯开嘴角,她能想象出元千霄说这话时的表情,定是一脸嚣张,欠揍极了,“你跟他说,我不用他多事。”   “哦?七公主,我能不能问问,你们俩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跟你说这句话?”叶更庭来了兴致,敛眉作思考状,“说真的,你们俩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勾搭到一起的人。”   梁缨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俩没关系,你去吧。”   “我不信。”叶更庭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郑重道:“好好比试,我看好你。”   “比试开始。”张宿跨步上前,喊道。“第一箭。”   梁缨伸手从箭囊里拿出一支竹箭,梁思思跟着从箭囊里拿出一支竹箭,两人一道搭上弯弓,箭尖瞄准靶心。   “咻”,梁思思先出箭,五分。她放下弯弓,侧过头来看她,浅色的眸中泛起骄傲之色。   “啪啪啪”,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男女都有。   被这多人关注,梁缨难免紧张。   元千霄看得直摇头,他很清楚,论箭术,梁缨要比梁思思高出不少,但论心态,正好反过来。那件事他晓得,不是她的错。   想克服恐惧只能不停地面对,习惯了便不会怕。   梁缨深吸一口气,右手一松,“铿”,四分。偏了,她握着弯弓的手不禁紧了几分,呼吸不畅。   “这,七公主赢面还是小啊。”   “她们俩到底是不是在抢男人?”   “是吧,在抢小侯爷,谁输谁退出。”   两侧七嘴八舌地说着,阮熙光搭上元千霄的肩头,好奇道:“昨晚那位小公子是七公主吧,我认出来了。冒昧问一句,你们俩昨晚是不是……”   闻言,元千霄偏头睨了他一眼,没作声。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梁淳挤开人群在阮熙光身侧坐下。从他的角度看,他很满意周宸游。自家妹妹都是最好的,而最好的公主自然该配最好的驸马,七妹配周宸游相当不错,反正比五妹选的好。   见他过来,阮熙光自动噤声,摇头道:“没什么。”   元千霄依旧没说话,专注看着场中的梁缨。   “第二箭。”张宿再次举手示意,其实时间一久他便看出来了,女学生里头,属七公主的箭术最好。而今日的比试若是她输了,那只能说明她心态不如梁思思。   梁思思拿起竹箭便射,“铿”,又是一个五分。   此刻,梁缨手心发紧,心里一遍遍念着元千霄说的话。她拿起竹箭,对着靶心瞄了又瞄,“铿”,又是一个四分。   “唉,七妹真像以前的我。”梁淳低低地说着,引得元千霄分神往他看去。“我以前是个口吃,也怕人看,一被人看便紧张。如今我走出来了,不知她何时能走出来。”   “七公主。”   人群中响起一道如沐春风的男声,强势破开场中气氛,是周宸游。   比试的两人不约而同转头,只见周宸游从人堆里站起身,对着梁缨一字一字道:“我相信你能赢。”   “……谢谢。”梁缨愣了愣。他是半点也不喜欢梁思思么。   周宸游这话一出,梁思思嘴角的笑意瞬间消散,气势直降一半。   “第三箭。”张宿出声,这声不如前两声有力。   元千霄心思一转,仰起脖子喊道:“七公主,你的手怎么抖成筛子了,筛米糠都没这么抖吧,你到底会不会拿弓。”   “闭嘴吧你。”朱式开在一旁对喊,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七公主别搭理他,只管自己射箭,你一定能赢。”   “闭嘴。”李妍媃低喝一声 ,眼下,她只盼着梁缨输,输地越惨越好。若是梁思思赢了,下一个她上。   梁缨刚拿起竹箭,听得这话,她猛地偏过头,目光穿过众人的视线瞪向元千霄,脱口道:“要你管。”   这一次,她只是略微害怕。   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话,引得在场众人偷偷议论起来。   “你要是赢了,我再跟你比一场,怎么样?”不顾梁淳频频投来关切的视线,元千霄又说一句。   “滚。”这一字,梁缨是用唇形说的。说完之后,她第三次看向靶心。与他一斗嘴,她便没心思再管其他人。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七妹瞪人。”梁淳看清了那一字的唇形,若有所思地开始打量元千霄。七妹莫不是对他有意思。   “是么。”元千霄无所谓地笑着,抬手往上拨了拨飞扬的发丝,“这是我的荣幸。”   “铿”“铿”两声,梁思思四分,梁缨五分。   “第四箭。”张宿摇头,年轻人真会玩,他当年可不敢这般赌气。   “铿”“铿”,五分对五分。   两箭过后,梁缨抬起了下巴,以前,她最介意别人的目光,一旦不介意了,心态便稳了。   元千霄欣慰地呼出一口气,转念一想,他有什么可高兴的,她这是在跟梁思思争周宸游,干他屁事。   “第五箭。”   梁缨借着拿竹箭的间隙看了眼梁思思,她面色不大好,眉心皱成一个难看的疙瘩,弄得那张美丽的脸都扭曲了几分。   印象中,这该是她头一回情绪外露。   “铿”,四分。梁思思低下头去,眉眼间神采已逝。   “铿”,梁缨放箭,五分。   张宿看看两人,拨高嗓子道:“平局,再加一箭,一箭定胜负。”   “我先来。”梁缨抽箭,搭箭放箭一气呵成。   “铿”,五分。   见此,李妍媃咬碎一口银牙,梁思思若是输了,她便不会上场。“思思别紧张,你一定能赢,我相信你。”   “嗯。”梁思思怏怏地应了一声,右手一松。   “铿”,竹箭上靶,四分。   胜了。梁缨紧绷的嘴角松开,不为周宸游,只为比试。她根本没想争周宸游,尤其是用这种方式。   “七公主赢了,那小侯爷岂不是就是她的了?”   “大郡主真惨。”   “你倒是去安慰她啊。”   “我去就我去。”   梁思思一脸失意地走回休息区,男学生们开始蠢蠢欲动。   “哎呀,七公主的箭术这般厉害,我认输成不成。”元千霄坐在石阶上,单手把玩弯弓,微肿的面颊并不影响他的笑容,反而更灿烂。   “不成。”梁缨对上他,高傲地扬起了下巴,“下来,我一定要跟你比。”   “既然七公主盛情相邀,那好,我跟你比。”他拿着弯弓从石阶上跳下,身形灵活,额前发丝跟着一飘,暧昧地拂过眼角,“比试没点彩头可不好。”   梁缨沉下脸道:“你要什么彩头?”   元千霄笑着看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请我,和阮兄张兄去千金楼吃一顿。”   “你要是输了,便请这里的所有人吃一顿。”梁缨摸不透他说那话的意思,随口一回。   周宸游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两人,心头起了微妙的触动。她是不是喜欢元千霄。   两人各拿一支箭,一同放手,五分,五分。   第二支箭,都是五分。   第三支箭,又是两个五分。   第四支箭,还是两个五分。   第五支箭,依旧是两个五分。   “亲娘额,这才多久,七公主的箭术就突飞猛进了?”   “说不定之前是让的,先让两分,再追三分,杀人诛心。”   “这么神?”   听得这些话,梁思思的脸更白。   “不用加箭了,我看你们俩今日比不出胜负。”张宿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不如两人一道请大家吃一顿。”   元千霄放下弯弓,耸了耸肩头,轻快道:“我无所谓,不知七公主怎么看?”   “我也无所谓,一道请吧。”之前说好了,在外装陌生,她便没再看元千霄,径自走向休息区。   没一会儿,叶更庭在她身边坐下,一脸崇拜之色,“红颜知己,你的箭术怎的这般厉害,以前都是在谦虚么?”   “不是,我是一日一日练出来的。”梁缨仰头,慢慢回忆起自己日日在庭院里射箭的事。随后,她转过脸,见叶更庭一直盯着她,不由觉得奇怪,“你看我做什么?”   “其实你这张脸并不比五公主六公主差,来,听我给你分析分析。首先,眉形不适合你;其次,唇色太淡;第三,你留两搓头发破坏了原本的脸型,建议不用。”叶更庭审视她之后一一挑出缺点,得意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修修脸?”   梁缨想起那日元千霄写的名字,三个字,究竟是谁。许久,她开口,“等休沐日,你来宣宁宫找我。”   *   午时,李桑来宣宁宫接梁缨去御书房,说是梁钊有话同她说。   梁缨万分不解,梁钊为何突然找她,以往,他从不召她去御书房。带着这个疑问,她进了御书房。   “儿臣见过父皇。”   梁钊坐在龙案前,不动声色,他总觉得她上次来御书房是话中有话,“平南,上次你找父皇究竟想问什么?”   “没什么。”梁缨低头答道,梦境与现实不同,她不想乱说造成误会。   “嗯。”她不愿说,梁钊也不执意追问,几个儿女的性子,他多多少少都有点了解。沉默片刻,他开口试探道:“你,还怕打雷么?”   这么些年,是他作孽,亏欠了父女债,主动说出才显得自己真心。   梁缨僵了一瞬,缓缓摇头,她不懂梁钊为何会问这件事。十几年来,他的关心都在五姐和大哥身上。“不怕了。”   梁钊大步走出龙案来到梁缨身前。许是经常一个人待着的缘故,她面上没其他几个女儿明媚,总喜欢垂着眼眸,半带阴郁,“以前是父皇不好,父皇不该偏爱絮儿与砚书不管你们。如今父皇想通了,你能不能原谅父皇。”   “……”梁缨呆呆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也没想过,父皇有一天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太猝不及防了,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下月二十一是你生辰。”梁钊尴尬地抬起手,重重按着她的肩头,“父皇去宣宁宫陪你一道过,好么?”   “……嗯。”梁缨木然点头,按理说,父皇主动陪她过生辰,她是该开心的,可她总觉得不真实,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想想,梁钊又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长发慈爱道:“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同父皇说,跟父皇撒娇也行。”   “嗯。”梁缨靠着梁钊,神情讷讷。记忆里,父皇一次也没抱过她。   “为何不说话?”梁钊看她,她一直不说话,他慌了,赶忙放开手,“对,你如今是大姑娘了,父皇不该抱你。”   “不是。”梁缨垂着脸,登时有股酸意涌上鼻尖,她哽咽道:“是儿臣太久没跟父皇说话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说。”   “想怎么说怎么说,父皇又不是陌生人。前些日子你不是来过御书房么,还求了父皇一件事,让元千霄做你的伴读。”梁钊好笑地瞧着她,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父皇是过来人,看得出,他很在意你。”   “是么?”梁缨诧异道,他真的在意自己?   “不过,父皇并不希望你嫁给他。”梁钊肃容道。今早李桑进御书房说了一件事,他确实想梁缨嫁给喜欢的人,但若是元千霄有隐疾的话,那还是算了。“前两日,周宇进宫说了你同周宸游的婚事,父皇觉得可以。”   梁缨:“……”   *   夜,千金楼。   梁缨在包厢最前一桌,元千霄在包厢最后一桌,中间隔着六张桌子。   “这段饭我跟七公主请了,大家吃好喝好,千万别客气。”元千霄站起身,举起酒杯示意众人。   梁缨不大会说这样的话,只抬起酒杯示意。   喧闹声中,阮熙光靠近张焱耳边,笑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成亲了呢。”   “男未婚女未嫁,成亲也行啊。”张焱接道。   这两人说的话全落在周宸游耳中,周宸游不安地放下酒杯,下意识往梁缨与元千霄看去。   他们俩怎么看都不对劲。他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便得跟梁缨摊牌。   梁思思原本是不愿来的,可她一瞧梁缨看元千霄的眼神便明白了一切,所以她来了,跟周宸游同坐一桌,可惜周宸游从始至终都没注意过她。   席间,梁淳故意大声问元千霄,“元兄,你说,学堂里哪位女同窗最美。”   元千霄拿起酒杯,一脸为难道:“我连她们的脸都认不全。”   “有意思。”叶更庭就坐梁缨身侧,梁淳问出那话后,他跟着大声问道:“七公主,你说,我们学堂里最俊的男人是谁?一定要说,不说得罚酒。”   “什么?”梁缨想着白日梁钊同她说的话,心不在焉,压根没听见叶更庭问的话。   “我问你,我们学堂里最俊的男人是谁。”叶更庭扯着嗓子又说一遍,他嗓子细,一提音量更细,像个女子。   “问得好,我也想听。”   “我猜是小侯爷!”   “是我!”   众人再次起哄,你一句,我一句,喊声都大,包厢内气氛活跃。   “这不该是你么?”阮熙光抬肘撞了撞元千霄,“他们脸真大。”   元千霄哼了声,稍稍侧过脸。   眼下,大家都在瞧她,跟看戏一样,梁缨转头对上叶更庭,挑眉道:“自然是你最俊了,你比任何人都要俊。”   “噗。”叶更庭有意无意地瞄了眼元千霄,笑得愈发大声,“不错,七公主这话我爱听,确实,学堂里我最俊,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叶更庭,你是真的不要脸。”   “你说自己美还差不多,俊个屁!”   “七公主,你这看男人的眼神不太行啊。”   梁缨的答案一出,包厢内的男学生一个比一个不服气,元千霄捏紧了酒杯,周宸游也捏紧了酒杯。   方才的事情,梁淳都看在眼里,心头暗忖,不妙,他看出来了。怎么回事,几个妹妹选人的眼光都剑走偏锋。   周宸游那般好,她竟不喜欢。   之后,众人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闹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次,梁缨没走人,反而听他们聊天聊地。   几杯酒下肚,梁缨起了醉意,不知为何,今晚她挺高兴的。以前,她都没觉得他们这般好融入,或许,她那时是不想融入。   “七公主小心些。”赵鸾衣扶着她走出包厢,梁淳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搭把手。   “我真想不通,她为何不说你。”阮熙光绞尽脑汁思索,终于,他想出了一个自认十分合理的答案,“她定是不想在大家面前暴露你们俩的关系。”   张焱忙不迭点头,“对对对,阮兄说得对极了。”   元千霄并没搭理两人,目光穿过几人落在梁缨身上,他不明白,她今晚为何这般开心,那晚不是溜了么。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身侧吹过一道风,周宸游越过一群人到了梁缨身前。   “七公主,你醉了,我送你回宫。”   “我没醉,没醉。”梁缨昏昏沉沉地搭着赵鸾衣的手,柔声道:“不劳烦小侯爷,我有人送。”她晃了晃脑袋,大声道:“元千霄,我今晚要拿你练……”   “七妹!”梁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梁缨的嘴,他有预感,梁缨下一句要说的不是好话。“我们回宫。赵姑娘,麻烦你将她扶上马车。”   “好。”赵鸾衣点头,两人一左一右扶起梁缨上马车。   周宸游失落地站在街道中央,静静目送马车远去,瞧着很是深情。倏地,一人迎面跑来撞着了周宸游,周宸游回头往那人看去,面色微变。   元千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梁淳送梁缨回宫,他没什么不放心,倒是这个周宸游,古里古怪的,他怀疑他有秘密。   等他探到这秘密再回宫不迟。 第27章 他想娶了 她都没说喜欢,他想的倒是多……   夜市热闹之际, 道上人来人往,方便掩盖身形,也利于跟踪。   周宸游行色匆匆, 似是怕人瞧见, 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 时不时扭头左右看一眼。   元千霄借着人流遮挡自己, 与周宸游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不会让他发现, 也不会跟丢。   走了足足一盏茶时间,他心道, 周宸游这般顾忌, 是打算去做贼么?   从主街道到侧街道, 再到小巷子,周宸游走得越来越急, 绕了两个圈子才放慢步子。最后, 他行至一个大院落的后门,抬手扣了三下,“吱呀”一声, 里头出来个八九岁的孩童, 脸上画着唱戏的油彩,看不出是男是女。   元千霄跃上瓦檐, 心里疑惑更甚。周宸游来戏园子为何鬼鬼祟祟的,还走后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而且这会儿也不早了,看戏都赶不上热乎的。   莫非,他是进去找人?   孩童往外张望一眼,轻手关上后门。   周宸游踩着夜色来到主屋前, 主屋原本是黑的,一待他走近,里头立马亮起了烛光。很快,房门被人打开,开门的是个男人,长得有三分女气,他满脸欣喜,柔柔地扑进周宸游的怀中。   “周郎。”   男人的声音不如一般男人低沉,稍稍偏细,但依旧能听出是男人。   “……”这场面跟晴天霹雳似的,直直砸下来,震得元千霄呆若木鸡。   周宸游居然喜欢男人?   淮越国的皇宫里这种事不少,他看得多了,便是他的皇兄皇弟里也有喜欢男人的。可问题是,他既喜欢男人为何要去勾搭梁缨。   想从她身上讨到好处?   “我们先进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周宸游往四处瞧了瞧,揽着柳从准进入屋内,“嘭”,房门合上。   身形一动,元千霄踩着瓦檐跳到主屋上头,他倒要听听看,他们俩今晚见面有什么惊天地的事要说。   他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小心抽出一片泥瓦往下瞧。   “阿准,我两日没来瞧你,你过得好么?”周宸游出口的声音跟平日不同,没那般绝世脱尘,情绪良多,倒是有点烟火气了。   从进学堂的第一日起,他便觉得周宸游为人虚假,眼下看,他并不是假,只是能让他真的人不在。   “还成,近来戏多,班主总让我上台。还好今晚唱哪吒闹海,我才得了空见你。”柳从准袅袅地走了几步去沏茶,低声道:“你呢,我记得你上次说,老侯爷逼着你娶七公主,这几日……”   后面的话,柳从准没说。他背对周宸游站着,半张脸匿在阴影里。   老侯爷逼着周宸游娶梁缨?元千霄听得直皱眉,为的什么?   “对不起,阿准,我身不由己。”周宸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搭着桌面坐下,他抬头看向柳从准,恳切道:“阿准,你信我,我心里只有你。”   “周郎,你不用自责,也不用解释,我明白,我都明白。”柳从准矮身放下茶杯,快步行至周宸游身后为他揉肩,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你这样的身份自然有各种难处,我只恨自己是个戏子帮不了你。周郎,我什么都不求,能偶尔见见你便成。”   “阿准,你真好。我听说这班主为人吝啬,想必你在这里也赚不到几个钱。”说完,周宸游从怀中拿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这些钱给你,千万别亏待自己。”   “不,我不能收你的钱。”柳从准摇头,手上动作一停,不悦道:“你这是看轻我。”   “收着吧,这是我的心意,你自己藏好些,千万别让人抢了去。”周宸游将柳从准拉到身前,拿起银票塞入他手中,“阿准,等我娶了七公主后,便没什么时间来看你了,你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柳从准没拒绝,乖巧地伏在周宸游怀中,许久,他仰头,幽幽地望着周宸游,“周郎,你非要娶七公主么?”   “是。”周宸游应声,面上尽是无奈,他阖了阖眼,伸手抚向柳从准的脊背,“我不能违抗父亲,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与她同房,届时,我会找人替我。她是个好姑娘,我也不想让她难堪,亏欠便亏欠吧。”   听得这般无耻的话,元千霄猛地捏紧手,几乎控制不住脾气想冲进去给给周宸游一拳,他这脑子的确有毛病,不喜欢梁缨还执意要娶。   也不知梁缨得知周宸游有龙阳之好会是什么表情。   “周郎,你今晚能不能留下陪我?”柳从准抓着周宸游的衣衫小声问,随后,他仰头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他在戏班子里男角女角都唱,唱男角时英气勃勃,唱女角时柔情似水,且两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并不缺饭吃。   “嗯。”周宸游点头,抱起他往床榻走。   后面的声音,元千霄听不下去了。   *   回宫后,元千霄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宣宁宫找梁缨,周宸游可不是良人,她别眼瞎真嫁了。   “嘭”,澜语关上寝殿门,没想一转身撞上了元千霄,她想着早上那事,心头连连叹息,“公主已睡下,九皇子还是先回去吧。”   “我进去瞧瞧她,待不了多久。”元千霄径自推门而入。   “哎?”澜语撇撇嘴走人。公主自己选的驸马,她能说什么。   寝殿内依旧点满琉璃灯,照得每一寸都透亮,梁缨平躺在榻上,面上酡红,想来是酒气还没消。   元千霄想,周宸游的事他一定要说,兴许她听了会难受,但她要真嫁过去,那才是难受,一辈子都会毁了。   他在床缘边坐下,静静凝视梁缨熟睡的面庞。   也不知是那些梦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缘故,两人在一处时,他心口会莫名其妙地疼。   如今,他每日都想见她,至于颠倒凤鸾,她一勾,他立即想了,自制力差地要命。   再说今晚,周宸游的事一出,他竟生了娶她的念头。如此琢磨,他该是真喜欢上她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霄哥哥……”梁缨含糊地念着,转了个身,面朝外。   小哥哥?又是哪个野男人?这声音不像是做那种梦,可元千霄依旧觉得不快,俯身问道:“你究竟在喊谁,又梦着哪个男人了?是不是梁砚书?”   “霄哥哥……”她没答,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身前,嗫喏道:“你不来娶我,我就嫁给别人……”   嘴上说着答应自己,梦里又叫别人的名字,表里不一。   元千霄用力抽回手,他真想弄醒她,问问那个男人是谁。她喜欢这么多男人,他怎么不知道。   “你下次再喊别人的名字,我就不客气了……”   *   千竹苑。   亥时过半,信冬蹲在墙角煎药,手拿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昏昏欲睡。   尽管夜色已深,但元千霄并无睡意,他转着竹枝,来回踱步。   父皇的意思是让他娶一个有用的公主,梁绯絮确实有用,但他不想掺浑水,况且梁钊对梁缨百般纵容,也算上心,她不一定是无用的。   皇家的子嗣没自由,连成亲的事都沾了利益。若非娘亲只能待在皇宫调养,他根本不会做皇子。   然而他做了,那便意味着失去自由。所以他能想到的最好法子是,娶一个自己喜欢父皇又能接受的女人。   远嫁淮越国,她会舍得离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觉得好笑,人都没说喜欢他,他竟想这么远的问题。   “殿下,药来了。”信冬端着碗药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趁热喝。”他觑了觑元千霄沉思的模样,提醒道:“殿下,大公主明日回宫。”   元千霄停下步子,轻描淡写地睨了信冬一眼,父皇真会挑人,要不是信冬日日左一句右一句地提醒,他是一步也不愿走。   梁绯絮那儿他都不愿去,又怎会去拜访梁媛。   “我倒觉得皇上对七公主更上心些。”元千霄坐下身,沉声道:“今早,皇上特地召我去御书房问七公主的境况。”   信冬低头站着,语重心长道:“论身份还是大公主好些,当然,去见大公主只是老奴的提议,既然殿下已决定人选,那老奴便不多说了。”   “你最好以后也别说。”元千霄端起药碗晃了晃。   *   清晨。   学堂大门一早便开了,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男学生勾肩搭背,女学生聊着城里最新出的胭脂。   梁缨随着人群踏入学堂,她昨晚醉酒,并不记得元千霄去了何处,不过她肯定,他没跟来。   这个混账东西,他是不是以为自己答应他就可以拿乔了。   他要是敢去醉芳楼,她定要他好看。   “你们说,我们学院里哪个女同窗最美?”   “大郡主吧,冰清玉洁。”   “不不不,我以为是赵姑娘,温婉贤淑。”   “李姑娘刁蛮了点,但人还是美的。”   “我倒是觉着七公主美,射箭时更美,有点男子的英气。”   ……   一堆人讨论得起劲,梁缨便侧脸听了几句。   昨晚饭桌上,二哥问的那句话她其实听见了,只是装作没听见。元千霄为何不答,是不敢么?   她也不难看吧,正如叶更庭所说,她这般折腾自己都有人说她美,那她弄好之后应该更美才是。   哼,混账东西。   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期间,她听到了她的名字,还有什么倒数第一。   梁缨心里奇怪,于是走上前去。   原本空白的墙面上今日贴了八张白麻纸,男女各四份。这是学堂里的规矩,小测过后,得分最差的四人会被展示出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考倒数第一。   “七公主,小测而已,你别放在心上。”赵鸾衣从一旁迈着莲步过来,柔声安慰她。   “我没放在心上。”梁缨直直盯着自己的卷子。不对,这卷子不是她写的,虽然笔迹很像,但确实不是。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只改了六个字,而这份卷子上错了十几处,错的字也不对,怎么可能是她写的。   “错得离谱,倒数第一考的什么呀,脑子坏了吧。”朱式开扬声说起风凉话。   “倒数第一怎么了,又不是作弊。”叶更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慢悠悠道:“你脑子好也没见你考第一啊,哦,不对,你连第二都没有。”   “你!”朱式开跳起身,鄙夷道:“废物,只会摆弄胭脂水粉,像个娘儿们。”   “像女子怎么了,说明我俊啊。”叶更庭抚着自己的脸走上石阶,“学堂里怎么会有我这么俊的男人。”   梁缨回过神,偏头扫过李妍媃所在的小团体,她正瞧着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用猜,卷子定是她搞的鬼。   这事李妍媃不会亲自做,怕是让梁宴茹做的,毕竟梁宴茹是收卷子的人,要换也方便。   梁缨环顾一圈,在人群中找到梁宴茹,一对上她的目光,梁宴茹连忙低下了头,满脸心虚,藏都不会藏。   若是她计较起来,李妍媃定会把梁宴茹推出来,到时惨的还是梁宴茹,虽说她也不无辜。   “七公主。”周宸游穿过人群朝她走来,他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走动间,衣摆轻扬,面容圣洁,确有仙人之感。   “小侯爷。”梁缨礼貌性地笑了笑,因着昨日那事,她都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   “你别难过,小测而已,不如这样,课后我去宣宁宫教你。”周宸游温柔地望着她,话也说得暧昧,引得院子里的一群人开始起哄。   “小侯爷真是有心呐。”   “那可不,特地教人呢,我都没这待遇。”   “他们俩这是成了?大郡主惨。”   “三人纠结的感情,总有一个人要惨的。”   那些调侃的话入耳,梁缨顿觉不适,这个不适倒不是怕别人看,而是不想听。近来,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前几日她还愿意嫁给周宸游,然而昨日父皇提起婚事时,她心里并不愿意。   说来奇怪,父皇为何不让她嫁给元千霄。   今早元千霄起得迟了,一路飞奔,刚跨入大门便听到了几句让他心情不佳的东西。人群中,梁缨与周宸游站在一处,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她要真喜欢周宸游,听得那件事该如何,会难过吧。   也不一定,她不是还有太子殿下跟小哥哥么,人选多的很。 第28章 我陪你玩 我是答应过你,可这又不妨碍……   “铛。”棋艺课结束。   范儒定的学堂规矩是, 课后棋盘由学生轮流收拾,然而梁宴茹素来不会拒绝人,所以每次都是她留下整理东西。   “宴茹姐姐。”梁缨静静坐着, 等其他人都走了才上前, 柔声道:“我有话想同你说。”   听得梁缨的声音, 梁宴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使劲将脑袋往下垂,无措地咬着下唇道:“七公主, 我在收拾棋盒。”   她飞快拿起两个棋盒,转身便要走。   梁缨张手一拦, 微微抬高音量, “为何不敢看我?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么?”   “不不, 不,我没有, 不是我做的!”梁宴茹急急否认, 两手止不住地发抖,棋盒里的棋子便跟着抖。   “我知道是你做的。”梁缨用两根手指拿起自己的卷子,冷冷道:“本宫用的墨水和外头的墨水不一样, 明白吗, 要不要本宫说得再清楚些?”   “我……”呼吸倏然一窒,梁宴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她放下棋盒,用力拉着梁缨的手求道:“七公主,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千万别将这件事告诉范儒老师,爹爹知晓后一定会打死我, 娘亲也会跟着遭殃,七公主,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对上这幅可怜又可恨的模样,梁缨无奈地皱眉,“你到底有没有骨气?”   梁宴茹垂脸摇头,果断道:“没有。”   “答得倒是快。”梁缨短促地吐了口气,她也知道一些梁宴茹的事,闹大了对她确实不利,“自己不要尊严,谁看得起你。你姐姐用下巴看人,你倒好,喜欢伏低做小。”   “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梁宴茹自嘲地笑了笑,小声道:“不然,她们都不同我说话。”   “什么?”梁缨怒极反笑,“清醒点吧。人家可是把你当傻子当垫背,倘若我今日说出这件事,你觉得李妍媃会帮你担责还是会踩你一脚?”   “妍媃姐姐……她说,会帮我……”越说越没底气,梁宴茹死死地抓着棋盒,隐有哭意。   “呵。”梁缨冷哼一声,继续道:“她们今日让你换我的试卷,你做了,明日让你给我下毒,你做不做?”   闻言,梁宴茹猛地抬头,一脸惊恐道:“我,我怎么敢做这事,这是要命的。”   “谁管你敢不敢。”梁缨冷笑,拿过梁宴茹手中的棋盒往旁一扔,“有一就有二,你上了贼船还想脱身?也不知有多少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往后,她们只会以此要挟你做更多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话说完,她也不多待,直接走人,说得通便说得通,说不通便说不通。梁宴茹执意如此,她也不会再做善人。   方才梁缨那么一扔,有不少棋子从棋盒里掉出,零零散散地落在桌上。   梁宴茹抿着嘴,一颗一颗将棋子捡回棋盒。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李妍媃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她没办法,她习惯了讨好别人,不会也不敢拒绝别人。   *   下午,闺房课。   “这一课,我们讲手部撩拨要点。”白芷伸出右手展示在大家面前,她今日没带任何书册,显得这堂课轻松不少。   梁缨握着狼毫笔,目光紧盯白芷,生怕自己漏掉了重要细节,毕竟前两次的练手结果证明,她闺房课学得稀烂。   任由她怎么弄,他都毫无反应,真叫人挫败,她甚至以为他讨厌自己,可她记得那晚他说过一句话。   “你对我的认知不大准确。”   而且父皇说他在意自己。只是,这个在意可能是朋友之间的在意,无关风月。   其实仔细想想,他对她还不错。会逗她开心,会安慰她,鼓励她,还会在危险时保护她。   “女人的手和男人的手也是一个敏感部位,不过大多数人都会忽视它。”白芷用左手点着自己的右手,顿时,堂上十几人齐齐朝她看去。她依旧板着脸,仿佛在讲一门高深的学问,“指尖,掌心,这是两个重要部位,尤其是掌心,感知强。”   这时,有人问了一句,“我天天摸自己的手,没见它有奇怪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太习惯了。”白芷侧头看她,眼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男人有时会摸你们的手,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说着,她用左手的中指在右手掌心轻柔地划着,“挑逗似的滑动,或者轻轻地按一下。再有,他可能会亲吻你们的手背,也会用牙齿咬你们的手指,这些都是一种暗示。女人摸男人的手也可以表示一种需要,或是挑情。等你们嫁人了,有需求时便可以摸他们的手试试。”   梁缨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万一,他不懂我的意思怎么办?”   白芷转向她,一本正经道:“正常男人没有不懂的,要么在装,要么在忍,剩下的都不正常。”   “嗯……”梁缨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元千霄肯定是个正常男人,那他是在装呢,还是在忍呢。   “既然七公主问起这个问题,我便问一句。”白芷走近她,平静道:“你若是摸了他的手,会想让他做什么?”   “啊?”梁缨试着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哄”,面上情不自禁地发热,她含糊道:“不知道。”   “你难道不想让他牵着你的手,十指相扣,或是再进一步?”白芷追问。   “……”说到牵手,梁缨不禁回忆起出宫的那晚,他拉着她的手往大街小巷里跑,她只觉开心,倒没想其他的。   白芷瞥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继续讲课。“补充一个挑情的方式。用舌尖轻舔对方的掌心,还可以用嘴唇去压大拇指的这块地方。”她指了指手心肉最多的地方,“动作以轻为主,偶尔来一次重的,顺着手腕上移……”   这个可以。梁缨在纸上认真记下。   *   闺房课后,众人按时去潋滟湖边训练。   两日前起,叶更庭成了女学生的一员。周宸游想,他再怎要求叶更庭也不会多出半分力,不如让其他人多练点。   为了赢对面,朱式开天天打鸡血,一直拉着男学生拼命练,就算累到极致也要练。   他最常说的话便是这句,“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我们要相信自己,一定能赢对面,一定能赢!”   男学生继续训练,女学生作为队友得在一旁加油打气。   梁缨独自坐在石凳子上,无意识地搅着腰带。也不知梁宴茹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真累啊,命都去了半条。”叶更庭身子一扭在她身边坐下,飞速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对着自己的脸照了又照,“哎呦,得补点胭脂,这日头晒得妆容都花了。”语毕,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往脸上抹。   “噗嗤。”梁缨看着他急切的动作笑出声,这也太夸张了吧。“我觉得,你可以做个能防日头的胭脂。”   叶更庭手上动作一顿,沉默片刻,他惊喜地看向她,兴奋道:“七公主,你可真是我的宝,我决定了,回家做一种能遮阳的胭脂。聪明,真是好主意。”他越想越激动,顺手将胭脂水粉递了过来,“来来来,你要不要擦点?我不收钱。”   梁缨讪笑,“不用不用,你留着吧。”   周宸游见两人聊天便缓缓走了过来,在梁缨的另一侧坐下。随后,他给叶更庭使了个眼色,以为叶更庭会离开,结果叶更庭跟个没事人一样。   “小侯爷。”梁缨扯起嘴角打招呼。不得不说,此时有叶更庭在,真好。   “七……”周宸游正要说话,谁知,叶更庭一把拉过了梁缨问,“七公主,你觉得我今日这妆容怎么样?”   他是没有眼力劲儿么?周宸游的眼神停滞了片刻,剑眉微蹙。   梁缨转向叶更庭夸道:“很好啊。”   “等过几日,我……”   终于,周宸游不忍了,沉声道:“叶更庭,我觉得你该去找个大铜镜照照,左脸与右脸明显不相称。”   “是么?”叶更庭赶忙拿起铜镜仔细照了照,点头道:“真有点儿。不成,我得去找个大铜镜照照清楚。”   他收起铜镜和胭脂,说走便走,招呼都没打。   梁缨:“……”   总算走了,周宸游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抬手按上梁缨的肩头,一脸肃容道:“七公主,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犹如被人当头一击,梁缨整个呆住。   此时,梁思思就在不远处看着,她虽听不到周宸游的声音,可她看唇形便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是真心喜欢七公主,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   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神,梁缨下意识别开了眼。   自小到大,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喜欢两字,周宸游是第一个,然而她很清楚,自己对周宸游只是有点虚荣的好感,根本算不得喜欢。   “七公主,你是否也心悦我?”梁缨迟迟不答,周宸游急了,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   陌生的触感袭来,梁缨顿感不适,好在周宸游及时放开了手,温和道:“抱歉,我唐突了,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等赛龙舟后,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小侯爷。”换作以前,她一定会答应,可现在不是以前。梁缨抬眼,“我……”   “七公主不必急着回答,好好考虑一下,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周宸游打断她,优雅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笑着道:“他们训练需得人指挥,我先过去了。”   *   是夜。   元千霄早早来了宣宁宫,远远的,迎风吹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不是梧桐谣,这曲子他没听过。   太过柔和,不够欢快。   他停下步子,靠着石柱闭眼听了会儿。   一曲吹罢,梁缨放下玉笛,仰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弯月如刀,月色朦胧,衬得夜更静了。   元千霄大步踏入寝殿,嘴边没了一贯的笑,他直直立在书案边,开门见山道:“你还想嫁给周宸游么?”   嗯?梁缨转过头,抬手将玉笛搁在书案上,轻飘飘道:“与你何干。”   听得这个答案,元千霄尤为不快,眉梢锋芒尽现,“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念起他那天写的名字,心里无来由地气,随口道:“我是答应过你,可这又不妨碍我嫁给别人。”   二哥问的那个问题,她在意极了,想问,又怕自己问出口显得掉价。   “坐下,我今日上了闺房课,想练手。”她走近瞧他。   不笑的他 ,眉骨看起来会直一些,甚至有几分冷傲感,像一把剑,也更像梦里的元千霄。   “噼里啪啦”,寝殿内的烛光燃得热烈,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格外缱绻,温柔地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元千霄并没坐,五指暗自收拢,不冷不热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公主为何不直接拿喜欢的人练手,跟他练习惯了日后岂不更容易上手?”   他不动声色地凝视她,试图在她面上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梁缨垂下眼帘,直接略过了他的话,单手搭在椅子上,挑眉道:“本宫再说一遍,坐下。你要本宫答应的事,本宫已经答应了。”   “嘁。”元千霄坐下身,眸中有阴翳一闪而过,表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   梁缨在脑中过了一遍白芷姑姑课上讲的东西,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本宫问你一件事,老实回答。”说着,她侧身坐在他腿上,动作比上次自然,旁敲侧击道:“你当真记不住女学生的脸?”   “嗯。”她今日穿的寝衣领口有点低。他应声,目光往上移了一寸,五官在明媚的烛火下发着冷。   她不喜他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于是拉起他的手,用指甲在手心轻轻刮了一下。   “痒么?”他的手颤了,她能清晰感觉到。   元千霄不答,她便用指尖去按大拇指下肉多的地方,眨眼好奇道:“有没有感觉?”   “废话,我又不是残废。”元千霄嗤了一声,他落下视线看她,有时他会想,她对自己究竟存了哪样的想法。   闺房课的内容要亲密有多亲密,她真会对一个不喜欢的人这样那样?而且,每回打雷时她都要他陪,不像是讨厌他。   还是说,她喜欢很多人,自己只是其中之一?啧,这个念头让他吃味。   算了,计较那么多没用。她要玩,他便陪她玩,赢过别人,她就是他的。   想通后,他抓住她的手,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故意用尖锐的虎牙磨了磨血管,“你有感觉么?” 第29章 他主动了 我看你学得不怎么样,不如我……   他咬得并不重, 却又能让人感知到一点刺痛,刺痛与酥麻交缠,顺着手腕处的皮肤传到脑海, 又从脑海延伸至四肢百骸。   这感觉很新鲜, 也很刺激, 梁缨不由哆嗦了一下, 使劲抽回手,奈何元千霄握得更用力。   “放肆!”她对上他逐渐晦暗的眼神, 心口“砰砰砰”直跳,故作镇定道:“还不松手, 反了你了。”   “不……松。”他凑近她, 拖着捉弄人的语调, 面上神情似笑非笑,“今日上课还学了什么, 都使出来。”   奇怪, 他今晚为何一改往日不情不愿的模样。梁缨暗自思量着,他是打算反着来?让自己觉得无趣便放过他?   做梦,她才不会放过他。   “课上讲的就这么多。”白芷姑姑讲得多, 然而她接收得少。梁缨伸手捏住元千霄的下巴, 高傲道:“不过上节课的内容,本宫还没练完。”   “你说那本《交吻十三式》?”他松了手, 任由她捏着下巴,星眸带光,似乎在等她继续。“我也看过。”   元千霄如此说话,梁缨更觉自己猜不透他的情绪。   难道是他演技太好?   她盯着他仔细打量,面容平稳,气息平和, 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反应,可这风平浪静下又隐约透着近在咫尺的危险。   “你看得懂么。”梁缨鄙夷地睨着他,抬高身姿直接亲了上去,随后僵直不动。   她确实将这本《交吻十三式》看熟了,但实际做起来跟想象有差距。也可以说,她内里的胆子没有表现出的这般大。   书上说,得先让对方的唇瓣湿润。   她双手攀在他的肩头,慢慢张开嘴,试探着去含他的唇瓣。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半垂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道阴影。她一动,他便握紧手,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开始蠢蠢欲动。   下一瞬,他忽然按住她的背往身前压去。   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她猛地往前一冲,怼到了他的牙齿上,“嘶,你动什么动!疼死了。”   她摸着自己磕疼的唇瓣,抬手捶他,怒道:“混账东西。”   “我看你学得不怎么样,不如我来教你。”没等梁缨回嘴,元千霄快速用一只手抓着她的双手压在背后,再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往上抬,迫使她扬起脸。   “你……”唇上一软,她倏地瞪大眼。   比起她的试探,他的动作显然要大胆地多,舌尖直接滑了过来,清晰地描摹着她的唇形。霎时,她只觉面上火一般地烫,似乎整个人都要着了。   然而他并没过多深入,单单是舔着她的上下唇,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盯着她,读不出情绪。两人一对上,她赶忙闭上眼,大气也不敢出。   两三个呼吸后,他放开她,张扬的五官上带着一抹痞气,慢悠悠道:“这叫,舔/吻。”   “放,放肆!”恢复自由后,梁缨立马睁开眼,大口地呼吸着,双颊通红一片,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发狠地瞪他,杏眼水雾蒙蒙,唇上水光潋滟,撩人地紧。   他慵懒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锁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烛光倾斜而下,密密地覆在她面上,这一弄,她的寝衣乱了,露出一边锁骨,别有风情,让他不禁想起了梦中的缠绵事。   喉间情不自禁地上下蠕动,他扣着她的后脑再次亲了上去,这次可不是浅尝辄止。   “唔……嗯……”   梁缨不安地推着他,她从没想过,原来交吻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且自学跟真做完全是两回事。   越到后头,她越使不出力气,报复性地咬了他一口,须臾,血腥味在齿尖散开。   “嘶。”元千霄吃痛,渐渐放开她。他眯眼凝视她,瞳孔有些泛红,出口的声音沙哑而克制,“时候不早,公主该歇息了。”   “混账!”她一恢复力气便开始骂人,又不知骂些什么,“你,你……”   元千霄二话不说,抱起她往床榻上走。期间,他一眼都没看她,怕再看下去会做禽兽。   “放开我,谁准你抱了!”羞了更恼,梁缨挥起手,正打算给他一巴掌,碰巧,这半张脸被她抽过一鞭子,她只得做罢,改为捶他的肩。   方才他那般,她倒也不是气,就是有种被他掌控的感觉,违背了自己拿他练手的初衷。   一挨上锦被,梁缨立马背过身,“本宫今晚不用人陪,你走吧。”她想说得威严一些,然而略带喘息的嗓子怎么说话都不对劲。   元千霄站在床榻边,眸光不住地闪烁,最后趋于平静。“……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大步离开。   “哒,哒,哒……”,脚步声在偌大的寝殿内格外清晰,他走得很快,“嘭”,房门被关上。   梁缨转过身,轻轻拍着滚烫的面颊。他今晚怎么回事,主动地她心慌。   单论交吻能力,他学得确实比她强。等等,他为何这般熟练,莫不是跟谁练出来的。   “混账东西。”她拿出枕头下的泥人放在枕头边,泥人笑容明媚,跟那张脸几乎没什么区别,背后写了个“霄”字。   记得梦里,她喊他“霄哥哥”。   *   御书房。   “李桑,你去将七公主接过来。”梁钊专注地批着奏章,头也不抬。关于她的婚事,他有不少想法。   “是。”李桑应声出门。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   平南日日与元千霄待着,没感情都能生出感情,这样下去更难办。可不让元千霄做伴读也不成,这么多年,还真只有他会引导平南。   真是个糟心事。   一刻钟后,梁缨踏入御书房。   “父皇特地召儿臣来是为了何事?”她站在案前,比起昨日,似乎又明媚了几分。   “坐吧。”梁钊放下手中的奏章,挺直身子走出龙案,“平南,你这年纪该出嫁了。”   听得这几字,梁缨心头徒然一慌,父皇不会是打算送她去和亲吧。“父皇,儿臣不急着出嫁,儿臣还想在宣宁宫多待几年。”   见她这般惊慌,梁钊顿觉好笑,凑近道:“你不会以为父皇要你送去和亲吧?”   “啊……”心思被人戳穿,梁缨难为情地低下头,小声道:“儿臣只是怕。”   “你大可放心,父皇不是那种不顾儿女意愿的人。”说着,梁钊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唉,女大不中留。”他略有感慨地叹息一声,“来,你同父皇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夫君,父皇给你物色几个人选,先处处看,成婚不急。”   闻言,梁缨呆了呆,父皇太过关心她了,她有点吃不消。“嗯,儿臣喜欢,爱笑的男子,他得喜欢穿黑衣裳,会哄儿臣开心,会射箭,会蹴鞠。”   “……”话没说完,她眼前便浮现了一张脸。   梁钊听得眉头紧皱,不用想,他都知道女儿说的这人是谁。元千霄倒是不差,可惜有隐疾,算不得良人。“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子,和你五姐的喜好还真不同,父皇明日让李公公给你找找。”   “五姐的喜好?”梁缨侧头,好奇道:“五姐喜欢什么样儿的?”   梁钊板起脸,没好气道:“你说呢。”   “噗嗤。”梁缨捂嘴笑开,她知道,五姐喜欢魏栖那样的,不管他是不是太监都喜欢。   “对了,朕今日找你来,还有件大事想问。”梁钊侧过身,定定地望着她,“昨日周宇又同父皇说起了你和周宸游,还求父皇赐婚。父皇确实喜欢周宸游,但毕竟是你嫁人,况且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的意思最重要。”   “赐婚?”梁缨不悦地捏了一下衣袖,昨日他不是说给自己时间考虑么,为何又让周宇来求赐婚。“周宸游是都城的第一公子,自然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儿臣不喜欢。”她顿了顿,仰头对上梁钊的视线,“父皇,嫁人该是嫁一个自己喜欢的,还是嫁一个喜欢自己的?”   “这……”梁钊眸中一暗,若有所思道:“该嫁一个喜欢你的。”   “不。”梁缨摇头,“儿臣想嫁一个互相喜欢的人。”   *   学堂。   “哎,你们听说了么,皇上打算给小侯爷和七公主赐婚!赐婚啊!”   “真乱,我还以为他跟大郡主是一对呢。”   “乱个屁,小侯爷从头到尾只喜欢七公主,我作证。”   “我在小侯爷这队,我也可以作证,你们不知道,小侯爷根本不搭理大郡主,反而总对七公主献殷勤。”   人声叽叽喳喳,顺风传来,强势地闯进耳朵里,元千霄行至自己的位置坐下,沉脸往后一靠。   赐婚,他念着这两字,渐渐烦躁起来。   她不想嫁,梁钊一定不会同意,而梁钊同意了,那便意味着她想嫁。   “可七公主她娘亲……万一……小侯爷不怕么?”交头接耳的几人中,有人提了这么一句。   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   阮熙光瞧了瞧元千霄,大声道:“七公主是正常人,你们说什么呢。”   朱式开摆弄着自己的课桌,凉凉道:“那可说不准,有其母必有其女,哪天她要是发……”   “嘭!”元千霄出手,挥手便是一拳,狠狠打在朱式开脸上。   朱式开受力往旁扑去,“哐!”他撞上桌子后摔得四仰八叉,扭过头怒道:“你敢打我?”   “小王爷没事吧?”见状,一群人跑过去扶他。   朱式开站起身,一把推开扶他的人,对着元千霄讥笑道:“哦,我倒是忘了一件事,我们淮越国的质子喜欢七公主呢。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啊,七公主喜欢的人是小侯爷,她看不上你这个不中用的男人。”   元千霄收紧右手,眸中乍然结起一层薄冰,“你再说一句。”   “再说一句便再说一句。”朱式开拍拍衣衫上的灰尘,得意道:“昨日小侯爷与七公主在湖边互明心迹,我们全队人可都瞧见了,要不要我念几句情话给你听?”   他们俩互明心迹?元千霄怔住。   趁他出神之际,朱式开冲过来便是一拳,元千霄反应快地很,倒地的瞬间拉住了朱式开。   两人齐齐摔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扭打在一处,什么武功都没用,全凭王八拳互怼。   “你们俩别打了。”   “快住手。”   “你们都杵着做什么,大家一起拉他们俩啊。”   阮熙光喊得起劲,然而屋内几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   这时,李桑进门,偏头瞥了眼地上的两人,面不改色道:“皇上有请,两位打完了记得去御书房。”   一听他的声音,元千霄只得做罢。   “哎呦,嘶。”朱式开哀嚎一声,揉着手骨从地上坐起。   *   李桑带着元千霄和朱式开进御书房时,梁缨刚从里头出来,两人擦肩而过。   她一眼看到元千霄,可元千霄没看她。他嘴边有块淤青,再看朱式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们俩这是打架了?   没等她开口,李桑便关上了房门。   梁缨想了想,决定先回学堂,反正晚上他们俩有的是时间聊。   “微臣叩见皇上。”“元千霄见过皇上。”   梁钊一抬头,对上两人的脸差点笑出声来,“嗯。”他清了清嗓子,厉声道:“谁能告诉朕,你们俩这算怎么回事?”   朱式开低着头,一声不吭。   元千霄率先道:“小王爷说了几句挑衅我的话,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就出手打他了。”   “你!”朱式开气地面上涨红,碍于梁钊在不敢大声说话,于是尽量将语气放温和,“你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打我,我才出言不逊。”   “那小王爷不妨回忆一下,我打你的前一刻你在说什么?”元千霄冷声道。   “我根本没骂你,我说七公主她有疯……”这字在皇宫里是禁字,朱式开即刻反应过来,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在梁钊面前说那件事,他怕是会死。   “你方才说什么?”梁钊站起身,目光直指朱式开,沁着刀锋般的冷意。   朱式开拼命伏地,恍惚间,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颤声道:“微,微微臣,微臣知错,求皇上饶命。”   “朱式开,你是清王的独子,朕若不念在你父亲当年救驾有功的份儿上,今日便要将你杖毙。”梁钊单手按上龙案,眉眼间尽是慑人的杀意,“李桑,带他出去,杖责三十。”   “是。”李桑颔首,示意身旁两太监上前拉人。   “谢皇上开恩。”朱式开额上冷汗直冒,几乎瘫软在地上。   他们一走,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两人。   梁钊收起五指轻叩龙案,重新将元千霄打量了一番,“朕问你,你可喜欢平南?”不久前,他拿这话问过魏栖,如今,他又问了另一人。   元千霄毫不犹豫道:“喜欢。”   “唉……”梁钊摇头叹息,他比魏栖要诚实地多,当真是可惜了,不知御医能不能治他的隐疾。他沉思半晌,决定先试探一件事,“朕已决定赐婚平南与周宸游,不过朕很感激你能带平南走出心结。所以,朕决定放你回淮越国。” 第30章 来世相遇 他总觉得自己会来天巽国是为……   放他回淮越国?元千霄微微一怔, 眉峰斜挑。   能回淮越国自然好,可眼下他更想带着她一道回淮越国。   “皇上,周宸游绝非七公主的良人, 他……”元千霄说到一半咽了声, 那晚他只是瞧见, 并无实际的证据。   这空口白牙的, 梁钊不一定会信。   “周宸游如何?”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且并无丝毫欣喜之意, 梁钊不由起了好奇的心思,“说来听听。”   元千霄对上梁钊, 话锋一转道:“等我明日寻个有力的人证再同皇上说周宸游的事, 否则皇上定会以为我在挑拨离间。”   “人证?”梁钊疑惑道, 在他看来,周宸游不论外貌品行皆是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 能做出什么恶事。若非平南不喜欢, 他早赐婚了。“好,那便等明日再说。对了,朕方才说放你回淮越国, 你为何不答?”   “我是想回去……”元千霄无意识地蹙起眉头, 眸中掠起清亮的锋芒,“但我也同七公主定了合约, 必须在她身边待满一年。”   “嗯。”梁钊别有深意地应了一声,目光从容,言语中却带着一抹诱导,“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这样吧,朕许你一件事, 只要你想离开,随时都能离开。”   “……”元千霄神色一震,淡淡道:“谢皇上。”   *   德礼课上,范儒滔滔不绝地讲着,音调平平,催人入眠。   元千霄侧头望向右前方的周宸游,他坐得直,听得也认真,一看便是好学生,很难与那晚的周宸游联系在一处。   说起来,他记得柳从准提过一句话,“老侯爷逼你娶七公主”。   所以关键是老侯爷想从梁缨身上获利。获什么利?   权?应该没有。   钱?这个兴许会有。   其他的,他想不出。元千霄换了个姿势,手托面颊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假装自己在认真听课。   刚签订合约那会儿,他巴不得周宸游将梁缨娶回侯府,而今他却想自己娶梁缨。啧,命运还真奇妙。   有那些梦在前,他总觉得自己会来天巽国是为她,也为弥补前世的遗憾。   尽管只有四个梦,但他大致能拼凑出一个故事。   某年,父皇与孟苟合谋,前后夹攻天巽国,而那次,他恰好随父皇出征,在皇宫里机缘巧合地遇到了逃命的梁缨。   至于为何会将她带回淮越国,他没梦着,应该不是贪图她的外貌,他不信自己那么肤浅。   之后的事便如梦里看到的那般,两人纠纠缠缠,她明面上讨好他,背地里却利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复仇。   此刻想来,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蓦然,他想起一件事来,梁缨在梦里喊他,“霄哥哥”。   *   暮色落下,元千霄沐浴过后便去宣宁宫找梁缨。原本他是轻松翻墙而进的,谁想今晚的宣宁宫不那么容易进了,四面都站着侍卫,隔一丈一个。   他站在远处暗忖,这是梁钊的手笔?   此时,澜语从大门里走出,一脸同情地瞧着元千霄。她猜到了结局,然而她没猜到过程。“九皇子,公主不在宫里,去瑶霜宫看六公主了。”   “多谢。”   元千霄匆匆赶去瑶霜宫,不想在半路上遇着了归来的梁缨。   稀疏的夜色下,两宫女在前头掌灯,琉璃灯晶莹剔透,晃悠悠地前行着。她静静走在后头,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她柔美的侧脸,朦胧地不真实。   恍惚间,他只觉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奴婢见过九皇子。”宫女开口。   嗯?梁缨侧眸,只见元千霄一声不吭地站在小道上,眸光幽远,他望着她,又不像是在瞧她。   记忆中,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有一丝古怪的感觉钻入心底,压抑而沉闷。   她缓缓走上前,还没细看,他便扬起了嘴角,轻快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会留在瑶霜宫过夜。”   他一笑,方才那阴郁的模样便瞬间消散,梁缨盯着元千霄嘴边的淤青,催促道:“脸上的伤快去处理了,本宫不喜欢对着你这张脸。”   “不弄。”元千霄拒绝地利落,无所谓道:“男人脸上带伤更好看,有男子气概。”   “这是什么话?”梁缨嗤了一声,揪起他的衣领道:“本宫喜欢男人脸上干干净净的,你不弄……”   “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倏地,一道熟悉的女声从旁传来。   李妍媃刚从太极宫里出来,撞上这样的场面立马停下步子。就在方才,姑母告诉她皇上已决定给七公主和周宸游赐婚。   所以这俩见面算私会,周宸游的头顶真绿。   梁缨飞快松手,冷声道:“我们俩是碰巧遇上。言媃姐姐,你该知道一句话,夜路走多总会遇上鬼的。”说完,她抬脚往宣宁宫的方向走去。   “你!”李妍媃心里有鬼便没说下去。沉默半晌,她转过头,上下打量元千霄,“你跟七公主是……”   “毫无关系。”元千霄收回落在梁缨身上的目光,心下不快,她收手也收得太快了些,生怕李妍媃误会似的。“正如七公主所说,我们俩只是恰好撞着。”   “是么?”李妍媃哼了声,也没多待。   *   “吱呀。”宣宁宫的两扇大门缓缓合上。   “等等!”元千霄及时跑上石阶,一手拉住大门,“我要进去。”   澜语一看是他便摇头,坚决道:“不成,公主不让你进。”   “她不是让我日日都要来么,为何今晚又不让进了?”元千霄万分不解,心道,她方才还关心自己,怎的这会儿又将自己拒之门外。“澜语,我有重要的事同她说。”   “那,成吧,奴婢先去问问公主的意思。”澜语点头跑回寝殿。   这会儿,梁缨还没歇下。   她侧坐在床缘边,拿出枕下的泥人用力戳了戳。方才她都走了,他为何不跟上来,还同李妍媃聊天,有什么好聊的。   “公主,公主先别睡!”澜语用力推开房门,跑上前道:“九皇子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同你说。”   听得那个名字,梁缨顺手将泥人往床榻上一放,捋着身前发丝道:“我今晚不想见他,也不想折腾他,你让他回去吧。”   “啊,是。”   澜语抿了一下嘴,急急忙忙跑到大门口,一脸为难道:“公主说,你走她便如意了。”   “我走她便如意了?”元千霄上前一步往大门里看去。她这般说话是何意思,真打算嫁给周宸游?“麻烦你再传一句话,周宸游不值得她嫁,至于其中缘由我想亲自跟她说。”   澜语迷茫地眨眨眼,小侯爷不值得公主嫁?全都城里,与公主最般配的就是小侯爷了,小侯爷任何地方都没得挑,当然,那方面她不晓得。   “哦。”   应声后,澜语提着裙摆又往回跑,进入寝殿时已是气喘吁吁,“公主,九皇子说,说,小侯爷,不值得,公主托付终身,他才值得。”   “什么?”梁缨抚弄泥人的手顿住。他真这么想?为何不当面说?“你让他回千竹苑治治嘴边的伤,难看死了。”   “男人都是犯贱的东西。”六姐的话犹在耳边。梁缨念着这句话背过身,“我歇息了,你也去歇息。”   “是。”   “咚咚咚”,澜语第二次跑去大门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公主说,你,你长得,不好看,入不了,她的眼,还是,还是回去吧。”   闻言,元千霄的眼神缓缓阴暗了几分,正打算硬闯进去,澜语又说,“公主说明日见你,你快弄弄脸。”   “……”   瞬间,元千霄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今晚不见他是因为他伤了嘴角?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挨鞭子的那晚伤地可比这重,也没见她嫌弃。   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元千霄摸着自己的脸往千竹苑走,也罢,先回去抹药。今晚说了她也不一定信,不如明晚带她去看真相。   *   五月初四,赛龙舟。   辰时左右,学子们换好劲装,陆陆续续到了湖边,共分两队。李妍媃带的红队扎红布巾,周宸游带的蓝队扎蓝布巾。   方便起见,梁缨今日没留发片,露了全脸。   她一走近,见着她的人纷纷呆住,原本吵闹的场地一下子安静不少。女学生睁大眼,似是诧异,男学生左右低语,似是惊艳。   “七公主这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奇怪,明明是同一张脸,我总觉得换了个人。”   “之前你们都说大郡主和李妍媃美,还投票来着,不识货,看看,看看,七公主这,这不得直接将她们俩比下去啊。”   “不,我一直都说七公主美,是你们说大郡主美。”   “一个个都是马后炮。”   “你们都别想了,七公主是小侯爷的。”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岸边闹哄哄的,周宸游俯身给朱式开系布巾,打结时忍不住瞥了瞥梁缨。   他们约定过,比赛过后,她会给他答案。   元千霄偏过头,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梁缨脸上。确实,她露全脸更美,然而听着别人的大肆夸赞,他却觉得心头不舒坦。   这感觉像是,属于自己的宝物被人发现了。   头一次,这么多人夸她好看,梁缨有些不知所措,羞赧地垂了脸。   见此,叶更庭靠近她,骄傲道:“你看吧,我就说这两搓头发破坏了你原本的脸型,说得准不准?额前留发片适用面部凹陷的人,你哪儿用得着,还有这蹩脚的眉毛,过两日我去宣宁宫给你修。”   “嗯,你说得都对。”梁缨好笑地觑了叶更庭一眼。这会儿,她倒没以前那般怕他们瞧。   众人越说声音越大,合着五月的天愈发热闹。   他们夸便夸了,踩她一脚算怎么回事。李妍媃听得暗自咬牙,怒火攻心。   她今早特地穿了一身红裙,妆容明艳,一现身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谁料此时被梁缨抢了风头,这叫她如何能忍。   目光转动间,她瞧见朱式开也在看梁缨。这狗东西,活该被杖责。   为了这次比赛,潋滟湖边早早搭好一座大凉棚,前头空地是为两队头留的,后头是为老师们留的,方便观赛。   两艘龙舟就停靠在凉棚对面,一艘红,一艘蓝。   众人井然有序地走上龙舟,拿起木浆做出准备的姿态。其中,属朱式开的姿势最为古怪,他昨日刚挨了打,不方便坐,只能跪着。   辰时一刻,范儒与白芷从主位上站起,朗声道:“比试正式开始!敲,铜,锣……”   “铛”,有人敲响铜锣。   听得这声,龙舟上的几十人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奋力划开木浆。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一等龙舟开动,周宸游与李妍媃立马开始射软箭,软箭的箭头是用大团棉花裹的,射在身上并不会疼。   李妍媃利落地拿起弯弓,第一个射的便是梁缨,没想梁缨反应快躲开了,软箭往后飞去,直中叶更庭的心口。   “哎呀,我死了我死了,你们继续。”叶更庭娇呼一声,柔弱地倒在边上,扭头便开始欣赏湖边的风景。   另一边,周宸游的软箭对准了元千霄,结果这箭不仅没射中还偏了。   “呵。”李妍媃得意地笑了一声,拿箭再射梁缨。   大团棉花飞来,梁缨急急低头躲开,梁思思中招,蓝队再损一人。   上一箭射偏,周宸游停下动作,竭力收敛心神,他紧紧盯着湖面,右手一伸,又拿一只竹箭。   软箭虽是软箭,却也能破开空气。身形一动,元千霄往后仰去,侧身一脚踢飞软箭。   李妍媃两射两中,周宸游两射全空,这便是给了机会,红队龙舟渐渐跟蓝队龙舟扯开距离。   “皇上驾到……”   李桑的声音凭空响起,随后,龙撵到,梁钊现身。   凉棚里的十几人忙不迭下跪行礼,齐声喊道:“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朕只是来瞧一瞧,你们别慌,该如何便如何。”梁钊抬手示意。他放眼湖面,梁淳在红队,平南在蓝色队。两龙舟差距可大,输赢已成定局。   “皇上请上坐。”范儒躬着身子道。   “嗯。”   梁钊撩开衣摆坐上主位,凉棚里的位置平排摆放,他一坐,无人再敢落座,全都低头站在一旁。   “元千霄,今晚我请你单独去千金楼!”   忽地,李妍媃大喊。   嗯?梁缨下意识往元千霄看去,只见他用嘴咬住了一只软箭,眉间神采飞扬。   这一出神,她便没躲过李妍媃射过来的竹箭,只得放下木浆看其他队友。   按照规矩,软箭只有十支,射完便算结束。   而这十支软箭里,李妍媃射中九人,周宸游射中五人,论剩余人数自然是红队多,人多,划船的劲儿就大。   今日天气甚好,日头拨高,照得湖面波光粼粼。红队越划越快,眨眼间拉了蓝队一大截距离。   落了五丈距离,他们输定了。梁缨无奈叹气,也不知后面李妍媃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盏茶后,红队龙舟率先到达岸边,上头的学生跃起欢呼,摘下布巾兴奋地甩着。   这边,船上二十几人全都泄了气,纷纷放下木浆,龙舟几乎停摆。   “输了便输了,我们慢慢划回去,不用着急。你们看,沿岸景色不错。”叶更庭悠哉悠哉地靠在一旁,惬意非常,并没拿木浆。   突然,脚边涌起凉意,梁缨往下看去,这一看登时吓了一跳,“龙舟进水了!”   元千霄刚拿下额上的布巾,抬眸一瞅,见梁缨面色不对赶忙跳下水去,“扑通”一声,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周宸游也跳了下去。   “龙舟进水,怎么会进水?肯定是他们作弊!”朱式开愤然扔下木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着岸边的人大喊,“你们作弊!你们作弊!”   他一喊,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有人喊“救命”,有人喊“作弊”,更有甚者,有人跑到了船头招手。   船舱进水,龙舟便不怎么稳,他们胡乱一跑,龙舟左右摇摆,没一会儿便翻了。   “怎么回事?”梁钊面色大变,起身厉声喊道:“快救人!”   “是。”李桑立即示意周边的太监们下水救人。   梁淳跑上前,急切地望着湖面,想想还是没跳下去,有元千霄跟周宸游在,他再去便是三个人,怕是有点挤。   入水后,梁缨直直往下沉去,周遭很静,湖水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刹那间,她仿佛陷入另一个世界。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了那晚,母妃冷不丁将她按入浴池,她拼命按着她,死活不让她冒出水面。   当时,她奋力挣扎,口鼻里都进了水,出气多,进气少,胃部抽疼地厉害。   而这一刻,她终于听清了母妃说的话。   “用你的性命同灵族之神祈愿,求它救你父皇。”   无尽的黑暗中,身子继续往下坠,她紧紧闭着眼,心底最深处缓缓传出两人的声音,一男一女。   “来世等我去寻你。”   “我愿来世与你相遇。” 第31章 你倒是脱 我洗完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倏地, 一只手抓住了她,细微的痛觉传至大脑。梁缨蓦然睁眼,那张熟悉的脸便闯进了她的视线里。   “来世等我去寻你。”   这句话是他说的, 声音低哑而沉重, 带着呼啸的风声, 犹如立誓一般。   元千霄正打算给梁缨渡气, 见她睁眼不由愣住,“……”他的嘴唇动了一下, 没做多想,随即拉过她往上游去。   “哗啦”, 两人一同冒出水面。   “我会凫水。”梁缨开口, 讷讷地望着元千霄, 他额前的碎发在滴水,一滴一滴, 衬得那双眼睛分外明亮。此刻面对他, 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莫名的感伤。   “快救人!”   “水里还有!”   周遭人多,喊声也杂。   路过的几人接二连三朝他们俩看来, 梁缨顿觉尴尬, 抽了抽被握住的那只手,小声道:“快放开。”   听得这话, 元千霄微垂眼皮,右手缓缓松开。   梁缨深深吸了口气,没出声。眼下,她心里乱糟糟的,千万思绪交缠,理不出头, 也想不出所以然。   “既然你会凫水,那我下次不救你了。”说着,元千霄转身往前游去,随口道:“看在我这么关心你的份儿上,不说减少半年,两月怎么样。”   “嗯。”梁缨答得不假思索,只是这声很轻,几乎听不见。   “哗啦”一声,周宸游冒出水面,离两人不远,他们俩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其实他早看出来了,梁缨喜欢元千霄。   之后,她多半会拒绝他。   可他已应了父亲,无论如何都要娶,哪怕用尽法子。   “救命,救,救我,嗯,救……”前头一丈的地方,梁思思狼狈地在水里扑腾着,她不会凫水,挣扎几次后渐渐往下沉去。   见状,他即刻钻进水里救人。   *   元千霄先上岸,正准备回身拉一把梁缨,谁料梁淳飞快推开了他。   “七妹,来,把手给我。”梁淳踩着石阶走下水,小心翼翼地扶过梁缨,两人一步步往岸上走。   “千霄,擦擦脸,接着。”这时,阮熙光将手里的布巾扔了过来。   元千霄抬手一抓,“谢了。”他拿着布巾往脸上胡乱抹了抹,目光有意无意地挨上梁缨。   有几名学生不会凫水,被救上岸后已不省人事,幸好御医来得及时,全力施救,迫使他们吐出腹中积水。   确保无人出事后,梁钊才松了口气,他面色铁青,似是忍着汹涌的怒意。   “皇上,老奴将布巾拿来了。”李桑疾步而来。   “嗯。”梁钊拿过李桑手中的布巾将梁缨包住,急切道:“走,父皇带你回宫,别着凉了。”   “……谢父皇。”梁缨低着头,几乎是被梁钊拖着往前走的。父皇这般关心她,她该开心,然而一想到母妃说的那句话,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当年父皇患上怪病,御医们束手无策,母妃心急便用她的命祈愿,不想被澜语撞见,之后,自己心存恐惧总躲着她,母妃想不出其他法子只能自尽祈愿。   真是个傻女人。尽管梁钊是她父皇,但她依旧觉得不值得。因为她晓得一件事,父皇是为救秦妃才会染上怪病。   母妃付出一切,到头来却成全了别人。   “怎么了?”梁钊搂紧她,眉眼间满是担忧,“是不是冷?”   “谢父皇关心,儿臣不冷。”梁缨摇头,声音轻而淡。   梁钊走了几步,忽地停下来,斜眸看向范儒,一字一字道:“范儒,明日朕要一个交代。”   “是,微臣,微臣明日……”范儒跪在地上,浑身直哆嗦,其余十几位老师全跪在范儒身后,没一个敢说话。   关键时刻,白芷抬起了头,坚定道:“微臣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哼。”梁钊扫过后头不吭声的几人,不悦地眯起眼。这些老油条,是时候该清理了。   元千霄背靠凉亭石柱目送梁缨,直到她坐上龙辇,他才转身回千竹苑。   渐渐地,岸边众人退散,白芷负责安排惊魂未定的学生,范儒吩咐太监下水去将龙舟打捞上来检查。   期间,学院里的老师全站在凉棚外,各个面如死灰。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名小太监上前回道:“白芷姑姑,奴才们都仔细检查过了,是底板松动导致船舱漏水,不像是有人故意做手脚。”   “负责龙舟事宜的是哪位老师,为何昨日不检查?今日上龙舟的可都是皇亲国戚,更别说二皇子和七公主了,你们岂能当做儿戏?”白芷站在最前头,面如严霜,冷声道:“若非施救及时,这次定会闹出大事。你们有几条命赔!”   抬手擦汗间,范儒瞥见了不远处的李妍媃,她正往这边瞧来,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她慌忙跑开。   “……”范儒无力地吐出一口气,李老太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便最后帮她一次,但愿她往后能收敛些。   “你们……”   白芷还想再说,范儒拍了拍她的肩,出声制止道:“白芷姑姑,既然事情都出了,你多说也无用。这次的事是我没安排清楚,我负全责。”   “你说什么?”万万没想到他会抗下全部责任,白芷有些诧异。   *   未时。   学生们悉数到了学堂,戴红布条的一排,戴蓝布条一排,两排学生面对面,整整齐齐地站在庭院中央。   “白芷姑姑,你来说吧。”   “你说。”   范儒和白芷并肩走进庭院,一个在笑,一个沉着脸。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两人看去。   梁缨望着范儒从容的模样陷入沉思,听父皇那意思,他明日必定不会好过,兴许……   下面的事,她不愿再想。   “啪啪啪。”范儒鼓着掌,缓步行至队伍前头,“这次的赛龙舟很精彩,老师觉得你们每人都是好样儿的。确实,蓝队的龙舟翻了,但论实力还是红队更强。按照之前说的规定,红队学生可要蓝队学生做一件事。”   说罢,他直直看向红队队头李妍媃。“李妍媃,你是红队队头,和队友商量商量,想让蓝队做什么。”   “啊,我……”李妍媃垂着脸,没敢看范儒,她总觉得范儒看出了什么,心里虚地厉害,支吾着没出声。   “既然队头拿不定主意,那不如我来说。”元千霄出列,声音清脆,“上午的事惊险万分,有些人还没缓过神,我们也别玩大的,就简单惩罚一下。”他顿了顿,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地落在梁缨的脸上,“这样,我们每人选一个蓝队同窗,先弹一个脑瓜崩,再让他们说,我输得心甘情愿,如何?”   “呼。”夏风从香樟树下吹来,带着一丝畅快凉意。   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梁缨抿起嘴,略带嗔意地横了他一眼。   半晌,李妍媃回过神,大声道:“我才是队头,你怎么能擅自……”   然而元千霄并没搭理他,他只看红队里的几人,扬手道:“同意的举手,不同意的闭嘴。”   李妍媃虽是队头,可实际布置战术的却是元千霄,而且周宸游射出的软箭也都是他在挡,队友们对他比对李妍媃服气。   “我赞成。”“我赞成。”“我赞成。”……   几乎所有红队学生都说了这三字,李妍媃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又急又气。她若是不同意,倒显得自己不合群了。   “呵呵。”   “你们看,队头笑了,她同意千霄的话。”阮熙光走出队伍,卖力地吆喝一声,“大家眼快手快,找人弹脑瓜崩了,今天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一喊,蓝队学生立马兴冲冲地选起了人。   李妍媃兀自站在原地,面上青白交错,明明她才是队头,眼下竟弄得自己跟无名小卒一样。她捏紧双手,径自向梁缨走去。   大家都同意了,她还能说什么。弹脑瓜崩便弹脑瓜崩,撒撒气也好。   梁缨见李妍媃朝她走来,眉心不安地拢起。按照她的性子,怕是会使出全身的力气。   “哎,李姑娘,你人美心善手劲儿小,弹我吧。”叶更庭一个箭步冲到李妍媃身前,故意用身子挡住她的去路,贱兮兮道:“我这皮肤可是娇嫩地很,一般人绝不让她碰,今天便宜你了。”   眼前徒然出现一堵肉墙,去路被挡,李妍媃怒不可遏道:“你给我让开!我不选你!”   元千霄往两人觑了眼,暗自好笑,回头他一定请叶更庭吃饭。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梁缨身前,似有笑意在他的眼底转瞬即逝,“我选你,同意么?”   梁缨没好气地哼了声,她闭上眼,稍稍扬起脖子。   “……”元千霄心头猛地一跳,她这样模样像是在等他亲下去。“嗯。”他清了清嗓子,曲起手指呵气,随后使劲往梁缨额头上弹去。   只听,“嘣”地一下。   梁缨睁眼,不解地看着元千霄,一手捂上额头。他动作看着大,弹的声音也大,其实一点都不疼。   “我输得心甘情愿。”她懊恼地说着。这话真别扭。   “哦。”他静静凝睇她,长睫扇动,神情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佛剥离了所有的表象。   “……”对上这样的神情,她恍然一颤,霎时,无数悲欢情仇涌上心头。   “元千霄!”李妍媃推开叶更庭,气呼呼地走过来,狠狠地瞪他们俩,使劲跺脚,跺了又跺。   “我已经弹过七公主了,你方才应该也听到声音了吧?”元千霄转向李妍媃,故意拉长调子,“放心,我出手很重。”语毕,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学堂里走。   梁缨提着裙摆走上石阶,胸臆暗涌。   *   夕阳西下,余晖照着宫闱的残影,蜿蜒如画。   用过晚膳后,梁缨独自坐在书案前看书,明日便是休沐日,叶更庭会来寻她,周宸游也会来。   她既不喜周宸游,理当拒绝。   说到喜欢二字,她脑中油然浮现出一张脸。   那些梦会是前世么?若是,那他们俩前世还真算孽缘。短短几个梦里,她能感受自己对他的恨,也能感受到喜欢,但终归是恨大于喜欢。   奇怪,昨晚为何不做梦。   她很想知道后头的事,也想知道他们俩的结局,可以当个话本看。   不过联系那两句话的意思,他们之间的结局该当不怎么好。   这一想,她心头顿时起了不快,扭头望窗外瞧去。夜色都这般深了,他怎的还不来,莫不是今日入水染了风寒。   梁缨惴惴地放下书册,起身走出寝殿。   *   千竹苑。   “冬叔?”澜语踏入院子,前后左右都转了一圈,愣是没看到信冬的影子,不过那股子药味还在,“想来冬叔这会儿是出门散步了。公主快去主屋寻九皇子,奴婢在此处等你。”   “嗯。”上回来过,记忆新鲜,梁缨轻车熟路地去了元千霄住的地方。   远远的,她便能瞧见,主屋里亮着灯,他在。   “咚咚咚。”梁缨叩响房门。   “进来。”声音如常,不像是有病。   “吱呀”,她推开房门。   元千霄刚脱完衣裳,赤着上半身,见来人是她急忙扯起浴桶边的中衣穿上,尴尬道:“还请公主先回宣宁宫,我稍后过去。”   想起上次被他戏弄的事,梁缨便生了报复的心思。她一步跨入屋内,回身紧紧合上房门。   房门一关,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俩人,烛光摇曳,无端伸出丝丝缕缕的暧昧。   显然没料到她有这举动,元千霄呆呆地眨了眨眼。   梁缨找了把椅子坐下,正对浴桶,她面容平静,并没离开的意思。   元千霄按着中衣一角,暗忖,这是她今晚折腾人的新法子?看他沐浴?   “本宫记得你上次说过一句话。”梁缨双腿斜放,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用一种揶揄的语气说道:“我若是想看,大大方方的,你给我看。”   “……”元千霄被噎住,一时间说不话来。   梁缨往前倾了倾,好奇地打量他,“脱啊。你不是要沐浴么?”   元千霄张着嘴,有些哭笑不得。熟悉的开场,还以为她昨晚不见他是转了性子,没想是他天真了。   半晌,他扬起眸子,俊俏的面上一扫尴尬,朗声道:“脱就脱,公主最好别闭眼。”   梁缨将额前的发丝全撩到耳后,哼道:“本宫会大大方方地看。”   “随你怎么看。”元千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灵活的手指慢吞吞地扯下衣衫,随手一抛,扔在浴桶边的圆凳上。   “嗯。”梁缨点头,目光直接而大胆。她就喜欢对他闹,不舒坦便想各种折腾他。   满室的静谧中,元千霄用力按上裤腰带,迟迟不动。他再次抬眸看她,心下疑惑,她怎么半点没羞涩的样子,前晚还会害羞来着。   “你怎么不继续?”梁缨靠上椅背,不仅没闭眼,反而催促了一声。说起来,她对他的身体算不得陌生,毕竟梦里见过两次,上回也见过,不过那次没看到前头。   此刻,元千霄身上还剩两条裤子,一条长,一条短,他拉着裤腰带低咳一声,意有所指道:“你不是真想看我脱光吧?会长针眼的。”   “长针眼?”梁缨念着这几字,倏然想到了什么,面泛红霞,咬牙道:“骗人!还不快脱。”   “……”元千霄动了动四肢关节,一狠心,俯身脱下长裤。抬头一瞥,她还是没闭眼。这下他开始慌了,嘴上却说得硬气,“还剩最后一条,我脱了,你看不看。”   这屋子不算大,一眼到头,点四五根烛光已是十分明亮。   那短裤也不厚,她隐隐约约地看到,“腾”,热气上涌,梁缨觉得自己快熟了。正打算作罢,结果被他这么一说,她瞬间来了脾气,大声道:“不脱是小狗。”   “嘁。”元千霄嘲弄似的冷哼,揪着裤头往下一拉。   “啊!”梁缨尖叫一声,火速闭上眼。   “嘭”,水花四溅,元千霄直接跳进了浴桶里。他方才也就吓唬吓唬她,真脱,他自认没那个脸皮。   梁缨使劲捂着自己的脸,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许久,她才一点点张开指缝,悄悄睁眼。   他已经跳进浴桶,根本没脱裤子。   “混账东西,你骗我!”她睁开眼,双手跟着放下。   “难道你真想看啊?”元千霄试探着伸手,见梁缨不动,飞速拿过浴桶边缘的布巾擦拭上半身,好笑道:“堂堂天巽国的公主,竟然垂涎男人的身子,不对,是我的身子。”   “不是垂涎。”梁缨走近他,仰着脖子道:“我只想看看你和画册上的男人有什么不同,这是你的荣幸。”   “嗯。”元千霄往下缩了缩,捏着香胰子胡乱抹在身上,动作不怎么自然,“那你方才还闭眼?胆小鬼。”   “放肆!”梁缨飞快往水里瞄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他面上。   起初,元千霄还真不好意思在梁缨面前沐浴,动作各种僵硬,拿个布巾和香胰子都觉尴尬直冲脑门。后面,见她格外好意思,他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睁大眼,直勾勾地看他擦洗自己的身体,青年的身子精瘦而有力,身形修长,线条起伏间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搅着水流,清水翻动,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水珠被布巾带上脖颈,顺着他的脖子往流下去,缓缓走过壁垒分明的胸膛才回归到水中。   看着看着,她不由咽了口口水。   他时不时拿目光瞥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看得这么起劲,都不害臊。不过,她要只想看他,那倒也无所谓。“我洗完了,再给你一次机会,看不看?”   “不看!”被他的声音带回了神,梁缨红着脸转过身去,高傲道:“本宫不稀罕了。”   “哗啦”一声,元千霄从浴桶里站起身,见她背过身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擦拭身子,随后穿上衣裤系好腰带。“待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身后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他在穿衣裳,梁缨卷着身前的长发问道:“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啊?”还没等她再问,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第32章 心动表白 我这个人素来争强好胜,只要……   那两人携手走出千竹苑, 跟一道风似的,压根没注意到厅上的她,澜语撇撇嘴, 默默走人。   马车早早等在宫门外, 元千霄直接带着梁缨跳上车舆。   “驾!”车夫拉紧缰绳, 扬手狠狠抽了一鞭子, 骏马吃痛,“哒哒”地跑了起来, 碾碎一地夜色。   上车后,元千霄坐侧位,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偏头看向窗外, 似在想事。   梁缨顿觉奇怪,问道:“喂, 我们究竟要去哪儿?别卖关子。”   闻言, 元千霄转过头来,马车内光线少,衬得他眸色晦暗, 一眼望不到底, 他仔细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你喜欢周宸游么?”   梁缨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间问这话做什么,“本宫喜欢不喜欢他与你何干。”   “与我有关。”这一声,元千霄说得很重,每一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他早便决定了,不说前世单说今生,她招惹他就必须负责到底, 这辈子只能对他为所欲为。   可他又怕逼急了,她会逃。   “……”头一回见他这般认真说话,梁缨觉着新奇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进一步探究,“那你是想我喜欢他,还是不想我喜欢他?”   “废话。”元千霄直截了当地回了两字,反问道:“听说醉芳楼有位樱末姑娘,才貌无双,我今晚想去瞧一瞧,你同不同意?”   梁缨脱口道:“你敢!”说完,她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往身前拉,恶狠狠道:“再去那种地方,本宫便一脚踢开你。”   这话并不好,然而元千霄却听得双眸一亮,放肆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一笑,她更觉不快,整个人站起,“说话。”   元千霄伸手快速一揽,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她坐他腿上也不是第一次,而且一回生两回熟。梁缨没挣扎,只是不满地斥了一句。   元千霄就这么扣着她的腰,一语不发。好半晌,他才俯身凑近她耳边问:“梁缨,你是不是喜欢我?”   入耳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从喉间溢出来的,带着几分蛊惑人的意味。   “哄”地一下,恼人的热气拂上耳廓,连带心口的跳动都快了几分。梁缨不知所措地抓紧裙摆,有种心事被看穿的羞窘。   很快,她敛去情绪,高高在上道:“本宫确实喜欢你这个玩物,但也不是非你不可,所以你最好安分守己。”   “呵。”元千霄挑了挑长眉,对于这答案稍显失望。   昏暗中,他抚上她白净的颈间,指尖微凉,激地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我这个人素来争强好胜,只要第一和唯一。”他认真地说着,闭眼将另一句话印在了她眉心,“你给我就给。”   梁缨:“……”他是喜欢她么?   *   “吁。”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元千霄出声,嘴角一弯,又成了平日里不正经的模样,半点不见片刻前的认真。   梁缨轻轻应声,若不是眉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一定会以为自己方才在做梦。   他上前打开车门,回身朝她伸出手,轻快道:“我们快下车吧,看戏得趁热。”   她看着那只干净修长的手,下意识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一下马车,迎面撞上两人。   “元千霄,七妹?你们俩怎么在一处?”梁淳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眉心拧得死紧。倘若他没记错的话,父皇明日便会给七妹和周宸游赐婚。   都到这份儿上了,这俩也不收敛点。   “……二哥。”对上梁淳那锋利如刀的眼神,梁缨赶忙抽回自己的手。   “嗯。”经过梁绯絮的事后,梁淳也不想过多干涉妹妹们的感情问题,毕竟好哥哥难做。他收回视线,冷声道:“我不想问你们俩怎么回事,你也别告诉我。今晚我出宫是跟阮兄喝酒看戏的。”   被自家哥哥这么一说,梁缨难为情地想走人,奈何元千霄又拉住了她,“公主先别走,还没看戏呢。”   “看什么戏?”他今晚不止一次地提起看戏之事,难道其中藏了秘密?她被勾起了好奇心。   元千霄不答,转身问阮熙光,“他是不是去了缘牵戏园?”   “嗯,刚去不久。”阮熙光点头,得意地拍着自己的胸膛保证,“你放心,我派了两人盯着他,一有变故他们会立即通知我。”   “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梁淳越听越困惑,看看阮熙光,又看看元千霄,“谁去了缘牵戏园子?”   元千霄加重手中的力道,简洁有力地说了三个字,“周宸游。”   “小侯爷?”梁缨摆出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他去戏园子看戏怎么了,哪里不对?”   “公主随我来吧。”阮熙光挤眉弄眼道,揽过梁淳的肩头便往前走去。   *   缘牵戏园是一年前搬来都城的,台柱子多,唱的戏也新鲜,没几月便有了名气,上座人数比原来排名第一的戏园子都高。   “你们千万别出声,容易打草惊蛇。”四人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小巷,阮熙光挥手示意几人噤声。他带头,偷偷摸摸地行至后院,抬手一推,不想小门纹丝不动。“那两蠢货!门都没开。”   元千霄哼了声,带着梁缨足尖一点,踩着墙头跃上主屋屋顶。   这瓦片不平,梁缨站不大稳,不稳便会慌,一慌,她立马拉住了元千霄的衣袖。   “委屈公主在这上头待一会儿。”元千霄矮身掀了几块零散的瓦片,勉强将一处铺平,“我们坐这儿看戏。”   “嗯。”梁缨万分小心地坐下身,瓦片硌得慌,她没全坐,“我们……”   “嘘。”他将手指按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别说话。   “……”梁缨点点头。   元千霄移开手,俯身拿开两张瓦片,烛光瞬间亮起,略微刺眼,适应后,清晰的男声传到了她耳中。   “几日不见,你瘦了,阿准。”   是周宸游。梁缨讶异地张大眼,这声音听来跟平日天差地别,温柔中携着满满的情意,并非是为说而说。   下一刻,柳从准开口,“我没事,只是近来上台次数多,身子劳累。”   梁缨愣住,她以为阿准是女人,谁想阿准是个男人。   “别动,让我瞧瞧,你的手怎么了?”周宸游一把拉过柳从准的右手,心疼道:“谁打的?是不是那个畜生班主?”   “嗯。”柳从准没收回手,任由周宸游拉着,哑声道:“班主昨儿逼我去一户有钱人家里唱戏,那家主事的是个女人,她,她瞧上了我,我死活不从偷跑回来,班主知晓此事后便用藤条打我。”   “对不起阿准,我没能力保护你,让你受苦了。”周宸游握拳重重砸在茶桌上,他怜惜地将柳从准按入怀中,宛如发誓一般地说着,“只要我娶了七公主,父亲便不会再干涉我,到时我为你赎身,让你过上好日子。”   这番话叫梁缨目瞪口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一件事,原来周宸游喜欢男人。   他明明不喜欢她却说喜欢她,还硬要娶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想不通,难道,他是打算要个妻子堵别人说闲话的口?   可,为何偏偏是她呢?   她心头起了微妙的感觉,不是难过,是不舒服,周宸游竟拿她当傻子。   不久,瓦片下传来一阵暧昧的喘息声,她忍不住往下看去,只见那两人上了床榻,周宸游正将柳从准压在身下。   她惊地忘了呼吸,仿佛自己被雷劈了。   “好一对交颈鸳鸯。”元千霄不冷不热道,顺手盖上瓦片。   瓦片一盖,光线没了,里头的画面也没了,倒是能隐约听得一点诡异的声音,男人和男人,低低的,细细的。   见梁缨蹙着眉头,元千霄便握住了她的手,正要说几句话逗她开心,谁想。   梁缨认真地问了一句,“男人也可以啊?”   “……”   他仔细打量她,她面上并没不悦之色,也无伤心之意,更多的是不解。   真好。他松了口气。“怎么不可以,你也可以。”   他勾起嘴角,邪气地看着她,梁缨对上他微妙的目光只觉羞恼,抡起拳头捶了他一下,嗔骂道:“下流。”   “啊!”她一动,脚下跟着一滑,整个人往下栽去。   “小心!”元千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回拉。   她受力往他扑去,按着他倒在错落的瓦片上。差一点,两人的鼻尖便会相撞。   夏衣单薄,而她的手正按在他的胸膛处,触感清晰。他每一个呼吸的颤动,她都能感受到。   “扑通,扑通……”   元千霄一手撑着瓦片,一手搂着她,狭长的眼尾盛满促狭,“我不喜欢这个姿势,公主可以起身么?”   “嘭!”梁淳忍无可忍,直接冲了进去,阮熙光没拉住,大喊出声,“二皇子,你千万别冲动啊!”   他这一喊,梁缨即刻回神,急道:“二哥进屋了,快,带我下去!”   *   “以后,我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周宸游一遍遍地抚摸柳从准的脸,似是看不够,其中情意可见一斑。   “嗯。”柳从准娇羞地点了点头,随后张手抱住他。   “嘭!”   两人情到浓时,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了。周宸游下意识侧头,看清来人是梁淳后,浑身一冷,如坠冰窟。   他尴尬地扭过头,利落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和柳从准。   非礼勿视。梁淳别过脸,怒喝道:“周宸游,你竟然算计我妹妹!”   “二皇子!二皇子我们快出去。”阮熙光拼命拉着梁淳往外拖,闭眼道:“等他们俩穿好衣服再说,七公主不是还没嫁么,别生气,动怒伤身啊。”   梁缨怕梁淳出事,匆匆跑了进来,目光一触及榻上的两人,火速转过身,“二哥,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七公主……”周宸游见梁缨出现在这里,一颗心直往下沉。   梁淳不动,梁缨便挪着小步子去拉他,“小侯爷,我不知道你为何非要娶我,我也不想知道。大家以后还是同窗,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至于你父亲那儿,希望你能说清楚。”   “七妹,他算计你,还想……为何要这般便宜他?”梁淳面覆愠色。   “我没答应他,父皇也没赐婚,什么都没有,算了吧。”梁缨劝道,与阮熙光一道用力将梁淳拉了出去,“你们俩以后还得一起上课呢。”   “你们,继续。”元千霄直视面色惨白的周宸游,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最后好心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等他们一行人远去,李妍媃才从墙后走出。   她嫌弃地瞥了眼主屋,抬脚离开。周宸游瞧着是浊世佳公子,背地里却干这种勾当,梁思思知道了怕是要心碎。   *   将梁缨送回宣宁宫后,梁淳径自去御书房找梁钊说事。   此事非同小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将七妹送进火坑。   “父皇眼下可有空,儿臣有要事相告。”   “淳儿?”梁钊抬眸,对上梁淳难免吃惊。说起来,梁淳的性子跟平南差不多,喜静,不爱说话,今日主动来找他倒是稀奇。“什么事,说吧。”   一月不见,他的口吃症居然好得差不多了。   “父皇,周宸游与七妹不合适。”梁淳上前一步,嘴巴张了又合,只说:“他们俩在一处绝不会幸福。”   这一个两个的。梁钊合上奏章,沉声道:“朕不明白,你得说清楚,为何他们俩在一处不会幸福。”难道周宸游也有隐疾?   “他,他……”梁淳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措词。   梁钊直起身,静静地瞧着梁淳,心思几转。他便是元千霄说的人证?“淳儿,朕不喜欢支支吾吾的人,有什么话直说,不说便出去,朕还有奏章要批。”   终于,梁淳下了决定,开门见山道:“周宸游喜欢男人,根本不可能给七妹幸福。”   “他,喜欢男人?”梁钊被这几个字震住,好一会儿才接受。昨日,他是为试元千霄才说的那话,哪里会真赐婚。   “千真万确。”梁淳垂下眸子,继续道:“方才儿臣都瞧见了,周宸游与那男戏子,行,行苟且之事,还说,娶七妹进门后便为那戏子赎身,无耻至极。”   “是么。”梁钊倏然黑了脸。一月前,他曾说过一句话,当时周宇在场,估计是起了心思。“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下去吧。”   *   夜深,寝殿里愈发安静。   梁缨靠在床头出神,指尖频频捏紧泥人。   他说,“你给我就给。”她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会这般说话,是喜欢她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俩互相喜欢,忧的是,她害怕。   万一哪天他不要她了,弄丢了她的心,那她该怎么办,会跟母妃一样发疯么?   不,她不想变成母妃,一点儿也不想。   梁缨带着纠结的心情睡下,再次入梦。   