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为婢 作者:一息尚存   文案:   公府三小姐的及笄宴上,林菲吃了一口贵人赏的糕点,觉得味道不对,便偷偷吐掉。   为了保留证据,她把那缺了一角的糕点带回世安苑,准备回头找大夫问问,这糕点里是不是掺了什么?   没曾想,正好遇见同样返回的世子爷。   杨则善捏着糕点含笑问道:“好吃吗?”   “这是奴婢吃过的。世子爷还……”话还未说完,就见杨则善朝着她吃过的那个缺口,含笑咬下,又当着她的面把那不对劲的糕点全部吞下。   后来,事情闹得惊动了府里长辈。   老太君手握祥云手杖坐在正堂,国公爷和太太也坐在太师椅里。   所有人都皱眉看着跪在堂下的小小奴婢。   管家梁生匆匆忙忙跑进正堂:“老太君,国公爷,太太,世子爷说……说别的姑娘他都不要,指名道姓让菲儿姑娘进去!”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到跪着的林菲身上。   老太君拄着拐杖缓缓起身:“既然世子爷是吃了你的糕点出的事,那这事,你必须负责到底,你即使不愿意,也得去!”   管家梁生好心劝道:“菲儿姑娘,这是你的福气。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婉晴也去劝道:“菲儿,连着老太君都开口了,你莫再抵死不从,不如乖顺些,还能少受些苦。”   最终。   林菲被四个丫鬟婆子强拉硬拽着,丢进了卧房内。   杨则善正满面潮红的躺在榻上,呼吸灼热滚烫,黑眸里灼灼烈火。   他慢慢抬头,朝林菲看了过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朝堂之上   主角:林菲,杨则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世子爷每天都在欺负人   立意:热爱生活 独立自主 第1章 001 入府   教司坊,大安帝国的政府机构,位于京都城西,楼高九层,是出了名的销魂窟,它隶属于礼部,拥有众多的乐师和女乐,这女乐又被称为官.妓,是被罚官员的妻女,纳入贱籍且世代连坐。   林菲原是没有想到,被打入教坊司才第四日,竟就被人赎了出去,而这赎买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曾被她拒绝过的宁国公杨家嫡长子杨则善。   时值冬日,外面风雪交加,寒风凌冽,而宽敞舒适的国公府马车内,却是温暖如春,左右两个炭火盆子都亮着猩红的光,昂贵的银丝炭无烟无灰,却让整个车厢里都暖和了起来。   林菲来教坊司来的匆忙,走的时候同样匆忙,浑身上下便只穿着鸨母云娘让她登台时,专门定制的一套女裙。   一身红衣妩媚妖娆,两臂处是近乎透明的粉色薄纱,领口开的也很低,稍微俯身便可看见内里的绯红鸳鸯肚兜,妖艳的大红色裙摆长及脚踝,且右侧开出一条巨大的口子,稍微动一下腿,就能看见修长白皙的玉腿,脚下一双鞋头绣有艳色桃花的红舞鞋。   林菲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如此暴露身体的裙子,她抱着胳膊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双腿更是蜷缩着不敢动弹一下,生怕稍微一动,就露出了不该露的地方。   坐在车厢小桌案前低头处理公务的杨则善看都不看林菲一眼,便是把她当空气般的晾在角落里,他原就恨极了她,想着把她赎买回去,也不过是为了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罢了,给她好脸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宁国公府坐落于权贵云集的城东,是开疆裂土且已死去百年的老国公受先皇钦命敕造且赏赐下来的住宅,第一代的老国公爷早已仙逝,第二代的宁国公也死去八十多年,这座府邸却完好的传承下来,供宁国公府的后人居住。   虽说中间几代的国公爷稍显没落,但是到了杨则善这一代,他科举夺魁,且入仕为官又深谙博弈之道,到底是平步青云,如今又有从龙之功,得了新帝的信赖和器重,连着国公府都派人重新修缮一新,如今雕梁画栋,亭台水榭,更显底蕴厚重,和主人的身份尊贵。   马车靠近国公府后,便渐渐放缓了速度,直到从宁国公府的三间兽头大门前徐徐经过,到了西侧的角门边,才终于停下。   这三间兽头标志的正大门平日里是不开的,唯有隆重场合或者接待极为重要的大人物来府邸时,才会打开,已示隆重与欢迎。   “爷,府邸到了。”外头驾车的车夫喊道。   这头车夫刚喊完,跟了马车一路的四个扈从,其中一个扈从取出搁在马车下面的一个马凳,摆在了车辕下头,等着车厢里的主子爷下马,而另一个扈从则对守门的婆子说道:“去喊一顶小轿来。”   守门婆子这便立刻去喊了车轿房的四个小厮过来,那四个人高马壮的年轻小厮扛着一顶上乘的小轿,脚下生风的快步跟在守门婆子身后,朝西侧角门跑来。   比起富绅之家的木顶小轿,或者四品以下官员的锡顶小轿,到了杨则善这个级别的一品大员,便可使用纯银做顶,轿盖和轿帏用皂的枣红色小轿,不准逾制且等级森明的大安帝国,在小娇上亦是有鲜明的等级划分。   “落轿。”听到外头的扈从喊道,车厢里的杨则善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竹简,然后拿起搁在紫檀小桌下的笏板缓缓起身。   他今日来教司坊来的急,便是连上朝的官袍都未来得及回府更换,那白玉笏板更是直接从朝堂上带进马车里,此刻握在手中,便又有些懊恼于自己跟个毛头小子一般,遇事太过急躁。   原是可以放了笏板,换了常服再去教坊司的,如何就失心疯一般,火急火燎赶去了?以后,便是以此为戒,切勿再犯!   杨则善暗自思虑一番,这才稳下心神,侧过头朝蜷缩在角落里的林菲瞧了过去。   “府邸到了,同爷一道下去。”杨则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漠凉薄,当然,他也确实做到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凉飕飕的,听的人直打寒颤。   角落里的林菲,抱着掩映在几乎透明薄纱下的双臂,慢慢抬起头来。   她及腰的乌黑长发被赤色的红绸扎起上半部分,下半部分随同一道垂落下来的红绸缎子,披散在只裹着半透薄纱的雪白后背和纤细肩头上,那如羊脂般白皙无暇的皮肤从半透薄纱和乌黑发丝里透出来,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比看全了还要惹人心痒。   杨则善心头一跳,皱着眉头扭过脸去,暗道,不知检点!   可明明如此不满和抗拒,却抵不住一句诗文浮上他的心头:蝉翼轻绡傅体红,玉肤如醉向春风。   杨则善再不去看角落里的女子,抬手欲取过木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再出去车厢,毕竟,车厢里有两盆炭火,到底不冷,可外头天寒地冻,大雪如羽毛般纷飞,可是冷的彻骨。   可是,当杨则善修长的手指快要碰到大氅的边缘时,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杨则善兀自掀开马车的皂帷,白底黑面的乌头靴已踏出了温暖的车厢。   他右手握着白玉笏板,身上穿着下朝后来不及换下的绯红官袍,袍子前胸补丁绣有祥云瑞鹤,领口袖口用金丝绣出祥云滚边,腰上一根图案繁复的金腰带,这是一品官员的朝服,象征尊贵和权力。   等在马车下的四名扈从看到主子爷立于车辕之上,他身高八尺,剑眉星目,鼻梁细窄而高挺,唇色绯红,及冠之年曾有京都第一美男子的享誉。   现如今二十有三,褪去了年少的锋芒后,如今沉稳有余,威严而不失俊美,是京中择婿官宦以及簪缨世家心中良婿的首选。   管家梁生这时也匆匆忙忙,从西侧角门掀了袍子下摆,跨过门槛而出,朝着杨则善的方向迎了上来:“世子爷,您回府了。小的扶您下来。”   杨则善把左手搭在管家梁生高高举起的手掌上,从车辕上跨下,踩着马凳来到了地面。   梁生朝角门门口落下的枣红色小轿一招手,那轿子四角的四个小厮立刻反应过来,把轿子前面下放后面抬高,梁生快步走上去,亲自给杨则善打起轿子的门帘,唤道:“爷,外头寒凉的很,仔细染了风寒,还请快快入轿。”   杨则善却没像往常一般直接上轿,而是对着马车窗牖的方向催促了一声:“还不下来?”严厉的语气似已经染上了三分怒意。   林菲在车厢里寻了一圈,到底在木架子上寻到一件戴帷帽的大氅,也不知为何就被御史杨则善给落在车厢里了。   她走上前去,尚来不及琢磨,便听得外头压抑着几分怒意的催促,这才立刻把大氅往身上一裹,又因大氅是男子所用,下摆过长,便只能双手提着下摆,掀了马车皂帷,从车厢里走出。   林菲站在车辕上面,黑色的大氅包裹住她娇柔的身躯。   风雪把她披散在后背的三千青丝吹起,她雪白的额头上点缀着金粉花钿,眉如远黛,眼眸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白净无暇的脸庞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俏的琼鼻挺拔的恰到好处,精致的嘴唇上是鲜艳欲滴的口脂。   握住大氅下摆的素手不沾阳春水般的葱白如玉,十指纤纤,美的简直不似人间女子。   竟是惊鸿一瞥间,把那车夫,那四个守在马车旁边的扈从,那个负责看守西侧角门的老婆子,那四个抬轿子的小厮,甚至是站在杨则善身边见过了些世面的管家梁生,把周遭的所有人,都给惊艳的屏住了呼吸。   杨则善倒是众人里最先回过神来的,他英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悦,然后微蹙眉头,低声道:“还不下来?”   主子爷的声音,成功的把周围所有被林菲吸引过去的目光给拉了回来。   管家梁生只觉得这小娘子长的惊艳绝伦。   “世子爷,这车辕委实有些高了,要不要喊府里丫鬟去扶小娘子一把?”管家同身旁的杨则善低声询问道。   “不用。”杨则善冷冰冰的声音压过呼啸的风雪,从枣红色小娇前头疏离而凉薄的传来:“你自己踩着马凳下来。”   管家梁生原就知道世子爷是个生性凉薄的人,且极其不近女色,如今二十三了非但没有娶亲,连个通房小妾都不曾纳过,甚至是城西青楼楚馆里容貌妍丽的清倌儿,都不曾碰过狎过。   没曾想,今日竟带了个绝色佳人回府,原以为世子爷终于开窍了,可又冷着张脸不让他喊个丫鬟过来扶着小娘子下车辕,看来……这小娘子即便进了国公府,也大抵是讨不来世子爷的欢心。   