这天是个阴天,闷人地紧,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站在东宫外头,听那些宫人说,他打了胜仗,今天正好抵达都城。   她想,他怎么还没死在战场上,老天真是不开眼。   当天晚上,狂风大作,吹得院子里的榕树都倒了几棵,“轰隆,轰隆……”天上一直在打雷。   她捂着耳朵蜷缩在衣柜里,双眼紧闭。以前,他在的时候,打雷天总会抱着自己,可今晚他不在。   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寝殿里,她更害怕。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这会儿,她开始想他。想他为何不回东宫,是住在军营了,还是,厌倦她了?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有人闯了进来,听脚步声不是元千霄,且来人不止一个,至少有十来个。   她没搭理,默默抱紧自己。   “吱呀”,骤然,有人打开了衣柜,光线悉数涌入,随后,一只男人的手从旁伸来,用力将她拉出了衣柜。   那人手上的力气很大,她被摔在了地上。   寝殿里灯火通明,她下意识抬头看去,面前站着一群人,为首的男人年过半百,五官长得很凶,眉间杀意凛凛,是元千霄的父亲,淮越国的皇帝,元旭中。   元旭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跟看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来人,将这女人拖下去,闷毙。”   听得这两字,她只觉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从头凉到了尾。   她不甘心,劲武国还在,淮越国更是一日比一日壮大,凭什么自己要死在这里。   “你不能这么做。”这个时候,她反倒不怕打雷了,脑中活络地转着,想尽一切法子保住自己。   元旭中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屑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来人……”   “我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她对上元旭中的眼,一字一字道。“你的孙子。”   “你有了身孕?”元旭中面色微变,眸光辗转,似在思索什么,许久,他扬起手,坚决道:“来人,将她拖下去。”   横竖要死,不如奋力一搏。很快,她做了决定,劈手夺过一名侍卫的佩剑,然而还没等她靠近元旭中,只见一道黑衣如鬼魅般飘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擒住了她的手。   霎时,她只觉浑身一麻,根本握不住长剑。   之后,两名太监将她拖去了刑房。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大雨不停地下着,雨珠如帘,顺着飞檐往下砸,大有老天倾盆之势。   廊上的风灯几乎全灭了,前头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路。   她被点了穴道,动惮不得,只能任人拖着往前走。   几日前,她已悄悄将父皇送走,心中再无牵挂,死便死了,然而劲武国和淮越国还在,她舍不得死。   “若是杀了我,太子殿下定会拿你们全家问罪。”   这话一出,她能明显感觉到,拖着她的两名太监犹豫了,可惜他们并没犹豫太久。   其中一名太监好声好气地说:“公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太子殿下这会儿伤着呢,听巫医说,他快不成了。”   什么?她心头猛然一窒,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要死了?”   黑夜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太子殿下每回上战场都拼命,只是这一次伤得太深,今早,他是被抬进太医院的,血水都端了好几盆。”另一个太监说道。   “……”她死死咬着唇内软肉,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今日之前,她总盼着他能死在战场上,而今,他伤了,要死了,她却觉得难受,像是有无数把尖锐的匕首刺进了心里,绞痛地厉害。 第33章 你想不想 我发誓,一定会娶你,相信我……   今夜风雨交加, 诡异而凄厉,却又出奇地静谧。宫闱深处,长廊愈发地暗淡, 越发地狭窄。   他们走了足足两刻钟才到刑房, 刑房上头挂着两盏随风飘扬的灯笼, 门口站着不少太监, 齐齐盯着她。   “吱呀”一声,两名太监推开雕花木门, 里头漆黑一片,倏地, 灯亮了, 明晃的烛光将刑房照得清清楚楚, 三丈见方,刑具齐全。   老虎凳, 钉桌, 铁针,辣椒水,夹棍, 烙铁……   若说自己此时心如止水, 那一定假的。数月来,她虽被囚禁在淮越国的皇宫里, 可元千霄从没亏待过她,吃穿用度更不比天巽国差。   从自由上说,她是阶下囚,可从其他方面来说,她不是。   随后,几名太监将她绑到了刑榻上, 她的双手双脚全被铁环固定住,根本挣脱不开,更何况她还使不上劲儿。   只能等待死亡一寸寸逼近,无助而绝望。   这时,一名太监拿了一叠韧纸过来,另一名太监端了一盆清水过来。   她盯着那些可怕的东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闷毙。她知道这种酷刑,他们会将韧纸浸透水,韧纸过水后会变得异常黏,紧紧地贴在人脸上,封住口鼻,叫人呼吸不得。   “公主殿下,奴才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说完,最前头的那名太监拿过一张韧纸放入盆中,她拼命挣扎,奈何铁环锁住了她的四肢。   “若是你们放过我,太子……”   领头太监低着头,用两只手拿起过水的韧纸朝她面上铺来,她怕地浑身发抖,嘶哑地喊道:“放开我!”   冰凉的触觉上脸,她顿觉一层东西迅速黏上面颊,堵住了鼻子和嘴巴,瞬间便封住了她的呼吸,说不出话,也喊不出声。   她想,自己要死了么。   呼吸不畅,意识渐渐模糊。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他那天晚上说的话,“我发誓,一定会娶你,相信我。”   “都给孤滚开!”乍然,一声怒喝响起。是元千霄的声音,她正要放弃时,他来了。   她双眼被蒙,看不清外头,心底却燃起了希望。   “太子殿下饶命,啊!”   耳边传来几声惨叫,有人倒地了,下一刻,面上的韧纸被撕去。   刹那间,双眼重见光明,呼吸也通了,她大口喘着气,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再看到他的脸时,不由哭了出来。   元千霄按下刑榻上的机关,“咔”,铁环一分为二,自动往回收去,他扶起她,哑声道:“你怎么样?”   她摇头,讷讷地看着他,他面色苍白地吓人,双眼分外通红,上身衣裳也没穿,每一处都裹着厚厚的细布,而这会儿鲜血正从细布里渗出,骇人地紧。   “你……”她咬牙忍住哭声,目光却被水雾模糊。   “我们走。”元千霄伸手半抱住她,带着她离开刑榻,谁知没走几步,他整个人一软,直直倒了下去,两人一道摔在地上。   “皇上驾到……”尖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元旭中来了,可她却没再害怕,兴许,是他在身侧的缘故。   “霄儿,你敢不听朕的话!”元旭中站在刑房门口,一动不动地瞧着两人,眼中杀意不减,“这个女人留不得。”   元千霄勉力撑起自己,似是头疼地厉害,“噗”,他俯身吐出一口鲜血,抬头看向元旭中,虚弱道:“父皇敢动她,儿臣便将破解幽都七郡的法子告诉孟苟。”   他每一字都说得极为用力,双眼红地妖冶。   “你!”元旭中怒极反笑,振臂道:“那你最好别让自己死了,你一死,朕随时都能处死她。三月,朕给你三月时间养伤。”   元旭中一走,元千霄便昏了过去,而他的手还握着她,握得很紧。   “……”她哽咽着,抬手想触摸他的面庞,却又压下情绪收了回来,默然看着一群太监过来扶他。   *   !   梁缨睁眼。   这是第五个梦,她缓缓按上心口,那里翻涌地厉害,仿佛有东西在渐渐苏醒。   梦里的事她都记得,不论感知还是心情,她甚至觉得面上还残留着到韧纸的凉意。   那晚,元千霄说要娶她,是哪一天?按理说,该在这些梦的前头,可逃命那天不是他们俩的初遇么?   “咚咚咚。”澜语叩响房门,小声问道:“公主可是醒了?”   “进来吧。”梁缨撩开帐帘坐起身。   今日休沐,是个好天气,满室金光。   梁缨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待会儿,她应该会变些模样。从昨日起,她决定不再留发片,这样瞧着不仅好看,也更熟悉。   “公主愣着做什么,为何还不梳妆?”澜语收拾完桌上的早点,顺口问了一句。   梁缨眨眨眼,拿起簪子旁的玉梳把玩,“澜语,你觉得我美么?”   “啊?公主没毛病吧?”澜语呆了呆,差点上前去摸梁缨的额头,“奴婢觉得这皇宫里属您最美,美地奴婢都要心动了。”   “是么。”梁缨笑出声,侧头道:“这后一句是话本教你的?”   “公主,叶家二公子来了。”小太监来报。   “你让他进来。”语毕,梁缨再次看向铜镜,最后望了眼里面的人儿,真到告别时,她竟有些舍不得。   “是。”   小太监出去后没多久,一道娇气的声音由远及近飞来,直钻耳蜗。   “哎呦,累死我了。”按照前几日的约定,叶更庭来了宣宁宫,吃饭家伙都带齐全了,满满一箱子。他跨进门槛,一边大声抱怨,一边放下肩头的红木箱,“我来这一趟可不容易。”   “啊……”他呼出一大口气,矮身在茶桌边坐下,拿起上头的团扇便开始扇风。“七公主,你这宣宁宫里怎么都没什么人,外头倒是人多,吓得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澜语刚示意宫女们将桌上的东西端出去,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了,小脸一皱,辩解道:“你什么意思啊,我们公主喜静,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谁在说话?”叶更庭挑眉,风情万种地对上澜语,“小丫头,你这眉毛真丑,怪不得七公主的眉毛也丑。”   “哪里来的泼皮!”哪个小姑娘会愿意被人说丑的,澜语当即竖起双眉,冲到叶更庭身前骂道:“你不识货,娘娘腔!看我不……”   “澜语!”梁缨出声制止澜语,责备道:“别乱说话,来者是客,去沏壶好茶。”   “公主……”澜语委屈地喊了一声,也没继续说,跺脚道:“哼,喝死你。”   “小丫头片子,人不大,脾气倒是挺大的。”叶更庭翻了翻白眼,拎着红木箱子朝梁缨走去。   “用得着这么多东西?”梁缨满脸诧异,暗道,不妙。   “不一定。”叶更庭将红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梳妆台上,再抬起她的下巴观摩一番。   梁缨本以为他在观察自己的五官,谁想他来了这么一句,“七公主,我可是个男人,为人也不如何,这么碰你你不怕?”   “不怕。”梁缨果断道,“虽然你划龙舟时不愿出力,但我觉得你本性不坏,应该只是不喜欢比试吧?”   “知音不愧是知音,还挺了解我。”叶更庭放开手,转过身去开箱,“老实告诉你一件事,我不喜欢女人。”   “当真?”梁缨再次惊了,昨晚刚发现一个喜欢男人的周宸游,今日又发现一个,还都是她同窗。   奇怪,以前也没听说都城有这么多男人好男风。   “你这什么眼神。”叶更庭从红木箱子里取出一把薄薄的小刀,不悦地又补一句,“我也不喜欢男人,别想歪了。”   “嗯。”梁缨讪笑。   “我这么美,谁配得上啊。”冷嘲一声,叶更庭抬起她的下巴,刚想下手,蓦然停住,“七公主,你喜欢秋娘眉还是小山眉,这俩都适合你。”   “我不懂。”梁缨诚实地摇摇头,“你看着办吧。”   “这么相信我的眼光和手艺?”对于她的话,叶更庭似乎有些意外,展颜道:“好,你放心,不出半个时辰,我定会将你弄成绝世美人,神仙看了都把持不住。”   “噗呲。”听得这夸张的话,梁缨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别了吧。”   “别动。”叶更庭俯身,拿刀比划着梁缨的眉形,等看准了位置,他才开始下刀。   梁缨秉着气没出声,怕影响他。等他修完一边眉形去拿丝绢时,她问:“你喜欢给人上妆么?”   “嗯。”叶更庭细细擦拭着小刀,目光还在她面上,认真道:“我喜欢将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美人,那种感觉,尤为自豪。”   “那你不如开个这样的店,可以卖自制的胭脂水粉,也可以给有人修眉上妆。”趁着他下刀的前一刻,梁缨飞快说了后一句,“如此,你不仅满足了自豪感,还能赚银子,双赢。”   “我倒是想过,可惜没钱。呵,都城的铺子贵上天,再说家里也不同意。”他继续下刀。   都城的铺子有多贵,梁缨不知道,但她有钱,而钱可以租到铺子。   一盏茶后,叶更庭放下手,左右瞧了瞧她,满意道:“不错,脱胎换骨,就是唇色淡了点,得上口脂。”   说着,他从箱子里取出一盒口脂,是偏浅的红,有股好闻的桃花味。   “这是什么口脂?”梁缨好奇地瞧过去,她平日里难得上胭脂,见叶更庭拿出个新鲜的口脂便想试试。   “我自己做的,桃花味的口脂。”叶更庭得意地扬起嘴角,意有所指道:“你若想要其他味道的口脂我也能做。不过……”他拉长调子顿了顿,“我不做亏本生意,你得付钱。”   这弯转的,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大秘密,梁缨笑开,“你若真想开店做生意,我可以借钱给你。”   闻言,叶更庭手上动作一停,将信将疑道:“这么大方,想坑我的口脂?”   他弯身拿出一只细细的棉花棒,轻轻勾了点口脂,均匀地往她唇瓣上涂。“成了,自己看看。”   “嗯。”结束了。梁缨心下忐忑,慢慢移动目光。   待看清镜子里的那人时,她整个呆住。这不是就是梦里的自己么,初遇元千霄的第二天,她在镜子看到过,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她心底浮起了一丝凉意。   “有这模样还不开心?”叶更庭万分不解,悄悄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手艺。“不会吧,我觉得够美了。”   “不,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梁缨垂下眸子,但愿那些梦是前世,而不是今生。   “哦,差点吓死我。快,现在去找你的六姐,看看自己有没有被比下去。”叶更庭利落地收起好东西,将那盒桃花味的口脂放在梳妆台上,“这盒口脂送你,加上修脸的银子,一共得给我五十两。七公主这么美丽善良,应该不愿见我饿死街头。”   “五十两?”澜语端着茶水进屋,听得这报价立马惊叫一声,“无赖,你不如去抢好了!”她走上前,气呼呼道:“你和公主还是同窗呢,为何要坑自己人。”   “亲兄弟都明算账,我们只是同窗而已,难道你还想让我做善事?”叶更庭一把拉过澜语,指着梁缨道:“你看看,你们家公主是不是脱胎换骨了,你就告诉我有没有?”   “……”澜语张大嘴,好半晌才道:“有。”   “有就行了。”叶更庭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诱惑道:“这就是五十两的妆容,你试不试,我可以收你四十两。”   “不试!”澜语踌躇片刻,咬着唇瓣道:“四十两?那可是我好几月的月银了。”   两人正说着呢,门外来了一太监。   “公主,方才千竹苑的人来过,说是九皇子跟阮世子去蹴鞠场蹴鞠,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公主想见他便去蹴鞠场。”   “九皇子?”叶更庭挤眉弄眼,对着梁缨不怀好意道:“好一个郎……”   “澜语,给他五十两。”梁缨面无表情道。这个混账东西,他怎么不自己来,还让人传话,先斩后奏么。   “哼!”澜语不情愿地去拿银子,叶更庭想了想道:“七公主可知今日都城里的流言。”   梁缨扭头看他,疑惑道:“什么流言,本宫日日待在皇宫里哪会知道外头事。”   “今早,我一出门便听到了不少精彩事,而其中最精彩的一件事与小侯爷有关。”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压低了声音,“说是小侯爷喜欢男人,私下混乱,强逼良家少男,不配做都城第一公子。老侯爷知道这事后气地差一点一口气没上来,于是决定将小侯爷关在家中。”   梁缨侧耳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身前的长发,“那,后来他怎么样了?”   会这么巧么?   昨晚就他们四人在缘牵戏园,她不信他们三个会将此事传出去。   究竟是谁传的流言,怎么乱按罪名,周宸游也没强逼良家少男吧。   “还怎么样。”叶更庭拉过椅子坐下,无奈地叹息,“为了让他喜欢上女人,老侯爷喊了一群丫鬟待在小侯爷的屋内,让他时时刻刻瞧着,非要扭转他的观念。而且,梁思思今早还去了侯爷府,说自己与小侯爷情投意合,力证小侯爷喜欢女人,会有这一出是某人故意陷害,然而老侯爷不信她的话,依旧将小侯爷锁在房里看女人。”   “这个某人,是我?”梁缨放下玉梳,不安地皱起眉头。“我没有,我都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娶我。”   “你说呢?”叶更庭一脸天真地撇撇嘴,扬起下巴道:“我知道一件事,老侯爷生性好赌,赌得家产所剩无几,如今的侯府就是一个空壳子。”   “原来如此。”她终于知道周宸游想娶她的原因了。一月前,父皇在宴席上喝醉,说给每位公主都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还送一座城池,但那是醉话,不想有人当了真。   皇宫里不止她一个公主,而周宸游为何独独选自己,原因很简单。大姐是寡妇,他不会要;五公主喜欢魏栖,他也不想要;六公主跟暗卫不清不楚,他更不能要。   剩下的便是自己。   *   叶更庭走后,梁缨念起昨晚之事,想着去蹴鞠场找他们问问清楚,没想刚一出门便碰上了李桑。   “老奴给七公主请安。”李桑见着她时微微诧异,恭敬道:“皇上有话同七公主说,还请七公主随老奴去御书房。”   “嗯。”   梁缨一步步走着,心想,父皇今日找她不会又是为婚事吧,她眼下还不想嫁人。   御书房内,梁钊没在批奏章,反而在看画像,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摇头。   “儿臣见过父皇。”梁缨进门。   梁钊转过身,神色一顿,言语中透着几分涩意,“你今日真美。”她这模样叫他想起了当年的璃妃。   如今灵族没了,她……罢了,想这些也无用。   “平南,过来。”梁钊扬手示意梁缨,“父皇按照你说的要求在都城里找了十几名青年才俊,来,你挑一挑。”   一抬头,梁缨看得瞠目结舌。只见侧墙上挂了不少年轻男子的画像,上头写有他们的年纪家世性子。   她一看便知这算怎么回事,连连摇头,“父皇,儿臣不想选,儿臣也不愿嫁。”   “这是为何?”梁钊明知故问。她为何不愿,他心里清楚地明镜似的,但若能换人,那还是先换人,实在不能换人再找御医治。   他昨晚想了许久,淮越国里御医甚多,他们都治不好,那天巽国的御医多半也不行。这要是嫁了,以后有罪受。   “儿臣……”梁缨低下头,嗫嚅道:“等儿臣想嫁的时候,儿臣再嫁。父皇,你别催儿臣行么?”   梁钊深深看了梁缨一眼,随后命李桑将画像收起。他拉着她坐下,“对了,朕有件事想同你说。这三月天气热,轻鸢得去圣清道观养胎。朕琢磨着,她性子野,一人在那儿定会惹事,你先陪她几日,朦妃病好了便去替你。”   “这,要待几日?”梁缨愣了愣,她倒不是不愿陪六姐去道观养胎,只是这一去,来回至少半月,随便一待都要一月。   太久了。   “怎么,你不愿意?”梁钊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淡淡道:“有事放心不下么?”   “没有。”两字脱口而出,生怕被人发现心思,梁缨扯开嘴角,乖巧道:“儿臣愿意。”   “嗯。”梁钊也不继续探究,“轻鸢明日一早出发,你回去记得收拾行李。”   “好,儿臣知道了。”   梁缨离去。   梁钊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是这么打算的,这俩还小,分开一段时间更能看清内心。要是御医能治好元千霄,他便随他们俩,要是治不好,那他们俩就得分开得更久一些,到时,感情自然会淡。   *   今日休沐,男学生通常会相约蹴鞠。   梁缨踩着石板走进蹴鞠场,正前方看台上站了不少人,除学堂里的女学生外,太监宫女也多。   相较之下,两侧看台上倒没什么人,她提起裙摆往右侧看台走去。   朱式开伤着没来,所以这次二哥做了队头。   场内人多,且穿着同样的衣裳来回跑动,可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元千霄。他额上戴着一条红头巾,身姿灵活,这么看,红色其实挺衬他的。   教正拿着鞠球站在两队中央,等铜锣一响,他便用力往上抛鞠球。   二哥并没争过元千霄,元千霄带着鞠球连过三人,直接将鞠球踢进了风流眼。   下一球,二哥抢到鞠球,元千霄拦,两人轮流抢球,一人出一脚,恰好都踢在对方的脚踝上。   鞠球从中落下,阮熙光眼疾手快,一个滑铲将鞠球踢给张焱。   张焱踢着鞠球往前跑,一看有人拦他便慌了,飞踹一脚,又将鞠球踢给元千霄,“千霄,接球!”   元千霄跑得很快,侧身躲过一人,跃起旋身一踢,又一次将鞠球踢进风流眼。   比赛结果没什么悬念,红队胜。   “啪啪啪。”梁缨拍手鼓掌。她总算知道自己那时为何会讨厌他了,因为她嫉妒,嫉妒他这么张扬,这么肆意。   蹴鞠时候的他有种别样的风采,动作干净利落,又让人安心,队友给球一定进球。   比赛结束,元千霄抬眸朝她看来,他面上挂着明媚的笑,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她对上他粲然的视线,面上一红。   元千霄跟人交代几句,朝这边跑过来,他没走台阶,而是直接跳上了看台,“你……修过眉了?”   他在他面前站定,盯着她发懵。这张脸,跟梦里的别无二致。   心口又是一疼。   “嗯。”梁缨从衣袖里拿出帕子递过去。他额上都是汗,碎发也打湿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几乎包围了她。“拿去,擦擦汗。”   “谢谢。”元千霄回神,接过她的帕子往额上擦,他愉悦地挑起眉梢,笑着问:“我踢得好看吗?”   “一般。”梁缨偏头往下瞥了眼,他们一个个都朝他们俩瞧过来了。这感觉,恼人。   “你是特地来找我?”元千霄放下手,没等她说话,他又说:“还是想问周宸游的事?我没做,你二哥阮世子都没做。”   “哦。”梁缨抬头看他,用一种自己都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我明日要陪六姐去圣清道观养胎。”   “去多久,那个地方很远么?”一手扯下碍事的头巾,元千霄转着灵活的眼珠子,用目光扫了她几下,“所以你来找我,是想我今晚陪你睡一夜?”   “放肆!”一听这话,她顿觉手痒,出手便要捶他。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往身前按,唇角上扬到最高点,戏谑道:“那你想不想啊?”   “不想!”梁缨使劲抽手,命令道:“放手,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元千霄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下走,“先陪我去换衣服。” 第34章 把持得住 他越是克制,她就越是想看他……   临近午时, 日头升至正中,愈发地热。   元千霄拉着她一格格走下台阶,梁缨低头看向那只拉着自己的手, 他握得很紧, 叫她想起了昨晚的梦。   看台下是一块空地, 距离蹴鞠场有一丈远。场内站着十几人, 齐齐朝他们俩看来,神色各异。   这些眼神她并不怕, 就是有点难为情。   正对蹴鞠场的看台下方有间小屋子,专门用来放置蹴鞠用的衣裳和鞠球。梁缨从没进过这里, 但她知道这个地方。   “嘭”, 元千霄推开木门。   屋子不怎么大, 顶梁柱也矮,由于背光显得有些阴暗。梁缨跟着踏入屋内, 最前头放着几箩筐的鞠球以及做风流眼的竹竿, 两侧摆着衣柜和木施,过道中间有两排圆木凳子。   “嗯……”梁缨抬手挥了挥。许是方才有人来换过衣裳的缘故,有点味道。   元千霄关上房门, 径自去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裳扔在凳子上, 他侧着身,毫不避讳地解开衣带, 左右一拉便将蹴鞠用的衣裳脱了下来。   “你不害臊!”对上那熟悉的雄鹰刺青,梁缨怔了一下,赶忙别过脸。   他主动给她看时,她会害羞想逃,可等他不情不愿时,她又喜欢强逼他给自己看。   这奇怪的癖好, 她都怀疑自己有点毛病。   “你看我沐浴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不害臊?”元千霄拨高调子反问,偏头瞥了眼五步外的梁缨。   她又不是第一次看他,用得着这么大反应么。   “放肆!”梁缨背对着元千霄坐下,左右踢着自己的裙摆,狡辩道:“本宫那是好奇,不一样。”   “嘁。”元千霄不屑地哼了声,没再说话。   她掬起一缕长发,用手指打着圈儿。她还没决定今晚要不要留他。这一去,她都不知多久才能回。   可是……   没等她纠结完,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你今日用口脂了?挺好看的。”   “嗯。”听得他直白的夸赞,她心底起了小小的甜意,“叶更庭修眉时选的,他说这盒口脂最适合我。”   “叶更庭?”元千霄系衣带的动作一顿。这么说,叶更庭今早去了宣宁宫。“他用手给你抹的?”一想有这回事,他不悦地拧起眉心。   “不是,用了一个小巧的棉花棒,瞧着特好使。”说着,梁缨记挂上了叶更庭的那一箱子东西。不知道里头还有什么其他宝贝。   那还成。忽地,元千霄回忆起一件事来,那天,叶更庭说自己可以去他那儿买胭脂水粉。   他换好衣裳转身,今日她一靠近,空气中便有清浅的香味,应该是这口脂。“你用的口脂里是不是掺了花香?”   “你猜。”她继续搅着身前的长发,从头卷到尾,又好玩似的松开,“你要是能猜出来,我……”   “你就怎么样?”他一步步朝她走去。近来,他发现一件事,只要他脸皮够厚,她便会露出一副又羞又恼的模样;要是他脸皮薄了,她定会得寸进尺。   “嗯……”她认真思索片刻,出口的声音格外清脆,“你要是能猜出来,今晚可以不睡铁笼子。”   他挑了张她背后的圆木凳子坐下,一手搭在边缘,斜着身子靠过去,“凭空猜我猜不出来,不过我应该能尝出来。”   “尝出来?”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梁缨转头瞧去,猝不及防地,后颈便被人往旁一按,接着,唇上一片温热。   柔软的舌尖从一侧滑至另一侧。   她瞪大眼,正要推他,没想元千霄先一步放开了她,闭眼沉思,好半晌才睁开眼,一脸认真道:“是,桃花味?”   “呵。”梁缨冷笑。他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她看到了,清清楚楚。   “你不说话,那我一定猜对了。”他好笑地看着她,白皙的颊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热气,“所以我今晚睡哪儿?”   这一句,他是用气音说的,每一字都很轻,几乎听不见。   她盯着他的薄唇瞧,上头染了口脂的颜色,有点艳。   “嘭”,木门被人打开。   “嗯!嗯嗯!”撞上这样的场面,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俩在干嘛。梁淳尴尬地垂下眼眸,捂嘴咳嗽三声。   梁缨赶忙站起身,局促地低下头,没敢看来人。“……二哥。”   梁淳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转动,最后叹息一声。唉,又一颗白菜没了。“非礼勿视,我建议你们俩擦擦嘴。”   “哄”,梁缨只觉脸上着了火,飞快转过身,用手背仔细擦拭唇瓣,应该是方才他捉弄她的缘故。   她转过身,正好对上元千霄,他按着自己的唇瓣胡乱一抹,更糟了。“噗呲。”   梁淳仰头看向上方,失策,他为何不回宫换衣裳要来这里换。   为防气氛僵硬,他开口道:“周宸游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件事一出,原本想嫁他的姑娘芳心碎了一地。倘若他是个一般人,好男风便好男风,无人在意,可惜,他有个都城第一公子的头衔,当初被捧得有多高,现在跌得就有多惨。”   “这里。”梁缨示意元千霄擦嘴,叹了口气道:“若非老侯爷急着用钱,周宸游应该只想跟那个戏子安稳走下去。”   “你这是在同情他?你为别人想,别人可没为你想过。”梁淳冷哼一声,斥道:“他若真是个君子便不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应该自己抗下一切。”   “不,我没同情他,只是感叹。”说完,梁缨看向一直缄口的元千霄,他似乎在思量事,眼神冷冽,“算了,不说这事儿,二哥,现在的第一公子可是换了别人?”   “朱式开。”梁淳面无表情地吐出三字,话中听不出情绪。   “怎么是他。”梁缨一听朱式开的名字,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欣赏人的水准,“我不服,我觉得二哥你比他强多了。”   “啊,额,我当不起。”仿佛没料到梁缨会如此说话,梁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三步并作两步往衣柜前走去,“我要换衣裳,你们俩没事……”   “走了。”元千霄拉过她便走。   *   从蹴鞠场出来后,两人没走大道,元千霄带着梁缨横穿御花园。   一路上宫女太监可多,偶尔还有嫔妃经过,梁缨紧张地不行。她是喜欢他牵着自己,可这光天化日的容易会被人说闲话,倘若再遇见个长辈,那……   “这不是去宣宁宫的路。”走着走着,梁缨猛地发觉不对。   “我又没说要去宣宁宫。”元千霄侧过头来,牵着她的手甩了甩,自然道:“蹴鞠场那边没沐浴的地方,我只能回来沐浴。今日你在千竹苑用午膳,尝一尝我们淮越国的菜式,怎么样?”   “淮越国的菜式?”梁缨原本并不打算去千竹苑,一听能尝淮越国的菜,瞬间心动,她还真没吃过。“你先放开手,这里人多……”   她话音刚落,前头直直飞来一道女声,“平南?”   想什么来什么。   这声音入耳,梁缨立马打了一个激灵,使劲甩开元千霄的手,顺道往旁挪了两步,恭敬道:“儿臣见过母后。”   母后是个尤为看中礼教的人,看到她光天化日之下跟元千霄牵手,怕不是要罚她去佛堂面壁五天。   想到这里,梁缨愈发惶恐。   母后?元千霄抬眸看去,只见前头站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洒金凤服,面容温和,却又透着一股不怎么自然的威严。   来天巽国这么久,他听过她不少次,同窗都说她是一位和事佬皇后。然而眼下一瞧,他并不觉得。   “淮越国九皇子元千霄,见过皇后娘娘。”   “嗯。”李皎凤轻飘飘地扫了两人一眼。几日不见,她都快认不出梁缨了,跟当年那疯女人越来越像,看得她心头发闷。若是她方才没看错的话,梁缨与这个淮越国的质子牵了手。“平南,陪母后回太极宫用午膳。”   “……是。”梁缨应声,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上前,趁着李皎凤转身之际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元千霄站在原地目送两人。阮熙光说的那个故事里,他总觉得李皎凤不是好人,这么多年,不晓得她有没有亏待过梁缨。   *   这一去便是大半天,不仅是午膳,便是连晚膳,梁缨都在太极宫用了,等回到宣宁宫时,夜幕已经落下。   “公主可算回来了。”澜语从前厅走出,小跑着奔向她,“奴婢已备好热水”   “好。”梁缨想起晨时的事,吩咐道:“我明日要陪六姐去圣清道观养胎,你去收拾行李,不用太多。”   “是。”澜语点头离去。   随后,梁缨独自一人去了浴房。   浴池里的水是活的,正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她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脑中一句句响着李皎说的话。   “平南,你是我们天巽国的七公主,身份尊贵,如何能同淮越国的一名质子搅和在一处,这不合身份。而且身为女子应当自重矜持,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德礼课教你都忘了是不是?”   当时她没敢吱声,任由母后说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元千霄的事说到五姐六姐,又从五姐六姐说到劲武国。   “公主有公主的使命,老天爷给了你这样身份,你便该为天巽国做些实事,而不是只管自己的小情小爱。你五姐六姐都是不懂事的,喜欢乱来,不成体统。平南,你与她们俩不同,母后希望你能懂事些,等劲武国的皇子再来天巽国,你必须把握住机会,嫁不了孟筠嫁孟苟也好。”   她自是不愿听这些,可李皎凤是长辈,是母后。   许久,梁缨从浴池里起身。   母后不同五姐六姐说这些,是因五姐有父皇宠爱,六姐有朦妃护着,可她不一样,她没靠山。   不过如今的父皇对她还可以。   梁缨穿上寝衣,熟练地盘起长发走出浴房。   或许,她该让自己早点嫁出去,纵然父皇会尊重她的选择,可母后不一定,母后有时喜欢乱点鸳鸯谱,离谱的谱。   临近戌时,夜色更深,院子里飘着一片吵闹的虫鸣声。   她勾着额前的发丝踏入寝殿,里头烛光憧憧,泛着一股朦胧感,案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元千霄拿过玉笛放在唇边,正当她以为他能吹出什么好听的曲子时,只听,“呼”,玉笛里发出一道钝钝的声音。   那声音,听得她想用指甲刮桌子,“你不会吹笛子?”   元千霄转过身,理直气壮道:“我说过我会吹玉笛么?”   “你是没说过自己会吹玉笛。”梁缨走上前,讥讽道:“但你说过自己什么都行。”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原来他也有不会的东西。   元千霄轻声一笑,两指灵活地转起了玉笛,“什么都行又不代表什么都精。”   “强词夺理,你明明就是不会吹。”她可算是找到能让他闭嘴的点了,梁缨得意地瞧着元千霄,伸手道:“拿来。”   “怎么,七公主要露一手?”元千霄挑起眉梢,指尖一勾,将玉笛递了过去。   “露一手就露一手。”梁缨接过玉笛放在唇边,十指如白蝶一般翻飞,霎时,笛孔中飞出一曲《梧桐谣》。   笛音轻快飞扬,一声声荡在偌大的寝殿内。   元千霄垂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缨,她吹玉笛时有种安静圣洁的美,很熟悉,在脑海深处的某一刻。“你吹笛子的模样比平日美。”   一听这话,梁缨顿时不高兴了,拿着玉笛便要打他,元千霄一个闪身,带着她的手一翻,顺利夺过玉笛。“我喜欢它,送我吧。”   “不给,这是我母妃送我的东西。”梁缨神色坚决,默然注视玉笛,淡淡道:“她只留给我两样东西,一支玉笛,一支金箭。”   “金箭?”元千霄念着这两字,脑中白光一闪。   是她在碧落楼射他的那只金箭吧。她,他,天巽国,劲武国,许多事情都能对上,只是走向不同。   梦里是前世,错不了。   “嗯。”梁缨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只精致的长盒子,她温柔地抚着上头的雕花,缓缓拨开盘扣。   里头躺着一只金色的箭,比一般竹箭细,长约十寸,在烛光下闪着金光。   她拿起金箭放在心口,哑声道:“从我八岁起,母妃便得了疯病,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可在我十岁生辰的那天,她清醒了,还送了这只金箭给我。我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缨缨,往后你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便将这支金箭送给他。”   语毕,她极快地瞄了他一眼。   这样熟悉的话语,元千霄在梦里听过,字字如刃,是她表心迹的那天,也是他们俩一起死的那天。   一箭穿心,真的很疼,无法言喻地疼。   梁缨侧头,见元千霄直愣愣地盯着金箭,面色古怪,不禁问道:“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想想过去的事。”元千霄摇摇头,眉眼飞速隐去所有情绪,他用一种类似问人吃饭的语气说道:“今晚练手么?”   闻言,梁缨面上一红,将金箭放回盒子里。她看向他,尽管他掩饰地很好,可她还是看出了他的恍惚。“练。”   她想,他今晚为何这么配合,是因自己明日要走的缘故?   元千霄站在书案边,薄唇抿得紧紧的,没笑。他不发一语地望着她,眸中似有情绪涌动。   既然他会做前世的梦,那她应该也会,毕竟他们俩前世纠葛太多,而且那晚他也听到了,她做的梦跟自己是同一个,虽然他后半场没梦着。   既然她做过那些梦,为何不问自己。还是说,她不记得自己做过的梦?   梁缨走出书案,抬高下巴命令道:“坐下。”他摆出这副模样,她倒是挺想捉弄他。   元千霄听话地坐下身,欲言又止,“你……”   “别说话。”她按着他的肩头,心一横,跨坐在他腿上,故作镇定道:“张嘴。”   他眼神微闪,轻轻张开唇瓣,她张口便咬了上去,力道不轻,引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嘶!你不能咬轻点么?”   “不能。”她倾身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我就喜欢这样。”停顿片刻,她细细地描绘出他的唇形,遇着方才咬过的地方会特别慢。   慢,意味着勾人,至少对于他来说是。   她就这样坐在他腿上,暧昧地靠近。有花香闯入鼻尖,霸道地攫取他的嗅觉,元千霄下意识抓住了椅子扶手,喉间上下蠕动。   他一分分收紧五指,骨节突显,竭力克制着血液里的冲动。若是他主动,以她的性子一定会赶他走。   这样那样……等脑中想不出重点了,梁缨便坐直身子,对着元千霄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垂着眼眸,没什么大反应,比起前几日也就眸色深几分。   不知为何,他越是克制,她就越是想看他把持不住的样子,想看他被自己撩动,情不自禁的模样。   眼下,他波澜不惊,跟预想的差远了。   她下移视线,稳稳落在他的喉结上,不假思索地一口咬了上去。 第35章 你嫁给我 他娶你是骗财,我跟他不一样……   “!”   瞳孔一瞬间放大, 他真没想过,她路子这么野。   贝齿猛地嵌入皮肤挤压血管,痛觉有, 但不深, 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酥麻。   她要是再继续, 他多半忍不住。   元千霄垂落视线, 一时间,心绪纷杂。她年纪还小, 容易受伤,而且, 他更想光明正大地拥有她。   从上次御书房的谈话看, 梁钊并不反对梁缨同他在一处。他若是去求赐婚, 应该有六成机会。   思前想后一番,元千霄按上梁缨的双肩, 缓缓推开她。他压下眼尾, 平静道:“时候不早,公主该歇息了,我等你睡着再走。”   “不行!”梁缨果断拒绝, 明天一早她就得走, 他居然催她歇息。“你给我老实受着,我还没练够。”她心念一转, 动手抽开了他的腰带。   “梁缨。”   正当她扔下腰带准备解衣带时,倏地,元千霄抓住了她的手,这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用力,用力地她觉得有些疼。   他指尖冒着灼灼的热意,带着她的皮肤都热了几分, 梁缨板着脸道:“你再不放手……”   “你这么喜欢玩弄我,不如嫁给我吧。”说完,元千霄只觉心口剧烈一抽,跟着眼前黑了一刹。   然而这诡异的感觉转瞬即逝,等他再想时又没了,仿佛方才只是错觉。他不安地拢起眉骨,奇怪,为何近来心口总疼,尤其是跟她在一处时。   “……”   霎时,脑中一片空白,梁缨呆愣愣地咽了口口水,似乎嗓子在发干。   嫁给他?   他低着眉眼凝视她,眸中有明亮的烛火跳动,看不出情绪,却又透着逼人的锋芒。   梁缨眨了眨眼,“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快了起来,弄得她呼吸不顺。   她不想这么早成亲。   再说,他现在是喜欢她,可以后几十年呢,会一直喜欢她么?   见她愣住,元千霄继续说:“只要你嫁给我,我们便是夫妻,随你怎么玩,何时何地都可以。”他放沉声音,每一字都带着引诱的味道。   这叫什么话,梁缨皱眉,弄得她跟风月楼的客人似的。“我不嫁也可以玩弄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咬你。”   元千霄定定地注视她,薄唇越阖越紧,随后,他将她抱起往床榻上走,不冷不热道:“公主还是歇息吧。”   他现在算是摸透她了,强逼一步,她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   等放下她后,元千霄转身便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不准走!”梁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元千霄衣袖。她一分分收拢右手,攥得紧紧的,“本宫命令你,躺下,合约期限减一月。”   不出所料。元千霄勾起嘴角,故作姿态,背对梁缨躺下。   女人的心思当真难猜,跟六月的天一样,变化无常,其中又属公主这类人更甚,怪不得阮熙光说娶个公主要折寿。   “……”   她鼓起脸,望着他的背影想这想那。   梦里他是太子,太子以后定会继承皇位,而皇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比如父皇,他深爱秦妃,可他依旧有那么多妃子。   她不想跟其他女人争宠,也不想落得一个上吊自尽的凄惨下场。   可她是喜欢他的,和他在一起,她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也比以前开心。   烦。怎么想都烦。   “喂,说话。”   元千霄没说话,空气中飘过一阵沉默,气氛凉至冰点。   “你还来劲儿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没睡,说话。”梁缨拽住元千霄的衣衫左右拉扯,然而元千霄还是没理。   最后,她急了,小声道:“我又没说不同意,我是,是,没想好,父皇对我的态度才刚有所转变,我都没享受过父皇的宠爱,你就让我嫁人,还嫁那么远的地方,我不乐意。”   闻言,元千霄双眼一亮,转过身道:“那你享受过父皇的宠爱就愿意嫁?”她这边事多,他父皇那边的事也不少,真要将她娶到手怕是困难重重。   对上他清亮急切的眼神,梁缨忙不迭转过身,背对着他,“你不能让我考虑考虑么,小侯爷就会让我考虑几天才答复他。”   “不准你提他!”这种时候提周宸游真是坏人心情,元千霄长臂一揽,直接将梁缨拉进怀里,一字一字道:“他娶你是骗财,我跟他不一样,我只要你。”   她拉着那只环在腰间的手掰了掰,嘴角微微上扬,“嘁,我不信,我看你是贪我的嫁妆。”   听得这话,元千霄手上一紧,他是真心想娶她,可若是只带她回淮越国,父皇断然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但若是他要了她的嫁妆,那这场婚姻便是利益交换,并不纯粹。   沉思许久,他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行,我给你时间,去道观的这一路够考虑么?”   “……嗯。”梁缨应声,她想,先把时间拖一拖,磨到他入赘天巽国,要么磨到他放弃皇位。她刚想挪位置,谁料头皮忽然一扯,“哎呀,混账,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元千霄哼了声,半撑起身子,将被褥下的长发全撩到她身前。   “嗯。”既然话聊都开了,那件事也该一并问,他清了清嗓子,幽幽道:“打雷那天晚上,我半夜惊醒,听到你在梦里喊了一个人。”   梁缨撩长发的动作一停。她思索着,他应该没梦到过前世,不然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说。那天晚上的梦不正经。她翻了个身正对元千霄,顺手将长发全放到背后,“我喊谁了?”   元千霄紧紧盯着她,不经意道:“你喊太子殿下,哪个太子殿下?”   “……烛光太亮我睡不着,你去灭灯。”梁缨闭着眼,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看来那晚他听到了。这叫她这么说,说自己梦见跟他颠倒凤鸾么,丢死人。   元千霄扬手一挥,寝殿里的烛光便全灭了,眨眼间陷入黑暗。   黑暗中,她倒是自在了些,谎话顺手捏来,“自然是我大哥,不然还有哪个太子殿下。”   “梁砚书?你确定?”元千霄眯起眼,他应该不会猜错才是。“那你为何喊他太子殿下不喊哥哥?”   最讨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梁缨往里挪了挪,硬着头皮道:“我记得,好像,是在除夕夜,我同他撒娇要红包来着。”   元千霄不客气地笑出声,往她挪了点位置,心头嗤道,胡扯。原本他还担心自己弄错了,她一说,他反而更肯定。“不对,我觉得,你那晚做的应该是春梦。”   “放肆!”尽管帐帘内漆黑一片,梁缨的面上依旧红了个透,有种心事被人窥探的羞耻感,她抬手便开始打人,怒道:“你才做春梦!”   “好好说话。”元千霄扣住她的两只手,她抬腿踢人,他便将她的腿缠住,沉声道:“别闹。”   “我没做春梦,没做,没做!”被他这样缠着,她气势都没了,于是竭力挣扎,企图用大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是你,你做春梦!混账东西……”   “好好好,你没做春梦,我信了我信了。”不承认便不承认,他知道就成。元千霄附和着说了两声,闭眼道:“困了,睡觉。”   话音落下没几个呼吸,他就真的就睡着了,睡得还很沉。   梁缨:“……”   *   入梦。   这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也是个好日子,因为元千霄明日要出征。   东宫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她也不喜跟淮越国人聊天,闲着无事便在院子里射箭。   一箭,二箭,三箭……直到箭靶中心钉满竹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落寞地放下弯弓,径自去浴房沐浴。以前,她总在宣宁宫的院子里射箭,如今换了淮越国的东宫,地方变了,心也变了。   浴房与寝殿原本是两间房,只一墙之隔,后来,元千霄命人将它打通。   她褪下衣衫坐进浴池,心里惦记父皇的事。昨晚,他告诉她,父皇过几日便会到达淮越国。   是喜讯,可她并不想父皇来淮越国。若是可以,她希望成潭能带父皇走,远离劲武国和淮越国。   还没等她计划完,“嘭”地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了。   不用转头她都知道来人是谁,因为这地方只有他们俩会来,也只有他身上才带着一种特殊的药味。   她胡乱擦了擦,起身便要离开。   “我没准你走。”他喊住她,用一种命令的口味说道:“过来更衣。”   “嗯。”她踩着白玉石阶走出浴池,随手拿了件中衣穿上。   他直直站在浴池边,一脸淡漠,双颊白地诡异,似乎有些病态。   待得久了,她发现一件事,隔一段时间他的脸便会如此,要过几日才恢复。   看这身衣衫,他应该不是刚从军营回来。她上前,利落地解开衣带,直接将外衣和中衣一道扯了下来。   “我明日出征。”忽然,他猝不及防地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半贴在他身上。   她下意识便想推人,念及父皇的事只得忍下去,乖巧地应道:“嗯。”   “啧。”他挑起她的下巴,眼里掠过一道暗光,“你是不是希望我死在战场上?说真话。”   “是。”她仰头看他,冷声道:“我希望你死在战场上,被五马分尸,希望你们淮越国人全死于金骁族人的铁骑之下。这就是真话,是你自己要听的。”   “呵呵。”他冷笑一声,搂着她的手臂缓缓放开,自顾自走下浴池,“原来你这么恨我。”   “我先出去了。”语毕,她飞快转身走人。   谁想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拉进了浴池。   “啊!”她站立不稳跌入水里,又被人捞起,衣衫全湿了,紧紧贴在身上。“你……”她扶着浴池壁站稳,使劲忍着喉间的怒意,平静道:“太子殿下,我还有事要……”   然而元千霄并没搭理她,他静静瞧了她一会儿,随后将她按坐在浴池里的一块石板上。   她不由往后缩了缩,他两手撑在她身侧,眼里透出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像是在看猎物。   “太子殿下……”   “不准躲。”修长的手指拉开了她的衣带,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你若想见梁钊便该希望我活着回来。”接着,他抽掉她挽发的簪子,任由一头青丝铺在石板上,“我一死,你父皇只会死得更惨,想看么?”   她睁大眼,什么话都没说,任由他将衣衫剥落肩头。   “公主应该听话些。”他扣着她的后脑往上抬,迫使她看向他,“说你喜欢我。”   “……”她死死地抿着嘴,五指按在石板上,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不说,他也没催。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推他,尾音被撞得不成调子,“我,我,喜欢,你……”   *   午夜子时。   “嗯……求你……”娇娇柔柔的嗓子在偌大的寝殿里响起,格外地清晰,格外地暧昧。   在梁缨说出第一个字时,元千霄便睁开了眼。   这熟悉的感觉,不妙。   他低头觑了觑怀里的人,果然,她在发抖,发出的声音糯糯的,煞是勾人。又开始了,还是那种梦。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等等,他今晚怎么不做梦。   他停下声,细细盯着她,黑暗里看不清面容,对声音的存在便会更敏感,她的每一个呼吸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是字眼了。   按理说,他们俩做的梦应该是一样的。   他做梦时,不这样吧?   “……我,我,喜欢,你……”她小声呜咽,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短短几字说得费力至极。   “……”   元千霄深吸几口气,他只能说,事不过三,没有下下次。   *   昨晚后半夜甚是难熬,直到卯时初,元千霄才勉强睡着,这一睡,怕是大罗神仙也不能叫醒他。   梁缨记挂着去圣清道观的事,心思重,早早便醒了。一睁眼,她只觉有股热意从背后传来,热地她难受。   而且他抱太紧了,她不舒服。   “放手。”她抓住元千霄的手掰开,本以为会很难掰,结果相当容易,一掰就开。   得了自由后,她立马挪远些。   寝殿内光线充足,今日天气不错,适合出行。梁缨躺着赖了片刻的床。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但愿朦妃能早点去替她。   她坐起身,侧头一看。   元千霄的睡姿并不雅观,双手被她掰开后往两侧大张,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即将碰到床尾。   长腿长脚的人还真占位置。   渐渐地,她想起了昨晚的梦,心下不快,报复似的去捏他俊挺的鼻子。   “嗯……松手……”鼻子被堵,呼吸不畅,元千霄无意识地扭了扭脸,话间鼻音很重,瓮声瓮气的。   他这幅模样跟平日里差远了,有趣地紧,她轻声笑开,作弄地捏着他,怎么也不让他逃。   “嗯。”元千霄不悦地蹙起剑眉,五官蓦然冷了几分,然而他并没睁眼,利落地翻了个身,改为趴着睡,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   “混账,我要走了。”梁缨重重哼了一声走下床榻,顺手将帐帘放下。“澜语,进来。”   “哐当”一声,澜语推门而进,“公主,奴婢已将……”   “嘘。”梁缨示意她别说话。   “……”澜语呆了呆,自觉往帐帘内瞧去,又瞧瞧自家公主,她眉眼间荡着一股浅浅的怒意,应该是那个不满。   惨。她暗自感叹,公主以后怕是毫无幸福可言。   没一会儿,瑶霜宫的马车来了,停在大门口。   一等洗漱完,梁缨便去前厅用早点。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得搬上马车,你们小心些,别摔了。”澜语在院子里大声指挥人,生怕落下什么必需的东西。   趁着宫人搬东西的间隙,梁缨再次回到寝殿,床上那人依旧维持着趴睡的姿势,看不到脸。   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还不醒。   “啪!啪啪!”她用力拍着床板,床都震了,他竟纹丝不动。   她想了半晌,俯身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喊道:“霄哥哥。”   瞬间,元千霄抬起脸,一脸迷茫地看着她,懵懵懂懂的。他眼下黑晕深重,一看便是没睡醒。   “记得安分守己,敢去醉芳楼我就阉了你。”她盯着他迷糊的脸,情不自禁地亲了一口,“睡吧。”   *   今日朝堂上事多,十几位大臣你一句我一句,下朝的时间便推迟了些。   等梁钊坐上龙辇,李桑立即甩开拂尘,拖着嗓子喊道:“起驾……”   龙辇慢悠悠地走着,梁钊闭眼休憩。快一月了,也不知絮儿到没到珲州。一想絮儿,他同时也想起了另外两个女儿。“李桑,平南跟轻鸢何时出发的?”   李桑低头跟在龙辇旁,听得梁钊问话,如实道:“两位公主是卯时正出发的。皇上尽管放心,该安排的事老奴都安排妥当了。”   “嗯。”梁钊靠上椅背,又问:“元千霄是不是还在宣宁宫?”   “回皇上,九皇子这会儿还在宣宁宫睡着。”说起这件事,李桑显得稍稍犹豫,“听澜语说,平南公主今早起时并不开怀,在闹脾气。”   “是么?”梁钊睁眼,眉心紧锁,他侧头看向宣宁宫的方向,“等他醒后,你去太医院安排御医,能治的朕有赏。”   李桑低声应下,“是。”   “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算了,先这样。”梁钊长长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若是御医们都束手无策,你再去外头寻大夫。”   *   临近午时。   日头烈地不能再烈,热气迫人,元千霄终于转醒。他撑着锦被坐起身,脑中渐渐响起一个声音,“霄哥哥”。   她临走前是不是喊他了。   应该是吧。   梁缨一走,这宣宁宫里更冷清,他匆匆跑出大门,想着去追一下,兴许能追上。   “九皇子请留步。”李桑站在台阶下,恭恭敬敬地瞧着他,面上神情却掺着一丝古怪。   “李公公?”元千霄停住身形。李桑出现在这儿只有一种可能,梁钊找他问话。在李桑开口前,他笑着道:“我不用午膳,先去御书房见皇上。”   “九皇子误会了,老奴此次来并非是接您去御书房的。”李桑踌躇着,想想还是将那句话压了下去,“还请九皇子尽快回千竹苑,老奴已安排了御医过去。”   “御医?”元千霄不解,“什么御医?” 第36章 他很行的 我主动,你主动,我们就有故……   这次出行中, 六名侍卫扮随从,两暗卫做车夫,挑选的宫女也都是会武的, 还有一名御医同行, 且各个驿站都有人接应, 可谓安全周到。   马车内布置得很是用心, 东西齐全,坐凳几乎没棱角, 全是软垫子。   梁缨推开车门时,梁轻鸢正闭眼靠在软垫上, 气色瞧着比前几日好。   对于其他人来说, 梁轻鸢可能是个嚣张跋扈爱欺负人的坏公主, 可对于梁缨来说,她只是姐姐。   “七妹?”听得有人进来, 梁轻鸢缓缓睁眼, 软绵绵道:“女大十八变,几日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呵呵。”她直起身, 凤眼半眯, “母妃染了风寒,辛苦你陪我走一趟。”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我们可是亲姐妹。”梁缨坐下身,目光移至梁轻鸢的肚子。白芷姑姑曾说,生孩子可疼,不顺更疼。   “我听人说,原本父皇打算给你跟小侯爷赐婚,没想他是那种恶心人。”说着, 梁轻鸢拉住了梁缨的手,“既然他好男风,当他死了吧。不过是个男人而已,你一挥手,哪里都有。”   “嗯……”梁缨有些哭笑不得,父皇要给她和周宸游赐婚的消息也不知是谁传的。“六姐,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啊,那便好。”梁轻鸢自嘲地笑了一声,轻声道:“喜欢这种事,谁说得好,谁又说得准呢,我以为自己喜欢孟苟,可他走后我也就这样,反倒总念起那个暗卫,但他死了,被父皇赐死了。”   顿了顿,梁轻鸢开始吸气,“狗东西,也就嘴上说得好听,说护我一辈子,陪我一辈子,还要带我去塞外看雪……”越说,她的声音越哑,先是冷笑,笑着笑着,她又大哭起来,将脸埋在双手中,“他骗我……骗子……”   “六姐。”梁缨还从未见过梁轻鸢哭成这幅模样,赶忙安慰道:“以后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男人,别难过了,小心动了胎气。”   “没什么难过的。”梁轻鸢抬起脸,胡乱擦了把眼泪,硬气道:“他人都死了,我还指望他活过来不成。”   “嗯。”梁缨搓着梁轻鸢的手安抚。方才,六姐说到孟苟,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前世她被抓去淮越国,那大姐五姐六姐她们呢。   忽地,“呕!”梁轻鸢起了孕吐的反应。   梁缨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你没事吧?要不要叫随行的御医过来?”   “没事。”梁轻鸢摇摇头,双眼泛红,她拿过一旁的帕子擦嘴,“怀孕前期都这样,以后你也会。这一路你瞧着吧,涨涨见识。”   以后?梁缨喃喃地念着这两字,她的以后还不知道在哪儿。   *   千竹苑。   踏入院子的那一刻,元千霄发现一件事,这小小的厅上居然可以站十几人,几乎满了。   这些人一看便是御医,老的少的皆有,似乎在商量事,见他进门齐齐看了过来,神色微妙。   “……”双方目光一接,元千霄只觉背后发凉,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九皇子,坐吧,让御医们给您诊治诊治。”李桑提醒道,随后给御医们飞去一个眼神。   “诊治?”元千霄听得满头雾水,“李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桑心道,他虽是个太监,但也懂男人那方面的自尊心,更何况这里站着不少人,说得太直接容易下面子。“九皇子莫怕,这是我们天巽国的规矩,每位皇子每年都得查一次身子,瞧瞧有没有大毛病,若是有的话便立马治,防患于未然。”   “是么。”元千霄对此将信将疑,径自挑了把椅子坐下,“你们天巽国的规矩真多。”   他一入座,御医们便开始搭脉看诊,看舌看眼,顺序地都差不多。   起先,元千霄并没觉得如何,心头还在惦记追梁缨的事,可当御医们一个个都开始皱眉时,他慌了。难道他真有什么毛病?   近来,他心口时不时抽疼,莫不是……   没一会儿,信冬进门,手里拿着一摞药包。   见状,李桑即刻迎了上去,笑着问道:“信冬公公,你手上这东西是何物?”   千竹苑里平日无人,信冬也是头一回在厅上撞着一大群御医,猛地怔住,听得李桑问话才回过神,“是殿下用的补药。”   果然是补药。李桑心下了然,又问:“九皇子用补药有多久了?”   信冬往拎着的药包瞥了眼,如实道:“差不多半年。”   “半年?”李桑面露诧异,为难道:“可有……”他想问元千霄的隐疾可有起色,觉着这词不妥当又换了个词儿,“可有什么变化?”   信冬不明李桑话中的意思,摇头道:“没有。”   瞬间,李桑脑中浮现出两字,“不妙”,元千霄吃半年补药都没起色,这病应该是难治了。   一个时辰后,终于,在场所有御医都将元千霄瞧了一遍,只听领头的那人说,“待我们回去商量一番,再给九皇子开个方子。”   “……你们开的什么方子?”元千霄小心试探道,但愿他没患上心疾。   没等御医们回答,李桑抢先道:“强身健体的方子。眼下,九皇子不必着急去追七公主,等御医们先开出药方吧。”   元千霄:“……”   *   夜幕四合,马车慢慢停下,梁缨一行人等在小镇客栈落脚。   当晚,她入睡后做了一个跟以前不大一样的梦。   七月。   父皇五十寿宴,来贺寿的人多如牛毛,不说劲武国,便连周边的几个小国都来了人。其中,劲武国的大皇子孟筠和二皇子孟苟最惹眼,被人提起的次数也最多。   这些人入住皇宫的第一晚,父皇摆了小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准她们见人。   六姐喜欢孟苟,憋在瑶霜宫急坏了,又不敢独自一人去,便拉着她一道去。   此时,她一心想离开皇宫,也决定在这群皇子里挑一人做夫婿。   小宴设在太极宫的院子里,她们俩刚爬上墙头,人还没看几个,突然,大哥扭头看来,她心头一惊,一个不留心便摔了,刚好磕着左手。   六姐拔腿就跑,压根没管她,她咬了咬牙,飞快跑回宣宁宫,怕此事被父皇知晓,没敢去太医院。   翌日,学堂第二课正好轮到射箭。   她左手疼,不适宜射箭便坐在石阶上,静静看着同窗练习。   “哟,你们天巽国还有射箭课啊。”倏然,一道欠欠的男声顺风飘来。   这声音并不好听,有股高高在上之感,叫人不舒服。她侧头看去,来人是劲武国的大皇子孟筠,身后跟着两随从。   他懒洋洋地走到众人面前,劈手夺过阮熙光手里的弯弓,扬声道:“既然碰巧遇上,哪能不切磋切磋。正好比比看,是你们天巽国的箭术厉害,还是我们劲武国的箭术更厉害。”   “在下周宸游,还请劲武国的大皇子赐教。”周宸游第一个出列,他长得俊美,又端着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相比之下,孟筠显得又丑又狂妄。   等两人站在白线处时,她看得万分紧张,右手紧紧捏着裙摆。周宸游的箭术在男学生里数一数二,他若不行,那其他人更没得比。   “铿”,“铿”。   “铿”,“铿”。   “铿”,“铿”。   ……   两人从五丈靶开始比,等到二十三丈时,周宸游输了。   那一刻,她紧绷的心整个塌开,跟泄了气似的。   学堂里一共四十一名男学生,孟筠一个一个比过去,连过四十一人,箭术确实厉害。   场地正前头有块石板,上写两字,“箭术”,而这两字是父皇写的。   “铿”,最后一箭,孟筠直接将竹箭钉入石板中央,神情嚣张至极。“我还以为今日能见识到天巽国出神入化的箭术,没想赢得这么轻松。呵,我平日都没怎么学箭,你们日日练习却还是输给了我,看样子,人跟人的资质确实不好比。”   说完,他抬起手,嫌弃地将弯弓扔回阮熙光手中,阮熙□□结,当即将弯弓扔在地上。   这说的什么话,她听得皱眉。自大狂妄,跟他一比,孟苟简直是个翩翩公子。   “他是谁啊?”   “劲武国的大皇子。”   “我看他们劲武国人应该不上德礼课。”   “他们是野人,上了也听不懂。”   “孟筠,你有种跟两位老师比一比!”   对于这些言语,孟筠只当耳旁风,不痛不痒。“我是想同两位老师比比,只不过老师终归是老师,纵然胜了也不算赢得光彩,你们说对么?”   “你!”众人气地语塞。   “不如我来跟你比一比。”她直直盯着孟筠,起身从石阶上走下。比试输赢都正常,可他非要扯到天巽国,那便不正常。   闻言,孟筠转过身来。他五官长得一般,不笑还成,笑起来五官移位。   他垂下目光看她,轻佻道:“我方才还在揣测,谁说话这般动听,原来是七公主。可我不想同你比。我若是赢了,这些人必定要说我胜之不武,我若是输了,他们又会说我连个女人都比不过,好话坏话都让你们天巽国人说了。这还比什么,没意思。”   她哼了声,讥讽道:“你这脸皮也怕人说?”   刹那间,孟筠眼中闪过一丝冷锐的怒意,他动着下颌,缓缓扯开嘴角,“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倘若你输了……”他故意拉长调子,邪邪地笑开,“记得亲一下我的脸皮。”   学堂里的学生本就压着怒意,见孟筠出言欺负她便不忍了,一个个都挽起袖子,大有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这野人真恶心。”   “孟筠你不要脸皮!”   “七公主千万别答应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七妹。”六姐担忧地瞧了过来。   “六姐,借弯弓一用。”她走上前,笑着拿过六姐手中的弯弓,从容地站在白线处,“先比试吧,等你赢了再说。”   “七公主可真自信。”孟筠扬手,那两随从便拿了一旁备用的弯弓递到他手上。“好,我喜欢自信的女人。”   她盯着箭靶深吸一口气,昨晚伤到的左手还疼着,不大能用力,想用大力必须强忍痛意。   “哈,天巽国确实是礼仪之邦,遇事冷静自持,懂得待人待畜的道理。”   这话说得,真好。她循声看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元千霄。   他踏着轻快的步子从人群中走出,穿着一身墨色锦衣,五官在日光下分明若裁,俊地张扬,而他的眼神却是淡淡的,透出几分漫不经心。   对上她的视线,他嘴角扯得更开,露出一颗尖利的虎牙。   孟筠呆了呆,反应过来后开始破口大骂,“哪来的杂种,你敢骂我是畜生!”   “大皇子这话说得像是自认畜生,不至于,真不至于。”元千霄旁若无人地行至她身侧,利落地卷起衣袖,顺势拿走了她手里的弯弓。   她愣住,心下纳闷,他为何要帮她,他们俩并不相识。   元千霄伸直左臂,继续说道:“我师承七公主,不如大皇子先跟我比试。”语毕,他抽出她箭囊里的竹箭,搭箭上弓。   “铿”,竹箭上靶。   在这箭射出之前,她真以为他很厉害,事实是,他射偏了,不仅偏,而且偏得离谱。   “……”这箭后,起哄的学生们全都闭了嘴,而孟筠带来的随从开始放肆大笑。   “徒弟射箭射成这鸟样,师父脸上也没光啊。”   “我蒙上双眼都不会射得这般离谱。”   “切。”孟筠掸了掸弯弓,得意地抬高下巴。“我看你这人的眼神不大好,连靶心都瞄不准,滚远点,我不屑跟你比,还是让七公主来吧。”   谁知,元千霄并没理会孟筠,右手一拉一放,连射十几箭,“铿铿铿……”   她定睛一看,他确实没射中靶心,但他在箭靶上射出了个“礼”字。   “好!”在场所有人,除了孟筠和两随从,纷纷拍起手来。   掌声中,她仰头望向身侧的男人。此刻,他的眼里有了光,锋芒毕露,剑眉下压,面容专注而冷峻。   论箭术,他的水平绝对在孟筠之上,几乎每一只箭都算准了方向,这可比单射靶心要难地多。   好生厉害。   这下,孟筠的脸色难看极了,青白交错不定。半晌,他讥笑道:“原来天巽国人都是孬种,喜欢站在杂种背后,这就是你们说的礼?胆小是礼?原来如此。”   孟筠一说,那俩随从便出声附和。   “看样子天巽国是真没人,还得借外人之手找回面子。”   “这要是在我们劲武国,早被百姓骂一百回了。”   “谁说我们天巽国要借着外人之手来打野狗。”她从元千霄手里拿回弓箭,飞速抽了一根竹箭。   “铿!”竹箭上靶,紧接着,“啪”地一声,原本钉在靶心的竹箭被她射了下来。   “铿”“铿”,又是两声,她连射三箭,每一箭都将孟筠射在靶心处的竹箭打落。   左手昨晚磕伤,这一用便抖得厉害,钻心地疼。她竭力压下疼痛,高傲道:“劲武国的大皇子,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我赢了。”   “七公主好样的!”阮熙光带头大喊,随后,几十位学生一并用力鼓掌,张宿张堇两位老师也跟着鼓掌,一时间,场中掌声如雷。   此刻,她没看孟筠的脸色,但她想,一定很精彩。左手疼地厉害,她拍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转身便走。   没等她走几步,孟筠在背后喊道:“七公主,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输了亲你一下,别走啊。”   无耻之徒。她继续往前走,“你输的不止我,还有我徒弟,先亲他吧,这叫诚意。”   她话音刚落,有人说话了,“大皇子,你到底亲不亲,你不亲我可走了。”   元千霄这话一出,场上当即爆发出几道狂笑。   “大皇子,你倒是亲啊。”   “快亲啊,我们都等着看呢。”   “原来这就是劲武国人,说话不算话。”   ……   她微微侧过脸,心想,他的脸皮也挺厚的。   想归想,她可没时间留下看戏。   没一会儿,后头有人追了上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喂!”元千霄大步跑到她身前,一把拉起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这手肯定肿地跟萝卜一样。”   “放肆!与你何干。”头一回被陌生男人碰,她顿觉羞恼,用力抽回手,不悦道:“我不认识你,让开。”   “再不医治,你这只手怕是会废了。”他跟着她,为保持相同的步调走得很慢,“小公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忍着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果真肿得厉害,正如同他所描述的那般,像萝卜。   算了,被父皇说便被父皇说,手重要。她一决定便改了方向,先去太医院。   “你们天巽国的公主是不是都喜欢慢悠悠地走路。”他追上来,十分不解地望着她,眉眼间稍稍沁出一点嫌弃。   “你这个……”她正要骂他两句,谁想他打横抱起了她,匆匆往前跑去,毫不留情道:“等你走到太医院天都要黑了。”   “放我下来!你这个混蛋!你无礼!”他身上的翠竹味扑鼻而来,层层叠叠地包围了她。自小到大,她从未跟一个男子这般亲密过,面上热意阵阵,烫地恼人。   “混账,你再不放开本宫要喊人了!”她挥着两手打他,又羞又气,压根忘了手疼。   “少用左手!”他低斥一声,没过几个呼吸便跑进了太医院。   被他一斥,她急忙停下动作,咬着唇瓣再不作声。要不是他这般无礼,她哪儿会打他,可他无礼是带她来太医院。   勉强功过相抵。   她往下一瞥,见他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便起了心思,右手悄悄往那处挪去。   “御医!人呢,你们天巽国的七公主左手受伤了!”他抱着她进屋大喊,霎时,太医院里的人纷纷停下动作,扭头朝他们俩看来,面上表情出奇地一致。   震惊,不敢置信。   气氛僵硬片刻后,四五位太医围了上来,元千霄放下她,主动往后退去。   她拉起衣袖,将左手平放在桌面上。   “七公主怎会伤得这般严重,再来迟些可真要吃苦头了。”金御医仔细检查着她的左手,眉头紧锁。   “幸亏来得及时。”其他几位御医跟着点头。   她眨着眼,下意识往元千霄看去,然而屋子里早没了他的身影。   走那么快,玉佩不要了么。 第37章 孤男寡女 公主喜欢口是心非,我看出来……   是夜, 周遭翠竹迎风摆动,“哗啦啦”,“窸窸窣窣”, 有如乐师奏乐一般。   “殿下, 喝药吧。”适时, 信冬端上药碗, 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这几日,他是半句话也没催过, 安分守己地很。   元千霄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 他放下手, 静静看着碗里的一点残留, 问道:“你可知这药是谁配的?”   “此药乃我们淮越国的御医与巫医一同配制,据说能强身健体, 延年益寿。”信冬俯身收起药碗, 笑着道:“殿下您想想,几位皇子是不是都死于战场无人死于病榻?”   元千霄轻轻哼了声,没反驳。几个哥哥确实死于战场没死于病榻, 可正是因为父皇让他们去了战场, 他们才会死于战场,若是没去战场, 会不会死于病榻谁说得准。   “你下去歇息吧。”   “是。”信冬应声后退出主屋。   白日,阮熙光偷偷塞给他一张去圣清道观的地图,元千霄在灯下仔细看了几遍,记熟之后果断将它烧成灰烬。   等到深夜,他拿了几张银票放入怀中,结果, 刚一踏出院门便遇上了李桑,以及一群侍卫。   一看这架势就是来堵他的,元千霄揉着手腕走下台阶,笑道:“李公公,今晚月色不错,你这是来我们千竹苑看竹子?”   李桑甩起拂尘,一动不动地立着,敛眉道:“这几日还请九皇子留在千竹苑内,等御医们开出方子。”   他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言语间却有不容拒绝的味道。   元千霄渐渐收拢眉心,话中丝毫不见平日里的轻快,“李公公,我究竟有什么毛病你不妨直说。”   听得他的话,李桑微微一愣,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有隐疾么,还是根本没把隐疾当回事。“九皇子莫要担心,先服几幅药,等病治好了,对您和对平南公主都有好处。”   “……”元千霄默然,他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时候不早,还请九皇子回去歇息,早睡早起对身子好。”说完,李桑转身离去,留下一群侍卫站在原地。   元千霄无法,只得先回房。   他躺下身,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真有心疾?李桑安排御医给他治病定是梁钊授意,还说对他对梁缨都好。   听这意思,梁钊打算招他为婿?   想着想着,他再次陷入梦境。   *   临近午时,他从太医院归来,心里飘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愉悦,然而这股愉悦在听到孟筠的声音时轰然炸开,成了惹人厌烦的不快。   “听说伯父这次带了两位皇子过来,而其中一位箭术超群,我今日无事想与他切磋切磋,不知他可在千竹苑?”   接着,父皇的声音响起,“大皇子说笑了,霄儿年纪轻不懂事,待会儿他回来,寡人定让他向大皇子赔罪。”   “呵呵。”只听孟筠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要他给我赔罪,我真是好大的面子,不过,我身为劲武国的大皇子确实要得起。”他顿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日我父皇提过一件事,他说,成为太子的首要条件便是要拿下一个小国。嘶,我今早还在想,是不是该找你们淮越国练手,伯父你宅心仁厚,应该不会对我下死手吧?”   这话说得挑衅至极,他顿觉胸腔内起了怒意,如海浪一般层层漫开。   半晌,他竭力压下情绪,平静地踏入大门。   厅上,父皇端坐于主位。   孟筠坐侧位,高高地翘着二郎腿,满脸轻蔑之色,身后站着四名随从,其中一名随从还背着箭囊。   他看去的那一瞬,父皇面上杀意尽显,却又在转眼间化为虚无,用略带讨好的语气说道:“大皇子说玩笑了,这次确实是霄儿做了错事,眼下他还没回来,不如寡人先代他道歉。”   “切。”孟筠嗤笑一声,扬起脖子不屑道:“不必,我可当不起堂堂淮越国国主的道歉,还是等九皇子自个儿来说吧。”   “父皇,儿臣回来了。”说着,他一步跨入前厅。   虽然他对父皇没什么感情,可父皇终究是父皇,没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侮辱。况且,孟筠是冲着他来的。   “嗯?”孟筠猛然侧过头来,视线凛凛,“九皇子,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霄儿,还不给大皇子道歉。”父皇看向他,厉声命令道。   “道歉?”他站在厅中直视孟筠,极有礼貌地说道:“哦,我不该说天巽国人懂得待人待畜的道理,我道歉。”   关于方才之事,其实他大可不必插手,毕竟这是天巽国的事,可他知道梁缨的手伤了。   他帮她是因为她会吹《梧桐谣》,且吹得很好,仅此而已,无关其他。   “好啊,真有骨气,希望哪日兵临城下时,你还能这么有骨气。”孟筠站起身,一字一字地说着,面容稍显扭曲,话一说尽便拂袖走人。   “大皇子请留步。”父皇疾步上前拦住孟筠,“大皇子,再容寡人说一句吧。”他转过头,大声喝道:“逆子,跪下!”   道歉可以,跪?他为何要跪孟筠,这烂人也配。   “呵。”孟筠挑起眉稍,怒极反笑道:“伯父,你家的九皇子确实有骨气,我最欣赏有骨气的男子。”   父皇默了默,眸中掠过一抹决然,随后给两侧的侍卫使眼色。   当即,四名侍卫上前,使劲按着他的双肩迫使他下跪,他强硬站着,直挺挺地望着孟筠。   “叫他跪下!”   父皇一声令下,四名侍卫一人一脚踢在他的膝盖膝弯上,他吃痛,咬牙忍着,还是没跪。   “逆子!”终于,父皇快步走了过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你是想看父皇下跪求你是不是?”   “……儿臣不敢。”他死死地握紧双手,身子一弯,直直跪了下去。   “哈哈哈……”孟筠放声笑开,上下瞧了他一眼,似乎对此还不满意,慢悠悠道:“跪是跪了,可这表情真难看,心不甘,情不愿,没意思,好没意思啊。”   连说两个“没意思”后,孟筠作势要走。   父皇急促地吸了口气,再次去拦他,“大皇子究竟想如何,只管说出来,寡人都让这逆子做到。”   “伯父此话当真?” 闻言,孟筠来了兴致,眸中燃起一簇亮光,“九皇子不是喜欢射箭吗?来人,拿竹箭来。”   “大皇子。”这时,那名背着箭囊的随从奉上箭囊,孟筠扬手便将箭囊扔在了他面前。   “啪!”箭囊落地,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有几支竹箭被震地散了出来。   孟筠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得意道:“九皇子记性这么好,一定还记得自己在射箭场上射过多少竹箭,你现在一支支吃下去。我这个人向来大度,你让我开心,我便不为难淮越国。”   他盯着地上的箭囊,双手用力握拳,骨节“咔咔”作响。眼下杀孟筠易如反掌,可之后呢,劲武国会挥军北上,而如今的淮越国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逞能只会更糟。   “吃啊,我数三声。”孟筠慵懒地举起手,竖起三根手指,“一……”   “我吃,希望大皇子说话算话。”他强忍着血液里奔腾的屈辱,缓缓伸手去拿竹箭。   这次的事是他自己惹来的,怪不得别人。   他捏着一只竹箭放入嘴里,牙齿用力一咬,“咔”,竹箭立时被咬下一截。   “好,爽快。”孟筠走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看得饶有兴趣,仿佛自己正在戏园子里,时不时还打打节拍,“记得吞下去。”   “嘎,咔……”他使劲嚼着竹箭,嚼碎了才吞下肚。这东西又苦又涩,还难咬。   “住手!”   这声音是……   他下意识看向大门,是梁缨,她的左手包扎着,比萝卜还萝卜,面容秀美灵动,稚气尚存,却格外地有气势。   “不准吃!”她小跑着朝他奔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竹箭扔下地上,催促道:“快吐出来。”   见他不动作,她急了,忍不住大喊一声,“快啊!你是傻子么,这东西也吃。”   她的双眸水灵灵的,好似荡着秋水一般,而此刻,这双眼睛正关切地看着他。   他怔了怔,张口吐出还未嚼碎的竹箭杆子,上头带着不少鲜血。竹竿坚硬非常,已将他口中刺破多处。   “啊,你流血了。”梁缨惊呼,小脸上满是担忧。“我带你去……”   “七公主怎的来了。”孟筠站起身,张手揽住梁缨的肩头。“是来找我么?”   “啪!”梁缨眼疾手快,一把打开孟筠的手,怒道:“放肆!”她狠狠瞪了孟筠一眼,像极了夺食的小狼崽子,“你站起来,不用怕他。”   他没起,垂着目光,也没再看她。   她瞧了看瞧,直面孟筠道:“劲武国若是由你继位,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相信邻国都会放鞭炮庆祝。”   “你说什么!”孟筠急遽沉下脸,声音里的怒意也毫不掩饰。   然而梁缨并没退缩,继续道:“我说,你弟弟孟苟可比你适合皇位,他待人有礼,进退有度,不知比你好多少倍。”   语毕,她也不管孟筠怎么想,利落地转向父皇,“伯父曾与我们天巽国签订过盟约,淮越国有难,我父皇如何会袖手旁观。”说到此处,她朝孟筠侧了侧脸,意有所指道:“倘若劲武国真能侥幸拿下淮越国,那我天巽国岂不被劲武国包围了,我看,有人是想故意毁坏盟约吞我天巽国吧?”   “你放屁!”孟筠脱口,神色微乱,着急辩解道:“我们两国百年交好,我岂会动那不仁不义的念头。”   “呵,世事难料。”梁缨冷冷地睨他,这一句是问父皇,“伯父现在还有什么顾忌?”   父皇不动声色地瞧了她许久,该是在思索她的话,“七公主说得对,是寡人一叶障目了。”   “你父皇同意了,快起来。”梁缨用右手拉住他的衣肩,嘴角上扬。   他站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小公主也就看着娇弱,其实箭术好得很,脑子也会转,他方才都没想到那层。   “喂,本宫有话跟你说。”梁缨背过身,语调突然一变,带了点命令的口吻,“你跟本宫出去。”   “嗯。”他没管孟筠,也没管父皇,抬脚跟了上去。   待两人远离前厅,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没敢看他,只将右手伸到他眼前,小声道:“那个,本宫刚刚,不小心抓到的,还给你。”   他放低视线,玉佩宽长二寸宽一寸,衬得她的手愈发娇小。   她暗中偷拿玉佩,他不是木头,有感觉,不过这玉佩是进都城时随手买的,他也没想拿它干嘛,所以没问她这事。   “你刚刚帮了我,送你吧。”   “啊?”仿佛是听了什么古怪的话,她抬眸看他,白皙的面上浮现出一点艳丽的红,“本宫不要,你也帮了我们天巽国,扯平。”   话音方落,她便将玉佩往他手里扔,他下意识伸手一接。   “你……”梁缨仰头看他,准确说,是在看他的嘴。   他自然知道她在瞧什么,无所谓道:“我是自愿帮你,也是自愿吃竹箭,所以你不用自责。”   “谁自责了,本宫才没自责呢。”她急道,小脸鼓起,右手紧紧抓着衣袖,“嗯,本宫,本宫还得再去一趟太医院,你陪本宫去。”   “公主真别扭。”他反应过来,好笑地说了一句。   “你!”梁缨睁大眼,跺脚道:“爱去不去!别去了!”   “我去。”   *   清晨。   房内放有两张床榻,梁缨睡左侧,梁轻鸢睡右侧。   “老板,来碗馄饨!”   “再加两个肉包子!”   “老板,一碗白粥!”   这客栈隔音效果差,外头吵闹声听得一清二楚,扰人清梦。梁缨烦躁地睁开眼,抬手搓了搓眼皮,勉强坐起身。   她又做梦了,梦里出现一个崭新的初见。   初见没问题,问题是,这个梦怎么跟前几次的不连贯,时间线对不上。   昨晚梦里的元千霄更像是现在的元千霄,跟前几次的那个不一样。这算什么,前前世?   他们俩是纠缠了两世么?   “七妹?”梁轻鸢转醒,见梁缨坐站在对面发愣便喊了一声。   “六姐。”梁缨走下床榻来到梁轻鸢这边,关心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们今日继续赶路。”梁轻鸢摇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你昨晚在梦里喊了一个男人的名字。”   梁缨呆住。   梁轻鸢凑近她,调侃道:“你为何不问问我这个人是谁,还是说,你知道他是谁?”   “我若说他是我的小情郎,六姐信不信。”梁缨笑了笑,并不刻意回避,反而很坦然,“六姐,我们继续赶路吧,我想上马车补觉。”   *   上了马车之后,梁缨双眼一闭,靠在软垫子上补觉。她最讨厌被人吵醒,被人吵醒后心情容易坏到极点。   马车平稳前行,没什么声儿。   她一睡便入了梦。   这天的黄昏时分,她独自一人在蹴鞠场上练蹴鞠,左手依旧包着,只是没上一个梦里的那般肿。   场中摆着两箩筐的鞠球,她拿了一个,用足尖点着,不得其法。   要不是李妍媃放话,明日比试输的人要在脸上画乌龟,她才不愿玩这东西。   “啧,小孩子都踢得比你好。”   这声音,不用猜她都知道是谁。她转过身,果然,元千霄站在不远处,手指上转着一只鞠球。“我踢得如何干你什么事?”   “不干我的事,我只是说一句,别在意我的看法,你继续踢。”他耸耸肩,轻盈地跳上看台坐下。   他人是坐在这里,但并没关注她。   有人在旁,她哪里好意思再踢球,而且他还说她踢得差。算了,不踢了,大不了明日被画乌龟。   “喂,你真的不踢了?”没等她走几步,元千霄喊出一声,青年的声音里有少年意气,七分张扬,三分揶揄。   “不踢了。”她赌气,继续往前走。   他矫健地跳下看台,稳稳落在她面前,“干嘛不踢,我可以教你。”   “你教我?”她将他仔细端详一番,眼珠子跟着一转,“我扔十球,你全踢进风流眼才有资格教我。”   “十球?”他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锋利的眉尾往上扬起,“来。”   她行至放鞠球的竹筐前,里头起码有十五个鞠球,足够了。   “一!”她捡起一个便往他脸上扔,鞠球带风,重重朝他飞去。   元千霄反应迅速,俯身来了一个蝎子摆尾,一脚将鞠球踢进风流眼。   “二!”   第二球,她是朝他后背扔的,而他这次反应更是快,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偏头抬腿一踢,再进一球。   一连十球,不管她往哪个方向扔鞠球,他都能将它准确无误地踢进风流眼。她惊得目瞪口呆,不禁鼓起掌来,“啪啪啪。”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立马放下手。   余晖中,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她走来,周身仿佛镀了一层金光。“我也不白教你,作为交换,你得教我吹笛子。”   “吹笛子?”她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吹笛子?”   “嗯……”他抬手拨了拨黏在额角的碎发,眼神有些躲闪,“进宫那日不小心偷听到的。那晚,我也看到你了。”   是她和六姐去偷看的那晚?“哦。”她尴尬地应了声,“成交。”   之后,元千霄拿起一只鞠球,边讲解边示范。   他身形好,动作干净利落,格外地吸引人,那鞠球就跟长在他脚边似的,怎么也掉不下来。   正当她看得起劲时,元千霄停下身,挑眉朝她看来,“我讲了这么久,你再笨也能听进一些,过来踢一脚试试。”   她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三步便没继续,也不是不想踢,是单纯放不开。   这么多年,她习惯将自己困在狭小的世界里,真让她做这种舒展身体的动作,她放不开,觉得不自在。   元千霄将鞠球放在白线处,似笑非笑地觑着她,朗声道:“怕什么,踢啊,这里只有我一个。”   她没说话,似在犹豫,谁想他一把拉住她往前扯。“照我说的法子踢,别墨迹。”   “踢就踢。”她甩开他的手,抬头看了眼二丈远的竹圈,不知为何,心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元千霄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等她。   第一脚,她没敢用力,抬腿就踢,别说挨着竹竿,鞠球距离竹竿的距离都差远了。   “第二个。”元千霄倒没说什么打击人的话,又拿了只鞠球放在她面前。   她心想,定是刚才用的力道少了,再者,出脚的方向也不对。   “这里就我们俩,没人会在意你的矜持。”元千霄拿着个鞠球,眼角处笑意渐深,想想又道:“不对,你在我面前矜持过么?”   “你!”她侧头瞪他,一手提起裙摆,拉得高高的。下一步,她将眼前的鞠球想成孟筠的脸,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脚着实猛,鞠球在空中高飞,走过一个好看的弧度,最后,顺利砸在一人的头上。   “哎呦!”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孟筠,他站在两看台的过道里,而那个方向看不到她,“谁啊,哪个杂种在踢球!给我滚出来!”   她张大嘴,呆呆地站在原地,正思索着自己该不该上去道歉。   “跑!”一听看台那边的动静,元千霄拉起她的手便往换衣服的小屋子里跑。   两人进门后,他快速将木门往中间一合,利落上锁。   直到此时,她意识到一件事,他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不由往后退了几步,试探道:“你,你为何要锁门,想干嘛?”   “什么?”元千霄原本在观察外头,听得这话便朝她看来,两片薄唇勾了点细微的弧度。他故意将目光落在她身前,惋惜道:“你太小了,我不感兴趣。”   太小?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看,不小啊,明明刚好,“混账,你才小,绣花针!”   “绣花针?”他不悦地眯起眼,乍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第38章 调戏生情 我话中的意思是,你的年纪跟……   见他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她不由往后退去,目光左一飘,右一飘, 偶尔瞄一眼他。   元千霄单手搭在门栓上, 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声音骤冷,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谁让他说自己小,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到这里,她立马挺起胸膛, 硬气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什么意思。”   “呵。那你要不要试试看?”他嗤笑着朝她走了一步, 半张脸迎着光,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不出五日, 我一定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听得这直白的话,她登时涨红脸,脱口道:“下流!”   “下流?”他低声念着这个两字, 一步步靠近她, 面色如常,然而此刻的面色日常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说你小是指年纪,你说我绣花针,你下不下流?”   “……”被他一堵,她说不出话,继续往后退,面上烫地全身发麻, “我,我话中的意思是,你的年纪跟绣花针一样小。”   “哦?”   他再度逼近,嘴角弯着,眉心却皱着,整个表情略微诡异,看得她心头剧烈一跳,只能一直往后退。   “嘭。”退着退着,她撞到了衣柜,转身便要往右侧逃,谁料,他一把拉住她的手,飞快打开衣柜将她推了进去。   “哎呀!”她跌坐在一大堆蹴鞠用的衣裳上,这些衣裳长久未洗,叠在一处味道怪地可怕,臭味霉味相互交杂,还有股鱼腥味,她觉得自己要被熏晕过去了,正要起身,结果他坐了进来,顺势将衣柜门一关。   柜门一关,里头的光线便没了,但也并非完全看不见。   这衣柜不大,她单独待着还成,他一进,几乎没了空隙。   “你……”   “嘘。”他将手指压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她噤声。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人声,“奇了怪了,怎么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蠢货,没人哪儿会凭空飞来一个鞠球。找,给我找仔细找,我非要让这人吃不了兜着走!”这是孟筠的声音,咬字又重又狠,可见其中怒火非同小可。   “大皇子,刚刚,卑职似乎听到了七公主的声音。”   “当真?”忽地,孟筠邪笑起来,调子几转,哼道:“是她最好,新账旧账一起算,大不了娶她回劲武国。”   这恶心人的下作东西,一听他的声音她便想吐。蹴鞠场里原是有太监看守的,可她不想他们看笑话便将他们赶了出去。   这下好了。   她惴惴地看向元千霄。幸好他在,不对,要不是他在,她也不至于踢到孟筠,但他若是不在,她便会单独遇到孟筠,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相比较,还是这样好一些。   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衣裳是不是有味道,只想躲过今日一遭。孟筠手下不止一人,元千霄双拳难敌四手,必定会输,而且孟筠心胸狭隘,日后只会变本加厉地为难他。   “喂。”她靠近他,用气音说:“要是他发现我们,你不用为我出头,我是天巽国的公主,能自己应付。”   闻言,元千霄好笑地瞧了她一眼,用唇形摆出两字,“天真。”   “大皇子,这里有间小屋。”倏地,外头有人喊道。   糟糕。她应声颤了一下,双手紧紧拽着裙摆,大气也不敢出。房门是拴着的,但愿他们不会硬闯。   “快,蹲角落里去。”他极快地说了一句,两手开弓,火速将衣柜里侧的衣裳扔到外侧,弄出一个能躺人的位置。   “哐哐”,此时,房门被人拉着摇了摇,“大皇子,这门里头上了栓,打不开,瞧着是放鞠球的地儿,应该没人。”   那些人到门口了……她局促地呼吸着,正要扭头询问。“我们……”   元千霄进了自己刚挖的衣裳坑,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衣柜里侧,他手长脚长,想完全躺下根本不可能,只能尽量曲着身子。   真是难为他了。她看得瞠目结舌。   下一刻,他将她往前拉去,有意空出一个位置护着她的左手,随后,他将堆积在一处衣裳的往她身上扔,直到他们俩彻底被埋没。   瞬间,那股难闻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越来越重,这也就算了,它们还沉,沉地她喘不过气。   她一手横放撑在他身上,防止自己整个压下去,第一是觉得那样太亲密,第二,她怕自己压扁了。   “没人也进去瞧瞧。”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   她一惊,呼吸跟着一窒。   “这里头怎会有人。”听声音是四人,没走近,“味儿真大,跟进了乱葬岗一样,臭地要命,大皇子还是别进来了。”   “一眼望到头,空空如也肯定没人,娇贵的公主哪会儿来这种狗地方。”   “再待着我要晕了。”   “你们把那几个衣柜打开。”相比于那四人,孟筠的声音要轻些,该是站在门口。   他一说,她的心立马提到嗓子眼,右手死死地抓着元千霄的肩头,身子跟着一软,整个贴了上去。   “……”刹那间,她听到身下的人发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不重。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一件事,他的胸膛真硬,快压扁她了。   “吱呀”一声,有人开了衣柜,堆叠在外头的蹴鞠衣顺势滑落,她背上的小山也轻了些。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急遽跳动着,比锣鼓还烈,她紧张地手心出汗,生怕会就此暴露。   幸好,蹴鞠衣只滑了一半,她身上还盖着不少,而那些人也没在衣服堆里翻。   “大皇子,这衣柜里没人,都是些臭烘烘的蹴鞠衣,跟粪坑一样。”   “确实,臭地我都快喘不过气了,呕。”   “嗯,你们出来吧。”   “是。”孟筠发话,几人忙不迭往外走,顺道关上了房门。   渐渐地,人声与脚步声远去。   “呼……”她松了口气。   万一今日自己真出了事,父皇也只会尽快将她许出去,并不会计较什么。说来真悲哀。她是想离开皇宫,但绝不会嫁给孟筠这样的人。   “他们走了。”她将周围的蹴鞠衣用力扔开,有种撒气的感觉,这衣柜太狭小,不方便支撑,她只能按着他借力。   “别乱摸!”忽然,他低斥一声,扣住她的手拎开。   “啊。”猛地失去支撑,她站歪了,整个人摔在他身上。感觉膝盖碰到了东西。   “!”她睁大眼看他。   他刚撑起身子,剑眉颦蹙,压地迫近双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副怒意滔天的模样,瞧这架势,怕不是要出手杀她灭口。   “哄”,她双颊燎原,一下子明白过来,手忙脚乱地爬出衣柜,背对着他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你自己,让我躺你身上,你,也没说那里不能按。”   许久,背后那人没说话,光线一寸寸暗下,屋内安静地可怕,明明是七月的天,她却觉得背后被人泼了盆凉水,凉透了,拔腿便跑。   打开房门时,她蓦然停下,清了清嗓子道:“我,收回那句话,你不是绣花针。今晚我有空教你吹笛子,你爱来不来。”   说完,她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   当天晚上,圆月高挂,皎洁的银辉撒了一地。   她用完晚膳便在院子里等人,来回踱步,手上拿着母妃送她的玉笛。   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如此三遍后,他还是没来。她想,他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可她又不是故意的。   他看起来不像是小气的人,应该不会……   等等,她在闺房课上听过一句话,男人的那个地方很脆弱,也是要害,若是哪日她们遇着歹人袭击,尽管往那儿踢。   她当时,好像是跪到了,他不会有事吧?   这一想,她开始担心起来,两手攥着玉笛揉搓,心头愈发地不安。   “喂!”   “七公主!”   “啊?”她被熟悉的声音喊回了神,循声看去,只见元千霄纵身一跃,轻盈如燕地落下。   方才她还担心他,可真见着人,她又生出了不想见他的念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径自越过她,拍拍衣服往凉亭里走,随意一坐,“我怕走正门被人瞧见说你的闲话。”   “哦。”她眨眨眼,既然他主动装作无事发生,那她也不提了,“时候不早,我们开始吧。学吹笛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尽量在你离开天巽国之前教会你基本功。”   “嗯。”他应了声,偏头看过来,不发一语,似乎在打量她。   “你看什么?”不知为何,他一看过来,她心头便会情不自禁地加快跳动,“时间不多,今晚我先教你气息和手法。”   “我在听你讲课,不看你看谁?”他侧身靠在石桌子边,狭长的眼尾稍稍勾起,戏谑道:“怎么,你怕我看?”   “放肆。”这一声,她是出于习惯性说的,情绪不大。她深吸一口气,拿着玉笛在凉亭里走动,“初学者切记一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你习过武,应该知道丹田之气,吹笛的气息便是要先入丹田,再从丹田内吹出。第二,口风与口劲,这个靠练,初学者会……”   单单气息运用这一点,她便讲了半个时辰,不知绕着石桌子走了多少圈,人都快转晕了。   “喂,你听懂了么?”说完之后,她嗓子发哑发干,忍不住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大喝三口。   有茶水持续滋润,嗓子才没那般紧。   “嘶……”元千霄仰起脖子,一脸神游天外,不大确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听懂了。接下来讲什么?”   “接下来?”她思量一番往外看去,夜深了,亥时已过。“你该……”   “不讲了么?”他阖了阖眼皮,长翘的睫毛跟着煽动,有宛如蝴蝶振翅一般。   “再讲一点。喏,给你。”说着,她将手中的玉笛递给他,用手指做出吹笛的姿势示范,“你试试看,将十指放在对应的笛孔。”   他接过玉笛,试着做出她说的动作,然而那十个平日里灵活的手指,这会儿竟不听使唤了,总喜欢乱抖。“嗯。”他咳嗽一声掩饰尴尬,“近来天热,四肢不听使唤。”   “噗嗤。”她莞尔,静静看了他许久,好奇道:“你们淮越国的皇宫里没人教乐器么?”   闻声,他抬眼看她,眸中光亮悄然暗下,“有,可是父皇不让我学,他说男子不该学这些取悦人的东西,该学骑射,学行军打仗。”   “什么话呀。”她听得不舒服,反驳道:“人活着是为打仗么?一生这么短暂,为何不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跟元旭中一比,她顿时觉得父皇万分开明,起码不会阻止他们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你别听他的,想学什么学什么。”见他手指乱飞,她顿觉好笑,起身行至他身后,俯身一个一个地纠正他。“这个手指该在这里,按准了,别动。”   “嗯。”他用力按着笛孔,尽量让自己的手指听话,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一到吹笛子我的手便不灵活了。”   “因为你笨啊。”她靠近他,两人的脑袋即将贴上,“乖乖按着吧。”   “我要是笨的话……”他说着转过头来,鼻尖恰好擦过她的唇瓣。   唇上被鼻尖扫过,带起一股新鲜的触觉,又麻又痒,“你!”她犹如遇着瘟疫一般,往后连退几步,慌乱用手捂住嘴。   似乎没料到这样的事,他怔了片刻,“腾”地一下站起身,耳尖微红,“那个,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嗯。”她别开眼,低声回应。   *   学堂。   日升第一课,《中庸》,由大学士钱清所讲。   元千霄一瞬不瞬地望着钱清,状似认真听课,右手却转着毫笔。   昨晚的梦跟以前不大一样,而其中最不一样的便是他自己。之前的几个梦里头,他格外地冷淡,而昨晚那个梦里,他跟如今的自己差不多,根本不像一个人。   为何会这样,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原因 ,究竟是什么原因,应该不是成谭。   “铛!”下课铃响。   他念着这个事,一路想,一路走。何事会叫人性情大变?   “千霄千霄,我们现在去蹴鞠!”阮熙光大喊一声,费力穿过涌出的人游朝他奔来,“我今日要跟你比试,看看自己的球技有没有长进。”   “嗯。”他轻笑一声。   “哎,淮越国的九皇子,要不要从我这里买点胭脂水粉?”冷不丁地,叶更庭从香樟树上跳了下来,他看起来像是刚睡醒,出口的声音带了点鼻音。   “叶更庭?”阮熙光被叶更庭的从天而降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摔了。“你令堂的,跳下来也不招呼一声。”   “什么胭脂水粉?”元千霄倒没计较,目光下移,直直看向叶更庭的手,他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小圆盒,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味,跟梁缨上次用的那个差不多。   虽然他吃味,但不得不承认,叶更庭替梁缨选的口脂合适极了,不论颜色,不论口感。   “不止有胭脂水粉,还有,口脂。”中间,叶更庭故意顿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什么味道我都能做,你买了绝对不亏。”   心思一动,元千霄试探着问道:“什么味道都可以做?”   “对。”叶更庭挑了挑偏细的长眉,露出一个颇为诱惑人的微笑,他极为自信道:“只要你有需求。”   “好,我要一盒口脂。”元千霄扯起嘴角,他想,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至于什么味道,我得仔细想想。”   “你们俩在说什么?”等他们俩说完,阮熙光才开口,他听得云里雾里,上前拿过叶更庭手里的小圆盒闻了闻,闻了又闻,“口脂还有味道?我今日是头一次听说。”   “自然有。”叶更庭往自己的唇上摸去,风情万种地白了阮熙光一眼,“不懂女人的呆子,活该定不到亲。” 第39章 誓言之吻 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必须娶我……   “嗯……”   梁缨嘤咛一声从梦中醒来, 这一觉睡得真是浑身酸疼,她抬手撩开车帘,入眼处是一座接一座的大山, 而马车正跑在山路上。   “太阳都下山了。”说完, 她扭过头, 梁轻鸢正不怀好意地瞧着她, “六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害怕。”   “那我换个眼神。”梁轻鸢调了调坐姿,斜靠在软垫上, 揶揄道:“七妹, 我现在对你梦中的男子可是相当好奇, 你方才又喊他了,是做春梦么?”   “咳咳咳。”梁缨原本觉得没什么, 一听春梦这两字登时噎着口水了, “咳咳咳,没有的事!我做的全是正经梦。”   “嗯,你说没有便没有吧。”之后, 梁轻鸢没再说话, 单手撑着面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许久, 她才吐出一句话,“七妹,你变得真美。”   这话不冷不热的,听不出其中情绪。   梁缨微微一愣,自觉往后挪了点位置。这些年来,她跟六姐的关系一直比跟五姐要好, 至于缘由,她以为是自己不讨父皇喜欢的缘故,还有一点,她没长得太出众。   其实她很了解眼前这个人,六姐嫉妒心强,会为自己开心拿太监宫女撒气,也会故意将梁绯絮推到池塘里。   而今,她变美了,不是好事。那日叶更庭说过一句话,她如今并不比六姐差。   这一想,她开始隐隐担忧起来。   见梁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梁轻鸢“咯咯”地笑开,嘲弄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毁了你的脸。”她垂下眼眸,跟着,眉心荡出一抹哀戚,“若是换了以前,我兴许会作弄作弄你,可眼下的我没心气了。以后,你去跟五姐争吧。”   “我没想过跟五姐争什么,我只想过自己要的生活,美是锦上添花,不美,日子也照样过。”她看向郁郁寡欢的梁轻鸢,伸手拉住她,“六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那个暗卫的事。”   “他?”梁轻鸢讷讷地盯着一处,不置一语。半晌,她凉凉地笑开,“说就说,但你不准想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不准想他长得是如何模样。因为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嗯。”梁缨笑着点头。   *   日落,黄昏。   蹴鞠结束后,元千霄回了千竹苑,刚一进门,迎面撞上李桑,他身后跟着两小太监,其中一个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晚热气腾腾的汤药。   不用猜,这一定是御医们开出的药。他若不喝,梁钊一定不放他去追梁缨。   “李公公。”元千霄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九皇子,药来了,先用一月看看成效。”李桑还跟以前一样,恭敬地像是带着一副面具,半点心思也窥探不得。   “一月?”这两字可是惊人,他大呼出声,试探道:“李公公,一月是不是太长了些?半月不行么?”   李桑微微笑起来,宽慰道:“不长,一月刚好。这方子若有成效一月时间便能瞧出来,若没成效,还得请九皇子再试试另一副。”   他的话犹如一道响雷炸开,刹那间,元千霄只觉自己被劈了不少次,有气无力道:“李公公,我得的病是不是心疾?”   心疾?李桑回忆起昨日,几个太医都说元千霄瞧着不像是有隐疾的,脉搏有力,肾气充足,应该不存在不行的问题。   突然,李桑脑中灵光一现。难道,元千霄是有心理上的障碍?“九皇子,明日,你去听听白芷姑姑的课。”   “白芷姑姑的课?”元千霄拧起眉头。白芷姑姑的课不就是闺房课,他听那东西做什么。   “白芷姑姑也讲其他课,九皇子该去听听,对您有好处。”李桑低着头,没说太多,“老奴还有事,先告退了。”   元千霄站在原地目送李桑,他领着两小太监越走越远,一点点消失在宫闱深处。   学堂里只女学生上闺房课,男学生并不上,可他听过他们聊闺房课,用词那叫一个不堪入耳。   李桑会说这话必定有什么特殊缘由,见识见识又不吃亏。   他大步走进主屋,直直往后一倒,任由自己摔在柔软的锦被上。   昨晚那个梦是初遇,看感觉应该在很前头,他甚至觉得,这个时间点应该在他们跳楼的前一年。   *   入梦。   这日清晨,太子梁砚书邀各国皇子一道去骑马场赛马,原本他是不打算来的,奈何大哥硬要拉他过来。   之后,大家陆陆续续都来了,唯独差了孟筠。   他以昨晚扭着手腕为由主动退出比赛,无人搭理,倒是梁砚书开口了,“那九皇子还是去看台上坐着吧。”   “奇怪,劲武国的大皇子怎的还没来。”忽地,人群中有人喊道。   “许是有事耽搁了,不急,我们等等他。”梁砚书坐在一匹黑马上,笑容温和。   其他人嘴上没说什么,然而眼神里写的全是不满。   看台上视野辽阔,他一人自由自在地坐着。起跑线处停着十几匹颜色不一的骏马,骑马者各个跃跃欲试。   今日的这场比赛,一定有好戏发生。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孟筠终于来了,身后跟着八名随从,气派大地很。   这人一来,他瞬间便没了看比赛的兴致,闭眼开始睡觉。   没进皇宫前,他跟娘亲在龙溪镇上住着。为了供他读书,娘亲什么活计都做,白日给人洗衣,晚上熬夜织布,几乎很少休息。   就这样,他到了九岁。九岁那年的冬天,格外地冷,风雪肆虐……   “你放开!”   “大皇子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凭什么算了!我劲武国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国不成,若非他那一鞭子打着我,我岂会摔下马。”   嗯?吵起来了?他睁眼往下瞧去。   中间站着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哥元永谙,他一声不吭地垂下脸,任由孟筠指着脸骂。   大哥心思多,心眼倒是不多,绝不会主动挑事。   说起来,他跟大哥的关系一般,不,他跟所有兄弟的关系都一般,因为他是民间来的,他们瞧不起他。   不管怎么说,大哥终究是大哥。   “大哥,怎么回事?”他跳下看台,费力地挤进人堆里。   听得他的声音,大哥终于抬起了脸,自责道:“方才,我不小心把鞭子抽到了孟兄的脸上。”   闻言,他侧头看去,孟筠的半边脸红着,确实是被鞭子抽中了,可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脸皮都没破。   一个大男人,这点痛都忍不了?   “哟,这不是七公主的小跟班,淮越国的九皇子么?”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孟筠眯起眼,愈发阴阳怪气。   到这份上,他也不多说,直截了当道:“请问大皇子要如何?”   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孟筠怔了一下,扬声道:“我为人公正,也不占元兄的便宜,打回一鞭子便成。一鞭子后我们还是朋友,但元兄今日若是不让我打,我心里便会存一个结,至于这个结会开出什么果,我自己也不晓得。”   “大皇子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谁知道呢。”   “一鞭子是一鞭子,可这力道有大有小啊。”   众人的议论声中,大哥做了决定,直直望向孟筠,“好,我给你打。”   “大哥,三思啊。”他上前去拉他,正如有人所说,这一鞭子的力道有大有小,而以他对孟筠的了解,这鞭子孟筠一定会用全力。   “九弟,这事是我做错在先,理应还他一鞭子,你别多事了。我信孟兄,他是个公正的人。”语毕,大哥拉开了他的手,面朝孟筠坦然道:“孟兄,你动手吧。”   “啧。”孟筠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故意拨高调子道:“比起令弟弟的扭扭捏捏,元兄可真是爽快多了,我喜欢爽快的人。”   既然大哥心意已决,他便不再劝说。   周遭一群人都在看戏,没人上前帮忙说话。如今的天下属劲武国与天巽国最大,梁砚书不拦,其他人自然不会拦。   孟筠扬起手,使劲抽下一鞭子,又急又猛。   “啪!”   眨眼间,大哥的脸皮开肉绽,从颧骨到嘴角裂开一道艳红的口子,鲜血直往下流,可怖至极。   大哥呆呆地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筠。   “此事两清。”孟筠利落地旋过身,带着八名随从大摇大摆地走出骑马场。   *   等他跟大哥回到千竹苑时,父皇正站在厅上,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那一眼,犹如刀锋过体,让人心生寒意。   “儿臣见过父皇。”“儿臣见过父皇。”   “寡人前几日说过什么?不得去招惹孟筠,你们俩竟当耳旁风?”父皇厉声训斥,先是看向大哥,“这一鞭子不许医,留着,让你长长记性。”   “父皇!”大哥猛地扬起脸,对上父皇的脸后却一字都没说,缓缓低下头去。   “还有你。”目光一移,父皇的脸色更沉,“若不是你惹事在先,你大哥今日也不会受牵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在院子里跪着,没寡人的命令不许起来!”   “是。”他低低应声。   今晚应该去不了宣宁宫了。   七月正是热的时候,夏日炎炎,比什么都毒。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院中,没吃也没喝,不出一个时辰便觉口干舌燥。   期间,汗水一直顺着额角往下滑,黏滋滋的,到了后头,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跟狗皮膏药一样,他不喜欢这感觉。   时间一点点溜走,走得很慢很慢。   申时初,孟筠和孟苟来了。   孟筠绕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讥笑道:“哟,九皇子这是犯了什么错事,为何跪在这里?”   他只管望着前厅,连个呼吸都没搭理。孟筠这种人,越搭理越来劲儿。   “我问你……”孟筠伸手正欲推他,不想被孟苟拦住了,“大哥,别惹事。”   孟筠嗤了声。   悄然对上他的眼神,孟苟礼貌地笑了笑,赔礼道:“我大哥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嗯。”他的目光跟着两人往前。不得不说,孟苟比孟筠要适合当皇帝,起码他会装,不管内里如何,至少明面上的东西看着不差。   “大皇子,二皇子。”没一会儿,大哥从内院快步走出,言语中透着几分惧怕之意。他没包扎伤口,脸上的伤还在渗血。   “嗯。”孟筠高高在上地应了一声,示意随从将手上的东西奉上。   接着,孟苟出声,笑道:“此乃我们劲武国的疗伤圣药。之前,令弟也与我大哥起过冲突,如今他们俩冰释前嫌,还请元兄千万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多谢两位皇子的好意,至于这药,还请两位拿过去吧。”大哥低头推拒,看不清面上神情。   “元兄还是拿着吧。”孟苟拉起大哥的手,将药放在他掌心,温和道:“往后,我们还一道赛马。”   “行了行了,你跟他啰嗦什么,东西给了我们就走。”孟筠不耐烦道,一等孟苟说完,转身便走。   那两人走后,大哥用力捏紧药盒,高深莫测地觑了他一眼。   *   晚膳时分,他饿地头晕眼花,肚子直叫唤,人也快懵了。   “你心里有气便撒出来,别闷着。”倏地,父皇的声音传入耳中,顺利拉回了他的神。   他晃了晃晕眩的脑袋,使劲睁眼眼睛看两人。这一看,整个人都清醒了。   大哥一步步朝他走来,面色阴沉,手里正拿着一条红色的马鞭,“若不是你招惹孟筠在先,我今日也不会挨他的鞭子!”   “……”他张嘴想说什么,又发觉什么都说不出。   大哥是几个兄弟中最不会惹事的,却又是最容易多想的人。孟筠与孟苟来时说的那几句话,他听进去了,怕是以为自己招惹孟筠故意害他。   “九弟,我现在打你一鞭子,打完我便再不计较今日之事。”顿了片刻,他果断扬起手,“呼!”鞭子挥动带起了风声。   “不准打!”   人声先出,随后,一缕浅蓝色的裙摆从他身侧飞过,快似一道风,轻似一道风。   是她。   他迅速起身推她,奈何跪太久双腿不听使唤,没站起反而摔了。   只听一声轻响,“啪”,大哥手里的鞭子没收住,打在了皮肉上。   他心头乍然一跳,立时仰头往梁缨看去,鞭子在她晶莹的面上留了一道红痕,分外惹眼,大哥收力了,却还是重。   “公主!”他脱口而出,勉强从地上站起,正要上前。   “闭嘴!”她没在意面上的伤,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不解,默然盯着她面上的伤出神。除了娘亲,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起了心疼的情绪。   “啊!”待看清来人后,大哥飞速将鞭子扔在地上,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颤巍巍道:“七公主,我,我,我……”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父皇也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梁缨的伤势,“请七公主尽快去太医院,治伤要紧,面上的伤马虎不得。”   梁缨并没动,柔声道:“伯父,你的儿子打了本宫,本宫此刻若是去御书房同父皇告状。你猜,父皇会如何处置你们。”   她出口的声音相当温柔,却又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   “七公主,我,我可以娶你,你别去跟皇上说,我求你放过我们淮越国,求你……”大哥怕地面色惨白,拼命扒拉着梁缨的裙摆,仿佛抓着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握紧手,只觉胸腔内压抑地厉害。   一向端庄自持的大哥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被孟筠的事弄怕了吧。   “住口!你也配!”父皇一脚踹开大哥,眉间起了一丝慌乱,不消片刻,他镇定下来,忍痛道:“寡人愿将这逆子交出,任由七公主处置。”   “本宫不想处置他,倒是想处置你的另一个儿子,毕竟此事是因他而起。”梁缨吸了口气,怒道:“若不是为他,本宫也不会挨这一鞭子。伯父肯将他交出么?”   她双眉紧锁,想来是疼极了,说话间都有些不稳。   “肯肯肯!”大哥拽住父皇的裤腿,嘶声求道:“父皇,你答应了吧,都是他惹的祸,若非……”   “住口!”父皇重重呵斥一句,双眉拢起,搅得面上纹路颇深。许久,他呼出一口浊气,无力道:“寡人同意。”   *   到宣宁宫后,他的双腿还是疼,膝盖更疼,仿佛有千万根针扎着一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他眼下最想做的事不是看御医,而是沐浴。   见他离地远,梁缨转了转眼珠子,揶揄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上臭烘烘的,不好意思靠近,觉得本宫会嫌弃?哼,本宫是挺嫌弃的,不过本宫闻习惯了。还不快进去,金御医在等你。”   “先沐浴,我的腿没事。”他果断做了决定,偏头看她,催促道:“你快去找御医看看脸上的伤。”   “要你说。澜语,你带元千霄去浴房。”她边走边喊,背影渐行渐远,浅蓝色的裙摆在昏暗的院子里散开,一如大片的韦陀花在夜里绽放。   “九皇子,请随奴婢来。”那名叫澜语的宫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瞄了他一眼后便转身往一侧走出。   “嗯。”   他跟着去了宣宁宫的浴房,以最快速度洗完身子。   宣宁宫里自然不会有他的衣服,而澜语准备了一套灰色的太监服给他,不怎么合身,衣衫裤子都太短。   等他到前厅时,梁缨仰脸坐在桌边,澜语正在给她抹药。   “嘶……啊……再轻点……再轻点……”   梁缨几度痛呼,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跟小猫一样地呜咽起来。   “公主,奴婢已经很轻了。”澜语收回手,满脸委屈,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真的,奴婢发誓。”   方才他什么都没想,而今一见她,心下波动地厉害,叫他喘不过气。他缓缓走上去,低声道:“我来吧。”   “你?”澜语满眼怀疑,坐着不动。   “澜语,你起身,换他试试,他要是再不行,你去将金御医喊回来。”每一字,她都说得龇牙咧嘴,时不时便会抽气。   “那奴婢还是去请金御医吧。”澜语放下药盒,“咚咚咚”地跑出院子。   他膝盖受损,只能按着桌面坐下,对着她道:“疼的话喊一声。”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用手指勾了点清凉的药膏,轻轻抹上她的脸,轻地他甚至觉得自己没碰到她。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她的皮肤光洁如玉,衬得这鞭痕愈发狰狞。五官脸型都生得恰到好处,耐看地很。   抹着抹着,她的另一边脸也红了,目光乱飞,他眨了眨眼,心下明了。   “当时喊一声便成,跑过去做什么,还不开眼地跑到鞭子下,真是个傻公主。”他有些叹息地说道。此刻,他心里头半是愧疚,半是怜惜。   “我怎么知道你哥哥收不住鞭子,再说,正是因为我挨了一鞭子,你父皇才这么好说话,不然我都没东西威胁他,你现在还在院子里跪着呢。”说着,她双眼发光,面露得意,像是在赞赏自己的壮举。   他停下手,不知为何,喉间有几分发堵,轻声道:“还是傻。要是毁容了怎么办,以后多半嫁不去。”   “啊?”听得这话,她面上得意的神情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措,两片小巧的唇瓣相互挤压着。   徒然,她抬头看他,气呼呼道:“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必须娶我。”   屋内烛光憧憧,丝丝缕缕地映着她的脸,娇憨而明媚。这一刻,他起了逗她的心思,挑眉道:“就因为你帮了我?可我没让你帮啊。”   “我不管。”她鼓起脸,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带威胁道:“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得娶我,我堂堂天巽国的七公主,嫁给你一个小国皇子,还委屈你了不成。”   他摇头轻笑一声,反握住她的手腕,“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定亲了呢?”   “定亲?”她茫然地念着这两字,秀气的柳眉须臾间倒竖起来,拍着桌子道:“本宫命令你退了!娶本宫!”   半晌,他没做声,她咬着唇瓣,声音闷闷的,“既然你定亲就算了,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当我没说。”   她作势起身,见状,他手上用力,将她按在了凳子上,“骗你的,我没定亲。”   “混账,你敢骗我!”她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便要打人。   “我答应了。”他擒住她的手,倾身靠过去,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一年后,要是你嫁不出去,我就来娶你。”   “你,你,你……”她颤了一下,整个人往后缩去,像只受惊的小鹿,不仅双颊爆红,便是连耳朵颈子都红透了。   他坐直身,定定地看着她,“盖个章。” 第40章 舍不得他 你们天巽国女子都怎么喊情郎……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 十四日后,终于到达圣清道观。圣清道观为皇家所有,坐落在丹霞峰上, 周身云雾缭绕, 犹如仙境。   梁缨率先走下马车, 下意识往左右瞧了瞧。不知为何, 这一路,她总觉得有人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古怪地很。   可她私下里问过暗卫,两暗卫都说没有。   “这地方还真凉快。”说话间, 梁轻鸢搭着宫女的手走下踏板。   两人并肩往前头看去, 道观很大, 一眼看不到底,红墙黑瓦, 在这丹霞峰上更显清幽。   观主静渊道长早早带着一群女道士等在山门口, 待两人走下马车即刻上前行礼,“老道恭迎两位公主。”   “静渊道长不必多礼。”梁缨好奇瞧着这一行人,她们都穿着一身黑白色的道服, 长发被束在一个铁制的发冠里, 跟话本里写的差不多。   这时,梁轻鸢迈着步子往长长的石阶上走, 身姿袅娜,慢悠悠道:“本宫一路舟车劳累,想先歇息,还请道长带路。”   “是,老道这便带两位公主去客房歇息。”静渊恭恭敬敬地走去前头带路,不卑不亢。   梁缨走在梁轻鸢后头, 四处打量。   道观外头看着大,里头更大,院子宽阔,中央摆有一只半丈高的香炉,里头香烛满满,看样子平日香客不少。   宝殿后头便是住人的客房,女弟子们一般住在前头的小屋,而梁轻鸢和梁缨被安排在后头的大屋,距离前头还有些距离。   趁着下人收拾东西的间隙,梁缨顺着小路四处走动。   山风微凉,有树叶的清香,吹在面上格外舒服。   从都城到丹霞峰的路途中,她也就前几日会做梦,后头便不做了。原本,她以为这些梦是前前世,但仔细感觉又不对。因为第四个梦里,自己提过一件事。   她觉得自己认错了人。那说明他们俩以前认识,应该就是父皇寿宴这一段。   所以他们俩的初遇是在射箭场,而不是逃命途中,至于他为何性情大变,她还没梦到。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一件事,自己在梦里和一个人有过,那个人是他吧。   “小道见过公主。”从客房延伸到山上的石子路可长,隔几步便站着一名女道士。   “不必多礼。”   梁缨点头示意,顺着小门走出。   道观右侧有个观景台,观景台正中央长着一颗老槐树,老槐树枝叶繁茂,几乎将整个观景台遮住,上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黄布条,有祈福的,求子的,求财的,还有求姻缘的。   “听她们说,这老槐树有灵气,我不信。”梁轻鸢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梁缨转过身,梁轻鸢手里正拿着一条红绸布,上头写了字,她好笑道:“六姐不是说不信这东西么”   “不信才想试试。”梁轻鸢快步走到老槐树下,仰头将红布条系在树干上,她拉着红布条的一角低声喃喃,“我想再见他。不过这个愿望一定实现不了。”   她话音方落,忽来一阵风,吹得树上布条全飘了起来,宛如漫天彩蝶飞舞。   “……”梁轻鸢张大嘴,直直盯着自己写的布条,哑声道:“是你么?你要是听见了,能不能再吹得大些,好让我知道你在。”   她一说,这阵风更大,槐树上的布条和树叶剧烈相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真有这么灵?梁缨呆住,仔细一想,她便问一旁的道姑拿了条红布。   落笔时,她犹豫了,不知该写什么。难道要生生世世,这样会不会太贪心了?   思前想后,她只写了两个名字。   *   当晚,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用的锦被枕头都是宫里带来的。   梁轻鸢背靠床头坐着,双眼呆滞,神情恍惚,不知想些什么。   梁缨拉起被子侧头看去,她觉得,六姐此刻一定在想那个暗卫。不得不说,那老槐树还挺灵的。“六姐,时候不早了,睡吧,你不休息肚子里的孩子得休息。”   “嗯。”梁轻鸢应了一声,神情依旧木讷,仿佛失了魂。   随后,梁缨熄灯,两人一道躺下。   黑暗中,梁轻鸢睁开眼,盯着床顶发愣。“七妹,你说这个世上会有鬼魂么?”   “啊?”梁缨正打算入睡后去梦里看下回故事,听得这话后顿时睡意全无。“六姐,人死不能复生,别想有的没的。”   “可我总觉得,他在附近。自打出宫后,我便有了这种感觉。”说着,梁轻鸢看向紧闭的房门,外头漆黑一片,里头也是漆黑一片。   梁缨被梁轻鸢这话说得毛骨悚然。“六姐,你别说了……”她是信鬼神之说的,不然也不会怕打雷夜。“他若是在附近,为何不出来见你?”   “我不知道。”梁轻鸢摇头收回视线,失望道:“只是一种感觉,算了,不吵你了,睡吧。”   “嗯。”   之后,谁都没再说话。夜里静悄悄的,无风,虫鸣声也无,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能都听到。   躺了许久,梁轻鸢坐起身。   *   梁缨入眠很快,并不晓得身侧少了个人。   按照天巽国的习俗,皇帝的寿宴摆半个月酒席,皇后的寿宴摆五日,而最后一日才是生辰日。   七月二十一的晚上,皇宫里大摆宴席,比之前任何一日都隆重,宫里各处张灯结彩,红绸遍地,太监宫女们穿着喜庆,鞭炮声从酉时起便没停过,比过年都热闹。   宴会开始前,她在寝殿内细细装扮,打算以最美的姿态见人。   “公主今日是怎么了,以前的寿宴都没见您这般上心。”澜语小心翼翼地梳着她的长发,凑近问了一句。   确实,她平日里很少打扮,可今日不一样,今日要见人。   “多事。”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一双黛眉被描得细细长长的,眼尾上钩,使得稚气的脸上平添一丝妩媚。   他总说自己小。这样瞧着,应该不算小。   穿上宫装后,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生怕自己哪里出差错。   没一会儿,李桑差人来喊,说是时间快到了。   寿宴主场在太极宫,矮桌一路从前厅摆到院子里,有百来桌,人多,声音也多,杂乱地耳朵疼。   她捂住耳朵,径自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矮桌一般坐两人,按理,她该跟八妹坐一处,可八妹前几日爬树摔折了腿,今晚便没来。   这一看,她来得最早,几个姐妹都没到场。   “七公主,这是淮越国九皇子让奴才给您的字条。”身侧来了个小太监。   她伸手接过字条,上头空空如也,一字都没有。   抬头搜寻好半晌,她才找着元千霄,他坐在最角落的那一桌,正跟人喝酒聊天,倏地,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斜眸朝她看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他弯起嘴角,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用唇形说。   “溜么?”   溜?她摇摇头,这可是父皇的寿宴,她哪里敢溜。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众人陆陆续续来了,最后,父皇登场,客套地说了些场面话。   起初,她什么心思都没,只想着慢慢等时间过去,如今被他一勾,她想溜了。躁动的心思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她真想试试,这种在寿宴上溜走的感觉。   今日一早,他们几个便来过太极宫说寿词,晚上自然轮不到她们。   期间,来贺寿的小国轮流上前说祝词,每一个都将自己的贺礼夸得天花乱坠。她支着下巴,半句话都没听进去。   无趣,一切都很无趣。她静静瞧着,脑中困意渐渐滋生。   冷不丁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随后,清晰的男声传入耳中,“想不想出去玩?”   这声音……   她扭头看去,只见元千霄扮成了太监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跪在她身侧,低眉顺眼,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出去玩?”   “是出宫玩。”他开口纠正她。   出宫?她有些犹豫,没有父皇的批准他们绝不能出宫,若是私自出宫,被人发现必定得去佛堂面壁一月。   “你只需说想或不想,你想我们就走。”他抬起一双星眸,认真地看着她,“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许是这一刻周遭太静,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了他的声音,也只看到他的面庞,而他正盯着自己,在等自己回答。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   *   两人一合计,她先去找李桑,假意咳嗽两声,借着身子不适为由离开太极宫,后扮做小太监的样子跟元千霄出宫。   而宣宁宫里,有一宫女易容成她的模样在寝殿里睡着,即便有人找来也不会发现什么。   就这样,她出了皇宫。   今日是父皇的寿辰,普天同庆,皇宫里热闹,外头也热闹,小贩们兴奋地喊着,“今日皇上大寿,所有东西一律减半!一律减半!”   她左看右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会是第一次出来玩吧?”元千霄出声。   “出来过,但没逛过夜市。”她抬头往前看去,道上灯火明亮,亮地看不到尽头。其实她每年都会出宫一趟,去莽山祭拜母妃。   至于出来玩,那真是头一回。   “是么?听着真惨。”他略一思索,主动牵起她的手往前走,“那我今晚带你好好逛一逛。”   “……”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觉得开心的同时又觉得难过,因为寿宴一过,他会走。“你何时回淮越国?”   “后天。”他望着一处随口道。   “后天?”这么快?一听这话,她瞬间没了玩的心思。   父皇并非每年都办大寿宴,而他们也并非每年都来,所以他走了之后,他们俩可能会再也不见。虽然他承诺过,可承诺算什么,一年之后,说不定他已经将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心情不佳,没继续走。   “停着做什么?”元千霄甩了一下她的手,俯下身看她,戏谑道:“公主舍不得我?”   心思被人猜中,她只觉羞恼,扬起下巴道:“没有的事。我是饿了。”   “哦。”元千霄挑了挑剑眉,眸中笑意渐深,“那我们去吃馄饨。”   她任由他拉着往前走,穿过热闹的人声,走过暖意的烛光。有一瞬间,她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道上摊子多,卖吃食地也多,香味浓厚。   两人没走几步便到了馄饨摊前,元千霄招手,扬声道:“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嘞,两位稍等。”买馄饨的是个对老夫妻,两鬓已白,妇人煮馄饨,丈夫拿碗放汤汁,无言又默契。   她看着两人忙前忙后的模样,不由心生羡慕,皇宫里可没白头到老的爱情,能陪父皇走到现在的都没几个。   “老板,来两碗馄饨。”   刚过片刻,又来一对小夫妻,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两人坐了一个凳子,恩爱非常。   “棠哥哥,我们待会儿去看戏么?”女子仰起头,笑得甜甜的。   “娘子不听话。”男子亲昵地刮了一下女子的鼻子,佯怒道:“说多少遍了,喊相公,别跟跟喊情郎一样。”   “可我喜欢喊你棠哥哥,我不管。”女子开始撒娇,故意多喊了几声,“棠哥哥,棠哥哥,棠哥哥……”   男子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宠溺地勾起嘴角。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接,那两人齐齐朝她看来,她心头一慌,赶忙收回目光端坐,抬眸的刹那正好对上元千霄。   他两手交叉放在桌上,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面上似笑非笑的。   “你看什么?”对上他这古怪的神情,她稍稍不自在。   “嗯……”他沉吟一声,认真道:“看你今晚好看啊。”   霎时,她面上一热,羞赧地别过去脸,小声道:“你今晚也好看。”   “我能不能问个事儿,你们天巽国女子都怎么喊情郎的?”他倾身靠过来,狭长的眼尾漾满促狭。   情郎?“我怎么知道!”她瞪大眼,反应过来便出手推他,怒道:“离远点!”   “你刚刚不是听了很久么?”他坐直身,放肆地笑开,笑得爽朗又欠揍,“啧,人家两夫妻都被你看得不好意思了。”   “腾”地一下,她站起正要骂他几句。   “两位,馄饨来了。”恰好,老人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过来,望着他们俩感叹道:“年轻真好啊,我跟老太婆年轻时也这么闹。”   她张开口,还没说话便被人拉出了梦境。   “七妹,七妹,七妹!”   梁缨被迫睁眼 ,这会儿天刚亮,屋内有朦胧的亮光,而梁轻鸢正拉着她的手,一脸急切,“六姐?”   “七妹,我方才……”说到紧要关头,梁轻鸢猛地停住声,眼中情绪几经变幻,最终归于平淡。她躺下身,背对她道:“没什么,你继续睡。”   梁缨:“……”   *   皇宫。   这几日,李桑没再端药去千竹苑。   关于白芷姑姑的课,元千霄确实听了,站在门外听的。一连听了十日,然而他还是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来听白芷姑姑讲课。   因为除了闺房课,她并没讲其他课。   虽说闺房课说听了有好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人练手。   奇怪。   前几日,他夜夜梦见梁缨,可这几日不知怎么的,梦断了。梦里见不着,现实里也见不着,日子过得更慢。   也不知她何时回来。   “铛”地一声,铃声响起。   “九皇子?”白芷拿着一本册子从堂内走出,见元千霄站在门外发愣便喊了一声。她记得,前些日子李公公同她说过一件事。   元千霄被白芷喊回了神,尴尬道:“白芷姑姑,额,我……”   “九皇子不必多说,老身知晓你的来意,随老身进去吧。”白芷神色如常,言罢,再次走进课堂。   此时堂内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白芷在前头的案几前坐下,平静道:“九皇子,坐。”   “嗯。”元千霄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白芷放下书册,看着他问:“还请九皇子与老身先说说儿时的事,其中可有过什么惨烈的经历?”   惨烈的经历?元千霄听得不甚明白,他儿时的确过得不怎么样,但也只是穷点,惨烈二字是真说不上。   “我儿时没什么惨烈的记忆。”   闻言,白芷点点头,又问:“那,九皇子对女人怎么看?”   “对女人怎么看?”元千霄再次被问住,这叫他回答什么,“用眼睛看?”   “方向错了。”白芷摇头,直言道:“老身的意思是,你见着女人可有冲动?”   “……”元千霄被这话震得瞠目结舌,心道,白芷姑姑为何能一本正经地问出这话,“没有。”   “为何没有?这是关键。”白芷板着脸追问,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莫非,在男女之事上你有过一些不大好的记忆?”   元千霄思量着,他只在梦里跟梁缨有过,不算不好,但要说很好也不至于,因为她恨他。   那件事里有恨,应该说不尽兴?   “没有。”   白芷深锁眉心,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他,“九皇子,你从小到大就没对女人有过冲动?”   跟一个陌生人聊这种私事,元千霄只觉头皮发麻,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他后悔进这门了。   元千霄久不作答,白芷姑姑便放柔声音,劝道:“九皇子,在老身面前不用拘束,老身是在为你治心病。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老身才知道你为何不举。”   那两字入耳,晴天霹雳不过如此,元千霄晃了一晃,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跟烫嘴一样地说道:“不,不举?” 第41章 报答我吧 你可愿入赘我们天巽国?……   “怎么, 你不清楚自己有隐疾?”白芷阖了阖眼眸,对于他的反应似乎有些诧异。   隐疾?   又是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元千霄呆了好半晌才回神, 不可思议地望着白芷, 试探道:“……是我听错了, 还是白芷姑姑你说错了?”   然而他仔细一想, 白芷姑姑应该没说错。半月前,李桑喊一群御医来千竹苑给他治病, 又不明说治什么病,可不就是这意思。   不行?他何时不行过, 究竟哪个是混账传的谣言。   蓦然, 他想起一件事来。   去风月楼的隔天, 朱式开在射箭场上几次三番说他有隐疾。他当时更在意梁缨的心态便没放在心上,毕竟清者自清。   如今一看, 谣言当真要命。他们怕是都以为他不行。   但这也恰恰反应了另一件事, 梁钊确实想招他为婿,不然他不会煞费苦心地找御医给他治病。   如此一想,元千霄飞速起身, 垂脸尴尬道:“我并无任何隐疾, 自然也无需医治心病,多谢白芷姑姑的好意, 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闪身离开,跟逃命似的。   离开学堂后,元千霄果断去了御书房。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说不定,梁钊不许他去追梁缨也有这层原因在。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 空气沉闷,大有一副下雨前的征兆。   元千霄到御书房门口时,李桑刚走出御书房,“九皇子。”   “李公公,我根本没……”他张口正要解释清楚,转念一想,对李桑解释无用,于是改口道:“李公公,我想见皇上,皇上眼下可有空?”   “皇上眼下正好有空,九皇子请。”李桑侧开身,暗中拿目光瞥了眼元千霄。   待元千霄走入御书房,“吱呀”一声,李桑轻手关上房门。   梁钊端坐在龙案前,双手缓缓拉开一本奏章,淡淡道:“你找朕有何事要说?”   “我……”元千霄考量片刻,言简意赅道:“我没病。”   闻言,梁钊合上奏章往前看去,再次将元千霄打量了一番,怀疑道:“你确定么?”   “我确定。”元千霄咬牙切齿道,说话的同时,他顿觉有股灼热的火气往心口冒,“我不知道这话是谁传出来的,我要是知道,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梁钊沉思一会儿,问道:“你可有证据?空口无凭,朕不信。”   元千霄:“……”这叫他怎么拿证据。   见他一副说不上话的样子,梁钊摇摇头,苦口婆心道:“这可是人生大事,有病无妨,朕绝不会看轻你,治了便成。”   “我……”元千霄语塞,不由深吸几口气打通胸腔中的郁结,“皇上此番作为可是为七公主?若是的话……”他矮身跪下,肃容道:“我真心实意求娶七公主,请皇上成全。到时,她自会为我证明。”   听得这话,梁钊再次想起了梁绯絮那日说的梦境。从她的梦境看,元旭中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在私,他希望平南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在公,他并不愿意跟淮越国结亲。   “元千霄,朕问你,你可愿入赘我们天巽国?”   “入赘?”元千霄愣住。   *   圣清道观。   用早点时,梁缨时不时便朝梁轻鸢瞄,对于她来说,六姐从昨日起便怪怪的。   梁轻鸢低头盯着桌上的小菜,右手不停地搅着白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比昨日还严重。   “六姐,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出声。   一阵沉默,梁轻鸢并没搭理她,依旧拿着调羹无意识地乱搅。   “六姐!”这声,梁缨喊得相当大。   “啊!啊?”梁轻鸢终于被喊回神,心不在焉道:“怎么了?”   “我想问你怎么了?”梁缨示意梁轻鸢看向碗里的白粥,有不少被她搅得撒在了桌上,这要是在皇宫,她会即刻被拉去重学礼仪课。   “没怎么。”梁轻鸢摇摇头,侧脸示意随行的宫女再换一碗。“听说道观卯时正便会开门迎接善男信女。”   梁缨眨眨眼,疑惑道:“六姐想去前头看看?”   这时,宫女擦净桌面重新端上一碗白粥。梁轻鸢讷讷地应了一声,“嗯。”   “不成,前头人多,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父皇就是怕六姐性子野乱来才喊她过来陪着,她自然要尽力做好。梁缨急急拉住梁轻鸢的手,劝道:“六姐,我们还是待在这里吧,待会儿一起练练字,给你腹中的胎儿上一课。”   “我才是姐姐。”梁轻鸢不悦地皱起眉头,冷冷地横了梁缨一眼,“何时轮到你来管我了?”说罢,她扔下碗筷出门,艳丽的裙摆随风翻飞。   梁缨对梁轻鸢还算了解,知道她脾气如此,倒也没太在意。她喝下最后一口白粥,起身跟上。   事实上,梁轻鸢并没去前头,而是去了观景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颗老槐树下,宛如一尊沉寂的石像,怔怔地望着那条红布。   梁缨倚着小门没上前。她知道,六姐在等一个人,可那个人不会来。   “六姐,这会儿山里寒气重,等日头升起我们再过来好么。”许久,梁缨开口。   梁轻鸢没搭她的话,双手合十,对着老槐树说道:“你要是正在看我,再起一次风吧。”   这一次,空中没起风,周遭安安静静的,偶有几声鸟鸣。   两人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依旧没风。   最后,梁轻鸢自嘲地笑了笑,一把扯下亲手所写的红布,扬手扔出观景台。   原来一切只是凑巧,是她想多了。   她默然看着,红布顺势往下飘落,时而快,时而慢,越飞越远,越飞越小,直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中。   “都是骗人的东西。”梁轻鸢收回视线,高抬下巴道:“我们回去练字。”   每日来道观参拜的人不在少数,人多便容易出事,于是静渊定了一个规矩,分批进人,等一批走了再放一批。   两人往回走时,正好赶上第一批香客出门。   “六姐你看,好多人。”梁缨往山门处看去,香客密密麻麻的。   “真有这么灵的话,死人都能活,天底下哪儿还会有人受苦。”梁轻鸢嗤道,不经意间往那处一瞧。   霎时,人群中出现一张侧脸,这一看,她整个人犹如被定在了原地。   “风羿!”   梁轻鸢失声,疯一样地往前跑。   “快,你们去保护六公主!”梁缨跑得慢,匆匆吩咐两随行的暗卫先去追人。   这会儿正值第二批香客进门,前头人流一下子多出不少,梁缨一个没注意,梁轻鸢便没了,她在人群中左挤右挤,挤了许久才到山门口。   见梁缨过来,梁轻鸢一把抓她的手,迫切道:“七妹,你信么,我看见他了!我真的看见他了!”   梁缨没说信或不信,她抚着梁轻鸢的手,柔声道:“我觉得,六姐只是看到了一个长相相似的男人。”   “长相相似?”梁轻鸢念着这话浑身一震,眼中喜悦之情如潮水般急遽褪去。随后,她定了定神,狠厉道:“长相相似也行,我要他。”   *   回到屋内,梁轻鸢径自去案前画了张画像,“你们照着这张画像在附近挨家挨户地找,找着人便立马带回来。”   “是。”侍卫领命而去。   这茬儿后,梁轻鸢整个人都活了,神采焕发,仿佛生活终于有了盼头。   梁缨心里明白,她是思念一个人太久想找寄托。纵然这样并不公平,可有些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比如身份,比如感情。   直到晚上,出去寻人的两名侍卫也没回来,梁轻鸢倒是不急,早早上了榻。   她不提,她不问。   梁缨合眼睡下,一睡便入了梦。   寿宴后的一天,父皇派给她一名暗卫,成潭。他来时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脸戴面具,几乎不说话,见过她之后立马隐身了。   当晚,李皎凤派人来请她去太极宫用膳,她一进前厅才发现桌上还有一人,孟筠。   “七公主来了啊。”孟筠扭过头,笑着跟她打招呼。   “大皇子。”若是早知他在,她一定不会来,可眼下来都来了,更何况要给母后面子。   席间,孟筠百般示好,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并不搭话,也不看他。   “七公主,上回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说着,孟筠站起身,单手将一枚翠色的玉佩递了过来。“此乃我们劲武国的翠王玉,每年只出一枚,价值连城。美玉配美人,送给你。”   她礼貌性地笑了笑,推脱道:“大皇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本宫不喜欢玉佩,所以这东西你拿回去吧。”   孟筠并没收手,执意道:“倘若七公主不收,这玉便是废品,我待会儿定将它扔了。”   “平南。”李皎凤开口,拉着她的手意有所指道:“这是大皇子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吧,懂事些,以后你们俩好好相处。”   这话听得她不舒服,但李皎凤按着她的手,她只能先收下玉佩。等孟筠坐上回劲武国的马车,她会当即扔掉它。   “母后,儿臣吃饱了,你们慢用。”硬熬两刻钟,她起身对着李皎凤说道,看也没看孟筠。   李皎凤沉下脸,用眼神示意她,“再坐坐吧,你回去也没什么事。”   “澜语昨日染了风寒,我不放心她。”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宣宁宫人不多,她要是出事,儿臣定会伤心欲绝。”   “七公主体恤下人是好事,皇后娘娘还是别勉强了。不如这样,我送七公主回去。”孟筠放下酒杯起身,快步行至她身侧。   “也好。”李皎凤点点头,拍着她的手道:“平南,你就让大皇子送吧,有他相送,本宫放心些。”   “……嗯。”她无奈应声,母后还真是一个喜欢乱点鸳鸯谱的人。   戌时末,外头漆黑一片。   四名宫女在前头掌灯,她走在后头,余光瞥见孟筠靠近便往旁边挪。说真话,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要脸皮的人。   “啊,今晚月色甚好,能与七公主同行,真是美事一桩。”孟筠大声感叹,悄悄挪着步子往她靠近,“敢问七公主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厌恶似的往一侧挪,尽量离他远些,“我不喜欢男子。”   “哪有女子不喜欢男子的,是没遇到心仪的男子吧?你看我怎么样,劲武国的大皇子,身份显赫,外貌也不差,足够配得上你。”说话间,孟筠一脚踩住她的裙摆,“七公主,走慢些。”   “你!”裙摆被踩,她顿觉恼怒,使劲拉回自己的裙摆,奈何孟筠踩得实在用力,她根本拉不动。“放开!”   “我放开你一定会逃,不过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孟筠用力踩着她的裙摆,平淡的五官在夜色下看着有些诡异,“不如这样,你主动牵我的手,我就放开。”   她松开手,不再拉扯自己的裙摆。给脸不要脸,那便不能怪她了,正好试试成潭有多厉害,“成……”   “这大半夜的,一男一女走在一处怕是会被人闲话,不如加我一个吧。”忽然,一道张扬的男声适时出现。   听得这声音,她心头乍然一喜。   只见前头的小路上,元千霄迈着大步过来,直接无视了孟筠,“师父今晚去哪儿了?叫我好等。”   “九皇子,上次没跪够是不是,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啊?”孟筠收不快地回脚,视线骤然结冰。   “去母后那儿用晚膳了,不好意思。”她朝他走去,孟筠这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真是惹人厌。劲武国是大,但他们天巽国也不小。“你明日要走,我今晚教你最后一课。”   “好。”元千霄应声,自觉走在她的另一侧。   她主动往元千霄那边走,两人并肩往前走,旁若无人地聊着,并不将孟筠当回事。   “你上次教的指法我还没学会,要不,你待会儿再教一遍?”   “真笨。”她拖长调子说着两字,故意打趣他,“看在你这么勤奋的份儿上,待会儿再教你一遍。”   “你们俩在聊什么指法?”孟筠插了一句进来,“是不是射箭?”   没等孟筠说完,元千霄再次开口,“师父能不能送我一本琴谱,我回去之后好照着练。”   “嗯。你去我房里自己挑。”她往旁一瞄,孟筠怎么还不走。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孟筠撑不下去了,“我有事先行一步,七公主记得早些歇息,明日见。”顿了顿,他转向元千霄,一字一字道:“你给我等着。”   孟筠一走,她顿时觉得自在多了,“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对付你?”   “一定会,我有觉悟。”元千霄侧头,抬肘轻轻撞她,“小公主,我又救了你一次,你不打算报答报答我?”   “你们走前头些。”她大声吩咐。一等宫女走远,她偏头扬起下巴道:“那你想我怎么报答?”   元千霄转了转眼珠,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笛,故作一本正经道:“教会我吹曲子。”   “痴人说梦。”她继续往前走,毫不留情道:“以你的水平想吹曲子没半年根本不可能,实际点。”   “唉。”元千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算了。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姑娘家不该跟一个男人在夜里独行,危险。”   她勾起嘴角,挑眉道:“你也算危险么?”   元千霄静静注视她,眸色深邃入夜,看不清情绪,半晌,他薄唇一动,轻声道:“大危险。”   被他这表情吓住,她不由往退了一步。   “啪”,怀里的玉佩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元千霄蹲下身捡起玉佩,前前后后都瞧了一遍,“玉佩质地不错,就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凑过去,好奇道:“哪里古怪?”   “嗯。”元千霄将玉佩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蹙眉道:“嘶,这味道不对。皇室多数会用熏香,玉佩沾染上香味也正常。不过这个味道,怎么闻都古怪,你别用了。”   说罢,他扬手将玉佩扔进池塘里。   “扑通”一声,玉佩沉入池塘。   “这是孟筠送的玉佩,你就这么扔了,我明日见他怎么办?”她故作为难道,其实她心里早就想扔了,现在他扔了也好。   元千霄挑着眉,无所谓道:“那你就说,自己把玉佩送给父皇了,我不信他敢去讨。”   “噗呲。”她扬起脸,忍俊不禁,“要是孟筠知道真相,怕不是要气地脸都要歪了。”   四名宫女与他们隔着一大段距离,压根照不亮前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踩着黑夜走过,从大道进入小道,四面是大片的亭台楼阁,假山众多。   “喂,你那天,说话算不算话?”她拉着腰间的腰带把玩,试图掩盖自己的紧张。   “什么?”元千霄目视前方,闻声低头瞧了她一眼。   “……”   身子挨上他的时候,她愣住了。他一靠过来,她便觉得男子气息扑面,半是熟悉,半是陌生。   走动间,两人的手臂相互碰撞,她不大自在,但她想,他绝不是那样的人,难道是周围有什么危险?   “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她往左右两侧看去,并没发现异常。   “嗯。”他低低应声。   下一刻,一只手直接搂住了她的腰。 第42章 在那一夜 我等你来娶我。   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颤, 腰上那只手的存在感尤为强烈,牢牢箍着她,怎么也不让她躲, “你, 你怎么能……”   好在宫女们走得远, 并没发现他们俩的事。她扯着他的手, 不悦道:“放肆。”   不论如何用力,始终都掰不开他的手, 她心下生怒,扭头朝元千霄看去, 这一看才发现他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他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猛兽, 竭力挣扎着, 素来清亮的双眼此时已蒙上阴翳,气息也不稳。   她上过白芷姑姑的课, 该知道的都知道, 他这反应,大概是中了药。   心思急转,她开始回忆今晚的事。   孟筠为何会出现在太极宫, 为何执意将玉佩给她, 还坚持送她回宣宁宫,这一切必定不是巧合。   再者, 元千霄刚来那会儿根本没事,是闻了玉佩之后才生的异样。   这一切都不用多想。也是,孟筠哪会儿那般好心送玉佩。他定在这玉佩里做了手脚,若不是元千霄将玉佩扔了,她一直戴着,中毒的人便是她, 后果不堪设想。   不说后头的事,光是他踩她裙摆那一下,她都觉着恶心。   她刚想完,忽来一道大力将她往旁推去,这道力不小,她差点摔了,等站稳后,她担忧地看他,“你,是不是很难受?”   元千霄没答,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急促地喘着气,几次之后,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直接扎入肩头。   顿时,血流如注,空气中尽是刺鼻的铁锈味。   “住手!”见状,她飞奔上前按着他的手,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离我远点!”他低斥一声,似乎是发觉了什么,再次推开她,随后,他快步往前走去,背影狼狈。   眼下,她心头纷乱,乱地跟渔网一样,正想跟上去。倏然,一道黑影落了下来,是成潭。   成潭直直立在她身前,带着一张铁制的面具,上头并没花纹,只露一双眼睛。“他中药后控制不住自己,容易对公主行不轨之事。”   “成潭,这个药有其他法子救么。若不是他,中毒的人便是我。”她不安地捏着双手,还没下决心。   前头,元千霄走得跌跌撞撞,仿佛下一刻便会栽到地上。   成潭带着面具,看不清面上表情,但她听到他吸了口气,“没有。卑职可以找宫女为他解毒,还请公主尽快回宣宁宫。”   不知为何,成潭的话叫她心堵,她并不希望元千霄找别人解毒,何况宫女也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如此对她们不公平,而且,万一她们许了人家呢。   “卑职去寻人。”成谭跨了一步,恰好挡住她的视线,催促道:“公主该走了。”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闷哼,元千霄跪在了地上。她心头剧烈一跳,当即做了决定。   便赌这一回,但愿她不会走母后的老路。   “成谭。”她慌乱地搅着手,小声道:“你,走远些。”   “公主。”成潭的声音大了几分,面具后的眼睛微微闪烁,“他不值得公主如此。”   “我说值得便值得。”成潭迟迟不动,她不得不摆出公主的威严,冷声道:“你今早发过誓,不管本宫下什么命令都会无条件服从,这么快便忘了?”   “……”默然片刻,成潭动了,低沉的嗓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起伏,“卑职保证,绝不会有人靠近。”说完,他纵身隐去。   成潭一走,她匆匆跑上前去扶元千霄,他肩头还在流血,染深了大片衣衫,瞧着骇人地紧。   “别动。”她利落地撕下一截裙摆,颤声道:“我帮你处理伤口。”   “快滚!我自己会解决。”元千霄单膝跪地,气息紊乱,他伸手推她,只是这次力道不大。   “我不走。”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抓得紧紧的,   虽然他这个人不怎么正经,但人品还算可以。明明是她的事,他却三番四次地牵扯进来,谁欠谁都说不清了。   她在闺房课上学过,这个药若是下得重,不解会爆血管而死。   “我,我愿意救你。”话音一落,她只觉面庞发烫,低头不敢看他,可她知道,他在看她。   半晌,他没做声,气息倒是越来越热,强劲地扑在她面上,连带她都燥热了起来,她挨不住便想往后退。   就在她后退时,眼前蓦然一黑,她被他带到了假山里。   “真是个笨公主。”耳畔传来一声压抑的男声。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她吓了一跳,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他果断将她按在地上,顺势亲过来,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唔……”她从没亲过人,也不知道被人亲是怎么一回事,眼下他一亲,她立马呆住了,甚至忘了呼吸。   “用鼻子。”   他的身子很烫,压得她动惮不得,手也烫,他碰一下,她便跟着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想逃。   “对不起……”黑暗中,他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衣衫,再将衣衫垫在她身下。   假山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他凌乱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沉,一次比一次重,每一次都打在她的心口上。   “我控制不住自己,可能会弄伤你。”说着,他开始扯她的腰带,声音沙哑地厉害,却火一般的热,热地她浑身发软。   他能说出这句话,证明他内心并不愿伤她,不然方才也不会一直让她走。况且,他一直撑着身子没碰她的左手。   失控前,他还能想到她的左手,很难得。   “嗯。”她也不是不知事的人,毕竟白芷姑姑教的东西太多。初次时,若是男子不得其法或是太过野蛮,女子会相当痛苦。   看他这幅迫切的样子,估计也没剩多少理智,就算有,待会儿也没了。   她有点怕,有点紧张,但并不后悔。   接下去的事,便如白芷姑姑上课说的那样,只不过他做得急了,到后面,衣裳都是用撕的,“滋啦”“滋啦”,响彻在假山里,暧昧而羞人。   她咬牙的间隙,他将手腕伸到了她嘴边,喘着气道:“给你咬。”   “……”她愣住,心尖生出一抹奇怪的感觉,心道,我疼,他也疼,这样才公平。   于是,她张口,狠狠地咬向他的手腕,“嗯!”   疼,真疼,他让她多疼,她咬得就有多重,刹那间,嘴里尽是血腥味。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对不起……”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动作倒没停,“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疼地几乎说不出话,松口大肆喘气。她明白,没也怪他,只是,真的很疼。   ……   “你还没好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上汗湿一片,双手软绵绵地推着他,哑声道:“我,我受不住了……”   “我发誓,一定会娶你,相信我……”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手上则扣得更紧,并不给她逃的机会。   她大口地呼吸,感觉自己像条溺水的鱼,快要喘不过气了。他根本没在看她,估计也看不清她。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仰着脖子央求道:“能不能,歇一会儿,求你……”   话一出口,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直了,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每一字都说得沙哑,“再忍一次……”   “混账……”   *   翌日,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这一牵扯便觉浑身酸疼,痛觉猛烈袭来,她马上醒了。   微弱的光线从假山的缝隙中落下,朦胧地照亮周围,而自己正躺在元千霄怀里,身下是他的衣衫。   他只穿了一条长裤,她的衣衫倒是都穿着,就是皱巴巴的,还被撕破不少处。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伸手抚向他略带稚气的面庞,看样子,他睡得很沉,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霄哥哥,我等你来娶我。   天快亮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再留下去一定会被人发现,即便她是公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昨晚那样,她也不知如何面对他,只能强忍着浑身疼痛先离开。   一等她走出假山,成潭即刻飞身落在面前,不自在道:“公主,卑职得罪了。”   语毕,他抱起她往宣宁宫走。   此刻,道上还没几个人,成潭的轻功很快,不到一盏茶时间,他们就到了宣宁宫,这一路,他走的都是房顶,按理来说并不会被人发现。   前厅,澜语正搭着脑袋在打瞌睡,眼下黑晕深重,约莫是等了她一夜。   听得动静,澜语旋即睁眼,对上她后面色一白,差点哭出声来,“公主昨夜遇着歹人了?”   “我没事,你去准备热水。”她无力地坐下,虚弱地靠着桌面,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地厉害。   “是。”澜语偷偷瞄了成潭一眼,转身离去。   她疲累地很,俯身将脸搁在臂弯间,想着,他醒来后会做什么,会不会第一时间来看她。   *   清晨。   面上忽来一阵凉意,梁缨睁眼往身侧瞧去,梁轻鸢正蹲在床榻前打量她,双眼上挑,眼神格外有戏。   她已穿好衣裳,看样子也洗漱过了,身上带着松叶林的味道,该是刚从外头回来。   “六姐,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梁轻鸢扯开嘴角,眉梢眼角尽是笑意,调侃道:“七妹,你昨晚喊了一夜。”   喊了一夜?梁缨被这几字震住,她当然记得昨晚的梦,大部分时间都是那种事。难道,自己又喊出声了?   那些话可是羞耻。如此一想,她便觉面上着了火,飞快往被窝里钻去。   谁料,梁轻鸢一把拉住被子不让她躲,“七妹,跟我说说啊,你梦里的男人是不是那个小情郎,你们俩在梦里做什么?行周公之礼?”   “没有!”梁缨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义正言辞道:“我们在读书念诗。”   “呵,骗鬼呢,要不要我说说你昨晚都喊了些什么。”梁轻鸢清了清嗓子,故意掐尖嗓子喊道:“不要,好疼,求你轻点,我不行了。”   第一句话出来时,梁缨羞地耳根都红了,哪里还听得下去,不等对方再说,她挥开被子便去捂梁轻鸢的嘴,“六姐!不准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昨晚就是这么喊的,为何不让我说。”梁轻鸢左躲右躲,揶揄道:“我也是女人,还是你姐姐,怕什么,而且我们不都上过闺房课么。快说快说,你要是说了,我也跟你说说我那晚的事,正好比一比,谁的情郎更持久。”   “咳咳咳。”这言辞可是豪放,梁缨登时被口水噎着了,不住地咳嗽。   见她咳嗽,梁轻鸢起身拿了杯茶水过来,不死心地问:“我好奇,你的小情郎一夜几次?”   “嗯。”梁缨压着嗓子接过茶水,面上爆红,“不记得了,真的……”她没挨几次便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哪里晓得。   “聊都聊了还不好意思,再问一个问题。”梁轻鸢侧身坐上床缘,直截了当地道:“你的小情郎,嗯,大不大?”   “噗!”梁缨刚喝一口茶水,还没吞进去,一听这话又噎着了,“咳咳咳。”她没好气地瞪梁轻鸢,“六姐,我不想不理你了。”   “哎呀,七妹终于长大了,真叫人欣慰。”梁轻鸢拿话逗梁缨,扬声道:“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情郎?”   “不听不听。”梁缨大声道,拒绝得干脆。   她放下茶杯,起身拿过衣裳穿上,脑中暗自回忆梦境里的事。第二天醒来时,她动一下便疼,感觉是伤着了,还不轻。   那个混蛋,也不知后头有没有来看她。   大半可能没有。   她有预感,那晚之后他们应该错开了,再见便是天巽国覆灭那日。   淮越国与劲武国联手,一前一后围攻,逼地大哥亲自上阵杀敌。其他几个姐妹不知去了哪里,她是逃了。   那天,他骑在马上,穿着一身铠甲,面无表情,用剑柄挑起她的下巴,说:“亡国公主,最适合做笼中雀。”   这样的他,一点也不像记忆中的元千霄。   “七妹。”梁轻鸢出声打断梁缨,她半倚着帐帘,轻声道:“你要是想他就回去吧,我不用你陪。”   梁缨念着那些记忆行至木盆边,拿起布巾正要擦脸,闻言随即转过身,坚决道:“不行,朦妃来之前,我得一直陪着你。”   梁轻鸢压下眉梢,不冷不热地应道:“哦。你饿了吧,我们用早点。”   一刻钟后,宫女端来道观里的早点,白粥和小菜,样式简单。   梁轻鸢端坐着,优雅地拿起调羹抿了一小口白粥,“七妹,这白粥不错。”   “嗯,我也觉得不错。”梁缨点头,碗里的白粥很清,炖得刚好,还有股淡淡的竹叶香,比起宫里的白粥更有滋味。   吃到一半,突然,她眼前一黑。   *   “哒哒哒……”马车颠簸着前行,已从山路驶向官道。   “嘶……”梁缨揉着昏胀的脑袋转醒,左右一瞧,自己果然是在来时的马车里。不用猜,那白粥定是六姐的手笔。   “外头谁在赶车?”   “回公主,是卑职。”   这是其中一个暗卫的声音,她记得。梁缨坐起身,柔声问道:“本宫昏睡多久了?”   “一天半。”   一天半?梁缨深深叹了口气,她想,六姐定是找到了那个跟风羿长得很像的男人,所以才会将她强行送回都城。   确实,六姐做事很野。好好说不成么,为何要下药。   也罢。马车都走一天半了,她也不指望掉头回去,毕竟她管不了六姐,再者,朦妃过不了几日便会过来,让她们母女俩自己掰扯。   出来这么些天,她很想元千霄,也不知他有没有想自己。幸好梦里能见,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不曾分离。   梁缨撩开车帘,马车正走过一片果林,树上结满果实,翠红相间。   若是一路顺利,回宫那天正好是她生辰。还记得父皇那日说,要来宣宁宫陪她过生辰。   那他呢,他知道自己的生辰么。 第43章 他的礼物 梦境里再好,他都是虚的,哪……   侯爷府。   时时刻刻被逼着看女人, 周宸游快疯了,他感觉自己每日都在反胃,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强颜欢笑, 假装自己喜欢, 假装自己变了性子。   比如现在, 眼前站着四名容貌姣好的女子,各有各的美, 而他则会为她们作画,且作得乐意之至。   “小侯爷, 大郡主来了。”下人来报。   指尖一顿, 周宸游侧过脸, 心道,她又来了么。那日, 她跑来家里, 说了一大堆话为自己证明,可爹不信,将她强行请了出去。   然而她并没死心, 每日都来, 每日都说,直把爹弄得烦了。   他收了最后一划, 将毫笔搁在砚盘上。   从那日起到如今刚好一月半,也不知阿准这期间过得如何,但愿那个见钱眼开的班主没再强迫他去陪富人吃酒聊天。   不成,总被困在家里不是个事。他必须出去,无论如何都要出去。   他想见阿准,想极了。梁思思是个好姑娘, 可这一次,自己要利用她。   “你让她进来吧,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许久不见,偏生想念。”   他这一说,家丁徒然瞪大眼,忙不迭去请梁思思。“是。”   “你们都下去吧,待会儿再来。”周宸游挥手,示意屋内的女子快快退出。   “是,小侯爷。”几名女子施了一礼,迈着莲步出门。   没一会儿,梁思思推门而入,她还跟以前一样,梳着最简单的发髻,素面朝天,冷冷清清的。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的,然而他不喜欢女人,所以她再美也无法牵动他的心。“郡主,我想……”   没等他说完,梁思思接过话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周宸游心虚地垂下目光,她这般说话,他竟说不出让她帮忙的话了,心头荡满了负罪感,那个念头便被压了下去,“没什么,我想说,你能来这里真好。”   “真的么?”梁思思抬眸,几日不见,他瘦了,哪有一月前的俊美,她看得难受,不愿他如此下去。   其实不管他喜不喜欢男人,她都喜欢他。   “嗯。”周宸游温润地笑着,点点头,话中听不出情绪,“如今,他们都将我踩到了泥地里,只有你会来瞧我,能有你这样重情重义的同窗,是我周宸游的福分。”   “同窗?”梁思思念着这两字,心底刚升起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化成冰冷刺痛的灰烬,“对,我们是同窗。”   “郡主。”周宸游走出案几,恳切道:“我想请你帮我送封信,好么?”   梁思思僵住,都城里的那些流言她自然是听到了,他们说他跟一个戏子搅在一起,原本她不信,但眼下,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带给谁。”纵然如此,她还是愿意帮他。在她看来,他活得开怀,那便是最好的事。   周宸游见梁思思答应下来,匆忙回身行至案前,快速写下一封信,封口后交给她,“麻烦你将这信交给缘牵戏园的柳从准。”   “……”梁思思默然接过信封,不知为何,这信很烫手,但她还是接了。“好,我会将这封信带给他,你放心。”   “谢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想尽办法报答你。”周宸游一脸认真地望着梁思思,仿佛这只是一场交易,无关其他。   报答?梁思思深深望着周宸游的脸,心头似被重物锤过,钝钝地疼,许久,她才开口,“我想要你亲我,你做得到么?”   闻言,周宸游张开口,满脸诧异。思量片刻,他一步步走近她。“好。”   他在她身前两步处站定,双眉紧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承受什么酷刑。   等他按着她的双肩时,梁思思用力推开了周宸游,淡淡道:“不用,刚刚我只是开个玩笑。信我会帮你送到,我们是同窗,不是么。”   说完,她转过身,强咬苦涩离开。   “思思。”忽然,周宸游喊住她,由衷道:“谢谢你。”   听到这声,梁思思顿觉嗓子眼被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来。他喊她的名字很动听,惋惜的是,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只有谢意。   她觉得自己卑微,也觉得自己没用。   为何会喜欢他,为何要会这般执着他。   很久以前,她明明是一个骄傲的人。   *   十五日后,马车在晨曦中驶入都城,都城里人多,马车便走得慢了。   路上没出差错,这天刚好是梁缨的生辰。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上,心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仔细算起来,她已经有四年没过生辰了,久地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想,元千霄应该不晓得自己今日回宫,她晚上要去吓他一吓,叫他在梦里欺负自己。   “公主,皇宫已到。”马车渐渐停下,暗卫出声。   “嗯。”梁缨定了定神,弯身走下马车,一抬头便撞上了李桑。“李公公?”   李桑笑盈盈的,面泛红光,见她下车即刻迎来上来,恭敬道:“请七公主随老奴去太极宫用午膳,皇上给您准备了惊喜。”   “惊喜?”梁缨喃喃道。父皇真有这般上心她的生辰?   被李桑的话钓起好奇心,梁缨猜了一路,可惜,直到进入太极宫,她也没猜到所谓的惊喜。   太极宫里今日似乎比平常热闹,前厅一眼看去坐了不少人,李皎凤和两个哥哥都在,大姐和八妹也在。   梁缨愣了愣,这就是父皇给她的惊喜?跟她想象中的惊喜不大一样。   “七妹。”“七妹。”“七妹。”梁砚书梁淳和梁媛三人同时喊她,面上皆带笑意,一个浅笑,一个深笑,一个淡笑。   “七姐快来啊。”梁知礼喊得奶声奶气的,圆润的脸笑着更甜。   “平南,愣着做什么,过来坐啊。”李皎凤朝她招手,满脸慈爱,与平日里的说教模样大相径庭。   “是。”梁缨挑了个中间位置坐下。一见母后,她不由想起了梦里的事,那晚,母后有意撮合她和孟筠,差点害了她。说起来,现实中也是,母后总让她去讨好孟筠。   “平南。”   她沉思间,梁钊的声音在背后冒出,稍稍突兀。梁缨往后看去,只见梁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李桑小心翼翼地护在一旁,两手伸着,准备随时接碗。   这才是惊喜吧。   直到今日,梁缨依旧记得自己的十岁生辰,那天,她去找御书房找父皇,求他来宣宁宫陪她过生辰,不是为自己,是为郁郁寡欢的母妃。   当时,父皇忙着批阅奏章没搭理她,她不停地求,不停地求,惹得他烦了,最后被他赶了出去。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很奇怪。   “嘶,刚端来时不怎么烫,这会儿倒是挺烫的。”梁钊捧着寿面快步行至梁缨身前,双手一放便去捏耳朵。   梁缨仰头看向梁钊,他额前都是汗,两只袖子拉得很高,上头沾着不少面粉,两人目光一撞,他下意识躲开了,似乎是不好意思。   梁钊别过脸,咳嗽一声,沉声道:“瞧父皇做什么,快尝尝寿面。”   “啊,是。”梁缨回神,缓缓看向身前的寿面,香味浓厚,面条根根分明,至少没糊在一处,上头放着几片卤肉和两个荷包蛋,卤肉还成,色泽金黄,不过荷包蛋焦了。   见她迟迟不动手,梁钊又补一句,“不好吃的话也别勉强,父皇让御厨重做一份。”   “唉。”梁砚书吃味了,羡慕道:“七妹的命真好,父皇可从没煮过长寿面给我。”   梁砚书一说,梁媛跟着看向那碗长寿面,目光悄然生寒,很快,那抹冷意消失在了眼角。“是啊。”   “确实。”梁淳面露羡慕之色,“七妹今日过生辰可是大面子。”   “父皇做的东西怎么会难吃。”梁缨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往嘴里送,张口咬下一截嚼了嚼。面条劲道,就是盐放得多了些。   偏咸,不算太咸,能下嘴。   她咽下口中的长寿面,转头对上身侧的梁钊,开心道:“好吃,儿臣谢谢父皇。”   “那便好。”梁钊暗自松了口气,抹去额际的汗水在李皎凤身侧坐下。“这碗寿面便是父皇送你的生辰礼。今日既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同父皇说。”顿了顿,他弯起嘴角笑开,“可以私下里说。”   梁钊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齐齐朝梁缨看去。   梁缨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微微低下头,小声道:“儿臣暂时没什么心愿,先留着,等儿臣有了再问父皇讨。”   “嗯,也成。”梁钊示意李桑倒酒,对着众人道:“以后,不管你们谁过生辰,父皇都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说不定这手艺多练练便练出来了,最后一个过生辰的人有口福。”   梁知礼无心道:“说不准,父皇越做越难吃。”   “哈哈哈。”几人对视一笑。   这时,李皎凤命人取来礼盒,柔声道:“平南,这双龙凤镯子是前几日母后同你大姐一起挑的,送给你。”   梁缨怔了片刻,受宠若惊地接过礼盒,“谢母后,谢大姐。”   “嗯。”梁媛点头,神情淡淡的。   随后,梁砚书站起身,从怀中拿出一本老旧的琴谱,“七妹,听说你喜欢弹琴,这本我珍藏已久的琴谱送给你。”   梁缨双手接过,拘谨道:“谢谢大哥。”这些年来,她与梁砚书的关系略显疏离,虽然大哥人不错,可她平日里很少同他往来,许是因着秦妃的关系。   有些事她不那么介意,不代表一点都不介意。   “七妹,额,我……”梁淳支支吾吾的,双手空荡拿不出东西,“二哥实在想不到你喜欢什么,这样吧,晚上我们一道出宫,你喜欢什么,二哥给你买。”   “二弟这话一听就没诚意,不如我们。”梁砚书直言道。   他一说,梁淳愈发窘迫。   “没事,二哥心意到了便成。”梁缨伸手拉他。   “平南。”梁钊望向梁缨,“你要是喜欢,下午我们一道看个戏。晚上有其他人陪你,父皇便不去惹人嫌了。”   “啊。”没想到梁钊会有如此安排,梁缨连连摇头,“父皇日理万机,不用把时间都花在儿臣身上。有这顿饭,还有礼物,儿臣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儿臣这一路舟车劳累,午后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梁钊若有所思地瞧了梁缨半晌,面露歉意和欣慰,“开饭吧。”   *   午后,梁缨没去学堂,进入寝殿直奔床榻,倒头便睡,毕竟连坐十几日马车叫人身心疲惫。   迷迷糊糊的,她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不接上一个,看感觉,应该在那次元旭中要处死她之后。   元千霄躺在榻上昏迷了三日,御医巫医轮番想法子,元旭中勒令她在旁看着,她便在旁看着,没上前照顾也没说话,就这么干干看着。   他脸色惨白,几乎没有血色,让人觉得他眨眼间便会死去。   这样的他,她看得心疼,但是更恨,恨他为何要帮孟苟。   还记得,天巽国灭亡的那日,她被他按在马上,眼睁睁看着他指挥下属屠杀皇宫里的羽林军,血流成河,地上全是尸体,他眼睛都没眨,仿佛死的只是一群蝼蚁。   她挣扎着,哭喊着,骂他,求他,都无果。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公主意味着什么,一个公主又该做什么。   到了半夜,元千霄依旧昏迷不醒,御医们熬不住了,睡去外头,只留巫医在寝室里捣鼓东西。   “娘亲,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渐渐的,元千霄说起了梦话,语气稚嫩,其中夹着一丝恳求之意。   “我不想当皇子,可娘亲必须待在皇宫里。”   “她居然会吹梧桐谣。”   “真是个傻公主。”   “我发誓,一定会娶你,相信我……”   听得这声,她整个人犹如被刺了一剑,浑身僵直。这句话是那晚他对她说的,语气很急,又有点羞涩。   他跟记忆中的元千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元千霄。   所以,他一直在骗自己?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心头涌起一层微妙的波澜,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其实那晚的事她并不怪他,若没有他扔掉玉佩,她多半会掉进孟筠的陷进。   “太子殿下不愧是皇上看中的人,意志超乎常人,都这么久了还记得那些事。”蓦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幽幽的,是巫医的声音,他言语中透着几分惊诧,“想完全抹去他的记忆确实不容易。”   什么?她猛然回头。   倏地,呼吸不畅,喘不过气的感觉将她硬生生拉出梦境,她不悦地睁开眼。   金丝帐帘微微浮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元千霄,他侧坐在床缘,剑眉飞扬,正用手捏住她的鼻子,眸中的恶劣一闪而过。   “……”她看得失神,一时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没睡醒?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吧?”元千霄继续捏着她的鼻子,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此刻看来尤为真切。   不是梦。   “混账,喘不过气了。”她使劲拍开他的手,拿眼神瞪他,凶道:“谁准你捏我鼻子的,放肆。”   元千霄将手往被褥上一搁,俯下身道:“你上次临走前不是也捏我的鼻子么,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缨坐起身,气呼呼地望着元千霄。一月多不见,她可是想他,加之方才的梦一扰,心底纷乱错杂,愈发说不出话。   而抛却那些,眼下她只有一个念头,抱他。   这么想,她就这么做了,直接扑过去,用力搂住他的脖颈,刹那间,他身上的翠竹味将她整个包围。   “……”忽如其来的一抱把元千霄弄懵了,他讶异地呆了一下。   怎么说呢,他一直以为梁缨是个别扭的人,就算心里喜欢嘴上也不会明说,这么主动表达感情倒是头一回,不像她。   不过他喜欢。   他伸手环住她,轻声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很想我。”   她侧过脸,一点点汲取他身上的翠竹味,嘴上却是强硬,命令道:“笑什么。不许笑。”   “不行,我忍不住。公主就是典型的一种人,身子比嘴诚实。”他哼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紧紧箍着她,“你听不惯可以跟我一起笑。”   “混账东西,谁要跟你一起笑。”她低斥道,安心地闭上眼。梦境里再好,他都是虚的,哪有真实的他可贵。   至于方才的梦,她没看到后头,可只凭那一句话,足够叫她心惊了。   抱了许久,她才松开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元千霄随意地将两手放在她腰侧,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副情绪外露又竭力收敛的模样真是可人。   “今日是你生辰,我有东西送你。”   “你……”他居然知道。梁缨抿着唇瓣,暗自压住欣喜之色,故作镇定道:“什么东西?”   元千霄低头凝视她,清亮的眸中趟过一缕流光,他拉起她的手按在心口,五指压着她的指缝,一字一字道:“它,要不要?” 第44章 酒后真言 你是不是在等我亲你?   “噗通, 噗通,噗通……”她的手紧紧贴在他心口,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一下, 一下, 跳得很是有力。   梁缨抬高目光与元千霄对上, 右手收了收,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 高冷道:“它本来就是我的。”   “哼。”元千霄鼻尖轻哼出声,没再说话。他挑着眉看她, 笑意从弯起的嘴角浮现, 缓缓走过面颊, 最后揉碎在眼角,成了里头的点点星光。   眼下, 他什么都没做, 就这么瞧着她。梁缨没挨几刻便觉呼吸不稳,左手不安地抓着被褥,妄图消减心头那丝异样的触动。   他沉默着, 一寸寸靠过来, 薄唇微微上翘,似乎在欣赏她的心绪变化。   “……”   夕阳的余晖从窗口撒入, 浅浅地铺了一层,寝殿里很静,静地暧昧。   在他的鼻尖快要碰上她时,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一刻,周遭全然凝固, 只留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先是拉开她按在他身前的手,随后,辗转眸光,五指磨人地穿过她的指缝。   偏凉的指尖与温热的指根摩擦,撩人心弦,在皮肤上窜起层层酥酥麻麻。   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颤,面上火热,正要抽回手,倏地,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用力一握,十指相扣。   “……”握着她的那只手稍稍施力,刚好让她感到疼痛。   他侧过脸,薄唇若即若离地摩挲过她的面颊,贴近耳畔,用气音说道:“你是不是在等我亲你?”   这一声捉弄味十足。   他故意的。听得这几字,她猛地张大眼睛,羞怒交加,扬手便要打人,“混账!”   谁料,元千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眨眼做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不是么?难道我猜错了?”   “咳,咳咳咳。”忽然,门外响起一道咳嗽声,随后,一群咳嗽声响起,此起彼伏,听声音有不少人。   “……”梁缨被这些咳嗽声引了注意力,侧头往房门口看去,隐约有一片模糊的人影,她不解道:“外头来了很多人么?”   “嗯。”元千霄顺着梁缨的视线看去,言语中透着几分不快,“学堂里的人,今早我跟阮熙光商量给你过生辰的事被人听见了,就,大家都想来。”   这群人来得可真是时候,他礼物都没送。   “啊?”梁缨惊叫一声,不确定道:“他们都来了?”这么多人给她过生辰,她心头竟有些忐忑。   “怎么,你不喜欢?”元千霄偏头,双眸一亮,轻快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立马出去告诉他们你睡得太沉叫不醒了。”   梁缨垂眸想了想,摇头道:“不,他们来给我过生辰也是一番好意。你先出去,我换件衣裳再出去。”   元千霄一动不动地坐着,怎么看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你还愣着做什么。”梁缨掀开薄被,不经意间瞥了元千霄一眼,不悦道:“快走啊。”   “不走。”元千霄摇头,理直气壮道:“你看了我两次,我看你一次吧。”   “做梦!”基于他方才捉弄她的事,她狠狠推了他一把,冷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只能我看你,你不能看我。”   “嘁,公主真是不讲理。”元千霄无奈地耸耸肩,起身往外走去。   他好奇一件事,梦里的她跟现实的她是否一模一样。   *   元千霄出门后,梁缨疾步行至衣柜前,一件件翻过去,最后找了件绣着鸢尾花的红裙。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不喜红色,因为它像极了鲜血的颜色,令人生厌,但今日是她的生辰,该穿得喜庆些。   她换上红裙,站到铜镜前照了照。   也不是不好看,可就是看不习惯。   许是面上太素的缘故,不衬红衣裳。她往下扫了眼,拿起口脂盒子打开,勾了点口脂,均匀地抹在唇瓣上。   果然,口脂一上,与这红裙相得益彰。   一切就绪,梁缨才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寝殿。这还没到院子里,她便听到了不少嬉笑声。   走过一个拐角,她定睛一看,同窗好友都在,只有三人没来,李妍媃,周宸游,梁思思。   院子最中央搭着一个木架子,上头挂着一头处理干净的香猪,御厨正在刷酱汁,木架子周围摆了不少四方的案几,上头放有果点和零嘴。   原本,众人各自聊着天,见梁缨出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半是惊艳,半是不可思议。   “亲娘额,一月半不见七公主又换人了,我差点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不会说话,就一个字,美。”   “确实美,我上次便发现了。”   “这变化,真大。”   ……   夸赞声中,梁缨走上前,微笑道:“谢谢你们来给我过生辰,我今日很开心。”这么热闹的生辰,她从未想过。   听得她客气的话,众人即刻转了话题。   “七公主这是说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同窗,见外了啊。”   “以后只要七公主想,我们随叫随到。”   “去去去,你那是想给七公主过生辰么,你明明是贪图七公主的美貌。”   “想怎么了,想也不可以么?”   “不可以!”阮熙光插嘴,大喊道:“有罪,有大罪。”   一群人嬉闹着,你追我赶,院子里气氛高涨。   元千霄不发一语地靠在案几边,默然听着他们夸赞梁缨,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还是以前好,以前,只有他敢注意她。   这身红衣他看不惯,怪怪的,他喜欢她穿那套浅蓝色的襦裙,像韦陀花一样,有仙女般的灵气。   “七公主。”叶更庭挤开人堆站到梁缨身前,仰着下巴用鼻孔看人,“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经我的手改造之后,你一定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有没有?有吧。说实在话,你有今天我功不可没。”   看他一副尾巴要翘上天的模样,梁缨好笑道:“所以呢,你是不是想问我借钱?”   “什么钱不钱的,我是那种庸俗的人吗?你太看不起我了。”叶更庭痛心疾首道,双手按着心口,随后,他可怜兮兮地看向她,“你说对了,我确实想跟你借钱,不过这事等明日再说,今日是你生辰,你最大。”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盒精致的胭脂,得意道:“这是我最近做的胭脂,送你当生辰礼,涂上它之后不用怕日头,绝对好用。”   “你还真做出来了,厉害。”梁缨不敢置信地接过胭脂,“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叶更庭矮身打量她,先是皱眉,眉头舒展,接着又皱眉,似乎是想不通。   梁缨被他看得不自在,往两侧瞧了瞧,问道:“我有哪里不对么?”   “没有哪里不对。我在想,他买口脂定是送给你的,你怎么没用?”半点也没意料中的发现,叶更庭索性直起身,阴阳怪气道:“那可是他特地挑的口味。”   特地挑的口味?   什么意思?梁缨偷偷往元千霄瞄去,他没在看她。   “让开让开,轮到我了。”没一会儿,阮熙光挤开了叶更庭,捧着一匹都城里最新出的软烟罗道:“七公主,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啊,谢谢。”梁缨呆了呆,示意澜语收下。   阮熙光退开后,随即有人补上,有礼物的送礼物,没礼物说祝词。   转眼间,澜语手上全是生辰礼,大的小的都有,跟座山一样,把她的脸都淹没了。她抱着一堆东西抖了抖,抱怨道:“公主,奴婢拿不动了。”   “一看就是吃太少,没用。”叶更庭出声感叹,感叹完之后便接了澜语手上的东西,将它们全放进前厅。   见状,澜语鼓起脸,她原本是要骂人的,这下,骂人的话全都压在了嗓子口。   没多久,夜幕四合,院子里的火光乍然亮起,比宫灯还亮,照得整个宣宁宫都发着金光。   “来来来,人人有份。”阮熙光和张焱拿来了烟花棒,每人两根。   梁缨是头一次玩烟花棒,有点怕,总觉得它会烧着手,然而事实上并不会,因为火星刚到一半棒身她就扔了。   她站在圆圈中央环顾四周,他们玩得比她开怀,有人拿着烟花棒转圈,有人坐在原地挥舞烟花棒,一时间,院子里充斥着各种零零散散的火星。   “来,我们喝酒,大家敬七公主一杯,祝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阮熙光在火光中举起酒杯。   他一吆喝,大家纷纷放下烟花棒去案上拿酒杯。   “给。”元千霄越过众人递了一杯酒过来,扬声道:“你能不能喝啊,不能我替你喝。”   “不用你替,我酒量好得很。”梁缨快速接过元千霄手中的酒杯,不悦地横了他一眼。   其实她很少喝酒,因为讨厌那股味道,不过今晚例外,她开心,有人敬就喝。   虽然梁缨嘴上说自己酒量好,可实际上她就是个三杯倒,三杯过后人都站不稳了,眼看便要往前摔去。   电光火时间,元千霄扶住了她。   “……”梁淳的手刚伸到一半,衣袖边都没够着,尴尬地放在空中。他木然望着两人,嗓子发干,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自然知道七妹喜欢元千霄,但他们俩没定事,这样亲密不合规矩。   “嗯。”梁淳有意咳嗽一声,示意两人该分开了。   元千霄装作没听见,十分君子地扶着梁缨,不该碰的地方都没碰。   “啧。”梁淳频频飞出眼刀,上去扶过梁缨的左臂往身边揽,低声道:“你要是真喜欢我妹妹就该去求父皇赐婚,如此没名没份的,她会被人说闲话。”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被他们三人吸引了目光,其中看戏的居多。   元千霄不舍地松开手,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已经同皇上求过了。”   “你,你同父皇说过了?”被这消息震住,梁淳抿了抿嘴,不冷不热道:“父皇怎么说?”   “嘶……”梁缨扶着额头,颤巍巍的,见此,元千霄再次扶住她,随口道:“无可奉告。”   “你!”梁淳气结,一把勾住元千霄的肩头,出声警告,“你对我最好放尊重点,不然我一定去求父皇拖你三年。”   元千霄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徒然大变,好声好气道:“大舅子,我何时不尊重你了。”   “混账,改口倒是快。”梁淳嗤了一声,抬肘撞向元千霄,催促道:“七妹醉了,你快送她回房,老实点,不准对她动手动脚。”   “这话句你该对她说,我怕她对我动手动脚。”元千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不了解她。”   “……”闻声,梁淳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霄哥哥……”梁缨醉得狠了,柔弱无骨地贴在元千霄身上,声音糯糯的,“我们天巽国的女人都这么喊情郎的。”   这下,不仅梁淳愣住,全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神色各异。   澜语张大嘴,大感一声,“刺激。”她看了那么多话本,还是今晚最刺激。   “嗯。”元千霄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她醉了,我送她回寝殿休息,你们继续。”说完,他打横抱起梁缨,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完全是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元千霄一走,院子里的男学生开始哀嚎。   “这算怎么回事?”   “从那次射箭课我就看出来了,他们俩有戏。”   “我觉得不成,还是小侯爷与七公主配些。”   “大好日子提他做什么,再说他又不喜欢女人。”   “那不如说我,我配。”   “淮越国是个小国,倘若跟我们天巽国相去不大那还成,可惜不是,七公主亏了。”   ……   背后那些话,元千霄并非没听到,是不在意。他低头看向怀里醉酒的梁缨,她面上酡红,比上了胭脂还艳丽,嘴里念着不清不楚的醉话。   “霄哥哥……你不准忘了我……不准……”   本来,他没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如今被他们一说,他在意了。   他不想让其他人觉得她嫁错了人。   *   进入寝殿后,元千霄单膝跪上床缘,小心翼翼地将梁缨放到床榻上,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去拿软布巾打湿,搅成半干状。   他坐下身,捏着软布巾轻轻擦拭她的脸。记得,前世她为自己挨了一鞭子,而今生她打了自己一鞭子,真是因果报应。   突然,梁缨抓住他的手,眨了眨水雾弥漫的眸子,软绵绵地喊,“霄哥哥……”   “嗯。”元千霄握紧手,喉结上下一动,倘若他没记错的话,他在梦境里问过她一句话,“你们天巽国女子都怎么喊情郎的?”   当时,她没回答。不过他猜,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就是性子别扭没说出口。   他放下软布巾,没帮她脱衣裳,怕她清醒后想宰了他。   梦里的事他看得不算完整,但大致能猜出怎么一回事。他助孟苟灭天巽国在先,囚禁她在后,瞧着确实混账。   “前世是我对不起你……”他俯下身,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入赘便入赘吧,无所谓,重要的是她。   “你干嘛不继续?”梁缨抬起手,一巴掌拍向元千霄的脸,力道并不重,更像是玩,“快给我脱衣裳啊,我难受。”   “不要闹了。”他按住她作乱的手,沉声道:“我让澜语进来伺候你。”   “不行,你不能走。”一听他要走,梁缨急忙拉住他的手,皱着小脸道:“你留下伺候,我要你伺候。” 第45章 交吻企图 昨天没亲到,你是不是很失望……   她若是在没醉的情况下说这话, 他自然愿意效劳,醉酒的情况下还是算了,容易被咬一口。   “你是没手, 还是没听见本宫说的话。”元千霄许久不动作, 梁缨烦了, 带着他的手往腰封上按, 娇气道:“本宫不舒服,这身衣裳穿着热……”   不知是天热还是酒气的缘故, 她整张脸都泛着红晕,宛如沐雨过后的桃花, 白里透红, 诱人采撷。   “热死了……”梁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缓缓摇动白皙修长的颈子。   一磨一蹭间,白玉发簪掉落, 长发没了发簪倏然一开, 凌乱地散在床榻上,与红裙相互交缠,鲜活地惹眼。   “砰, 砰砰, 砰砰砰……”心头乱了节奏,元千霄费力地移开视线, 抽手道:“我先走了。”   他自制力尚可,但也只是尚可,多了没有。她再勾两下,他怕是会扔掉理智直接扑上去。   “不准走。”梁缨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元千霄的衣袖,双眉愤然蹙起, “混账东西,你敢,不听本宫的话,好大的狗胆……”说着,她勉强坐起,嗔道:“今日是,本宫的生辰,而且。我们这么久不见,你个混蛋,居然,居然不陪本宫。”   “哦?”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话,元千霄侧过头,唇边绽放一簇笑意。   原来她喝醉酒会讲真话。不错,是个好习惯。   语毕,梁缨瘪起嘴,又委屈又可怜,顺着元千霄的手臂往上贴,“你要是走了,我就,就一脚踹开你,再找一个听话的,听话的……”听的话的什么?她想不出,使劲晃了晃脑袋,大声道:“暗卫,暗卫不错,比你听话多了。”   “你敢!”元千霄脱口道。他伸手搂过她,用力往上一提,语带威胁道:“你要是敢找暗卫,弄死你。”   “你看我,敢不敢。”身子一软,梁缨无力地倒在元千霄怀里,用鼻子去嗅他的衣裳,“我喜欢你身上的翠竹味。”   原本,他想给她来点教训,被她这话一说,心头火气立马烟消云散,元千霄试探着问她。“那你喜欢我么?”   “废话。”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越说越轻,“我要是不喜欢你便寻别人练手了。我喜欢你,只想把你关进铁笼子……”   “嘁。”元千霄嗤了一声,哭笑不得道:“原来你喜欢把心上人关进铁笼子,什么癖好。”   “霄哥哥,我要你抱着我睡。”突然,她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气,双手用力一推,将他按倒在被褥上。下一刻,她抱住他的双肩,将脸贴在他心口,迷糊道:“今晚不准走……”   没过几个呼吸,她睡着了,就这样趴在他身前。   这姿势她舒服,他并不舒服。   元千霄好玩似的捏了捏梁缨的脸,蹬掉靴子,挪着身子上榻。在他的视线里,他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脑袋。   “小公主,生辰吉乐……”他情不自禁地掬起了她的长发,指尖从发丝间穿过,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   是夜,元千霄再次进入梦境。   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无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耳畔尽是暧昧急促的呼吸声,分外清晰,缱绻而缠绵。   他正与梁缨行着周公之礼,脑中还留有一丝理智,知道身前之人是她,但他确实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对不起……”   “混蛋,混蛋……”她哭喊着打他,哭着哭着便晕了过去。   ……   翌日,日光从假山石的缝隙里打下来,直直照在面上,亮地刺眼,热地人发烫。   “嘶。”他抬手遮住日光,不快地偏过头去,扶着脑袋坐起。   此刻,脑子痛地厉害,似要炸开了。他往周遭一看,空无一人,且自己只穿着长裤,衣袍皱巴巴地摊在地上。   这算怎么回事?他昨晚一个人,还是跟人?   试图回忆昨晚,然而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记得自己从千竹苑走出,至于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真是邪门。   衣裳上有味道,他也不大好意思穿,胡乱一裹,飞速跑回千竹苑。   临近辰时,千竹苑里来来回回都是人,门口停着五辆马车,其中有三辆已装满行李,最前头那辆坐人,剩下一辆便是留给他的。   父皇负手站在厅上,见他进门,面色骤冷,呵斥道:“昨晚去哪儿鬼混了!逆子,还不进去收拾东西!”   “是,儿臣知错,儿臣这便去收拾东西。”他没解释,也不想解释,急急回了自己的屋收拾行李。   一年,他们约定过,一年之后,她要是没嫁出去,他便来天巽国娶她。   千竹苑,顾名思义,有千万翠竹怀绕,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外头,也看不到宣宁宫。   下人搬行李时,他静静站在马车边,期盼地望着那条小道,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直到院子里的东西搬空,梁缨也没来。   他想,她多半是不会来了。记得前几日的晚上,他开玩笑地问起送别之事,“我走的那日,你会不会来送我?”   她没瞧他,低着头搅着手指,看不清面上神情,“不去,我不喜欢离别。”   将近半个时辰,小道上毫无来人的迹象,看来,她确实不喜欢离别。   “还不上马车,杵着做什么?”父皇踩着马镫率先走上马车,随后,大哥从石阶上走下,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九弟,上车吧。”大哥侧过脸,他面上的鞭伤一直没治,伤口结痂不久,皮肉泛红,瞧着有些骇人。“我今早听到一件事,她,怀了暗卫的孩子,皇上知晓此事后龙颜大怒。”   “我不信!”他脱口道,一个字都不信。梁缨怎么可能会怀上暗卫的孩子。“她明明……我去找她问清楚。”   “九弟,别胡闹!”大哥张手拉住他,低声劝道:“你以为大哥因着前几日的事嫉恨诓骗你么?大哥是不想你被人戏弄。你不信是不是,好,大哥不拦你,你去吧,随便找个天巽国的宫女太监问问她的事。”   “九皇子……等等,等等!”这时,澜语从小道上匆匆跑来,边跑边朝他招手。“先,别上,上马车!”   “澜语?”见她过来,他大步上前,可澜语身后空无一人,梁缨没来。“七公主让你来的?”   “是,是公主,喊奴婢来的。”澜语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双手递上一本书,“这是,公主,给你的曲谱。”   “曲谱?”他不动声色地接过琴谱,心头一跳,失落地问道:“她呢?她怎么不来?”   澜语拍着身前大喘气,好半晌才开口,小声道:“成潭今早被皇上重罚,差点一命呜呼,眼下公主正在寝殿里照顾他。”   “成潭是谁?她的暗卫?”这个名字他从没在她口中听过,但他隐约能猜到,是那个暗卫。   他拧起眉头,她既有心上人,为何还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是,成潭是公主的暗卫,他们俩的事,奴婢不能多嘴,还请九皇子见谅。曲谱已送到,奴婢该走了。”语毕,澜语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公主希望九皇子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他捏着曲谱,五指一寸寸收拢。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   “……”   一出梦境,元千霄立马睁开眼,这会儿天还没亮,金丝帐帘内灰蒙蒙的。他侧头看去,梁缨正睡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嗫嚅着。   “你再不来娶我,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她一说,他随即想起了昨晚的梦。   在第四个梦境里头,他逼问过她,拿走她初次的男人是谁。那时,梦里的他以为是成潭。   不过结合昨晚的梦看,应该是他自己,只不过他醒来后忘了。   她不在身边,多半是自己回了宣宁宫,后来,该是在半路撞见了梁钊。   这关系着一个公主的名誉,事情可大,不管出于什么立场,梁钊都会问,而梁缨当时一定没说出他的名字。   所以梁钊阴差阳错地认为此事是成潭所为,重罚了他,她出于愧疚必不会丢下奄奄一息的成谭来送人。   念及此处,元千霄由衷叹息一声,前世还真是造化弄人。   “嗯……”许是昨晚睡得太早,梁缨醒得也早。   她低吟一声,没睁眼,一手从元千霄的胸膛上摸过去,不自觉地伸进衣襟里,前后左右摸了几下,“你身上怎么又冷又热的。”   话一出口,她才觉自己说了什么,双眼猛地一睁,刚好对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一脸平静地盯着她,眼尾稍稍往下压,淡淡道:“手感怎么样?”   “……”仿佛被烙铁烫到一般,梁缨火速抽回手,抽到一半时又觉不对,她为何要抽手,他不是把自己送给她了么。   那她想摸就摸。   “凑活,马马虎虎,不过如此。”她简洁地给了三个评价,再次闭上眼。   可这一醒她睡不着了,心思开始活络起来。昨晚发生过什么事来着?她记得自己喝了三杯酒,然后……   她好像说了点不大对劲的话?   越想,她越觉得不对劲,心口小鹿乱跳。   元千霄侧过身,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斜眸瞥向梁缨,好笑道:“你要是再不睁眼,我就不送这东西了。”   “什么东西?”梁缨被元千霄的话勾起了兴趣,飞快睁开眼。   他掌心躺着一个小圆盒,小圆盒跟叶更庭送的那个差不多大,或许还要更小一些。   “这是,口脂?”她好奇地注视着圆盒,总觉鼻尖闻到了一股酸甜的味道,“怎么有股杏子的味道?”   元千霄不答,用两指拨开盒子,盖子一开,那股酸甜的味道更甚,充斥在帐帘内,勾地人流口水。   “嗯,我选的杏子味口脂,送你做生辰礼。”他将右手伸到她面前,人也跟着靠了过来。   “杏子味口脂?”梁缨拿起圆盒闻了闻,确实,又酸又甜,不禁咽了口口水,好奇道:“为何选这个味道?你喜欢杏子?”   元千霄但笑不语,挑眉示意她,“快,试试看。”   “试就试。”梁缨放下圆盒,整个人坐了起来,正当她要抹口脂时,元千霄按住了她的手。   “别动。”他“腾”地一下坐起身,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抹。”   “你有什么企图?”她望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打心眼里觉得他不怀好意。   昨日叶更庭说,他是特地挑的这口味,“特地”,是她想的那样么。   “我发誓,绝对没有企图,就是好心帮忙,毕竟你自己看不到容易抹歪,对吧?”他板起脸,放平声,故意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呵呵,梁缨在心里冷笑,也不拆穿。   “别紧张,你要相信我的手艺,比叶更庭只好不坏。”元千霄抬起她的下巴,指尖利落地勾了一点口脂,轻轻抚上她的唇瓣,从一侧均匀地抹到另一侧。   他指尖带着清晨的凉意,一触上唇瓣,她便觉整个人都酥了一下,催促道:“太痒了,你能不能快些?”   闻言,元千霄的眸色徒然一暗,手上动作跟着一顿,他紧紧盯着她的唇瓣,抹口脂的力道不由重了几分,按着她的唇瓣来回反复勾勒。   “松手!”被他弄得嘴唇发痒,梁缨忍不住推开元千霄,用力抿了抿唇瓣,冷声道:“不用你抹,我自己去抹。”   还没等她跨下床榻,元千霄及时拉住了她的衣袖,“我瞧瞧。”他对着她的唇瓣仔细打量,点头道:“已经好了。”   “我想看看效果,是不是比另一盒更好。”女人爱美,梁缨也不例外,一上新口脂便急着看效果,她的关注点在口脂上,自然错过了元千霄的晦暗眼神。   “别去。”他目光里尽是玩味的笑,轻飘飘道:“一会儿就没了。”   话落,唇上一软,梁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元千霄往锦被上压去,他欺身而上,一手擒着她,一手扣着她按在枕边。   湿热的舌尖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勾着她用力一吸,“唔……”她疼地瞪大眼,扭着挣扎起来。   他没闭眼,瞳仁幽深,长翘的睫毛俏皮地扇了扇。   “放……”   他先是扫过她口腔内的每一处,拖着她相互推挤,再缠着她的舌根吮吸,似要将她口内的空气掠夺得一干二净。   她学得多,练得不多,以至于现在完全不是对手,只能模糊地发声,“不……”   然而他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惩罚似地咬住了她的下唇,咬完后又怜爱地磨了磨。   等她真快喘不过气来时,他才直起身,定定地俯视她,“书上的十三式,你喜欢哪个?”   “你!”对上他露骨的眼神,她心口跳得厉害,面上烫地也厉害,喘着气嘴硬道:“一个都不喜欢。”   “公主真是别扭。”他松开手,嘴角弧度一点点扩大,放肆地笑开,“昨天没亲到,你是不是很失望?” 第46章 我是主人 她是野猫,他就是野狗,不,……   看他一副吃定她的模样, 梁缨绷起脸,心头极为不舒服。   “我没失望,明明是你失望, 还特地让我涂这口脂, 其心可诛。”她嘴上反驳, 抬手环住元千霄的脖子, 一寸寸收紧,身子跟着往上仰, 凑近他唇边,冷不丁地用力一咬。   瞬间, 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嘶!”倒吸一口冷气, 元千霄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不出所料,破了。他眯眼看她, 缓缓地舔了舔出血的地方。   “哼!”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幅样子还挺勾人, 怪不得那赌场老板说他能卖高价。她分开圈住他的双手,按着他的双肩一翻,将他压在身下, 随后拎起他的衣领警告, “你给我老实点,我才是你的主人。”   “主人?”元千霄念着这两字, 越念越困惑,越念越无奈,她是不是又想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法子来折腾他。   他没动,任由她拎着衣领,轻描淡写道:“公主一定忘了自己昨晚说过什么,可我记得, 你说自己喜欢我,还只喜欢我一个。”   “……”她说喜欢他?还只喜欢他一个?梁缨听得直皱眉,她昨晚到底说了多少莫名其妙的话。这一想,她更不舒服。“放肆,你敢造谣本宫。”   说完,她学着他方才亲人的法子去亲他。他唇瓣上有血,也有口脂,惑人地紧。一上嘴,她便尝到了口脂的味道,酸,甜,涩。   叶更庭不愧是做胭脂水粉的好手,杏子味的口脂,别有一番滋味。   元千霄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严丝合缝地黏在梁缨脸上,她垂着眼帘没看他,像是在品尝口脂的味道,顺道把他脸上的口脂也抹到了嘴上。   “味道如何?”他开口。   “闭嘴,本宫没让你说话,玩物要有玩物的样子。”望着他沾满口脂的薄唇,梁缨不禁心生感叹,这男人长得真秀色可餐。   她往下一瞧,直接拉开他的腰封往外扔,高高在上道:“我要练手,不准动。”   说起来,她让他来身边当伴读的最初目的就是掌控他,不知为何,她现在居然有种被他掌控的感觉。   不妙,一点都不妙。   身下的人嘴角带笑,神色如常,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都没有。她心下不快,果断拉开了他腰间的衣带,将衣衫胡乱一扯,正要上手,房门响了。   “咚咚咚。”响声过后,李桑和蔼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给了两人当头一棒,“七公主,九皇子,两位起了么?”   榻上两人极度默契地对视一眼。   是利李桑的声音,梁缨听得一个激灵,忙不迭从元千霄身上翻下去,快速拉起被子往身上一盖,“你快走。”   “不,我不走。”元千霄坐起身,并不管身上松垮垮的衣衫,他侧脸往房门望去,扬声道:“起了。”   李桑是来寻他的吧?昨晚不寻,现在才来,梁钊什么意思。   这时,李桑的声音再次响起,恭敬道:“皇上召九皇子去御书房商议要事,还请九皇子切莫耽搁时间。”   听得这话,梁缨随即起了心思。父皇跟他能说什么要事,难道是淮越国的事?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吧。”元千霄应声,麻利地系上衣带,长臂一捞,捡起地上的腰封紧紧扣在腰间。   没一会儿,李桑又说一句,“老奴会在前厅等候,直到九皇子出门。”   元千霄将凌乱的长发甩到脑后,心道,梁钊上次问的问题他还没答,所以今日召他多半是问这事。“喂,我有事先走一步了。”他往前走出五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梁缨,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嘴角,似乎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   心尖一动,他又折了回去。   梁缨想着梦里的事,心绪翻涌不定,猝不及防地,上唇被咬了一口。“混账!”唇上痛觉清晰,她被刺激地回了神,刚要咬回去。   元千霄矫健地跳开了,嘴角上扬道:“以后你涂这口脂就表示想让我亲你。”   *   清晨,日头刚从天边升起,金光斜照进御书房,暖意袭人。   梁钊端坐在龙案前,手上拿着本奏章,看到后头几字,他猛地捏紧奏章,眉心深锁。   这奏章是从崇州传来的,絮儿他们一行人办了礼州的知府,解决了崇州的难民问题,都是好事,只不过这些事都与大总管仇末有牵扯,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证据充分,他必须下令抓仇末,此人再留不得。   另外,魏栖还写了封密函,说是会继续调查孟苟与元旭中勾结一事。   梁钊嗤了一声,淮越国不大,元旭中的野心倒是不小,正如絮儿说的那般,他打算与孟苟结盟。   “皇上,九皇子来了。”李桑适时出现在御书房门口,打断了梁钊的思绪。   深吸一口气,梁钊放下奏章,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低声道:“进。”   “吱呀”,李桑推门,待元千霄走进,他便关上了房门。   “元千霄见过皇上。”元千霄上前几步站定。说话间,他瞥了眼梁钊,梁钊面色不佳,心情怕是也不佳。   梁钊沉脸看人,帝王气势十足,“上次朕问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元千霄也不扭捏,直截了当道:“我愿入赘。”   “嗯。”这答案在意料之中。梁钊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面上并无喜悦之情,只是眉间舒展了些。他摇头叹息,这边倒是顺,可怜另一边了。“元千霄,朕要你回淮越国办一件事,等你办成了朕才赐婚。”   元千霄拢起眉骨,问道:“什么事?”   “你自己看吧。”梁钊拿起案上的密函递过去。他盯着眼前的青年,心思几转,若是元千霄不答应或是办不成事,他断然不会将女儿许给他。   “这是,密函?”略微迟疑,元千霄打开了密函,白纸黑字,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父皇与孟苟暗中往来频繁,这几月里,劲武国助淮越国连夺三城七寨,而孟苟只有一个要求。   梦中之事他还未看全,但关于父皇与孟苟的事,他已猜了个大概。   按照梦中所见,劲武国与淮越国结盟对付天巽国前,孟苟确实承诺过父皇一些东西,后来,他也做到了,将廖州以北的地方划给了淮越国,自然,从孟苟手里拿地也不容易,他们每年都会献上大量金银珠宝。   而今,梦境与现实接上了,不是好兆头。   梁钊挪动目光,视线骤然一冷,“朕不想对付你们淮越国,但你父皇若是执意毁约,朕便不客气了。”   后头的话,梁钊没说,元千霄心里也有数,“请皇上放心,我绝不让父皇毁坏两国盟约。”   “嗯。”梁钊点头,伸手又拿了一本奏章翻开,“你何时启程回淮越国?朕让李桑安排。”   元千霄默了片刻,直视梁钊道:“七公主母亲的忌日快到了,我想陪她去一趟莽山。”这件事他早前便想过,往年都是她一人去莽山祭拜,不过今后他会陪她,“去过之后便走,请皇上成全。”   梁钊目不转睛地瞧了元千霄半晌,终于,他面上露出一点笑意,“你倒是有心,朕答应了,下去吧。”   “是。”元千霄转身要走。   “等等。”梁钊喊住人,他思量着,元千霄是个正常男人,两人这么日日待在一处不是事儿,别提前弄个孩子出来。“从今日起,你不得在平南的寝殿里留宿,若是留了,朕便将你们俩的婚期延迟。”   元千霄:“……”   *   学堂。   这会儿上课铃还没响,一群人围在香樟树下聊天,男的五六堆,聊着都城里的新鲜事儿,女的三堆,聊着都城里最新出的胭脂水粉。   梁宴茹哪儿哪儿都融不进,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赵鸾衣见她一人站着可怜便去同她聊天。   梁淳阮熙光张焱三人围着元千霄使劲打量,毕竟他这嘴伤得太是时候了,叫人不得不多想。   “千霄。”阮熙光抬肘撞向元千霄,掐着嗓子道:“说说,昨晚,嗯,你是不是被……哎呦!”话还没说完,他便被梁淳赏了一个暴栗。   “住口!无耻!”梁淳板着脸,用余光瞄向元千霄,他嘴上的伤是真惹眼,看这情况,咬得还不轻。七妹瞧着文文静静的,内里这么野?   “这不算无耻吧。”张焱往后挪了挪,故意挪到元千霄身后,讨好道:“二皇子,我们只是好奇。你就让千霄说一说,一句也成。”   “你也无耻。”梁淳横了两人一眼,说着便要去打张焱,几人闹开。   片刻后,梁缨走进大门,左看右看,装作不经意间往香樟树下瞧去,谁知这一瞧正好对上元千霄,他坐在石阶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垂着,朝她投来了一个戏谑的眼神。   “……”她连忙转过头,摆正身子往前走,走得目不斜视。   下一刻,只听元千霄说,“你们别瞎说,我昨晚是被一只小野猫咬了,跟七公主没关系。”   小野猫?这个混账东西,梁缨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她是野猫,他就是野狗,不,疯狗。   “七公主来了。”   “七公主!”   “七公主早啊。”   ……   一声一声,不少人跟她打招呼,真真是头一次,梁缨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扯开嘴角回以一笑。她其实不大明白,他们为何在几日里转了性子。以前,他们根本不同她打招呼。   “七公主。”嬉闹声中,赵鸾衣迎了上来,梁宴茹怯怯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七公主。”   “嗯。”梁缨偏头,好奇地打量两人,她们俩怎么在一处。   突然,四周起了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朝刚进门的两人飞去。   “你们看,小侯爷来了。”   “不止,还有大郡主。”   “他不是喜欢男人么,为何跟大郡主在一块儿?”   “谁晓得呢,我听说,上次那事后,老侯爷气疯了,将小侯爷关在房里日日看女人。”   “还有这事啊,那他是不是重新喜欢上女人了?”   “那我怎么晓得,你胆子大,你上去去问问。”   周宸游与梁思思一来,立即吸走了众人的注意力。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他们两反而像没事人,相互交谈着什么事,并肩走向学堂。   数月前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渐渐的,院子里的聊天声大了起来。   周宸游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指梁缨。那晚,她明明答应过自己,不会将他的事说出去,可第二天,都城里便起了他的流言,流言漫天。   一人一口唾沫,直将他和侯府弄得抬不起头来,府里下人出门都得戴上面巾,怕被人指指点点。   这些便算了,他还被父亲禁足,日日见女人,李桑特地到侯府里叮嘱他,让他离梁缨远点。   如此屈辱,他从未受过。   他侧了侧头,视线掠过身侧的梁思思。为了让他能走出侯爷府,她日日去求父亲,风雨无阻,没想今日父亲真点头了。   很早以前他便知道一件事,她不爱说话,却不想,她为他说了那么多的话。   他很感激她为自己做的一切,但他不会爱她。因为他不懂怎么爱一个女人。   “思思,我们进去吧。”   “好。”梁思思仰起头,清冷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宛如万年积雪融化。   他们两人从身边走过,梁缨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这俩站一处确实登对,可惜,周宸游不喜欢女人,那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直觉告诉她,周宸游看梁思思的眼神绝对不是男女之情。   不管梁思思存了什么心思跟在周宸游身边,到最后,伤心的人一定是她。   “他的事与你无关。”元千霄快步行至她身前,事不关己道:“你不用自责,也不用管。”   “我没自责。”梁缨摇头。梁思思是个傻女人,她自己做的选择,是痛楚还是喜悦,都得自己承受。   这节课上,堂内所有人都在瞧梁思思,正大光明的,偷偷摸摸的,包括大学士李庚。   练字讲究心静,心无杂念才能写出好字,显然,此刻大家的心都不怎么静,课堂上眼神乱飞,几人低头窃窃私语。   “你们信不信周宸游是真喜欢大郡主?”   “我不信,据说喜欢了男人的男子这辈子都只喜欢男人,根本不可能喜欢女人,除非重新投胎。”   “啊,那大郡主岂不是被他骗了。”   “一定是被骗了,大郡主真惨,痴心错付。”   眼见课堂气氛失控,交头接耳的声音蔓延至整个屋子,李庚抬手,用力拍向案几,厉声喝道:“肃静!”   *   “铛”地一声,下课铃响。   周宸游站在学堂门口等梁思思,面容一派温和,他还是他,翩翩公子,可在别人眼里,周宸游已经不是周宸游了,至于是什么,每人心里都不同。   出来的几人见他如此又开始说闲话。   梁缨扭头看去,周宸游对上她并无不悦,反而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笑同以前差不多,叫人如沐春风。   念起以前,她有些感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等梁思思出来后,周宸游与她一道走出学堂,路过的同窗背地里开始指指点点。   梁思思偏过头,周宸游有点心不在焉,她明白,他在想那个戏子。   前几日,她去戏园子送信,见到了那个叫柳从准的戏子,他外貌俊俏,人也正常,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他见她先是一怔,后才开口,“姑娘是来找我么?我眼下正好有空,要不要进屋说?”   当时,柳从准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中透着几分轻佻,叫她不怎么舒服。在听到她是给周宸游送信时,他的目光才收敛些。   她见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不会看人,只一眼,她便觉得柳从准不是正经人。   “思思,我们去千金楼吃饭吧?”周宸游问,并没看她。   “嗯。”梁思思低头瞧着两人相距一寸的手,前后摆动却怎么也碰不到一处,就像两人的命运,很近,但永远不会交集。   若是此时他们没在演戏,那该多好。   用饭期间,周宸游不发一语,时不时望向窗外,似有心事。   梁思思自顾自吃着,这千金楼新出的菜式美味不美味她不晓得,她只晓得口中的东西尝着苦涩,然而这是她自己选的。   *   华灯初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饭后,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   身边站着喜欢的人,原本是一件美好的事,可若是这人的心不在你身上,那便是一件悲伤的事。梁思思踩着碎步,周宸游不说话,她也不说。   走了许久,终于,周宸游开口,他没敢看她,低着头道:“思思,你,你先自个儿逛逛,我去个地方,稍后过来接你。”   他知道自己在利用她,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他就是想去找柳从准,发疯一样地想。他们快两月没见了,思念早在他心头长成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勒得他心口疼。   梁思思扬起眸子,她怎么会不清楚,他找借口是去见柳从准。“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早点回来。”   她看破不说破,甚至可以为他去欺骗老侯爷,说他今晚一直跟她在一起。   “早点回来”,听到这几字时,周宸游才将目光移到梁思思脸上。她为他做的一切,他很感动,也很感激。   只是,她要的东西,他永远也给不了。   “谢谢。”他凝望她,沉重地说着,眸中荡满愧疚与懊恼。语毕,他转身,急急忙忙地跑去缘牵戏园。   梁思思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目送周宸游的背影远去。她在想,或许,他看到柳从准的另一面就会死心。   应该吧……   她仰头看向夜空,乌云密布,估计快要下雨了。   繁华的街头,行人络绎不绝,不远处正站着两人,一个拿着吃食,一个拿着面具。   “想不想跟上去看戏?”元千霄拿着个苹果,“咔嚓”一口咬下。“不看我们就回去。”梁钊说了,从今晚开始他不得留宿在宣宁宫,那他们俩相处的时间便会减少大半,所以他是真不愿浪费时间跟踪人。   “你闭嘴。”梁缨探出脑袋瞧人,其实她对梁思思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有什么好看的。”元千霄斜靠在墙上,咔嚓咔嚓地咬着苹果,“不如我们回去练手,再不练,你可就没机会了。” 第47章 我愿意嫁 父皇竟然答应了!我好吃惊!……   “你什么意思?”听得那几字, 梁缨瞬间扭过头,不解地望着元千霄,这不解下又有些心慌, 什么叫再不练就没机会了。   元千霄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看她这样子, 应该不清楚淮越国与劲武国之间的事, 不清楚也好,省得他们之间有隔阂。“我打算回淮越国接娘亲过来。”   “啊?”梁缨听得更加迷惑, 细眉微蹙,问道:“你去接娘亲过来?做什么, 一起在天巽国当人质?”   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元千霄莞尔, 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笨死了。”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比她快一个身位, 故意没让她看自己的脸,“因为我打算娶你。”   “……”梁缨懵懂地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他要娶她?而且, 他准备回淮越国将自己的娘亲接过来, 那不就意味着,他打算入赘?   原本她想, 先勾得他离不开自己,再对他威逼利诱一番,强迫他入赘,结果他自己说出来了,这让她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许久不见梁缨说话,元千霄回头, 用力咳嗽一声,“你,不说两句?”   梁缨抬头,一脸迷茫,摇头道:“说什么?”   仿佛被这问题问倒了,元千霄怔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说,我要娶你,你父皇答应了,等我从淮越国接回娘亲,我们就能成亲。”   如此说来,今早父皇寻他去御书房定是为了这事。梁缨垂着脸,也不晓得为何,此时,她内心毫无波动,只得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情道:“不可思议,父皇竟然答应了!我好吃惊!”   元千霄:“……”   忽然,他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散在热闹的街头,眨眼间便没了。   “假地不行。”他抬手拨了拨额角的碎发,轻快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去圣清道观的前一晚,我问过你一件事,还给你时间考虑,现在该给答案了吧?一句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一对上他的目光,梁缨立即别开眼,她当然知道他在问哪件事。她早想好了,可真要当他的面回答,她说不出口。   “说啊,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元千霄又问一句,不待她回答,他果断自己说了,“愿意!我替你答,反正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心思被人戳中,梁缨娇俏地跺了跺脚,羞赧道:“没有的事,你胡说!”   “嘁,我还不了解你么。”元千霄松开手,长指从她的指缝间穿过,改为十指相扣,他故意放慢步子,侧头调侃道:“其实公主心里喜欢我喜欢得要命,但嘴上就喜欢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想。”   “你混蛋!”梁缨被说得语塞,恼地想揍人,伸手便往元千霄的腰间掐。   “嘶。”元千霄跟着跳了一下,长臂往梁缨的腰间搂去,语带威胁道:“你再掐,我要正夫纲了。”   “是你嫁给我,我正妻纲还差不多。”梁缨揪着元千霄的衣领踮起脚,她望进他的双眸,里头覆满了道上的灯火,明亮而璀璨,而她在最中间的位置,“你何时走?”   “四日后是你母妃的忌日,我陪你祭拜完就走。”元千霄扶着她的腰,两人默然对视,谁也不管道上行人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四日后是我母妃的忌日?”道上人来人往,太亲密得脸皮足够厚,而梁缨的脸皮还不到这么厚,她落下身子,闷闷地往前走去。   元千霄越过梁缨,拉着她快走了几步,“有心什么都知道,可惜啊,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   “嗯……”梁缨噤声,仔细一想,还真是,她对他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   从今日开始了解也不迟,只是,过几日他便要回淮越国,他们俩得分开一段时间。   *   顺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从大街转到小巷,左拐右拐,最后,周宸游停在了缘牵戏园后院。   他惴惴不安地站在屋檐下,没敢上前敲门,生怕看到柳从准自责憔悴的面庞。   若是梁淳梁缨守信用,他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周宸游无力地吐了口气,探手往怀里摸去,只有一锭银子。千金楼的饭菜太贵,而他出门时也没多带银子,剩下的自然少,何况这些银子还是他以前卖字画挣的,家中财产早已被父亲挥霍一空,哪里轮得到他拿。   也罢,多少都是心意,他刚走上石阶,手都没抬,“哐”地一声,小门开了。   里头出来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柳从准,他亲昵地搂着一个妇人,姿态暧昧。那妇人三十来岁,身子丰腴,面如满月,长得也有女人味。   见着他,妇人面上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似是嘲弄。   周宸游讷讷地看着柳从准,浑身僵硬,犹如被人推入了冰天雪地里,他颤声道:“阿准,你……”   “阿准,你长本事了啊。”妇人拉着柳从准的腰带,暧昧地倒在他怀里,柔声道:“连我们都城第一公子都是你的入幕之宾,真是了不得。”说着,妇人朝周宸游抛了个媚眼,“小侯爷这长相确实俊,我瞧着都心动。可惜啊,是个龙阳癖,暴殄天物。”   “夫人说笑了,阿准从头到尾都是您的人。”柳从准瞧也没瞧周宸游,搂紧妇人笑得一脸谄媚,此刻,他的声音跟平日里大相径庭,是清朗少年音,不带一丝女气。   “……”周宸游怔然,喉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啪”,心里坚持数月的东西塌了,碎了,被人无情地踩在脚底下。   原来,他从未了解过柳从准,那些他以为的东西,全都是假的。   “哦,是么。”妇人扭着丰腴的身子,得意道:“你说清楚点,自己是什么东西,好叫他死心。”   “是,阿准听夫人的。”柳从准回过头,冷脸直视周宸游,“小侯爷不会以为我真有龙阳之好吧?错,我只是看上你的钱而已。只要有钱,你让我扮男人我便扮男人,你让我扮女人,我便扮女人。上次你给过钱,我给过人,钱货两清,我们再无瓜葛。”   “呵呵。”妇人看着周宸游傻眼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拨高嗓子道:“你以为阿准想从良做普通人么?不,他就不是这种人,他只爱钱,所以我们的俩也只是玩玩而已。”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利箭,一箭又一箭,将他整个人都射穿了。周宸游握紧拳头,心底涌起万般不甘,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能共度一生的人,没想对方是个骗子。   两月前,他是都城第一公子,而今,他是人人唾骂的怪物。   他愿意为他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名声,没想到头来,自己爱上的只是一个幻象。   “可怜啊,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哪家姑娘见了都会心疼。”妇人摇头叹息,勾了勾柳从准的下巴,“我们走,春宵一刻值千金。”   “是。”柳从准点头,揽过妇人一步步走下台阶。   怒喊一声,周宸游冲上去打人,不料妇人身边跟了不少练家子。六个打一个,他虽习过武,但也不是日日练,自然算不上精通。   “嘭”,混乱间,一名黑衣人一拳打在周宸游的脸上,倏地,他只觉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随后,六名黑衣人全围了过来,对他一通拳打脚踢,叫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被动挨打。   柳从准立在轿前,冷眼旁观。   “行了行了,你们快停下,真闹出人命我可是吃官司的。”半晌,妇人抬手制住黑衣人,怜爱地瞧了眼地上的周宸游,转身走进轿子。   黑衣人离去后,周宸游狼狈地躺在地上,方才被人踢中了脑袋,脑子晕眩,视线也跟着模糊了。   他抽着气,失魂落魄地望着一处,而那顶软娇就在他面前走过,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下,没一会儿,天上便下起了大雨,街上混乱一片,收摊子的收摊子,关门的关门,行人各自回家。   “嘶……”周宸游咬牙从地上站起,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大雨倾盆而下,如黄豆一般,全打在他脸上。雨水从头顶连绵不绝地滴落,他浑浑噩噩地走着,脑中一片空白。   世间这般大,他竟不知该去何处。也是,这都城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么。   这会儿,主道上空无一人,来不及回家的行人都抱着脑袋躲在屋檐下。雨声很大,可他却觉得很静。   *   “啪嗒啪嗒……”   周宸游离开后,梁思思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她怕周宸游回来时寻不到她。   下雨了。她抬头往缘牵戏园子的方向看去,想想还是进店铺买了把油纸伞,一路慢慢走过去。   看清柳从准的真面目后,他会如何?心灰意冷么?   还没等她走几步,周宸游便出现在了视线里,他垂着脑袋,用力擦着嘴角的鲜血,身子一瘸一拐的,一看便是跟人打了架。   去之前,他穿着一身洁白干净的袍子,而眼下,白袍脏兮兮的,又是血又是泥。   “你们看,那不是小侯爷么?”   “还真是小侯爷,他这是被人打了?”   “谁会打他啊。”   “你们不知道吧,他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就该被人打?什么破道理。”   流言入耳,梁思思愈发难受,她撑着伞,快步朝周宸游走去。   “扑通”一声,周宸游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他木然盯着地上流动的雨水,神情呆滞,仿佛被人夺了魂魄。   倏然,头顶的雨水停了,素色裙摆在眼前飘然一荡,裙摆下是两只湿透的白绣鞋。   他呆住,缓缓往上看去。是梁思思,她撑着伞,面容平静。   每次他狼狈的时候,她总会出现,儿时一次,两月前一次,今日一次。   梁思思蹲下身,将雨伞倾斜给周宸游,淡淡道:“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别淋雨,容易得风寒。”   周宸游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此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他最不愿见的人就是她,“你走吧。”   “我带你去看大夫。”梁思思没走,又说了一句,撑伞的动作倾斜地更厉害,她眸中似有水雾弥漫,出口的声音很轻,“你方才答应过,要送我回王府。”   “……对不起。”周宸游别过脸,停顿片刻,再次转向梁思思,哑声道:“我食言了。”   对不起这三字,梁思思最不愿在周宸游口中听到,可是周宸游总对她说这话三字,她伸手扶他,“起来,我们一道去看大夫,等看完大夫,你送我回王府。”   他撑着地面起身,忽觉眼眶一热,哽咽道:“好。”   *   马车回到宣宁宫已是戌时过半的事,夜空里乌云密集,天际闪过一道道紫光,下雨在即。   澜语等在大门前,使劲拍着嘴巴打去困意,见两人过来,双眼一亮。“公主可算是回来了,叫奴婢好等。”他们俩回来,澜语提着的心便算是放下了。   “去歇息吧,以后也不用等我。”梁缨提着裙摆走上台阶,“我有分寸。”   “就算公主再有分寸,奴婢也还是要等的,万一呢。”澜语瞄了眼元千霄,也没多待,小跑回房。   第一道雷声打下来时,梁缨刚进寝殿,元千霄抱臂站在门口,他想看看梁缨还怕不怕。   “轰隆”,梁缨应声停住步子,身形显然僵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你不怕打雷了?”元千霄踏入寝殿,顺手关上房门。梁钊说不能在这儿过夜,那他待一待应该不成问题。   梁缨回头,等元千霄转身便将他往房门上一按,她踮起脚,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双手拉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   “不怕。”她吐出两字。念及他过几日要走,心头仿佛堵了东西,沉闷不畅。   元千霄不明她这动作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配合着低下头去。   他一低头,她便亲了上去,舌尖笨拙地闯入他口中,先是试探几下,再勾着他嬉戏。   正如白芷姑姑所说,交吻这个事能练,练得久了,什么都熟,十三式融会贯通。   她尝试着用书上所写的动作去亲他,两手轻车熟路地扯开他的腰带,顺势摸上去。   这忽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元千霄背靠房门,一动不动的,任由梁缨胡闹。   心道,她是,舍不得他走?   他可是正常男人,哪里受得住她这般撩拨,撑不住便想推开她,霎时,心口一疼,双眼黑了一下。   近来,他心口总不舒服,不是抽疼便是有东西在拉扯,尤其是跟她在一处时,古怪地频繁。   两月前,十几名御医都瞧过他,没人说他有心疾,那他多半没心疾。也不知这毛病是不是前世带来的,毕竟被射了一箭。   上次是她去道观,这次是他回淮越国,经过梦中之事后,梁缨更怕离别,怕元千霄一走就会跟梦中所看到的那样,彻底忘记她。   她急切地往下亲去,细细地咬他的喉结,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锁骨。   “……”   “够了!”元千霄低喝,用力按住梁缨,瞳仁悄然泛红,“不准再闹。”   她往两人中间一看,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这算有感觉么?”还记得上次,她逗他时,他连点情绪起伏都不曾有过,稳如泰山。   两相比较,她发现一件事,自己的技术应该提升了一个档次。   “不算。”语毕,元千霄抱起她放在书案上,粗暴地翻搅她的舌尖,结实地封住她的呼吸。良久,他抬起头,掐着她的腰往身前拉,出口的声音低沉且沙哑,“这样才算。”   她瞪大眼,好奇地伸出手,结果还没碰到便被他扣住了手。   元千霄伏在她身上,呵斥道:“别乱动。淮越国的皇室每人都带有兽血,我体内虽不多,但也会伤到你。”   他一说,她便想起了他背上的刺青。是,雄鹰?   “……嗯。”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了过来,梁缨瘫软在书案上,心口不住起伏,她喘着气道:“我要跟你一起去淮越国。”   “不行。”他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好玩似的拨弄她的耳朵,“太危险了。淮越国的皇宫可不比天巽国。你等我半年,半年后我一定来娶你。”   梁缨摇头,扬手圈住他的脖子,使劲蹬着两腿踢他,“不等,我讨厌等人。你为何不让我跟你一起去,你在淮越国有定亲的女人是不是。”   “没有,我哪来定亲的女人,瞎想什么东西,我有其他事要办。”他压着她乱蹬的双腿,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其他事?梁缨敛眉思索起来,会是父皇让他去办的事么?他不说,她也不愿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办完尽快回来。”   “废话,我还怕你等太久会喜欢上别人。”沉默许久,元千霄抱起她往床榻上走去,用一种相当后悔的语气说:“啧啧啧,一听我要走,你都不别扭了。早知如此,我两月前就该走。”   “混账,少拿话揶揄我。”她搂着他的脖颈,板着脸厉声道:“你要是敢在淮越国拈花惹草,我一定连夜赶过去把你阉了。”   “哈哈哈……”元千霄笑得止不住,感叹道:“公主真歹毒,我要是做太监,你的下半身幸福可就没了。”他将她放在床榻上,侧身坐着看她。   “呸!”梁缨冷笑,高傲地仰着下巴,“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驸马人选多的是。”   元千霄眯起眼,拉过梁缨的手正要说话。   “九皇子,夜已深,您该走了。”冷不丁地,李桑的声音从外传来,异常清晰。“您若是再不走,老奴便去禀告皇上。”   闻言,榻上两人皆是一愣,梁缨皱起脸,小脸鼓鼓地。不用猜,这定是父皇的意思,他为何不让他在这里过夜。   元千霄收回视线,见梁缨鼓着脸,不由伸手捏了捏,“我还没走呢,你还有什么话等我走的那天再说,不然,我怕自己忘了。”   说完,他起身离开,拉着她的手跟着放开。“哐”,房门被合上。   梁缨张开嘴,想说话又咽了下去。   他不准,她还不能偷偷跟去么。 第48章 最后一刻 这一声万分熟悉,喊到了她的……   学堂。   未到上课时间, 闲着没事的几十人围在一处聊天,男一边,女一边, 七嘴八舌地聊着周宸游的事。   “我跟你们说, 昨晚, 我看到小侯爷了, 在那个缘牵戏园子附近。”   “他还有心情看戏?”   “你傻啊,他是去戏园子找那个戏子藕断丝连。”   “正常, 狗改不了吃屎。”   “那大郡主岂不是要心碎了?”   “我真想不通,周宸游不喜欢女人, 自然给不了她幸福, 大郡主为何还要扒上去, 图他什么呀。”   “图他喜欢男人?”   ……   众人正聊得起劲时,周宸游和梁思思进门, 两人都穿着一身白, 显眼地紧。李妍媃坐在人堆里,悠哉悠哉地朝两人瞧去,轻蔑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越说越难听, 梁思思忍不住侧过头, 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许是她的眼神里杀意浓厚, 嘴快的几人暗自噤声。   然而周宸游却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径自进了屋,正要坐下,“咔嚓”一声,椅子四分五裂断成了木块,孤零零地散在地上。   他按着桌面起身, “啪”,砚盘也裂了,一分为二。   不用猜他都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周宸游握紧右手,呼吸急促地起伏着,后又平静下去,一脚踢开木块,上前拿了老师用的座椅和砚盘。   “铛。”铃响,几十人前后涌入教室,朱式开见周宸游拿了案几边的座椅和砚盘不由惊住,低语着回了自己的座位。   上次龙舟之事后,范儒主动卸任,白芷便成了学堂的主事。   今日小测,白芷捧着一叠试卷进门,见案几边空着,偏头一瞧,是周宸游拿了她的椅子。她自然清楚周宸游的事,也打算找他聊聊,只是他一直不愿。   “椅子的事,小测后我会一个个问责。”   白芷这话一出,犯事的几人纷纷低下头去。   张焱发卷,周宸游动也没动,木然地坐着,纸上的字他都认得,可他读不懂,也写不出答案,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自己和柳从准的初遇,那时,缘牵戏园刚搬来都城,他们唱的第一场戏便是《喊冤》,柳从准唱女角丽娘。   只一眼,他便被引了目光。   柳从准唱戏极好,嗓子灵,演得更灵,虽是男子,却将女子的温柔与坚韧诠释得入木三分。戏一散场,他急急去后台寻他,本意是想结交好友,却不想走进了他的陷阱。   从此万劫不复。   *   男子小测,女子这边也是小测。   案几上放着一叠卷子,旁边附有一份名单册子,今日正好轮到李妍媃当值发卷子。   “怎么又轮到我了。”李妍媃进门,不悦地往名单册子瞧去,她径自走向梁宴茹,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小郡主,你帮我发卷子。”   闻言,梁缨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梁宴茹,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上次她说的话,也不知梁宴茹想通了没,她若是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   听得声音,梁宴茹抬头,又害怕地低下头去,那模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小声道:“言媃姐姐,我不能帮你,你自己发吧。”   难得。梁缨挑起眉梢,梁宴茹竟然拒绝了李妍媃,这么多年可是她头一次拒绝别人。   “什么?”李妍媃本以为梁宴茹一定会帮她,人都转身了,结果梁宴茹说了这么一句,她诧异地扭过头,“你再说一遍。”   梁宴茹习惯性地颤了一下,面上惧意更甚,沉默良久,她加大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能帮你做,你自己做吧。”   “你!”李妍媃气极,她做梦都没想到梁宴茹敢拒绝自己,怒上心头便想教训人。她刚抬起手,还没挥下便被人抓住了。   梁缨扣着李妍媃的手,柔声道:“言媃姐姐,这里是学堂,你想做什么?”   “是你啊。”李妍媃明白过来,狠狠抽回手,嫌弃似的搓了搓,“呵。”她冷哼一声,回身去发卷子。   回座前,梁缨觑了眼梁宴茹,她的头更低了。   *   午后,闺房课。   《鸳鸯秘戏》这本书,几月前便发了,梁缨翻过一遍。起初看它,大家不好意思,后来,随着白芷姑姑的深入讲解,她们也只当它是平常书册。   说起来,白芷姑姑讲课跟其他老师截然不同,她会穿插着讲,比如这课讲交吻第一式,下一课讲手部调情,两者瞧着毫无关系。   所以今日她再讲《鸳鸯秘戏》,梁缨完全不意外。   “行周公之礼时,男女都得照顾对方的感受,当然,自己的感受也重要,千万不能勉强。”白芷拿起书,大胆地指着画册,“切记,不得连续多日只用一副画,会丧失新鲜感。我建议你们每副画都试,感受各不同。”   梁缨随手翻着书册,在那些梦里头,他也没用多少副画来着,就两三个反复用,兴头足地很,每次都是她求饶。   她想,他这么能闹,是因着兽血的关系吧。   册子上的每幅画都有注释,十分详细,说得天花乱坠。她粗略回想梦中情形,真没多开怀。   是夹着仇恨的缘故么?   幸好,今生他们俩没仇恨。   “男子大胆,女子也要大胆,一定要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白芷拿着书册在堂间走着,不经意间望向梁缨,见她面泛桃花便问:“七公主,你的脸怎么红了,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被问,梁缨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啊,我,那个……”   “我知道七公主在想谁。”   “我也知道。”   “谁不知道呢。”   “我们天巽国女子是怎么喊情郎的,我都忘了。”   她们一起哄,梁缨的脸更红,她捂着自己的脸,羞地想逃。   白芷转着目光掠过众人,并没让她们停下起哄,反而认真地说了一句话,“七公主不必害羞,你们以后遇着这事也不必害羞,大大方方的。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大家都可以想。”顿了顿,她继续讲课,“书册上头的画不仅仅是为了行周公之礼,还有,方便受孕。”   ……   *   黄昏时分,小测出了成绩。   男学堂里,元千霄第一,大家并不觉得奇怪,反而都在恭喜他。周宸游这次考了个三十七名,沦为倒数生,真叫人唏嘘。   女学堂里,梁缨第一,大家都愣了,因为以往女子组都是李妍媃和梁思思争第一,梁缨不论什么成绩都平平,这个第一自然叫人惊叹,尤其是李妍媃,直接气歪了脸。   晚上,元千霄请学堂里的所有人去千金楼吃饭,大包厢里坐得满满的。   众人落座,唯独周宸游左右两侧的位置空着,一是梁思思有事没来,二是其他人有意避他。   他们聊他们的,周宸游并不理会,他拎起酒壶给自己倒酒,心头连连感叹,物是人非。昔日那些所谓的好兄弟,如今都成了元千霄的好兄弟,就连朱式开都不嘴元千霄了。   从人人羡慕到人人唾弃,那种落差,怕是只有他懂。   席间,李妍媃时不时往周宸游瞧。   “恭喜两位拿下小测第一,我先敬你们一杯。”阮熙光对着元千霄举起酒杯,面上笑呵呵的,“听说皇上同意了你们俩的事,是不是真的?”   他一说,包厢内的所有人都往元千霄和梁缨瞧去,男的羡慕嫉妒,女的神情各异。   “暂时还没。”说完,元千霄往邻桌的梁缨投去目光,见她皱眉立马又补一句,“不过我答应,到时一定请你们来喝喜酒。”   梁缨刚拿起酒杯,闻言便想瞪元千霄,一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他站起身,笑意明媚,她哼了声,跟着站起身。   “好,到时我们都去喝喜酒!”   阮熙光大喊,在场几十人全都起身举杯。“干!”   包厢里其乐融融,周宸游实在待不下去了,悄然离开。   李妍媃见周宸游出门,赶忙放下酒杯跟了上去。   夜幕刚落,苍穹黑地深邃,千金楼边有条蜿蜒的小河,河水静静流淌,送走一阵又一阵的夏风。   周宸游独自一人踱着步,梁思思没来,他连个说话人都没。   也是,他早就不再是风光的都城第一公子了,至于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俩乱说话害你落到这步田地,想不想报仇?”忽然,一道冷硬的女声在夜色里响起。   步子一停,周宸游稳步身形。李妍媃?“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俩?”那晚她不在,如何知道。   被这问题问住,李妍媃慌了,可慌归慌,她还不至于自乱阵脚,随口道:“初四那晚,我进宫陪姑母用饭,当时皇上也在,后来二皇子与七公主来了,他们说你有……”   当真是他们俩。周宸游只听一句便走了,一袭白衣在黑夜里成了黑色。   报仇……他早前便想过,若非他们不守信用,他如何会弄成这幅鬼样子。   *   璃妃跟一般嫔妃的死法不同,梁钊便没把她与其他嫔妃葬在一处,而是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将她单独葬在莽山。   坐马车从都城到莽山有一日半的路程,一般情况下,梁缨会提早两日出发,在莽山下的客栈里住一夜,等第二天一早上山祭拜。   梁钊虽是同意元千霄与梁缨一道莽山祭拜,却定了规矩,这一路,两人坐马车不得坐一辆,住客栈不得睡一屋,单独待一处的时间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梁缨想着,出都出来了,还不是她做主,结果随行的侍卫软硬不吃。无法,她只得和元千霄分开坐马车。   一进山路,马车便开始摇晃前行,梁缨背靠软垫闭目养神。   昨晚,元千霄送她回宣宁宫,谁知李桑早早等在了宣宁宫的大门口,说是来宣宁宫当差,有他在旁盯着,他们俩哪里好意思多说几句,匆匆别过。   父皇什么想法,她隐约能猜到,可这也太过了,她甚至起了反叛的心思。   马车连夜赶路,车夫有两,一人半天,轮流着来。   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梁缨一行人到达莽山脚下,入住有间客栈。   身旁有一群人看着,还是一群只听梁钊命令的人,十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他们俩想说事都不自在。   上山祭拜那天是个阴天,天色晦暗,倒不怎么热。   莽山前头是大路,能赶马车,后头有一处断崖,断崖不高,下头是湍急的河流。   马车走过葱郁的林木进入石径小道,石径小道的终点是后山,也是璃妃陵墓的所在处,周遭都是大片的空地,陵墓修得不算大,方圆不过五丈,石碑高半丈,上头刻着璃妃的生平事迹,大多是胡编乱造。   宫女先上前,有序地摆着祭品。   梁缨拿过纸钱跪下身,一脸平静地望着石碑,轻声道:“母妃,我来看你了。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明白了一切。我不怪你,也不恨你。这次祭拜,是我来得最轻松的一天。”   说完,她往金盆里扔下一把纸钱,宫女用火折子一点,“哄”,纸钱燃烧起来。   “璃妃,我是元千霄,缨缨的未婚夫婿。”话音一落,元千霄在她身侧跪下。   听得“缨缨”两字,梁缨怔了一下,记忆中,只有母妃会这么喊她。他这么喊,她心头有些微妙。   “从我记事起,母妃便是郁郁寡欢的,难得展颜,若是展颜,那一定是父皇来了,可惜,父皇很少来,也不愿来。全皇宫都知道,父皇最爱的人是秦妃,其他妃子都是可怜人。”梁缨摇摇头,语气里带了点嘲讽。   “母妃为见父皇时常盼着皇宫里能办大宴,而皇宫里的大宴,一年总有两三次,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不过她哪次都是悻悻而归。我觉得,她爱的不是父皇,而是自己的执念。”她停下撒纸钱的动作,沉沉叹息一声,“在我八岁那年,母妃患上了疯病,整日疯疯癫癫的,嘴里经常念着故乡的名字,难得清醒。她就这样待在宣宁宫里,一日又一日,年华老去,最后为救父皇而死。”   语毕,梁缨仰起头,出神地看着天际,“你说,她是不是傻女人,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搭上性命。”   对上梁缨落寞的眼神,元千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一句话都没说,静静凝视她,手心的温柔却很热。   梁缨侧脸看他,她想,他们俩能相爱,真好。   *   祭拜完毕,两人各自坐上来时的马车,下坡路上,尽管车夫极力控制,马车还是走得急了。   一等他们回到都城,他便要启程回淮越国。梁缨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侧身望向车窗。眼下,她倒是希望这条路能长一些,时间也能过得慢一些。   她想偷偷跟元千霄去淮越国,可父皇看得这般紧,甚至派了李桑过来当差,她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还真不容易。   倏地,马车停住。   梁缨往前摔去,正要开口,却听前头响起了杂乱的声音,有人声,也有刀剑交击声。   不妙。她来莽山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出过事,就算遇着山贼,侍卫三两下便解决了,再看今天这架势,对方显然不一般。   奇怪。   她左右一看,果断拿下马车壁上淬过毒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这些人一副山贼打扮,有上百人,而此行的侍卫才十来个,且他们并不能一打十,但皇宫侍卫毕竟是皇宫侍卫,山贼想拿下他们也不容易,双方已陷入缠斗。   “咔”,冷不丁地,有什么东西落在马车顶上,梁缨心头一惊,牢牢握紧手中的匕首,下一刻,整个马车顶被掀翻。   “走!”这时,元千霄破门闯入,抱起她跳出马车。   他搂着她在林间疾驰,轻飘飘地点着树梢,再借力掠向更远的地方。许是他速度太快的缘故,风都烈了几分。   “兄弟们,快!抓住他们俩!”后面,一群山匪紧追不舍,   没一会儿,前头响起人声,元千霄蹙眉,借着林木的遮掩落在山腰处,他飞快扫了眼四周,目光定格在一处。   前头有个小山洞,外头被各种藤蔓包围,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你进山洞,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梁缨紧紧拽住元千霄的衣袖,坚决道:“我不准你去,我们一起躲在这里。”山贼人多,而他才一个人,她如何能放心。   元千霄抿了抿嘴,强行带着她往山洞里走,“我发誓,一定平安回来。”   “我不要你发誓,我也不想你去。”梁缨转身抱住他的腰,双手用力收紧,固执地想留住他,“发誓说一定会回来的人大半都不会回来,你想娶我就得听我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你该信我。”元千霄抚上她的面颊,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快道:“那天,他们问我学堂里哪个女同窗最美,我没回答,现在倒是可以说。在我心里你最美。”最后一字落下,他便将她推进了山洞。   “元千霄!”这一推,梁缨整个人扑进了山洞,等她扒开藤蔓时,山洞外已没了人影。“混账!”   她看不到人,只能躲在山洞里等他,   这个山洞并不大,勉强能站五六人,十分狭窄。   梁缨不安极了,两手胡乱搅着,心头闪过无数念头。万一他出事,她该怎么办,上一世抱憾,这一世还要走老路么。   *   等待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尤为漫长,梁缨一人坐在山洞里,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等了多久,越等,她心头越急。   正当她忍不住想出去时,外头来了两人,一下子,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赶忙起身贴到山洞边,这个位置,他们不一定能看到。   “兄弟你看,这里有大片藤蔓,不会有山洞吧,不然怎么一直找不到人呢。这山是大,但我们也不至于什么都找不到吧?”   “有道理,走,我们过去看看。”   “咔嚓咔嚓”,干树叶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下一下地撞在她心上,梁缨从衣袖中拿出匕首,缓缓抽出。   她习过武,对付一般人没问题,但要对付武功高强的练家子,那铁定没戏,但愿这两人只是小喽啰。   不久,脚步声到了山洞口,她屏住呼吸,握着匕首的手一寸寸收力。   “哗啦”,一只粗糙的大手撩开了藤蔓,她眼疾手快,挥起匕首一刀扎下去,“啊!”男人发出惨叫,接着,“嘭”地一声,他倒了进来,直直摔在地上,面上漆黑一片,眼珠外突。   见状,梁缨后退三步,心跳激烈如鼓,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大哥?大哥?”另一人在外头大喊,“里面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哐哐哐”,男人用刀劈开藤蔓,藤蔓一落,山洞里霎时变得亮堂起来。这山洞原本就不大,没了藤蔓自然一览无遗。   梁缨抖落袖子,藏住了手中的匕首,她做出一副慌乱的样子,颤声道:“你是谁?”   “想不到这小小的山洞里真有人,还是个美人。”一见她,男人的眼神顿时变了,再看地上之人,奇怪道:“他怎么会中毒而亡?呵,死了也好。”   “他的手被藤蔓割到了。”梁缨继续往后退,在男人伸手时故意让他抓住手腕,她娇声娇气地求道:“求求你,别抓我。”   “求我?”男人的视线在她面上挪了挪,眼中随即升起一股贪婪之意,二话不说将她拖出了山洞。   便在男人转身时,她指尖一动,正握匕首往上刺去,“嘶!”男人吃痛松开手,还没转身便倒在了地上。   梁缨收起匕首,无措地看向周围,如今藤蔓没了,山洞肯定不能继续待着。   “哒哒哒!”忽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喊道:“前头有人!”   她拔腿便跑,拼命逃,从未跑得如此快过。   然而前头没路,是一处断崖,她急忙止住步伐欲往回跑,谁知一回头便撞上了山贼,人不多,就十几个,其中五人骑着马,为首的男人一只眼伤了,蒙着白布,白布上有鲜血渗出。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上好的猎物,“倒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老子损失这么多兄弟,正好拿你解恨。”   “大哥,把她抓回去,我们想怎么解恨就怎么解恨!”   “这美人年纪不大,看发髻一定是个雏儿!”   “留着玩几年再杀不迟。”   听着这些污言秽语,梁缨咬牙往后退去,没人面对这种事会不怕,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想不出办法。   前头是豺狼,后头是悬崖。方才她看过,断崖不高,不过下头的水流急,有几分危险。   为首的男人扯了扯缰绳,黑马迈着四肢往梁缨走去,“小美人,过来吧,后面可是悬崖,这河流湍急,里头石头不少,你跳下去性命堪忧。”   他一开口,梁缨又退一步,再后一步便是空的,纵然是怕,但她也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群人手里,她宁愿死。   眼看黑马一步步逼近,男人的眼神愈发露骨,她背后不住地发冷。   “我是死了很多兄弟,但你若是乖乖的,我可以不让你陪我的兄弟,只陪我一人,怎么样?”男人跳下马,拿着马鞭看她。   “你做梦!”   梁缨奋力往后一跳,下坠时,流风刮得脸疼。   “缨缨!”耳畔闯进一道嘶哑的男生。   这一声万分熟悉,喊到了她的记忆最深处。那一瞬间,她眼前闪过另一个场景。   那是个阴雨天,她站在高楼上眺望远方,目光宁静。没多久,他来了,她转过身,果断将母妃送的那支金箭射进了他心口,随后,她扔下弯弓从万丈高楼跳下,刚闭上眼,他便抱住了他,两人一道往下坠落,他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来世等我去寻你。”   原来,她前世是跳楼而亡。   “嘭!”她掉入水中,下一刻,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第49章 来真的吧 我第一次见人将不行说得这般……   “嘶……”梁缨从昏睡从醒来, 费力地睁开眼,入眼处是一堆火,火光很亮, 亮地有些刺眼, 叫她看不真切。   她不适地闭了会儿眼, 再次睁开, 视线逐渐清明。   此处是个大山洞,元千霄赤着上半身坐在火堆前, 手里转着木架子上的烤鱼,木架子对面是个简单的衣架, 上头挂着两人的衣衫。   “现在是不是觉得学堂里我最俊?”他抬眸往她看来,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五官利落分明,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胡说。”梁缨往下看去, 心头乍然一惊, 自己怎么只穿着薄薄的中衣,“你……”   “你的衣裳都湿了,继续穿着容易得风寒, 我可不会岐黄之术。”元千霄直接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说罢,他别过脸没再看她, 只管盯着烤鱼,“这样也叫放肆?”   “……”被他的话一堵,梁缨的下句话便哽在了喉间,她鼓起脸,拍着身下的干草堆道:“没经过本宫的同意就是放肆。”   “嘁。”元千霄不留情面地嗤笑一声,继续转着烤鱼, 顺道撒了把香叶,“我说我闭着眼睛脱的,你信不信?”   “不信!”闭着眼看不到,那岂不是用摸的?这一想,梁缨使劲摇头,面上愈发地热,不知是火堆的缘故,还是其他。   元千霄飞快瞥了梁缨一眼,心道,她不会想歪了吧。他起身走到挂衣衫的木架子边,仔细摸了摸衣衫,随后拿下递给她,“衣裳干了,快穿上。”   闻言,梁缨坐起身,拿衣裳时目光一顿。他是侧身站着的,肩头有一处箭伤,还没处理,身后有十几处擦伤,她看得心头难受。   “这些,是为了救我伤的?”望着他背后的伤口,她脑中记起一件事来,那个山贼头子说,河流里有不少尖利的石块。她身上一点事都没有,那一定是他将她护在怀里挡了。   “不是,对付山贼的时候弄伤的。”元千霄短促地说,转身便要走。   “别走。”梁缨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帮你包扎伤口。”不知为何,此刻,她想到了前世那个夜晚,他为找回理智往肩头刺了一刀,位置差不多。   元千霄偏过脸,她眸中闪着细碎的光,满脸担忧,担忧中又透着几分心疼。他轻轻勾起嘴角,二话不说,当即蹲下身。   其实这箭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早便点了穴道,原是打算先吃再处理,毕竟填饱肚子更重要。   他一蹲下,梁缨也顾不得穿衣裳了,先去看他肩头的伤口,没继续流血,只是,这箭伤瞧着相当古怪,伤口周围的鲜血都是黑的。   莫非箭上抹了毒药?她没敢碰,不安地问道:“血是黑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元千霄循声看去,梁缨的脸离他肩头很近,呼出的热气全往他脖子里扑,弄得他怪不舒服的。倏地,他起了坏心思,扶着额头道:“看样子你说对了,嘶,我现在全身无力,怕是真的中了毒。”   “那怎么办,我,我不懂医术,不会解毒。”梁缨焦急万分,脑中飞速闪过无数本书册,奈何一无所获。   医术她是不会,但眼下有个最简单的法子。她不假思索地含住了伤口,用力吸出毒血。   瞬间,元千霄倒吸一口冷气,浑身一颤,双手猛地握紧。   等梁缨吐出鲜血时,他急忙回身按住她,“笨公主,骗你的,那不是毒药是麻药,而且药效已经过了,你吸的都是我的鲜血。”   “你!”梁缨气结,扬手便要捶他,一瞧他身上都是伤,只得放下手跟自己置气。   她唇上染了鲜血,艳红地勾人,元千霄看得心头热气翻涌,哑声道:“万一它真是毒药,你不怕么,还给我吸毒血?”   “不怕。”梁缨仰头,一对上他的双眼,她的脸就容易热,“我只怕你出事,只怕你离开我。”   这话说得直白,足以表明她对自己的情意。元千霄喉间一动,情不自禁地低头去亲她,细细地舔着她的唇瓣。   在她的唇间,他尝到了血的味道,还是自己的血。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他没敢深入交缠,怕自己把持不住,只将她唇上的鲜血舔舐干净便放开了她。   两人分开后,梁缨呼吸微促,身前不住地起伏,领口半敞,露出大片白雪肌肤,“你疼不疼……”她面色酡红,双眼覆着一层水雾,水色荡漾,一眼望过来,风情地紧。   “咕噜”,元千霄咽了口口水,伸手牢牢按住她的眼睛,压着嗓子道:“你别看我,我没什么自制力。”   那只手结结实实地覆上来,视线跟着一黑。梁缨任由他捂着自己,没制止,她又不是不懂事的人,闺房课上了那么多,鸳鸯秘戏也看得不少,怕是比他还懂。   “你可以不看我,为何不让我看你,我要看你。”   “别再撩拨我,否则我立马跟你入洞房。”元千霄俯身抱着梁缨深吸几口气,暧昧地咬住了她的耳垂,“记住了么,安分点。”   “啊。”霎时,一阵酥麻从耳垂处传至全身,梁缨娇呼一声,正要推他,“咕噜咕噜”,她的肚子响了,不合时宜,又响得刚刚好。   元千霄轻笑,起身去看架子上的烤鱼,方才腻歪太久,这鱼焦了一半,样子略微丑陋,“鱼烤好了,你穿上衣裳再过来。”   “哼。”梁缨拿起草堆上的衣衫穿上,拢了拢凌乱的长发,打理好之后才去火堆旁坐下。   元千霄扯下鱼肉放在荷叶上,又撒了点她认不出的粉末在上头,他将荷叶放到她面前,挑眉道:“快,尝尝我的手艺。”   香味扑鼻,梁缨咽下口中分泌的口水,捏起一片鱼肉放入口中,味道鲜美,口感极佳,尤其是此刻,她饿久了,那真是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两人分食一条大鱼,梁缨吃得不多,剩下的全是元千霄解决。   洞口前头是座光秃秃的矮山,上头便是天,稍一抬眸便能看到广袤的星空,两人静静坐着,谁都没说话。   许是夜色作祟,梁缨开口道:“喂,你信人有前世么?”   前世?元千霄捡柴火的动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信。”梦里就是他的前世,可惜,他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后来为何会不记得她。   当中必定有隐情,而直觉告诉他,这个隐情多半跟父皇有关。   梁缨仰起头,慢慢回忆自己跳崖时看到的画面,如今依旧清晰,“落水前,我看到自己从万丈高楼跳下,还看到,我射了你一箭……”   “啪”,手中柴火落地,元千霄僵住,她若是记起前世,会恨他吧。半晌,他扭头看向她柔美的侧脸,“我也梦到过。”   “真的?”梁缨失声,她用力盯着他,心想,他是不是跟自己做了一模一样的梦?也是,他们俩前世那般跌宕,纠缠到死,她会梦到前世,他自然也会。   元千霄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直直看着火光,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那天,我刚打完胜仗回来,一进东宫却发现你不在,宫女们说你去了碧落楼,我怕你打算逃离皇宫,迫切地赶去寻你,谁料刚一上楼就被你射了一箭。”说话间,他按向自己的心口,剑眉拢起,“你看着我说了很多,说劲武国没了真好,说我们之间的仇也算了结了,还说,这支金箭是你母妃送给你的东西,你喜欢谁便将它交给谁。”   “……”梁缨诧异地张开嘴,他说的与她看到的分毫不差。   元千霄转过头,眸中牵起一簇簇激烈的情绪,继续说道:“后来,你扔了弯弓跳下高楼,我想都没想便跟着跳了下去,再后来就不知道了。啧,不过我想那么高的楼,我们俩怕不是要摔成烂泥。其实我做了不止这一个梦,有八九个,结合看,几乎能猜到前世的大概,但跳楼那一幕是我做的第一个梦,印象最深。”   他的语气还算轻松,让前世的事听着不那么苦大仇深。   梁缨动了动发紧的嗓子,心潮彭拜,压地她胸口发闷。这么看,他们俩做的梦的确相去不远。   今生是她用命换的,原本她不懂,为何他们俩会重来一世,然而那次落水听清母妃的话后,她便明白了。   既然她愿意来生见他,那他会忘记一切定是身不由己。   “你有没有梦到过自己为何会变了性子。”   “没有,我倒是想过。”元千霄摇头,无奈地耸了耸肩,“起初,我觉得是补药的问题,可喝补药的并非我一个,还有我的兄长,他们并无失忆症状,所以应该不是补药的问题。不过,他们似乎特别听父皇的话。”   “是么。”梁缨皱眉,她也想过这所谓的补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元千霄挪着位置坐近,按捺着呼吸试探道:“你想起前世,不恨我么?”   “不恨,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不会混为一谈,而且你这一世又没做什么,我为何要恨你。何况前世我也只恨那个助孟苟灭天巽国的你,并不恨初遇的你。”梁缨单手撑着脸,苦思道:“一定与那个巫医有关。”   “别想了,有些东西你越是使劲想越是想不出,说不定你不想它的时候,它会灵光一现。”不恨便好,他真怕她恨自己。见她顶着一副烦闷的模样,元千霄又坐近了些,调侃道:“我们来聊聊其他事,前世我将你囚禁在寝殿里,这一世你将我囚禁在寝殿里肆意玩弄,解气么?”   “解气?”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梁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我只是作弄你,没你前世那么无耻。”   “无耻?”元千霄懒洋洋地扔了根干树枝,好笑道:“你做的事难道不无耻?拿我练闺房课,闺房课不就是周公之礼的前戏,根本没区别。”   没区别?梁缨大声道:“区别大了,况且你还……”那些羞臊的事,她说不出口,愤愤道:“你无耻,你就是无耻。”   “我怎么无耻了,你要不要详细说说,说不上来就不是。”元千霄故意钻她的字眼,耍赖道。   “你真无耻!”看得他面上的坏笑,梁缨便觉手痒,提着裙摆起身打人,可她的身手又怎么会是元千霄的对手。   还没等她的手碰到他,元千霄拉过她的手往上一拎,顺势一饶,她旋身一转便坐在了他怀里。“这叫什么,自投罗网?”   “放肆!”梁缨低声呵斥,碍着他身上的伤,她没真打,单单挠了一下。   “你就喜欢说放肆,也不会改个词儿。”元千霄张开两手圈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坚定道:“我向你保证,梦里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我一办完事就回来娶你,别愁眉苦脸的,笑一笑。”   一听这话,什么玩闹的心思都没了,梁缨按住他圈在腰间的手。她知道,等他们回到皇宫,他就得启程回淮越国。   半年,半年就够么。梁缨沉默下去,眉心深锁,拧成一个疙瘩。   “怎么,舍不得我?”元千霄捏了捏她的脸。   再三思量,梁缨做了决定,两手紧紧抓着浅蓝色的裙摆,“我想,练手。”   “啊?”这下,元千霄懵了,回神后沉声道:“闹可以,别太过火,我怕自己忍不住伤了你。你还小,再养个一年吧,而且我也不想带伤奋战。”   “说谎,你前世就是带伤,正好也伤在肩头。”想起前世那一晚,梁缨便噎了元千霄一句,她在他怀里转过身,幽幽地看着他,“而且,我哪里小了,跟前世一样大。”   她坐在怀里,还说这么令人遐想的话,真是不大好受,他缓缓放开了她,别过脸正经道:“时候不早,你该歇息了,我在这里守夜。”   “……”这个混账,她都这般暗示了,他竟然装听不懂。   梁缨出手用力一推,按着元千霄的肩头将他压在草堆上,嗤笑道:“我第一次见人将不举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的。”   不举?这两字在元千霄心里就是个爆竹,一点就炸。他眯起眼,漆黑的眼瞳中逐渐沁出红色,一丝丝蔓延,扩至整个眼瞳。   “你要是……”还没等梁缨再说一句,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按到了草堆上,两人换了位置。   他将她压在身下,两手严丝合缝地箍着她的腰,面上却不动声色。   “……”梁缨愣住,好像,她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他,可今晚是他们俩独处的最后一晚,等回到皇宫,李桑在旁,他们俩一定不容易说话。   她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自在。   “你挑衅我,伤了也是自找的。”语毕,他俯下身,嘴边全然没了平日的笑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分外冷硬,“谁要跟你玩前戏,给我来真的。” 第50章 共度良宵 我还提醒过你,伤了是你自找……   “来真的就来真的。”对上他泛红的眸子, 梁缨面上滚烫一片,嘴上却还是硬气。   看他这样子跟要吃了她似的,她心里自然怕, 但念及两人即将分开半年, 她便想先拿下他。   元千霄不置一语, 眼中殷红渐深, 隐隐透着几分妖冶。   “……”   他就这么干看着,一动不动, 梁缨等得心情复杂,心道, 不是刚放完狠话么, 没下文了?她抬手圈住他优美的颈项, 红着脸道:“你不会真的不行吧?”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说完,他掐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又快又凶, 强悍地翻搅她的舌,拖着她不让她躲。   霎时,男人霸道的气势整个笼罩下来, 他一主动, 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唔……”舌根又麻又疼, 她受不住便去推他。   然而元千霄反应更快,一手擒着她的两只手往上举,空着的那只手迅速抽了她的衣带,顺道拉开衣襟。   衣襟一敞,她便觉羞地不行。前世初次,他是中了药, 意识不大清醒;后来,他是变了个人,所以她并没跟清醒的他有过。   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散着野性的危险气息,感觉比失忆的元千霄还狠些,那个最多是冷,算不上狠。   “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她轻声说道,红晕顺着面颊一路往下铺开,将大片肌肤都染成了绮丽的胭脂色,美地惊心动魄。“我怕疼。”她垂着眼帘,声音压在嗓子里,“前世那晚真的很疼。”   元千霄停下手,长眉邪气地挑起,沉声道:“公主现在知道怕了?”衣裳都脱了,不继续他就不是男人。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梁缨抓着干草捏紧,她是怕,同时也想继续。   “你说我不行,那我不得证明证明自己?”他用拇指抚弄她绯红的小脸,一下又一下,她不说话,眨着水盈盈的眸子看他。   他一动情,整个身子都是热的,热地烫人,手指也是,比她的脸还烫。   梁缨尽量舒展身子,好让自己少受些罪。如今她才发现,白芷姑姑教的东西确实实用。前世她没怎么听,这一世倒是学了大半。   ……   “我错了……霄哥哥,我再也不说了……”她呜咽地求他,难受的滋味从身体里窜起,密密麻麻的。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手段,跟前世那晚一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称呼入耳,他只觉心头一荡,浑身热血翻腾,更想欺负她。   见她死死地咬着下唇,闭眼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元千霄哭笑不得,便将手臂伸到她嘴边,“给你咬。”   闻言,梁缨缓缓睁开眼,青年的脸上写满了世俗的渴望,分外迷人。他背着光,下颚线清晰,有几点汗水正从他额间滑落,走过面颊后滴落在她身前,烫地她直哆嗦。   “快咬。”他催促道。   她张开嘴,用力咬在他的手臂上。   “……嗯……”还是疼,疼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并不后悔,假使他日后变成另一个人,至少,她给了自己喜欢的。   他僵着身子,薄唇闭得紧紧的,额间青筋暴跳,伸手抚开她粘在面颊上的发丝,她抽着气,一脸委屈地瞧着他,软软地说:“你是不是活儿不好?”   毕竟自己弄伤了她,元千霄本想说几句好话哄哄梁缨,结果她说出这么一句,“……”他刚到嘴边的话全都冻结在了唇边。   正常男人听到这话哪有不生气的,他也不例外。她是第一次,他难道不是第一次么,虽说梦里两人黏糊,但现实跟梦境到底有点区别。   元千霄久不说话,梁缨忍不住碰了碰他,她这么疼,他居然不哄她。越想越委屈,最后,她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她一哭,元千霄就是再有不快都没了,他抓着她挡住脸的拉开,倾身去亲她的眼睛,直到将她面上的泪水吻干,“哭什么?很疼么,真那么疼的话,还是算了。”   “嗯。”她张着泪意朦胧的眼,他在视线里显得有点模糊,哑声道:“很疼,可疼都疼了,不能算。”   元千霄听得心生疑惑,身体里的冲动在四处叫嚣,逼地他呼吸粗重,他强忍着奔腾的气血,试探道:“那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她抬手攀上他的肩头,用撒娇的语气说:“混账,你就任由自己高兴,不会问问我么。”   深深吸了口气,元千霄定定地瞧着她,犹豫地点头。   “这样,疼不疼?”   “嗯。”   “这样呢?”   “嗯。”   “还疼么?”   “嗯。”   ……   不管元千霄怎么问,梁缨都会娇声娇气地点头,而她一点头,他就开始蹙眉。   闺房课他也不是没听过,白芷姑姑曾说,第一次,不论男方多温柔,女方都会疼,况且他们俩的身形也不太相合。   二十几遍后,他理智崩塌,决定由着自己的性子先来一次。   “混账……你混蛋……霄哥哥……求你……”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只小猫似的哭喊,长发如流墨一般铺在草堆上。   头一开,他便停不下来了,是放纵,也是沉溺,还有点较劲的意味。“你再说一遍,我行不行?”   ……   *   “咕叽咕叽”,“哗啦啦”,清脆的鸟鸣声伴着溪流的声传入山洞,外头大亮。山洞里的火堆早已熄灭,成了一大堆黑色的木碳,暗自散着余温。   日日去学堂是个好习惯,身体到点便醒,梁缨稍一动作便觉浑身酸疼地厉害。   她掀开酸涩的眼皮,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元千霄,他没醒,双眼闭着,发梢上落满晨光,衬得五官柔和不少。   他们俩睡在草堆上,身下垫的是他的衣衫,身上盖的是她的衣衫。   两人都只穿着中衣,他还将她抱在怀里。她往自己看了看,没黏腻的感觉,应该是清洗过了。   一想起昨晚,她便想揍他,起先还会问问她的感受,到后头便不问了,不问也就罢了,还故意不听她说的话,只顾自己乱来。   她心头有气,使劲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嘶。”他疼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将她按到心口,含糊道:“别乱动,现在可是清晨。你上了那么多闺房课,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梁缨硬声道,伸手又掐了他一把,昨晚都是她在受罪,她还不能抱怨几句么,“你再敢乱来我一定把你阉了。”   “别闹,我还没睡醒,你要是想,等我睡醒再说。”说着,他将长腿缠在她身上,抓着她的手放在两人中间,叫她动惮不得。   “谁想了 ,你才想。”她弱弱地挣扎着,整个人气呼呼的。   “我确实想。”元千霄闭着眼,嘴角微弯,声音里有难得的温柔,“还疼么?”   经他提醒,她这才想起一件事,似乎没前世那般疼。“疼,不过,好像,没之前……”   相较于她的扭捏,元千霄面上一派淡然,直言道:“我给你上了药。”   “你,你哪来的药?”顿时,她面上涨红,声音细小如蚊。这会儿她倒是很庆幸他还睡着,不然睁眼面对面更尴尬。   “见肿消,外头采的。”他越说越轻,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她头顶,梁缨忽然没了脾气,小声骂道:“混蛋,都是你害的。”   “我再睡一个时辰……”说话间,他垂下脸,一副半醒不醒的模样。   嗯?梁缨细细打量着元千霄的脸,心里起了一抹古怪的念头,“你是喜欢赖床还是单纯地想睡,以前也这样么?”   “以前,不好说。”元千霄迷迷糊糊的,依旧没睁眼,瞧着真是困极了,“我昨晚没怎么睡,今早还不睡便是神仙了。”   听了他的话后,她总觉得心头发慌,不由伸手按向他的太阳穴,“早点办完事,早点回来娶我。”   “嗯。”他沉沉睡去。   *   直到日上三竿,元千霄才转醒,见梁缨幽幽地盯着她,不由凑近亲了她一口,嘴角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其中,那颗尖锐的虎牙尤为显眼。   “你瞧我做什么,肚子饿了?”   “不饿,我们走吧,我想尽快回到皇宫。”梁缨坐起身,粗略地整了整长发,她惦记着,回皇宫后得找群御医给他瞧瞧。   “嗯。”元千霄怔了片刻,快速穿好衣裳。   两人走出山洞,顺着日头升起的方向前行。   不到半个时辰,梁缨便觉双腿发软,肚子叫个不停,她瞥了瞥身侧的元千霄,他神采奕奕的,她便没好意思说,怕显得自己太过娇气。   “上来,我背你。”下一刻,元千霄蹲下身,背对着她招手。   她心头一喜,俯身趴了上去,抱着他的颈子道:“算你有点良心。”   元千霄不冷不热地哼出声,双手往上惦了掂,“什么叫算我有点良心,我何时没良心了?”   “昨晚,你昨晚没有良心。”梁缨将脸贴在他的肩头,晨起那会儿她没机会说,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要可劲儿说,“只顾自己开怀,根本不顾及我的痛楚。”   “谁让你故意刺激我。”他轻飘飘地说着,将责任都推到她头上。“我还提醒过你,伤了是你自找的,现在都赖我头上?我真冤。而且,你昨晚一次都没开怀?我不信。”   “没有没有!”梁缨脱口道,她鼓起脸,拿手指戳他的后颈,“咕噜咕噜”,猝不及防地,肚子响了,她讪讪地收了手。   穿过一片小树林时,元千霄放下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道:“饥肠辘辘,你先找地方歇息,我去打只野兔来。”   “好!”梁缨忙不迭点头,一抬眸,恰好瞧见前头有驿站,惊喜交加道:“你看你看,是驿站。”   元千霄侧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言语中隐隐透出失望之意,“还真是驿站。”   为确保此行的安全,李桑在每个驿站都安排了人,方便接应。   两人快步往驿站走去,驿长正在准备干粮,见梁缨这般狼狈不由吓了一跳,赶忙跪下身,提心吊胆道:“卑职见过平南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梁缨端着皇室的架子,命令道:“你快安排回宫的马车。”   “是,是,卑职这便去安排。”见她没问自己的罪,驿长不禁松了口气,起身匆匆离去。   两刻钟后,梁缨坐上了回皇宫的马车。   莽山那条河流是往皇宫方向去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俩在路上的时间会更短,正常来说,他们今日便能回到都城。   马车晃悠悠地前行,不快也不慢,梁缨小口地咬着糕点,脑中暗自回忆起这次的莽山之行,“你说,那些侍卫是不是都被山贼害了?”   “没有,那天我救了五个侍卫,让他们先带着一名山贼下山,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到皇宫了。”说起此事,元千霄瞬间扬起凌厉的眉梢,眸中锋芒毕露,“这群山贼明显是有备而来。事出有因,至于是什么因,看你父皇的本事。”   “嗯。”不知为何,手中的糕点一下子没了味道,梁缨低头思索。   以前她从没出过事,为何今年会出事,难道有人想对付她?   是谁?   *   亥时,“哒哒哒”,马车踩着一望无际的夜色进了皇宫。   两人一走下马车,当即有宫人来迎,李桑还没出现,想必是在宣宁宫门口候着。梁缨思量片刻,主动牵起了元千霄的手。   元千霄往下一瞧,嘴角溢出几缕笑意,骨节分明的五指猛地收拢,“嗯。我和周宸游比,谁更俊?”   关于这个问题,梁缨心里早有答案。以前,她觉得他们俩一样俊,现在么,当然是他俊,但她不愿明说,想压一压他嚣张的气焰,“小侯爷俊,他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俊,你没有。”   “嘁,不识货。”元千霄鄙夷地回了一句,无情地嘲讽道:“他食人间烟火的时候,你还在做梦呢。”   “你个……”没等她骂他两句,李桑的声音由远而近,恭敬地逼人耳膜。“老奴见过七公主,九皇子。”   一听李桑的声音,梁缨火速松开手,仰头对着元千霄说道:“明日课后,你记得在学堂门口等我。”   “好。”元千霄也不问缘由,直接应下。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舍地望着他,心头发堵。果然,一回皇宫,他们俩就没什么独处的机会。   他挑起眼角点点头,轻笑道:“去吧。”   *   昨日,梁绯絮回宫,她一来,宫内的流言即刻转了方向,毕竟荣华公主和魏公公的事可是第一饭后谈资。   这天一大早,梁钊召梁缨去御书房说事。   清晨,薄雾刚散。隔着一段距离,梁缨看到了御书房门口跪着的梁思思。刹那间,她心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见她过来,梁思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道:“七公主,我求你……”   “七公主,先进去吧,皇上等着呢。”李桑快一步说道,利落地截断梁思思的话。   “嗯。”梁缨应声,抬脚踏入御书房。   “哐”,房门关上。   梁钊放下朱笔,原是一脸平静地看向梁缨,视线触及她后双眉瞬间皱起,又仔细看了看。他怎么说也是个过来人,如何会看不出。   这俩小兔崽子,居然不听他的话。   事情都出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关于莽山山贼作乱之事,昨日周宸游供认不讳。”   真是他。方才看到梁思思跪在那儿,梁缨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数了。眼下,这话从梁钊嘴里说了出来。   她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谋害皇子,按理该诛九族,父皇念在周宇夫妇年事已高便只判了他一人。”梁钊起身行至梁缨身侧,慈爱地抚着她的脑袋,沉声道,“你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有暗卫,今日,父皇也给你安排一个。”   “暗卫?”听得这两字,梁缨愣了愣,她记得梦里自己的暗卫叫成潭。   “嗯。”梁钊侧脸,示意李桑将暗卫带进来,李桑会意,转身领了成潭进门。   稀疏的日光里,成潭从外走进,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形修长,脸上带着一张银色面具,跟前世别无二致。   看到他的那一刻,梁缨不由有些庆幸,因为梦里的事跟现实全走了不同的轨迹,在梦境里,成潭做她的暗卫还要迟几日。   “以后成潭就是你的暗卫。”梁钊按着她的肩头拍了拍,“你先用着,若是不喜欢,父皇再给你换。”   他话音方落,成潭上前,单膝跪地,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卑职成谭,愿随公主一生一世,百死而不悔。” 第51章 奇怪癖好 你这个暗卫,我不喜欢。……   天牢阴暗潮湿, 梁思思一走入便觉浑身不自在,越往里走,那股阴气森森的冷意越重, 重地直往皮肤里钻。   她跟着牢头一步步往前走, 转过四五个弯才看到最后一间牢房, 牢房还算宽敞, 中间摆着一张四方的小木桌,靠墙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   “郡主, 皇上只给你们两炷香的时间,卑职先出去了。”牢头小声提醒一句, 说完便走。   “嗯。”   远远地, 她瞧见周宸游颓废地坐在地上, 背靠木栏杆。他穿着一身发黄的囚服,长发凌乱地散着, 哪里还有昔日的贵公子模样。   梁思思看得心头发紧, 使劲咬着唇内软肉才忍住哭意。她走了几步,在距离他五步处蹲下,哑声道:“我来看你了。”   熟悉的女声入耳, 周宸游的手动了一动, 但他没转过身,依旧背靠着木栏杆。不管怎么说, 他们之间都是他欠了她的。“思思,你不必如此。”   梁思思摇头,问:“你恨他们吗?”   “买凶前,我以为自己是恨的。”周宸游扬起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在买凶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想要他们死, 只是,那群人走得太快,我没追上。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是我自己识人不清,怨不得任何人。”说到此处,他低下头去,嘲弄道:“你喜欢错了人,我不配你喜欢。”   “你没有不配。我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我说你配,只有你配。”她涩涩地说着,顿了顿又问:“你不恨七公主他们,那柳从准呢,你恨不恨他?”   这一次,周宸游沉默了。   他没说话话,沉默便是给了答案。   恨。   “你还有话对我说么?”梁思思站起身,轻声问道。她想,既然他不原谅柳从准,那便由她替他报仇。   “有。”周宸游撑着地面站起,深深看向眼前的女子。她面上没什么大表情,眼中却是情意满满。一身白衣下摆被地面弄脏了,染了污泥。   “你……”他眼下黑晕深重,面色也不佳,梁思思心疼地唇瓣发颤。   许久,周宸游出声,“思思,忘了我吧。”   一瞬间,梁思思只觉泪水盈满了眼眶,鼻尖发酸,她强忍着泪意转过身,冷声道:“你没有资格让我忘了你。”   *   宣宁宫。   午膳后困意袭人,梁缨拖着疲乏的身子躺上美人榻小憩,一合眼,她满脑子都是元千霄。   半个时辰前,他们俩一道去了太医院,十几个御医围着他瞧半天,愣是什么病都没瞧出来,各个都说他好得很。   “咚咚咚。”   敲门声将梁缨的思绪从元千霄身上拉了回来,她睁眼问道:“何事?”   “公主,大郡主来了。”澜语糯糯的声音穿过门缝送至寝殿内。   梁思思?梁缨直起身,暗道,她此时来找自己,定是为了周宸游的事。“不见,你让她回去吧。”   以前,周宸游在她眼里就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而今,她说不上来了,真是没想到,他竟会买通山贼杀她。   “是。”澜语应了一字,脚步声远去。   没一会儿,澜语的声音再次响起,慌乱而焦急,渐渐逼近房门,“大郡主,我们公主已经睡下了,您不能进去……”   “嗖”地一声,黑影快如鬼魅,破门而出。下一瞬,成谭手中的长剑直指梁思思的脖子,只要他往前递三寸,梁思思便会被割破颈间动脉。   “站住。”成谭开口,每一字都说得冷如寒霜,面具下的双眼更是毫无波澜。   然而梁思思像是没听到成谭的话,继续往前迈着步子,任由锋利的剑气割破皮肤,可即便如此,成谭也没收剑。   “啊!”见状,澜语惊叫。   “成谭。”梁缨喊着成潭的名字踏出房门,撞上这样的场面也是微微一怔,喝道:“快收剑!”   “是。”成谭颔首,右手一翻,剑光如雪般入了鞘。   