车辕上的林菲则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扶住车辕,又慢慢踩上马凳,这才好不容易下来地面,她提着下摆过长的大氅,迎着风雪,朝轿子前等候的杨则善走来。   等林菲走至跟前,杨则善已经弯腰钻进小轿里,临放下轿帘子前,他吩咐道:“你便跟在轿子旁边,随我一道回院内。”说完,便放下枣红色皂帷所制的轿帘,唤道:“起轿。”   管家梁生颇为同情的看了站在风雪中,琼鼻冻的发红的小娘子一眼,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这才高声喊道:“起轿咯!” 第2章 002 防备   夜幕低垂,四周的风雪愈发的大了,呜呜的风声灌进脖颈处,凉的人直打寒颤。   林菲抬手把大氅后面的帷帽戴上,帷帽宽大,周遭一圈厚实的纯白狐毛,立刻就把那呼啸而过的风雪挡在了外头,让原本冷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后颈即时就暖和了起来。   才片刻迟疑的功夫,那枣红色小轿已被身强力壮的四个小厮扛起,逐一跨过角门,朝府里走去,管家梁生忙追了上去,在跨过角门门槛的时候还不忘扶正自己头顶上的棕色毡帽,然后双手交叉插.进两边的袖口里,微弓着腰背,脚下小跑着跟在了软轿的旁边。   而那四个扈从则迎着风雪,两前两后的为软轿开路。   那站在角门守门的老婆子好心同林菲喊道:“小娘子也快些进来,老婆子我要关门了!”   林菲这便立刻提了大氅的下摆,一脚跨过了包铁门槛,入了宁国公府的府邸。   老婆子立刻去推角门的大门,把那一半的呼啸风雪挡在了门外,可角门内的甬道却是没有屋檐遮挡的,另一半的风雪从正空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却是把甬道两边墙头上的琉璃瓦都覆盖的白雪皑皑,而尚来不及扫雪的青石板路也是雪水相混,泥泞不堪。   林菲提着下摆才走出一丈远,那脚下的红舞鞋就已经湿透,十个脚趾凉冷刺骨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加快步伐,试图通过小跑来增加一些脚底的温暖。   枣红色小轿进了垂花门后,那四个两前两后开路的扈从便尽数退了出来,这垂花门又名二道门,像扈从这般等级的男仆是不便进入的,便都躬身往后倒退几步,这才转身离去。   四名扈从在经过林菲的时候,其中一个胆子颇大些的,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了林菲的侧脸一眼,心中啧啧惊叹,却也不敢对世子爷的女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暗自偷看一眼后,便跟其他扈从一般低垂着脑袋,缩着肩膀,快速地离开。   林菲也跟着进了垂花门,进了这二道门子后,里头的视野更加宽敞起来,原是于垂花门相衔接的抄手游廊,廊内雕梁画栋好不精美,且向左右两边无限延伸,目之所及竟是看不到个头。   廊下又每隔五步挂着一盏照明的灯笼,廊道内有屋顶遮挡,倒是没进风雪,路也比外头的石板甬道好走许多。   跟着枣红小轿向左手边的游廊走去,走出两盏茶的功夫,又进了个雕刻精美的拱门,行至此处,前头抬目便可瞧见四层台阶砌起来的院子大门。   那大门两头栽种粗壮的树木,如今冬日绿叶凋零,唯有厚积的白雪压在枝头上,倒也是一番银装素裹的美景,院子正上方的屋檐下面挂着块匾额,黑底金字,上写‘世安苑’三个笔锋遒劲的大字,这便是宁国公世子爷的主院到了。   轿子落下,管家梁生麻溜的上前打起皂帷轿帘,弓着身子,对里头的贵人堆着笑脸说道:“世子爷,院子到了。”   林菲来不及细看院子内的布局,但见一个大丫鬟打着可以抵挡风雪的兽皮闪,这种伞可以同时容纳两三人,劈竹为条蒙以兽皮,收拢如棍张开如盖,而她身后则跟着三个打普通油纸伞的婢女,团团围了上来。   “主子爷,外头风雪大的很,奴婢给您打着伞儿,您慢些下轿。”大丫鬟微微弯下玲珑的身姿,努力的把手中的兽皮伞撑到轿子的正前方,不让外头呼啸的风雪进到伞内。   杨则善掀了绯红官袍的下摆,从轿子里面一步跨出来,跨到了婉晴双手同时举着的兽皮大伞里面,他看都不看好不容易跟上来的林菲一眼,目不斜视的步上四节台阶,然后入了世安苑的门内。   而其他三个打着油纸伞的婢女也簇拥着跟在主子爷身后,一道上了台阶,入了世安苑那碧绿色中央贴福两头挂对联的四开大门。   管家梁生放下轿帘,吩咐这四个小厮把枣红软轿抬回车轿房内,自己也跟着委身退了下去。   退下去前,梁生倒也忍不住抬眼瞧了这缩在大氅中的貌美娘子一眼,只他是府中管事,平日里也不插手主子爷院里的事情,这世安苑到底有老太太所赐的一等丫鬟婉晴代管着。   宁国公府家规森严,便是早就定下规矩,晚辈是不能用一等丫鬟的,所以身为一等丫鬟的婉晴目前还挂在老太太名下,如今的身份类似世安苑的总管,今日世子爷带回来的小娘子后期的安排,大抵是由婉晴来打理的,还轮不到他这个府中管事插手。   管家梁生这么想着,便收回了偷看小娘子的视线,跟在那抬轿的小厮后头,朝外道门子走去。   进院的进院,出院的出院,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世安苑门前这会儿便瞬时冷寂了下来,只留林菲一个人站在苑门的黑底金字大匾额下面,她冻的发红的手指还提着下摆,犹豫着是直接进去,还是等待主子的传唤。   “小娘子……”这时候,有个清脆的女音唤道。   林菲抬目瞧过去,只见那四开的碧绿色大门中央站着个年芳十二三的小丫头,那丫头梳着左右对称的双髻,头上戴着普通的珠花,一套素色的上衣下裙丫鬟服,为了保暖上衣外还加了一件藏红色的棉花小袄。   那小丫头正朝林菲招手道:“小娘子既是主子爷带来的,就快些进院子里来,外头风雪大得很,我要关院门了。”   脆生生的话音落下的同时,风雪果然又加大了,刮的人脸蛋生疼,这大氅虽暖和,到底也经不住长时间的寒凉,更何况,脚下一双红舞鞋早已湿透,正所谓十指连心,这会儿手脚都凉的跟冰水里泡过一样,若是再不避雪,怕是要染上风寒。   林菲听得小丫鬟招呼,嗯了一声,立刻便提了大氅下摆,走上四层的台阶,进了院子里。   小丫头看见林菲进来,立刻就把大门中间开的那两扇左右合拢,然后领着林菲往暖阁走去:“我叫抱琴,是世子爷院子里负责听呼唤跑的三等丫鬟,平日里开关院门这等事,原是周嬷嬷和李嬷嬷两个婆子管着的,只是今夜不巧,两个嬷嬷都刚巧不在,便由我代管着。”   林菲听着默默点头,这便跟在抱琴身后,往暖阁走去。   刚到暖阁门口,还未进得房内,便见里头出来一个丫鬟,挡住了抱琴和林菲的去路。   抱琴见到那挡路的丫鬟,立刻躬身行礼,低头唤道:“婉晴姐姐。”   林菲美目轻抬,瞧了过去,这被唤作婉晴姐姐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拿了兽皮大伞,替御史杨则善撑伞的女子。   婉晴穿着体面,原就高挑细长的玲珑身姿上着一件绸缎背心,外面罩着保暖却并不臃肿的银红袄子,腰间一条簪花细腰带,白绫细折裙长到脚踝,着一双鞋头绣着海棠花的棉鞋。   婉晴原是宁国公府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是一等大丫鬟,早年被老太太送到世安苑来,便帮着打理院内事务,虽不是名义上的总管,但却实打实管理着院内的大小事务,她处事井井有条,颇受尊敬。   林菲抬头去瞧婉晴,见此女容貌美丽,头戴金钗珠串,耳上戴着的珍珠耳铛,脖颈间一圈纯白围巾,保暖的同时倒也衬的她皮肤白皙,五官更显娇美。   “主子爷准备休息了,此刻不便打扰。爷让我带你去我房内暂住一夜,明日再做分配。”婉晴对林菲道。   说话的同时,她也在暗自打量林菲,见她披着世子爷平日里惯穿的大氅,生的一张芙蓉出水美人脸,皮肤好的吹弹可破一般,这还是世子爷头一回往院子里带女人。   但奇怪的是,主子爷不许这美人进他的房,而是让婉晴出去拦着,再带回婉晴的房内睡上一夜,明日让她领着美人熟悉下院子,然后安排书房红袖添香的工作。   这书房的工作原是香菱负责,如今被人抢了,知道后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这些事主子爷都不会亲自处理,主子爷官居一品,贵为御史,平日里要上早朝,要去公廨处理繁重的公务,休沐的时候还要参加各级官员的宴请,压根没那个时间管理院子里的事情,院子里又没有主母,便一直由身为大丫鬟的她代管着。   林菲瞧了灯火通明的上房一眼,倒也沉默着收回了视线,又轻声道了声:“好。”   她嗓音柔儿不媚,娇若莺啼,当真是听的人骨头都要酥麻了。   人美,声美,当真是无一不美。   婉晴不由得生出羡慕来,只觉得这样的美人当真是令人光是瞧着听着,就心生欢喜了,难怪向来不近女色的世子爷,会亲自带她回府。   这般想着,她对林菲不由得多了几分防备,声音稍显冷淡地说道:“我的房间在东厢房,你随我来。”   “好。”林菲点头,便告别了小丫鬟抱琴跟在了婉晴身后,沿着精美的游廊朝东面走去。   往东走出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东厢房。   婉晴推开东厢房的门,里面的小桌上燃着一盏烛台灯,悬着纱幔的木质床前左右各一盏吊挂的莲花灯。   三盏灯把东厢房内照的敞亮。   房内又烧着地龙,在关了房门后,便立刻温暖起来。   婉晴合上房门后,转身打量着林菲身上的大氅,试探着说道:“这件大氅,原是世子爷心爱之物,冬日里出门办事,总要穿着的,这还是头一回见世子爷舍得给旁人穿呢!” 第3章 003 难熬   林菲哪里会听不出婉晴话里有话,便含笑回道:“倒也不是世子爷给我穿的,只是我来的匆忙,什么也没带,穿的又单薄,便在下马车的时候,自作主张把世子爷忘在车厢里的大氅给穿上。”   她解释完,便停顿下来,暗自观察了一下婉晴脸上的表情,见婉晴眼睛里还是存着防备,这才继续补充道:“刚才本准备进到暖阁里同世子爷当面请罪的,只是世子爷要休息了,我今夜见不着世子爷,便只能明日再找个时间,同爷请罪。”   听林菲说完,婉晴这才颔首道:“原来如此。”   然后,她又说道:“现在屋里暖和,你就不用继续穿着大氅了,便把大氅脱下来交给我,等会我拿去浣衣房让丫鬟婆子洗干净,再烘干,熨平整后给爷送去。毕竟,这几日都是大雪,着实冷的很,爷明早出门上早朝,还要穿着它的。”   “好。”林菲说着,就解开大氅的系绳,把大氅脱下来,双手递给对面的婉晴。   婉晴接过大氅,见林菲衣着暴露,面露惊讶:“你……你怎可穿成这样?”   “是鸨母让我穿的。”林菲并不准备隐瞒,新丫鬟婢女入府都要做登记,更何况宁国公这样规矩森严的世家府邸,她的底细被查出来,是早晚的事情。   “鸨……鸨母?”婉晴虽然震惊,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   毕竟,其他院子里的主子爷可不像世子爷这般洁身自好,像容姨娘生的杨浩凌,宁国公的庶出二爷,及冠前就收了院子里的好几个丫鬟做通房,娶妻之后,更是因为妻子软弱而愈发猖狂,竟嫌良家子不够味,跑到勾栏寻花问柳。   最后,因带了个勾栏女回来,闹得满府皆知。   为这事,容姨娘气的不轻,连带着国公爷都亲自打了他好几顿。   “你是勾栏瓦舍出来的?”仿佛不敢相信般,婉晴又问了一遍。   林菲点头:“是。”毕竟勾栏瓦舍和教坊司,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只一个是普通老百姓能够消费起的场所,而另外一个是只有豪绅官宦才能消费起的场所,但本质都是一样的。   婉晴倒抽一口凉气,觉得世子爷这回怕是撞了邪,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难怪刚才让自己拦着道儿,不让这小娘子进上房。   可不是嘛!若是让国公爷和太太知道,世子爷带了个勾栏瓦舍的貌美娘子回府,还让她头一天进府,就入的正房,那这事怕是麻烦了!   婉晴这般想着,终究还是叹了口长气,即便头日不进上房,但人已经带进府里,后面还是一堆的麻烦。   朝南摆放的妆奁是三层抽屉的款式,上面放置一面犀牛望月的铜镜,镜前放着把梳子和篦子,其他首饰都收入抽屉内,再旁边一个置衣架,架子上搭着件松布寝衣。   婉晴走到置衣架前,取了松布寝衣递过来:“这是我新做的寝衣,我看你身形同我差不多,便将就着先穿着,等明日做了入府登记,再去制衣轩领两套合适的丫鬟服,以便日后换洗。”   “好。”林菲接过松布寝衣,但她的手指已经冻的发僵,甚至感觉不到松布原本的柔软,即便这厢房内燃着地龙,可手冷脚湿,还是觉得寒凉的紧。   婉晴倒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她虽然不喜世子爷带了妓子回府,但世子爷让她照料好这妓子,安排好她今夜的住宿,她即便心中不喜,可到底是忠仆一个,这便询问道:“可是鞋子单薄沾了雪水,脚底发凉?”   林菲沉默着略点了下头,然后抬手遮住琼鼻红唇,打了个喷嚏。   她这个喷嚏是故意打给眼前丫鬟看的,既然对方有心询问,便给她一个暗示。   毕竟,若不赶紧泡个热水驱寒,万一今夜染上风寒,发起热来,杨则善也绝不可能好心到给她请大夫医治,要知道,杨则善赎她之时,就同她强调过,他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折磨来着。   婉晴指着屏风后头的浴桶道:“我这便让厨房的粗使婆子端热水过来,你好好泡个澡,等身体泡暖之后,再换上寝衣。”   “那便多谢婉晴姑娘了。”林菲见好就收,立刻微垂螓首,柔声感谢。   婉晴却转而又叮嘱道:“你等会泡澡的时候,在浴桶里铺上一层薄纱,另外皂角我给你另置一盒新的,你要什么香味的?”   婉晴能把自己新做的松布寝衣给林菲穿,那是因为世子爷叮嘱她照料好人,但是浴桶毕竟是更加私密的物品,所以才会特意叮嘱林菲用的时候铺上一层薄纱,至于皂角,她也是不惯别人用她的。   “清香就行。”林菲说道,她原是惯爱用香的女子,只如今境遇卑微,也不奢求能用什么好香,清香皂角属于皂角里头最常用最便宜的,能凑合用着便行。   “好。”婉晴这便忙开了,先是去柜子里翻出一块薄纱,又去抽屉里拿清香皂角,还去厨房那头吩咐婆子端热水来屋子里。   等到屏风后头的浴桶盛满热水,屋子里头袅袅生烟。   婉晴取过方才放置在衣架上的名贵大氅,对站在浴桶旁边铺薄纱的林菲说道:“热水已经好了,皂角搁在木架子上,你自己等会开盒子拿,我这便把世子爷的大氅拿去浣衣房让丫鬟婆子清洗,你且自便罢。”   “好。”林菲回过头来,对婉晴颔首道。   婉晴不再瞧她,这便抱着怀中大氅,绕过屏风隔挡,推门而出。   林菲铺好了浴桶里的薄纱,又走到厢房门边,她原是想栓上木条的,但想到等会婉晴从浣衣房回来开不了房门,怕是会恼怒,要知道,自己是借宿婉晴的厢房睡一夜,自己是客婉晴是主,哪有客人锁了主人大门的道理。   林菲叹了口气,这才推了推房门,确定房门关好,这才重新回到屏风后头,把外面的薄纱红裙褪下,又脱了鸳鸯肚兜和亵裤,全部挂于屏风之上,然后试着水温,慢慢踏入铺着薄纱的浴桶里。   温暖的热水裹住林菲原本凉冷的身体,尤其是冰凉的手脚在温水里好似活过来一般,整个人都舒服的喟叹出声。   等婉晴从浣衣房回来的时候,林菲也正好洗完澡,穿上松布寝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婉晴看向林菲,见她的头发沾了些水,湿答答的贴在脖颈处,雪白的松布寝衣穿在身上也没能掩盖住她玲珑曼妙的身姿,还有那卸下妆容的脸蛋竟是比上了妆还要美丽,皮肤好的似能掐出水来。   林菲一双秋水剪瞳顾盼生辉,精致的琼鼻,水润的红唇,美的好似月下仙姬。   婉晴刚才回来的路上琢磨了一路,想着这样携妓入府为婢的事,若是先被国公爷和太太那头知道,世子爷少不得要挨骂,甚至挨一顿板子,唯有先让老太太那头知晓,兴许能帮世子爷一把,毕竟,老太太最疼的就是身为长孙的世子爷了。   