梁缨看向梁思思的脖子,白皙的皮肤上破了道口子,细密的血珠缓缓渗出,看着有些骇人,“我不会帮,你走吧。”   “不。”梁思思冷冷地望着她,声音却是沙哑的,说完,她直直跪了下来,“七公主,我求你救他。”   梁缨愣了一下,上前去扶她的手,皱眉道:“起来。你以为我去求情父皇便会放过他么?不会。况且这次若非我命大,死的人便是我。你说我为何要替他求情。”   “我很清楚,谋害皇子是死罪,所以我不求他安然无恙,只求皇上能免他一死。”梁思思执拗地跪着,红着眼道:“七公主,我不能让他死。你有心爱之人吧,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去死么?”   “……”梁缨默了默,心生感叹,梁思思对周宸游当真是痴情一片,即便明白两人走不到一处却还要飞蛾扑火。   “七公主。”梁思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以前站李妍媃孤立你,待你也不好,确实没脸面求你帮忙。可只要你愿意帮,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说罢,她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我为以前的事向你道歉。”   “啪”,巴掌声清脆响亮,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梁缨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方才去天牢看过他,他同我说,买凶的当晚便后悔了。昨日,是他主动去刑部认的罪。”梁思思死死地拉着她,清冷的面上滚落一行泪珠,抽泣道:“真的,他没想要你们的命。我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话音一落,“啪”,梁思思又打了自己一巴掌,片刻后,她的两颊都浮起了红肿,“我知道你讨厌我,倘若你觉得不解气,我可以给你磕头。”   “谁要你磕头。”巴掌声听得人烦躁,梁缨赶忙蹲下身按住她,“梁思思,我从来都没讨厌过你。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你愿意为周宸游做这么多,我很意外。起来吧,我去求父皇饶他一命,但也只是饶他一命,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嗯。”梁思思忙不迭点头,含泪说道:“我愿用性命报答你。”   “说的什么话,我要你的命干嘛。”梁缨手上用力,猛地将梁思思扶了起来,叹息似的说道:“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母妃。”   *   御书房。   “儿臣见过父皇。”梁缨进门。   梁钊并没从奏章堆中抬头,眉心深锁,像是遇到了难事,淡淡道:“平南,你该清楚父皇的底线。”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梁缨暗忖一句,大着胆子走到梁钊身后,乖巧道:“批了这么久的奏章,父皇一定很累,歇歇吧,儿臣给您捏捏肩。”   她伸手按上梁钊僵硬的双肩,从颈部中间开始捏,力道适中,一点点往两侧推去。“父皇,儿臣捏得怎么样?”为给周宸游求情,她特地从御医那儿学了点按穴的皮毛,也不知效果如何。   “父皇可不会因你的一点小恩小惠便放了周宸游。”梁钊哼了声,抬手将朱笔搁在砚台上,略微享受地往后靠。   午后时间过得慢,尤其在夏日,叫人生困。   起先,梁缨没说话,等梁钊闭眼时,她才试探着开口,“父皇,儿臣的生辰愿还没许,您记得吧?”   闻言,梁钊睁开眼,沉声道:“你们俩在外过夜的事父皇还没算账呢,你倒好,不管自己先管别人。”   “儿臣并没要父皇放过周宸游,儿臣只是想求您饶了他的死罪,至于父皇怎么罚他,儿臣不管。”梁缨软着嗓子央求,“这样也不成么?”   梁钊侧过头,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傻丫头,他都要你死了,你还帮他求情。”   “其实他当晚便后悔了,只是挽救得太迟,不然也不会主动去刑部认罪。但儿臣来求情不是为他,是为梁思思,因为她真像儿臣的母妃,为救心爱之人可以放弃一切。” 梁缨停下手,低声道:“父皇可能不信,当年是母妃救了您的命。”   “什么?”梁钊皱眉。当年是璃妃救了他的命?   虽说璃妃死后他的病便好了,可他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其中缘由,儿臣不想多说。父皇信便信,不信便不信。”梁缨的语气中散着几许落寞,语毕,她继续捏梁钊的肩头,“方才,梁思思来求儿臣救周宸游,儿臣想到了自己的母妃,所以来求父皇。”   “唉……”梁钊不由自主地叹气,没多问,毕竟璃妃人都不在了,那些是是非非也随着她入了土,再探究也没意义。“这是你的第一个生辰愿,父皇答应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让他蹲十年的大牢吧。”   梁缨双眸一亮,欣喜道:“儿臣谢父皇开恩。”   *   夜色落下,皇宫在黑夜中沉寂着,像条入睡的巨龙,透着无法言喻的磅礴气势。   今晚,李桑没在宣宁宫门口候着,守卫也没拦他,元千霄心想,大概是因他明日要走的缘故,梁钊大发慈悲做了一回善事。   寝殿里烛火通明,梁缨正坐在书案前看书。   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单单做样子而已。明日一早,元千霄便要启程回淮越国,她想去送他,又怕去送他。   不去送,她姑且能骗骗自己,他没走,还待在千竹苑里。真送了,她怕自己会难受。   “哐”,元千霄推门而入,然而梁缨并未抬头,她专注地看着书册,像是没看到他。“嗯。”他故意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奇怪,她怎么不看自己,难道在为白日的事发脾气?   听得那熟悉的咳嗽声,梁缨心口一跳,用余光瞥了瞥元千霄,继续看书,她也不是不愿搭理他,是横梁上头有人。   “你在为白日的事生气?”同前几次那样,元千霄拉了把椅子坐下,两手交叠放在案上,他凑过去,仔细望了望梁缨,解释道:“谁让你昨晚说周宸游比我俊,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梁缨放下书册,她早忘了这事,他一提,她倒是记起来了,“呵。没必要,说心里话便说心里话,我五姐确实美。”她冷冷一笑,有意抬起书册挡他的脸。   “嚯,反应这么大?”元千霄挑着眉,一把拿过梁缨手里的书扔在案上,按着她的双肩认真道:“我也就嘴上说说,何况还是你先气我,再说,我根本记不住她长什么样儿。不说她,其他女人我也记不住,我只记得你和我娘的脸。前日我不是说过么,你在我心里最美。”   看在他这么认真解释的份儿上,她信了。梁缨撇撇嘴,尴尬地往上瞧去。   成潭一来,李桑走人,此刻,她倒是希望成潭没来,李桑至少不会进房听他们俩说话。   对于她这奇怪的举动,元千霄倍感疑惑,“你不是不怕打雷了么,怎么还往横梁上看。”   梁缨鼓着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下,元千霄更觉疑惑,绕过书案将她从椅子上抱起。“啧,你不会还不信吧,那我发誓?”   毕竟有人在,过于亲昵她不自在,梁缨扭了扭身子挣扎起来,拍着元千霄的双肩道:“快放我下去。”   她的话一出,身后猛然掀起一阵杀气,元千霄反应迅速,抱着梁缨旋身一转再一退,稳稳落在床榻边。   “唰”,只见银光一闪,长剑出鞘,梁缨急急喊道:“不准对他拔剑!”   “是。”成潭飞快止住身形,利落地收起长剑,像根柱子似的站在一旁,他整个人都是冷的,仿佛刚出冰天雪地里走出,大大破坏了屋内的暖意气氛。   元千霄直直看向成潭,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他记得这个暗卫,成潭,虽然前世他跟梁缨没什么,可他就是觉得心里头不舒坦,犹如卡了根毒刺,膈应。   屋内灯影摇曳,无形的杀气割得烛光急速晃动,元千霄在打量成潭,而成潭只看梁缨。   这古怪的气氛,梁缨遭不住,搂着元千霄的脖子小声道:“他是我的暗卫,今天刚来。”   “我知道。”元千霄压低声音。暗卫会时时刻刻跟着主人,去哪儿都跟。一想到这儿,他便有种打人的冲动。   良久,成潭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冷硬道:“若是此人对公主不敬,属下一定会拔剑。”说罢,他飞身跃上横梁,背对他们俩坐着。   “哼。”元千霄轻蔑地哼了声,抱着梁缨放到柔软的锦被上。原本,他打算跟梁缨说点离别的话,这会儿,他想想还是算了。“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着我再离开。”   他抬头注视成潭所在的地方,心里暗自盘算,如何才能将这人解决掉。杀,不行。   梁缨没躺下,屈腿坐着。她侧眸看元千霄,他抬眸望向外头,眉骨绷直,端着一副冷峻的神情,跟平日的懒散模样截然不同,惹得她想撩拨他。   这么想着,她慢悠悠地挪过去,用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斜靠在他肩头,“我现在很清醒,不想睡,你陪我聊天。”   “嗯。”元千霄虚搭着梁缨的腰。床榻边的金丝帐帘已经放下,层层叠叠的,如同绵延的海浪一般,只能隐约看到外头。   有人在旁,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自在,总觉得拘束。   梁钊还真会打算盘,恰好在今日派暗卫,确实,一个暗卫比十个李桑都顶用。   正当他想得起劲时,梁缨故意往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柔声道:“霄哥哥,今晚别走,留下来成不成?”   “……”耳廓被热气弄得痒痒的,内心倏然涌起躁动,元千霄浑身一僵,他垂下眸子。眼下有外人在,她还勾他,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癖好。   “不成,你睡着我就走,快睡。”他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由分说地按着她躺下,自己则坐在床缘边,“别再闹了,不然你又说我没良心。”   “不,我要闹。”她拉起他的手,强忍羞涩在他掌心舔了一口,眨着湿漉漉的眼看他。   掌心湿润的触感异常清晰,登时有股酥麻从尾椎骨处升起,元千霄紧紧盯着她,俊脸蓦然一红,跟捧了烫手的山芋一般,闪电般抽回手,哑声道:“有人在。”   “我不管。”她耍赖道,继续去拉元千霄的手,柔弱无骨地靠过去,“他在又如何,当他是聋子。”   这时,横梁上冒出一道男声,“公主,卑职没带棉花耳塞,不是聋子。”   成潭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刚刚都听到了。   倒吸一口冷气,梁缨的面上发起烫来,羞恼地不行,即刻拿出公主的气势命令道:“住口,快把耳朵堵上。”   元千霄笑出声,随后躺下身,手上用力将梁缨拉近,轻轻抚着她的面颊摩挲,用气音说道:“不疼了?那再来一次?”   “来就来。”她继续挑衅。   忽然,外头没了声,没等元千霄说话,成潭再次开口,“皇上交代过,公主还未与九皇子成亲,不能行男女之事。卑职可以不看,但是卑职要听,还请公主恕罪。”   “哄”地一下,梁缨的面庞涨得通红,她坐起身,厉声道:“你给本宫闭嘴!” 第52章 依依不舍 小公主 要乖乖的,吃好喝好……   寝殿内点着熏香, 青烟乘风,幽幽地飘进金丝帐帘内,更添旖旎。   外头再次陷入沉默, 四周静悄悄的。   成谭那话一出, 梁缨只觉自己的脸皮没了, 懊恼地将自己埋入元千霄的衣襟里, 赌气似的嘤了几声。   “小公主害羞了?”元千霄好笑地望着怀里的人儿,他倒是想直接解决成潭, 但之后梁钊定会为此动怒,得不偿失。   今晚是他们俩交心的最后一晚, 寝殿里杵着个外人, 终归有些煞风景。   思量再三, 他小心翼翼地拿下梁缨耳环上的珍珠,压在指尖飞速弹出, 只听横梁上传来一声闷哼。   “呼……”帐帘受力激烈地往外飞去, 兔起鹘落间又轻飘飘地落下。梁缨瞧得清清楚楚,好奇道:“你点了他的穴道?”   “耳门穴和静穴,让他暂时动不了也听不到。”元千霄扬起眉梢, 眸中闪过一抹骄傲的光。   “是么?”梁缨将信将疑, 成潭的身手可不弱,这么容易被打中?她坐起身, 跨过元千霄掀开帐帘,翘首往外喊道:“成潭,成潭?”   然而寝殿内只荡着她的声音,成潭背对床榻坐在横梁上,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他真的听不见了。”证实成潭的确是听不见后,梁缨自在不少, 回身惊喜道:“你的功夫好生厉害。”   “区区点穴手法而已。”元千霄微抬下巴,一把抓住梁缨的手往里侧拉去,随后翻身在上。   这一下猝不及防,“啊!”梁缨脱口惊呼,反应过来时,人已被元千霄压在了身下。“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他俯下身,亲昵地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问道:“我其他地方也厉害,公主想不想试试?”   对上那双熟悉的赤色瞳仁,梁缨情不自禁地颤了一颤,身子发软,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锦被攥紧。   他极为耐心地掰开她的手指,扣着她的双手按在两侧,面上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颇为认真道:“半个时辰之后,他的穴道便会自动解开。时间太短,我尽兴不了,让你尽兴,要不要?”   让她尽兴?梁缨羞地别过脸,往成谭所在的方向瞥去。即便他听不到看不到,她还是觉着别扭。“我不喜欢有人在……”   “嗯……”元千霄用力阖了阖赤色的双眸,深吸几口气才从梁缨身上翻下,哑着嗓子道:“那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说完,他使坏地咬向她的耳垂。   “嗯……”被咬过的地方又酥又麻,梁缨忍不住嘤咛一声。   她柔柔地仰起头,眸色如秋水般潋滟,欲语还休的小模样甚是勾人。   毕竟刚开荤,元千霄哪里受得住她这么看,鼻尖呼出的气息重了又重,强压冲动将她往怀里按,粗声粗气道:“快闭眼睡觉。”   “哦。”梁缨乖巧地窝在他怀里,闷闷应道。   倏然,黑影落下,“噗”,成谭吐出一口鲜血,行至床榻前停住。他方才强行运转内力冲破穴道,以至气血翻腾伤了肺腑。但梁钊交代的事,他必须听,也必须做。   “时候不早,九皇子该离开了。若是九皇子再不走,卑职便去御书房通知皇上。”   榻上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梁缨不悦地拧起眉梢。如今,她心头特不是滋味,原来有暗卫并非好事。   元千霄侧过脸,面上浮起一道杀气,他目光一转,见梁缨皱眉便去抚她的眉心,“时候不早,我得走了。既然你不喜离别,明日直接去学堂吧,不必来送。”   见他起身,梁缨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明日去送你。”   “嗯。”她的话叫人双眼一亮,元千霄倾身亲了亲梁缨紧皱的眉心,转身离开床榻。   梁缨撩开帐帘,一动不动地目送元千霄离开,他走得很快,眨眼间便出了寝殿,而他走后,偌大的寝殿更空了,也更静了。   *   清晨。   疏晓的薄雾还未散,梁缨匆匆赶去千竹苑,她昨晚没怎么睡,一直惦着送行之事,天没亮便起了,特地抹了元千霄送的口脂。   “公主,公主慢点,慢点啊,他们都,没起呢……奴婢,奴婢跑不动,了……”澜语抱着礼盒一路小跑,根本追不上梁缨。   千竹苑门口停着三辆马车,两辆放东西,一辆坐人,放东西的马车装得满满的,而坐人的马车里还没人。   周围都是竹林,与宣宁宫所处位置不同,凉嗖嗖的,这会儿日头没出,晨风裹着一抹冷意,拂在面上稍稍刺人。   “公主,你瞧,奴婢就说,你来早了,九皇子,都没起呢。”澜语气喘吁吁地从小道上跑过来,累地弯下身去,“公主真是,心急。”   谁知,她刚说完主屋里便亮起了烛光。   “他起了。”见状,梁缨立马提起裙摆跑进院子。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打开,元千霄从里头走出,他穿着一身黑色云纹锦衣,领口敞得比平日开,多半是没打理好。   见她出现,他似乎并不惊讶,表情懒散,薄唇上扬,勾勒出一丝轻快的笑意,“早啊,小公主。仔细瞧瞧,还是我送的口脂衬你。”   不知为何,她瞧见他这张扬的模样愈发舍不得。梁缨跑了几步,猛地扑进元千霄的怀里,用尽全力抱住他,每一字都说得很急,“你发誓,死也不会忘记我。”   “嗯……”澜语尴尬地转过身,这场面,她不应该在。   元千霄哭笑不得,安慰性地拍着梁缨的背,“你前世可没来送我,今生却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前世今生天差地别,别瞎想。”   “你要是路人我会怕么,快发誓。”梁缨仰起头,不安地望着元千霄,她怕他今日一走,他们便再也不会相见了,所以才执意让他发誓,妄图得到一点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好,我发誓。”元千霄举起手直视她,“黄天在上,若是我回去之后忘了梁缨,便叫我……”他顿了一瞬,揶揄道:“生生世世,做你的玩物?”   “混账,给我正经点。”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胸膛,秀眉竖起,“你要是敢忘记我,一辈子都不举。”   “噗嗤”,澜语莞尔。她都不知道,他们家公主私下里这般豪放。   听得那两字,元千霄面上一黑,无奈地扯开嘴角,“好,我说。黄天在上,若是我元千霄回淮越国之后忘了梁缨,便叫我一辈子不举。”   “嗯。”梁缨听完后再次抱紧元千霄,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没一会儿,信冬从侧房走出,对于两人如此恩爱的模样表示欣慰。“殿下,老奴先坐后头的马车,你们上前头的马车,让公主跟着送一程。”   梁缨放开元千霄,偏头给澜语使眼色,澜语会意,捧着礼盒走到信冬身前,不卑不亢道:“冬叔,这是我们公主的心意,你收下吧。”   “不用不用。”信冬连连摇手,慌忙推拒道:“老奴可不能收七公主的东西。”   “信冬公公,你就收下吧,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多谢你这几月来对他的照顾。”梁缨端着公主的威严走过去,先示意澜语将东西放到马车上再开口,“回淮越国的一路,也请你照顾好他。往后,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本宫定会追究到底。”   “……”信冬愣住。   *   一坐进马车,梁缨便瘪着嘴,默然不做声,不知在生什么气。   元千霄闲适地靠在马车壁上,单手枕头,丝毫不见离别的悲伤,他看向梁缨,朗声道:“最后一程,怎么不坐我腿上?”   梁缨抬眸,娇俏地横了他一眼,“坐就坐。”语毕,她起身侧坐在他腿上,两手自然地搭着他的肩头。   “今日应该不疼了吧?”他靠近她问,半是好奇半是关切。   “你!”万万没想到他会问那件事,梁缨恼火地拿拳头捶他,“不想理你。”   “我这可是在关心你。”元千霄好玩似的捏她气鼓鼓的脸,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第一次都疼,以后应该不会了,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什么叫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明明是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色胚,下流。”梁缨对着元千霄的胸膛连续捶三下,矮身靠在他肩头,声音细不可闻,“我等你回来……”   “嗯。”轻笑一声,元千霄刮了刮她小巧玲珑的鼻子,拉着她的手按在心口,“放心吧。即便我忘记你,我的心也不会忘记你。”   听到他这话时,梁缨只觉嗓子发干,酸意直冲鼻尖。眼下,她的手正按在他的心口上,“噗通,噗通,噗通……”像是在回应她一般,他的心跳剧烈了几分,一下一下,震着她的手。   “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让我发誓,自己怎么不发誓,万一我回来你喜欢上别人怎么说?”按着她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元千霄推着梁缨的双肩迫使她与他对视。   梁缨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口说无凭,你也得发誓。”元千霄俯下身,双眸牢牢锁着她,霸道而凌厉。   “发誓就发誓。”梁缨举起手,一字一字道:“黄天在上,我梁缨发誓,若在元千霄回淮越国的期间喜欢上其他人,便叫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孤独终老。”   “差不多,公平。”元千霄满意地扬起眉梢,将下巴搁在梁缨肩头,故意没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她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也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忧心忡忡道:“你答应我,不管那个药有没有问题都不能喝。”   “我又不是傻子,早不喝了。”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背,闭眼感受两人之间短暂的相聚。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梁缨收紧双手,觉得不够又收紧了一些,仿佛这样便能将他留住。   这一路太短,两人还没说几句话,马车停下了,接着,外头传来信冬的声音,“殿下,七公主,马车已到宫门。”   梁缨张开口,鼻尖已是酸涩一片,她深吸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等等。”元千霄勾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住她,胡乱地舔着,直到把她唇上的口脂都吻干净。许久许久,他低下头,深深凝视她的面庞,似要将她刻在脑子里。   “……”梁缨死死地咬着唇瓣,灼热的水珠在她眼眶里滚动,摇摇欲坠。   “不准哭,你哭的样子很丑,听话。公主要习惯我不在的日子,吃好喝好睡好,养好身子做我的新娘。倘若我回来发现你瘦了……”他捧着她的脸,语带威胁道:“新婚之夜我就去睡书房,让你独守空闺。”   被他这话逗笑,梁缨嗔道:“去你的。”   “七公主,该下马车了。”李桑在外头催道,不知何时来的。   “我下去了。”纵然有千般不舍,离别终究会来。梁缨一点点放开元千霄的手,转身走出马车。   一等她走下马车,“啪”,车夫振臂挥下鞭子,骏马“哒哒哒”地跑了起来,穿过宫门跑上大道。   此刻,日头刚从东面升起,照亮了宫门的一角。三辆马车在道上渐行渐远,最后缩小成几个小圆点。   梁缨呆呆地立在原地,心头又涩又疼,只觉有根线在扯着自己的心,马车走得越远,这条线便扯得越狠。   *   元千霄一走,梁缨上什么课都心不在焉,跟失了魂儿似的。   不知为何,他走后,她再没梦到过他,不管她怎么折腾都梦不到,很诡异,诡异地让人心慌。   她时刻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一些,最好是一眨眼便能过去半年。   这日,叶更庭接梁缨出宫看店铺,两人中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说亲近不亲近,说疏离不疏离。   “我们俩好歹是俊男美女,走在街上吸睛地很,你别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行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路人频频投来关注的视线,叶更庭单手叉腰,利落地瞪了回去。   “嗯。”梁缨敷衍地回了一声。   “嗯嗯嗯,真敷衍。”叶更庭没计较太多,从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左照右照,看得格外仔细,“这防日头的胭脂还是差点火候,不贴脸。”   “是么?”梁缨往他的脸看去,有几处地方已然裂开了,不怎么雅观,“你上胭脂之前,先用水润一润皮肤试试,或者往胭脂里加点有粘性的东西。”   “加东西我倒是想过,润皮肤我还没试过。”叶更庭勾着手指抵住下巴沉吟,赞同地点头,“也不见你用什么胭脂水粉,懂的倒是多。”   梁缨继续往前,随口道:“我看的书多,什么书都看。”   “那我建议你多看点与胭脂水粉相关的书,毕竟我不喜欢看书。以后,你出点子,我出手,我们一起开都城最大的胭脂水粉店,赚来的银子九一分账。”叶更庭满脸憧憬,说得激情慷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临近辰时,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摆摊子的人也多,   “喏,我看上的便是那铺子,虽说比预想中的要小几分,但也成,可惜,价格贵上天,不过地段是真好。”说着,叶更庭抬手一指。   梁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瞧过去,这家店铺在两条路口的交叉处,人流必然多,朝南,日头足,离醉芳楼也近,确实是个好地方,“这么好的店铺到现在都没租出去?”   “还真没有。”叶更庭摇着手里的帕子,姿势妖娆,慢悠悠道:“太贵啦。”   “只是太贵?”相邻的两家店铺要小上许多,看铺子的人却不少。梁缨心头生疑,“我不信。其他两家你看不看?”   “太小,不考虑。”叶更庭短促地说了一句,末了,他又补一句,“其实两间合并更好。”   “先去瞧瞧吧。”梁缨细细思索一番,去了右侧的小店铺,笑着问道:“伯伯,你这店铺年租多少?”   小铺子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长衫。他刚送走一个看店铺的人,面上有气,见过来个小美人,立即笑脸相迎。“姑娘,你人美眼光也好,我这店铺小是小了点,可他位置好啊,再看这墙,这柜台,用的都是……”   “行了行了,我不听你吹。”叶更庭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勾着鬓边的发丝道:“你就说年租多少银子。”   话被打断,中年人略微不快,对着梁缨说道:“五十两一年。当然,您二位要是诚心租,我可以再便宜五两。”   梁缨没搭话,径自在店铺了转了转。确实,正如这人说说,墙面是新漆的,柜台用料也可以,只是地方小点。   “不错,我觉得可以租。”她回过身,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伯伯,我看隔壁那铺子地儿还挺大的,怎么没人看啊,我们都城有钱人应该不少吧?”   “哼。”中年人斜身靠上柜台,嘴角要笑不笑的,眼中别有深意,“怎么说我们俩都是竞争关系,我要故意说点什么,他明日还不得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只能说,他家的店铺,谁租谁知道。”   梁缨挑了挑眉问叶更庭,“今日一并租了,怎么样?”   “也不是不可以。”叶更庭收起擦脸的帕子,背过身,略微忸怩道:“就是,我得问你再借点钱。”   “钱不是问题。”梁缨转向中年人,笑盈盈道:“伯伯,我们租。”   “好!还是姑娘爽快,这样吧,我再给您便宜二两银子。”中年人喜笑颜开,激动地手抖,“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我去拿纸笔。”   叶更庭对于梁缨此举分外不解,长眉往中心挤去,凝结成一个疑惑的神色。他以为她会还价,没想她比自己还豪爽。   签下一年的契约后,中年人笑呵呵地离开了。   *   “走,我们再去隔壁。”梁缨神秘地笑了笑,“绝不让你吃亏,记得配合我。”   叶更庭抿了抿嘴,不答。   随后,两人进了中间位置的大店铺。里头空空如也,就站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倚着顶梁柱想事,男人一看他们俩进门便迎了上来,嘴角的笑很是勉强,“两位是要租铺子么?我这地儿大,包你们满意。”   梁缨上下打量男人,与前头那位中年人相比,他穿的缮丝衣裳显然要贵些,身上有浓厚的纸钱味,且右臂上带有两个细微的小孔。   叶更庭不作声,梁缨问道:“年租多少?”   “我这店比隔壁大两倍,怎么说也是多两倍的价钱,一百五十两。”男人眯眼打量叶更庭,拍着脑袋回忆道:“这位公子昨日来瞧过吧?我记得。”   “嗯。”叶更庭还是没说话,往梁缨身侧挪了一步。   梁缨往里走去,这家店铺确实大,里间中间外间都有,正中央的位置摆了只吐水的锦鲤石像,上开露天。   “不对。”梁缨在一处站定,肯定道:“这些东西摆得不对。”   戏来了?叶更庭即刻走过去,配合地问道:“怎么不对?”   梁缨走近中央的锦鲤雕像,叹息地摇头,“店里摆锦鲤是好事,可惜摆错了位置。”   “姑娘,话不能乱说,这锦鲤摆放的位置可是我特地找风水先生过来算的,就该摆在这儿,招财。”生意人最忌讳这事,梁缨一说,男人立马黑了脸,怒道:“我念你们俩是年轻人,还想着给你们俩便宜点,没想你们俩竟来胡说八道。”   “你不信是么?”梁缨侧了侧脸,得意地觑了叶更庭一眼,“那我来给你说说,不对点有二。其一,锦鲤属水,日头属火,你的锦鲤摆在日头下不就是水火相克?其二,按你这店铺所处的位置看,摆锦鲤之地正是凶煞位,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店最近出过事,再说叔叔你,近日家中必有长辈病故。那位看风水的先生怕不是在诓你,或者,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听完她的话,男人面如菜色,气焰一下子萎靡了大半,半天不吭声。   叶更庭安静地杵在一旁,目瞪口呆,他怎么不知道,七公主还会看风水。   “我们走,你要是买了这店铺,我借出去的钱必定是收不回了。”梁缨直接走人。   “哦,还好你会看风水,不然我小命不保啊。”叶更庭拍着心口,装成一副害怕的模样,声音也掐得娇气。   “等等等等,两位请留步。”男人跑到两人身前张手一拦,尴尬道:“方才姑娘说得都对,我也不多说什么,这样吧,一百两,成么?”   梁缨摇头,果断吐出两字,“八十。”   闻声,叶更庭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缨,暗忖,她方才不砍价,怎么这会儿又砍价了?   “八十?”男人张大嘴,使劲摇头,语带祈求道:“太少了点儿,我也是要吃饭的,姑娘能不能再加点儿?九十?”   “不能再多了,多了我们付不起,你租给别人吧。”梁缨也不继续讲价,绕过男人便要走。   眼看他们即将走出店铺,男人只能咬牙答应,毕竟有钱拿总比空放着强,“好好好,八十就八十。”   这下,叶更庭更傻眼,一脸崇拜地看着梁缨,拍手道:“缨妹,我请你去千金楼吃一顿!” 第53章 别后思念 问世间,情为何物。   倘若梁缨没来, 叶更庭便会用一百五十两买一家铺子,因为谈价格会要他的命,可梁缨来了, 让他用一百二十三两买了两家铺子, 大大地超乎预期。   “啧巴”, 叶更庭捏着两张契约使劲亲了口, 许是心情极佳,他走路都飘了几分, “七公主,这会儿我是真信了, 你看书的确广, 风水都懂, 记得到时帮我看看财运。”   “我不懂。”   话落,梁缨停住, 双眼直愣愣的。前头不远处有个做泥人的摊子, 摊主正是他们那晚遇见的老人。   她静静望着,整个人被思念带入回忆中。那晚,她从千金楼里出来散心, 他应该是跟着出来的。他们俩各自做了一个自己的泥人, 又因她捉弄他的缘故,两人互换了泥人。   而今, 元千霄的泥人就放在枕头下,她想他时便会拿出来瞧瞧,偶尔也会抱着睡。   “不懂?”叶更庭被这话惊住,扭头道:“你方才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我还以为你是看风水的好手。”   “看书多,胡诌的。”梁缨回了神, 淡淡道:“你还记不记得小铺主人说起隔壁铺子的神情?很是耐人寻味,他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点,那铺子出过事;再者,大铺主人身上有股纸钱味,不是去祭拜便是刚从灵堂里出来,而我们天巽国有个习俗,凡是死了长辈的人,手臂上都得戴孝布,普通人家会用米糊粘,有钱人家用铁环扣,他右臂上就有两个小孔。”   “啪啪啪。”叶更庭张开嘴,不禁鼓起掌来,赞叹道:“厉害。我对这些事从不上心。”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买到店铺,店铺能不能顺利开张。“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后做了掌柜,还真得擦亮眼睛仔细看人。”   梁缨轻哼一声,拿眼神睨他,拖着调子取笑道:“你的心思都用在胭脂水粉上,哪里会看人。”   “哎呀,人家是娇弱的美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叶更庭勾着额前的碎发,朝梁缨抛去一个浑然天成的媚眼,女气十足,柔声道:“砍价这种事人家不会,要威武霸气的七公主来做。”   梁缨:“……”   *   缘牵戏园。   夜色幽深,柔弱的月光与安静的后院融相互交融,独留一点微弱的烛光,在主屋内忽明忽暗。   梁思思带着一群人冲进戏园后院时,柳从准正跟新客人在榻上密会,极尽所能地取悦对方。   “嘭”,打手一脚踢开房门,这声震天,吓得里头两人浑身一颤,女人见状拿起衣裳便跑,根本没管柳从准。   柳从准裹着被子弯身去捡中衣,看到梁思思的脸后突然愣住,半晌才回神,好声好气道:“姑娘,你是为周宸游来寻我的吧,只要你付钱,我什么戏都可以演。”   梁思思冷冷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打,往死里打。”   “是。”她下令,八个打手立马上前将柳从准拖到地上,围着他拳打脚踢,直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求求你们,啊,别打了,嘶……”霎时,满屋子都是柳从准的痛呼,嘶声力竭,“救我,救我,救命!姑娘,我错了,求你,饶了我,绕了我……”   柳从准喊得凄惨,然而梁思思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她侧身在茶桌前坐下,专注欣赏着眼前的一幕,犹如正在看一场绝世好戏。   “姑娘……”柳从准好不容易地从人堆里爬出,刚说两字又被拉回去继续打。   打到最后,柳从准没气了,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的脸已不成人形,鼻梁下巴全歪,中衣被鲜血染得通红。   打手们齐齐停住手。梁思思斜靠桌面,漠然吩咐道:“你们试一下,他还有没有气。”   “是。”其中一个打手蹲下身,伸手试柳从准的呼吸,“郡主,他死了。”   “嗯。”梁思思应声,面上毫无情绪起伏。   “啊!”缘牵戏班子的班主刚进门,失声道。他原是来找柳从准去陪人吃酒的,结果碰巧撞上柳从准被人打死,面色大变,“你们,你们竟然……”   几个打手对视一眼便要去拎人,“不用,放他走。”梁思思瞧也没瞧门口那人。   按照天巽国的律例,无故打死人者必须偿命,可梁思思并不在意班主是否会将她送官查办,又或者说,她巴不得他去报官。   打手们听令没动,班主拔腿便跑,边跑边喊,叫嚷着,“死人了,打死人了,来人啊,报官,快报官抓人!”   “你们走吧。”梁思思挥手示意几人,轻声道。   “是。”八名打手离去。   房门没关,有夏风灌进,吹得烛光激烈摇晃。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扬手洒在柳从准身前。   没一会儿,大群官差冲进院门,每人都举着火把,一时间,外头火光冲天。   *   学堂。   没到上课的点儿,众人凑在香樟树下聊天,你一句,我一句,热火朝天,期间又夹着几声叹息。   “十年啊,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大郡主也是可惜,竟为周宸游那种人把自己送进大牢,简直傻到家了。”   “是啊,那可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她居然把自己扔进大牢里,可悲,可叹。”   “你们还不知道吧,昨日,缘牵戏园的班主在公堂上改口说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而柳从准也有谋财害命的铁证,死得不冤,徐大人都判了大郡主无罪,她却硬要说自己有罪,我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是你耳朵有问题,是她傻。”   “若她此举能换得周宸游的心,倒也不算亏。”   “你这叫什么话,周宸游的心比得过十年时间?”   “那你就错了,对大郡主来说,她愿意用十年时间换周宸游的心。”   ……   梁缨刚进门便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昨日她与叶更庭去城南置办货架,根本不晓得梁思思打死柳从准的事。   她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气。人世这般大,可找到一个相爱之人又何其难。但愿梁思思的付出能得到回应。   “惨啊,惨绝人寰。”叶更庭迈着小步子行至梁缨身前,面上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样,“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么傻的姑娘。唉,我怎么就没遇到。我要是遇到,说不定就动春心了。”   “省省吧。”梁缨抬脚往前走,直截了当道:“你满脑子都是胭脂水粉,就算有傻姑娘在身旁也看不到。”   叶更庭站在原地,仔细将梁缨的话想了一遍。“确实。我只对胭脂水粉感兴趣,跟它们过一辈子都乐意。你们这些俗人,男女情爱有什么好的,伤人还伤己。”   *   这天,日头正盛。   梁思思换上一身泛黄的囚服,跟着牢头走进阴暗的天牢里。   前次,她是来看周宸游,今次,她是犯人。   走过一个又一个的熟悉拐角,她再次看到了周宸游,他依旧坐在地上,依旧背靠着木栏杆,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都城的前第一公子,有人来陪你了。”牢头打开牢门,故意喊得大声。“以后,你们俩就是邻居。”   “谁这么倒霉,进来与我做邻居。”周宸游嘲弄道,平静地转过头。看清梁思思的背影时,他犹如被惊雷劈中,浑身僵直,不敢置信道:“思思?”   牢头瞧瞧两人,颇为感慨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梁思思不发一语,自顾自走进牢房,背对着周宸游坐下。   “你为何会来这里,犯了什么事?”她不答,周宸游只觉心头不安,起身抓着木栏杆问道:“说啊,思思。”   “咔嚓”,牢头锁上牢门,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周宸游,“她啊,杀了人,你说她为何会进来。”   说罢,牢头摇着手中的钥匙串走了出去,“叮叮当,叮叮当……”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走道里。   “杀人?”周宸游喃喃地念着,坚决道:“我不信,你怎么会杀人?”蓦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问:“你杀的人,是他?”   梁思思仍旧没吭声,她低头抓着衣摆,抓得紧紧的,心头竟起了一丝害怕,怕他怪自己。   “我那日不该跟你说的,你为何这般傻。”周宸游无力地坐下身,疲惫地靠在木栏杆上,突然间,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思面对她,“思思,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梁思思松开抓着衣摆的手,幸好,他没怪她。“我心甘情愿。”   周宸游摇头,劝道:“你父亲一定可以救你出去,出去吧。”他想,他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不,我要待在这里。”梁思思拿起一缕长发,细心地用指尖梳理着,轻飘飘道:“日日与你相对,说不定,我会发现你身上有令我生厌的地方,从此收了对你的喜欢,这不比出去之后一直记挂着你好?”   周宸游听得动容,心头愈发愧疚,他咽下喉间的苦涩,哑声道:“倘若我当初喜欢的人是你便好了,我们都不用这么痛苦。”   “……”梁思思指尖一松,任由长发散落,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里已蓄满泪意。   随后,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背对对方坐着。牢房上方有一方小孔,日光斜落进来,稍稍照亮阴暗。   过了许久,周宸游开口,恍若发誓一般地说道:“思思,若有下辈子,我一定娶你,竭尽全力护你一生。”   梁思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啪嗒”,大颗眼泪从面上滑落,直直打在手背上,热意灼人。   “下辈子,我并不想遇见你。”   没料到梁思思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周宸游捏紧衣摆,缓缓转身看她,“也好。”   *   五日后,叶更庭的胭脂铺子开张,店里不单卖胭脂水粉,也能上妆。   或许是这店卖的胭脂新奇,也或许是叶更庭给人上妆的手艺登峰造极,每日都有不少人在门口排队,生意好地不行。   梁缨偶尔会去店里逛一逛,给叶更庭研制新胭脂提供些思路。   一转眼,又半月过去,淮越国那边,元千霄是一点消息也无,反倒是天巽国出了事,梁砚书不仅没抓住仇末,还让仇末逃去了劲武国,这自然不是好事。   越是临近梦中天巽国覆灭的日子,梁缨越是怕,又忍三日之后,她实在忍不住了,急急忙忙去御书房找梁钊。   “父皇,儿臣想去淮越国。”   “不行。”梁钊拒绝得彻底,他忙着处理仇末的事,没怎么抬头,只是抽空瞥了梁缨一眼,“平南,你是不是不信他?”   梁缨抿嘴,闷闷地垂下脸,落寞道:“倒不是不相信他,是怕梦里的事会成真。”   “梦里?”一听她说起梦里,梁钊瞬间便想起了梁绯絮说的梦。难道,她们俩都梦到了天巽国覆灭?“你梦里之事,可是指劲武国跟淮越国结成联盟攻打天巽国?”   闻言,梁缨瞪大眼,诧异道:“父皇如何知道?”   果真如此。梁钊放下手中的地图,望着她沉声道:“絮儿也梦到过,她早同父皇说了。你放心,父皇绝不让你们俩的梦境成真。”   “五姐?”梁缨转了转眼珠,心下生疑,五姐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她没多想,大步走到梁钊身侧,软着嗓子央求,“父皇,儿臣真的很怕,他在梦里把我忘了,还帮孟苟……”   后面的事,梁缨没说,梁钊却能猜到,元旭中坐镇淮越国,那领兵的必定是他的儿子们,说起来,他膝下全是儿子。   “父皇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父皇还是不准你去。”梁钊拉起梁缨的手拍了拍,一脸肃容,“既然你知道元旭中有野心,那你也该知道,淮越国的皇宫不好待,你要真去了,元千霄还怎么办事?再说,他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妥,也不配做朕的女婿。”   “他……”梁缨还想再说。   “皇上,戚将军来了。”倏地,李桑在外喊道,打断了她的话。   梁缨扭头往外头瞧去,暗忖,戚将军为何会过来,是要打仗了么?她的目光往龙案上掠过,奏章边摆了不少边境的地图。顷刻间,她心头猛烈一跳。   仇末在皇宫里做了几十年的大总管,对父皇和文武百官知之甚详,他若投靠劲武国,必然不利于天巽国。近来,父皇定是在为此事烦恼,她如何能因自己的小情小爱烦扰他。   这一想,梁缨直骂自己不懂事,愧疚道:“父皇,儿臣不去淮越国了,先行告退。”   “嗯。”梁钊不明梁缨为何转了念头,有些微愣。“出去吧。”   出门时,梁缨恰好撞见侯在门外的戚征,她在宴会上见过戚征,但对他的战绩并不清楚,只知道他这两年没怎么打过仗。“戚将军。”   “七公主。”戚征颔首,也不耽搁时间,一步跨入御书房。   “哐当”,御书房的门被关上。   梁缨拖着裙摆走下台阶,她不希望打仗,也不希望元旭中将算盘打到天巽国头上。   *   可惜,老天总与人作对,仇末逃往劲武国后策反了蒋鑫孔悬两位镇守边关的将军。   没几日,孟苟率军攻打天巽国,有两位劲武国的将军相助,他一路势如破竹,连夺四城。这消息传到都城,登时引起了百姓的恐慌。   与此同时,淮越国并无动静。   入夜,梁缨独自坐在床头,拿着元千霄的泥人把玩,心头思绪万千。   眼下,朝中并无战绩显赫的将军,戚征也只是能用,没有绝对的胜算。前几日,父皇发了皇榜,说是打赢胜仗之人便能娶五姐。   这是五姐在逼魏栖现身,然而两日过去了,魏栖并没现身,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都城内人心惶惶。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想魏栖现身揭皇榜,一是希望他能带领天巽国的将士们打赢胜仗,二是希望他与五姐终成眷属。   说到五姐,她渐渐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来。   四年前的晚宴上,母妃冷不丁地发了疯病,一直在骂她贱人,先是当众打她两巴掌,再是撕烂她的衣裳,她怕极了,缩在地上不敢动,想着会有人来救自己,可宴会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帮她,母后也没出声,他们都在看她们母女俩的笑话。   那时,她想,与其等着他们来帮不如自己逃,没想她刚一站起便被母妃捉住了。后来,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是五姐,她穿过人群冲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自那以后,她对五姐的感情变得很复杂,有感激,也有恨,因为她是秦妃的孩子,而秦妃夺走了父皇。   不过,秦妃死后她便不恨了,可能恨与不恨有时就这么简单。   念起从前的一切,梁缨叹了口气,一下一下地抚着泥人的脸,凑近它问:“都快两月了,你何时才会回来?”   若是按照前世的走向,淮越国必定会与劲武国一道攻打天巽国,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前后夹攻,但如今淮越国并无动静。   那便意味着元旭中没与孟苟联盟。所以,他算是办成事了么。   她走下床去了书案前坐下,边研墨边思索,等墨研好了,提笔便写。 第54章 另嫁他人 你不是要嫁给我吧,我有点慌……   今日, 戚征与魏栖带兵出征,梁缨去了寺庙里祈福,回来时正好路过叶更庭的胭脂店, 里头没什么人, 掌柜坐在藤椅上打盹儿, 看样子都睡熟了。   自打怀州失守起, 都城愈发地冷清,道上行人日渐稀少, 各大铺子门可罗雀,与之前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梁缨穿过前厅直入内室, 叶更庭正摆弄着篮子里的花瓣, 打算调制花香。   见她过来, 叶更庭飞快放下手,起身给梁缨倒了杯茶, 语气还是一贯的飘。“七公主为何一脸心事重重?”   梁缨默然在茶桌边坐下, 垂着脸,闷闷不乐的。   “你这是害了相思病啊。呵,我早便说过, 男女情爱不是好东西, 傻子才碰。”叶更庭对着梁缨左瞧右瞧,又凑近仔细打量, “我怎么觉得,你的下巴都尖了。”   “离远点。”几乎是下意识地,梁缨伸手一推,她下手不怎么重,可叶更庭的脸嫩,稍微碰一下便起了红。   “哈哈哈。”澜语笑出声。   “不准笑。”叶更庭摸着自己的脸看向澜语, 果断白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小丫头片子,你主子都得相思病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没良心。”   澜语吐吐舌,轻快道:“公主自己都不介意。”   叶更庭歪过头,神色徒然一冷,“再吐,给你舌头割掉。”   “啊!”澜语吓着了,赶忙抬起双手将嘴巴捂住,低着头没再看他。   听着他们俩的斗嘴,梁缨渐渐回了神,好笑地审视两人,他们俩的性子倒是般配。可惜,叶更庭喜欢摆弄胭脂水粉,澜语喜欢看话本,两人怕是走不到一处。   “哎,你笑了。”叶更庭挑眉看她,左颊微红,与右脸一比显得格外突兀,“美人就该多笑笑,心情愉悦会更美。”   “我没事。”梁缨扯开嘴角,催促道:“你快去忙你的。”   “不不不,我要先安慰你。你是在为元千霄和战事担心?”叶更庭毫不避讳地将梁缨的心思说了出来,略有感叹道:“我跟你差不多,也为战事忧心。一打仗,哪里都不太平。也不知魏将军能不能打赢劲武国,要是打赢了,我们天巽国起码还能再战五百年。”   “五百年?”梁缨哼了声,并不当真。   “说说而已。”叶更庭慵懒地揉着自己的脸,翘起二郎腿道:“不过说真的,若是魏将军败了,劲武国的大军便会直入都城。到时,我肯定提前带着家人逃命。依孟苟那性子,绝不会放过皇室,你啊,早点嫁人,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嫁人?”梁缨愣住,她思索片刻,直直看向叶更庭,“过几月,我兴许要请你帮个忙。”   近来,母后一直在催她嫁人,还安排不了少青年才俊进宫与她见面,实在是烦了。   *   这一月,梁缨每隔三天便会写一封信寄给元千霄,一封又一封,然而对面那人始终都没给她回过信。   送信之人回来都说淮越国的皇宫戒备森严,不准外人进入,所以他们只得将她的信交给守门侍卫。   交给守门侍卫?梁缨隐隐担忧起来,若是元千霄收着信,一定会回她,可他没回,那必然是没收到。   如此一想,她再次回忆起上次做的梦。   巫医说他的意志力超乎常人,想完全洗去他的记忆不容易。而他究竟是怎么被洗去记忆的,她丁点儿都没看到。   梁缨迫切地想弄清楚这件事,可她不管做什么,用什么法子,就是难以入梦。   虽说边关战事告急,可学堂里照样上课。近来糟心事一堆,梁缨自然没上课的心思,去了也是发怔,索性没去。   这日清晨,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梁缨被雨声吵醒,呆呆地望着大门出神。雨天,寝殿里阴沉沉的,不怎么亮堂。   视线漫无目的地转着,最后落在铁笼子上。   这个铁笼子是专门为他打造的,一下子勾起了她脑中的记忆。她起身走到铁笼子边,抬手摸向铁栏杆,上头带着深秋的寒意,微微刺人。   还记得他们签下契约的第一晚,她故意羞辱他,让他进铁笼子里待着,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是羞辱,反而嬉皮笑脸的。   “公主公主,奴婢听到一件事。”突然,澜语大喊着冲进寝殿,连敲门都没来得及,她跑得快,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脸一片通红。   “什么事?”梁缨回头,双眸一亮,上前问道:“是不是他有消息了?”   澜语大口喘气,诚实地摇摇头,“不算。”   听得那两字,梁缨眼里的光芒便如灯灭一般,瞬间暗下,失了大半神采。   “方才,奴婢听说……”澜语拍着胸脯,断断续续地说:“九皇子,他,成了,淮越国的,太子。”   “什么?”梁缨被澜语的话惊住,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人点了穴道。“噗通,噗通,噗通……”她的心急促跳动,是害怕。   他不是要入赘天巽国么,为何要做淮越国的太子,现实为何跟梦境接上了。   难不成,他真将她忘了?“不,不会的。”梁缨自言自语地说着,神情恍惚。他明明答应过她,还发过誓。   可事实摆在眼前。越想越不对,梁缨身子一软,摇摇欲坠,好在澜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公主,李公公来了。”外头有人说道。   *   御书房。   梁钊抬手抚着昏涨的额头,视线模糊一片。这几日,他被战乱烦得几日几夜没合眼,即便困意再深也无法入眠。   戚征他们人是去了,但能不能赢终究是个未知,毕竟劲武国本身不弱,又有两位天巽国的将军助力,结果如何难说。   “皇上,平南公主来了。”李桑在门外说道。   梁钊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尽量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些。“让她进来。”   数月前,他派了十几个探子去淮越国,并不全是为了梁缨,还为天巽国。今早,探子传信过来,说是元旭中选了元千霄做太子,明日举行册封仪式。   淮越国这两月一直没什么动静,他还以为是元千霄办妥了事,谁料元千霄坐上了太子之位。   “哐当”一声,房门被推开,梁缨跨入门槛。这没几日,她的下巴又尖了。“儿臣给父皇请安。”   梁钊怜爱地瞧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慢慢从案几后走出。“坐吧。”他揽着梁缨坐上椅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也听到消息了,明日便是他的册封大典。”   梁缨抿着嘴,轻轻点头。   “先别乱想,兴许,他是拿这事跟元旭中做了交易。至少,他现在好好的,不是么。”梁钊抚着梁缨的长发,劝说道:“他人在淮越国,你再担心也没用。魏栖在外头打仗,絮儿都没你这般茶饭不思。听话,不准再折腾自己的身子。父皇答应你,等这场仗结束,父皇便派人送你去淮越国。”   “嗯。”梁缨原是打算自己独自过去,然而梁钊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她便没好意思提,“父皇,你能不能让探子查查他最近有何异样?是不是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   “好,父皇跟他们说。你就算是要伤心,也得等确定真相之后再伤心。”梁钊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面上含着朦胧的笑意,温柔道:“现在回去吃饭,吃一大碗的饭,把自己养成原来的模样。”   梁缨对上梁钊满是疲惫的脸,泪意一下涌上鼻尖,哑声道:“嗯。”   *   翌日。   梁轻鸢从圣清道观回来,她一回宫便喊宫女来宣宁宫请梁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告。   梁缨有些莫名,为何六姐急着见她。这几日,她该吃吃该喝喝,正如父皇所说,不清楚真相前,担心也没用。   宣宁宫与瑶霜宫离得不算远,没一刻钟便能走到。   这会儿,梁轻鸢正躺在贵妃椅上,腹部明显隆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拿着话本看,怎么瞧都不像怀着身孕的人。   “六姐。”   梁轻鸢见她过来,面上闲适的表情悉数收起,板着脸,不冷不热道:“七妹。”   梁缨站在贵妃椅前,心想,六姐看她的表情怎么古里古怪的,貌似有点敌意?奇怪,六姐为何会对她有敌意。   “过来坐,我有事同你说。”梁轻鸢冷着脸招手。   “哦。”屋内气氛尴尬。梁缨硬着头皮坐下,毕竟六姐的性子素来阴晴不定,还相当野,她有点吃不准她今日打算做什么。“六姐,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梁轻鸢干躺着,不发一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梁缨,直把她看得头皮发麻,“七妹,我嫉妒你。”   “啊?”梁轻鸢为何会说这话,梁缨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是应该她嫉妒她么。   她有母妃,母妃的家室也好,而自己呢,自己什么都没有,母妃去得早,灵族没了,父皇以前还对她不闻不问。   “你知道自己的母族么?”没等她想明白,梁轻鸢再次开口。   “我的母族?”梁缨喃喃地念着,不确定地点头,随后又摇头,“母妃没同我说过,我只知道,是一个叫灵族的部落。有时我在想,这个灵族是不是能通灵,不然怎么会叫灵族。”   “你说对了。”梁轻鸢接道,眸色在不知不觉中黯淡下去。   “什么?”梁缨呆呆地眨了眨眼,她说对了?“可是,我并没有那种能力。”   “那是因为你不会用啊,笨蛋妹妹。”梁轻鸢鄙夷道,从眼神到脸都是嫌弃,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用力点着梁缨的额头,一下不够再点一下。   “哎呀,疼。”梁缨侧身躲开,追问道:“六姐,你是不是知道怎么用?”   “哼。”梁轻鸢扬起脖子哼了声,收手继续拿零嘴吃,“所以我说,我嫉妒你。”   “嗯?”这没头没脑的,梁缨听得更糊涂。   “你还记得风羿吧,我的暗卫,也是我的情郎。”一说起风羿,梁轻鸢整个人都鲜活了,“道观里我遇着的那个男人就是他,他故意引我去寻她,还演了一场正主做替身的戏码,这个王八蛋,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花花肠子多得很。”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语气是嫌弃的,面上却是笑的。   “恭喜。六姐,你之前还天天念着他……”梁缨本想再说,想想又将那话吞了下去,毕竟父皇不喜风羿,若是让父皇知道风羿没死,那他小命难保。   这可是欺君之罪。   “呵呵。”梁轻鸢敛去面上的笑意,须臾,她的语气变得森冷起来,“你知道他为何没死么,因为他要保护你。”   “……”梁缨再次懵了,今日梁轻鸢说的话,她总觉得玄乎,有悖于自己的认知。“他要保护我?他为何要保护我,他不是你的暗卫么?”   “是,他是我的暗卫,可他进宫的最初目的是保护你。”梁轻鸢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那眼神,跟看情敌似的。   梁缨讪笑,往后挪了挪位置,她怕六姐扑过来掐她,“他,不会是我母族的人吧?”结合梁轻鸢之前说的,她大致能猜出来,但这未免匪夷所思了点。   之前听父皇说,灵族已经不在了,居然除她之外还有一个。   “废话。”梁轻鸢扔了手中的果壳,软软地靠上枕头,她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在看她,“你母妃是灵族的圣女,能看到过去未来,你有她一半的血,也可以。”   “那要如何才能看到?”一听这话,梁缨激动地抓住了梁轻鸢的手。要是她真能看到过去未来,那前世之事应该也能看到。   “瞧瞧你这样子,我还没说完呢。”梁轻鸢不悦,将自己的手从梁缨手里抽出,慢悠悠道:“你们灵族有四种人,一是平民,跟我们天巽国的百姓差不多;二是长老,管族里的大小事;三是圣女,比如你母亲,代代相传。还有一类,是祭司,圣女与祭司在一处,才能看到过去未来。”   梁轻鸢这一说,梁缨几乎全明白了,风羿是祭司的后代,与她有牵扯,所以六姐吃味。“六姐,我有自己的小情郎,又不会抢你的,你还吃味啊?”   “那我也吃味,祭司和圣女,一听便是那种暧昧关系,而且,他来天巽国本就是保护你的,只不过阴差阳错被分给了我。”说着,梁轻鸢又瞪了她一眼,“只要想起这事,我就讨厌你。”   闻言,梁缨拉过梁轻鸢的手撒娇,“六姐,身份又不是我能选的,我发誓,我对他绝没有半点心思。”   这一次,梁轻鸢没抽回手,反握住她的,一字一字道:“还有一件事,只要你用这个能力,他便会遭到反噬。七妹,我不希望你用。”   手上传来一阵刺痛,梁缨怏怏地垂下眸子,她自然是想用的,迫切地想。“我已经很久没他的消息了,你失去过,你应该知道那种感觉。”   好不容易有个能瞧见他的法子,她不想失去。   “傻子,我又没不让你找自己的小情郎,是让你换种法子,你这么用,他会折寿的。”梁轻鸢没好气道,俨然一副护崽母狼的模样。   “还有别的法子?”喜上眉梢,梁缨眼中又聚满希望,急切道:“那我要怎么用?你快告诉我。”   “的确有别的法子,只是,你会有危险。”梁轻鸢的神情缓和了些,闭眼没看她,估计是不大好意思,“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你便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濒临死亡?”梁缨仔细回想,确实,每次濒临死亡时,她都能看到前世。“六姐,谢谢你。等你的孩子出生,我给他包个大红包。”   说完,梁缨急急跑了出去。   *   回到宣宁宫后,梁缨吩咐澜语去浴房放一水池的水。   浴房里水汽弥漫,恍若仙境。她站在浴池边沿,静静看着里头的水,心里一直想着前世的事,尤其是巫医说话的那晚。   “澜语,过来。”等浴池里放满水,梁缨喊了澜语过来。   澜语正在整理沐浴用的香胰子和布巾,闻言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公主有事交待?”   只听“扑通”一声,梁缨直接跳下浴池,“澜语,待会儿我会潜下去,你便使劲按着我的头。”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呼吸不得便会冒出水面,只能借助外力让自己濒临死亡。   澜语忙不迭摇头,往后退去,惶恐地看着梁缨,害怕道:“奴婢不敢,杀了奴婢也不敢。公主,你究竟想做什么?”   “别废话!”梁缨大喊一声,直接震住了澜语,“我命令你按照我说的做,你不做,以后便不再是我的贴身宫女。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只需信我。”   “……是。”被那话吓到,澜语颤巍巍地在浴池边蹲下,双手抖个不停,眸中含泪,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声,“奴婢,奴婢,怕……若是公主,公主挣扎慢了,奴婢便拉公主上来。”   “嗯。”梁缨靠着浴池壁往下滑去,直到池水将她淹没。   澜语深吸一口气,双手刚刚伸出便被陈潭抓了个正着,他抓得很紧,紧地她觉得自己的腕骨快要被捏断了。“嘶,好疼,暗卫大哥,你松手……”   然而不管澜语喊得多凄惨,成谭都没松手,他按着腰侧的剑,眸中涌现出凛凛的杀气,冷声道:“你敢动公主,我便要杀了你。”   澜语被他的眼神吓得直哆嗦,一个劲儿地摇头,拼命喊道:“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发誓!”   终于,在她的再三保证之下,成谭放了手。   “哗啦”,梁缨冒出水面。成谭在,即便澜语不说,她都能猜到刚刚发生过什么。   没等她开口,成谭先出声了,“不管公主是否自愿,卑职都不会让公主涉险,谁敢动公主,卑职便会立即杀了他。”   他这种人说话向来是说到做到,根本没商量的余地。   “……”梁缨刚起的希望火苗就这样被无情地浇灭了,而这一盆水是成谭浇的。她有气无力地动了动下颚。   现在她肯定,有暗卫可能是坏事,而有一个不听命令的暗卫绝对是坏事。   *   两月后,入冬,曲州传来捷报,魏栖胜了,都城百姓齐齐冲出家门欢呼,喜悦声响彻天际。   梁缨披着一件斗篷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足尖点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她为天巽国开心的同时也为另一事闹心。昨日,探子传来了淮越国的最新消息,一是元千霄领兵去打仗了,二是他跟以前没区别。   他同以前没什么区别,那自然是好事。   元旭中不与劲武国结盟,便想要通过其他手段来扩充疆土么。   他说自己要带着娘亲来天巽国,所以元旭中就逼他上战场?这能说得通,可他又为何非要当太子。不当太子也能领兵出征,这一点,怎么也说不通。   没多久,除夕到了,四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常。魏栖打了胜仗,皇宫里异常热闹,其实不止皇宫,整个都城都异常热闹。   梁缨在太极宫与父皇母后和几个兄弟姐妹吃了年夜饭,席间,梁钊一直说自己对不住几个孩子,以后会尽量弥补他们。   这顿饭,梁缨吃得很开心。原本,她以为自己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人多,可事实证明,她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不喜欢自己无法融入的热闹。   这晚,在她回宣宁宫的路上,天空里下起了雪,鹅毛一般大的雪,冰冷扑面,又有几分畅快,宛如短暂的相见,待它融化消失,便是永久的离别。   梁缨仰头望进无边无际的夜色,无数雪花从上头落下,跟破了天似的。也不知,他此刻是否在看着这片天空。   前几日,探子再次传回消息,元千霄拿了五城三寨,如今的淮越国还真不是小国了。   半年之期将近,她寄出那么多信,全是石沉大海,他一封都没回。起初,她想去淮越国找他,可眼下,她已经不想了。   他会食言么?   他若是食言,她又会如何。   年后,梁缨开始正常去学堂上课,从阮玺光的口中,她听到不少事。   李妍媃嫁了人,对方并不是朱式开,只能说,缘分是两个字的,他们俩只占了一字。梁宴茹也嫁了人,夫君是个富商,听说待她一般。   这些日子里,六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变得极为嗜睡,脾气也大地很,动不动便开始打人,而风羿,不知处于何种理由并没出现。   *   来年春天,梁轻鸢临盆。   “啊,啊啊,啊!王八蛋!啊,狗东西!我恨你,啊,母妃……”门内,梁轻鸢的喊声一声接一声,先是高昂,再到嘶哑,后面直接没声了。   门外,朦妃在前头紧张地浑身发抖,梁钊搂着她细声安慰,李皎凤面上倒没什么紧张的情绪,偶尔说一句“别担心”的话。   梁绯絮与梁缨站在后头,手握着手,听得梁轻鸢撕心裂肺的叫喊,两人不由自主地相互看一眼。   “生孩子,瞧着怎么这么痛苦?我害怕。”梁绯絮直皱眉,眸中透出几缕清晰的惧怕之意。   梁缨倒不怕,好笑道:“五姐想得真远啊,魏将军都没回来呢,就算他回来,哪有那么容易受孕,白芷姑姑不是说过么。”   “啊,你说什么呢!”梁绯絮白了她一眼,粉面含羞,俏如清晨含露的牡丹,作势要打她。   梁缨一把扣住了梁绯絮的手,讨饶道:“五姐,我错了。”   此情此景,她想起了那个被她用来复仇的孩子。如今再看,她真不是一个好母亲,但他都不是他了,她自然不想给他生孩子。   “哇……”冷不丁地,里头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听着十分有力。   “哐当”一声,稳婆开门,欣喜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恭喜朦妃,是个小皇女,六公主母女平安。”   梁绯絮与梁缨提着裙摆匆匆跑进去看梁轻鸢,梁轻鸢躺在床榻上,她整个人都是汗湿的,跟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脸色苍白如纸。   “孩子呢?”梁轻鸢支起自己,虚弱道:“快,给我瞧瞧。”   稳婆将孩子清洗干净才抱到梁轻鸢身前,梁轻鸢紧紧抱着婴儿柔柔一笑,随后,她埋头大哭起来,将多月来的一切情绪释放。   “六妹。”“六姐。”梁绯絮与梁缨上前安慰。   见状,梁钊别过脸去,他当时还真没想那么多。   训练营里守则众多,而暗卫的第一守则便是,不得对主子动心,不论男女。风羿动了,那便留不得,这是规矩。   *   四月,魏栖班师回朝,他此次出征不仅打退孟苟,还一举拿下了劲武国,可谓天大的好消息。   而据探子来报,元千霄正与东邻国陷入苦战。   梁缨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半年多来,他日日都在打仗,夺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却没给她一个自己安好的讯息。   打仗自然会受伤,也不知他受了多少伤。   日子越过,现实跟前世越是相似,相似得令人害怕 。前世,元旭中总是催着元千霄去打仗,而元千霄就像个打仗的工具,伤了养几月,养好之后继续打仗。   自从魏栖回宫,五姐的春天来了,但她没直接让父皇赐婚,而是想了个法子骗他。   真好,她羡慕地紧。五姐有能欺骗的人,不像他,她还在等人,而那个说半年后便来娶她的混账东西还没影儿。   这两日,母后的安排更是丧心病狂,从一日见一人成了一日见三人,她忍不了便去找父皇,可父皇却说见见也好,还说她的眼光应该放长远些。   父皇不管,母后变本加厉,如此下去,她的婚事怕是没得选择了。   嫁李皎凤安排的人,那还不如自己选。   决定的第二日,梁缨去了叶更庭开的胭脂铺子,近来,铺子的生意比打仗前更好,日进斗金。   此时,叶更庭刚给一位女客上完妆,满意地直点头,顺道夸了自己几句。“不错,不愧是我。”   女客一走,梁缨快步上前,“你曾经答应过,愿意帮我一个忙。现在我需要你帮忙。”顿了顿,她说出一句炸人的话,“叶更庭,我得嫁人了。”   “啪。”修眉刀掉落,叶更庭木然地张开嘴,连眨三下眼,惊恐道:“你不会想嫁给我吧?” 第55章 别后重逢 你问问自己的心。   “你这是什么表情。”梁缨仰起头, 摆出惯用的高傲眼神看他,“怕我吃了你啊?”   “怕倒是不怕。”叶更庭哼笑一声,故意睁大双眸, 上下打量梁缨, “我甚至觉得娶你当妻子是我的福分, 你看看你, 人美心善,还是个公主, 又见多识广,以后绝对是个贤内助。不过……”他将调子拉得长长的, 压低剑眉作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我只喜欢胭脂水粉, 根本不会爱人,你嫁给我怕是要守活寡。”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 梁缨是又无语又好笑, 挑眉道:“谁说我要真嫁给你了?”   “……”叶更庭被这话定住,呆愣半晌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逼元千霄现身啊。这个法子, 嗯, 不错。”   梁缨点头,淡淡道:“近来母后逼得紧, 我若不自己选人一定会被安排,所以你愿意帮我么?”   叶更庭喉间一动,面部有些不自然。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成亲,因为麻烦,但若是这辈子非要娶一个的话,他只能能接受她。   “愿意,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你可是我的红颜知己啊。再说,你帮我那么多,我都还没帮过你。”叶更庭扯开嘴角,笑着道:“成,只要不让我受伤,我什么都愿意。”   霎时,屋内静下,午后的日光从窗户中斜落进来,将叶更庭的脸照得透亮,犹如发了光,显得那抹笑容愈发灿烂,毫无女气,反而有股难得的英气。   “谢谢。”梁缨望着他微笑,又说一句,语气比前一句重,“谢谢。”   *   四月二十九,梁钊赐婚梁缨与叶更庭,当日昭告天下,婚期定在六月。   李皎凤知道此事后,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当日便召梁缨去太极宫念了两个时辰的经。   这天,梁缨如往常那般进入学堂上课,然而一等她进门,大家齐齐投去目光,出奇地统一,全是惊诧,仿佛她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他们看任由他们看,梁缨并不在意,自顾自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咳咳。”赵鸾衣靠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七公主,你真要嫁给叶更庭?”   “嗯。”梁缨侧头,赵鸾衣是个实打实的淑女,但此刻她竟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可见叶更庭在他们心目中究竟有多可怕。“怎么,你觉得他不适合做夫君?”   赵鸾衣使劲摇头,摇完又摇,“不适合,一万个不合适。”她拉过她的手,痛心疾首道:“你之前不是与淮越国的九皇子交好么,为何又不等他了?我们都觉得他与你最般配。”   “或许,他并不值得我等。”梁缨现在最不想听的便是元千霄的名字,她转回身子,拿起桌边的白麻纸铺好,一下一下地抚着,直到将它弄得无比平整。   都快一年了,她往淮越国送了百来封的信,每一封都带着自己的期盼,却不想这些信将自己送到了失望。   她想,他定是忘了她。至于会不会另结新欢,她不晓得。   “七公主……”梁缨面色古怪,赵鸾衣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地闭上嘴,不敢再说。   这节,书法小测,堂间安静,只留白麻纸翻动的“沙沙”声。   “铛……”经过一个时辰,下课铃响,众人交卷走人,梁缨走在第一个,她低着头,身形僵硬,瞧着像具被人牵引的木偶。   “七公主。”有人喊她。   叶更庭会站在门口等她,梁缨着实是没想到,一时竟做不出表情。在她的记忆中,叶更庭根本不会做这事。   “天呐,叶更庭居然来等人了,我真不习惯。”   “要成亲的男人果然与众不同。”   “往后她们俩走在一处,不知道还以为是姐妹。”   ……   路过的女同窗低低议论开,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话没太过,还在可听的范围内,但听多始终让人心头不舒服。   梁缨早习惯了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痛不痒。   而叶更庭则更不在乎,自小到大,他听过的流言千奇百怪,与那些相比,这几句不知多正常。再者,他只在乎自己的事业,日后等他有钱了,便是他笑别人穷的份儿。   “哎,你好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快看我一下。我明明长得俊美如斯,没比元千霄差吧?”叶更庭抬手碰了碰梁缨的肩头,语气中透着几丝央求之意,“七公主?”   “你好好说话。”梁缨偏过头,哭笑不得地横了他一眼,“你要回铺子么?正好我无事可做,跟你一道去吧。”   “行,我们一道去。”她不看,叶更庭也不强求,关于这做戏之事,他并没考虑清楚。虽然梁缨嘴上说演戏,可梁钊圣旨都下了,怎么瞧都不像是演戏。   这一点,他其实慌地很。即便他们俩成亲后跟朋友似的,他也觉得别扭。   自小到大,他一直被人嫌弃,没什么朋友,所以梁缨可以说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自然特别些,但要他跟她做普通夫妻,他一定会头皮发麻。   两人一道往前走,“七妹!”忽然,清亮的男声闯入两人耳内,只见明媚的日头中,梁淳从人群里走出,眉眼间尽是不快,他沉着脸道:“我有话同你说。”   梁缨眨眨眼,没接话。她知道二哥会说什么话,而她并不想听。   “咳。”梁淳一眼扫过来,叶更庭当即会意,狗腿道:“二皇子不用开口,我明白,我这便走人,走得远远的,你们慢聊,千万别管我。”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梁缨,“我想,七公主应该不会去店铺了,明日见。”   说完,他转身离去,红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的。   “七妹。”梁淳思量片刻,皱眉看着梁缨,“我刚刚收到消息,淮越国打了胜仗,他已班师回朝。”   这消息始料未及,梁缨瞬间失神,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他,受伤了么?”   “没人打仗会完好无损,没死便是幸事。”梁淳按住梁缨的双肩,逼问道:“既然你还在意他 ,为何要嫁给叶更庭?成亲是大事,不可儿戏。”   “那是对朋友的关心,无关其他。”梁缨垂下脸,此时,她也不知自己该怎么想,许是接受了他失忆的事实。   闻言,梁淳眉间的折痕更深,嗓音渐冷,“我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想必这时的你应该不会介意。”稍稍停顿,他说出另一个惊天消息,“七妹,他要娶亲了。”   “什么?”短短几字,她听得清清楚楚,却又觉得耳朵嗡嗡的,什么都没听清楚。顿时,梁缨只觉全身血液凝结,四肢动惮不得,甚至忘了说话,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问道:“他真要娶亲?”   “不敢肯定。”梁淳放下手,揽着她的肩头往前走,“这只是小道消息,你别多想,说不定是假的。但我要说,你若真放弃他,那便是一辈子。”   一辈子……他们纠缠两世,她自然不想与他不明不白地结束 ,可他明明答应过她,却还是忘了。   良久,梁缨阖了阖酸涩的眼皮,哑声道:“二哥,谢谢你。”   *   第五天的夜里,梁缨终于入了梦。   梦里,还是在淮越国的皇宫,准确说,是在东宫,正好接上前一个梦境。她坐在床缘,紧紧拉着元千霄的手,脑子里一直想着巫医方才的话,还未从震惊中回神。   “殿下伤得这般重,若是再加大用量,他的身子必然受不住。”又是一声。   用量?什么用量?   她只觉奇怪,扭头看人,巫医背对着她站在案前,左右忙碌,他用的东西多数都泛着诡异,端过来的东西更是诡异,与血一样红。   药汁随着巫医的走动而抖动,在通明的烛光下翻出层层涟漪。   她颤了一颤,隐约想起一些事来。听宫人说,这位巫医大有来头。   “还请夫人让开。”巫医伸手推开她,将药碗放在枕头边,他矮身坐下,一手掐着竹元千霄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口,另一手将汤匙里的赤色药汁直接灌了下去。   “你给他喝的是什么东西?”偌大的寝殿里静谧一片,她出声,四周便有回响。   “自然是药。”巫医喂完药,嘲弄地望着她,浑浊的眼球里半是得意半是兴奋,“太子殿下的能力在十几位皇子中最出众,皇上不惜兵行险招也要留住他。服药后,他就是一个打仗的工具,直到死。”   “……”她呆呆地张着嘴,似乎是不敢置信。   原来是巫医洗去了他的记忆,那些日子,他并非是欺骗她。眼下,他确实是忘了,忘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低头看他,目光渐渐湿润起来,直至模糊不堪。兴许,一切都是天意。   说要娶她的是他,灭天巽国的也是他。这辈子,他们俩注定不会有好结局。   “皇上驾到……”门外有声,由远及近。“哐当”,房门被人推开。   下一刻,元旭中进门,面上乌云盖顶,他一眼便看到了她,浓眉竖起,用眼神示意身侧的老太监,老太监会意,朝门外招手。   随后,两名侍卫上来拉她。   她反抗无法,被强行带出门外,强行锁在侧殿内。“咔嚓”,房门关上的刹那,她的灵魂脱离了身子。   梦里脱离肉身,而这灵魂显然是她自己的,并不属于前世的梁缨。   来不及多想,她心急如焚地飘去主殿,只听巫医道:“皇上,补药和龙血冰片已抑制了他的兽血,使得他进入休眠阶段。在他将醒未醒时,他的认知和记忆最脆弱,可以随意更改,皇上说什么,他记住的便是什么。”   “……”补药,真是那补药的问题。她移动身子,飘近一看,令人不解的是,榻上的元千霄并未受伤,衣裳穿得好好的。   难道,这是他第一次被洗去记忆的场景?奇怪……   两刻钟后,巫医道:“成了,皇上开始吧。”   “嗯。”元旭中拉过元千霄的手,“霄儿,你听着,朕是你的父皇。你母妃死得早,你自幼跟着朕长大,只听朕的话,朕说东,你绝不会往西去。对待敌人,绝不能有仁慈之心,你记住,他们都是蝼蚁。你不爱任何女人……”   “不要听他的!”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飞速冲过去制止元旭中,奈何她只是一缕幽魂,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元旭中给元千霄灌入新的记忆和性子。   *   “!”   梁缨猛然起身睁开眼,犹如木桩子一般坐在床榻上。此时,寝殿里已经大亮,初夏的日光热意阵阵扰得人心烦。   她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梦,细节都没落下。   这梦过后,她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他为何会不记得她。补药是其一,其二是龙血冰片,其三是巫医元旭中。   这辈子他喝了那么多补药,想必很方便元旭中洗脑。   不,她绝不能让他忘了自己。事已至此,她只能往好处想,他忘记自己还算有救,若是娶了他人,那才是没救。   若淮越国还是小国的话,她倒可以强逼他娶自己,可如今淮越国不是小国,他们有资格说不。   强逼这种事,怕是不大行。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越急越想不出法子,还将脑子想疼了。   课上,梁缨脑中一片空白,一出学堂便去瑶霜宫看小侄女梁婧。不知为何,一看到她,她的心便会变得宁静起来。   她到瑶霜宫时,梁绯絮也在,伸着手指逗梁婧。   “五姐,六姐,你们都在啊?”踩着话音刚落的点儿,梁缨从大门口踏入,她没将情绪外露,自然地打了招呼。   “七妹,你来得还真巧。”梁绯絮拿起梁婧的肉乎乎的手,做着假动作逗她笑,“婧儿刚醒,还没闹呢。”   “六姐,让我抱抱婧儿吧。”梁缨张手,梁轻鸢万分小心地将女儿递给她。“婧儿会喊人了么?”   梁轻鸢揉了揉酸痛的臂膀,没好气道:“不会,她才多大,你怎么比我还急。”   “不是急,是小孩子长得太快。”梁缨夸张地作出嘴型,指引她道:“婧儿,来,喊一声,姨,娘。”   这几日,梁绯絮虽忙着准备婚礼,但也知道元千霄来都城的事,可梁钊告诫过他们,谁都不得将此事告诉梁缨。看着此时专注逗人的梁缨,她忍不住了,“过几日我出嫁,月底便是你。七妹,你真准备好了?”   “嗯。”梁缨愣了一下,伸手将梁婧交给梁轻鸢。“我想得很清楚,求两位姐姐什么都不要说。”   梁轻鸢接过梁婧,细细看她,别有深意地笑道:“七妹,你还不清楚今早之事吧?”   “今早?何事?”梁缨满脸疑惑,见她们俩神色一致,她更不解,“我该知道么?”   梁轻鸢但笑不语,梁绯絮指向东方,正色道:“今年,父皇打算与各国重新签订盟约,谁想淮越国一直没签,这可不是好事啊七妹。”   “什么!”梁缨失声,他这是何意,真想走梦境里的路么?   “千真万确,今早我听父皇说的。”梁绯絮说得煞有介事,装模作样道:“淮越国的太子来了,他说见着你才决定要不要签盟约。”   “我不舒服,先回宫了,改日再来。”不待她们俩回答,梁缨便从寝殿里跑出,快地带起了一道风。   *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梁缨匆匆跑出瑶霜宫,在宫闱间停住。她抬眸往千竹苑所在的位置看去,心思翻涌,一时竟拿不定主意。蓦然,她想起了昨晚的梦。难道是因为他来了,她才会继续做梦么?   多半是。纵然她说不出缘由,但她敢肯定。   听说他们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商议事,梁缨便跑去御书房,然而还没跑到御书房,她就撞着了出来的元千霄。   他穿着一袭黑衣,迎面走来,面颊瘦了,肤色反而没什么变化,眼底并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完全变了个人。   十一月没见,将近一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他失忆的事实,此刻一看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接受,事实叫她难受地喘不过气。   渐渐的,眼眶中水汽弥漫,她已看不清他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寸寸缩小,眼看便要碰上,不料元千霄偏了方向,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她身边走过,走得目不斜视,一眼都没瞧她,仿佛眼里没她。   梁缨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真的忘了她,彻彻底底地忘了她。   身侧有风拂过,余光里已没了人,她鼻尖一酸,回身喊他,“元千霄!” 第56章 内心深处 他想不明白,为何他总能一眼……   闻言, 元千霄停住步伐,冷脸转过身来,他平静地望着她, 眼中毫无波澜, “你叫我?”   梁缨缓了缓神, 每走一步, 她都在竭力控制情绪,怕自己会奔溃大哭。等行至他身前时, 她顿觉喉间堵得慌,仿佛卡了根刺, 轻声问:“你不记得我了?”   她问得小心, 小心的后面是怕, 怕听到他说出那句话。   元千霄阖了阖眼皮,神情恍惚, 随后垂下目光, 在梁缨面上扫了几眼。记忆中的时间大约在一年前,他来天巽国做质子,她应该是……同窗。   “你是七公主?我记得。”   他这话一出, 即便日头高照, 梁缨依旧觉得全身发冷,冷地牙关直颤, 颤得她连唇内的软肉都咬不住。   若是他说自己不记得,她兴许还不会感到绝望,而眼下,他用了最平淡的语气说自己记得她,那神色,仿佛她只是一个他记得的路人,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你忘了,你忘了……”她死死地捏紧裙摆,尖利的指甲一寸寸扎入掌心。眼下,不管她如何忍耐,哭意都无法止住,一如破闸的洪水。   元千霄听得不甚明白,她这话是何意?他在脑海里找了半天关于她的记忆,大多都很模糊,好像,他们一道上过学,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不解地皱起眉头,两人应该是朋友,“我忘了什么?”   “……”梁缨竭力咽下喉间的刺痛感,哑着声道:“你忘了我……”   元千霄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笃定道:“我记得,你是七公主梁缨。”   时隔一年,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梁缨抽泣一声,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面庞直往下流,她使劲擦了把眼泪,喃喃道:“这叫什么记得。混账东西……”   说完,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他,谁料元千霄身形一闪躲开了,于是,她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瞬间僵硬。   她怔怔地在原地,任由泪珠横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哭道:“你曾经说,就算自己忘了我,心也不会,因为它是我的,现在,你摸摸自己的心,它还记不记得我……”   眼前这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双肩止不住地抖,瞧着是伤心极了。元千霄再次回忆,奈何脑中一片空白。“七公主,我没与你说过这样的话,我记得我们只是同窗。这次,我来天巽国是求娶大公主,希望你别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你,你要娶大姐?”前头那话,她可以体谅他被元旭中洗脑,但这后头的话,她从未觉得一句话会如此难挨,压得她几近窒息。   巫医的药果真厉害,元旭中的算盘也厉害,正如她在梦里看到的那般,他忘了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要娶大姐。   “是,方才你父皇同意了。”元千霄不带一丝情绪地说道。于他而言,凡是父皇下的命令,他都会一一听从。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梁缨被震地险些站不住,失声道:“父皇他怎么能同意!”她胡乱抹去面上的泪水,仰着脖子高傲道:“元千霄,你最好问问自己的心,它还记不记得我。要是不记得,我立马嫁给别人。什么前世,什么今生,我不在乎了。是你先不守承诺,我说过,我不会在原地等你。”   语毕,梁缨越过他大步离开。   一走远,她便如失力般地蹲下身,用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千盼万盼,他终于来了,可也只是来了。   ……   目送梁缨远去,元千霄继续往前走,暗忖,这七公主还真是古怪,为何一直说他忘了她,他不是记得么。   什么前世,什么今生,她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不过看她方才那悲痛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鬼使神差般地,元千霄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噗通,噗通,噗通……”心跳平稳有力,没哪里不对。   他真的,忘了她么?   这一想,心口猛地一抽,似乎是在回应他。   *   御书房。   李桑手拿拂尘站在门口,沉稳地犹如一尊雕像,见梁缨过来,他面色微微一变。今早梁钊交待过,他近几日都不见她。   “七公主,皇上这会儿在忙,没时间见……”没等李桑说完,梁缨猛地推开他,双手用力一推。   “哐当”一声,房门破开,打在墙上来回摇摆,“吱呀,吱呀……”   梁缨默然走进,直视梁钊道:“父皇为何要答应他?”   梁钊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奏章,语重心长道:“平南,你见过他了吧。那你应该看得出,他根本不记得你。既然他已成另一人,父皇为何不能答应他?”   “……”梁缨被问住,这个问题,如今的她还真答不上来。   “他签订盟约的条件便是天巽国得嫁出一位公主,用心不简。如今,淮越国与我们天巽国都刚打完一场大仗,谁都不会再拼一场。”梁钊起身,边走边道:“元旭中野心勃勃,元千霄也将你忘了,所以父皇是真不放心你嫁过去,这才将媛儿许出去。”   一听这话,梁缨便明白了梁钊为何会答应赐婚,“父皇有没有想过,这个大姐她什么都不懂,万一嫁过去出事,岂不是坏了皇室的颜面?真的便是真的,假的便是假的,假的纵然再真也不会是真的。”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倘若哪天他真娶了别人,她希望自己也失忆,与他从此相忘江湖。   “平南,你还年轻,以后的路会很长,他并不是唯一。”梁钊按上梁媛的双臂,感叹道:“人这一生中,不会只爱一个人。”   “我是。”梁缨斩钉截铁道,她今生只认一人。“在死心眼上,我跟母妃如出一辙,可我跟她有一点不同,我不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若是元千霄的身心都忘了我,那我也会想尽办法忘记他。”   璃妃的名字一入耳,梁钊蹙眉,不自然地别开了脸,“傻丫头,父皇是不想你难过。”   “我知道。”梁缨反问,“去年,父皇处死风羿是为六姐好,如今六姐真的好么?”   霎时,梁钊的双手犹如被针扎了一下,他暗自思索着梁缨的话。自打梁轻鸢生下梁婧后,她是比以往高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底的落寞。“你们俩的事不同,父皇为轻鸢惋惜,但父皇并不会后悔。有些规矩不能破,一旦破了,那便废了。”   “父皇,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梁缨抓着梁钊的小臂,祈求道:“求父皇收回成命。”   “平南。”梁钊握住梁缨的手,“你与叶更庭已定了亲事,不该再想着元千霄。”他深深望着这个女儿,一年里,她变了许多,不变的是性子,一如既往地倔,哪里适合在淮越国的皇宫里生存。“父皇还有事要处理,出去吧。”   这话中意思明显,梁缨也不再多说,平静道:“是,儿臣告退。”   *   七日后便是梁绯絮与魏栖的大婚,梁钊特地留了元千霄喝喜酒,说是过过喜气,等婚礼之后,他再与梁媛启程回淮越国。   由于梁钊有意隐瞒,梁缨并不清楚元千霄住哪个宫殿,也不知他会在天巽国待多久,而等她知道时,距离梁绯絮的大婚只剩下两天。   这晚,寝殿里开着窗,月色甚好,她并着膝盖坐在榻上发愣。   两天时间,她能做什么,又不是神仙。   他还会想起她么?应该是不成了,前世他与她待了那么久都想不起,光靠这两日顶什么用,再者,他们俩怕是连话都说不上。   她自嘲地哼了声,顺手拿起枕边的泥人,轻轻抚着它的脸,恍若梦呓一般地说:“我们俩的缘分要尽了么?”   “尽了吧……”梁缨自言自语起来,心头苦涩,她便将泥人紧紧按在心口。静默许久,她问:“成谭,你说如何才能让一个人恢复记忆?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   成谭曲腿坐在横梁上,闻言动了动手指,倒没往下看,“听说淮越国的皇室与我们正常人不同,卑职不敢冒然说法子。但公主想要他只有一个法子,取代大公主。”   “取代大姐?”梁缨直起身,侧头往成谭看去,“想不到,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卑职自是不愿公主冒险。”成谭背靠木椽,闭眼顿了会儿,低声道:“可这一年,公主并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梁缨垂脸抿起嘴,抱着泥人躺下,“谢谢。”   *   翌日,元千霄来天巽国签订盟约的消息传到学堂,学堂的人都惊呆了,再一听他此行求娶的人是梁媛,学堂里的人更惊,而叶更庭直接惊掉下巴,心情微妙。   “呵呵,这便是男人,见异思迁,你们以前还说他痴情,痴情个屁!”   “他是不是瞎啊,七公主比大公主美太多了。”   “人家看上的可不是大公主,是大公主的地位,那盘算打得啪啪响。”   “真看不出来,原来他是这种人。”   ……   众人并没压低声音,且越说越大声,女同窗们全朝梁缨投去了同情的眼神,男同窗们则是神色各异。   这时,叶更庭从一侧过来,自然地搭着梁缨,“别难过,起码你还有我这个蓝颜知己。来,我给你出个好主意。”语毕,他做出一副苦思的模样,认真道:“不如,你改名梁媛?”   梁缨没好气地抬肘撞他,佯怒道:“你再乱说,撕烂你的嘴。”   “撕烂我的嘴?哟,我们人淡如菊的七公主去哪儿了,这个泼妇是谁,我怎么不认识。”叶更庭放开手,故意拿话揶揄梁缨。   “你们看,你们看,那门口走进来的人是不是元千霄?”   “是,这负心汉怎么还有脸来这儿?”   “我觉得,他瞧着有点古怪。”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元千霄迈着沉稳的步子踏入大门,昨日梁钊让他有空来学堂瞧瞧,而他今日正好有空。   一进门,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梁缨身上。   也是昨日,他从梁钊口中听说一件事,梁缨与叶更庭的婚期定在下月。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同叶更庭定了婚期还要对他说那些话。   他们俩感情不和?还是,她并不愿意嫁给叶更庭?   关于做质子的那段时间,他的记忆并不清晰,只是隐约记得一些事,而这些事里,关于梁缨的少之又少。   “没意义的事不值得记,霄儿,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淮越国。”近来,父皇说的话总在脑中响起,像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想,倘若自己真与七公主有过什么,那多半是为了能早日回到淮越国。   听得元千霄的名字,梁缨不由自主地往前头看去,人群里站着的黑衣男子正是他,他出挑得惹人侧目,但他并没看她,神情淡然。   “七公主,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儿。”叶更庭将元千霄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肯定地下了结论。“他可能有点毛病。”   “他不是不对劲儿,是换了个人。”梁缨闷声道,记忆和性子都变了,他还是他么?   “什么叫换了个人?”叶更庭摸向自己的后脑勺,疑惑道:“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千霄!”   阮熙光和张焱刚踏入学堂,见着元千霄在,两人一前一后,激动地飞奔过去。他们俩一上前,其他人也跟着上前,一共五十几人,几乎将元千霄包围了。   然而元千霄面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整个人都淡淡的,淡地甚至有一丝冷漠。   “千霄,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阮熙光越看越觉得古怪,“你瞧着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这回一趟淮越国,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张焱接着道:“千霄,你就说说吧。”   “没有。”元千霄移动目光落在阮熙光的脸上,他记得他,但他们好像没什么大关系。   见他一脸迷茫的模样,阮熙光开始扶额,他总算明白梁缨为何会嫁给叶更庭了,本来他还以为叶更庭横刀夺爱,但眼下一看,怕是元千霄自己都不介意。   “千霄,你还记得自己在酒楼请客说过的话么?”阮熙光试探道。   他哪里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梁缨怏怏地转过身,没再看元千霄。   “什么话?”元千霄出声,面上毫无情绪起伏。   闻言,阮熙光张大嘴,不止是他,围着元千霄的人全都张大了嘴,“你说,自己要娶七公主,要请我们喝喜酒。”   “是么?”元千霄扬起眉梢,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梁缨,摇头道:“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啪!”叶更庭夸张地念出一字,曲着手指比出一个心,“我听到了芳心碎裂的声音,惨啊,真惨。”   “你给我闭嘴!”梁缨狠狠瞪向叶更庭,她咽了咽喉间的压抑,抬脚往上课的堂室走去。   “元千霄,你还敢来学堂!”熟悉的男声从一旁飞出,跟着人影一动。   只见梁淳从书阁里跑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众人自觉地让开位置,纷纷看起好戏。   元千霄木然地站着,仔细在脑中搜寻这人。   “二哥!”梁缨刚要进教室,听清梁淳的声音后急忙从台阶上跑下。   “混账!”梁淳伸手想拎元千霄的衣领,奈何元千霄反应极快,身子飞速往旁一侧,一把扣住梁淳的手往前拉去,梁淳反应也不弱,跟着往前一跳,当即来了个扫腿,见状,元千霄按着他的肩头往后翻了过去。   他们俩一打起来,众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波及到自己。   “七公主别过去!”   梁缨被叶更庭死死地拉住,她很清楚,眼前的元千霄跟以前不是一个人,他冷漠无情,对二哥根本不会手软。   她刚想完便见元千霄的手穿过了梁淳的手臂,一掌打在他心口。“住手!”   “咳咳咳。”这掌中得结实,梁淳受力往后退去。   “对人绝不能手软。”脑中蓦然响起这样的话,元千霄即刻敛起眉梢,眸色中杀气弥漫,倏地飞身过去扣梁淳的脖子。   梁缨使劲甩开叶更庭,张手挡在梁淳身前,眉眼间尽是冷冽。“元千霄!”   手指触上她皮肤的刹那,心跳便慢了半拍,他闪电般收手,身子一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落地后,元千霄只觉脑中晕眩,险些没站稳。   渐渐地,他的眼眸开始发红,不消片刻,那红意又散了。等他再次抬眸看过来时,又是一片冷漠。   梁缨直勾勾地望着元千霄,他这模样万分诡异,是想起以前的事了么?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她?   “七妹。”梁淳捂着心口咳嗽,伸手将梁缨拉至身后,冷声道:“他是个负心汉,你忘了他吧。”   梁缨从元千霄的身上收回目光,关切地瞧着梁淳,“二哥,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别担心。”梁淳摇头,对着梁缨道:“七妹,我不管他是因何变成这样子,你们都已经不合适了,放下吧。”   “千霄?”阮熙光伸手过来,正打算扶一把元千霄。   元千霄下意识侧身避开,强忍下脑子里的晕眩默默走人,并没管其他人。   直到元千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梁缨才答梁淳的话,简洁有力道:“我还有机会。”   *   当晚,梁缨早早地睡下,她想着,若能看清巫医用的药房,再借助各种法子,她应该能找到解药,奈何她并没入梦。   为着解药之事,她上课都没了神儿,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才能让元千霄恢复记忆。   与他一道做以前的事?不成,他多半不会配合。   针灸?他必然不会配合。   ……   一切办法想尽后,梁缨念起了那个所谓的能力,可她一旦用了,风羿便会折寿。她不想他折寿,毕竟除她之外,风羿是灵族仅剩的人了。   这么看来,她只能用成谭说的那个法子,取代大姐嫁给他。先把人弄到手,办法再慢慢想。   两日后,梁绯絮大婚,不仅宫里热闹,将军府里也热闹,梁缨抹上元千霄送的口脂去将军府喝喜酒。   “嘭。”轿子落下。   梁缨从里头走出,对着满堂的宾客感慨,五姐能与自己的心爱之人终成眷属真好,她为她开心。   放眼望去,学堂里的人都来了,各个面带喜悦,还都坐在一处,而元千霄并没和他们同桌,他坐了宾客桌。   梁缨定定地瞧着他,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七妹,在瞧你的小情郎啊?”不知从何时起,梁轻鸢到了她身侧,她手里没抱人,应该是把梁婧交给奶娘了。“要我说,你就该直接点,他不从就下药。”   “六姐,你这法子我可不适用。”梁缨笑了笑,挽住梁轻鸢的手往院子里走,“不提他,我们过去坐吧。”   席间,众人相互敬酒,喊声震天,闹哄哄的。   元千霄举起酒杯,一抬眼便看到了梁缨,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总能一眼看到她。 第57章 我很想你 这个味道,是他喜欢的。会是……   两人刚要入座时, 有个七八岁的孩童从旁跑来,不小心撞上了梁轻鸢。   “哎呀,哪里来的小鬼。”梁轻鸢不悦地喊了一声, 忽又停住, 愣愣地捏着手, 神色古怪。   梁缨侧头, 好奇地瞧了一眼,她想, 有些事六姐想说会说,至于那些不想说的, 她也不会问。“六姐, 今晚人真多啊。”   按身份地位, 皇室成员独一桌,在最前头, 桌上就坐着梁媛一人, 其他都没来了,旁边站着两排侍卫和侍女。   “七妹,我去后头看看五姐, 你在这里陪大姐吧。”梁轻鸢自若地说着, 眼神却飘得厉害,不怎么自然, “……麻烦你。”   梁缨自然知道梁轻鸢打算去做什么,这件事上,她肯定会帮,毕竟她们俩现在是同病相怜。不对,算不上同病相怜,因为六姐比她好太多了, 起码风羿没忘记她。   “好。”她拉过梁轻鸢的手握住,笑着道:“你去吧,父皇母后这里有我。”   梁轻鸢愣了一下,轻轻捏住梁缨的脸,“谢谢,待会儿我给你出主意。”说完,她提着裙摆匆匆跑去后院。   吐出一口闷气,梁缨软软地坐下,她的事跟她不同,哪里是想帮便能帮的。   “七妹。”有人过来,梁媛便开口喊人,眉宇间怯怯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天巽国大公主该有的气度。   “大姐。”梁缨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借着打招呼的间隙细细打量梁媛,她这模样真能在淮越国的皇室里生存?   “七妹……”梁媛不安地看向梁缨,使劲做出一副痛苦纠葛的模样,委屈道:“我并非有意抢你喜欢的人,是父皇硬要下旨。皇命难违,其实你应该清楚,我是死也不会嫁去淮越国的。”她倾身过来,急地五官微微扭曲,“七妹,你能不能……”   “你们俩到得真早啊,在说什么悄悄话?”好巧不巧的是,梁砚书和梁淳来了,利落地打断了梁媛的话,他们一个坐梁媛身侧,一个坐梁缨身侧。   “大哥,二哥。”梁缨从梁媛面上收回目光,乖巧地喊了两声。   “没什么。”梁媛摇摇头,之后便没做声,其他三人也不管她,就着婚礼聊起了梁绯絮和魏栖的事,梁砚书和梁淳面上难掩嫌弃之意,梁缨捂嘴娇笑。   临近吉时,梁钊和李皎凤现身,全院子里的人齐齐下跪,高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的喊声响彻天际,梁轻鸢矮身一路跑回自己的位置,几乎是踩着点儿到的,她喘着气,面上泛着暧昧的红晕。   大致一瞧,梁缨心下了然。   等梁钊入座后,梁绯絮与魏栖行至堂中站定,“噼里啪啦……”外头放起大串鞭炮,震耳欲聋,礼官扬声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梁缨侧头看去,祝福的同时也好生羡慕。渐渐地,她垂下目光,拿起面前的喜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口,辛辣之感从喉间一路往下走,刺激地她全身发热。   许是因为她不常喝酒的缘故,总是受不住这味道,可今晚喝酒,她却觉得痛快。   *   “闹洞房了!”   “大家快去闹洞房啊!”   “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人起身吆喝,尤其是学堂里的那些人,兴奋非常,成群结队地往后院跑,于是乎,大家都跟着去看热闹,走了一片又一片。   梁钊没怎么碰桌上的酒菜,好笑道:“今晚就该闹,喜庆。”说完,他转过头看李皎凤,“皇后,我们俩老人回宫去吧。”   “皇上可是正当壮年,如何能说自己老了。”李皎凤柔声道。   梁钊站起身,不经意间瞥了梁缨一瞬,也没多说,携着李皎凤先行离去。   “二弟,我们也去,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新婚夜。”一等那俩走远,梁砚书火速放下酒杯摩拳擦掌,不清楚的还以为他要去干架。   “嗯。”梁淳跟上,走之前喊了梁缨一声,“七妹,你也去吧,凑凑热闹。”   “我不去了。”梁缨挥手,大声喊道:“你们去吧。”   梁淳皱起眉头,还想再说什么,不料被梁砚书一把带走。   此刻,宾客区也没剩几个人,元千霄自顾自坐在位置上,有人敬酒便喝,无人敬酒便吃饭。偶尔,他会往最前头的那桌投去目光。   这几日,他一想再想,然而想到最后脑中只有一句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淮越国。”   “千霄,我们去闹洞房啊!”阮熙光从边上那桌过来,手还没碰到元千霄便被他扣住了,元千霄用力不小,疼地他尖叫一声,弯身求饶道:“快放手,要断了要断了。”   看清来人,元千霄便放了手,冷声道:“以后别在背后碰我。”   “嘶。”阮熙光苦着脸揉搓右手,眸中露出一抹惧怕之意,若是换作以前的元千霄,他自然是不怕的,可眼前这个,他总觉得他不近人情。“哦,你不想去的话还是算了,不勉强。”   语毕,阮熙光畏畏缩缩地走了。   元千霄怔怔地望着一桌饭菜,突然间没了胃口,起身往后院走去。   *   没多久,院子里走了大半人,剩下的不是醉了便是真饿了。   梁轻鸢侧着身,时刻关注元千霄的动向,一见他离开位置,赶忙扯梁缨的袖子。“七妹,他去后院了。”   而这桌的另一头,梁媛默默吃饭。对于她来说,她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婚事。一来淮越国太远,她根本无法适应,二来她并非真公主,若是被人发现,梁钊一定会弃了她。   那下场,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去了便去了,与我何干。”梁缨捏着酒杯再灌一口,眼中已有醉意,出口的声音也变得软糯起来,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你确定?”梁轻鸢转了转灵活的眼珠,随手拿过酒壶给梁缨满上,“来,我陪你喝,喝到你开心为止。我告诉你,男人都是狗东西。”   “好。”梁缨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拿起酒杯,附和道:“六姐说得对,男人,都是狗东西……”   “六妹,七妹她喝醉了。”梁媛看得焦急,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眼下,只有梁缨能帮自己,她得将那话说完,否则明日真要去淮越国了。   闻言,梁轻鸢冷脸一眼扫过去,轻蔑道:“要你多事,你是什么身份。”   桌边两侧有不少侍卫侍女,即便他们不敢乱说话,梁媛还是觉得丢脸。这个大公主本就不是她想要的身份,倘若可以选择,她宁愿做回那个安稳过日子的采茶女。   “六妹,七妹,你们慢慢喝,我先回宫了。”梁媛强忍哭意说道,奈何梁轻鸢根本不搭理她。   “六姐……我们喝……再喝……” 梁缨醉地狠了,说话间开始大舌头。   “好,再喝。”梁轻鸢一边敷衍梁缨,一边往后院入口瞧去,心想,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便在她第四次瞧的时候,有人出来了,而这个人正是她想算计的那个。   “七妹,机会来了。”梁轻鸢跟着喝了不少酒,不知不觉中,面上已涌起三分醉意。“走,我们回宫。”她拉起梁缨的一只手放在肩头,使劲将她从位置上拉了起来。   “公主小心。”   见状,两侧侍女纷纷上前来扶人,梁轻鸢狠狠地瞪向她们,“少多事,滚!”原本她还扶不动醉鬼,不过这几月她总抱梁婧,手劲儿练大不少。   两人歪七扭八地走着,此时,元千霄正往大门口走去。   梁轻鸢暗忖不妙,咬牙加快步伐,拖着梁缨往前走,“哎呦!”一声故意的叫喊过后,她踩着裙摆往前摔去,顺势把梁缨也摔了出去。   察觉到背后有人朝他扑来,元千霄当即侧身避开,余光转动间碰巧瞥见梁缨往地上摔去,“……”心头猛地一跳,他下意识伸手去接人。   “疼……”梁轻鸢小声嘟囔,见元千霄已经接住梁缨,独自演起戏来,醉醺醺道:“七妹,来,我们再喝一杯!你怎么不动啊,是不是醉了?嗝儿……”   “喝!我们喝……”梁轻鸢一说,梁缨立马回应,抬手拍向元千霄的脸,催促道:“快倒酒,你瞎了么?”   元千霄偏头避开,扭头往院子里扫了眼,心道,叶更庭为何放任梁缨喝成这般模样,他们不是要成亲么?   “你身上的这股味道,我熟悉……”梁缨神志不清,双眼迷蒙,只晓得扒拉着他的衣襟闻。   “七公主,你醉了。”元千霄蹙起剑眉,正想推开梁缨,倏地,他发现一件事,鼻尖有酸甜的味道进入。   他低头往她看去,目光鬼使神差般地落在她的唇上,形状姣好,正一张一合地呼着气,混合着酸甜的味道分外诱人。   这个味道,是他喜欢的。会是巧合?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她,脑中第一百次想起两人的前次碰面。   她说,自己忘了她。   “霄哥哥,你回来了么?”嗫嚅一声,梁缨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   这个动作,她做得很是自然,仿佛做过千万遍一般。“我想你了,很想,很想……”她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竟起了哭意。   当她的脸挨近心口时,胸腔里的跳动急遽加快。元千霄呆住,就这么僵硬地站着,没推人,也没下一步动作。   梁轻鸢静静地伏在地上,假装自己睡着了,心头暗骂道,这狗男人怎么还不带七妹走,站在这里好玩是么。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愈发激烈,激烈地似要破体而出,接着,熟悉的晕眩感直冲脑门,元千霄站立不稳,他难受地按着头顶,右手不受控制地推开了梁缨,奈何梁缨醉了,根本站不稳。   眼看她要往后倒去,元千霄往前一步,再次抓住梁缨的手指,然而他一碰她,脑袋便疼地厉害,仿佛下一刻便会裂开。他死死地按着脑袋,抓着她的那只手只能一点点松开。   “七妹!”   梁淳从后院门走出,一抬眼便撞上了这场面,连忙跑过来抱住梁缨。   手中一空,元千霄按着脑袋往后退去,用劲儿对抗脑中的痛楚,“嘭!”他重重撞上桌面,险些跌在地上。   越对抗,脑子越疼,疼地他甚至抓不住桌布,往旁摔去。   然而只要他任由那念头控制自己,脑中的疼痛感和晕眩感便会消失。半晌,他站起身,一眼都没瞧几人,径自跑出了大门。   梁淳:“……”   梁轻鸢拍拍衣裳从地上坐起,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原来他脑子有毛病。”   *   是夜。   梁淳将梁缨送回宣宁宫,澜语叹息一声,匆匆跑去煮醒酒汤,然而等她将醒酒汤端到寝殿时,梁缨正坐在床榻边出神,眼中并无醉意。   “公主没醉?”澜语放下药碗去瞧梁缨。   “没有。”梁缨走下床板,快步往外走去,“我们去雪海阁。”喝第二杯的时候,她便猜到了六姐的意图,不管能不能试出结果,都是一个机会。   索性试探效果不错,至少,她弄清楚了一件事,他心里是记得她的,只是脑子里没了。   今夜皇宫里热闹地紧,夜深了还有人在四处走动,真不真心祝福,那是另一回事。   刚到雪海阁门口,梁缨便听见了李皎凤在骂人,每一句都清清楚楚,不知是李皎凤骂得太大声,还是她耳力太好。   说起来,此大姐非彼大姐,真大姐几月前便死了,她隐约知道内情。当初那事闹得有点大,为堵百姓的各种说法,也怕母后的名声因此受到牵连,父皇便将错就错让采茶女继续做梁媛。   “母后,儿臣不想嫁去淮越国,母后,你帮帮儿臣吧,儿臣求你,儿臣求你了……”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李皎凤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携着几缕怒意,“媛儿遇着这事可不会哭,废物!还不起来。”   “平南公主到。”门口的太监扯着嗓子喊话。   梁缨踩着尖细的嗓音走入院子,一等她靠近,里头的哭声立马压低。片刻后,房门被人打开。   “母后,大姐。”   “嗯。”李皎凤敷衍地应了一声,面上既无喜悦也无怒意,全是威严。   梁媛急急背过身擦干眼泪,整理好自己才敢转过身。她的眼神红肿着,没看梁缨,低头哑声道:“七妹。”   明日梁媛便要跟元千霄回淮越国,所以今晚是她最后的机会。梁缨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大姐可是不愿去淮越国和亲?”   “!”   梁媛瞬间抬眸,忙不迭点头,见李皎凤瞧过来,又害怕似的低下头去。   “此去淮越国并不简单,再者,两国相隔甚远,母后一定舍不得大姐。”梁缨缓步行至李皎凤身前,“所以我愿替大姐出嫁,让大姐继续留在母后身边尽孝。”   “替嫁?”听得这话,李皎凤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沉声道:“别胡闹,你父皇已经下了圣旨,何况君无戏言。”   梁缨说出替嫁的话时,梁媛的双眼都亮了,心头盈满希望,谁想李皎凤一口拒绝,那便意味着她的希望破灭,“呜呜呜……”   “哭什么,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李皎凤呵斥道,眉眼间怒意深了也又深。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我人都过去了,就不信他们还会将我送回来。”梁缨温柔地牵起梁媛的手,将她放在李皎凤手中,随后退开几步。“母后,这一去可是一辈子。”   她站在一旁,细细观察两人的神情。李皎凤就梁媛一个孩子,梁媛一死,她怕是比谁都痛心。纵然眼前的梁媛是假,她也会留她在身边,因为她需要一个寄托。   梁缨背对李皎凤站着,暗自给梁媛使眼色。   “母后,儿臣想过了,和亲是一个公主的使命,儿臣愿意嫁。”好在梁媛这次开了窍,果断跪下身,满脸坚定地说道。   “不。”李皎凤脱口。   趁着这机会,梁缨继续道:“母后,还是让儿臣替大姐出嫁吧,至于父皇那边,母后装作不知道便是。” 第58章 替嫁大婚 她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   从雪海阁出来时, 梁缨首先想到的人是叶更庭,她一走,赐婚的事便要没了。   通常来说, 凡是皇上赐婚的, 除非一方获罪亡故, 否则天王老子来了都得成亲, 而公主与驸马的婚事又与其他赐婚不同,双方各有一次悔婚的机会, 但理由得充分。   方才大姐提议,她可以嫁给叶更庭, 却被母后无情地拒绝了。   梁缨胡乱地绞着双手, 来之前她便想过, 自己确实有充分的理由悔婚,同时也不会损害叶更庭的名声。   “七公主, 叶公子在宫门口等您。”忽然, 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恭恭敬敬道。   叶更庭?梁缨愣住,心想, 他来得还真是时候, 她确实有话同他说。   “他还真会挑时间来,可惜他说什么都没用, 惨兮兮。”澜语俏皮地吐吐舌,一副打算看戏的模样,双眼发光。“公主我们快去见他。”   梁缨侧头,调侃道:“从不见你这般损人,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澜语一听这两字立马急了,连连摆手, 大声辩解道:“没有!他就是个娘娘腔,奴婢怎么可能喜欢娘娘腔呢!”   “怎么说话的,没规矩。”梁缨沉脸斥责。   “是。”澜语低下头,乖巧道:“奴婢以后再也不说了,叶公子不是娘娘腔。”   夜色沉沉,宫闱内九曲十八转,错落的屋檐透出几许压抑。   此时,叶更庭就等在宫门口,亮眼的红衣显得他整个人喜庆十足。   见梁缨过来,他快步迎上,挥着帕子道:“我觉得你今晚一定想见我,所以我来了,是时候吧?”   “嗯。”梁缨用力点点头,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我已不是清白之身,明日你便以我欺骗你为由悔婚,名声绝不会受损。”   “啊?”叶更庭呆呆眨了眨眼,他万万没想到梁缨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教他如何悔婚。反应过来后,他板起脸,不悦道:“你在说什么屁话,我要用这理由悔婚,我还是男人么。”   头一次听他说脏话,梁缨不由睁大眼。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叶更庭按住她的肩头,带着她往前走去,离宫门口远了些。“老实讲,我这辈子就没打算成亲,胭脂水粉它不香么,为何要日日对着女人。当初要不是你鼓励我,我都不会有今天。再者,你借钱给我,帮我找铺子,买柜子,出点子,还带宫里头的人过来,我很感激,真的。”   “可是,这些都不算大事。”梁缨低头,直直盯着裙摆上的鸢尾花。他这么一说,她竟不知该如何搭话。   “对你来说或许不算大事,但对我来说,每一件都是大事。”叶更庭放开手,飞快瞄了梁缨一眼,“相反,名声对我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一来我名声本来就臭,二么,我现在有钱,想娶亲还不是挥挥手的事,不用你牺牲自己的名声。”   他说得轻松,仿佛完全没将自己的名声当回事,梁缨摇头,坚决道:“不,你得听我的。”   “别跟我争。我欠你那么多人情总共就还了俩,剩下的就用这事还,以后谁也不欠谁。悔婚的事就这么定了,你再说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是缩头乌龟。”语毕,叶更庭再次按上她的肩头,“你明日要自己嫁去淮越国吧?我一猜就知道,是不是很了解你?”   梁缨还想再说悔婚的事,被叶更庭一问便往后看去,他们距离宫门口可远,“对。”   “我在想啊……”叶更庭抬手摸向自己的鼻子,面上浮出一抹惊恐之色,“大公主跟元千霄有婚约,你跟我有婚约,你要是嫁给元千霄,最后不会我娶大公主吧?”   “应该不会。”两人继续往前走,梁缨在脑中回忆出李皎凤拉梁媛时的神情,不舍极了。“方才大姐提过这事,被母后拒绝了。”   “那便好,我还真不敢娶她。”闻言,叶更庭松了口气,幽幽道:“让你守活寡我能心安理得,倘若对着她,我一定会愧疚。”   “你这什么意思?”梁缨没好气地抬肘撞他。   “跟你熟的意思。”顿了顿,叶更庭开始为自己盘算,“哎,我悔婚是为你,皇上知道后心里必然过意不去,说不定第二天便升了我爹的官,对我也多加照顾。那我岂不是赚了?”   梁缨抿住嘴,静静望着叶更庭,他长得女气,但也确实美。第一次说上话的时候,她真没想到他们会有今天的交情。   “你这么看我会害羞的。”叶更庭甩了甩身前的长发,故意露出全侧脸,“你明日都要嫁去淮越国了,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管我的名声做什么,瞎操心。”他大步走着,倏然停住,“哦,对,我看元千霄的脑子有点问题,怕是很难想起你。”   沉默半晌,梁缨直视前头的黑暗,一字一字道:“我一定会让他想起我。”   “好,有志气,这才像你。”叶更庭不动声色地稳住身形,略微不舍道:“时候不早,你该回宣宁宫了。至于嫁去淮越国的事,我在心里支持你。”   “谢谢。”梁缨低声道。   “万一,他真恢复不了记忆……”话说一半,叶更庭利落地旋过身,眸中荡起奇异的波澜,“你休了他回天巽国吧,我们一起打理铺子,争取把分店开到全国。”   对上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只觉鼻尖泛酸。   “七公主,不,好知己,我走了。”不由自主地,叶更庭伸出手,伸到一半又默默放下,“祝你,早日和元千霄双宿双栖,也不知这词用得对不对,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我懂。”梁缨扯开嘴角,微笑道:“我祝你早日成为天巽国的第一首富。”   “这个祝福不错,我喜欢。”该说的说完,叶更庭回身往出宫的方向走去,红影带风,风里传来一句,“回去吧。”   *   寝殿。   不知是夜色的缘故,还是刚刚离别的缘故,梁缨有些伤感,躺着连叹几声。她已做了决定,明日替大姐嫁去淮越国。   嫁人之后,她便不能同学堂里的人一道上课了。   而且淮越国到都城路途遥远,她回来见父皇他们也不会太频繁。   脑子越想越清醒,清醒还如何入睡。梁缨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心头思绪万千,比网还乱。   “公主不必过于担心。”冷不丁地,成谭开口,冷冷的声音在这黑夜里稍稍突兀。   梁缨转过身,面对外侧,“成潭,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公主请说。”成谭曲腿坐在横梁上,依旧背对着她。   “呼……”今夜风大,吹得廊上的灯笼来回摆动,屋内朦胧一片。梁缨看向成谭的背影,命令道:“绝不能死在我前头。”   面具后的眼睛飞速闪烁,成谭没答。许久,他才开口,“卑职不能答应。”   “那你死了之后谁来保护我?”梁缨反问。与他相处一年多,她对他的性子还算了解,太直,这不是什么好事,去了淮越国后更不是好事。   这……成谭蹙眉,思量半晌,承诺道:“卑职会永远保护公主,直到下一个愿意为保护公主而死的人出现。”   “不行,我已经当你答应了。”梁缨抱着手中的泥人平躺,软声道:“睡吧,明早你跟我一起走。”   听得帐帘内均匀的呼吸声,成谭缓缓扭过头,俯身看去,黑暗中,金丝帐帘层层叠叠,只能隐约看清里头的人。   自己不过是贱命一条,哪里值得她多费心思。   *   翌日,趁着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梁缨带着澜语来了雪海阁。   梁媛平日里住公主府,可她到底是皇后的女儿,出嫁还是得从皇宫里走,而梁缨以送姐姐的理由进雪海阁也正常。   这会儿,李皎凤还没来,雪海阁里人不多。   昨晚,梁媛忧心地一夜未眠,今早自然面色憔悴。天没亮,她便翘首等在门口,生怕梁缨后悔。时间越往后,她越急,怕这事会被梁钊知晓。   即便李皎凤疼爱她,但她也清楚一件事,李皎凤爱的并不是自己,是她的脸。   她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在某天被真梁媛掳去公主府做替身,后又成了真公主,山鸡变凤凰,经历可谓曲折离奇。   一做梁媛便有人来疼爱自己,而这个人还是一国之母,那感觉尤为微妙,她喜欢,又不喜欢。   待看到那片浅蓝色的身影,梁媛紧绷的神经才松开,上前去拉梁缨的手,哑声道:“七妹,你真好,大姐感激不尽。”   “不用,我不是为你。”梁缨摇头,她是不想自己后悔,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把,若是实在不成,那再放弃不迟。   卯时正,白茯白敏两位姑姑来了雪海阁,两人都是李皎凤身边的侍女,绝不会乱说话,一个替梁缨梳头,一个替梁媛梳头。   不知哪里来的默契,屋内四人谁都没说话。   梁缨侧头看向木施上挂着的嫁衣,淮越国的嫁衣很别致,婚服竟是白色的,用料倒与天巽国的嫁衣相去不远,除此之外,盖头也是白的,准确说,它不能称之为盖头,似乎更像帽子,带遮脸布的帽子,戴上之后只露一双眼睛。   在天巽国,白色用于丧事,而淮越国的喜事用白便会显得古怪,但古怪归古怪,入乡总要随俗。   按照宫规来说,公主出嫁前得去皇宫正中大殿拜别,梁钊哪里是容易糊弄的人,可好就好在淮越国的婚服为白,白色并不适用去大殿拜别。   所以李皎凤想了个法子,让梁媛穿着红嫁衣先去大殿拜别,拜别之后再去偏殿换衣裳,换完之后,出来的新娘便是梁缨,也亏得淮越国的新娘服遮脸。   *   “吱呀”一声,偏殿门被人打开,梁缨穿着一身白婚服从里头走出。   远远地,她一眼看到元千霄,他站在石阶的第一格,侧对着她,同样穿一身白衣,最外层的衣裳与披风类似,随风飞扬。   白色柔化了他的五官,瞧着没平日里锋利。   仔细算起来,她从没见过他穿白衣裳,不过人长得俊身量高,穿什么都好看。   “太子妃,我们快走吧,别耽搁了时辰。”在她出神时,淮越国的喜婆从一旁过来扶她。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等新娘子走近了,元千霄才转身看她。虽说今日是他回淮越国的日子,也是他娶亲的日子,但他面上并无喜悦之情。   昨晚,梁钊来找他,特地加了一个条件,而这条件与他所娶的公主有关。   梁缨敛眉走近,没敢太抬眼,怕元千霄认出她,然而元千霄并没瞧她,他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根本看不出今日做新郎的喜悦。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淮越国此行是来天巽国接太子妃,排场自然不会小,用的是八人花轿。两国风俗不同,花轿自然也不同。   花轿高顶,上嵌宝石,紫檀木为柱,四面无壁,只围着两层布,一层美人绸,一层流彩纱,迎风飘然如仙。   随后,百名淮越国宫人跪地,齐声喊道:“恭迎太子妃上轿……”   梁缨挺直身板,一步步走上娇子。等坐定了她才开始看人,此刻风大,吹得布帘“哗啦啦”地响。而布帘飞起后,她便能看到元千霄,他利落地上了马,背影削瘦而挺拔。   “嘭嘭嘭”,轿夫抬花轿时,天空中放起了礼花,今日日头不小,绽放的礼花基本瞧不清,只能听到声音。   迎亲队伍合着礼花声转头离去,皇室成员站在高台上送人。   梁钊按着白玉栏杆,五指收拢,深深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元千霄当上淮越国的太子后便不再是梁缨的良配。所以李晈凤接二连三安排梁缨见人那会儿,他没阻止,想着梁缨多见些青年才俊会改变心意,谁料她兜兜转转还是喜欢元千霄,甚至愿意替嫁。   她都这般执着了,他还能强拆不成,真强拆,她怕是要做傻事。   “嘭嘭嘭”,礼花持续不断地响着,即便没人瞧也各自尽态极妍。   天巽国有祖训,皇后所出的公主与一般嫔妃所出的公主地位不同,出嫁时排场也不同,一个用十八响礼炮,一个用十六响礼炮,一个百人送行,一个六十人送行。   热闹的礼炮声中,花轿渐行渐远,梁缨忍不住回了头,这一看,正好与梁钊的视线对上,她惊住,浑身一颤,赶忙收回视线。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读懂了父皇的眼神。   突然,礼花声停住,梁缨在心头点过,正好是十六只,片刻后礼花又响了起来,再放两只,一共十八只。   她捏着衣袖,心潮翻滚地汹涌,眼眶酸涩。   或许父皇弄这出是为了测试她对元千霄的心意,也可能是纯粹不愿她远嫁,但最后,他终归没拦她。   梁缨吸吸鼻子,再次回头往梁钊看去,只见他说了两字,瞬间,热泪从眼角滑落。 第59章 新娘是你 待会儿新婚夜,她打算将那只……   辰时, 迎亲队伍启程。   两列士兵提着金桶在前头扫洒地面,等他们弄清地面,十八名提着喜灯的宫女开走, 宫女之后便是淮越国与天巽国的乐师。   乐师尽情奏乐, 一声比一声响亮。日光渐升, 队伍徐徐前行, 共有五百余人,花轿从皇宫正殿出发, 先到宫门口,再从宫门口到都城的大道上。   以前, 梁缨鲜少出宫, 对都城各处都陌生, 然而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每隔几日便会出来一趟, 走得多了, 自然哪里都熟悉。   花轿缓缓从主道上走过,熟悉的景物一一往后退去,她默然看着, 心头念起父皇方才说的两字, 不禁潸然泪下。   两侧围观百姓不少,酒楼客栈里的人纷纷打开窗户探出脑袋, 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新郎官真俊啊,比当年的小侯爷都不差。”   “他们淮越国成亲怎么穿白色婚服,瞧着真不吉利。”   “没见识,这是淮越国的风俗,说不定在人家那儿,红色反而不吉利呢。”   “你们说, 皇上为何要将大公主嫁去淮越国,以表重视么?”   “皇后娘娘可就大公主一个女儿,要我女儿嫁那般远,我得心疼死。”   “大公主可是嫁过人的,这淮越国太子的脑子真不清楚,头顶发绿。”   “人家娶的又不是大公主,是一座城。”   ……   元千霄稳如泰山地坐在马上,不管多少流言入耳,他心头都牵不起一丝波澜。此行天巽国,他已经达成目的。   仔细回想,他其实对梁媛没什么印象,甚至连她的长相都记不住,但他却听从父皇的命令娶了她,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你说,自己要娶七公主,要请我们喝喜酒。”倏地,这话无缘无故地闯进脑子里,是那日阮熙光在学堂里说的。   那时的自己是真想娶梁缨么,还是,单纯地利用她?为何他脑中寻不到半点相关的记忆。   奇怪。梁缨居然知道他喜欢的味道。   所以他当时是全身心投入做戏?做到什么程度了?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淮越国。”“霄儿,你只能听父皇的话。”“女人都是可利用的工具,你记住,千万不能爱上任何人。”   ……   “嘶。”猝不及防地,晕眩感袭来,眼前猛地一黑,元千霄抬手按住头顶,悉数挥去脑中那些不该有的东西。   *   午时,艳阳高照,空气中浮着恼人的热意。忽地,迎亲队伍停住,花轿被放下。   半个时辰后,五名宫女撩开纱帘走上花轿,她们都穿着一身白衣裳,低头敛眉,手捧龙凤金盘。“太子妃,午膳时间到了。”   先是摆桌子,再是布菜,其中一年纪略长的宫女说道:“太子妃,这是我们淮越国的菜式,从今往后,您要习惯淮越国的口味。”   闻言,梁缨看向矮桌上的金盘,鱼脑豆腐、黄焖鱼翅、盐焗凤舌、清拌蟹肉,这菜与天巽国并无区别。   五人在旁站着,异口同声道:“请太子妃用膳。”   梁缨拿起象牙筷,伸手夹了根凤舌,刚一进口便觉味道古怪,她艰难地咽下,“怎么是甜的?”   年长的那名宫女回道:“回太子妃,淮越国的菜偏甜。”   “……是么。”梁缨眨眨眼,脑中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元千霄喜欢吃甜的,之前他们俩出去逛夜市时,他总会买些甜食吃。   可她并不喜欢吃甜的,尤其是不需要加糖的菜,简直难以下咽。   心里嫌弃归心里嫌弃,一旦肚子饿了,再难吃的菜也得吃,梁缨就着不合胃口的菜吃了半碗饭,堪堪填饱肚子。   放下碗筷时,她寻思着,为何要她习惯淮越国的口味,不能让做饭的厨子不放糖么,多简单的事。   “公主。”那几名宫女前脚刚走,澜语后脚便上了花轿,她今日也穿着白色的裙裳,没平日里的粉衣显肤色。“他们淮越国的菜真古怪,奴婢吃得牙疼。”   “我倒是不牙疼,就是吃不惯。”一回忆起方才那菜的味道,再加澜语说的话,梁缨竟也觉得牙疼。“你去跟元千霄说,我不吃甜的。”   “好!奴婢这便去。”澜语忙不迭点头。   这时,花轿前走来一人,正是元千霄,他撩开纱帘,冷声问:“我们明日走水路,你的身子可有不适?”   对上元千霄的脸,梁缨只摇头,没敢说话,怕暴露身份。   “淮越国的太子殿下,奴婢有事要说,我们公主不吃惯甜食。”澜语小声道。   元千霄不悦地蹙起眉梢,目光直指梁缨,“你是主子,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尽管同他们说,不必来问我。”   说完,他快速放下纱帘往歇脚的地儿走去。心头几番思量,为何梁媛的眼睛看着有几分熟稔,更像是,梁缨的眼睛?   对,她们俩毕竟是姐妹,有相似的眼睛也正常。   当晚,他们错过了客栈,只得在林子里过夜。一群人生了几十个火堆,每堆围着十几人,几乎将空地坐满了。   “公主,这深山野林里会不会有野兽?”从午时起,澜语便在花轿里陪梁缨,一刻也不离。她抱着双臂瞧瞧四周,越瞧越害怕,不由自主地往梁缨身侧挨近,“奴婢怕。”   梁缨伸手搂住澜语,低声道:“趁现在还没到淮越国,你可以回去。”   “不,奴婢不回去!此去淮越国路途遥远,奴婢不放心公主。”澜语把自己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摇完又跪了下来,求道:“公主别赶奴婢走,奴婢在您身边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主怎么能不要奴婢。”   “你这话说的真别扭。”梁缨望着快要急哭的澜语,慢慢回忆起前世,天巽国覆灭的那日,她们俩走小路逃跑,不想被人追上了,澜语无法只得去引开敌军。   这一想,她感慨万千,抬手捏向澜语圆润的脸蛋,“起来吧,不赶你。”   “谢公主!”澜语立马收了眼中的泪。   *   隔日,迎亲队伍登上淮越国的大船。   海边风大,呼呼地吹,吹得新娘服的裙摆疯狂飞扬,四名宫女赶忙过来按住梁缨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往艞板上走。   上船后,梁缨去了甲板前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故土,眼下,日头刚从东面升起,照得这片土地霞光四射。   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下次回来,也不知猴年马月。   元千霄刚要进船舱,见新娘子站在前头,身形一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身影莫名熟悉。   梁媛长什么样子来着……   “开船!”有人扯着嗓子高喊,两名士兵当即去解缆桩上的粗绳。“呜……”大船渐渐驶离岸边。   梁缨转身,正好对上元千霄,他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凌厉的星眸却直盯着她。她心头一紧,飞快低下头去,哑声道:“夫君。”   听得这称呼,元千霄怔了片刻,不怎么自在,见她双眼泛红,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若是思念故土,年前我陪你回来一趟。”   “……”闻言,梁缨呆住,袖中双手搅了又搅。他这话,是对大姐说的吧。“谢谢。”   “嗯。”元千霄说完便走,婚服被大风狠狠吹向一侧,露出精瘦的腰身。   “呕!”没多久,澜语扒着栏杆开始呕吐,瞧那样子是晕船了。   “澜语。”梁缨上前去拍澜语的背,她一来,五名宫女便跟着过来。   澜语反胃得厉害,宫女们纷纷去给她找药吃,她们这群人,做事积极,给人的感觉反而不怎么好,可能是面冷的缘故。   等澜语好些了,她们才一道进入船舱。   上船后的几天,元千霄一次都没来看梁缨。   澜语边收拾东西边道:“驸马也是的,都七天了,也不来瞧瞧公主,没良心。以前他来我们宣宁宫,那叫一个勤快。”   “难不成你还以为他是以前的他么,我都看开了,你有什么看不开的。”梁缨随手拿了本箱子里的话本坐上床榻,翻开一瞧,正是那晚她让元千霄读的那本。   回忆起那时的日子,她悄悄弯起嘴角。   澜语跟着从箱子里拿出话本瞧,无心道:“奴婢觉得,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有些东西也是一定不会变的。”   “是么?”梁缨侧头,若有所思。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有些东西也是一定不会变的。那对于元千霄来说,什么东西是一定不会变的?   *   十三日后的黄昏,大船靠岸。   “嘭嘭嘭”,礼炮混合着喇叭唢呐响起,破云而上,照得天际发出白光,与晚霞争辉。   梁缨搭着喜婆的手走出船舱,刚上甲板,她便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站在渡口,有将近千名的侍卫,还有一百多名宫人,而元旭中站在最中央。   无意中撞上元旭中的目光,她下意识收紧视线,前世让元千霄忘记自己的人是他,今生让元千霄忘记她的人也是他。   “太子妃,快拿着这只龙凤烛。”说着,喜婆递过来一只二寸宽的白蜡烛,蜡烛周身雕着精致的龙凤呈祥图案,“太子妃切记,这蜡烛到皇宫前都不能灭,否则便是不吉利。”   “嗯。”梁缨谨慎地接过蜡烛,暗忖,他们淮越国的礼仪着实奇怪。   喜婆说完,元千霄也捧着一只白蜡烛过来,两人并肩踏上艞板。   走到元旭中跟前五步处时,元千霄停住,身子一弯跪下身。   梁缨跟着下跪,谁料不小心将蜡油滴到了手背上,白嫩的皮肤哪里经得住这一滴,她下意识唤出声,“啊!”   这里是淮越国,且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梁缨急忙噤声。她如今代表着天巽国,绝不能让人看笑话。   听到那句抽气声,元千霄不禁往旁瞧去,她的皮肤起了红。见状,那双剑眉微微拢起,“父皇,儿臣已将金玉公主娶回。”   下句该轮到她说,梁缨心思几转,她自然不能称自己是梁媛,免得日后被人抓住把柄,稍加思索,她出口道:“儿媳拜见父皇。”   “嗯。”元旭中的神色很是平淡,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公主先上花轿吧,霄儿,你留下,父皇有话交代。”   “是。”元千霄应声。   梁缨心下生疑,元旭中又想做什么。没等她想完,喜婆过来了,拉着她往准备好的花轿上走。   花轿走远,元旭中面上的阴霾更深,沉声道:“霄儿,你今晚行过最后一礼便去御书房,父皇要与你商量签订盟约之事。”   “是。”元千霄不假思索道。不知从何时起,对于父皇的命令他会毫不犹豫地听从,绝不说半个“不”字。   “记住一句话,女人只是你利用的工具,绝不能投入太多感情。”元旭中用力按了按元千霄的肩头,“去吧。”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元千霄点头,翻身上马。   *   “嘭!”“嘭!”“嘭!”每隔六丈,开路人便会放一响礼花。   梁缨捧着蜡烛稳稳坐在花轿里,偶尔往外头瞧几眼。   淮越国的风俗习惯跟天巽国截然不同,街上百姓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白蜡烛,夜色一落,烛光星星点点,犹如一条长长的灯河。   这条路上的人有个特点,男人在额间箍一条细细的三色麻绳,女人也带,但她们带在发辫上。   一等花轿进入主道,所有人都开始高喊,“恭迎太子妃……”   梁缨挺直身板坐着,时不时往后瞧一眼,怕元千霄半天都不回来,怕他又被元旭中洗脑。   谁想她一看,他便来了,骑马越过众人行至花轿的前头。   从渡口到皇宫,约莫走了一个半的时辰。越靠近皇宫,周遭越是热闹,百姓的穿着打扮也不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了那条三色麻绳。   她想,这兴许是淮越国百姓等级。   夜幕落下时,黑暗将天边吞没,花轿恰好进入皇宫,在东宫大门前停下,而元千霄先行一步进入正厅。   淮越国的皇宫与天巽国相比自然要异域些,但也没太异域,不同在细节。这些地方与梦境中的一模一样,梁缨瞧着不是个滋味,奈何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只能暂时将那些百转千回的情绪压下。   东宫的院子里头几乎站满了人,看穿着,他们有的是官,有的是皇子,有的是皇亲国戚。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门口太监点燃了手中的炮竹,喜婆笑呵呵地扶着梁缨往正厅里走。   “她便是天巽国的大公主?”   “瞧不出模样,听说长得很是一般。”   “这双眼睛瞧着倒是水灵,若是长得一般,该是其他地方难看。”   “她可是天巽国的大公主,再难看,九弟也得娶。”   “那倒是。”   “不就是女人么,关了灯都一样。”   ……   从门口走到正厅也就一刻钟的事,可在这一刻钟里,梁缨听了不少难听的话,   人群最前头站着十几位皇子,说话也最是难听,他们都穿着白衣赏,而其中一位,她在梦里见过,元永谙。   *   厅中高挂大红“囍”字,前头坐着八位穿白衣裳的老人,各个都在八十以上,元旭中反而不在,也不知是习俗还是故意不在。   等梁缨站定后,喜婆便放开了她,接着,宫女接过她手中的蜡烛往高堂上放。   “啪啪啪”,众人鼓起掌来。热闹的掌声中,她侧头瞧了眼元千霄,他冷着个脸,冷地像是结了层密不透风的寒霜。   “时辰到,太子,太子妃行婚礼……”礼官站在一侧高声喊道,“天地为证,日月为媒,请太太子将信物交于太子妃,从此同心同德,永谐鱼水之欢。”   礼官说话间,一名宫女捧着红木托盘过来,托盘上头摆着一只金子做的雄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梁缨低头望着托盘上的雄鹰,跟元千霄背后的刺青一模一样。这算几个意思?他们淮越国的婚礼她还真不太明白。   元千霄伸手拿过雄鹰交给她,一句话都没说。   “……”梁缨讷讷地接过雄鹰,没人同她说新娘子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只能按礼官说的走。   既然他给了信物,那她也该给吧。   等新婚夜,她打算将那只金箭交给他。不管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他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的心还是她的。   “礼成,开宴。”   *   酒席一开,院子里当即热闹起来,人声鼎沸。   喜婆扶着梁缨走去新房,澜语跟在后头,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淮越国的成亲礼仪好生奇怪。”   “风俗不同呀。”喜婆咧嘴笑着,眼角纹路颇深,“听说你们天巽国的新婚夜有诸多礼仪,像什么挑喜帕,喝交杯酒,结发扎裙摆,我们淮越国可没这些花头,也兴不闹洞房,等太子过来揭开太子妃的面纱,那便是最后一道礼。”   “原来如此。”梁缨低低地叹了一声,前世,她并没跟元千霄成亲,自然也没经历过淮越国的婚礼。   “哐当”,新房门口站着四名宫女,四人长得一模一样,细看也分不出。   梁缨诧异地往四人瞧去,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四胞胎,但也没多瞧,径自进屋。她一坐下,四人便走了,房门又被合上。   澜语收回视线,小跑到梁缨身边问道:“公主闷不闷,先将面纱揭开吧,等九皇子来了之后再合上不迟。”   “不用,我不闷。”梁缨摇头,抓住澜语句中的字眼指出,“还叫九皇子,你该改口了,这里可不是我们天巽国,犯错事我不一定能保你。”   “啊。”澜语撇撇嘴,面上显出几缕惧怕之色,“奴婢已经尽力改口了,是之前喊他九皇子太多,嘴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尽量吧。”梁缨拉住她的手,好笑道:“也不用做出这表情,跟你开玩笑的,你可是我的人,不管有没有犯错,我都会竭尽全力保你,但你千万不能自己犯蠢,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得同我商量。”   “好,奴婢明白。”澜语使劲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人说过元千霄何时回来,梁缨便只能坐着等,等时间一点点溜走。   “太子殿下到……”突然,门外传来了宫女的声音,跟天巽国不同,淮越国由宫女作通报。   之前,她没暴露身份,自然是不怕的,可眼下元千霄要来揭面纱,而面纱一开,她的身份便会暴露。   届时他会如何?   这一想,梁缨开始紧张起来,心跳渐渐加快。   “公主,奴婢这会儿应该不用出去吧?”先不说淮越国的礼仪与天巽国有别,即使是在天巽国,澜语也没经过,自然弄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留着。她仔细想了想,“话本上说,奴婢该出去。”   梁缨原本紧张地手心冒汗,被澜语这两句话一说,忍不住笑了出来,“先别出去,等他喊你出去的时候再出去。”   澜语应声,“好。”她侧头看向房门,神情略微紧绷。   “哐当”一声,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下一瞬,元千霄走进,他扯开环扣扔了最外层的喜服,大步朝这边走来,面上没什么大表情,仿佛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积雪,不知道的一定以为他来新房审犯人。   “出去。”元千霄行至床榻前,简短地说了两字。   这话显然是对澜语说的,澜语下意识瞧向梁缨,见她点头她才出门,“是。”   澜语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两人,烛光憧憧,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在墙上,饶是两人什么都不说,也能多出几分旖旎来。   周遭静悄悄的,梁缨暗自抓紧裙摆,垂着眼眸没敢看人,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元千霄眯眼看向床榻上的新娘,脑子里想的却是元旭中的话,等行过最后一礼,他便得去御书房。   今夜,是他的新婚夜,可他对这新娘子没什么感情,自然也生不出其他念头,去御书房商议事也好,省得面对面尴尬。   他踩上踏板坐下,抬手时顿了一下,喜婆方才说,他揭面纱时得说一句吉利话。   什么话吉利?他在脑中搜寻半天,想不出。   算了,不说了。   盯着她的眼眸时,他的心跳竟快了。元千霄抿着嘴,右手探过去,拉住面纱的边缘,稍稍用力,将面纱整个扯了下来。   “……”   此刻,屋内数十只烛光摇曳,亮堂地紧,也照亮了新娘子的脸,眉如翠羽,清波流盼,肌肤似玉生香,朱唇轻启,纯中带着一丝娇。   “噗通,噗通,噗通……”   元千霄微微出神。这张脸很美,然而她并非梁媛,虽然他记不清梁媛的模样,但一定不是梁缨的模样。 第60章 调戏他玩 我只在你面前这么穿,你不喜……   犹如被锋利的针尖狠狠扎过一般, 元千霄猛地收手,冷声道:“怎么是你?”   便在方才,看清她面容的瞬间, 他心口竟不受控制地快了两拍, 分外诡谲。   她当新娘, 他其实并不生气, 也没觉得自己被骗了,但心头确实漾着一种奇特的感觉, 然而他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喜还是其他。   两人默然对峙着,一时间, 屋内陷入沉寂, 徒留喜烛燃烧声。   “我们行过三道婚礼, 已经是夫妻了。”梁缨抬手拿下整个礼帽,故意做出委屈的模样看他, 柔声道:“难道你想将我送回天巽国么?”   听得这后一句话时, 元千霄不自在地站起身,视线跟着往上升。此刻,他心头飞过无数念头, 最前头是这仨。   一:他记得她的脸。   二:信物都交了, 颍州也到手了,为何要给自己添麻烦。   三:这事闹大, 必然是天巽国理亏,指不定还能拿到更多的利益,女人算什么,一切以利益为重。   见他久不说话,梁缨心思几转,先撑着眼, 撑到眼皮泛酸后再眨眨眼,将自己的眼睛弄得濡湿,“霄哥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扯住元千霄的衣袖一角。   元千霄侧过头,正好对上她似泣非泣的模样,立马收回衣袖。   那些念头相互冲撞之下最终只剩一个。坐船来回一次实在麻烦,况且父皇他们并没见过梁媛,想瞒也不难。   “我过几日要去边关,你嘴巴严些。”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她说道。   闻言,梁缨心头一喜,他没将自己送回去,不管理由为何,至少对她而言是有利的。从今日起,他们俩有的是时间,一个法子一个法子地试,总有一个能成。   说罢,元千霄往房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住,淡淡道:“我今晚去御书房议事回来会很晚,你自己睡吧。”   “……”喜悦的劲头还没过去,被他这话一打,须臾间烟消云散。   又是元旭中?梁缨气地咬牙,他还真会挑时候,可她还真不能如何。如今的元千霄已被洗脑,对元旭中是言听计从,根本不会拒绝。   她转念一想,方才元千霄说自己要去边关,淮越国刚打完一场硬仗,这才几日,又要再打一场?   混账。可别在她刚想出法子的时候,他上战场去了。   “你最迟何时回来?”梁缨走下踏板,想跟他多说几句。   奈何元千霄没给机会,他大步走出房门,隐约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哐”“哐”“哐”“哐”,连着四声,房门被打开合上,又被打开合上。   元千霄一走,澜语后脚进门,鼓起圆脸怒道:“今晚可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太子殿下怎么能离开新房,真不是个男人。”   “澜语!”梁缨大声呵斥,沉下脸道:“我一刻钟前说过什么?这里是淮越国,说话要小心,你竟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成潭呢,叫他过来,我让他连夜送你回天巽国。”   “公主,奴婢知道错了!”面色乍然惨白下去,澜语吓得双腿发软,即刻跪下身,边哭边举手作发誓状,抽泣道:“公主,奴婢发誓,以后绝口不编排太子殿下,若有违誓天打雷劈,求公主别赶奴婢走……”   她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汪汪,梁缨没了脾气,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记住了,没有下一次。擦干眼泪起来,我要洗漱。”   “是,奴婢去打水。”澜语可怜兮兮地站起身,面上似有后怕,整个人还是一抽一抽的。   洗漱后,梁缨换上寝衣睡下。   她侧身看向身旁的枕头,也不知他何时回来。总不会一夜都待在御书房吧?   按照淮越国的习俗,龙凤烛是不得吹灭的,得点到它自个儿熄灭。梁缨拥着薄薄的锦被,起先还能合计合计巫医的事,想到后头脑子疲累,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这晚,梁缨做了梦,梦里是一年前的事,准确说,是自己跟元千霄以前的事。   他带她射箭,带她去宫外玩,带她走出自己的世界,每一件,她都觉得开心,每一件,她都觉得难忘。   *   子时过半,元千霄从御书房归来,站在门口静静立了半晌。   刚刚的议事过程中,父皇同他说了许多,一半关于天巽国,一半关于她。   “霄儿,你不该过于看中女人,何况还是一个天巽国的女人,但你也不能过于冷落她,因为她是天巽国的公主。明白么?”   他明白,可明白跟实际并不相通。   “吱呀”,元千霄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又尽量不弄出声地关上房门,生怕吵醒榻上之人。   此刻,屋内的蜡烛已经灭了大半,只留着两三盏,但也足够照亮床榻。   帐帘没放,他一眼便能看到她,她平躺着,睡得熟了,面色微红,跟抹了胭脂似的,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天丝寝衣。   倏然,衣袖一滑,露出嫩白的藕臂。   “霄哥哥……”她嗫嚅一声,眉心发紧,嘴角却是弯的,怕是梦到了什么又喜又悲的事,而这个事一定跟自己有关。   元千霄踏上床板坐下,低头凝视梁缨,过了这许多天,他还是想不起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但凡关于她的点点滴滴,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而那段去天巽国的记忆也模糊,只有隐约几个片段,还都是他与阮熙光等人蹴鞠的事。   不说之前,便是此行天巽国的事,他脑中也没记得多少。如此看来,他的记忆力应该不大好。   可若说他的记忆力太差,他又记得父皇说的每一句话。   元千霄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躺下,顺手拿了床尾的另一床被子盖上。既是夫妻,以后他们俩还是得睡一处,分开睡哪里像话。   忽地,蜡烛又灭一盏,屋内光线跟着一暗。他转过身,脑中清醒地很,一点睡意也无。   今晚他在御书房待那么久都没将娶错人的事告诉父皇,而是选择了隐瞒。   自小到大,这还是头一遭。   *   隔日清晨,几十只龙凤烛早已化成一滩奇形怪状的蜡块。   “嗯……”梁缨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察觉到身边有人便不自觉地抱了过去。   “……”   元千霄原本是睡着的,被她一抱瞬间睁眼。   望着身前的那只纤纤玉手,他的心跳不知不觉中又快了,然而他并不喜欢这感觉,像是凭空多出来的,还无法掌控。   初夏的清晨犹自携着一丝凉意,他黑脸将她的手塞回被子,这一碰,他彻底清醒。   仔细想来,有件事很诡谲,似乎遇着她之后,他的心和脑子开始一分为二,互相干扰,混乱地他觉得自己有毛病。   元千霄沉思时,梁缨悄然挪着位置凑到他颈间,他扭头想推人,谁想这一扭看了个呆。她的寝衣开了,露出大片凝脂肌肤,兜衣也低,起伏的线条若隐若现。   她哼着气,将下巴搭在他肩头,鼻尖呼出的热气直往他脖子里喷。   呼吸渐渐粗重,元千霄毕竟是个男子,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受不住这无形的引诱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手中一空,梁缨顿觉不舒服,不悦地掀开眼皮。“嗯?”   屋内晨光初现,待她适应后,模糊的视线一寸寸清晰起来,她不解地看向元千霄,他正坐在床缘,冷冷地俯视她,眸中尽是指责,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嗯……”梁缨轻声嘤咛,撑着枕头坐起,被子跟着往下一落,“你何时回来的?”   她穿得少,一坐起身,寝衣整个往下掉,偏偏又挂在身上,要露不露的。元千霄恼火地别过脸,竭力压低声音道:“以后睡觉穿中衣,堂堂太子妃穿这露肩衣裳像什么样子。”   露?梁缨往下一看,原来是衣带开了,她飞快系好腰带,腹诽道:这衣服哪里露了,只是薄了点。她抬眸再看,只见元千霄的耳尖红地像三月桃花。   害羞?   她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倾身凑过去,娇滴滴道:“我只在你面前这么穿,你不喜欢啊?”   元千霄抿着嘴不说话,下颚线崩得直直的,额间青筋凸起,似在忍耐什么。   她说话后,他的耳尖比方才更红。梁缨暗忖,他是不是连怎么行周公之礼都忘了?   “夫君为何不说话?你还没回答,喜不喜欢我穿这件衣裳?”她又靠近了些,故意往他通红的耳尖吹气,“其实我喜欢不穿衣裳睡觉。”   “腾”地一下,元千霄迅速跳下床,失声道:“你!”   他死死地拧着眉头,像是气极了,又像是尴尬极了,脸红脖子粗的。片刻后,他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背过身嘲弄道:“原来你们天巽国的公主这般放浪形骸,简直不知羞耻。”   梁缨挑起细长的眉,并不跟他置气。很早之前她便说过,他越是不情愿,她就越是想调戏他。这奇怪的癖好到现在也是如此。   “我想,你肯定忘了我拿你练闺房课的事。那个时候,我稍一撩拨你便有了反应,这么看,你不是更放荡?”她盯着元千霄反驳,手上拉起薄被稍稍往身上盖了盖。   记得前两次,他一碰到自己,双眸便会泛红,人也会变得奇怪,有挣扎的迹象。所以她想,他们俩多亲近亲近,他会想起一些事来。   不管这法子成不成,她都得先试试看。   “胡说!”元千霄脱口道,回身再次对上梁缨,视线恰好落在她敞开的领口上,面上又是一热,旋即背过身,恼怒道:“你的衣襟又开了,还不快系上。”   “我手疼,你帮我系吧。”梁缨兀自坐在榻上,没动作,仰头问道:“待会儿我们是不是得去给父皇母后敬茶?”   “嗯。”元千霄不冷不热地应声,略一思索,开始纠正她的叫法,“母后早死了,如今后宫当家的是霍贵妃,你该喊母妃。”   “哦,我知道了。”梁缨暗中将此事记下,继续调戏道:“那你还不过来给我换衣裳,去迟了他们一定会不高兴。”   她说后,忽来一阵沉默,寝殿内满是丝丝缕缕的凉意游走。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第61章 短暂相见 你不能轻点么,我怕疼。……   听得这话, 梁缨愣住,这话不是他那日在山洞里说的么?   是巧合,还是他隐约记起了一些事。   语毕, 元千霄黑着脸转身, 不动声色地望向梁缨, 她曲腿坐着, 恰好也在望他,眼眸微扬, 似水勾人,全然不管自己开了的衣襟。   这女人……   豁然, 脑中灵光一现, 他想起一月前杨卓殊送给他的《春意百法》, 当时他在军营里闲着无事便翻了几页。所以男女之事他并非一窍不通,至少看过。   再说军营里的男人, 他们最会说荤话, 那会儿他听多了嫌弃他们粗鄙,没想今日能派上用场。   有这两样东西傍身,他如何会怕一个女人的调戏。   元千霄快步走上床榻, 一只腿跪在床榻边缘, 一手搭在锦被上,冷着面容道:“那不如别去了, 我把昨晚的洞房花烛夜补给你。”   “噗呲”,梁缨笑出声。   为何笑,因为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强撑的意思,明明就是不会。她想,那些闺房课上的东西,他怕是同样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千霄压下双眉, 顿感自己的男人尊严受到了侮辱,咬牙切齿地喊出两字,“梁缨。”喊完,他的双手不经大脑同意便将她往床榻上按去。   梁缨仰躺着,也不反抗,完全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从都不怕这个时候的他,但要真开始行周公之礼,那她确实会怕,毕竟她体力差,身子又娇,受不住两次便要晕。   “喊我做什么?”她眨着明媚的眸子,抬手去摸他的脸,指尖顺着山根往下滑去,最后落在薄唇处,“你想要?”   少女的皮肤嫩生生的,指尖微热,轻轻滑过他的鼻子,刹那间便惹起了酥麻的痒意。   “……”本以为她会怕,谁想她根本不怕,甚至还敢拿话调戏他,元千霄暗自磨牙,“你是不是第一次?”   没想他会问这个问题,梁缨有些意外,她的第一次是给了他的,可他一定不记得那事,“不是。”   瞬间,元千霄拧紧眉心,深深绞处处两道折痕,他翻身坐起,语气中略带愠色,“起来,我们去给父皇母妃敬茶。”   梁缨不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幽幽道:“你不会吃醋了吧?”   元千霄侧头,冷厉地扫了她一眼,起身便要走。   “霄哥哥。”梁缨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往床上拉,元千霄没防备,被拉个正着往床上倒去。   趁他没反应过来的间隙,梁缨翻身在上。她拽着他的衣襟,一字一字道:“我的第一次是给你,你不信,那就不是。”   元千霄抿着嘴没说话,他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或许他们之间真有过什么,但那个跟她有过什么的人不是现在的自己,是以前的。   兴许是没记忆的缘故,他也不喜她喊这个称呼。   他久不说话,她便往他的唇瓣咬去,发泄似的用力,没一会儿,舌尖毫不意外地尝到了血腥味。   “嘶!”元千霄倒吸一口冷气,眸色渐渐加深,双手猛地抓住她的肩头,身子一转便将她重新按在身下,俯身便去咬她,依葫芦画瓢地将她的唇瓣咬破。   “啊,疼。”她眼泪汪汪地瞧着他,抱怨道:“你不能轻点么,我怕疼。”   “呵。”元千霄冷哼,目光落在她松垮垮的衣带上,这一看,心跳猝不及防地上去了。然而紧张归紧张,他究竟还是扯开了她的腰带,随口问道:“那晚来了几次?”   这问的什么话。梁缨瞪大眼,面上急速发烫,羞恼道:“不知道!”   元千霄皱眉,他本意是想,自己怎么着都得比以前的自己多一回,好证明自己跟以前不一样。   他心知肚明,她喜欢的那个人是以前的自己,从阮熙光他们的谈话中他听得出,以前的自己应该是一个好动爱笑的人,跟如今的自己南辕北辙。   不管那样的自己是不是做出来的,但对他而言,以前就是陌生的,如今的自己才真实。   他边想边拉下她的寝衣,卷着兜衣的系绳稍稍一扯,绳子便断了,露出大片春光。   手上一顿,他喉间蠕动两下,忍够了才低下头,试探着去亲她,两次之后便熟了,恣意吸吮她的舌尖,激烈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   恍惚中,她以为他回来了,闭眼回应。   两人鼻尖吐出的呼吸相互交缠,凌乱地暧昧,正当元千霄想进行下一步时,“咚咚咚”,房门响了。   随后,宫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皇上与霍贵妃已等在承明宫,请太子与太子妃及时去敬茶。”   榻上两人不舍地分开,因着宫女的话,帐帘内的火热气息霎时冷了大半。   元千霄直起身,面上的薄晕须臾间转成青色,他利落地跳下床,飞似的往门口走去,“嘭”,房门被用力合上。   梁缨急促地喘着气,拉过薄被盖住自己,心道,他是去洗冷水澡么?   一想他方才的脸色,她便弯起了嘴角。这么看,他对自己不仅是有感觉,是很有感觉。   等等,话说回来,他方才为何没出现挣扎的反应。   难道她理解有误?   罢了,自己一个人乱想能想出什么来,她又不是下药之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药也一样,她得去找那名巫医弄清补药的药方。   眼下,他应该不用喝那个补药了吧?   *   淮越国开国以来就有个规矩,一个皇帝只能立一个皇后,立了之后无论如何也不得废黜,纵然皇后死了,她也还是占着那个位置,其余嫔妃只能争其他位置。   而敬仁皇后已于八年前病故,如今后宫嫔妃里位置最高的是皇贵妃霍东玙。   元旭中与霍东玙早早等在承明宫,今日清晨本该是新媳妇儿的敬茶日,谁想那两人迟迟不来。   除他们俩外,皇室的十三位皇子也都到齐了,其中大皇子元永谙和三皇子元添昭都娶了亲,分别是浮国公主季攸宁,本朝丞相之女孙幸薇,二四五六七位皇子皆已战死沙场,剩下的还没到娶亲年纪。   “太子到,太子妃到……”宫女高喊。   “九皇嫂来了。”   “你们都说她长得一般,我瞧瞧看,是不是真的一般。”   “还要父皇派人去催,真是不像话。”   ……   低低的议论声中,元千霄与梁缨并肩走入正厅,众人看清梁缨的模样后齐齐呆住。毕竟他们都以为嫁来的新娘子长相一般,结果此时瞧见了庐山真面目。   元添昭玩味地笑开,季攸宁跺脚,孙幸薇低头没作声,其余十几人全是赞叹惊艳。   元旭中眯起眼,暗忖,她真是梁媛?听说梁媛今年二十三岁,而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二十三,最多十六,外貌这般出色,霄儿能把持住么。   与其他人不同,霍东玙面上只带着浅浅的微笑,可这笑细看便会觉得假,仿佛带了层面具。   “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   等他们俩跪下,宫女即刻捧着托盘过来,元千霄一杯,梁缨一杯。   元旭中接过两人手中的茶杯各自喝了一口,递红包时开口道:“媛儿,你嫁来淮越国便是我们淮越国的媳妇儿,理应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明白。”梁缨也没反驳,笑着回答。她自然知道元旭中在说什么,厨子的事。   这时,前头那名宫女后退,又一名宫女上前,手捧一模一样的托盘,上头摆着的两盏茶却比之前的要次。   “请母妃喝茶。”元千霄递上茶杯,面上并无恭敬之色,表情很淡。霍东玙优雅地接过去,拿着茶盖磨了磨,小呷一口。   “请母妃喝茶。”等她放好茶杯,梁缨随即奉上。   “嗯。”霍东玙伸手,便在梁缨放手的空荡,“哎呀!”,她惊叫一声,元千霄反应迅速,带着梁缨往后站起,“啪”,茶杯掉落在地,茶水飞溅。   见状,十几位皇子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开始看戏。   梁缨往霍东玙瞧去,她反而没看她,望着碎瓷片的眼中透出一抹担忧。   这是给她下马威?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霍东玙的手已经接着茶杯了,却又忽然放开,显然是有意为之。   不知为何,她总觉自己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而这敌意是从皇子们那边传过来的。   “碎碎平安。”霍东玙抬起妩媚的眸子,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媛儿,你是太子妃,你捡吧,按照我们淮越国的习俗,他们捡这瓷片不吉利。”   元旭中一语不发地坐着,并不制止霍东玙的行为。   梁缨想,这要是意外,她可能会去捡,但这明显不是意外,那她为何要捡,平白叫人看低身份,也给天巽国丢脸。   “母妃,我是太子,我捡更吉利。”说着,元千霄放开揽着梁缨的手,低身去捡碎瓷片。   捧着托盘的那名宫女急急跪下身,元千霄捡着碎裂的瓷片扔上托盘。   元旭中往后靠去,心头倍感不妙。这才第一天,霄儿便不由自主地护着梁媛,以后还得了。昨晚他说那许多,他怕不是都当成了耳旁风。   一时间,厅内安安静静的。   元千霄蹲身去捡碎瓷片,梁缨只能跟着蹲下身,小声道:“我帮你。”   期间,她偷偷往他瞄了几眼,真的,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帮自己,毕竟眼前这个元千霄是失了忆的。她捡着碎瓷片,心里盘算着,若是他能早点恢复记忆,那该多好。   梁缨脑子里想着事自然没注意手上,结果拿第二块瓷片时便割着了手指,瓷片锋利,娇嫩的肌肤立时裂开一点口子,她低声痛呼,“嘶。”   几乎是下意识地,元千霄一把拿过她的手指放入嘴里。   梁缨:“……”   众人:“……”   人群中,有人再次跺脚,嘴巴撅得可高。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元千霄闪电般放手,沉着脸道:“没用,走远些。”   “哦。”梁缨握着温热的手指站起身,心头闪过微妙的跳动。   或许正如澜语所说,他即便忘了对她的喜欢,看到她出事,依旧会第一时间保护她,这是他不会变的东西。   霍东玙勾起嘴角,侧头看向元旭中。   这场戏,试探地刚刚好,元旭中神色如常,内心风起云涌,起身道:“霄儿,跟父皇去御书房,这些东西让宫女收拾。”   说完,元旭中拂袖而去,元千霄二话不说便跟了上去。   他一走,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打量梁缨。   “哟,九弟妹,你们俩昨晚很尽兴么,嘴都咬破了。”出口的正是三皇子元添昭,他满脸揶揄地瞧着梁缨,并不管自己的妻子是否站在身侧。“我是你三哥,喊一声。”   被人这般直白地调侃,梁缨别扭地垂下面庞,不带温度地喊道:“三哥。”   “三弟,母妃面前你如何能这般说话,不成体统。”元永谙出声制止,朝梁缨投去一个温和的笑意,瞧着挺像谦谦君子。   “大哥。”梁缨礼貌性地回以一笑,她记得梦里的元永谙,不说小人,但绝对算不上君子。   “大哥还是这么会教训人啊。”元添昭歪头掏了一下耳朵。   “本宫乏了,没什么事你们都走吧。”霍东玙轻蔑地掠过几人,目光在元添昭身上用力擦过,似有不满。   话音方落,老嬷嬷立即伸出手,“贵妃娘娘小心。”   霍东玙搭着老嬷嬷的走,仰起下巴,一步一步地走出正厅,她走后,正厅里便热闹了起来。   有几个年纪小的皇子朝梁缨跑去,夸赞道:“九皇嫂,你真漂亮,他们昨日都说你长得一般。”   梁缨喜欢孩子,尤其是脸圆圆的孩子,她蹲下身,笑着去摸他们的脸,“你们也长得好看,以后定是个招姑娘喜欢的俊俏男子。”   “虚伪。”有人低斥一声从旁走过。   嗯?梁缨抬头看去,说话之人是大嫂季攸宁,方才,那股敌意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奇怪,她为何会对自己有敌意。   *   回东宫的路上,梁缨逮着人便询问巫医的住处,可惜无人回答,全是摇头,仿佛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似的。   她问不出,只能先回东宫。   宫女们正在上菜,菜式丰富,然而一闻味道,梁缨便知道这些菜都是甜的,眉头一蹙。   成潭抱剑站在厅上,见她回来,面具后的双眼微微一动。   梁缨朝他点点头,提起裙摆坐下,问道:“太子还没回来么?”   “回太子妃,太子还未归。”其中一名宫女答道。   “嗯。”她粗略地往桌上扫了一眼,拿起筷子随意夹,偏头好奇道:“你们四个分别叫什么?”   “奴婢春翘。”   “奴婢夏槿”   “奴婢秋蓉。”   “奴婢冬兰。”   “名字都好听,不错。”梁缨试着吃下一块糖醋排骨,刚咬两口便觉牙酸。糖醋排骨该放糖,可这糖放成了天巽国的两倍,她实在遭不住。“你们可知信冬公公在何处?”   “信冬公公半年前便死了。”冬兰心直口快,刚说完便被春翘用眼神瞪住,她害怕似的低下头,不敢再说,嘴巴闭得紧紧的。   信冬死了?梁缨愈发觉得奇怪。元千霄回来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了,她来这么久都没看见他的娘亲。   难道……   这一想,她忽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道:“去放水,我要沐浴。”   “太子妃,您不再吃一点么?”春翘问。   “这么甜的菜,你说我有没有胃口?”梁缨没起身,静坐着瞧向四人,面上并没表现出一丝怒意,反而很温柔。   四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她们四人只是奴才,也做不了主,梁缨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折了折衣袖便往浴房走。   路过书房时,她见里头亮着灯,心头徒然一喜。   “哐”,梁缨推开房门走进。   元千霄正坐在案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听得房门被打开,眉头急速收紧,朝来人投去尖锐的视线。   对上她的瞬间,目光微变。   梁缨本想问一句他娘亲的事,谁想视线定住了,桌边放着一只空碗,她跑上前,急切道:“你又喝药了?”   元千霄缓缓合上地图,他原本想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成了这句,“与你无关。”   “与我有关!”梁缨大声喊道,快步绕过书案行至他身侧。   她低头出神地望着空碗,里头还留有一点黑漆漆的汤药,霎时,一股无力感袭来,逼地她想哭。“你这个混账东西!”她扭过头,忍不住出手捶他的胸膛。   人瞧着的小,用的力道还挺大,元千霄无奈地扣住她,不悦道:“别闹了。”   “谁让你喝药的!”任由他扣着双手,梁缨没再挣扎,只是仰头看他,细密的长睫不住颤抖。   她眸中渐渐被水雾弥漫,下一刻,一行清泪从眼角落下,“你为什么要喝药,你明明答应过我,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喝药,答应过我不会忘记,为什么你还是忘了我,为什么!你是个骗子,骗子……”   其实这些话她放在心底已经很久了,一直压着,她不清楚当时发生过什么,也不好质问他。此刻一看药碗,她便怎么也压不住情绪,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   她说得委屈又无助,一声又一声地指责他,凄楚的哭叫听得他心头发疼。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得将她抱入怀中,双臂收拢,用力地要将她嵌入身体里。   蓦地,熟悉的晕眩感袭来,接着便是脑子疼,像是有千万根针持续不得地扎下来,又像是被铁锤敲过一般,“嗯!”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推开了她。   梁缨被他推地往后退了一步,恨恨地瞪他,出声威胁,“你再……”   “嘶,嗯……”元千霄压抑地痛呼,双目赤红,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他一手按着头顶,一手撑着桌面,颀长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着。   几番挣扎过后,他右手一软,整个人直直往地上跌去。   “霄哥哥!”梁缨吓坏了,飞身扑过去扶人,她整个坐在地上,心疼地扶起晕厥的元千霄,哽咽道:“霄哥哥,你醒醒啊……”   半晌,元千霄睁开眼,原本赤红的双目缓缓褪去,转为浅浅的茶色,他迷茫地看着她,有些分不清状况。   “小公主,你怎么哭了?” 第62章 互诉衷情 他一回来,她便想撒娇。……   “……”   面上神情一滞, 梁缨忙不迭止住眼泪,因为她认得出,这是谁的眼神。 “霄哥哥?是你么?”她屏着呼吸, 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元千霄坐起身, 盯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皱眉, “你哭什么, 外头天塌了?”他伸出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尽她面上滚动的水珠。   被他调侃般地一问, 梁缨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啪嗒啪嗒”往下滴, 涟漪成虹。   她软软地坐在地上, 觉得自己委屈,又觉得自己心里有气, 于是拿手捶他, 上气不接下气道:“混账东西,骗子,你明明说过, 不, 不会忘记我,结果一转眼, 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骗子!”   “好好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头一次见她哭得这般凶猛,他又慌又心疼,也没顾及她话中说了什么,任由她打。   等她打够了, 他才捧起她的脸,柔声道:“别哭了,我不会哄人。你再哭,我就只能跟着你哭。”   梁缨吸着鼻子,双眼通红,半晌才慢慢停下哭声,厉声道:“哭!”   “嗯……你真让我哭啊?”元千霄为难地眨眨眼,使劲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嘶!”奈何这一下他只觉得疼,并没引出哭意。为表诚意,他便学着她方才哭泣的模样,吸着气,双肩抽得一颤一颤的,“呜呜呜……哼哼哼……”   干嚎许久,他两手一摊,摇头道:“我真哭不出来,你还是打我吧。”   “骗子!”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梁缨气地又想打人,“骗子。”   元千霄俯身亲了亲她红肿的眼睛,语带威胁道:“再哭我就亲你,亲到你连气都喘不过来。”   “哼。”梁缨张手抱他,用尽全力地抱住他,生怕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他便没了。“你要再忘记我,我就嫁给别人。”   “你敢!”元千霄脱口,这会儿,他倒是听清她说了什么,困惑道:“我何时忘记过你?”话一出口,他下意识环顾四周,是东宫的书房。“你怎么会在淮越国?”   梁缨缓缓放开他,对于他问的话很是奇怪,“你,不记得最近发生的事?”   “不是……”元千霄敛眉沉吟,抱起她坐上椅子,动作间正好瞥见一旁的地图,眸中光芒无声无息地暗下,“我只记得自己在一条漆黑的走道里,一直走,一直走,走道很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就在刚刚,有人拉了我一把。”   “……梦境?”梁缨听了他的话后当即陷入沉思,“我猜,巫医的药应该只能压住你的记忆和本性,并不能根除,而父皇是给了你另一个记忆和性子。”   元千霄蹙起眉尾,他有前世记忆,一听梁缨的话便明白了这几日的事。元旭中给他洗脑,他失了原有的记忆。忽地,他冷笑一声,不带丁点儿情绪地说道:“我还是当上了太子。”   “嗯。” 梁缨点头,依旧紧紧抱着他,小声道:“你回淮越国之后发生了什么?”   闻言,元千霄垂下眸子,嘴角勾起一缕自嘲,即便是屋内明亮的烛光也没能照亮他的脸。   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表情,定是什么不好的记忆。“你要是不想说便别说了,以后,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不准再丢下我。”   方才他问,她哭是不是因为天塌了。   不,天塌了她也不会哭。   “好。”元千霄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不自觉的,“我从没想过,相依为命多年的娘亲会设计骗我。”他嘲弄地哼了一声,“皇宫果然是个染缸,她竟开始渴望权力了。”   “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梁缨不喜他做出这幅落寞的样子,便伸手去抚他眉心的褶皱,皱得深了,跟刀刻的一样,“也许,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跟你一样被父皇洗了脑?”   “兴许吧。”元千霄叹息道,这样想他心里会好受些。也是,她只是一个长得貌美却没见过世面的妇人,野心哪有那么大。   梁缨说不出其他安慰人的话,只得暗自用劲环住他。   等等,父皇?元千霄抓住关键字眼,按着梁缨的肩头掰正脸,有些吃味地问:“我们成亲了?”   她会出现在淮越国的东宫,他们俩自然是成亲了,而且看她这紧张他的模样,他一定没帮孟苟打天巽国。   那还成,不然他们俩又完了。   可,按父皇的打算,他娶的人是梁媛才对。   “这么明显还问,我那日是想尽办法顶替大姐嫁来的。”梁缨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接着开始挖苦他,“谁让你忘记我,所以我跟另一个你行了婚礼。其实他也不错,对我很好,就是面冷。”   “你!”元千霄语塞,掐着她的腰微怒道:“那不是我,不作数。”   说完,他抱起她放在矮榻上,自己翻找一圈,从茶桌上扯出一块红布,“你们天巽国不是喜欢拜堂么,没拜过堂如何能算夫妻。”   她仰头,看他一脸较真的模样,嘴角弯了又弯。确实,她还是喜欢按天巽国的婚礼仪式成亲。   “这红布真难看。”梁缨走下矮榻,面上毫不掩饰对桌布的嫌弃,但嫌弃归嫌弃,眼下只有它是红色的。   来淮越国这两日,她鲜少看见红色的东西,大多是白色金色的。   “盖盖头。”元千霄抖开红布盖在梁缨的脑袋上,“小心些,我带着你走。”他牵着她走到书房门口的庭院里。   此时,成潭正抱剑坐在屋檐上,心想,他们俩做什么?拜天地?   今夜月明星稀,圆月高挂,月圆人团圆。   元千霄曾经交代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书房,所以院子里没什么人。   “日月为证,天地为媒。”他牵着她的手站定,朗声道:“我元千霄,今夜与梁缨结为夫妻,今后生同寝,死同穴。”   有盖头盖着,梁缨自然看不到外头的东西,不过她能听到,每一字都清晰无比,熟悉而张扬的声音在夜色里染了沉稳。   “一拜天地。”见时间差不多了,成潭扯着嗓子开喊。   嗯?元千霄扭头看去,只见成谭悠闲地坐在屋檐边,面上带着银制面具,跟上次见到的他一模一样。“你居然也来了。”他现在倒是庆幸他在,至少梁缨的安全不成问题,“那你喊吧,顺道为我们做个证婚人。”   “嗯。”成谭应声。   两人对着深邃的夜色拜了三拜。   “二拜高堂。”   这儿自然没什么高堂,两人只得对着书房拜了三拜。   “夫妻对拜。”喊出这句时,成谭的话中起了波澜,似乎是笑意,轻轻浅浅的笑意,细不可闻。   两人转向对方,俯身拜了三拜。   “礼成。”最后一句喊完。成谭十分配合地低下头,没再看两人。   “噗通,噗通,噗通……”深吸一口气,元千霄竭力平复加快的心跳,抬手去掀她的盖头。   之前,他错过了他们的婚礼,但那是淮越国的婚礼,他知道,她并不想嫁来淮越国,之所以会来是为他。   随着盖头一寸寸被撩开,她的脸也一寸寸地显露出来,几缕调皮的发丝从发髻里散落,在晚风的吹拂下贴着面颊拂动,她抬眸瞧他,长睫扑闪,水盈盈的眸子一眼看过来,甚是勾人。   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拉入怀中,靠近她的耳畔说道:“等这里的事结束,我带你回天巽国。”   万万没想到他有这念头,梁缨愣了一下,张手用力回抱他,“嗯。”   “堂都拜了,下一步该入洞房吧?”元千霄轻飘飘地说着,一手揽住她的肩头,一手穿过她的膝盖弯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走出书房往寝殿里走。   昏暗的灯光悉数打在他脸上,梁缨望得出了神,此刻,他眼里是有光的,跟失忆的元千霄不同。   “咕噜咕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面上一红。   “饿地真是时候。”元千霄转过脸,好笑道:“你没吃饭?”   “就吃了两口。”梁缨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出声抱怨道:“我不喜欢吃甜的,你父皇还逼着我习惯。”他一回来,她便想撒娇,“你父皇是个混蛋,故意让厨子做甜的给我吃。”   听着她撒娇似的的抱怨,元千霄笑出声,揶揄道:“怎么不拿出你在天巽国的气势,把他们都关进铁笼子里?”   “我倒是想。”梁缨撇撇嘴。   脚下步子一停,他们到了寝殿门口,元千霄敛起嘴角的调笑,目光冷锐地扫过几人,问道:“谁是你们的主子?”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太子殿下是奴婢的主子。”   嗯?梁缨收紧手臂,窝在元千霄的肩头看戏。   元千霄又问:“负责管理东宫大小事务的是哪个?”   春翘面色微变,跪下身回道:“是奴婢。”她一跪,其余三人也跟着跪。   元千霄心中浮起一簇怒意,面上却没显露半分,他认识这四人,是霍东玙身边的贴身侍女,至于为何会被调来这里,想不用想。“那孤与霍贵妃的话,你听谁的?”   “……”春翘迟疑,双肩颤抖。   元千霄也不等,直接朝外喊道:“来人!”   他一喊,立马有四名侍卫过来,单膝跪地等候差遣。这时,春翘抖得更厉害,小脸煞白,大声求道:“太子殿下,奴婢,奴婢听,太子殿下的。”   毕竟是在宫里当差的人,最会看人脸色,其他三姐妹纷纷开始磕头求情,“求太子殿下开恩,姐姐只是一时糊涂。”   元千霄拨高视线,冷声道:“将这四人拉下去,杖责五十。”   “太子殿下饶命啊!”四人惊呼。   杖责五十?女子哪里受得住。梁缨直起身看元千霄。他如今也是冷着脸,可他冷着脸时的模样跟另一个稍稍有点区别,面上没什么杀气,更多的是威严。   除此之外,很像。   “是。”侍卫应声后开始拉人。   四人不停地呼喊,凄厉而尖刻, “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饶命啊!”   终于,春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甩开侍卫的手磕头道:“奴婢听太子殿下的,奴婢发誓,今后只听太子殿下的话。”   她一说,其他三人也跟着说,“奴婢发誓,今后只听太子殿下的话。”   纵然她们都发了誓,元千霄还是没作声,任由侍卫拉人,等到她们被拖出一丈距离时,他才开口,“放开她们。”   “是。”侍卫一松手,四名宫女全都瘫坐在地上,复又哆哆嗦嗦地跪下身,齐声道:“谢太子殿下开恩。”   “你。”元千霄示意其中一人,命令道:“去让厨子再做一顿饭过来。”   “是。”春翘白着脸起身,双腿依旧止不住地发抖,仿佛这条命还没拿回来。   “等等。”她刚转身,元千霄便喊住她,追问道:“若是往后霍贵妃问起此事,你怎么说?”   春翘挪着身子,低头答道:“太子妃已在适应淮越国的口味。”   “下去吧。”   语毕,元千霄便没再瞧她们,抱着梁缨直往寝殿里走。大抵是身旁目光过于热烈,他偏头瞥她,“如今的淮越国又没天巽国大,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我是不忍心为难她们。”梁缨使劲掐了他一把,“再说,强龙压不了地头蛇。这要是在天巽国,哪里轮得到你父皇说话。不对,如今淮越国壮大不少,你父皇倒是能挺直腰板说话了。”   “是么,那看来另一个我挺行的。”元千霄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走了几步将她放在床榻上。他没再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瞧我做什么?”梁缨往后挪了挪,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他伸手抚向她的脸,手下肌肤软滑,跟豆腐似的。他想,她看到那个失忆的他时,一定崩溃地大哭了。   他不说,梁缨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用自己的脸去蹭他的手。   喉间一动,元千霄倾身过去。   他呼出的气息热意阵阵,直直扑在面上,梁缨赶忙闭上眼。   本该是一个难得的温馨时刻, “咚咚咚”,敲门响了。   梁缨不悦地睁开眼,面庞上满是愠色,元千霄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戏谑道:“气什么,等你吃饱了,我们有一夜的时间互诉衷情。”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待会儿换人,我非打你一巴掌。”梁缨先放狠话,再狠狠地瞪他一眼,“进来。”   “哐”,房门被人打开,四名宫女开始上菜,不多,三菜一汤,这一次,她终于没再闻到腻人的甜味。   整个过程中,她们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上完菜便走。   梁缨在饭桌前坐下,“咕噜咕噜”,肚子十分应景地又叫了几声,她拿起筷子开吃,虽是饿极,皇家的吃相却没丢。   元千霄从床榻上走下,懒散地行至饭桌边,感叹道:“公主不愧是公主,这么饿了都能优雅地吃饭。对了,澜语呢,怎么没看到她?”   梁缨咽下一口饭才说, “她今日身子不舒服,我让她休息一天。”   “哦。”元千霄单手搭在桌面上,定定地注视她,嘴角弧度愈发地大, “我还以为她没来,所以你蔫儿。”   “你才蔫儿了。”梁缨回嘴。   “我……”元千霄刚想说什么,冷不丁地,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晕眩袭来,他使劲晃着脑袋挣扎,妄图摆脱那种感觉。   “霄哥哥?”梁缨侧头,见状手上一松,“啪”,筷子掉在地上。   “不要,你别走……”她无措地抓着他的手,语带祈求道:“你刚刚才答应过我,会有一整晚的时间,你刚刚答应过我的。”   他们才刚见面,一个时辰都不到。   片刻后,元千霄放下手,眸中已没了光,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他往下瞄着两人的手,面无表情道:“为何拉我?”   他都这般说话了,她还能再说什么。梁缨缓缓放开手,“一时兴起。”她原是打算吃完饭将金箭交给他的,谁想他走得毫无前兆。   元千霄不解地眯起眼,他刚刚不是在书房么,为何到这儿来了。   奇怪。   而且她看自己的表情也是瞬息万变,开始是担忧,接着是痛苦的失望,再是无奈的置气,最后回归平淡。   为何他想不起方才的事。他的脑子真有毛病么?   梁缨虽然难过,但也没太难过,她心头思量着,既然他能出来一次,那一定能出来第二次,第三次。   说起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恢复了正常。她开始回想今日的事,从方才到早上,倒着想,一件一件地想过去。   最开始是,她哭了,他抱住她。   那,她哭他就会出来?这算第一个法子。   再往前推便是承明宫的事,她的手伤了,他含了她的手指。含手指?虽然这法子看着怪怪的,但姑且算一个。   最早是清晨的事,细节可多,但大多是她逗他,不过后头是他主动亲她。这算第三个法子。   “你在想什么?”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元千霄脱口问道,即便父皇再三告诫他该离她远些,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也不明白这里头的缘由,又或许是无来由的。   “随意想想。”一旦理清思路,梁缨心中便有了希望,明日她要一个个试。   *   初夏的夜,空旷的院子里偶尔会响起虫鸣声,静谧而热闹。   沐浴回来,梁缨推门而入时,元千霄已睡下,睡姿倒是跟以前的他别无二致,一个人要占大半位置。   他手长腿长,两手一张,单脚随意一曲,她就觉得床榻挤得慌。   “睡相真难看。”梁缨轻手轻脚地走上榻,小心翼翼地跨过他躺下。   她侧躺着瞧他,心思几转。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应当喜欢他的全部,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都始终如一。   她知道,他有许多面是自己没见过的,比如训示宫女时的冷厉。或许,这面便是他最冷情的一面,而元旭中单取这面,甚至将它放到了最大。   尽管眼前的他不完整,但也是他。   倏地,元千霄睁眼看她,他背着光,漆黑的瞳孔里幽深一片,似幽潭的深邃。   “你没睡着?”他久不开口,梁缨顿觉不自在,找话打破诡异的气氛。   元千霄撑起自己,目光紧紧锁着她,开门见山道: “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以前的你。”梁缨不假思索地回道,念起以前的事时又加了一句,“若是换作现在的你和我遇见,我应该不会喜欢。”   当时的她与现在的她不同,需要一个能带她走出梦魇的人,而这个元千霄显然不能。   她说的是真话,可听在元千霄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短短两句,他听得身子绷紧,“哄”,她的话点燃了他心头久违的怒火,且这把火越燃越旺,差点灼断他的理智。   他想问她理由,想让她忘记以前的自己,甚至想将她按在身下欺负,可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第63章 贪得无厌 她决定豁出去了,羞耻算什么……   那话过后, 两人各自沉默下去,一个在想事,一个在跟自己置气。   元千霄不发一语地平躺着。屋内太过亮堂, 照得他心头烦躁, 他出手一弹, 瞬间, 烛光悉数灭下,榻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对于生活有了盼头的梁缨来说, 她心里只想一件事,明日早点到来。这么想着, 没过一会儿她便入了梦。   “……”   原本, 两人盖两床被子, 互不干扰,然而梁缨总能把自己的被子掀了, 过来跟元千霄睡一床被子, 瞧着挺像是故意的,但她确实不是有意为之。   元千霄吐出一口压抑的热气,侧头看人, 她还说他睡相差, 其实她睡相也差,总要把手搭在他身前, 腿也喜欢缠上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勾引他。   “若是换作现在的你和我相遇,我应该不会喜欢。”这话再次在脑中响起,元千霄怎么想都不舒服,索性拎开她的手和脚往床缘挪远,翻身背对她。   没睡多久,梁缨又贴了上来, 一手环住他的腰,接着,有软绵的东西压上了他的背。   男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他下意识握紧手。   哪个正常的年轻男人能经得起这么撩拨。渐渐地,他想起了那本在军营里看的书,画面清晰无比,再加上听过的荤话,他的呼吸愈发粗重,浑身肌肉都紧绷着。   “嗯……”梁缨哼了声,娇柔妩媚,在这样的夜里听来尤为旖旎,直直递到心尖。   胸腔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他忍不住转身看她,她睡得熟了,自然地抱着他,仿佛手里没东西便会睡不着似的。   他今早提醒过,她竟然还敢穿这件要露不露的寝衣。   纵然屋内昏暗一片,他也能将她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他的视线滑落到艳红的唇瓣上。   就亲一次。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咕噜”一声,他咽了口口水,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转念一想,他们是夫妻,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他亲上她的唇瓣,轻轻含着吮吸。   “霄哥哥……”梁缨无意识地喊了一声。   她一动,唇瓣挑逗似的擦过他,激得他唇上一片酥麻,体内血液急速翻腾,然而那三字狠狠打醒了他,犹如惊雷劈过。   倏地,元千霄在黑暗里坐起,木然看着兀自熟睡的梁缨。   直到此刻,他还是想不起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不明白,为何她喜欢以前的自己,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那个元千霄张扬爱笑,她跟他在一起时一定是开心的,相比之下,如今的他连笑都不会,自然不招她喜欢。   是这样吧?   回忆过往,他想不出一件令他开心的事,也想不出一件令他悲伤的事,似乎他对一切都不大感兴趣,情绪起伏更是少有。   可遇见她之后,他隐约有了其他情绪,比如紧张,比如烦躁,还有一点,贪婪。   *   翌日清晨。   梁缨一手扒着被子,一手往旁摸去,然而这一下摸空了,“嗯?”怎么会没人?她不悦地睁开眼。   还真没人。   枕边空荡荡的,被窝也是冷的。他天没亮就走了?   她往下一看,这根本不是她的被窝。所以昨晚是她自己摸过来的,还是他拉她过来的?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昨晚有什么事来着……她缓缓摸上自己的唇瓣,有点模糊的感觉,他好像亲了她。   闷骚?   “咚咚咚”,房门被人敲了三下,随后,澜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主起了么?”   “进来吧。”梁缨坐起身,拢拢衣襟走下踏板,不经意间,她往梨花案几上瞥了一瞬,上头空无一物,并没字条。他那么早离开是去哪里,为何不同她说。   澜语捧着洗漱用具进门,故意将那四胞胎挡在了门外。   梁缨洗漱后在梳妆台前坐下。   若说淮越国有什么比天巽国好的,那一定是镜子,更清晰。   她细细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场景跟梦里的一幕像极了,但情况截然不同,前世的她眉间带恨,而此刻的她是眉心带愁。   “公主怎么闷闷不乐的,太子殿下惹您生气了?”澜语拿起白玉梳,好奇便问。   “可以说有,又可以说没有。”梁缨勾着鬓边发丝绕到耳后。她气他走得匆忙,可他能出现,还跟她拜堂,她又是开心的,起码自己看到了希望。   “啊?”澜语听得不甚明白,小心翼翼地梳着手中的青丝,试探道:“奴婢能不能多嘴问一句,公主昨晚可有跟太子殿下吵架?”   “吵架?”梁缨侧过脸,冷声道:“你哪里听来的话?”   澜语朝往房门口瞧了瞧,俯身小声道:“今早听那些下人说的,他们还说公主脾气差,不招太子殿下喜欢。”顿了顿,她又说,“据马厩里的老伯伯透露,太子殿下是昨晚半夜走的。”   “半夜?”他是半夜走的?她还以为是今早来着。这一想,梁缨顿觉心头不舒坦了,“这个混账东西不会又去花楼了吧,那我岂不是又要拿鞭子抽他一次。”   “噗嗤。”澜语笑出声,调笑道:“公主,这里可是淮越国,您前日还让奴婢注意着点儿,结果自己做事这么野。”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谁敢多嘴。那些编排我的人,你替我记着,等我有空便来收拾他们。”说罢,梁缨往梳妆台上看去,伸手拿了一盒口脂。   这盒口脂是元千霄送的,又酸又甜。   他送她口脂时说过一句话,她若涂了这口脂,那便是想要他亲她。   长指一拨,她打开盖子,用叶更庭送的棉花棒沾了点,均匀地抹在唇上。说起来,凡是叶更庭研制出的新东西,她都有一份儿。   纵然他不还钱,她其实也不算亏。   “公主以前都不喜打扮,果然,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澜语盯着镜子里的梁缨,语带羡慕,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奴婢方才还听到一件事,不过听得不大清楚,老伯伯说军营里有事,那太子殿下昨晚该是去了城外的军营。”   “军营?”梁缨不安地放下口脂盒,秀眉微微一皱。   他这么急去军营,是为打仗做准备?元旭中这个混蛋,还真把他当打仗的工具了。   *   淮越国的都城有内外城之分,内城住人,外城为军营驻扎地,两地相隔七里。   梁缨用过早膳便坐上了去军营的马车。   “哒哒哒”,也不知是马快,还是车夫的御马术好,马车跑得飞快,车上两人坐立不稳,一直拉着车窗。   “哎呀!”一个没站稳,澜语狼狈地往前摔去,她站起后扑到门上大喊,“钱伯,你能慢点么,我都摔了!”   “是。”钱伯应声,马车前行的速度一点点慢下来。   “年纪这般大,还敢驾快马,他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澜语坐下身,拍着胸脯怒道。   闻言,梁缨笑着道:“说不定,他们这儿的人喜欢驾快马。”出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她撩起布帘,景物正急速往后飞去,外头这群人都带着三色麻绳,说明他们在靠近城门的地方。   道上两侧行人众多,商铺鳞次栉比,布幡交错飞扬,说得上“繁华”两字,比天巽国也没差太多。   为何元旭中仍不满足,还妄图扩大疆土,他的野心就是个无底洞。   梁缨闷闷地放下布帘。眼下元千霄没出事,不代表他以后都不会出事。不管怎么说,打仗终归有危险。   又过半个时辰,马车穿过一片青葱的树林到达大片的空地上。   “吱呀”,车门被人打开,车夫站在外头,“太子妃,军营到了,请下车。”这声音很是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   梁缨提着裙子走出马车,见车夫伸手过来便虚搭了一下,谁想车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满眼诧异,立马抽出自己的手,厉声喝道:“放肆!”   然而车夫并没跪地或是解释什么,他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仿佛有话要说。   头一回碰见光天化日之下吃她豆腐的人,梁缨开始打量他,这一看倒是看出了其中玄机,尽管他的易容术十分高明,但他的眼睛不对。   老人的眼睛比年轻人要浑浊地多,且多具沧桑,而此人的眼睛清澈有力,更像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你是……”正当梁缨开口询问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沉地地震人耳膜,“末将杨卓殊,见过太子妃。”   