婉晴想到这里,总算松了口气,连带着一路回来的焦虑和困恼都消失了,所以和林菲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轻松:“你既然洗好了便早些睡下,明个一早,我还要领你去登记入册和领丫鬟服,明日你出门先穿我的一套旧衣服,等领了自己的丫鬟服,再换上自己的。”   “好。”林菲点头应下,然后把微湿的头发扎起,侧睡在了床榻里面。   婉晴熄了厢房的灯,也在床榻的外侧躺下。   室内安静的能听清外头的刮风落雪声。   林菲闭上双眼,享受这难得的温暖和安静,也深深知晓,从今以后,她便是宁国公府的一名丫鬟婢女,被杨则善握着奴籍和卖身契的卑微奴才,只能仰人鼻息的活着。   而且,她的日子,怕是比院子里的普通丫鬟还要艰难些。   想到此处,闭着双眼的林菲眼角微微湿润,日子再难熬,也总归要过下去的,便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   翌日。   “世安苑是五间上房加两间厢房,两间耳房,和三间抱厦的格局,五间上房是主子爷专用,除去中间的堂屋外,左右各两间房分别是书房,卧房,膳房和暖阁。”婉晴走在前面,给林菲介绍院子。   已经换上二等丫鬟服的林菲则默默跟在婉晴身后,听她介绍。   “东厢房就是昨夜你睡过的房间,是我在用,西厢房是香菱住着的,她是负责主子爷轮值起夜和书房伺候的。不过……”婉晴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了身后的林菲一眼:“不过,主子爷昨个夜里说了,以后书房的工作,由你负责。”   林菲听罢,点点头。   婉晴于是继续朝前走,继续介绍道:“这东耳房是若烟住着的,她负责主子爷轮值起夜和日常饮水泡茶,膳厅布菜。这西耳房是雪雁住着的,她负责主子爷轮值起夜和一些针线活儿,主子早晚的更衣,也是她管。”   “三间抱厦里面都是大通铺,东边那间抱厦是书翠、鸳鸯、巧玉、抱琴四个三等丫鬟住着,书翠和鸳鸯负责给主子爷洗澡梳头,巧玉负责浇花、喂雀,烧茶炉,抱琴负责听呼唤跑。从三等丫鬟这里开始,是没有资格进主子房的。”   “中央那间抱厦是筝儿,云儿,蓉儿,翡儿,紫儿,珠儿她们六个住着,筝儿和云儿负责打扫、蓉儿和翡儿负责浣衣、紫儿和珠儿负责庖室,她们属于粗使丫头了。”   “最右边的那间抱厦是守门嬷嬷和粗使婆子一块儿住着的。她们我就不说名字了,人太多说了你也记不住,以后相处了自然会熟悉起来。”   说到这里,婉晴停顿下来,看向林菲问道:“我刚才大致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第4章 004 貌美   林菲明显愣了一下。   婉晴却笑了:“你是负责书房的二等丫鬟,原是不需要同你说这般详细的,只是昨个夜里世子爷同我说让我介绍院里的房,院里的事,院里的人,事无巨细的说与你听,我便只得遵从主子的命令,和你交代一番。若你记不住,那便是你自个儿的事了。”   婉晴说着又道:“至于主子书房里的事务,譬如书架的摆放,桌案的摆放,主子日常书写的习惯,喜好等等皆由香菱同你详细说了去,且昨夜是香菱和雪雁替主子值夜,这会儿香菱该是在榻上睡着呢!估摸着要午时之后才能醒了,到时候你等我回来,我领你去西厢房,同香菱好好说道。”   “好。”林菲和气地应下。   婉晴回到东厢房的屋子里,拿过油纸伞道:“我出院子一躺,午后回来,你自个儿在院子里四处转转,熟悉熟悉。”   林菲目送着婉晴离开,然后回到东厢房坐了片刻。   外头的风雪眼见着小了许多,甚至开始放出难得的晴空来。   林菲这才从东厢房里走出,按照刚才婉晴离开前说的话,去院子里四处转转,熟悉熟悉。   东厢房隔壁是东耳房,林菲回忆了一下,婉晴说东耳房是若烟住着,负责主子爷轮值起夜和日常饮水泡茶,以及膳厅布菜的事务,而刚才婉晴还说昨个是香菱和雪雁替主子值夜,那这叫做若烟的,昨夜是没排到夜班了。   这会儿杨则善不在府中,也不需要人泡茶饮水,但是东耳房的门却是闭着的,不知道若烟是在房内,还是外出了。   林菲这般思索着,便从关着门的东耳房走过,然后走到上房的门口,五间联排的上房,中间用雕空的玲珑木板做成花罩和槅扇相互隔离,但又可以使空气流通,可谓是别具匠心。   从左往右,依次是书房,卧房,堂屋,膳房和暖阁,每间上房的大小差不多,全都大门紧闭,显示主人并不在家,走过了上房,再往西而去,就是西耳房了。   林菲停住脚步,打量着西耳房的大门,回忆着刚才婉晴说过的话。   西耳房是雪雁住着的,她负责主子爷轮值起夜和一些针线活儿,主子早晚的更衣,也是她管,还有一句便是,昨夜是香菱和雪雁替主子值夜。   那此刻,雪雁应该就在西耳房里补眠。   林菲点点头,从耳房前悄声走过,这便来到了西头最后的一间房子,西厢房。   西厢房是香菱住着的,她是负责主子爷轮值起夜和书房伺候的。昨夜给主子守夜的丫鬟里,也有香菱,这会儿也在房内睡着,自己即将接手的书房工作,原就是她做着的。   林菲这般想着,就已经从西厢房门前走过,在游廊处一拐弯,往三间隔开的抱厦而去。   抱厦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丫鬟们和嬷嬷们聊天说话的声音。   “周嬷嬷李嬷嬷好生偷懒!昨个夜里又去对门院子吃好东西去了!害我替你们二老守院门,昨个夜里风大雪大,可是冻坏我了!”   