她侧头看去,来人是个将军,穿着一身黑色铠甲,身姿挺拔魁梧,面容粗犷,哪儿哪儿都透着阳刚的气息,压迫力十足。   “公主。”澜语矮身靠近梁缨,似是害怕。   “杨将军。”梁缨含笑应声,再次往车夫投去目光,然而车夫已经坐上了马车,他低着头,并没看她。   此人究竟是谁?   “太子殿下有令,还请太子妃尽快随末将回军营。”见梁缨迟疑着不动,杨卓殊又说一句,这次声音更大,话中透着明显的催促之意。   “嗯。”梁缨迈着步子往军营里走,她想,既然他是此行的车夫,那回去的路上也能说话,眼下说确实不方便。   *   未时,烈日当空。   梁缨环顾四周,这地方比她脑子里想的那种军营要大得多,入口进去便是校场和点将台,校场里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各个都像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旁边是火炮厂和骑兵营,区域规划齐全。   有一部分人坐在沙袋上歇息,七嘴八舌地聊着天,一等他们走近,这几十人纷纷朝她和澜语看来,嘴巴大张,眼睛都直了。   “哪里来的天仙,我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她可是我们淮越国的太子妃,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闭上狗眼,小心太子叫你们吃军棍。”   “太子妃?就是那个天巽国的大公主?”   “我的观世音菩萨,太子妃长这模样,太子殿下居然能在新婚第二天连夜来军营,简直离谱。”   “太子不近女色吧。”   “军营里这么多男人,也没见他近男色啊。”   “不,太子殿下只想打胜仗,女人在他眼里是浮云。”   ……   这一路,梁缨听了不少低声议论,那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怪怪的。   等几人走到一处矮房前,杨卓殊停下步子,回身道:“太子殿下在里头等您,您快些进去吧”   “好,麻烦杨将军了。”梁缨微笑,直觉告诉她,杨卓殊很急。   “公主自个儿进去吧,奴婢在外头等候。”澜语接着道,她还是很识相的。   主仆多年,梁缨自然明白澜语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会儿日头大,她一人待在外头容易中暑,“杨将军,可否麻烦你给澜语找个歇脚的地方?”   杨卓殊愣了愣,沉声道:“是。”说完,他转向澜语,浓眉稍稍扬起,每一字都说得很重,“澜语姑娘,请。”   “哦。”澜语苦着脸,缩缩身子,委屈地跟上。   杨卓殊身形高大威猛,澜语走在他身边愈发娇小,这画面,梁缨看得好笑,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抬手叩响房门。   “进来。”里头传来一声。   梁缨推开房门,心头琢磨着,她现在哭不出来,只能先试试其他两个法子。   含手指,逗他,在东宫里做还成,在军营里做未免太羞耻。可她若不尽快让元千霄出来,他就得去打仗。   左想右想,终于,她决定豁出去了,羞耻算什么。她抬眼看他,结果正好撞上他在喝药,脱口惊呼,“不准喝!”   梁缨疾步跑上前,一把打翻了元千霄手上的药碗。   “啪!”瓷碗落地,声音清脆响亮,里头的药汁跟着溅了一地。   元千霄放下手,对于她的行为并不意外。通常情况下,他的去向没人会说,也没人敢说,但他想让她知道,便吩咐下人有意无意地将他的行踪透露给澜语。   她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因为她从头到尾为的都是另一个自己。   “混账东西,你还喝药。”梁缨跺了跺脚,显然是气极了,双颊通红,没等他说话,她便俯身堵住了他的嘴。   “……”瞳孔蓦然放大,他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她小巧的舌尖滑到了他口中,细致地舔过他口腔内的每一寸,元千霄被这忽如其来的狂野弄蒙了。   随着她的亲吻,舌尖尝到了又酸又甜的味道,而这个味道他记得,是她用的口脂。   他伸手将她往身上一按,迫使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等她坐稳,他便激烈地回吻她,含着她的唇瓣重重地吮。   这动作,以前的元千霄经常做,梁缨眨眨眼,只能说,他们两亲起来的感觉相差并不大,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半晌,她身子发软,气喘吁吁地看他,“你答应我,不能再喝这个药了。”   元千霄垂下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理由?”   梁缨也不隐瞒,如实道:“因为它会让你忘了我。”   “什么意思?”扣在她腰侧的手遽然一紧,元千霄眼中的神色几经变幻,听她的意思,他的记忆力是喝药喝坏的?   “我问你,你只听你父皇的话是不是?”她软绵绵地靠着他,微微喘息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不会拒绝他。”   为何不会拒绝父皇……元千霄念着这几字陷入沉思。十八岁之后他开始喝补药,没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一说父皇的事,他心里头竟狠狠地跳了一下,出奇地诡异。   “嘶……”越是往深处想,他的脑袋就越是疼,元千霄使劲按着自己的头,五指用力地发白,瞧着很是痛苦。   “霄哥哥?”梁缨试着喊他,他出现这模样时,霄哥哥极有可能会现身。她紧紧盯着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然而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另一个元千霄并没出现。   她眼里的失望,他看得清清楚楚,犹如一根带刺的鞭子,打在身上不仅让人皮开肉绽,还会深深地扎进血肉里,元千霄漠然放开手。刹那间,他回想昨晚的事,他完全记不起自己为何会在寝殿。   看样子,是另一个自己出现了。   梁缨站起身,往地上的几瓣碎瓷片瞧去,直接让他含自己的手指太过羞耻。她蹲下身,刚要捡碎瓷片。   这时,元千霄拉住了她的手,冷声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对着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她还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喝那个药了?”   元千霄望着她期盼的眼神,第一次有了难受的知觉。他如今倒是弄清楚了,只要他喝药,另一个自己就不会出现。   而他出现,自己便会消失。   “霄哥哥……”梁缨拉住他的手臂,仰头等着他回答,明亮的眸中升起了氤氲的水汽。   他不动声色地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说你喜欢我。”   听得这话,梁缨猛地愣住,他的眼神和语气像极了前世失忆的元千霄。在前世的梦里,她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又爱又恨。   “我……”她张开口。   “我答应你。” 第64章 她都喜欢 以后喊我夫君。   “……”   梁缨讷讷地盯着元千霄, 此刻,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一层清浅的悲伤,浅地像冰上寒气, 轻轻一吹便会散。   那些梦里头, 她见过这样的神情, “我希望你死在战场上”, 便在她说出这话后。   元千霄抽回手臂,转身往房门口走去, 不带一丝情绪道:“我去校场练兵,你先回东宫。”   眼看他要走出房门, “等等!”梁缨脱口, 她跑上前, 先是拉住他的手,再张开手指穿过他的五指缝, 她仰起脸注视他, 一字一字道:“对我来说,你是他的另一面,我喜欢他, 也喜欢你。”   “是么。”元千霄不冷不热地回了两字, 问题是,他没有另一个元千霄的记忆, 想必那个人也不会有自己的记忆。他低下头,双眸晦暗,出口的声音里携着一丝颤,“以后喊我夫君。”   那天,她在船上这么叫他,他很意外。   梁缨阖了阖眼皮, 对于他提出的要求有些诧异,似懂非懂。然而诧异归诧异,她也不纠结,听话地喊了一声,“夫君。”   他望着她黑葡萄般的双眼,用力收紧五指,心道,她真会哄人。“你在这里歇一个时辰,等我练完兵,我们一道回去。”   “嗯。”改口真快。梁缨暗忖,夫君这两字这么好使?“方才我让杨将军给澜语找歇脚的地方,现在我能不能接她回来?”   元千霄往下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淡淡道:“我带你去找她。”   “哐”,他推开房门,拉着她往屋子后的小道里走,小道很长,两侧也是矮房,一间连着一间,一眼看不到头,瞧着像是士兵用的宿舍。   梁缨回忆起杨卓殊的古怪行径便问:“那位杨将军,他是不是有事忙着被你打断了,我看他面上很急。”   “他只要不练兵,何时都急。”元千霄哼道,言语间隐有嫌弃之意。   “这是为何?”梁缨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自己听。”行至中间一处时,元千霄停下步子,梁缨跟着停下。   突然,一道怒吼声从矮屋里传来。“这个女配角儿真是令人作呕,恶心人的东西,怎么没人弄死她!”   要不是梁缨听过杨卓殊的声音,她绝不认为这话会从一个将军地口中说出来。紧接着,澜语的声音响了起来,同样带怒。   “男主角儿也是废物,未婚妻子被人欺负了连屁都不放一个,没用的臭男人!”   “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得够多了,你不懂男人就别乱点评!”这一句,杨卓殊大大拨高音量,直接淹没了澜语的下一句。   “他那是自我感动,这些东西是女主角儿要的吗,不是!男主角儿是蠢货,你会不会看书!”   “你再骂男主角儿我跟你急了!”   听得这对话,不知怎么的,梁缨竟有种自己牵了线的感觉,她让杨卓殊给澜语找地方歇脚,没想两人在一处看话本。   说起来,杨卓殊怎么瞧都是那种铁骨铮铮的汉子,竟会喜欢看情情爱爱的话本,还看得这般投入。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   “算了,我们走吧,让他们俩继续争。”梁缨笑开,牵着元千霄的手大力摇了摇。   “嗯。”元千霄顺势摇着手,微微出神。   *   之后,元千霄去了校场练兵,梁缨回到他住的地方午休。   她平躺在矮榻上,闭眼估量着那三个法子,既然第三个法子没用,那就试试第一个和第二个。   哭。她也不是何时何地都能哭的,前提得伤心,而她这会儿半点儿也不伤心,拧一把大腿只会觉得疼。   至于第二个法子,不小心的还成,让她故意弄破手指,她得先克服心理那一关。而且这两法子治标不治本,治本还是得找巫医。   淮越国的皇宫说大可大,真要藏一个人,找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元旭中有意隐瞒。   她找不到巫医,那便只能让巫医来找元千霄。   思绪不停地转着,梁缨无意识地搅动双手,倏地,脑海里浮现出一座高楼。这座楼她在梦境里见过,现实中也见过。   碧落楼。   视线缓缓拉近,在碧落楼的最顶层,她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灰色长衫的人,正是前世的巫医,他围着一张圆桌忙前忙后,圆桌上摆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而其中一只碗里装着的,是血。   “!”   梁缨惊得张开眼,瞬间,那些清晰的画面轰然消散,任由她闭几次眼都没再出现。   这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起身看向自己的手,那个车夫,是风羿?   记得六姐说过,她用这能力的反噬会落到风羿身上,那他还敢拉自己的手,不要命了么。   等等,六姐在天巽国,他为何要来淮越国?   越想越不对劲,梁缨坐不住了,打算去找风羿问个清楚,结果刚打开房门便撞上了回来的元千霄。   “你醒了?”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眼,说话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细听之下,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嗯。你是回来歇息么?”梁缨往外瞧去,日头已经逼近西山,晚霞粲然,看样子,她想事想得挺久的。   “不,操练完了。”元千霄自然地牵过梁缨的手往外走,随口道:“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   望着站满士兵的校场,他心头思绪万千。此行攻打的鬼族是个小部落,只要拿下它,他打勒央国便会事半功倍。   其实他昨晚半夜走人也不全为那事,昨日午后,父皇与他说了许多,他听得出,父皇对他主动捡瓷片一事极为不满,话语间已有怒意。   若不闹这一出,他一走,父皇必定会为难她。   “哈!”校场上的士兵们齐声大喊,手上的长刀也同时砍了出去。“嘿!”   整齐统一的喊声中,元千霄在想打仗的事,梁缨在想风羿的事,两人各想各的。   “你再骂男主角儿便别看我的书!”冷不丁地,后头传来一道男声,迫人耳膜,直接压了校场上的人声。   杨卓殊是武将,嗓门原本就大,吼起来更大,说是震天响也不为过,估计敌人只听他的声音都会吓破胆。   “不看就不看!”若是单纯比音量,澜语必输无疑,若是比谁骂的话多,那一定是澜语赢。“谁稀罕啊!烂男人!臭男人!”   “他打仗时骁勇无敌,没有这般的泼妇样。”梁缨看得起劲时,元千霄说话了。   “哦。”梁缨点点头,好笑道:“他这嗜好在男人堆里挺独特的。”   “呵,他自己爱看也就罢了,还喜欢拉着其他人一道看。”元千霄面露鄙夷,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好在军营里没几个喜欢看话本的,喜欢看的还都争不过他,所以今日他算是遇上了对手。”   “噗嗤”,一想杨卓殊与士兵们争男主角儿对错的画面,梁缨便笑出了声。这位将军内里是住着个小女人么。“他有没有拉你看过?”   她笑了。元千霄盯着梁缨面上的笑容呆了片刻,又在听清她那问后摆正了脸,杨卓殊的藏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而他正好送过他一本。   “你一定看过,那书叫什么名字?”见他抿嘴,梁缨忍不住追问。   他们俩刚认识那会儿,她让他读过一本《霸道驸马的十八种报恩方式》,如今那本书还在,看了之后她才发现,里头写的大多是那种事,绝对称得上文字版鸳鸯秘戏。   “没有,没看过。”念起那本《春意百法》,元千霄尴尬地别过脸。   “真的?我不信。”梁缨抬头看他,他耳尖泛红,下颚骨的线条清晰分明,被霞光勾勒得别有滋味,引得她想摸一摸。   他们俩牵手从校场走过,校场上人多,不止有操练的,还有歇息的,见此纷纷议论起来。   “你们看你们看,太子妃含情脉脉,太子殿下竟一眼都不瞧她。”   “以我阅尽千帆的经历来看,太子殿下一定不喜娇滴滴的小女人。”   “娇滴滴的小女人哪里不好?要是我能娶到一个,不说做梦笑醒这种话,我能笑得十里八乡都来揍我。”   “不不不,太子殿下太过沉稳,该配泼辣刁蛮的主儿。”   “大皇子妃是什么类型来着,我听人说她心悦太子殿下。”   ……   其他几句,梁缨没怎么听,其中有一句她倒是听得清楚。   大嫂喜欢元千霄?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她对自己有敌意便能解释得通了。可她都嫁给大哥了,为何不收敛收敛。   “公主,公主,等等奴婢啊。”澜语一路小跑过来,面上红通通的,不知是跑路跑的,还是跟杨卓殊吵嘴争的。   “澜语姑娘,你别走,我们还没争完!”杨卓殊大步上前,出手一把拎起澜语,他长得人高马大,拎澜语就跟拎小鸡仔儿似的。   “谁要跟你争!莽夫!”澜语破口骂道,使劲挥舞双手,“公主,快救救奴婢!”   她一喊,梁缨即刻回头,瞧见这样的画面,嘴角笑意更大。   元千霄跟着回头,杨卓殊被那冷厉的目光一扫立马松手,嘿嘿一笑,“澜语姑娘,你明日一定要来,我们继续争,我坚持自己的看法,男主角儿没错。”   一获自由,澜语便“蹬蹬蹬”地跑到梁缨身侧,顺道翻了个白眼,对杨卓殊的话置若罔闻。   梁缨偏头瞥了瞥澜语,轻笑道:“走吧。至于你明日想不想来,自己决定。”   “奴婢不想来!”澜语跺脚。   *   几人行至马车前,梁缨见得车夫便想问问情况,奈何车夫一直低着头,并没同她说话的意思。   这一路,梁缨思量着风羿的事没作声,目光紧随车门,而有澜语在旁,元千霄也不好跟梁缨说自己想说的话,只得闭目养神。   走过一个半时辰的路后,骏马长啸,马车渐渐停下。   元千霄率先走下马车,梁缨俯身整理裙摆,准备起身时,一道陌生的女声强势闯入耳内。   “千霄,你这是刚从军营回来吧?”说罢,女声停住,不知做了什么,又道:“今早,我听人说你跟弟妹吵架了,为的什么,能不能跟大嫂说说?”   大嫂……梁缨腹诽着,大嫂这个名头好啊,所谓长嫂如母,关心弟弟们理所当然。这般空闲,她怎么不关心关心自己的事。   随后,外头一阵沉默,元千霄没说话。   “公主,这人是不是喜欢太子殿下?”澜语凑到梁缨身前小声问道。   “你说呢。”兴头来了,梁缨重新坐好,她倒要听听看,这个大嫂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如我们一道走走吧?”季攸宁再次开口,“她比你年长太多,按理说,有些事是要让着你的,何况她只是一个嫁来的公主。倘若她确实做得不对,大嫂帮你说说她。”   短短几句,梁缨听得直摇头,季攸宁的声音很清脆,但她掐细之后反而显得诡异了,怎么听怎么造作。   “大嫂,你该走了。”车外,元千霄冷着脸,对于季攸宁的殷勤视若无睹,转身朝马车门里喊道:“还不下来?”   这话一出,季攸宁面上的神色开始变幻,从喜悦转震惊转羞恼转愤怒,最后又成了温柔,“九弟妹在马车上头?”   闻言,梁缨挑挑眉,是她出场的时候了,“大嫂。”她笑盈盈地走出马车,嘴上喊着季攸宁,眼睛却是看向元千霄的,用一种撒娇又委屈的语气说道:“夫君,我腿软。”   她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端的是一副柔弱惹人怜爱的模样。   元千霄愣了愣,皱眉道:“坐马车坐累了?”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问完之后便将她抱下马车。   澜语:“……”公主这一装都没气势了。   “嗯。”梁缨伸手环住元千霄的脖子,朝季攸宁投去一个大方的笑,“大嫂,你站在外头做什么,快进去吧,我让下人给你泡壶好茶,你想跟我说什么随便说。”   季攸宁弯起嘴角,柔声道:“还是别喊大嫂了,喊我名字吧,你比我大五岁,我当不起。”   “我喊你大嫂是出于礼数,你们浮国是个什么国,不讲礼数么?”梁缨努力搜寻记忆,半晌,她好奇道:“仔细想想,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地方,靠近哪里?”   “你!”季攸宁面上一僵,唇边笑意迅速凝结。   今年之前,天下间属天巽国和劲武国最强最大,且不分上下,如今劲武国被天巽国吞了,天巽国人在哪里都能用鼻孔看人。   她虽没去过天巽国,但她曾听父皇提过梁媛,他说金玉公主是个温婉的女子,而眼前这个跟温婉搭不上边儿,再者,她不像二十三岁的女人。   “走了。”元千霄没兴趣听两人说些有的没的,抱着梁缨大步往东宫里走。   梁缨歪出脑袋,季攸宁似乎在想什么事儿,没瞧他们。   走动间,元千霄时不时会瞄一眼怀中的人。她今日笑了许多回,纵然不是因为他,却也证明了一件事,她与他在一处还是开心的。   那两人越走越远,季攸宁尴尬地站在原地,蓦然,她喊了一声,“金玉。”   “……”无人回应。   梁媛是李皎凤所出,又是大公主,梁缨跟她自然没什么往来,再加两人岁数相差也大,说不上几句话,相处时间更是少。   单说名字,梁缨尚且能反应过来,说封号,她还真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元千霄即将踏进东宫大门,她在他怀里直起身,略带歉意道:“大嫂喊我?我方才快睡着了,不好意思。”   “看来九弟妹对自己的封号不怎么熟悉,得好半晌才能反应过来。”季攸宁微妙地笑了笑,也不多待,转身离去。   见状,梁缨心头一慌。她不会去找元旭中了吧?   “我们已经行过婚礼了,管她说什么,不必担心。”元千霄开口,声音低低沉沉的,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酉时初,春翘正在前厅布菜,还没等元千霄和梁缨把椅子坐热,外头有人来了。   “太子,太子妃,皇上请您二位去承明宫用晚膳。” 第65章 有感觉么 她学过那么多闺房课,技术应……   承明宫。   梁缨与元千霄一前一后踏入正厅, 两人面上一派平静,瞧不出花头。   正厅里头灯火通明,靠近东面的位置放着一张大圆桌, 上摆二十三道菜, 耀金桌布在烛光下亮地晃眼。其中, 元旭中坐主位, 面容威严平淡,瞧不出一丝情绪, 霍东玙紧挨他,嘴角挂着端庄大方的笑。   “九弟, 九弟妹。”元永谙含笑点头, 语调温和。   季攸宁笑着看他们俩, 但她的笑里多多少少有点假,比霍东玙都要假。   相比之下, 孙幸薇最不适合出现在此处, 她半低着头,不看人也不喊人,元添昭则完全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光看这几人的表情, 这晚膳就不简单。梁缨在心里告诉自己, 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人各自落座, 梁缨特地挑了个离元千霄最远的位置。她看得出,元旭中不喜自己跟元千霄过于恩爱,若是他们俩恩爱过了,他一定有后招。   她不坐身侧,元千霄也没大反应,瞧着两人关系一般。   一等他们俩坐定, 霍东玙便开口问道:“媛儿,你们天巽国人可是有什么驻颜之法?”   “自然是有的。”梁缨扯开嘴角,这问题她早有准备,侃侃道:“古法有云,辰时正,以羊乳为水沐浴,再加九花玉露,可驻颜,可益寿,别人过十年,你只过五年。”   “此话当真?”霍东玙跟季攸宁听得双眸一亮,同时脱口,说完又觉失态,旋即收敛不该有的情绪。   “嗯。”霍东玙捂嘴清了清嗓子,关切道:“听人说,你们俩昨晚吵架了,为的什么?”   元千霄率先回道:“小事,不劳母妃操心。”   梁缨配合着冷哼一声。   季攸宁认真审视两人,心头疑惑,这俩究竟有没有吵架。   “媛儿刚嫁过来,定是有许多事不习惯,母妃这几月都得操心。”霍东玙左右瞧了两人一眼,试探道:“你们俩吵架是为廉将军?”   听得这个名字,元千霄随即看向梁缨,梁媛与廉冠的事,也不知她清楚几分。   他们提起廉冠,梁缨心头便有数了,确实,她对廉冠没什么印象,但她如今是梁媛,得有梁媛该有的感情。   她压着双眉,哑声道:“儿臣与廉将军的事已是过去,何况他已战死沙场。在我们天巽国,有句话叫死者为大,还请母妃尊重我们天巽国的将军。”   霍东玙神色微变,梁缨都这般说了,她再问,便是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不尊重天巽国的将军,丢份儿的事哪里能做。   “九弟妹,你可知自己的封号由何来?金玉,听着真衬你。”季攸宁笑着问道,故意将“金玉”两字咬得极重,仿佛是在提醒她什么。   梁缨抬手勾了勾鬓边的发丝,柔柔一笑道:“这个我倒是可以说说,母后生我时正值日落,霞光满屋,照得榻前的白玉发了光,美轮美奂。我的封号便由此而来。”   “原来如此。”霍东玙点头,紧绷的眉眼间松了些。   季攸宁不死心,继续道:“用膳无趣,九弟妹不妨说说儿时的事,让我们听听天巽国是如何养公主的。”   这下,梁缨发现一件事,原来他们以为她是假公主。“那我可有的说,不过等我说完,这桌上的饭菜怕是要凉了。”她转了转眼珠,故作惊讶道:“为何母妃与大皇嫂今晚要问我这些,不会是怀疑我的身份吧?”   话音一落,桌上几人除元千霄外悉数变了脸色。   元永谙瞧瞧几人,试着打圆场,“九弟妹,你误会了。”   不等他说完,梁缨站起身,冷脸道:“本宫可是天巽国的大公主,自幼便有父皇母后宠着,谁愿意远嫁他国。再者,是你们淮越国求娶的本宫,不是本宫非要嫁过来。”   她想,与其等他们次次试探,不如先发制人。“本宫脾气好,可不代表本宫好欺负。”   没料到梁缨会说出这话,元千霄扬起眉梢,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站得直,小脸一沉,瞧着还挺有气势的。   桌上几人神色又变,霍东玙面无表情,季攸宁死死地咬着贝齿,孙幸薇依旧低头不语,仿佛她的头天生抬不起来似的,另外两位皇子一个惊诧,一个兀自看戏。   厅内气氛压抑,闹剧闹到了最高点,然而元旭中一直没出声,他在打量梁缨,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打量。   昨日他问过元千霄,他没说自己娶错人,何况梁钊送的城池到手了,他便没打算追究。   如今天下形势明朗,天巽国并未将劲武国的军队收编,若他们两国今日开战,胜负六/四开,可以一试,真等天巽国将劲武国的军队收编了,胜负八二开,淮越国必败。   所以这公主若是个假的,那他连退路都不会有。   转念一想,他又否定了前头的猜想,梁钊为何要送个假公主过来,还赔上一座城。   念及“梁媛”的身份,元旭中总觉得是个隐患,莫不是梁钊怕他淮越国日益壮大,有意安插个眼线在元千霄枕边。   元旭中久不说话,桌上气氛愈发凝固,突然,他开了口,“媛儿,我们一家人随意聊聊,别放在心上。坐下吧,吃饭。”   “是。”众人异口同声道。   用膳间,元添昭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缨,朗声道:“父皇,儿臣前日救下一名从劲武国逃难来的宫人,他是孟苟身边的随从,曾与孟苟去过天巽国多次,说是件宝物想送给父皇,父皇可愿一见?”   心头剧烈一跳,梁缨不可置信地往元添昭瞧去,她都过关了,结果这人又来一茬儿。紧张归紧张,她并没将情绪表露在脸上,暗自看向元千霄。   他没看她,神情淡然。   “是么?”元旭中不经意地瞥了眼梁缨,心道,假东西放在身侧总有危险,再三确认为好。“让他过来。”   “……”梁缨愈发紧张,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速,一下一下地撞着胸膛。她伸手去夹菜,对上季攸宁时还不能慌,怎么甜怎么笑。   “啪啪。”元舔昭拍拍手,朝外喊道:“来人,将胡执带上来。”   没一会儿,那名叫胡执的劲武国人被带了进来,情势急转直下。   梁缨屏住呼吸,自然地垂下眸子,想当初,她主动与孟苟搭过话,而且不止一次,所以这人多半能认出她。   眼下,她只能盼着此人是八十老翁的记忆力。   胡执跪地,趴着身子道:“小人胡执,叩见淮越国君主。”他说话间带有浓厚的口音,一听便是劲武国人。   “你有何宝物呈上?”元旭中抬手饮下一杯清酒,目光镇定,瞧不出一丝感兴趣的模样。   胡执直起身,从怀中取出红绸布包,一层层揭开,里头是一枚翠色的玉佩,色泽莹润,岚光乍现,“此乃劲武国的翠王玉,每年只出一枚,价值连城。说来,这本是我们大皇子同天巽国大公主的提亲之物。”   单单一眼,梁缨便认出了这玉佩,正是前世孟筠送她的那枚。若不是它,她跟元千霄兴许不会有后面的事。念及此处,她下意识往他看去。   “天巽国的大公主?”季攸宁故意拨高调子,有意无意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梁缨身上,“她如今可是我们淮越国的太子妃。”   闻声,胡执的目光往桌上几人掠去,复又低下头去,“正是这位太子妃殿下。”   这发展始料未及,梁缨张大眼,有种想说又说不出话的困惑之感。他为何说自己是梁媛。   有人证明,元旭中便松了口气,疲惫地挥挥手,元添昭点头,立马示意胡执走人。   *   临近亥时,夜色浓厚,肆无忌惮地笼罩着一切。饭后,三位皇子打道回府。   元千霄与梁缨隔着一段距离走出承明宫,一路上,两人煞有默契,谁都没说话。   “九弟!”陌生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随后,元添昭一把揽住元千霄的肩头,意有所指道:“答应你的事皇兄已经做了,你可千万别忘自己答应皇兄的事。”   “嗯。”元千霄应声。   梁缨念着这话,很快便想通了方才那事,原是他计划好的,怪不得一点都不着急。   “我见过孟苟画的一幅画。”元添昭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缨,幽幽道:“上头画了五位天巽国公主,虽然我不清楚你是哪位公主,不过我敢肯定,你一定不是大公主。”   周遭太静,托得元添昭的这几句话格外清晰,犹如破空而来,直扑面门,梁缨默然站着,并不接他的话。   元千霄不悦地拿下那只揽在肩头的手,侧头看向梁缨,冰冷的声音里嵌着一丝温柔,“你先回去。”   “嗯,你记得早点回来。”梁缨点头,元千霄不让她知道的事,她也不喜追问。   等人走远后,元千霄踏入昏暗的地方,开口道:“父皇不是一般人,你有几分把握?”   元添昭跟着走入昏暗中,沉声道:“有霍贵妃帮忙,应该不是难事。”说到此处,他侧过头,语带好奇,“你喝了那药,居然还能反抗父皇,真不可思议。”   “若是你不能成事,我有……”没等元千霄说完,元添昭便截了他的话,笃定道:“不,我一定能成事。你只管走人,以后,淮越国有我。”   *   一到东宫,梁缨先去的不是寝殿,而是马厩。风羿的事,她须得问个清楚。   淮越国与天巽国风俗相差可大,方方面面都有,比如马厩,天巽国的马厩只有一处,叫御马苑,而淮越国每名皇子的住处都设有马厩,东宫自然也有。   梁缨一进马厩便觉味道冲鼻,地方不大,四丈见方,里头养的马比两只手多点,十三匹。   她缓缓移动目光,最后落在钱伯身上,也就是风羿身上,他正在井边打水。“你们下去吧。”   “是。”宫女放下宫灯离去。   “你是,风羿?”梁缨出声,径自走向风羿。   佝偻的背影微微一颤,风羿转过头来,整个人直起,双手交叉放在手臂上,颔首恭敬道:“见过圣女。”   他说话的声音依旧沙哑,怎么听都不像二十岁人该有的声音。   “别行礼了,我不是圣女。”梁缨摇头说道,她原以为他那声音是装的,没想不是,“你的声音为何会变成这样?”   风羿放下手,平静地望着她,“璃姑姑是圣女,你也是。”顿了顿,他抚上自己的脖子,“我的嗓子受了伤。”   兴许是暗卫做久的缘故,他说话跟成谭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梁缨听着犹如这砂纸磨过的声音,心想,若是元千霄的嗓子伤成这模样,她得心疼死,同样的,六姐知道此事后也会心疼死。“那你少说话,用写的,为何来淮越国。”   “不必。”风羿摇头,简短道:“我来淮越国是为寻找叔父。”   “你的叔父?”梁缨眨眨眼,心底油然冒出一个微妙的念头,试探道:“他是淮越国巫医?”不知为何,这个猜测让她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   风羿点头,“正是。”   梁缨问道:“他好像不认得我。”记得那个梦里,他们俩见过面,她跟母妃长得像,按理他应该认得她才是。   “叔父自小便爱摆弄巫术,还喜拿人试药,害死过不少人,族里长老容不得他,便将他赶出了灵族。他不认得璃姑姑,自然也不认得你。”话一多,风羿吐字便有些艰难,像是忍着痛楚说的,“我出来时,父亲曾叮嘱过,如有机会,必要找到他。”   “他在碧落楼,明日我去寻他。”说到这诡异的能力,梁缨徒然记起另一件事来,“以后,我不会再用那个能力,你也忘了吧。倘若你出事,六姐会伤心的。”   梁轻鸢的名字一入耳,风羿便合起薄唇,嘴角隐有笑意,这笑很浅,一如月影拂过荷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明日我扮做宫女与你同去。”   “不用,我自己能……”   “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缨话还没说完,元千霄来了,他踏着夜色走入马厩,眸中半带阴翳,面颊在墨色衣袍的对比下显得尤为苍白,而这苍白中又带着积雪的冷。   看得出,他很生气。   这样的脸,梁缨只在梦里见过,她快步上前,挽着他的手臂道:“你跟三哥说完事儿了?”   元千霄忽略她的话,定定地瞧着风羿,视线一冷再冷,直至杀气爬上整个面庞。倏地,他低头看向梁缨,像是在等她说话。   “你要想听我解释,我们回房说。”梁缨也不隐瞒,直言道。   他抿着嘴,转身便走。   “元千霄!”梁缨鼓起脸,无奈地呼气,吃醋也不用这么吃吧,况且风羿现在是个老人,他想得未免太偏。“我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不等风羿回答,她拔腿便跑,急着去追元千霄。   元千霄人高腿长,走得也快。   “哎呀!”前头那人越走越快,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加越大,大地她根本追不上,无奈之下,梁缨只能使出苦肉计,软软地摔地上。“好疼。”   元千霄飞快回身,他一看便知道她在装,可见她坐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喊疼,他又狠不下心不管她。   遇着她之后,他有了情绪起伏,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冷脸走过去,矮身将她从地上抱起。   “你终于肯搭理我了。”梁缨张手环住元千霄的双肩,顺势在他面上亲了一口,贴近他问:“夫君,你是不是在吃醋?”   被她亲过的地方悄然一热,不消片刻,带着整片面颊都热了,仿佛有火煨着一般,他大步往前走,“没有。”   “你不说真话,我们今晚分房睡。”她凝视他的侧脸,月光在俊挺的五官上落下一层银辉,透出一丝清冷的意味来。   “……”元千霄抱着她的手猛地一紧,期间,他缄口不置一词,就在梁缨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应了一声,这声很轻,轻地几乎听不见。   “真诚实。”梁缨“咯咯”地笑了起来,解释道:“他是我的族人,来皇宫里找叔父,就是给你熬药的那个巫医。”   “嗯。”元千霄抬起目光,漠然望进黑夜。她一说巫医,他便知道,她还是想另一个自己回来。   从马厩到绵延的回廊,再从回廊到明亮的寝殿,元千霄没再说过话。   到达寝殿前,梁缨靠近他耳边,小声道:“我们,一道去沐浴?”他吃醋生气了,她便哄哄他。   深深吸了口气,元千霄目视前方,两片唇瓣闭得紧紧的。脚下步子一转,他抱着她走去寝殿旁的浴房。   梁缨盘算着,他们俩已经成了夫妻,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为何要一直盖着被子纯睡觉,不合常理。   嗯……主动开口,她总觉得自己不矜持。   眼前这个元千霄像前世失忆的元千霄,却又不完全像。前世的元千霄喜欢强迫她,而眼前这个没有,他要等她主动才会回应。   她再次看向他,视野一变,两人进了浴房,浴池里已放好热水,沐浴用的东西也已准备齐全。   “你……”正当她开口主动留他共浴时,元千霄放下她,头也不会地走了。“嘭”,房门被关上。   梁缨:“……”   *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啪啪啪!”梁缨越想越气,气了便开始拍打水面。今晚这沐浴,是她洗得最火大的一次。   他是木头么,居然听不懂她的话。   算了,他没记忆,姑且当他听不懂吧。   梁缨重重吐出一口闷气,抒出胸腔中的郁结。她学过那么多闺房课,拿他练手也不少次,技术应该还算可以。   呵呵。他不搭理她,她反而来劲儿了。   沐浴后,梁缨换上新寝衣走进屋,此时,元千霄半坐在床榻上,长腿交叠,面上愣愣的,似乎在想事。   她想,直接说没情趣,间接点儿。   左思右想,她从箱子里拿出了那本《霸道驸马的十八种报恩方式》,用力拍了拍,捧着它走到他身前,略带祈求道:“我睡前喜欢听故事,你能不能读给我听?”   元千霄斜眸看去,看清上头的名字后,嘴角一抽,他抬眸看她,她眨巴着眼,一脸期待。   “嗯。”他拿过书,单脚曲起,懒洋洋地靠上床头,随手一翻,“第十一回 ,强娶。这日,玉琼公主得知自个儿被拒婚便去翰林院找状元郎,冯桦一见她便低下头去,她怒极,将他案上的书册全甩到地上,逼问道,你为何不娶本宫……”   梁缨走上榻,在元千霄身侧坐下,静静地靠着他肩头。   夜深,烛光“噼里啪啦”地燃着,跟新婚夜那晚一般亮,元千霄的声音同以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感情更淡,如同水一样地浸入耳中。   “那日与我在榻上不够快活?后头,你都不肯出来。”读到这里,他下颚骨一动。   “怎么不读了?我还没睡着。”梁缨眯着眼,扯了扯元千霄的衣袖。   元千霄偏头往她瞧去,见她即将入睡,便含糊道:“玉琼公主穿的衣裳领口太低,一动,便……呼之欲出……”   声音渐渐低下,他念得含糊其辞,跟那时一模一样。约莫一炷香后,他的呼吸急促了。   “咕噜”,是咽口水的声音。   她睁开眼,翻身跨坐在他腿上,   他双手拿书,书和双臂正好围成一个圈,她弯身往圈里钻了上去,贴着他的胸膛凑到他面前,轻声问道:“读出感觉了么?” 第66章 食髓知味 你只是喜欢我么。   “……”   她贴上来的那一刻, 元千霄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似乎忘了怎么呼吸。他紧紧捏着话本,直将它捏得扭曲了, 指尖在不甚光滑的页面上重重摩挲。   喉间暧昧地滚着, 他压下目光看她, 眸色漆黑如夜, 又如琉璃一般,简单一碰便会碎裂。   沉默半晌, 梁缨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道, 他为何不动, 那天不是稍微撩拨撩拨便会翻身主动么?   便当他没听见吧。   她拽住他腰侧的衣带, 又问:“读了这么久,你到底有没有感觉?”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处, 他穿着单薄的中衣, 她一动,身前即刻起了酥麻的痒意,此刻他才发现一件事, 她寝衣里没穿小衣, 这个意识让他的呼吸又快了几分。   他想回应她,心底却起了迷茫。   她会如此, 并非为他,而是为那个完整的自己。   方才,他想了许多,或许正如她所说,自己只是元千霄的一部分。确实,他很清楚, 自己是残缺的,残缺在认知和感情,他并没有一个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在遇上她之前,他甚至没有一点情绪。   这样的他,她如何会喜欢。所以他应该走,让另一个完整的自己回来。   今夜月色朦胧,窗户还开着,“呼……”晚风一吹,灯影摇曳地厉害。   又过一阵,屋内依旧静谧,梁缨使劲磨着后槽牙,暗中心思几转,他是打算今晚纯睡觉?所以说,她勾搭失败了?   “你是木头么,问两句都不答。”她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淡色的唇瓣微微往上撅起,半是生气,半是委屈,“算了,睡觉。”   正当她准备往下钻时,只听“啪”地一声,元千霄将手里的话本扔到地上,身子利落一转,将她按到了被褥上。   “你做这些事,是想要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气息不算平静,声音还是平静。   梁缨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嗯?”元千霄隆起眉梢,整个人往下倾,试探着问道:“你真的,想要我么?”   哪有人问这么直接的,梁缨被他看得脸红心跳。还记得闺房课里,有一课叫“榻上秘语”,讲的便是这榻上该说之话,如何提高对方的兴致。   她什么都记得,可真要她说,难。   “不要,我睡觉了。”她瞪了他一眼,赌气道。让他方才不搭理自己。   语毕,她闭眼不再看他,没想下一刻,元千霄将她抱了起来。   身子腾空的刹那,她立马睁开眼,他正抱着她往床下走,“你干嘛?”不懂他要做什么,她猛地紧张了起来。   元千霄侧头瞥她,轻声问:“真的不要?”   他看她的眼神虽然平淡,却又透着一股她熟悉的感觉,侵略性十足,类似强者狩猎的眼神,目光紧紧锁着她,绝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不要。”她推着他的肩头拒绝,完全弄不清他此番行径的意图。   走了几步,他将她放在紫檀书案上,先是伸手挥开两旁的书册,整理出一个躺人的位置,再出手将窗户合上,“吱呀”“吱呀”“吱呀”,连着三声。   在她没反应过来时,他俯下身,举着她的两只手往上方按。   如若说,她方才是不懂他要做什么,那现在是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梁缨不安地咬住唇瓣,他这前后的反差未免大了点,“我,不,唔……”   他没给拒绝的机会,直接封了她的话,肆意地勾着她的舌纠缠,“唔……”等她喘不过气推他,他才停下,沉眸望着她问,“公主到底想不想要?”   此话一出,梁缨面上更热,简直羞耻至极。来淮越国的路上,她在船舱里闲着无事便开始看这本书,不仅看过而且看完了,里头情节几乎全记得。   其中有一幕便是,状元郎将公主按在书案上。   “回答我。”他的嗓音低低哑哑的,带着灼人的热气,一下一下地扑在她面上,又一字一字地敲在她心尖上。   “砰砰砰”,心跳如鼓如雷,快地不可思议。玉琼公主回的话太过羞耻,她实在说不出口。“不要……”   这一句,她说得没之前那句坚定。   元千霄抬起眼皮,使劲掐了一把她的腰肢,偏头咬住她的耳垂,用尖利的虎牙细细地磨。   “啊!”皮肤刺痛,梁缨惊呼一声,移着脑袋想躲,奈何元千霄不让。他这几个动作完全是按话本上来的,顺序都一样。   正因明白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她更羞了。“混账,还不放开我!”   元千霄并没搭她的话,而是又问一句,“公主还是不要么?”他眼中已不复清明,眸色也在渐渐加深,染上了旖旎的红。   “你演上瘾了是么?”梁缨拿腿踢他,义正言辞道:“不要!”   闻言,他稍稍直起身,面上依旧冷冰冰的,其实他心理是有感觉的,他想看她做出书上写的画面,如花一般绽放,用最媚的声音喊他。   很想,很想。似乎,他从没这么渴望过一件事。   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她喜欢如何,只得照搬书里描写的动作,手掌顺着婀娜的腰线往上走。   “……”   男人的手很热,热地烫人,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   “要不要?”   “不要。你这个啊……”她急促地呼着气,说话间已没了方才的气势,软绵绵的,倏地,音量拨高,像是紧绷的琴弦被人用力一挑。   他哼了声,擒着她的那只手缓缓挪去他处。   ……   “混账……”她瘫在案几上,面上娇艳欲滴,用水雾弥漫的双眸瞧他,很是委屈,又媚地勾人,“你……你……”她不停地乱蹬,可惜没什么力,掀不起一点风浪。   “最后问一句,要不要?”他撑着两手,小臂紧绷,声音里尽是压抑。   话本上的东西用到现实,别有一番滋味。   她又煎熬又难受,不住地大口喘气,“你……”终于,她认了输,轻轻地发出一字,“……要……”话音刚落,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视线一暗,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彼此的呼吸声。   混账东西。下次,她要把他绑起来。   许久,元千霄都没动静,梁缨忍不住睁眼看他。两人视线一对上,“呃!”   猝不及防地,她掐紧了他的小臂,精致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再看他的眼睛,她竟读出了一丝恶作剧的意味。   “你,这个,混账,东西,以后,以后,别让……”她伸手捶他,一句话被颠地支离破碎。   随后,熟悉的感觉层层叠叠涌过来,直叫人忘了今夕何年。   ……   一次,两次,元千霄开始食髓知味,他眯眼看她,她的发髻散了,青丝慵懒地散在紫檀木上,如同上好的乌玉。   “夫君……”她用力扒着案几边缘,软软地喊他,“我,我困了……求你……饶了我……元千霄……”   他俯下身去,温柔地拨着汗湿长发往一边撩,哑声道:“缨缨,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得寸进尺!梁缨扭过头,双眼泛红,恨恨道:“我喜欢你!”   这四字瞧着情意满满,然而她的眼神和语气却是恨意十足,从而显得整个画面略微诡异。“我不是。”他轻声回了一句,凑过去,在她侧脸的额角落下一吻。   *   翌日,辰时末。   “嘶,啊……”梁缨醒来,睡着时没感觉,一醒,酸疼的感觉格外清晰。疼倒是没第一次疼,主要是腰酸,腿软。   以后说什么都不去案几上了,受罪的都是她。   念起昨晚便来气,梁缨翻身过去正想骂两句,谁想元千霄不在,她伸手一摸被窝,是冷的,他应该走了很久。   “混账东西。”梁缨鼓起脸,昨晚怎么说也算他们俩的新婚夜,他竟然这么早离开,都不陪陪她。   演戏演全套她能理解,可心里头还是不舒服。   她摸着他躺过的地方,不知摸到何处,手上一冷。“嗯?”她好奇地拿出那东西,定睛一看,是腰牌,上头写着元千霄的名字。   这是,他留给她的东西?   有了它,她应该能进碧落楼吧。   想到这里,梁缨瞬间打起精神,朝外喊道:“澜语,快进来!”   “哐当”一声,澜语匆匆进门,火速摆好洗漱用具,疑惑道:“公主今日为何起得这般晚,奴婢在外头等了都快一个时辰了”   梁缨撩开帘子,“哎呀!”谁想双腿发软,刚一起身便坐在了地上。   澜语拿着骨刷转身,见得她这副娇弱的模样,脑中顿时闪过无数画面,揶揄道:“公主昨晚可是跟太子殿下洞了房?奴婢看书上说,有人能一夜七次,太子殿下有吗?”   “你再说,扣你一年的月钱!”梁缨羞恼地不行,瞪着澜语催促道:“还不快过来扶我!”   “啊,奴婢不说了,公主千万别扣奴婢的月钱。”一听要扣月钱,澜语急地不行,求道:“公主,奴婢知道错了。”   梁缨侧头看着澜语的衣裳,心头若有所思。自己这么去碧落楼自然不成,怕是没到碧落楼便会被元旭中的人拦住。   有成潭在,应该不会有人跟踪她。   思量再三,梁缨决定扮做宫女的模样去碧落楼。既然他将腰牌交给自己,那便不会再让那人去取药了吧。   *   用完午膳,再午休一个时辰养养神儿,梁缨便去了马厩找风羿,打算让他给自己易容,方便行事。   易容期间,风羿并不放心她一人独去,担忧道:“碧落楼外戒备森严,我叔父脾气古怪,你得千万小心。”   “我会小心的,谢谢。”   日落时分,梁缨顶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走出马厩。嫁来淮越国之后,她还没去过碧落楼,但她在梦里见过。   碧落楼是皇宫里的最高处,高耸入云,底台也不矮,共有四十八格石阶,瞧着可长。   不说底台周围站满侍卫,连只苍蝇都进不去,便连一楼正门门口都守着八名侍卫,难怪风羿一直没动作。   看这架势,元旭中是将巫医当成宝了。   梁缨调整呼吸,提着摆放药碗的食盒往台阶上走,尽管她做足了准备,心底仍旧会冒出惧意。   来之前,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倘若巫医没有解药,她只能去试那剩下的俩法子。试着了,日日用,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试不着,他们便这么过。   “你是谁?不曾见过。”正门门口,八名侍卫齐齐看向她,所有人都按上了刀柄,面容冷肃。   梁缨低头敛眉道:“奴婢是为太子殿下取药的宫女。”   “你?”领头侍卫用目光巡视她,冷冷道:“以前那人为何不来了。”   “奴婢不知。”梁缨放平声音,从容道:“太子殿下是主子,他不说,奴婢自然不敢乱问。”   八人对视一眼,领头那人又道:“腰牌,拿出来。”   “是。”她从怀中拿出腰牌递上,嗓子眼紧张地发干。   八名侍卫都认得腰牌,毕竟这东西做不了假,他们对着梁缨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实在没瞧出什么异样,只得放人,“进去吧。”   梁缨点头,提着食盒推门而入,门里头倒是没侍卫,空荡荡的,地面还算干净,估计日日有人来打扫。她顺着楼梯往上走,也不知这楼有几层。   她一格一格地走着,越往上走,前世那感觉就越熟悉。   那日,天上下着蒙蒙的细雨,她拿着弓箭上了碧落楼,妄图借这最高处看看故土,可惜,她能看到最远的地方是一片海。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远的东西了。   她想回天巽国,也想去找父皇,却又必须杀了元千霄,为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报仇。   他一上楼,她飞速放手,金箭直入心口。后来,她对他说了金箭的故事,心底的爱意叫她痛苦难当,承受不住便跳了楼。   幸好,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踩着最后一格楼梯,她上了顶层,刚进屋便有一股浓厚的药味扑鼻而来。   屋里长条桌多,围成一个开口的圈儿,上头摆着眼花缭乱的药材,四周药炉也多,热气蒸腾。而前头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老人正背对她站着,听声音是在摆弄瓶瓶罐罐。   梁缨走上前,低头道:“巫医,奴婢来取药。”   听得她的声音,风释手上动作一顿,慢慢转过头来,面上似有不悦,“以前来的不是你。”   “是太子殿下喊奴婢来的,至于之前那人,奴婢不知道。”梁缨平静地说道,依旧低着头。   “哦。”风释放下手中的东西,长衫一动,他往她走了几步,“抬起头来。”   “是。”梁缨抬头,还没等她看清来人的脸,忽觉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那只苍老的手掐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接着,耳畔传来一道年纪不大的男声,“说,你到底是谁?”   “叔父,我是风羿。”梁缨灵机一动,脱口道。 第67章 他的心事 只要你答应明日带上我,我什……   “风羿?”风释茫然地念着这个名字, 手上徒然一松,他转过身,背对她往药炉边走, 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我离开灵族那会儿才九岁, 大哥十三岁, 现在算来,该有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真够长的。”   “咳咳咳。”梁缨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张口使劲喘气。她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脖子,心想, 方才他要是再用力些, 怕是真会掐死她。   “阿哥, 阿哥……”嘴上连着念了两声,风释颓然地坐到地上, 整个人人呆呆的, 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缨没敢动,轻轻揉着被掐过的地方, 目光时刻盯着风释, 看来风羿说得没错,风释的脾气是真古怪。   忽地, 风释开始抽泣,单手扶额,哭得压抑,声音全沉在嗓子口,“阿爹,阿娘, 阿哥,你们当年为什么不要我。倘若我还在族里,灵族便不会被鬼族灭了……”   灵族是被鬼族灭的?梁缨听得最后一句,心头猛地一跳。这些东西她并不清楚,父皇也从未和她说过。   兴许是她自小长在皇宫里的缘故,母后几乎不与她提灵族的事,所以她对灵族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至于外祖父外祖母是怎样的人,她也无从得知。   “活该!”   一声低喝强行拉回梁缨的思绪,她看向坐在药炉前的男人,他擦着猩红的双眸,面上满是恨意,与方才那呆愣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群无知愚昧的老东西,目光短浅,最终害人害己。”说罢,他握紧拳头狠狠往地上砸了一拳头。   “嘭!”地板明显地震了一震。   梁缨默然看着,不知不觉地将呼吸放平了几分。她觉得,风释不是脾气古怪,是人有问题,前世那会儿,她没同他说过几句话,自然没看不出。   还没等她想出搭话的词儿,风释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仿佛没她这个人一般,自顾自捣鼓起了桌上的药材,“太子殿下过几日便会去篁都去打鬼族,多吃点鲛人血,最好能杀光他们。”   元千霄过几日要去打鬼族?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何不同自己说。梁缨暗自想着,跟中了一箭似的,心头不是个滋味。   怪不得他近来总去军营,原来并非全是演戏,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等等等等等。”风释冷不丁地转过头来,直直盯着她,他的眼睛里染了赤色,瞧着有些骇人,“你,方才说自己是风羿?有何证据,说不出来我便杀了你。”   “不,我是风璃的女儿,风羿并没来。”梁缨站起身,挺着身子,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惧色。她觉着,风释出来得早,应该不晓得母妃是谁,“我母妃是灵族的圣女。”   “你母妃是圣女?原来他们送去天巽国的女人是风璃。我离开灵族时,她才两岁。”说完,风释眼中的赤色渐渐退去,他仰起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嘲弄道:“原本风翎才是圣女。”   这又是哪一出。梁缨起了好奇心,问道:“那后来为何会换成我母妃?”   风释不答,一把拉住她的手行至长条桌前,桌上摆着一盆诡异的红花,花杆上只有四片黑叶子,跟手掌那般大,而这花开得更是诡异,一张一合的,仿佛它自己有意识。   “风叔,你要做什么?”梁缨往后退了一步,颤巍巍道。   “证明你说的话是否属实。”风释侧头往桌上左右一扫,拿起匕首便朝她的指尖上割去。   “嘶。”瞬间,指尖开了一道小口,大滴血珠顺着口子渗出。梁缨抿着嘴,咬牙忍住痛意。   只听“啪嗒”一声,她指尖的血液滴在了花心上,花心急速收缩,随后便如被火灼了一般,眨眼间枯萎成黑色。   梁缨盯着枯萎的花瓣出神,眼前的事实让她响起另一件事来。原来霄哥哥能出现并非其他缘由,而是她的血能解风释配出的药。   “确实是圣女的血,可惜不够纯,不然这花整株都要死。”风释感叹道,缓缓放下她的手。   他走了几步在躺椅上坐下,幽幽道:“风翎在十四岁那年被许给了族里的第一勇士风也。隔天,她跑来跟我说,自己不想嫁给风也,想嫁给我。刚巧,我那时已学会一门巫术,见她哭得难过便让风也成了废人。”   “呵呵。”他望着一处冷笑,嘴角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她嘴上说要嫁给我,第二日便同长老们告发了我使用巫术的事。贱人。族里最忌讳用巫术,那些老东西便将我赶出了灵族,不过我走之前也没让她好过。”顿了顿,他仰头笑了起来,“如今我活得好好的,他们又是什么下场。鬼族人凶残至极,有个全尸都难。”   梁缨缄口站着,她听得出,风释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是颤着的,眉心也有悲痛,只能说,他终究还是为族人难过。   鬼族人凶残至极,她顿觉压抑,很难想象灵族的人在死之前遭受过什么。   “如今,灵族怕是没几个人活着了。”风释落寞地勾起嘴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梁缨,我是天巽国的大公主,也是淮越国的太子妃。”思前想后一番,梁缨走上前,试探道:“风叔,眼下灵族里还剩三人,你,我,风羿,你难道不希望我过得好吗?”   风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平静道:“你扮作宫女来见我是为淮越国的太子。”   “嗯。”梁缨诚实地点了点头,轻轻叹息一声,“父皇给他洗了脑,他已经不记得我了。而且,他身上杀气太重,瞧着不像正常人。”   闻言,风释的面上显出些许迟疑,“你身上的血就可以解傀儡咒,不过,你父皇并非灵族人,所以你的血不纯,真要完全解开傀儡咒得割上一大碗血。”   梁缨低头,讷讷地望着自己的手。一大碗血?想想都觉得疼。“只有这个法子没其他法子么?”   “有。”风释随手拿了把蒲扇,用力挥动手臂往几个炉口里扇风,“得等他灭了鬼族之后我再说与你听。”   灭鬼族之后?那是猴年马月。梁缨软着嗓子道:“风叔,你就不怕我割一碗血出事么?”   风释背对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一碗血而已,出不了事。但我得提醒你,血亏难受孕,自己想好了。对于他来说,灭鬼族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心急什么。”   梁缨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自己的手腕,“风叔可曾爱过?”   风释愣了片刻,用一种简洁而快速的语气说道:“没有。你待的时候够久了,快走吧。”他放下蒲扇,又开始摆弄药材,“楼下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记得倒点汤药装一装。”   “嗯。”尽管没拿到最好的法子,可来这一趟也不算亏。梁缨打开食盒,拿出瓷碗装了点药罐子里的药。临走前,她想想又补了一句,“风叔,风羿在皇宫里等您,他的嗓子伤了,情况不大好。”   等她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一句,“取三滴左手拇指的血,子时服用,五天可解。”   梁缨双眼一亮,正要转身答谢。   “别回头,什么话也不用说,走吧。”   *   戌时。   今夜无月,夜幕澄澈,里头缀着千万繁星,星光璀璨。   元千霄站在十楼,半倚着横栏,静静目送梁缨走下长长的石阶。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他才往顶层走去。   风释松口,那便是心软了。   她想原来的元千霄,想回天巽国,这些,他都知道。   碧落楼门窗紧闭,显得稍稍闷热。   “咕噜咕噜”,十几个药罐子里的水都在沸腾,顶地盖子都跳了,风释七手八脚地倒出药汁,倒完这个药罐换下一个药罐,忙得不可开交。   “谁?”察觉到身后有人,风释飞速回身,“吱呀”一声,房门被人关上,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对上元千霄阴鸷的脸,他不由愣了楞,“太子殿下前来,所谓何事?”   “你想借孤的手灭鬼族。”元千霄冷着脸,肯定道。   风释也不说其他,直言道:“是。”   “孤可以答应你。”元千霄在屋内扫了眼,径自走向那株诡异的红花,“不过,你也得答应孤一件事。否则,你永远也别想报仇。”   报仇。这两字犹如梦魇一般回荡在耳中,久久不散。风释死死地捏紧手中的软布,哑声道:“还请太子殿下明说。”   “啪!”在红花张口的瞬间,元千霄毫不费力地掐断了花杆,幽幽道:“父皇近来身子不大好,你想个法子,让他少操点心。”   风释:“……”   *   梁缨拎着食盒,一格一格地往石阶下走,脑中不安地思量着,他此行攻打鬼族,她一定得跟去。听风释说,鬼族人生性凶残,绝不给敌人留全尸,万一他出事,她该怎么办。   前世等,今生等,她都等到了什么。这一次,她绝不会等了。   一回东宫,梁缨便将手上的药交给成谭处理,自己则去书房找元千霄,但元千霄今晚并不在书房,而是在寝殿。   “哐当”,她推开房门走进,屋内亮堂堂的,书案上点了两盏琉璃灯。   元千霄坐在案前,专注地在地图做标记,即便房门被打开合上,他也没抬头瞧她。   梁缨定了定神,迈着轻巧的步子走过去,开门见山道:“过几日,你要去打鬼族是不是?说真话。”   指尖一顿,元千霄将朱笔搁在砚盘上,他稍稍抬起脸,鬓边发丝跟着一动,随意拂过他淡漠的眸子,“嗯,明日便走。”   “明日?这么快?”梁缨失声,她疾步走到他身前,果断道:“我也去。”   “不成。”元千霄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他伸手一拉,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目光穿过烛光的间隙,稳稳地落在她的脸上。“你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梁缨点头,“对,巫医是我的族人,将解傀儡咒的法子告诉了我。”说着,她举起自己的左手,眨巴着眼道:“用这只手的血。”   “要用你的血?”元千霄低声道,语气骤冷。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剑眉上扬飞入鬓角,眼尾也是上挑的锋利直线,似乎瞧一眼便会被割破视线。   若是别人对上他,定会觉得有股寒意直往骨髓里钻。   然而梁缨不会,她单手搂着他,有些兴奋地说道:“对,取三滴左手拇指的血,在子时服用,连着服用五天,以后,你便不用再听父皇的话了。”   “……”   元千霄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她瞧,盯得眼白处泛了红。其实她还少说了一句,傀儡咒解开之后,他也会消失。   他是咒术下的产物,咒术没了,他自然也会消失。   “我不想你流血。”   “才三滴血。”梁缨对此并不在意,嘟囔道:“来月事都不止这点血。”   “这两不一样。”元千霄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手中,五指稍稍用力,“太多了,没有其他法子?”   “没有。”梁缨摇头,无奈道:“其他的好法子,估计风叔得研究几年才能想出。”   元千霄按着她的后背,将她往身前压,等她靠近了,他才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你在皇宫里等我,养胖点,我很快便会回来。”   “不,我想跟你去,你就让我一道去吧。”梁缨伸手抱住他,她抱得很紧,生怕他会逃似的,“上次,你说自己半年后便会回来,可你过了一年才回来。还有,你说自己不会忘记我,对,你是没忘记我,可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事,那跟忘记我有何区别。你这么不讲信用,我还怎么相信你?”   听得她声音里的哭腔,元千霄重重呼了口气,有些话刚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此事待会儿再说,我先去沐浴。”   梁缨不舍地放开他,伸手抚着他略往下压的唇线,用食指和中指分别按着两个嘴角,迫使他的唇瓣往上扬,“你真的,不会笑么?”   前世的他虽然也没什么大表情,但至少冷笑过一次,如今怎么连冷笑都不会了。   “……不会。”对上她失望的眼神,他心头像是被刀绞过,生生地疼,只得垂下目光,淡淡道:“你起来吧。”   “哎,等等。”梁缨不动,两手竭力按着元千霄的胸膛。他没看她,低垂的眉眼间荡着一缕落寞之意,像是被人抛弃了。单单一眼,她也跟着难受起来,小声道:“我也想去,我们一起吧。”   喉间一动,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她掀起眼皮瞧他,琥珀色的瞳孔里覆着一层绵绵春雨,撩人欲醉。   他想推开她,也该推开她,再待着,自己必然会舍不得走。然而一对上她,他的手便僵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你昨晚,不喜欢么?”他久不说话,梁缨等得急了便追着问。   元千霄摆正脸,直接抱起她往浴房里走。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一旦陷入沉迷,他怕自己会想尽办法留下。   那样的他,她一定不会喜欢。   “你便答应我吧,只要你答应明日带上我,我……”她乖巧地靠在他的肩头,软声地求,声音勾人地紧,细声细语道:“我什么都愿意。”   “嘭!”元千霄踢开房门时,冬兰吓了一跳,急忙捂嘴低下头去。   浴池内已放好热水,上头铺着零散的桃花瓣,水雾弥漫间,有暗香浮动。 第68章 他回来了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白雾弥漫间, 元千霄默然放下梁缨,径自往前走去,背对她解开衣衫, 露出精瘦结实的身躯, 肩宽, 腰细, 腿长。   那只雄鹰在发丝下若隐若现,依旧展翅飞扬。   梁缨静静地坐在一旁, 左右摆着脸瞧他,她以为他会做什么,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 褪完衣裳后自顾自下了浴池, 背靠池壁坐着,一语不发地, 该是在想事。   浴池里有个石块, 而这石块比水面要高一寸,可坐人,也可躺下两人。   她提着裙摆坐上石块, 伸手拨了两下池水。记得前世有一幕, 他在这池边问她,“你是不是希望我死在战场上?”   那时, 她心头覆满恨意,何止希望他死在战场上,甚至希望他们淮越国将士都死在战场上。他听后许是生气了,将她拉进了浴池里。   若是真算起来,其实她与失忆的元千霄在一起的日子更多,然而那些日子对她来说, 每一刻都是煎熬。   两人煞有默契地缄口,谁都不说话,一时间,浴房里只留“哗啦啦”的水声。   元千霄侧过头,见梁缨在想事便收回了目光。   但愿,那个自己能保护她。   等了许久,元千霄都没同她说话,梁缨忍不住看向他,他低着头,面容沉着,且眉心锁了细微的痕迹。   “你在想什么?”终于,她开口了。   “今晚便开始解傀儡咒吧。”元千霄推开水面,平淡地吐出几字。反正早晚都要解,不如早点解,趁他现在还没陷太深。   梁缨怔住,但她没多想,脱下衣裳进入池水里,一步步往他身侧走去。   听得蹚水声,元千霄下意识往她看去,对上她的刹那,视线一顿。水雾有如仙气一般,朦朦胧胧,包裹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   水流渐渐漫过她的身子,此刻,她正在瞧他,眸中尽是不满和不解,半点不见羞涩。   他僵直不动,喉间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口水,在她站到身前时伸手一扯,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   “你……”梁缨开口。   “别说话。”元千霄张手从身后抱住她,习惯性地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倏地,他收紧手,轻声喊了一句,“缨缨……”   短短两字,听在耳中却是千回百转,梁缨顿觉心头一紧,鼻尖不由自主地发酸。   之后,他没再说一句话,就这么抱着她。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浴池里的水并不会变冷,始终这么热。   浴房外头站着五人,澜语和春翘她们,原以为那两人会久一些出来,谁想,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且里头也没什么动静,不禁觉得万分古怪。   五人各自对视一眼,春翘夏槿秋蓉冬兰四人齐齐将目光看向澜语,澜语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抬手指着自己,用唇形说,“你们不会是想让我敲门吧?”   “嗯!”四人极为有力地点头。   “嗯?”澜语站定,果断上前敲门,尽量用关切的语气问道:“太子殿下,公主,你们俩没事吧?”   外头的声音传入,直直打破了浴房内的静谧。   里头两人双双一愣,梁缨侧脸想看元千霄,奈何他不让,捏着她的脸将她掰正,“夫君,我们该出去了。”   从始至终,她都把他当成是元千霄的另一面,但他,似乎并不这么想。   “嗯。”元千霄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   眼下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床缘边,期间,元千霄一句话都没说,他不说,梁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过一刻,元千霄从药箱里拿了匕首和治疗伤口的金疮药过来。他将东西放在床缘边,一件一件地摆好。   梁缨搅着手猜测,他是一日比一日好,还是五天之后好?   “唰”,匕首出鞘,刀刃在烛光下闪着银光,刀锋铮然,一看便很锋利。   梁缨望着匕首深深呼了口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是很疼,忍过去就不疼了。有元千霄在,她更不能表现出怕。   “你要是……”   “我不怕。”梁缨勉强扯起笑容,牙齿一咬,拿过匕首便在拇指上割下一刀,趁着鲜血流出前,她赶忙将手指放到白净的瓷碗边。   “啪嗒。”“啪嗒。”“啪嗒。”一滴,两滴,三滴。   等到第三滴血珠落进碗里时,“够了。”元千霄出声,他一把将她的手拉过去,飞快撒上止血的药粉,再用细布包扎。   每一个动作,他都做得极为小心,生怕出了差错。包扎时,他的手有些抖,面色也有几分泛白。   “没事儿,我不疼,真的。”梁缨认真地说着,脑中回想方才,自言自语道:“就刚刚那一下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最后一个绳结打完,元千霄抬眸凝视她,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语气说道:“再说一遍你喜欢我吧。”   梁缨靠过去,伸手摸向他的脸,用指腹摩挲,“我喜欢你。”她咬字很重,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   元千霄漠然地看着她,轻声道:“可是我爱你。”   “……”这话入耳,梁缨瞬间呆住。   之后,元千霄没再说一字,也没再看她,他将细布仍在一边,拿起小瓷碗将里头的鲜血尽数喝下。   梁缨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怕他有什么不适,毕竟风释没说喝下这药会出现如何如何的反应,那一切都不好说。   起先,身体并没变化,就在元千霄想说她该歇息的时候,蓦然,一阵剧烈的晕眩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像饕餮进食一样地吞噬他的意识。“嗯!”元千霄支撑不住便去抓床缘,骨节用力地发白。   “噗!”实在受不住时,他往前冲了一步,单膝跪地,俯身吐出一大口鲜血。   “霄哥哥!”梁缨吓坏了,旋即扑到地上去扶他,慌张道:“霄哥哥?霄哥哥?”   闻声,元千霄偏头看她,视线已不甚清明,有将死之人的空洞感,唇角鲜血衬得他的面色愈发惨白,他竭力睁眼看她,奈何斗不过蜂拥而来的困意。   “霄哥哥,霄哥哥……”梁缨抱起昏迷的元千霄试探呼吸,确认他呼吸平稳后,她的心也是半悬着的。   她搂着他,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脑袋,略带恳求道:“霄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   *   翌日,晨光穿过门扉中的空隙闯了进来,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   元千霄清醒过来,他一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梁缨的脸,她在看她,双眼布满血丝,眼下黑晕深重,不用猜都知道她必定是一夜没睡。   “你醒了?”见他正常地醒过来,梁缨双眼一亮,将眼白处的血丝都压淡了。她凑近打量他,想弄清楚醒来的人究竟是谁。   “你昨晚没睡?”元千霄皱眉,他一皱眉,身上便会窜出一股杀气。   “我没事,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若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太医。”梁缨费力地撑起身子,将他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急道:“说啊。”他昨晚吐血晕过去,她真真是吓了一跳。   元千霄沉着脸,眸中神色有几许微妙的变幻,他按住她的肩头,迫使她躺下,冷声道:“你歇息吧。”   说完,他坐起身。   “不准丢下我,这次,我一定要跟你去打仗,谁说话都不好使。”梁缨眼疾手快,急急拉住元千霄的手,紧张道:“倘若你不答应,我立马回天巽国,再嫁给别人。”   元千霄转身望她,神情淡然,比前几日还淡。他扯开她的手,直接跳下了床,“你若是身子不适,我便将你送回来。”   “嗯。”他为何又变了些。梁缨暗忖,难道三滴血没有一点效果么,非要等到十五滴才行?   她想事时,元千霄已行至木施前,利落地换上盔甲。   “十五滴便十五滴吧,我又不是不能等。”梁缨嘀咕一句,强打精神去换衣衫。一转头,浑身僵住。   日光零零散散地飘着,元千霄身穿银色盔甲,与前世那天见到的一模一样。他背对光线站立,面上无光,徒然显出一丝阴冷。   纵然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很清楚,但瞧见他穿成这般模样,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那些梦里,有鲜血遍地的画面。   “怎么了?”他捧着头盔戴上,目光骤冷,随意扫一眼都会让人觉得自己跌落了刀山之中。   梁缨摇摇头,一下子,心头涌起了复杂的情绪,细不可闻地说:“没。”   *   辰时,淮越国大军按照约定时间出征,元旭中领着一干官员站在城门口送行,号角连绵。   梁缨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身子不适便在马车里补眠。军队前行可快,尽管马车颠簸,她却还是睡熟了。   此行一共十万余人,都是军营里的好手。   等夜幕落下,元千霄即刻下令大军停止前行,就地安营扎寨。他勒紧缰绳环顾四周,这里是片树林,附近也没什么人家。   “咚咚咚。”元千霄跳下马,大步来到马车前,连续扣了三下车门。   “哐。”   梁缨打开马车门跨出一步,周围已经搭起帐篷,地上到处都是火堆,照得天际都在发光。   她搭着他的手走下马车,心里头开始惦记晚上的事。今晚是第二晚,也不知他会不会转好些。   行军在外,自然不会如同宫里那般吃山珍海味,全是大锅饭大锅菜。   用过晚饭,梁缨独自一人坐在营帐里休息,此行凶险,澜语并未跟来,风羿与成谭倒是都来了,与杨卓殊住在一处。   营帐隔绝了外头的大半声音,她矮身坐在铺好的被子上,对着烛光抬起左手,拇指上的伤已经好地差不多了,再割同一个地方肯定更疼,所以今晚她得换个地方割。   也不知他打算用什么方式对付鬼族,单单像打城池那般怕是不行。   “哗啦”一声,元千霄撩开帐帘,他面色如常,将盔甲脱下挂在一旁的支架上。   “到篁都还需要多少时日?”梁缨无事可做,便用双脚来回点着地面。   “十二日。”元千霄撩开衣袍下摆坐下,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趁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没有,我很好。”梁缨忙不迭摇头,顺道拿起自己的手指给他看,话中有点小得意,“你看,我的拇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事,不用担心。”   “……”元千霄握住她的手,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他还记得昨晚的事,记得她给自己喝了三滴血,还记得自己吐了一口血。   似乎,他的身子并没什么变化,感觉还更差。前几日,他尚且还能有点其他情绪,今日竟连半点情绪都没了。   “你已经想好怎么对付鬼族了吗?”梁缨问。   “嗯。”元千霄点头,冷声道:“用火炮。”   “火炮?”梁缨低头思索,微微摇了摇头,“你们带了多少火炮,够用么?火炮打击不够精确,万一,他们速度够快的话,可能会在火炮发到一半时便会冲到你们身前。况且,风叔说,他们是一群不怕死的人,只要有一口气都会拼命割下敌人的头颅。”说着,梁缨紧紧拉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包裹,“你有几分把握?我不想你出事。”   “我没说火炮在打仗时用。”元千霄垂下眼眸。   “啊?”梁缨眨眨眼,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也没继续追问。   临近子时,元千霄如同昨晚那般,取了匕首和伤药过来。   梁缨快速拿起匕首,这一次,她没昨晚那般害怕,再三确认位置,朝距离上一刀半寸的地方割下一刀。   今晚状况跟昨晚相差无几,元千霄喝完她的血后便起了剧烈的反应,根本熬不过去,又是吐血倒地。   梁缨叹了口气,将他拖到被褥上躺着。她想,她是该相信风释的,可元千霄今日的行为比起前几日还古怪,叫她有点迟疑。   从私人感情上来说,风释没理由骗她,再者,第一步都走了。如今,她也只能信他。   *   这晚,梁缨没守夜,而是任由自己睡去,兴许是坐了一日马车的缘故,她总觉得身子疲乏,看一个时辰便支撑不住地躺了下去。   天亮,营帐外有人走动,脚步声整齐。   梁缨不自觉地挪了挪位置,眼皮酸涩,她还未睡醒,贴着熟悉的地方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啧啧啧,睡得这么香,我都羡慕了。”意识模糊间,戏谑的男声入耳。   “!”鼻尖上有痒意。   这声音是……梁缨猛地睁开眼,对上那道熟悉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方才,是你在说话?”   元千霄漫不经心地撑起上半身,哭笑不得地挑了挑眉梢,语气轻快,“这里就我们两人,你没说,不是我在说话,难道是鬼么?   方才她还存了点怀疑,此刻,她终于肯定了,这样的语气只有一个人有。“霄哥哥!”   “原来你这么想我啊。”元千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此时,外头有了日头,光线接二连三地涌入,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清晰分明。   “混蛋!”梁缨伸手锤他,迫不及待地往他怀里钻,贪恋道:“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 第69章 你来哄我 我可不会哄人,哄小公主就更……   “霄哥哥……”虽说前不久才见过, 可她却觉得上次的事很遥远,遥远地像是在梦里。   梁缨拽着元千霄的衣襟胡乱拉扯,忽地, 泪意一开, 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为何而哭, 或许是高兴, 又或许是单纯想哭,无关其他。   娇小的人儿缩在怀里哭泣, 且越哭越伤心,元千霄的眸色变了几变, 上扬的嘴角缓缓压平, 他伸手抱紧她, 轻抚她的发丝柔声道:“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 一定不在你前头先走。这次我绝不食言, 再食言,你就拿金箭射……”   “闭嘴!不准你说……”梁缨吸着鼻子,哭得双肩一颤一颤的, 话间鼻音深重, “混账东西,你又惹我……”   “好好好, 我不惹你,哭够就停啊,我可不会哄人,哄小公主就更不会了。”他往后退了些,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去吻她面上横流的泪水, 故作嫌弃道:“咦,怎么是咸的。”   梁缨气呼呼地鼓起脸,手一举便被元千霄捉住,他拉着她的手摊开,在掌心落下一吻,“你哭得这么伤心,眼泪自然是咸的,等你开心的时候哭,说不定它就是甜的。”   “骗人。”被他的话引了注意力,梁缨渐渐止住哭声,安静地伏在他怀里,闷声道:“开心了怎么会哭。”   “喜极而泣,这四个字没听过么。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他顿了顿,笑容里透出一丝邪气,偏头凑近她耳边,薄唇一开一合地说出几字。   听清那几字后,“腾”,梁缨面上一红,抬腿便要踹他,“下流!”   “窸窣窸窣窸窸窣窣”,外头的走动声大了起来,又杂又乱。   “不闹了。”元千霄夹住她踢来的腿,仰头往营帐外瞧去,视线一抬,恰好对上那件盔甲。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平静道:“这次我们去打什么地方?”   “放开。”梁缨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听他问话便道:“鬼族。”   “鬼族?”元千霄眯起眼,垂眸在脑中回想,“我倒是听过,鬼族人善猎,单人也能打下一头熊。据说,勒央国王上有恩于鬼族的第一任族长,所以鬼族人世代镇守篁都这个地方,甘做勒央国最稳固的一道城墙。”   “所以你这次是打勒央国,而不是鬼族?”他一说,梁缨立即反应过来,之前,她并没听说过鬼族,也没听过勒央国,对这些东西都是陌生的。   “嗯,是场硬仗。”元千霄放开她坐起身,用力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得走了,你要是没睡醒去马车上睡。对了,我们离开帝都后走了多久?”   “一天,今日是第二天。”梁缨拉着他的手坐起身,望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担忧道:“你对失忆期间的事是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元千霄飞速瞥了她一眼,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上次都不记得他做过什么,这次自然也不记得。”   “那……”被他一说,梁缨张大嘴,“你准备怎么打鬼族?”   “不知道。”元千霄随口道,起身大步行至木架子前,上头挂着一件银色盔甲,盔甲在清晨的凉意泛里出冷光,他没穿过这身东西,但另一个自己穿过。   前世的事,凡是梦里见过的,他全都记得。攻入天巽国帝都的那天,他指挥手下屠杀天巽国的羽林军,梁缨跪在地上哭着求他,然而他并没搭理她。   “殿下,起了么?”杨卓殊的声音从布帘外闯入,直直打断了他的思绪。   “起了,你让将士们收营,半个时辰后整装出发。”元千霄回神,沉声吩咐。   “是。”杨卓殊应声,“哒哒哒”,脚步声远去。   “我先……”没等说完,腰间便被人抱住了,元千霄低头看去,只见两只小手从身后钻出,再绕到身前将他环住。   她将面颊贴在他的背上,亲昵地蹭了蹭。   “怎么了?”他侧过脸问。   “霄哥哥,我帮你穿盔甲。”梁缨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轻声道。   “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元千霄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可他并不希望如此。他拍拍她的手,催促道:“你快去洗漱,现在我们在外打仗,我不会让他们等你一个,你要是迟了,自己想办法追上。”   “我才不会让你们等我。”梁缨没好气道,她放开手,走了几步去拿架子上的锁子甲,“你知道么,昨天,另一个你穿盔甲的时候,我想起了前世的那天。”   不等他接话,梁缨又说:“不过你穿,我不怕。”   他低头看她,眼尾往下斜,话中隐有笑意,“为什么?我瞧着比他俊?”   “呸,你脸皮真厚。”梁缨刚拿下锁子甲便觉得沉,险些没拿住。   “给我吧,我自己来。”元千霄从她手上接过锁子甲,直接往头顶一套,再将腰间的细绳系好。   随后,他拿起架子上的盔甲,从下往上穿,几个环扣一拉,头盔一带,这便穿好了一整套盔甲。   这个过程,梁缨看得十分仔细,两相比较,她发现一件事,淮越国的盔甲形制跟天巽国不同,穿戴更便捷。在她的印象中,天巽国的将士穿盔甲得三至五人帮忙,光凭自己一人是很难穿上身的。   她拿了架子上外衣穿好,心想,元旭中虽然野心大,但有一点也确实好,他会在兵器和盔甲上下大功夫,上次去军营时,她便感觉到了。   “想什么呢,走。”元千霄拿起挂着的长剑,拉过她的手往外走,“要不要跟我骑马?”   “要!”梁缨脱口道。   *   这日,天气晴朗,大军浩浩荡荡地一路西行,先走五里山路,山路过后豁然开朗,是一片青青草地,空中满是清新的气息。   梁缨坐在马上与元千霄并肩而行。仔细算起来,她已许久未骑马了,倒不是不会骑,而是没什么机会,再者,她的马术一般。   学堂上课的那段时间里,她的箭术是装一般,马术是真一般。   她一来,风羿与成谭便驱马跟在她身后,正好一左一右,像是两大护法。   元千霄拉着缰绳,偶尔朝侧后方那两人送去关爱的眼神,虽说他们俩一个是暗卫,一个心里头有人,可他还是介意,仿佛心口卡了根软刺,说不舒坦么,那也不至于,说舒坦么,他又觉得堵得慌。   “嗯……”杨卓殊跟在元千霄的后头,一个接一个地瞧过去,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脑中已写好十万字的话本。   “这么大的太阳,你也不嫌热。”倏地,元千霄开口。   “我不觉得热,外头多好啊。”说着,梁缨仰头深深呼了两口气,笑容明媚,并没听出元千霄话里的意思。   元千霄用力勒紧缰绳,凉凉道:“你皮肤娇嫩,一晒就黑,再晒下去,我怕晚上熄灯后找不到你。”   这是什么话,那个姑娘家能忍。梁缨转头瞪向元千霄,怒道:“去你的,我晒不黑。”   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里还真有点慌,这才多久,她就晒黑了?附近也没溪流,想照照都不成。   这时,成谭出声,淡淡道:“公主若是怕晒黑,卑职可以将面具借给公主戴。”   “嗯!”听得他的提议,梁缨双眼一亮,转头去看成谭,兴奋道:“还是你对我好。成谭,认识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你的脸。”   熟悉的话入耳,风羿愣住,过路的暖风一阵接一阵,直将他带入回忆之中。被选中做公主暗卫的那日起,他便带上了面具,日日不换,直到有一天,她想看他的脸,而他们俩之间的孽缘,也从这一看开始。   成谭按上面具,不带一丝情绪道:“公主想看,卑职便摘了面具。”   “放肆!不准摘!”元千霄猛地侧头,低喝道。   “卑职只听公主殿下的命令。”成谭看向梁缨的背影,面具后的眼神微微闪烁,“公主想看么?”   梁缨扭过头,微妙地看了眼风羿,好奇道:“暗卫当中,有没有这样一个规矩,谁看了你们面具下的脸便要负责,或者你们以身相许,倘若有的话,那我不敢看。”   “没有这事,圣女想多了。”风羿摇头好笑,略有深意地瞧了瞧成谭。   闻言,成谭手上动作一僵,面具后的眸光顿了一瞬。“没有,卑职成为公主暗卫的那天发过誓,愿意一生一世保护公主。”   “嘁。”元千霄嘲弄地哼了一声,他拽住缰绳往一侧拉,故意让自己的马去撞梁缨的马。   然而梁缨的马相当温顺,被撞了也不反抗,天真地眨着一双铜铃大眼睛,喊也不喊。不过,马是马,人是人。   越往西走,风越大,梁缨勾起鬓边被吹乱的发丝,瞧也没瞧元千霄的脸,故意拨高调子道:“酸死了。”   风羿不客气地笑出声,嗓音发哑。   “呵,呵呵。”杨卓殊跟着笑出声,他自认阅书无数,对于男女情爱之事不说见十十懂,那至少也是十有八懂。尽管太子殿下没说话,但他也能看出一件事,太子殿下在吃醋。   也是,怪不得太子殿下要吃醋,有这两男的跟在太子妃身后,他都为他急。毕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怕红杏出墙,就怕野草进房。   “杨将军,你此行带了多少话本,不如全给我吧。”元千霄挺直身板,他虽不记得自己与杨卓殊打了几场仗,不过他对杨卓殊这人却是知晓的,就算别的不知晓,有一点也必定知晓,他爱看话本,且不是一般地爱。   “啊……殿下饶命,那些可都是我的命根子。”一听元千霄要缴自己的话本,杨卓殊说完赶忙闭上嘴。   梁缨勒着缰绳笑开,不知为何,她眼下心情大好,“你拿他撒气算什么本事。”   “下一句我替你说了,有种冲你来,好,我敬你是条汉子,冲你来。”元千霄收拢五指抓着缰绳,张扬的声音里充斥着少年人的气息,顺风零零散散地吹向别处,“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晚吧。”   梁缨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嘴角却是上扬地厉害。   *   夜里,大军在荒野上安营。   荒野上风大,吹得帐营“呼呼”地响,仿佛有百来只手在拍打营布。   帐营里头点了火堆,火光透亮。元千霄端坐在矮桌前,矮桌上放着一张牛皮地图。他不记得这几日的事,更不记得自己打算如何攻打篁都,可从这做过标记的图上他能看出些东西。   地图上的某几处不仅做了标记,空白处还写了字。   这几字毫无关联,谁想他竟看懂了。   其一,他与元添昭做了交易,用禁军统领一职换他帮忙。元添昭帮人从不讲公平,怕不是要在他身上百倍千倍地讨回去。   在他们淮越国,太子之位并非是长子坐的,而是通过重重考验的人才能坐,他并非是第一个做太子的人,是第三个,前两都已战死沙场。   之所以会当上太子,是因他用最快的时间拿下了一座城池。   两相结合,若是元添昭有夺位的念头,他可顺水推舟,摆脱元旭中为他编织的囚笼。   其二,梁缨的母族,灵族是被鬼族灭的。勒央国他可以不打,但鬼族一定要打。   其三,火炮。他仔细看了看地图上做的那些标记,脑中灵光一现,火炮有火炮的用处。   布帘被人拉开,梁缨走进,她手上拿着一块干布,使劲搓着湿漉漉的长发,见元千霄在看地图便走过去,急切道:“你看出他的意思了么?”   “我们俩是一个人,脑子也一样,怎么会看不出。”元千霄抬头看她,她穿着普通的男装,身上也无配饰,如今这模样哪里像个公主,“行军在外条件艰苦,你还习惯么?”   “还成。”梁缨走了几步在他身侧坐下,边搓头发边道:“我又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比起失去你,这点苦算什么,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三天,你身上的傀儡咒才会根除。”   “原来它叫傀儡咒,倒是挺符合。”他嘲弄道,伸手拿过布巾,顺势按着她转身,擦一缕便往火堆那处抖动。   梁缨背对他坐着,闭眼享受,他的手法很轻,总会用手指拨动发根,稍稍扯着她的头皮,那感觉,格外舒服,舒服地她想睡觉。   便在她即将陷入梦乡时,“我吃醋了。”四个字,简洁有力,强势地钻入了耳中。   “啊?”梁缨睁开眼,念起白日的事便想继续气他,得意道:“谁让我是公主又是圣女,我也没办法呀。”   元千霄抿着唇瓣没说话,继续擦拭她垂落的长发。   营帐内一片沉寂,许久,梁缨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一等她的长发干透,元千霄随即放下手,将布巾扔在矮桌上,他起身去榻上坐着,挑眉看她,明亮的眸子似会说话,有几分玩味之意。   这表情,明明显显得传达出三个字,“来哄我”。   梁缨拨了拨干透的长发,一本正经道:“……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第70章 声音小点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什么?”元千霄往前倾了倾, 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斜放着,任由火堆照亮他的面庞, 五官生辉, 瞧着暖洋洋的。   他面上虽无一丝表情, 可他的眸子里却蕴满了明亮的光。   梁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她想, 他能够回来,真好。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一句话也不说, 元千霄鼻尖哼出一声, 起身直接走过去,二话不说地将她抱到矮榻上。   “做什么?”梁缨呆呆地坐在被褥上, 仰着脖子看他。即便是过了一天, 她也怕,怕他会冷不丁地离开。   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方才的话, 你有种再说一遍。”说着, 他俯身朝她逼近,面上沁着一股子冷冽的气势, 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梁缨坐着没动,上半身往后退了一寸,她一退,他再度逼近,近到两人的鼻子即将贴上。   “说就说。”她抬高下巴, 理直气壮道:“反正我又不是男人,哪儿来的种。”   “……”面上神情闪过一瞬的凝结,嘴角跟着一抽,要笑不笑的,元千霄幽幽道:“这才几天,你连荤话都会说了?谁教的?”   说完,他又往前逼近了半寸,用自己的鼻尖去压她的鼻尖,心道,另一个自己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成谭应该也不会,至于风羿,他不熟,待定,除这两之外,最有可能的便是杨卓殊。   “你猜。”她不想再退,奈何鼻尖被压得不舒服,只能偏开头。   “你爱猜你猜,我不猜。”元千霄伸手揽住她的腰往上一提,让她整个人贴上他的胸膛,他对着她细细打量,眼中透出几许狡黠之意,“公主说荤话倒是挺有意思的,再来几句,我听听,你能说到什么程度。”   梁缨将身前碍事的长发往后捋,张手环住元千霄的脖颈,挑衅道:“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哦?”他好笑地吐出一字,呼出的气息全扑在她眼睛上,许是他刚含过银丹草的缘故,她总觉得面上被吹得清凉一片。“你不说,那我说,顺便教教你。”   一对上他眸子里的戏谑,梁缨便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单论脸皮厚度,她怕是再修炼一百年也比不过他。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忽然,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话本,女主角儿不想听男主角儿解释便会说三声“我不听”。   “你不听我偏偏要说。”元千霄抬高声音,像是有意逗她,他头一偏,薄唇轻轻擦过她的面颊,凑近她耳边道:“小娘子,今夜月色真美,我想……”   他声音并非是那种低低沉沉的,也不是中规中矩的青年音,而是介于青年跟成熟男人之间的声音,又更偏青年一点,偶尔少年气十足,这样的声音,说起情话来也带着一种炽热张扬的气息。   不由自主地,梁缨竖起耳朵,想听听他究竟会说什么荤话,然而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前头是听清了,最后几字没听清。   没听清便不是一句完整的话。   若是问他后头几字是什么,会显得她很在乎他的话,可话听一半,就好像有只猫在心尖挠,怎么都不舒服。   这个混账,他一定是故意的。   “方才那是第一句,听好了,第二句。”他话中夹着隐忍的笑意,语调又上扬了几分,轻快地紧,“我的小公主,到了么,别……”   故技重施,后头又没声了。梁缨难耐地张开嘴,又生气地合上。这个混账东西,就喜欢玩这套。   他会玩,她不会玩么。   膝盖一个用力,梁缨直起身,收紧双臂凑到他耳边,“本宫喜欢说话说全,你听好了。霄哥哥……”她学着他的样子,故意停顿片刻,用一种近乎鄙夷语气说道:“另一个元千霄比你持久。”   “另”“一”“个”“元千霄”“比”“你”“持久”,在元千霄的耳朵中,梁缨的这句话更像是一字一句地进入他耳中。   这每一字都是平地惊雷,震得他嗓子发干。   他缓缓放开她,面上表情悉数一收。一旁的火堆越燃越亮,映在他眼底,叫人看不出情绪。   “时候不早,你该歇息了。”元千霄无所谓地放开手,面上做出一副懒散的模样,他将脚边的被子拉到两人身前,对着她道:“等临近子时我再喊你。”   许是他的神情太过正常,梁缨不安地挪了挪位子,以她对他的了解,这话必然是挑衅味十足的,可他竟然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不对劲儿,真不对劲儿。   越是正常,越是诡异,越是诡异,她心里头就越是慌乱。他要是能做出点生气的事儿,她还不会觉得慌。   *   此刻,火堆已过了最旺的时刻,稍稍黯了些。   “还不脱衣裳歇息?”元千霄起身褪了衣裳扔在木架子上,回头见梁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笑道:“夫人这是要我伺候更衣么?   纵然他此刻是笑着的,但梁缨看得心慌慌的,连忙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她走下矮榻,路过元千霄身畔时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笑容依旧,只是,这个笑容透着“渗人”两字。   “……”她站在木架子前,慢腾腾地解开腰带,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一定在生气。认识这么久,她也不是没见过他生气,可那些与今日不同,今日是自己惹他生气。   谁让他说话说一半。   元千霄径自去矮榻上坐下,顺手从枕头下拿了本书摊开,看得很是专注。   慢慢转过身,梁缨暗自猜测,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猜不着,这下心里头可不止猫在挠了,是狮子在咆哮。   褪下外衣后,她战战兢兢地走向矮榻,“扑通,扑通扑通……”心跳悄无声息地加快,未知叫人手足无措。   元千霄坐在外侧,手里拿着本黄皮书,书封上空无一字。   梁缨跨过他的双腿在里侧坐下,躺平前,她再偷瞄他一眼,拉着被子往身上盖,小声试探道:“霄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傻公主。”闻言,元千霄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出口的声音愈发温柔,应该说,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另一个我也是我,我为何要生气?”   “……嗯,是么?”梁缨眨着眼,不确定道。   “你睡吧。我待会儿喊你。”元千霄拍拍她的肩头,自己则坐在床头看书。   梁缨缓缓躺下身,没闭眼,心思重,毫无睡意,只能一直觑着他。   “沙,沙,沙”,元千霄优雅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的纸张,淡淡道:“睡不着的话,我们来做点让你容易睡着的事?”   “不!”这话入耳,梁缨听得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我只是怕自己睡过了,错过子时会追悔一生,现在距离子时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也不算长,我……”   她还想再说,“别说话。”元千霄伸出食指压在她的唇上,用哄人的调子说:“乖,睡觉。”   他的指尖带着奇怪的寒意,碰上来的时候,蓦然一冷,她下意识抿住唇瓣,在他收手时,她一把拉住他的手,张口轻轻咬住。   明显地,她能感觉到口中的食指颤了一颤,而食指的主人正一动不动地凝望她,星眸半眯,喉结暧昧地上下一滚。   去年,他走之后,她又学了不少闺房课,只是有些东西太过羞耻,她压根没想拿他练手,不过这会儿,夜深人静,面对的人是他,她不知怎么的,猝不及防地起了兴致。   她伸出舌尖,试探着去触碰他的指尖,一碰上便收回,几次之后,她才用舌尖卷住他的指尖,用力吮了一下。   心头猛地一荡,激起层层涟漪,元千霄默然注视她的动作,浅色的瞳仁里渐渐升起妖冶的赤色,看样子,他不在的时间里,她学了不少好东西。   这一想,他心头便来气了。拇指强硬地挤进她的唇瓣,一把捏住她的舌尖,使坏地往外拉。   “唔……嗯……嗯嗯嗯!”她使劲瞪他,抬起双手便要打他,奈何被他一前一后捉住,紧紧按在背后,身子动惮不得,“嗯嗯!”   他低下头,用目光牢牢地锁着她,薄唇压成一条视线,看不出是喜是怒。   舌尖被长时间捏住,梁缨难受极了。双手被捉,她便用腿去踢他,挣扎道:“嗯嗯!”   等到她真恼的时候,元千霄才放开她,捏着她的下巴亲过去,强悍地拖住她的舌头,在她咬他之前先咬了她一口。   “嘶!你!”好疼。梁缨又气又委屈,他果然在生气。   对上那双秋水朦胧的双眼,他用了十万分的自制力才没继续。元千霄放开擒着她的那只手,撩起眉梢催促道:“还不快睡。”   梁缨重重吐出几口气,心头生怒,拿起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在他手腕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说罢,她拉开被子,灵活地钻入被窝之中,背对他道:“记得喊我。”   “嗯。”元千霄应声,眸色不住地变幻着。   *   夜深,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静静照亮营帐。外头原本是有些脚步声儿的,这会儿古怪地没了。   就着火光,元千霄再次拿起书册翻开,然而他一个字也没瞧进去,心头倒是想了许多事。   他明白,她是将另一个自己当成他的,而另一个自己也喜欢她,所以他们俩做什么都正常。但她那么一说,他心里面还真不是滋味,不,岂止不是滋味,甚至想当场比一比,谁更持久。   天下间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听这话的,即便是自己跟自己比也不成。   怎么想怎么气,这口气咽不下去了。   他转着视线移到书册上,《蛇人相公》,里头几乎没剧情,不是在行周公之礼就是在行周公之礼的路上。   什么玩意儿,浪费时间,看它不如看《鸳鸯秘戏》。   将话本随意一扔,元千霄躺下身,见梁缨背对他,立马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方才是你先惹我生气。”   “放肆。”梁缨还没入睡,清醒着。眼下,他的手一动,她便竭力按住,接着用力拧他一把,佯怒道:“再碰把你的手剁了。”   “你不是说自己没种么?”他轻笑,拉起被子将两人盖住,再将她翻过来,抵着她的额头道:“我借点给你。”   听得这么直白的话,梁缨面上瞬间红透,呼吸一快便觉得热,如今正值夏日,营帐里还点着火,即便在荒野,她也觉得热,更别说盖上被子之后了,非常热,热地恼人。   “下流!”   “下流的人想什么都下流。”   “你!”   狭小的被窝里没多少空气,很快便弄得两人呼吸急促,互相喷洒在对方的面上。   实在忍不住了,她一把挥开被子,坐起身道:“这营帐一看便不能隔音,你再乱来,我便赶你出去!”   “这里可是我的营帐。”元千霄挑起眉梢,轻飘飘道:“你赶我出去?”   “你敢不听我的话?”她动手推他,小脸气鼓鼓的。   “那得看是什么话了。”他瞧得有趣,伸手一扯,将她拉到自己的身上,按着她的后脑勺道:“方才是不小心碰到,没其他意思。不过听你话中的意思,若是这营帐能隔音,你就从了?”   没等梁缨说话,这时,营帐外头响起了杨卓殊的声音,似乎有些为难,“殿下,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千霄扭头往外瞧去,利落地说出三字,“不当讲。”   “嗯……”杨卓殊没走,默了片刻,断断续续道:“末将仔细想想,有些话还是要讲的。殿下,这营帐太薄,大,大家都不是瞎子,嗯,也不是聋子,还请,殿下和太子妃能,谨言慎行,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还得赶路。末将的话说完了。”   语毕,他飞快走开。   “……”榻上两人相视一眼,元千霄撑着下颚骨看她,似笑非笑道:“听到了么,让你喊轻点。”   梁缨握紧拳头,怒道:“你再说!” 第71章 会怕他么 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杨卓殊的意思是, 他们俩方才说的话,做的事,外头那些将士们一览无遗, 全听去了?   越想, 梁缨越觉得羞恼。不成, 明日她绝不骑马, 不然对上他们她都没脸见人。虽说他们不敢嚼舌根,但心里会想。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想说了, 睡觉。”元千霄按着她的脑袋往身前压,挥手一拂便将被子撰在了手里, 他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 懒洋洋道:“今天赶了一天的路, 你不累我累。”   累?梁缨往元千霄的面上看去,他眼角下耷, 确有疲态。她想, 昨晚不见他如此,今晚怎么回事,难道是傀儡咒在作祟?   “我全身上下都是你的, 要瞧明日瞧。”说着, 元千霄将被子压在梁缨的身下,顺道捏了捏被角。   “不盖, 热。”被子一盖,梁缨只觉自己要被热坏了,只能娇声娇气地抱怨。许是生在夏日的缘故,她不怎么怕冷,反倒是怕热。   “那就不盖。”元千霄好笑地觑了她一眼,直接掀开薄被往旁扔去, “睡吧,我守着,到点喊你。”   “嗯。”梁缨应声,静静靠在他怀里,两人靠得近,头一抬,她便能看到他的侧脸,线条流畅,仿佛出自绝顶的画师之手。   火光渐渐暗下,营帐内一片静谧,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最后,两只眼皮缠缠绵绵地合在了一处,再也没分开过。   听得身侧之人呼吸均匀,元千霄才低头看梁缨,她该是累了,睡得很沉。   小公主便是小公主,身子娇。   他收紧手,心思几转,如今这地方实在不合适,不然,他一定发狠地折腾她,让她比一比谁更持久。   至于那件事,不舒坦归不舒坦,他也只能生生闷气,毕竟身子还是自己的身子。况且,这恰恰能说明一件事。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第三,她看到自己显然更开心,那便意味着他比另一个自己地位高。   *   临近子时。   像是被人从梦中喊醒,梁缨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拉过元千霄的手道:“子时到了,你快去拿东西,千万别错过时间。”   “本来还想喊你的,结果你自己醒了,看那一个激灵的样子,啧,怪可爱的。”元千霄扬起眉梢,起身朝药箱的摆放出走去。   说来奇怪。他明明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印象,却知道它该在哪儿。   梁缨撑着枕头坐起身,整个人都精神了。按照之前的两次情况看,他喝下她的血后一定会吐血,虽然他年轻血多,但连着吐几口,她还是会担心许久。   毕竟人是□□凡胎,不是铁打的身子。   没一会儿,元千霄便将药箱里的东西全拿到了矮榻边缘,跟着,眸中掠起一抹晦暗的光,他像是在同她说,又像是在问自己,“傀儡咒一解,我就能永远做回自己么?”   “应该是。”梁缨缓缓点头,语气却不怎么确定,“我信风叔的话。”   “嗯。”   元千霄拿起匕首,梁缨忙将自己的左手递过去。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熟悉又含着几分陌生的手,他怔了怔,低头盯着她的手瞧,拇指上已有匕首割过的痕迹,异常刺眼,两道伤口相隔半寸,纵然好得差不多了,可他还是能看出。   心尖抽疼。   “疼么?”   他语气中尽是自责,梁缨飞快摇头,认真道:“不疼,这才多大点口子,你别看不起我。以前,我忍的疼多了去了。”   “真是个十足十的傻公主,疼就疼,逞什么强,我是你夫君,又不是别人。”元千霄坐在她身侧,清凉的眸中微微浮起水雾。“疼了就哭,发泄出来才好,强忍着最笨。”   “你才笨。”其实,她在他面前最不会逞强。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梁缨急急抛去脑中的念头,催促道:“动手吧。风叔说,在两日的交界处,你体内的龙血冰片最容易被我的血压制。”   元千霄沉吟一声,拿起匕首对着她的拇指轻轻一挑,瞬间,白皙的皮肤上裂开了一小道艳丽的口子。   “割这么小的口子,你是想我挤血么。”望着与前两次不同的小口子,梁缨哭笑不得,正打算将手指放在碗里滴血,不想元千霄将她的手指放到了嘴里。   “……”   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被人舔舐手指是什么感觉。尽管另一个元千霄也含过,可他们俩含手指的感觉不大一样。   之前,他是给自己止血;现在,他是在吸自己的血。   “三滴,你扣着点准头,不能多也不能少。”梁缨焦急地瞧着他,担忧道:“喝多喝少,效果应该不一样。”   然而元千霄并没回答,他默然凝视她,用舌尖舔着那处小口子。   柔软的舌尖来回舔舐那处伤口,起初,伤口有点刺痛,等她适应了,刺痛中又夹杂着一丝酥麻。她咬着下唇,受不住便想抽回手,奈何他不让。   直到三滴血入口,元千霄才放开她的手。   梁缨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被他舔过的伤口竟愈合了一半,几乎看不出方才被匕首割过。她不由瞪大眼睛,好奇道:“你的口水是疗伤圣药么?”   “不知道,兴许是。”元千霄冲着她挑眉,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在她的拇指上撒了金疮药,再用白布包扎。   “今天的伤,好像不怎么疼。”梁缨对着火堆举起手,自己的左手拇指已被他包成萝卜,与其他几根手指并在一处极为诡异。   “那是因为我技术好。”元千霄随口接了一句。   “吹牛。”梁缨凑过去,仔细审视他,出口的声音中铺满关切之意,“霄哥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元千霄暗自感受身体里的动静,摇头道:“好极了,没有哪里不舒服。前两次解咒,另一个我不舒服?”   “合止,他都吐血了。”梁缨直直望着元千霄,生怕他也会吐血。   “是么?”元千霄垂下眼眸,此刻,他体内并非没有感觉,而是感觉太足。   她的血一入口,他便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热,似乎有种奇怪的热意在四肢百骸游走,而且是有意识地走,从丹田处进入五脏六腑,循环一个周天。   期间,若是他用意识强行阻止血液波动,行至一处的血液便会乱窜,大脑中立即会产生晕眩感,而这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一旦他放人血液游走,这片晕眩感便会消散。   想通这一切后,元千霄心头五味成杂。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他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我没事。”东西用完,他便将那些东西物归原位,抱过梁缨往下倒去。   “你真的没事么?肯定?”梁缨依旧担心。   “没事,跟你来三次都行。”元千霄将她按入怀中,长腿自然地缠上去,闭眼哄着她道:“快睡,我困了。”   梁缨不安地瞧着他,没敢闭眼。她枕在他的手臂上,软软地拍着他的胸膛。片刻后,一茬儿接一茬儿的困意袭来,她只能使劲撑着双眼。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元千霄并没吐血,她这才安心睡下。   “第十滴”,“第十一滴”,“第十二滴”……   两日后,元千霄身上的傀儡咒正式解除。   *   六月□□军到达篁都,在距离篁都城八里处的位置停下。   夜色一落,元千霄便下令将士们就地安营扎寨,随后召了杨卓殊进营帐商量明日攻打鬼族一事。   因着那晚的尴尬事,梁缨这几日都坐马车。   刚下马车,见风羿和成谭同时站在马车前,她只得讪笑,不曾想,笑完之后更尴尬,于是她开始找话题。“风羿,你打算何时回天巽国?”   “看叔父的意思,既然已经寻到他,自然要将他带回去。”风羿平静道,顿了半晌,他又补一句,“至于跟轻鸢的事,怕是不容易成。”   一听他话语中的怅然,梁缨即刻道:“你这次帮我不少忙,我回去之后便求父皇成全你们俩。别气馁,办法总会有的。”   “但愿吧,风羿先谢过圣女。”语毕,风羿侧头看向远处的故人江,前几日大雨连连,水面上涨不少,汹涌地犹如万马奔腾。   他们俩聊天时,成谭就站在一处,一语不发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谭。”忽地,梁缨想到一件事,笑着转向成谭,“一辈子这么长,你真要跟我一辈子么?”   心头乍然一紧,成谭转着目光看她,“扑通”一声,他单膝跪地,急切道:“卑职曾发过誓,会一生一世……”   “人为什么要被誓言束缚一辈子?”梁缨打断他,略微感叹道:“为自己而活不好么,我知道你们做暗卫的有自己的宗旨,可现在我允许你做回自己。”她伸手按上成谭的肩头,“成谭,你想不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成谭果断摇头,眼中更是坚决,“卑职不想,卑职只求公主让卑职完成自己的誓言。”   他态度这般硬,梁缨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在此时,风羿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圣女,你想见见自己的外祖父么?”   外祖父这三字对于梁缨来说可是陌生,陌生地她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你怎么又用这能力!不要命了?”   “无妨。”风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一笑转瞬即逝,也不带温度,“你看吧,说给我听。”   梁缨:“……”   *   午时过半,军营里的伙头烧起了大锅饭,香味顺风飘来,勾得人蠢蠢欲动。   刚经历过一幕幕惨烈的画面,梁缨只觉心口压抑,压抑地喘不过气来,风羿更是痛苦,面色苍白如纸,独自一人去了远处。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营帐。恰好,一名小士兵端着饭菜从一侧过来。“给我吧。”她轻手轻脚地行至他面前。   “太……”小士兵正要开口,梁缨立马将手按在唇上,示意他别说话,“嘘。”   她伸手接过托盘,小士兵点头离去。梁缨往下瞧了瞧,随后捧着托盘走近营帐。   守营帐的士兵没敢拦她,因为今早元千霄交待过,谁来都要拦,太子妃除外。   “鬼族人生性凶残,也善战,所以这仗若是硬打,我们必然讨不到便宜。我看过地图,故人江离篁都只四五丈远。近来连续下雨,江水上涨,时机正好。杨将军,你今夜带人去炸开堤坝。到时,江水必定会从这条道涌入城内,等它淹了篁都,我们再出手不迟。”   这些字句入耳,梁缨不由停住身形,那晚,元千霄说要用火炮,原来不是用来打仗,而是用来炸堤坝的。   法子确实好,比硬打强。   方才,她在风羿的帮助下看尽了灵族灭亡的过程,鬼族明明与他们灵族毫无仇恨,却因一件陈年旧事非要屠杀灵族。   那些画面里,他们果真如同风叔说的那般,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还会比谁杀得的人更多,所过之处鲜血满地。   说完,元千霄收了声,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讷讷地看向屏风,屏风不厚,梁缨的身形在上头若隐若现。   “谁!”杨卓殊顺着元千霄的视线往外瞧去,厉声喊道。待看清来人后,眸中刚浮起的杀气突然一滞,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起身道:“殿下,末将先出去了。”   “嗯。”元千霄一动不动地望着梁缨,面色微变,方才的话,她应该都听到了吧。她这般善良,会觉得自己可怕么。   杨卓殊走后,梁缨深吸一口气,不急不缓地走到案几前。案几上摆着一张大地图,上头放着不少做标记用的东西。   元千霄没说话,手中捏着一杆小旗帜,越捏越紧。   梁缨放下托盘,仰起下巴看他,“为何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花?”   “……”元千霄张开唇瓣,复又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说话?不像你啊。”梁缨将托盘上的菜一一摆在案上,温柔地眨了眨眼,“我是听见了那些话,也知道你打算如何做,所以,你觉得我会因此讨厌你?”   元千霄愣住。 第72章 半好半坏 若是你想做淮越国的皇帝,我……   “傻了?”梁缨布好饭菜, 随手将托盘里的筷子递过去,等他接了,她便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故作奇怪道:“也不热啊, 怎么就……”   元千霄抓住她的手, 用五指包住, 他幽幽地望着她,眸中星光辗转, 好似说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梁缨偏头, 催促道:“时候不早, 快些吃饭吧。”   “嗯。”半晌, 元千霄放开手,安静地吃起饭来。   初夏的天, 午时正热, 梁缨坐着无事便朝案几上的地图看去。   这地图可大,画地也细,并不止篁都一块地儿, 还有周遭的山川河流, 以及后头不远处的勒央国。故人江用朱砂笔画了红圈,而篁都城的西面城门也用朱砂笔画了圈, 看样子,他是打算用西面这条道引导江水。   故人江不小,水量也大,真将江水引入篁都,怕是能阉了整个篁都。幸好他们扎营的地势极高,正常情况下并不会被波及。   有故人江作比较, 篁都其实还称不上大这个字。里头人口密集,且临故人江近,万一连日暴雨,他们该如何,族长难道没考虑过江水上涨的事?   不会。应该有应对的法子。   “你有没有派探子去打听城内的情况?”   “有。里头也是十万人马,跟我军相去不远。”等吃得差不多了,元千霄放下碗筷,眉心深深地锁着,全然没了平日的不正经,他伸手抚过地图上的故人江,淡淡道:“方才探子来报,鬼族族长已知晓我们的存在,但他迟迟未做决定。”   “是么。”梁缨阖了一下眼皮,话中听不出息怒。她想,若是鬼族此时打过来,他们才刚到篁都,绝对占不到好处。“探子可有说城内的排水装置如何?还有,鬼族人通常去哪儿逃难?我们得尽早封了他们的去路。”   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话,元千霄面上有些诧异。   诧异的同时,他也发现一件事,原来她只对自己的族人善良,对待仇人绝不手软。坏事自然算不上坏事,不过,这让他想起了前世。   他屠杀了天巽国人,所以她非要自己死。   见他一直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她,梁缨心头一跳,以为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于是转头不再看他,略带悲伤地说:“我很坏,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   最后一字落下,营帐内瞬间陷入沉默,气氛逐渐凝滞。   倏地,元千霄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爽朗,他走出案几在她身前蹲下,温柔地包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啧。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们俩更般配了。该狠的时候就得狠,绝不给敌人反扑的机会。倘若以后我当了皇帝,你一定是个能与我并肩的皇后。”   关于当皇帝的事,元千霄只是无心一说,然而梁缨在意了,她讷讷地盯着他,“你想当皇帝?”   “不想。”他说得不假思索,扭着脖子舒展肩膀,“我连太子都不想当,又怎么会想当皇帝,方才不过是那么一说,你别当真,但……”他拖长调子,定定地瞧着她,眼里有难得的认真,“若是你想当皇后,我就坐那个位置。”   梁缨摇摇头,“我也不想。”她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又重新覆盖住他的手,认真道:“一直都是你在迁就我,我都没为你做过什么。若是你想做淮越国的皇帝,我愿意留在这里陪你。”   元千霄好笑地哼了声,出手弹她光洁的额头,反问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问这种话。我什么性子你不清楚?你觉得我愿意被困在囚笼里么?”   “不愿意。”这三字,梁缨想都没想便说出来了,她低下头,眉心带愁,“男人都是渴望权利的。霄哥哥,我并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放弃皇位。”   “权利,呵呵。”他念着这两字,毫不掩饰内心的轻蔑。“我不喜欢。”他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子,接着勾起她的下巴,抛了个玩味的眼神给她,“不过,你为我量身定做的笼子我倒是很喜欢。以后有机会,我们俩一起进去躺躺,必然别有一番滋味。”   “没正经。”梁缨被他的话逗笑。   *   之后,探子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报一次对方的情况。直到天黑,篁都那头也没动静,犹如蛰伏的猛兽,不知在酝酿什么。   夜幕一落,杨卓殊便带着一队人马翻山去炸毁堤坝。   元千霄与梁缨等在营帐里,傀儡咒一解,两人晚上便没什么事做了,前几晚还能聊聊以后,今晚只有等消息的份儿。   风羿与成谭抱剑站在营帐口,谁也不说话,一个沉着脸在想人,一个板着脸在想事,活像两尊门神。   渐渐地,气氛愈发沉闷,元千霄看向风羿,扬声道:“风羿,你要真想当驸马,我有个特别的法子,想不想听?”   “什么法子?”黑影一动,眨眼间,风羿掠到了元千霄身前,目光紧紧盯着他,“说,别卖关子。”   “噗嗤”,一瞧风羿那急切的模样,梁缨不禁莞尔,“你别搭理他,他骗你呢。”   “怎么说话的。”元千霄张手揽住梁缨的肩头,挑眉道:“我骗他做什么,又没好处拿。”   风羿皱眉,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大,更为沙哑,“你倒是说啊!”   “殿下!”忽然,一名年纪不大的士兵冲进营帐,没站稳,直直跪在了地上,他匆匆抬起头,慌乱道:“大事不好了,殿下,方才探子来报,篁都四面城门大开,江水涌出一半,数万人马已朝我军所在地杀来。”   听得这消息,梁缨立即扭头朝元千霄看去,他已换上盔甲,面上并无惊慌之色,从容道:“传令下去,全军整装迎战。”   梁缨站起身,满心满眼的担忧,也不知杨卓殊那边如何了,但愿他们安然无恙。   元千霄拿了案几上的长剑别在腰间,面色凝重,先看风羿,再看成谭,郑重道:“麻烦你们俩寸步不离地保护她。”   “不用你说,这是我的份内之事。”风羿点头,淡淡道:“不过,你要出事,我也不知道她会如何。”   没等梁缨说话,成谭从营帐口走过来,深深地看了眼梁缨,随后转向元千霄,冷声道:“卑职跟你一道去。”   似乎没料到他有这打算,元千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用,你留下保护她便可。”说完,他转身对上梁缨的脸,“不管战况如何,你都先跟风羿去安全的地方。”   “嗯。”梁缨应声。她紧紧拉住他的手,定定地凝视他,一字一字道:“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不会殉情,只会忘了你改嫁别人。”   “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送丈夫去打仗的。”元千霄移了移下颚骨,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问题是,他竟然觉得这话很真。   “你见的世面太少。”梁缨踮起脚尖,细心地整理他的衣领,拨平每一处褶皱,“记住这句话。好了,去吧。”   “嘁,记得牢牢的。”   元千霄嗤了一声,大步离开,梁缨跟着走出营帐。   那些普通的营帐拆了大半,火堆也灭了大半,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已准备就绪,一队队的,密密麻麻,排列整齐。   队伍的最前头,火光冲天,那是他们淮越国的习俗,出征前会点一大滩火堆,祈求上天庇护。   *   是夜,乌云遮了月光,偶有狂风呼啸,似有风雨要来,狂风强劲地拍着营帐,惹得营帐摇摇欲坠。   “圣女,我们快走吧,这个地方并不安全。”风羿眯眼望进黑夜,一寸寸收紧握剑的力道。   “再等等。”直到大军消失在视线中,梁缨才转过身,她抚上自己的双眼,不安道:“风羿,不知为何,我的眼皮开始跳了,两只都在跳,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风羿愣住,眼神微变,用力压着两片唇瓣,许久才开口,“半好,半坏。”   “……”闻言,梁缨倒吸一口冷气,双手猛地搅紧。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报仇倒是其次,若是元千霄不打鬼族直接班师回朝,元旭中定会对他有所怀疑,届时,他会想出更多的法子来对付他。   单单一个傀儡咒,她都难以对付,更别说其他的法子了,好不容易让他回来,她如何能让他再离开。   不,她不该往坏处想,应该往好处想。风叔已清楚她的身份,应该不会再帮元旭中。   梁缨竭力压下内心的惶恐,搅着双手在营帐外左右走动,时间一久,步子愈发地快,愈发地凌乱。   “公主,该走了。”成谭上前。隔着面具看人,他并不会觉得不真切,反而更容易隐藏自己的情绪。至少,对于他来说是如此。   “哒哒哒”,风羿牵着马匹过来,恭敬道:“圣女,我找了三匹马,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嗯。”梁缨拉过缰绳,利落地上了马。   “驾!”“驾!”“驾!”三人策马离开,既没走来时的路,也没向前,而是选择了侧道的路。   行至一处桃木林时,三人勒紧缰绳,迫使骏马停下。风羿环顾四周,双手结印,在半空中划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梁缨看得迷惑,遽然,她脑中想起梁轻鸢说的事,大声道:“住手!你不替自己想,也得为六姐想啊。”   “这只是幻术,灵族的祭司自小便会,并不会折寿,所以圣女不必担心。”风羿轻声解释着,后一句,声音更轻,“我会惜命,和她白头到老。”   “嗯。”梁缨坐在马上,无意识地揪紧缰绳。   “公主若是担心驸马,卑职这便去保护他。”蓦地,成谭出声,他的声音一向冷淡,唯独今夜听来有了些许人情味。   风羿侧过头,饶有深意地望着他,默然摇头,然而成谭像是没看到他的示意。   “不必。”梁缨低下头,勉强扯开嘴角,安慰自己道:“这个坏不一定是他,我信他。”   “驾!”耳畔一惊。   听得马蹄声,梁缨飞快抬眸,连忙驱马追人,“成谭!”然而以成谭的马术,她哪里能追得上。 第73章 频繁吃醋 不想搭理你。醋精。……   “哒, 哒,哒……”那片马蹄声疾驰而去,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成潭!成潭……”梁缨骑在马上, 追了一段路之后追丢了, 黑夜茫茫, 她也不知该走哪个方向追, 气恼道:“混账,他竟不听我的话。”   风羿驱马跟在后头, 低低地叹息一声,为成潭, 也为自己。   他们做暗卫的第一条规矩便是, 永远不得对自己的主子动心, 若是动了,轻者被除去身份做太监, 重者, 死路一条。   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纵然他们的心被训练营弄得冰冷如雪, 可只要碰上一双柔软的手, 便会被捂热,不管是明媚也好, 热情也罢,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时很简单。   关于感情之事,他多少算个过来人,很能体会成潭近来的煎熬。   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日日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与别人琴瑟和鸣, 再硬的心都会疼。   这种感觉,他也曾体会过,是在梁轻鸢以为自己喜欢孟苟的时候。   况且白日梁缨还说了那样的话,成潭定是以为梁缨不要他了,而暗卫被抛弃只有一个下场,死。成潭是一个喜欢将情绪放在心里的人,之所以主动帮元千霄,原因有两,一是怕元千霄伤了梁缨难过,二是,他存了赴死的心思。   傻汉子。   与成潭相比,他显然要幸运地多,至少,他喜欢的公主也喜欢他,即便两人以后不会在一起,他们之间也有许多回忆。   “风羿,你们这些做暗卫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梁缨望进远方的黑暗,两手紧紧拽着缰绳,“平日里,他总是冷冰冰的模样,说话也一板一眼的,但至少听我的话。”   风羿跟着望向前头的黑暗,哑声道:“我会想的事,他不会。”   “什么意思?”梁缨回头,风羿没说话,她继续道:“我跟成潭相处一年多,也只知道几件事。比如,他的生辰在十二月,大雪纷飞的日子。再比如,他喜欢吃辣,不爱吃甜,喜欢穿牛皮靴,不喜欢穿布靴,情绪起伏大了便会不说话,平静的时候反而喜欢说话。”   梁缨一件件说着,风羿却听得皱了眉头,“圣女可能不清楚一件事,我们做暗卫的都是死人,根本不该有情绪,也不该有喜好,更不会有生辰。暗卫便是暗卫,你不该将他当做朋友来看。”   “为什么,暗卫也是人啊。”听得这话,梁缨心头涌起些许不快,反问道:“难道六姐只将你当做暗卫?”   “她?”薄唇念出一字,风羿的眸子暗了又暗,定定地望着梁缨,他想说出成潭的心思,可他也知道,成潭一定不想让梁缨知道自己的心思。“她根本没拿我当暗卫,她是将我当奴才,打骂全凭心情好坏。”   “……”梁缨呆住,像是被人点了静穴和哑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虽说她对六姐的性子是摸得门清,可六姐都这般对他了,他还能爱上六姐?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心思一转,她想到了自己和成潭。那些夜里,她睡不着便会找他聊天,让他讲讲自己跟五姐去珲州的事,想当个故事听,催自己入眠。   而成潭那样的性子,起初也是真别扭,都不怎么愿意说话,后来,他见她坐在床榻上发呆,自己主动说了。   偶尔,她也会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他既是自己的暗卫,要待在身边一辈子,她自然要对他好点儿。   如今,他们都出来了,父皇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淮越国,她自是不愿他被誓言困住一辈子,便想着放他自由。   等等,他是不是以为自己要赶他走,所以不听她的话了?   嗯,应该是。   念及此处,梁缨双手合十,朝着日头即将升起的地方道:“求老天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   那头没消息,两人便在原地等,等了十个时辰,直到第二天的晚上,周遭依旧是黑漆漆的,仿佛一张深渊巨口,随时会将人吞没。   “嘭!”   蓦然,天幕中绽放出银色的亮光,如星光炸开一般,短暂地照亮了黑夜。   “这是淮越国的信号箭,他们胜了。”风羿出声,鼻尖呼出一口压抑良久的气息。   “真的?”梁缨失声,赶忙踩实马镫,挥手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十分有力地喊道:“驾!”   跟着,“啪”地一声,风羿挥下鞭子,紧随其后。   毕竟是暗卫出身,风羿的方向感出奇地好,鼻子也灵,他们完全能在黑夜里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半个时辰后,他们俩瞧见了大片营帐,还是在之前的空地上,四周点着熊熊的火把,大军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其中不少人是被抬在担架上的,他们似乎被野兽咬过,身体大多残缺。   这些人都被抬到了南边的营帐,营帐外头坐着一群刚处理好伤口的士兵,他们聊着天,像是没把身上的伤当回事儿。   梁缨跳下马,愣愣地望着他们,脑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灵族被灭族时的场景,她的族人也是如此,身上没一处好肉,头还被砍了。   “半好,半坏。”   脑中冷不丁地浮现出这话,“砰砰砰”,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急急忙忙跑进元千霄的营帐。   “霄哥哥!”   营帐里头空无一人,见此,她的心跳更甚,即将逼近嗓子眼,转身便想问人,正好碰上杨卓殊朝这边过来,“太子妃在找太子么?他在末将的营帐。”   “他受伤了?是不是?”梁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盯着杨卓殊,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杨卓殊摇摇头,他面上都是血,盔甲上也都是血,浑身血腥味浓厚,“殿下受的是轻伤,不过,成潭受了重伤。”   “成潭受了重伤?”心头“咯噔”一下,梁缨提起裙便往杨卓殊的营帐跑去。   风羿摇头感叹,应验了。   “哗啦”,军医撩开布帘走出。   元千霄侧身坐在矮榻边,面上乌云盖顶,剑眉蹙地深深陷入皮肤。   不得不说,鬼族人的确凶悍无比,刚从江水里死里逃生还能有如此惊人的战斗力,用仅存的四万人伤了他们两万余人,实属罕见。   其实这场仗称不上打仗,更像是,人与野人的厮杀。   除非砍下鬼族人的脑袋,否则,他们身重数刀也会反击,手中没了武器就用嘴咬人,比疯狗还疯狗,正常人碰上他们在气势上便会输掉半截。   为振奋士气,他只能带头冲锋,不想那群鬼族人煞有默契,手中兵器全全砍向他的坐骑,马匹受惊,他被甩下马来,下一刻,一张张血盆大口朝他扑来,他在人堆里挥剑搏杀。   杀到后头,他红了眼。   鬼族人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扑上来,他们像是有意识地将他围住,隔断了前来搭救的士兵,此时,成潭带着一队精锐杀入人群,他们两人互为对方的后背,奋力杀出血路与杨卓殊汇合。   便在此时,几名鬼族人朝这边跑来,他定睛一看,他们居然将火药灌在自己的身体里,打算与他同归于尽。   “你往……”没等他说完,成潭出手,一掌打在他身前,将他送远,所以他只受了轻伤,而成潭被火药震伤了五脏六腑。   这怎么说都是救命之恩,而他并非忘恩负义的人。元千霄略有所思地看着榻上之人,他想,他会如此救自己,定是因为梁缨。   对上元千霄探究的目光,成潭不自然地垂下了视线。   “成潭!”倏地,梁缨冲进营帐。   听得她的声音,成潭瞬间闭眼,似是不愿见人。   昨日,她说那话的意思,他听懂了,她是想让自己走。他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可他不想走,一千一万个不愿走。   他发过誓,这辈子只待在她身边保护她,直到死。   若她执意要自己走,那自己便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元千霄出了差池,她一定会难过,而他不想她难过,所以他拼死救人。决定的那刻,他都没想着自己能活下来,谁料,天意弄人,自己活下来了,也不知是喜是忧。   其他男人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怎么听怎么刺耳,元千霄眉心的折痕深了又深,心尖尤其不是滋味,仿佛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梁缨急促地呼吸几口空气,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之人,他全身上下都包着厚厚的细布,其中几处有血渗出,一点点将细布染红,瞧着很是骇人。   “成潭……”她移动步子朝榻上之人走去,双腿不自觉地发软。   他是她的暗卫,他们之间纵然说不上知己好友,但相处那许多时日,终究是有感情在的,如今,他伤成这幅模样,她又如何会不难过。   “军医怎么说?”她在矮榻边坐下,心头情绪翻涌却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来,十分奇怪。   元千霄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伤了五脏六腑,不过他底子强,没危及性命,养上一阵子便能复原。”   “殿……”杨卓殊刚进营帐,见三人如此,脑中又写了个十万字的话本,连连感叹自己有才华。   “那便好。”梁缨关切地看向成潭,不说男女有别,如今她也是有夫之妇,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很清楚。“成潭,谢谢你。”   谢谢这个词儿,比炸药都厉害,听得伤口疼。成潭颤了一颤,虚弱地睁开眼,“既然公主想谢,等卑职伤好,卑职便同公主要一个谢礼。”   “好。”梁缨毫不犹豫地点头。   元千霄冷冷地坐在一旁,右手握紧剑柄,营帐里有人在,他只能强忍嘴边的话。   “卑职想歇息了,公主先出去吧。”话已出口,其他也没什么好说。成潭安心地闭上眼,闭目养神。   “嗯,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梁缨柔声说道,人还没站起便被元千霄拉了出去。   两人走得快似一道风,风羿微微侧头,表情微妙,杨卓殊的表情则是夸张,嘴巴大张,不过他也没吃惊太久,径自去了矮榻边缘坐下,“成潭兄弟,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替淮越国的子民谢你。”   成潭没应。   *   元千霄拉着梁缨的手大步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他腿长,走得还快,梁缨小跑也不大能跟上。   “霄哥哥,你抓疼我了。”手腕被捏得有些疼,梁缨不由自主地喊出声。   然而元千霄并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用力,走得也更快,一个箭步,几乎将她拖进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守着两士兵,见状,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默默离远了些。   进入营帐后,元千霄顺手一扯,将梁缨拉到矮榻上。   “你发……唔……”被那一扯,梁缨顺势跌在矮榻上,没等她起身骂人,他倾身吻了下来,一手搂着她的腰贴近,一手扣着她的后脑,迫使她往上抬起脖子。   趁着她说话的间隙,灵活的舌尖直接抵了进来,上颚被若即若离地扫过,她忍不住嘤咛一声,“嗯……”   这声勾得元千霄眸色一暗,扣着她后脑的手缓缓移到脖子上,他的拇指和其他四指分开,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脖子往上提。   “……嗯……”她能感受到这个吻中的怒气,也能感受到盔甲压得身前疼。他又吃醋了?在他拉开她的腰带时,她猛地清醒过来,抬腿往他踢去,“不……”   元千霄反应极快,侧身一闪,旋即放开她,他定定地瞧着她,面容苍白,不知是受伤的缘故,还是气到极致的缘故。   好不容易得了喘气的时间,梁缨立马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对上近在咫尺的面庞,略微不悦道:“我什么都没做,你生哪门子的气?”   “他救我一命,自然是我来还恩情,要你答应他。万一他……”说到这里,元千霄停住声,转身坐在一旁自顾自生气。   “就知道你在吃醋。”梁缨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衫,起身去解他的盔甲。这盔甲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并没染血。“夫妻不是一体的吗,为何要分得这么清。”   夫妻一体,这话倒是叫他好受了些。为方便她脱盔甲,元千霄张开了手,淡淡道:“我不准备去打勒央国,等帝都有消息传来,我们即刻回去。”   手上动作一顿,梁缨抬头看他,不解道:“可,父皇要你拿下勒央国,我们若是这般回去……”   元千霄随手将盔甲扔上木架子,搂着她往下矮榻上躺,“我拿禁军统领一职与三哥做了交易。你以为他拿那个位置好玩么。眼下,怕是父皇已经跟我差不多了。”   “跟你差不多?”梁缨眨眨眼,侧身伸手环住他,问道:“他会对父皇使用傀儡咒?风叔应该不会帮他吧。”   “不知道。我只是猜测,不保真。”鼻尖轻哼一声,他轻轻抚着她的颈侧,手下肌肤全红了,“方才捏疼了?”   “废话,你不知道自己手劲儿多大么。”说起方才的事,梁缨顿时来气了,背过身道:“不想搭理你。醋精。”   “可是我想搭理你啊。”元千霄厚脸皮地缠上去,搂过她的腰往身前按。 第74章 仗醉行凶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排第一的……   今晚, 夜色如墨,浓稠地化不开。为庆此战胜利,将士们便点了几堆冲天的篝火, 众人围着火堆喝酒聊天, 一时间, 营地里闹哄哄的。   按身份, 元千霄自然要坐最中央。陪着喝了一坛子酒后,他开始频频看向自己的营帐, 按耐不住便让身侧的杨卓殊去喊梁缨过来。   从某个时点起,外头的喧闹声一波比一波高, 将士们兴致高昂, 怕是能闹到半夜。   梁缨撩开布帘时, 一群人正喝得起劲,有几个还唱起了淮越国的歌, 歌声断断续续的, 她担心成潭的伤便去了杨卓殊的营帐。   此刻,成潭正在躺在矮榻上,全身被细布缠着, 基本不能动弹。   外头那些嬉闹声入耳, 他不由想起了去珲州的那一路。那一路后,他们几个暗卫分别有了自己的主子。说好不算好, 说坏不算坏。   “成潭。”梁缨走进营帐。   听得这声音,成潭匆忙闭上双眼。   梁缨行至矮榻前,直直站着。她看得出,他在装睡,“你为什么装睡,不想见我么?”   “卑职不敢。”她一说, 成潭便睁开了眼,但他睁眼归睁眼,并没将目光放在她脸上。   “外头那般热闹,我们也聊聊天吧。”梁缨在床缘边坐下,对着成潭仔细瞧了瞧。他身上没再渗血,是好事。“身上的伤还疼么?”   “不疼。”费力地说出两个字,成潭移动目光往她望去,一对上她关切的眸子,他便成了哑巴。   梁缨静静凝视成潭,他脸上还带着面具,只露一双眼睛,可正是因为这双眼睛,她觉得他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前日,我问那话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你是自由的,不必为我活着。”   “……卑职明白。”成潭屏气说出四个字,心想,她是打算给自己自由,可在他看来,她的另一层意思是赶自己走。   “你想走便走,想留下便留下。”梁缨低头盯着他,不知为何,她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哀伤的情绪。不等她仔细探究,他已隐去情绪,“不过,你要是决定留下,以后一定得听我的话。再有昨日那事,我会生气的。”   “嗯。”成潭垂下眼帘,眸中神色复杂。   他开始陷入迟疑,自己到底该不该留下,留下的意义又是什么,是为她,还是为自己许下的誓言。   “啪”,杨卓殊打开布帘,见梁缨坐在床缘边,面上先是一惊,再是尴尬,“太子妃,太子殿下喊您过去一道喝酒,您快去吧,这里由我和风羿来守。”   等他说完,风羿才走进营帐,提醒道:“太子在等你。”   “知道了。”梁缨淡淡地应一句,扭过头道:“你安心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成潭轻轻地点点头,没说话。   *   走出营帐,梁缨便觉自己进了另一个世界,篝火烈烈,将士们在畅饮大笑,嘈杂的人声如同潮水一般,连绵不绝。   “过来。”这时,元千霄走出人堆,单手拎着一小坛子酒,面上一派平静,看不出情绪。   梁缨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走过去,一靠近,她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怎么重,却很霸道,霸道地直往她鼻子里钻,“我又不会喝酒,叫我出来做什么,不怕我三杯倒?”   元千霄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带着她往外人少的地方走去,语调上扬,“不怕,我就想看你喝醉的模样。”   两人走到一处小山坡上,并肩坐下。今夜弯月高挂,又清又亮,却被通天的火光衬得有些暗淡。   “喝么?”元千霄将手中的酒坛子递到梁缨面前。   梁缨没看面前的酒坛子,反倒看向了元千霄,质问道:“为何一定要我喝酒,说,你有什么企图?”   “没企图,你不喝我喝。”轻嗤一声,元千霄收回酒坛子,仰头利落地灌了一大口。   梁缨看得皱眉,他这又是怎么了,总不会还在为白日的事吃醋吧?那这醋吃得也太久了。她抬肘撞他,问道:“你不开心啊?”   “没有。”元千霄将酒坛子放在两人中间,长眉冷厉地蹙了蹙,“倘若三哥真的控制了父皇,我们便尽快回天巽国。”   见他又要喝酒,梁缨忙按住他的手,用力将酒坛子抢过来,她低头闻闻,试着喝了一小口。“嘶,好辣。”   烈酒入口,直烧得嗓子疼。“这酒比我喝过的所有酒都烈,辣喉咙。”然而等那股劲儿过去,会有浓厚的香醇感荡在口中,令人回味无穷,梁缨抿抿嘴,再喝一口。   “喝上瘾了?”元千霄曲起一条腿,懒散地将手搭在上头,“好喝么?”   “好喝。嗝儿……”梁缨点头,不自觉地打了个嗝儿。   元千霄侧头看她,双眸在月色下出奇地亮,恍若一汪清泉。   梁缨的脸在月光中染了薄薄的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唇瓣浅浅勾起,美地篝火都黯然失色。   月夜怡情。   不知不觉中,他在脑中回忆起两人的初见。缘分有时候还真奇妙,若是她那日没跌入自己的怀抱,他们俩的开始必然会迟些。   而“迟”意味着错过,错过许多可能。   幸好,他们相遇地很早,且她在他眼里是最特别的,因为他只能记住她的脸。其他女子的脸,他一个都记不住。   如此一算,有一点他得感谢父皇,若不是父皇,他都不会去天巽国,更不会遇见梁缨。   很久很久之前,他来皇宫当皇子是为娘亲,她身子不好,需得药养。谁料几年过后,娘亲为争权力抛弃了他,真是讽刺。   从这事上出发,他无疑是厌恶权利的。再者,要不是元旭中的野心作祟,前世他跟梁缨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当皇帝,高高在上,又冰冷无趣,而那样的日子里没有梁缨。   有她,他自然不会当皇帝。如今,娘亲走了,他生命里最要的人便是她。   “啊!”猝不及防地,梁缨来了这么一句,醉意朦胧,“成谭好像,还没喝药,我,我去,照顾他。”   一听这话,元千霄嘴边的弧线慢慢拉直。   梁缨敲了敲晕眩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酒精上头,站不大稳。   正常情况下来说,她醉酒后喜欢吐真言,而这话一出,元千霄心头极为不快,他拉住梁缨的手,手上稍稍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梁缨身子软,被他一拉便往下倒去,仰躺在元千霄的腿上,“霄哥哥,你干嘛拉我?”她软软地说着,伸手去摸他的脸,像揉面团一样地搓。“你,是不是瘦了,脸上都没肉。”   “呵,我还以为你的心都到成谭那里去了。”元千霄酸溜溜地说着,并不看她,而是看向下方的士兵,他们喝得歪七扭八的,热闹地很。   “怎么会,胡说。”梁缨搂住元千霄的脖子,双眼盈满醉意,说出的话却相当认真,每一字都咬地很重,“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排,第一的人。”   “真的假的?”心头微甜,元千霄抬手去捏她的脸,好奇道:“我比你父皇都重要?”   “一样重要,他是我父皇,你是我爱的人,都是第一,不一样的第一。”梁缨眨眨眼,眸光潋滟,似要滴出水来。   都说女人喜欢听情话,其实男人也一样。元千霄收紧手,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对自己的父皇没什么感情,对那些哥哥们也没感情,兴许是在宫外长大的缘故,他始终无法融入他们,何况,他们也没将他当儿子当兄弟。   皇室的亲情,假地很,尤其是淮越国的皇室。   这一点,他倒是很羡慕梁缨。   从前,他只是被父亲抛弃,母亲还是爱他的,而梁缨是被母亲抛弃,父亲对她一般,他们俩算起来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如今么,他是被两人抛弃。而她正好相反,梁钊越来越宠她,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也愈发融洽。   假使有一天,她不要他了,那他会如何,也许会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皇位……   似乎,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些念头飞速闪过,元千霄冷冷地望着天际,无意识地摩挲着梁缨的脸,长指抚过娇嫩的唇瓣,想事便没控制力道。   “疼。”唇瓣被按得不舒服,梁缨出声抱怨,张口咬他。   拇指一疼,他低头去看她,她气呼呼地瞪着他,嘴里咬着他的手指,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他鬼使神差般地将拇指往她嘴里伸,故意去磨她的舌头,“唔……”她被弄得不舒服,愈发用力地咬他。   “生气了?”好半晌,他才抽出拇指,好笑地将口水抹在她的脖子上。   “嗯!你干嘛。”脖子里被弄得粘滋滋的,梁缨皱起秀气的眉头,使劲拿眼神瞪他,“不准弄。”   她喝醉后的模样煞是可爱,不仅喜欢说心里话,还奶凶奶凶的。   “我偏要弄。”元千霄起了玩心,挑逗似的抚着她天鹅般的长颈,微凉的指尖从一侧缓缓滑至另一侧。   他的指尖是凉的,可他抚过的地方却是热的,冷热交加,酥麻一片,“啊,好痒,放肆。”梁缨挣扎着想起身,奈何他用力箍着她的腰,她想起也起不了。   “你会不会离开我?”他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问。   “我现在就想离开你,还不放手。”受不住颈间的痒意,她鼓起脸,说了句气话。   元千霄放开手,以拇指和食指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靠近自己,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如今我在乎的人只剩你一个,你要是抛弃我,我就毁了所有你在意的东西。”   因着酒醉,梁缨的脑子不怎么清楚,听得也迷糊,疑惑道:“我为什么要抛弃你?”语毕,她直接亲了他一口,“你这么招人喜欢,还有大嫂暗恋,我都想把你锁在笼子里,叫你出去乱勾人,不知检点。”   “又要把我锁笼子里啊。”熟悉的感觉来了。元千霄紧绷的嘴角松开,轻快道:“确实,我这个人还是很抢手的,所以,你得想个法子绑住我。”   “关笼子里不成么?”梁缨望着他,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不成,我什么锁都能开。”他声音里带着戏谑的笑意,落进风里,久久飘荡着。“再想一个。”   “嗯……”梁缨沉吟着往夜空看去,绞尽脑汁地思索,许久,她像是想到了绝世好法子,兴奋道:“那,等我有了孩子就把你阉了,这样,就算你离开我也没人会要。”   阉了?元千霄扬起眉梢,哭笑不得,使坏地捏住她的鼻子,“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梁缨果断接道:“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说着,她拉过他的手放在心口,齿缝间竭力挤出三字,“真心话。”   闻言,元千霄嘴角的弧度一寸寸扩大,顺手捏了一下,故作叹息道:“跟去年一样的大小,你怎么都不长肉。”   “啪!”脑子是没清醒,可这句谁都懂,梁缨一把打开元千霄的手,顺着他腰带往下摸去,气呼呼道:“我这样刚好,不识货。你,你比去年小了。”   小……   上次说他没另一个自己持久,这次说他比去年小,她还真是会说话,果然是上过闺房课的女人,打蛇打七寸是么。元千霄冷哼一声,怒极反笑,“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不多说,他抱起她跨上一匹白马,拉着缰绳调转马头,随意走了一个方向。   临近子时,营地里的狂欢还没歇,喝醉的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没喝醉的继续喝,大群人目送白马远去,一个个都留下了羡慕嫉妒的泪水。   *   “哒哒哒”,白马在黑夜里跑得飞快,长鬃飞扬,不知去往何处。眼下正值夏日,即便是晚风也没多凉快多少,带着一丝情不自禁的热意。   “这是去哪儿?”梁缨坐在元千霄身前,随着白马的奔跑上下颠簸,娇声娇气道:“我都要晕了。”   “你说呢?”直到跑出二十里,元千霄才收紧缰绳,白马会意,渐渐放慢速度。   “不知道啊。”梁缨往后靠去,紧紧贴着元千霄的胸膛,她抬手拍拍他的脸,出口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我们回营帐吧。”   “要回你自己走回去。”他放开缰绳,嘴上这么说,手却往前伸去,交握地环住她的腰。“反正我不回。”   语气里全是无赖,又无赖地理所当然。   “啊?”梁缨揉揉自己的脸,转身问他,“那,我们在这里走一夜么?不成,我不喜欢。”   “你喜欢走一夜。”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幽幽地拖长语调,意有所指道:“还是,坐一夜?”   灼热的气息扑在颈项间,瞬间便激起了肌肤的颤栗,梁缨受不住,下意识往旁躲去,“我,我想,回营帐,睡一夜。”   “不行。”他利落地拒绝,偏头啄着她颈侧的软肉,鼻尖呼出的气息更为热烈,“走一夜和坐一夜,只能选这两个。”   “嗯……”粗重的呼吸声直直闯入耳膜,惹得她耳朵都热了,梁缨咬唇哆嗦着,颤声道:“我走不动,还是坐吧。”   元千霄在她肩头蹭了蹭,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捏着她的下巴转向自己,“听你的,做。” 第75章 一晚贪欢 啧,怎么大清早就气鼓鼓的。……   今夜, 月光如水,撒在层层叠叠的山峦里,照得周遭林木一片漆黑, 各处虫鸣声倒是响亮, 一下一下地合着马蹄声。   “嗯……”如泣如诉的嘤咛从林间传出, 惹人遐想。   暧昧的声音入耳, 元千霄只觉浑身一紧,随即沉下眸子, 哑声道:“公主还记不记得前世那日,我在换衣房里说的话?”   “不记得。”梁缨扭着身子乱躲, 他每说一字便有气息拂上耳廓, 比夏夜的风还热, 热地燎原,她按住他的手, 羞恼道:“你的手能不能不要乱动。”   “不, 能。”这一句,他故意拉长调子,说得邪肆又痞气, “既然公主贵人多忘事, 那我便帮公主回忆回忆。当时我说,不出五日就能让你怀上孩子。一点儿都不记得?”   “呜……”梁缨使劲想着他的话, 奈何脑中全是浆糊,“不记得,一点儿都不记得。“   “是么。”元千霄不冷不热道,手指灵活地拉开腰带。她近来都穿男装,解起来格外方便,“我生气了, 想罚你。”   毕竟是在外头,纵然方圆五里之内没人,他也没直接拉下她的衣衫,只是弄松了些。   “嗯……霄哥哥,离远点,你身上太热了……”身后那堵墙太过炙热,热地即将烧起来,梁缨不由往前倾去,刚一动便被他强势地按了回去。   “你热不热?”他稍稍拨开她肩头的衣衫。月华在女子身上薄薄地铺了一层,更显肌肤如雪,他看了她一眼,低头一口咬上去,尖利的虎牙直直往下压,似要刺破肌肤。   “啊,疼。”痛意涌入大脑,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你做什么咬我!我要回营帐,不跟你骑马了。”   说着,梁缨跨过一条腿准备下马,奈何怎么都掰不开腰间的手,想跳马也跳不下去。她扭头推他,杏眼圆睁,怒道:“混账东西,放开!”   “不放。”他抬手扯开她束发的发带,幽幽地望着那一头长发散开,诱哄道:“再转一下。”   “你让我转我就转,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不转。”不明他要如何,梁缨眨眨眼,端的是一副疑惑懵懂的表情。   “听话,不然,我就用强的。”元千霄低低地说道,双眸中有赤焰摇曳,他移着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她。   凌乱的衣衫上荡着一头青丝,她抿着嘴,眸中银辉闪烁,仿若春水荡起涟漪,又隐隐透出一股委屈之意,瞧得他血液翻腾。   “就不。”她扬起下巴,赌气地拒绝,想想又道:“我记得,白芷姑姑曾说,有时候用强会更刺激人。”   “啧啧啧,看不出,你内心还挺野的,喜欢我用强?”喉间发出一阵轻笑,元千霄也不废话,掰过她的脚踝往马鞍另一侧放,如此,她正好坐在他腿上。   听得他调笑的话,梁缨眉头一皱,大声喝道:“不准笑!”她愣愣地望着他,他挑着眉,眉梢处尽是细碎的风流。   就这么望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认真道:“你走之后,我听了不少闺房课,应有尽有,都没找人练过手。白芷姑姑还教过榻上秘语,就是荤话,能刺激人。”   “比如什么,来几句。”他起了兴致,心想,醉酒之后的她真是可爱。语毕,他倾身去吻她。   “嗯……”被吻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随后,身体各处涌起酥麻的感觉,她承受不了,下意识伸手推他,哆哆嗦嗦地说:“比如,我喜欢你这样待我,再重一点。”   “这算荤话?”他嫌弃地哼了声,追问道:“还有么?”   “还有……嗯!”娇柔的嗓音猛地拨高,双手扯紧了他的衣衫,她倒吸一口冷气,带着哭腔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猝不及防,我不舒服……霄哥哥……”   梁缨小声求饶,媚地惊心,几乎勾走了他的魄。   “你方才说我小,我记仇。”他竭力压着紊乱的呼吸,探手去拿马鞭。   这个事,她倒是记得,抽气道:“是你先说我小,你活该。”   “啪!”倏地,元千霄抽了一鞭子,白马吃痛,撒开四肢跑了起来,一通乱蹿,没头没脑地扎进黑夜里,也不知去往何处。   “你……能不能,让马儿跑得慢点……慢点……”   “不能。”   “王八蛋!”   “我喜欢看你娇羞的样子。”   “你下流!嗯……”   “真可怜,小公主都要哭了。”   “不要,停下,你是,是聋子么?”   “我不是。”   “霄哥哥,我求饶,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说你小……”   “还有呢?”   “你比以前,持久……霄哥哥……我困了,想睡觉……”   “急什么,这才刚开始。”   “你!”   “我还没尽兴。”   “你给我,等着,我回去,要阉了你!”   ……   *   一晌贪欢,翌日,两人都没能早起。   营帐外倒是热闹,喝彩声跟掌声相互交织,断断续续地传入布帘内。   “嗯……”梁缨转醒,第一感觉便是浑身酸疼,眼皮一抬,视线一亮,她看到了那个让自己浑身酸疼的罪魁祸首。   两人都穿着新的中衣,应该是他昨晚或者今早换的。跟她不同的是,元千霄还在睡,五官缀着几分稚气,没白日里锋利。   他的面庞离她很近,一手揽在她腰间,腿还颤在她身上,仿佛怕她会逃似的。   “混账东西。”她低声骂道,使坏地去捏他的鼻子。   “别动。”元千霄睁开眼,嗓子里带着晨起的沙哑和慵懒,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一把将她的手捏住,五指熟稔地穿过她的指缝,紧紧握住,再压下,放在两人中间。   想起他昨晚的恶劣行径,要不是双腿被压着,她一定会给他一脚。   虽说她昨晚醉醺醺的,脑子也不大清楚,可她只要一回想,那一幕幕,一句句,什么都记得。   简直丢死人。   “啧,怎么大清早就气鼓鼓的。”他往她挪了点距离,双眼还闭着,额前的碎发很是蓬松,引得她想摸一摸,可惜,还没等她伸出手,那两片好看的薄唇开了,欠欠地吐出两个字,“撑了?”   对于一个既上过闺房课,又经过事的人来说,如何会听不懂他的话。   “哄”地一下,梁缨顿觉自己的脸烫地慌,单手撑着枕头便坐了起来,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想骂又不知该骂什么。   他的脸皮厚比城墙,轻话骂不穿,重话一骂,到后头惨的还是自己。   哼,她现在都治不住他了。越想越气,梁缨不快地哼哼两声,伸手打他两下。   等到天巽国,她再想法子收拾他。   “你要是睡不着,去外头练箭吧。”元千霄嘟囔着,双眼还未睁开。   “什么?”练箭?他喊她练箭?梁缨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你让我去练箭?”   “嗯。”元千霄朝她挪了挪,长臂一抬,直接将她按倒在矮榻上,话间鼻音极重,“给你两个选择,一,去练箭,二,陪我继续睡。”   “我选一。”再睡下去像什么样子。梁缨果断推开他起身。   至于为何要练箭,元千霄没说,梁缨也不问。有些事上,她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且,他想说自然会说。   *   洗漱后,再用完早点,梁缨走出营帐时已是辰时过半,日头都升得有些高了,索性此处靠近山林,不算太热。   尽管刚打赢鬼族,可该操练的时候还是得操练,一日也不得松懈。   杨卓殊站在木头搭成的点将台上,尽可能地安排人操练。   梁缨穿过营地往前看去,这片空地被杨卓殊划分成三处,一处操练,一处站桩,还有一处,用生石灰粉画了四方的圈儿,最前头摆着十个箭靶,一排排士兵轮流射箭。   “太子妃,你可总算是起了。”见她出现,杨卓殊便拿着长刀应上去,笑得憨憨的。   什么叫总算。梁缨尴尬地笑了笑,问道:“杨将军,成潭的伤可有好些?”   “好些了,风羿在里头照顾他。”杨卓殊点点头,面露羡慕道:“成潭兄弟的恢复能力比一般人强,过两日应该能下地。”   “那便好。”梁缨盯着射箭处看了片刻,大部分人都射得一般,“杨将军,我好多天没射箭了,能不能加入他们?”   “啊?”杨卓殊愣了楞,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公主只是起玩心。“太子妃要几丈的箭靶?末将命人安排。”   梁缨脱口道:“三十丈。”   “三十丈?”仿佛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杨卓殊张大嘴巴,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惊恐过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打击梁缨的信心,平静地应下,“好。”   “哈!”“嘿!”此刻,练拳的练拳,练刀的练刀,偶有人朝这边看来。   杨卓殊办事很快,梁缨转头时,不管是弓箭还是箭靶,都已准备妥当。   她走过去,拿起弯弓试了试手感,形制倒是跟天巽国的差不多,就是材质不同,比学堂里的弓要重上一斤左右。   “太子妃。”为了不让她丢面子,杨卓殊拍拍胸膛,一本正经道:“末将箭术尚可,自认足够教人。”   “谢过杨将军的好意。我想先自己练练,等有地方不懂再向你请教。”梁缨顺手从箭囊里拿出一只竹箭,搭上弓弦后拉开,只听“嗖”地一声,箭头刺破静谧,紧接着,“铿”地一声,竹箭稳稳钉在箭靶上。   这一箭位置微妙,刚好在红心边缘。   梁缨暗忖,先祖有句话是真说得好,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瞪眼看。   杨卓殊呆住。   “啪啪啪。”见状,周遭操练的士兵纷纷停下手,使劲鼓起掌来。   “啪啪啪。”被掌声招回神,杨卓殊也跟着拍了三下,由衷赞道:“太子妃好箭法,第一次射箭便能将竹箭射入三十丈的靶心。”   “不好,太差了。”这哪里能叫好。梁缨蹙起眉头,又拿一只竹箭。   等箭囊里的竹箭拿空,她也没停手,而是让杨卓殊再拿一百只竹箭。今日,她非要射中红心,且是最中心的位置。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元千霄从营帐里走出,他一过来,士兵们齐齐朝他投去视线,其中意思各不相同。   “殿下。”见元千霄过来,杨卓殊赶忙将手中的野果包住,正想问问,他们何时启程打勒央国,谁想,元千霄拿了他手中的野果径自往梁缨走去。   “咻!”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百来只箭练下来,梁缨渐渐习惯了淮越国的弯弓和感觉。   “不赖啊。”元千霄看向远处的箭靶,红心已钉满竹箭。“下一箭换个目标,射我的手中的野果。”   闻言,众人惊掉下巴,眼睛都瞪直了。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我脑子笨,不懂。”   “太子妃的箭术再好,也有出差错的时候吧,万一射偏,谁担得起责。”   “不懂,实在是不懂。”   “兴许,太子只是想通太子妃开开玩笑。”   “这玩笑可大。”   ……   议论声入耳,梁缨愈发不解,坚决道:“不。”他在发什么疯。她射箭靶可以,射他,万一扣不好准头,后果不堪设想。   “听话。”元千霄按着她的双肩,面上看不出情绪,用的反而是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完,他快步行至那三十丈的箭靶处,伸手一摊,野果正躺在他的掌心。   “殿下!殿下三思啊!”杨卓殊跟过去,苦口婆心地劝说。   心思几转,梁缨看向远处的元千霄,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让她这么做,必然是有什么原因。   射箭的目标与他有关,她拿箭的手便会抖。   不受控制地,她想起了前世,想起了自己射他的那一箭,爱恨交加。   “梁缨。”忽地,元千霄出声喊她。   被他喊回神,梁缨晃了晃脑袋,面色凝重地拿起竹箭,搭上弓弦,始终有几分犹豫。   她久不动作,元千霄又喊,“拉弓,瞄位置,放箭,不用我教吧,你方才不是射得很好么?”   循声望去,他的五官被日头照得明媚无比,既熟悉,又陌生。梁缨捏着箭尾卡住弓弦,缓缓拉开弓箭,瞄准了他手中的野果。   这野果跟靶心倒是差不多大,但在她看来是小的,只要他抖一下,竹箭便会射偏,不止如此,还会射中他的手。   她咬着牙,全身神经紧绷,迟迟没放手。   “怕什么,你射偏了我立马躲开,我信你。”元千霄催促道,日光在他的发丝上闪过流光。“射。”   对上他戏谑又认真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箭尖直指他手中的野果,“嗖”,竹箭飞出,霸道地破开空气,将野果射在了地上。   “呼。”梁缨吐出气,人都软了。纵然没射偏,她心里还是起了后怕。   没等她多想,元千霄已走到她身前,“这几日,你都得拿我练射箭。”   “嗯。”望进他清澈的眸子,梁缨隐约能猜到一件事。 第76章 心底情意 他并不希望她因自己勉强留下……   连着二十几日, 大军原地不动,众人明面上不说,私下却开始议论起来, 都说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后无心作战, 只晓得日日陪小娘子嬉戏。   杨卓殊作为一个将军, 自然听不得这些话, 在他的观念里,为臣必须听从皇上的命令, 皇上要他们打勒央国,他们就得去打勒央国, 打不打得下来, 那是另外的事。   至于原地练兵, 他看不出一点意义,回淮越国不能练么, 非要在这里练。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元千霄正陪着梁缨练习射箭。前几次, 他将野果放在手上肩上, 没想这次,他竟然将野果放在头上, 简直是不像话。   万一出事,谁能担责。   “殿下。”实在是看不去了,杨卓殊大步走上前,略带不快地说,“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二十多天,粮草所剩无几。末将以为, 我们该尽早启程去攻打勒央国。”   闻言,拉弓弦的手一顿,梁缨循声扭过头来。   “别分心,你只管练自己的。”元千霄严厉地说道,他静静望着前头。   从梁缨所站处开始,每隔十丈便摆有一个稻草人,都是跟他差不多高的稻草人,最远五十丈,而稻草人心口都挂着一颗野猪心。   为提高梁缨的箭术,他还真下了不少功夫,日日督促,变着法子地调她的精准度。   因为有些事只有她做得,而他,只信她。   叮嘱几句后,元千霄走开身,不冷不热地瞥了杨卓殊一眼,“杨将军,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三日之内帝都传来圣旨,你便将所有的藏书都交于孤,若是三日后,帝都没有圣旨传来,孤便听你的,一路西行,先取勒央国,再拿麒麟寨。”   “……”杨卓殊愣了愣,露出为难的神色。那些话本可都是他的命根子,如何能用来打赌。   见他久不说话,元千霄再度开口,淡淡道:“不赌的话,去练兵吧。兴许,淮越国以后还得靠你。”   “殿下。”杨卓殊失声,这句不是好话。从一月前起,他便觉得太子殿下有点不对劲儿。   过去的一年里,太子殿下话不多,做事果断,会让他有种自己不该多想只需听他的感觉,而眼前的这个太子殿下,话有点多,做事也奇怪,许是成亲的缘故,听说成亲以后的男人会大变样。   “怎么,你还有其他事要说?”元千霄把玩着手中的野果,食指一勾,中指一推,野果便在他指尖转了起来。   “没有。”杨卓殊摇头,闷声不响地回到了点将台上。   *   经过军医的细心调养,成潭的伤好了许多,从第十日起便开始练武。再躺下去,他真怕自己拿不稳长剑。   “唰唰唰”,利剑在他手中舞动,上挑,下刺,纵劈,横削,动作行云流水,使得极为好看。   训练营里有个不成明的规定,暗卫被主人抛弃便得死。   躺着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成潭想了许多,他既然发过誓,那就得履行誓言,至于梁缨要不要他,那是另外一回事。   最初她没说清楚,他更是会错了意,弄得事情偏了,但结局终究是好的,她没赶他走。   能留在她身边足以,他不该奢求太多。   一旁,风羿双手抱臂,拨高音调提醒道:“小心些,你的身子并未完全康复,记得控制真气。”   长剑倏然一停,成潭稳住身形,定定地看向风羿。他晓得风羿跟梁轻鸢的事,过程甜蜜,可惜结果惨淡,也不知风羿那日是如何逃过死刑的。   “为何这般看着我,羡慕?”风羿凉凉地挑起眉梢。   成潭垂下眼帘,没说话。   “大可不必。我是个死人,并不能和她在一处。至少,你能待在她身边一辈子。”风羿一下一下地抚着手腕某处,目光渐渐变得辽阔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铿”,成潭收剑入鞘,他想,正如风羿所说,他们俩各有各苦,一个是在一处不会相爱,一个是相爱却不能在一处,一样,又不一样。   让他选,他也不知该选什么。   倘若真的不能在一处,那他宁愿选能一个能看着她的结局。   *   简单吃过晚膳,洗漱后,梁缨倒头就睡,那日被骗去野外荒唐一次,她是再也不会上当了,任由元千霄说什么都不喝酒,也不跟他单独外出。   而在营帐内,元千霄不会乱来,因为外头人多,被人听见她的声音,他容易醋。   是夜,案前点了两只蜡烛。   元千霄端坐在案前,盯着那张地图瞧,另一个自己在上头写了许多不通顺的字,但他能看懂。   这是他给他提示。   之前,他以为自己看懂了上头说的三件事,后来想想,总觉得漏了什么。今晚,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结合元旭中的洗脑计划还真有新发现。   察觉到元旭中在控制自己之后,他便给自己留了一条路。而这条路的重点在于元添昭,元添昭若能成事,那自然再好不过,他能直接离开。   若是不成,他得自己另想法子。   还有一事,“巫医”,“回药”,这四字,他看得似懂非懂。   不是元添昭给父皇下药,而是他让巫医给父皇下药?奇怪,他当时正被父皇控制,怎么可能让巫医给父皇下药。   这一点,他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想,反正办法又不止一个。   正常情况下来说,如今的皇宫应该已经变天了,元添昭控制了父皇,下一步便要拿回他手上的兵权。   “啧。”麻烦事一大堆。元千霄扶了扶额,起身去矮榻坐下,梁缨睡得正熟,他掀开被子直接躺进去。   “嗯……”她无意识地哼哼,娇柔动人。   他单手撑着脑袋,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她的脸,摸得很是细致,从光洁的额头出发,轻轻抚过细长的眉,再点着她的睫毛,捏捏秀气的鼻子,最后才到嘴。   手下触感柔软无比,跟摸棉花似的。   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不想争。若是他存了想争皇位的野心,刚进宫那年就会没命。   有些事是远了,可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几个哥哥明面上和和气气,私下里却斗得你死我活,而父皇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插手,因为他要选太子。   在父皇看来,当太子的人既要能力出众,还要心肠够冷,冷到极致的冷。   他叹息一声,指尖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抚。   此刻,营帐内静悄悄的,夜色正好,他慢慢回忆起前世的事来。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射箭场上,而他第一次见她是宣宁宫的凉亭里。那晚,他闲着无事便在皇宫里散步,熟悉各条大路小路。   走着走着,一阵悠扬的笛音顺风吹进耳朵里,他便循着笛音上了宣宁宫的墙头。   如水的夜色下,她独自一人站在凉亭里,手持玉笛,硬生生将梧桐谣吹出落寞之意。不知道的一定以为她是深宫怨妇。   所以,他觉得她特别是因梧桐谣,而非忍痛射箭一事。认真算起来,第一晚爬墙偷听过后,他其实并没记住她的脸,真记住她的脸是在她为自己挨鞭子的那一刻。   那会儿,她没什么心思,只想着嫁人出宫,傻气地可爱。自小到大,他看了太多皇宫里的肮脏事,真没想过她会拿自己给他当解药。   又傻又单纯。也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什么,连清白名誉都不在乎。   原本,他们之间的相遇很有宿命感,过程也算美好,可惜,后来造化弄人,他将她的单纯毁了。   前世遗憾太多,而今生,是用来补遗憾的。   他并不希望她留在淮越国,更不希望她因自己而勉强留下,他只希望她自由自在地活着,有父皇宠,有兄弟姐妹疼,还有各种朋友围着。   “我的小公主……”元千霄靠过去,在梁缨耳边轻轻念了一声,随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   翌日清晨。   “你们都听着……”杨卓殊刚准备喊人操练,不巧,有人骑着马来了,而最前头那人正是宣旨官。   圣旨内容无他,只让他们尽快回淮越国。   当天,大军拔了营帐,整好行装,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吱呀吱呀”,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并不快,梁缨靠着车壁坐在软垫上,对圣旨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这勒央国都还没打,元旭中怎么就喊他们回去了。   难道,皇宫里头出了事?什么事?   打赢鬼族后,将近一个月,元千霄一直督促她练习射箭,还将自己当靶子给她射,这行径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做靶子,每一箭,她都射得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的手抖了。   前日有一箭是真惊险,他将野果放在自己的头顶,她还没拉开弓弦,不想竹箭先蹿出去了,当时,她吓得心跳都停了,幸亏他躲得快。   而自那次起,她射箭是丁点儿的神都不敢分。   忽然,马车停下,车门被打开,元千霄上来了,他没瞧她,径自从凳子下拿出一条薄毯,平整地铺在马车里,再拉着她坐下。   气氛微妙。他不会想行周公之礼吧。梁缨往旁挪去,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元千霄歪头看她,姣好的唇形微微弯曲,理所当然道:“做坏事啊。”   “放肆。”   梁缨怒斥一句,正要起身往凳子上坐,奈何动作不够快,元千霄先行一步按着她落回位置上,接着往下一趟,枕在了她的腿上。   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好半晌,梁缨才回神,顿觉莫名其妙,“你昨晚没睡醒么,现在特地进马车里睡觉?”   “嗯,不行么?”元千霄闭上眼,面上显出一副犯困的模样。   对上这熟悉的画面,梁缨登时慌了,拍着他的脸急切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是不是?霄哥哥,你别吓我,我经不起吓。”   “没有,我好得很,别自己吓自己。”元千霄睁眼看她,双眸透亮,“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不知道么,我一直都爱睡懒觉。”   “……”梁缨怔怔地望着他,心头发慌,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再来一次失忆,她真怕自己受不住,也想来一次失忆。   良久,只听元千霄说,“这次回去,我可都指望你了。”   “指望我?”梁缨没听明白,心头却隐隐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跟你安安心心地回天巽国。”元千霄侧过脸,自然地往她的小腹上贴,“你用的什么腰带,膈人。”他皱起眉梢,闭眼将腰带拿开,“我信你,你也得信我,信你自己。”   “嫌膈人你可以不睡。”梁缨嘴上这么说,手上却解了腰带放在一边。动作间,她想起他上次说的话,“眼下,怕是父皇已经跟我差不多了”,这话还能有什么意思,“你觉得三哥能成事么?”   “真能成事的话,说明他还是有点能力的,纵然他不擅长打仗,但淮越国已经够大了,不需要他再打,能守住这些地便可。”元千霄转过身,长腿勾起,侧躺着,“若是成不了事,那只能说明他没那个命。”   “父皇疑心病重,给他下药可是难事。”双腿放直难受,梁缨便稍稍曲起了腿,边想边道:“单凭三哥应该做不到吧?”   元千霄轻蔑地哼了声,气息全扑在她的小腹上,热热的,“你忘了一个人,这个人离父皇最近。”   “霍贵妃。”梁缨脱口,脑中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个念头,但她不敢肯定,“她,为何要帮三哥。”   “因为三哥是男人,她是女人,这还要问为何?”越说,元千霄的声音越含糊,像是快睡着了。   “他们俩有那种……嗯……”沉吟一声,梁缨自觉缄口。难道,孙幸薇是因为知道他们俩的事,所以不喜抬头么。   这一看,好像也说得通。   以她的身份,和离想都别想,而且就算和离,她之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真乱,他们天巽国还没出过皇子勾搭皇妃的事,二哥也没跟大哥争过皇位。   梁缨低下头,闲着无聊便去拨弄元千霄的碎发,柔声道:“睡吧。” 第77章 大结局 同归。   十六日后的清晨, 大军回到帝都外城。   屋内光线暗淡,灰蒙蒙的,梁缨坐在床榻上, 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清晨还是明媚的天, 这会儿已经阴了, 半空浓云聚集, 沉地几乎要坠下来,逼得人心口发闷。   她摸上自己的眼皮, 从进门起,它们俩便开始跳, 跟上回一样, 半好半坏, 可她并不喜欢半好半坏。   “你先在这里待着。”元千霄换了身常服从内室走出,散漫地折着衣袖, 似乎并不将此行当回事。   梁缨仰头凝视他, 一字一字道:“你出事,我就去陪你。”   听得这话,元千霄微微晃神, 片刻后, 他扯开嘴角,好笑道:“上次我去打仗, 你不是说要改嫁他人么?”   “上次是上次,今天我改注意了。”她揪起他的衣襟,揪得紧紧的,忽又放开,轻柔地抚平褶皱,“你给我记住这句话。”   元千霄一把握住身前的小手, 万分珍视地瞧着她,“我记住了,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你,好好保管。”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后,瞳孔旋即一缩,梁缨诧异道:“为什么把虎符给我?”   “一个时辰后,澜语会来,你让她先收拾收拾东西。”他将虎符放在她手心,再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若是到了戌时末我还没回来,你便调动人马去救我。哦,对,杨卓殊这个人,你别看他终日沉迷话本便觉得他是个没脑子的,相比于我,他更听父皇的话。”   “好,我知道了。”元千霄说的话,梁缨一一记下。他如此信她,她自然要当得起他的信任。   “别怕。”情不自禁地,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长指从柔顺的发丝中穿过,低声道:“你箭术这么厉害,相信自己便好。退一步说,也不是一定要你出手。”   梁缨安静地伏在他怀中,顿觉嗓子发哑,“嗯。”   “好了,时候不早,我得走了。”话一说完,元千霄利落地放开她,疾步往外走去。   “哐”,房门被合上,屋内光线又暗了几分。   梁缨紧紧捏着虎符,心头愈发忐忑。她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但若是元旭中动他,或是元添昭动他,她会。   都到这个时候了,多想也无用,梁缨定了定心神,果断去校场上练箭。   一箭,二箭,三箭……   “公主!”人未到,声先至。   澜语提着裙摆跳下马车,跑得又快又急,差点摔着,“公主!公主!”   “澜语。”一听这声,梁缨欣喜地扭过头。   “公主,你怎么瘦了,定是在外头吃了不少哭。”澜语一头扎过来,将梁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头到尾都瞧了一遍,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心疼道:“奴婢就说,公主该带上奴婢,公主还不听。”   “好好好,下次一定带上你。”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梁缨便去捏她的脸,“你一人在东宫还好么?有没有人欺负你?”   被这一捏,澜语的哭意直接没了,摇头道:“没有,他们都挺好相处的。”   “那便好。”   最后一字落下时,风里传来一道兴奋的男声,“澜语姑娘!你怎么来了。”   转眼间,杨卓殊到了两人跟前,他定定地望着澜语,眼中有止不住的喜悦之情,“澜语姑娘,近来还好么?”   澜语抬起眼皮,目光飞快掠过杨卓殊的脸,“还好。你呢。”她眼神微妙,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   “我啊,我也还好。”杨卓殊摸着脑袋嘿嘿一笑,献宝似的说:“今早有人给我送了新话本,你有空的话我们一道看,花生都准备好了。”   “谢谢杨将军的好意。”澜语往梁缨身侧挪了几步,情绪低落道:“我不去。”   “啊?”没想自己会被拒绝,杨卓殊面上的笑缓缓耷下。他长得高大,一笑就憨,不笑时自带威严。   “你们看你们看,杨将军被姑娘拒绝了。”   “惨。”   “小姑娘,你别看我们将军长得人高马大的,他的心可是跟琉璃一样脆,经不起你拒绝啊。”   有好戏看,路过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你一句,我一句。   “你们再说!”四周全是笑声,杨卓殊涨红了脸,指着几人怒喊道:“方才说话的人,你,你,还有你,站桩到夜里!不准吃饭!”   “啊……”几个士兵哀嚎着去站桩。   好半晌,杨卓殊转过身来干笑两声,语气稍急,“澜语姑娘,其实,我是觉得与你聊话本特有劲儿,跟遇着知己一样,没事,你不去的话就算了,我自己看。你好好陪太子妃,我先走了。”   阴沉沉的苍穹下,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无端传出一丝落寞之意。   “为何不去,你不是最喜欢看话本么?”梁缨饶有兴趣地看看两人,他们俩若是能往更深一步发展,她喜闻乐见。   “公主,我们待会儿不是要走么。”左右一看,澜语靠近梁缨小声说,随后,她失落地低下头,“所以,算了吧。”   梁缨挑着眉,没多说。   *   入夜。   澜语在屋内收拾行装,元千霄迟迟未归。   梁缨等得焦心,坐立难安,一待戌时过半便拿着虎符跑出门。   外城一共十五万人马,通常由杨卓殊操练,他手中自然有一半虎符,倘若元旭中需要用兵,便会将另一半虎符交人来军营里调动兵马。   而淮越国的规矩是,只认虎符,不认人。   梁缨出门时,“公主。”“圣女。”风羿和成潭先喊称谓,再异口同声道:“何事这般慌张?”   默了片刻,梁缨望着杨卓殊住的小屋道:“我要你们俩个去绑杨卓殊。”   闻言,风羿成潭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也不问缘由,只管尽力执行。“是。”   他们俩皆是暗卫出身,自小在训练营里没日没夜地练武,武功好得很。光论身手,杨卓殊还真打不过风羿和成潭。   再者,拳怕少壮,杨卓殊比这两人大了五六岁,反应速度和敏捷度都差点意思。   不到一炷香时间,风羿和成潭便将杨卓殊带到了屋子里,一左一右地押着他。   “公主,奴婢已……”澜语刚收拾完行李,转身恰好对上杨卓殊,起先,她还以为他是来找她一道看话本的,再一看,他面上有气,而风羿和成谭正牢牢地抓着他。   “太子妃,你这是何意?”杨卓殊拧眉道。方才,他在屋内看话本,徒然,风羿和成谭闯进来抓他,把他都弄懵了。   梁缨放下擦拭弯弓的手,开门见山道:“杨将军,我若是让你出兵进内城,你同意么?”   “什么?出兵进内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杨卓殊又问一遍,   “对。”梁缨用力地阖了一下眼皮,伸手将虎符拿出,“虎符在此。”   “……”杨卓殊定睛看去,看了又看,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元千霄手里的那半只虎符,他沉下脸,眯着眼道:“太子妃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外头的天全然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屋内点着三盏灯,烛光幽幽。   梁缨朝杨卓殊走了几步,她身形娇小,面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救人,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救人?太子妃要救的人可是太子殿下?”杨卓殊念着这两字,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奈道:“若是太子与其他皇子斗法,按理,末将谁也不能帮。”   “不,是三皇子要谋害父皇。”脑中乍然想起元千霄的话,梁缨便将事情都推到了元添昭与元旭中那儿,“今日接走太子的人你可记得,还有那日做宣旨官的人,你没忘吧,他们都不是父皇的人。这其中缘由,你难道没想过?”   “这,末将……”杨卓殊哑声,自觉顺着梁缨说的方向去想。   确实,他也觉得这两件事诡谲。太子殿下日日陪太子妃练箭已是古怪,而皇上召他们回帝都的决定更是古怪。但他们皇家的事,他是不该想的。   倘若三皇子真要谋害皇上,太子殿下为何不直接带他们进内城,是怕三皇子伤着皇上?   他久不言语,澜语看急了,主动上前道:“杨将军,你快出兵吧,只要你出兵,我陪你看一辈子的话本!”   此话一出,梁缨愣住,风羿和成谭也愣,默默放开擒着杨卓殊的手。   “一,一辈子?”犹如一道惊雷劈下,杨卓殊大惊失色,急急扯出自己的手,抬手挡着脸道:“不不不,澜语姑娘,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喜欢和你聊话本,平常都没人同我聊,更没有女人跟我聊,我,我,我是……”   “原来你不喜欢我啊,是我会错意了。”澜语直勾勾地望着杨卓殊,嘴巴一瘪,双眼一红,委屈地哭了起来,“呜呜呜……”   见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杨卓殊面色再变,瞬间从尴尬转到慌乱,两手无措地摆着,不知该不该去拉人,“澜语姑娘,你别哭啊,我,我没怎么跟女人说过话,更没哄过女人,你,你这,让我说什么呢,我,我求你成不成。”   “呜呜呜……”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要哭,澜语索性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杨卓殊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哄人,伟岸的身躯一下子成了笨拙的存在,而屋内其他几人并不说话,悠闲地看着戏。   “澜语姑娘,你,真的别哭了,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你挺好的,跟话本里的女角儿一样会闹脾气……”   “你说什么?”那几字一入耳,澜语气不打一处来,哭得更加厉害。   “不不不。”自知说错话,杨卓殊赶紧摇头,跟着坐下身,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衣袖,“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你出兵么?”澜语抽着气,用红肿的眼睛看他,半是祈求,半是幽怨,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杨卓殊看她看得出神,心想,这一定是话本里常有的绝望眼神,下意识应了一声。“……出。”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得反悔。”他一答应,澜语火速擦完眼泪,起身站到了梁缨身边。   这场戏看下来,梁缨哭笑不得,只能说,澜语的哭戏真棒。   杨卓殊呆呆地坐在原地,张着嘴。   反应过来后,他心头五味陈杂。“罢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是三皇子他真……”说到此处,他猛地收紧眉心,似是做了决定,“太子妃毕竟是天巽国人,身份特殊,末将便带五万人与你一道进城。”   “嗯。”总算是让他答应了,梁缨不由松了口气,侧头吩咐道:“澜语,你在这里等我们。”   “嗯。”澜语乖巧地点点头。   杨卓殊拍拍衣裳站起身,小声道:“我答应这事可不是为澜语姑娘,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   “驾!”   风羿与成潭在前开路,后有杨卓殊与五万兵马跟着。   夜色如墨,帝都的晚风比篁都的晚风要利,刮在脸上微微发疼,梁缨用力挥下鞭子,她仰头望向远处,心里一直念着元千霄。   主道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挨家挨户门窗紧闭。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到了皇城下。   下方城门闭着,城墙上站满禁军,垛墙上点着数不清的火把,火光冲天。   元添昭负手站在城楼的最中央,穿着一身华丽的广袖宴服,半点不像夺位的人,倒像个来欣赏夜色的贵公子。   他笑盈盈地往下看去,朗声道:“九弟妹,你的胆子还真大啊,敢来这里,不怕被射成刺猬刺猬么?”   真到了这里,见了元添昭,杨卓殊才觉事情不假,他按着刀柄问道:“三皇子,皇上在何处?”   元添昭不答,对杨卓殊的话置若罔闻。   梁缨放下缰绳,声音一寸寸地紧绷起来,“我赌你不敢杀我。”   “确实,我不敢杀你。”元添昭附和道,旋即嗤笑起来,“我要是杀了你,说不定过几日,天巽国的大军就会兵临城下。呵呵,大国就是好啊,能随意欺辱小国。”   霄哥哥应该暂时没事。梁缨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不敢杀你,不过,我敢杀另一个人。”便在梁缨安慰自己时,元添昭连续拍了两下手。“啪啪。”   掌声一停,两人押着元千霄从城楼里走出,元千霄双手被绑,面上反而一派轻松。   看到他的那一刻,梁缨慌了,两手不安地搅在一处。   “九弟妹,只要你把虎符给我,我就放你们走。”元添昭拉过元千霄,顺手从侍卫的腰上抽出配刀,慢悠悠地说:“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深吸几口气,梁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直视元添昭道:“我若是将虎符给你,说不定你杀他更快。不如你先放了他,等我们走远,我再让人把虎符送过来,反正它对我来说毫无用处。这样行不行?”   “三皇子,皇上究竟在何处!”相比于元千霄,杨卓殊更担心元旭中,喊了一声又一声。   没料到梁缨会如此说话,元添昭有些意外,剑眉往上斜挑,凑近元千霄耳畔道:“弟妹还挺有意思的,九弟,我动了想娶她的念头。”   “咔”,骨节摩擦,元千霄捏紧双手,眉心迸发出一抹强劲的杀气。   “逆子!”倏地,不远处传出一声怒吼。   下一瞬,元旭中出现在城楼上,“你还不放开他!”   “父皇?”对上元旭中的脸,元添昭又惊又慌,拿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你,你没喝那些药?”   “呵,你的药朕全给那贱女人吃了。”元旭中冷笑一声,龙颜大怒,“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唰唰唰!”霎时,数百只长刀出鞘,城楼上此起彼伏地闪着刀光,衬得火光都暗了几分,然而这些长刀并没对着元添昭,而是对着元旭中的。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见状,元旭中面上神情骤变。   “哈哈哈。”元添昭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城楼上荡了许久,他得意道:“父皇,他们如今都是我的人,又怎么会听你的。”   “好一个逆子,朕低估你了。”形势急转直下,元旭中的脸越发阴沉,一语不发地盯着元添昭。   时间悄然溜走,城楼上的人剑拔弩张,谁都没说话,气氛渐渐凝结。   终于,元旭中做了决定,“杨将军,你尽管带人冲上来,不必管朕的死活!”   “父皇你……”元添昭语塞。禁军一万人顶天,而杨卓殊带来了五万人马,所以两方真打起来,结局猜都不用猜。   其次,杨卓殊只听父皇的话,即便他杀了父皇也无用。   趁着这机会,元千霄偏头望向城下的梁缨,薄唇一动。   看清他说的话后,梁缨即刻从马鞍一侧拿出弯弓,用力握住。   她思量着,倘若元旭中知道元千霄已解除傀儡咒,必然会想出别的法子留他。这次她能救,那下次呢。   “九弟妹,快把虎符给我!”元添昭一边注视着元旭中,一边扯着嗓子喊,“只要你把虎符给我,我立即放你们俩走。”   “媛儿别听他的!”元旭中出声,他靠近垛墙,用尽全力喊道:“一旦虎符落在他手上,霄儿必死无疑!”   “太子妃,千万不能将虎符交给三皇子。末将求您了。”杨卓殊驱马向前,不料被风羿和成潭拦住,不等梁缨开口,他振臂道:“撞开城门!”   他下令后,便有数十个士兵抱着木桩去撞城门,众人齐声道:“一二,撞!一二,撞!”   绕来绕去,她今晚还是要射这一箭。梁缨探手去抽箭囊里的狼牙箭,拨高音量道:“三哥,我想看清楚些,谁知道这个元千霄是不是假的。”   “好,你看清楚,看仔细了。”眼下局势微妙,元添昭也不废话,拉着元千霄靠近垛墙,“九弟妹,我数三声,三声后你还不做决定,我就一刀杀了他。”   说话间,他瞥见了梁缨手里的弯弓,身子一挪,往元千霄身后站去。“一!”   元添昭比元千霄要矮一寸,身宽倒是差不多,恰好能将自己不露一分地躲在元千霄身后。   “杨将军,带兵冲上来!”这一声,元旭中喊得更为用力。   “一二,撞!”大木桩使劲撞着城门,撞得门后木栓“吱呀吱呀”地响。   “二!”元添昭绷着脸,右手缓缓举起,刀锋铮然,“三!”   长刀举到最高处时,梁缨搭箭上弓,迅速一拉一放,动作不过转眼间的事,只听“嗖”地一声,狼牙箭如同雷霆般射出。   “……”   箭入□□,穿过元千霄的身子后射进元添昭的心口。   “霄儿!”元旭中惊呼,惊慌失措地冲了过去。   便在此时,“嘭!”一声巨响,众人撞开了城门。   *   翌日,元旭中昭告天下,太子元千霄与三皇子元添昭染病暴毙身亡。   精挑细选的打仗工具没了,元旭中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忌惮天巽国不敢动梁缨,心头又气地发疼,只得将她赶回天巽国。   “父皇,儿臣走了……”梁缨在澜语的搀扶下坐上马车,装模作样地哭着离开淮越国。   五日后,两位皇子出殡,当天,有两辆马车走上了去往天巽国的路。   前头赶车之人正是成潭,他穿着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看不出面上神情。这车门不怎么隔音,里头两人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风释走不出碧落楼,风羿也只能继续留在淮越国。眼下,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驾!”   马车里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元千霄躺在上头,脸色苍白,上身没穿衣裳,心口下方包着厚厚的细布。   “混蛋。”梁缨哑声骂道,此刻想来,她仍旧觉得心悸,幸亏自己那时没手抖。“你怎么不找个替身!”   元千霄扯开嘴角,虚弱道:“你以为父皇那么好糊弄么,三哥和霍贵妃合谋都没药倒他。”   “万一,我射偏了,你就……”说着,梁缨红了眼眶,泪水直打转。   “你不会的。”元千霄说得极为肯定,宠溺地哄道:“我的小公主箭术精湛,对面又是我,怎么会射偏呢。”   “少拿话哄我,我不吃。”梁缨想撒气,可对着这样的元千霄,她哪里生得了气。这次的事,实在是太惊险了。   “啪。”一滴热泪落下,正好打在元千霄的手上,灼热无比。   “我没事,而且我们还出来了,哭什么。”他勉强撑起身子,平日里张扬的剑眉往下压去,费力地擦着她面上的泪,“你一哭,我的心口只会更疼。嘶,好疼,你都不体谅我……”   “别动来动去的。”梁缨憋气抽了抽肩膀,将泪意强行忍了下去,她扶着他,没好气道:“还不快躺下。”   元千霄不动,执拗道:“你不哭我才躺下。”   梁缨鼓着脸横了他一眼,闷声道:“我不哭了。”   “嗯。”元千霄躺下身,唇角微弯,奈何笑意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很淡,“真乖。”   “你总是骗我。”梁缨在他身侧躺下,沉沉叹息,她觑着他苍白的侧脸,心疼地不行。“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啧。”他狭长的眼角往上挑起,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要如何才会不生气。”   梁缨单手搭着下巴,细声细气道:“我要你。”   “这么主动?唉,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元千霄侧过头,发梢顺着目光落下,显出一分俏皮的意味,“等我养一段日子吧。”   “哼。”她哼了声,伸手环住他的肩头,轻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定不会在我前头离开。那天晚上,你倒下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面前死去有多痛苦。我不想看着你离开,所以,你一定不能死在我前头。”   “好。我答应你。”他拉起她的手,在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马车“哒哒”地跑着,从白天跑进黑夜,又从黑夜跑进白天,连跑十几日,最后在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到达天巽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