林菲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回想了下,应是昨天催自己进院子的三等丫鬟抱琴,原是负责听呼唤跑的婢女,但昨夜两个守门嬷嬷都不在,便由她顶上。   “抱琴姑娘说的什么话!我们两个老婆子也是卖白姑娘的面子,才会过去帮衬一二,白姑娘见我们两婆子干活儿辛苦,这才给了些茶水糕点,茶水又不好端走的,这糕点不都给你捎回来吃了嘛!”一个嬷嬷说道。   “就是,扬州糕点都堵不住你这碎嘴!刚才那些荤话可就在房内说说,千万别说到外头去了,要是被大丫鬟们听到,少不得要扣我们月钱的!”另一个嬷嬷也说道。   “就是就是!”头一个说话的嬷嬷应和。   “这是扬州糕点呢?”抱琴的语气里透出惊讶:“我说怎么这般好吃!白姑娘当真是大方。”   “可不是嘛!白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及笄前就从扬州搬来国公府了,老太太故意把白姑娘安排在世子爷对门的院子,可不就盼着两人日久生情嘛!没曾想,这都三年多了,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就是就是!白姑娘生的貌美,又读过私塾,对待我们这些个下人,也是极为宽厚的,若她能当了世安苑的主母,那可真是我们的福气!”   “这般品貌俱佳,才情了得的女子,怎就入不了咱们世子爷的眼呢?”   “白姑娘这都默默等了咱们世子爷三年了,从刚及笄的十五等到了如今的十八,像这个年龄的官家小姐,哪个不是早早就嫁人生子了的,偏白姑娘就一心一意等着我们世子爷回心转意。”   “是了,你看年初的时候,连老太太都不忍心叫她继续等下去,还许诺给她选个京都的好人家,可是白姑娘眼中只有咱们世子爷,再也容不下他人。”   说到此处,房内传来丫鬟们和嬷嬷们同时的叹息声:“哎——!”   在房内寂静了几息之后,抱琴先打破了安静。   “对了!昨个夜里我守门,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一个小丫鬟追着问。   “仙女下凡。”抱琴嘴巴里塞着糕点,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   “什么女下凡?”嬷嬷问道。   “仙、女下凡。”抱琴又说。   “不可能!你这是做梦了罢!还仙女下凡呢!”有人不信。   “真的!”抱琴立刻详细地说:“就是昨天夜里,世子爷回院子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小娘子,那脸蛋,美的跟狐仙妖姬似的!真不骗你们!”   “世子爷带女人回院子?不可能的罢?我老婆子在世安苑待了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世子爷带女人回院子的!这满院子的女人哪个不是老太太和太太给安排的!”   “就是!再说了,咱们院里的婉晴姑娘漂不漂亮?香菱姑娘漂不漂亮?对门沁心园的白姑娘漂不漂亮?还仙女下凡!还狐仙妖姬!我看你这是话本子看多了,做了场梦,然后给说到世子爷头上去了!哈哈哈!”   “就是!这不是明摆着说谎了吗?”   “是夜里做梦了罢!”   “我没有说谎,更没有做梦!你们怎的都不相信我的话呢?”抱琴急了。   “不信不信!”两个老嬷嬷说道。   “我们也都不信。”四个丫鬟们也都说道。   “我们也都不信!”六个粗使婆子也都道。   屋子里的人都不信她,都在摇头质疑她,否定她。   抱琴都快急哭了。   就在这时,房间虚掩着的门被窗外的一阵风吹动。   吱呀一声,开了!   林菲原是站在门外,意外听到关于白姑娘的事情后,觉得这属于府内辛秘,自己还是少知道的为好,正准备转身走开。   而就在她刚要转身的时候,抱厦的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   “小娘子!”嘴里塞着扬州糕点,红了眼睛的抱琴一眼就认出了林菲,忙灌了一口桌上的白水,把那满嘴糕点囫囵吞枣的咽下去,然后用手背胡乱的抹了下嘴巴,这便跳下大通铺,朝林菲的方向小跑而来。   林菲怔住,想要退开,却被抱琴一把拉住了手臂。   抱琴满脸委屈,红了眼睛,拉着林菲就不放手,非要拉她进屋子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这个小娘子,就是刚才我同你们说的,昨个夜里,世子爷带回院子的女人,我说了她长的极美,你们全都不信,先说我是做了一场梦,在说梦话哩!后面又说我撒谎!现在我拉她过来给你们瞧瞧,让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别看抱琴才才十二三岁,但是力气却大的很。   林菲原想低调走开,可此刻根本走不掉,手臂被抱琴用力的拽着,就给拉进了屋子里头。   屋子里头的大通铺上,此刻盘腿坐着三个丫鬟,两个嬷嬷和六个粗使婆子。   总共十一个女人,十一双形态各异的眼睛同时朝林菲的方向瞧过来,她们屏住了呼吸,安静的房间里掉落一个银针,都可以听得格外清楚。   抱琴挽紧林菲的手臂,扬眉吐气般的朝对面的众人问道:“这番容貌,是不是天仙下凡!你们自己好好看看,是与不是?”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三个小丫鬟,两个嬷嬷和六个粗使婆子忍不住议论起来。   “怎有生的这般好看的人物?竟是比婉晴姑娘和香菱姑娘加起来都要好看。”   “可不是嘛!对门院子里的白姑娘,也给比了下去呢!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   “当真是美极了,气质也好,身段也好,难道真是世子爷昨夜带入府中的?”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世子爷再不进女色,也是个男子,看到这样标志的小娘子,如何还能把持的住?”   “是啊是啊!别说世子爷了,就是天皇老子见了,也把持不住,连我看着都流口水哩!”   “你个小色蹄子,说什么混账话哩!也是不知羞!”   林菲听她们窃窃私语,听得头都大了,只想赶紧离开。 第5章 005 孽缘   话说。   婉晴撑着油纸伞,这便施施然出了世安苑,从正门出去,沿着甬道往外走,又出了拱形洞门,上了四通八达的抄手游廊,往静心苑而去。   这静心苑,是宁国公府老太太的住所,在最西头,四周都是竹林草木,有闹中取静之意,故名静心苑。   下了抄手游廊,又过了湖心桥,这才入了竹林,这竹林上面堆积着厚厚的雪花。   婉晴撑着油纸伞从竹林中央的小径穿过,偶尔风吹竹叶动,积压的雪花砸落下来,倒也砸不上婉晴的身子,而是砸在了油纸伞上,簌簌落落,好不美丽。   出了竹林,这才来到静心苑的正大门前。   朱红色的四开大门,只开了中间一扇,其余三扇边门都是齐齐关着的。   守门的老婆子看到油纸伞下的人脸,笑着走出院子门,迎上前来打招呼:“婉晴姑娘,今个儿来看老太太了?”   “是了。”婉晴见已经没有下雪,这便收起油纸伞,搁在门边,同守门婆子问道:“老太太在院子里吗?”   “在的在的。”守门婆子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今个儿冬天又寒冷,就算是散步消食之类,也都只在院子里走走,不太出的门来。”   婉晴颔首,同守门婆子说道几句,这便往上房走去。   上房有六间,唯有暖阁外面守着两个看门婆子,婉晴猜到老太太应该是在暖阁里了,这便转身朝暖阁方向走去。   才来到暖阁外头,还尚未敲门,就听得里面传来清脆动人的女声。   “婉晴姑娘。”守门的两个婆子见到婉晴,都给她作礼,并且打招呼。   婉晴虽然被送去了世安苑,可到底是挂在老太太名下,她时常来静心苑看老太太的,这些个守门婆子都对婉晴尊敬有礼。   婉晴站在暖阁外听了听,同婆子问道:“可是白姑娘来了?”   婆子点头:“辰时过来请安,后面就一直没走。”   婉晴听罢点了点头,婆子问婉晴:“要不要进去?”   婉晴想了想,决定还是晚些时候再来,于是摆手道:“算了,我还是晚些再来……”   话才出口,就听得里面有人问道:“是谁来了?”   是代老太太传话的大丫鬟云春的声音,婉晴只得走上前去,推开暖阁的门,说道:“老太君,是奴婢来了。”   坐在罗汉床引枕上歪着的老太太看见婉晴,双目微亮,和蔼的同婉晴招手道:“原来是婉晴丫头,快来快来,到我身边来,正好玉莲也在,刚才玉莲正同我讲笑话呢!可是把我乐坏了!”   老太太叫赵有容,是宁国公府的老祖宗,下面的晚辈没有不尊敬她的,都对她非常孝顺,老太太如今七十,虽然亡夫,但也被丫鬟婆子们照顾的妥帖,平日又有子子孙孙来请安敬茶,日子倒也过的舒心。   要说老太太如今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宝贝孙子已经二十三了,还孤身一人,尚未娶妻生子。   婉晴走上前来,先给老太太作礼,又给白玉莲作礼。   这白玉莲是已故国公爷的幺女杨凝珠,与姑苏刺史白有德之女,她生于姑苏,后随父亲迁官扬州,在及笄之前被父母从扬州送来京都城。   在及笄之前送过来,两家便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了。   老太太在和这个扬州送来的外孙女接触一段时间后,发现这外孙女不但容貌美丽,知书达礼,而且性情温婉,端庄贤惠,真是自己理想的孙媳妇人选。   但老太太看上了不算,要宝贝孙子看上才行。   在白玉莲被送来京都之前,京都城里门当户对又适龄待嫁的姑娘,老太太不是没有物色过,但都被宝贝孙子以各种理由给回绝了。   后来这白玉莲住进了宁国公府,老太太便打着日久生情的算盘,先赐了两个懂事的丫鬟,还让白玉莲直接住到世安苑对面的沁心园去。   可这一晃,都三年过去了,眼见着白玉莲都熬成了老姑娘,但那铁石心肠的宝贝孙子,愣是千年铁树不开花,当真愁煞了老人家!   白玉莲见婉晴给她作礼,也从交椅里面站起身子,朝婉晴弯腰施礼。   她一个贵女,原是不需要同丫鬟做礼的,可这婉晴,是世安苑的主管,白玉莲便对她多了一份尊敬,也是希望可以得到婉晴的认可,甚至帮助。   老太太伸出手来,旁边的大丫鬟云香见状立刻去扶老太君起来。   “去搬一把交椅来,搁在玉莲旁边,让婉晴也听听玉莲的笑话,当真是有趣的很!”老太太坐起身子后,同旁边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立刻麻溜地去搬交椅,搁在白玉莲的旁边。   婉晴走过去,坐在白玉莲身边,正对着老太太的方向,可是她今个儿来静心苑,是有重要事情同老太太说的,哪有什么心情听白小姐说笑话,但是又不能不笑,只能假装笑一笑。   几番下来,心思活络的白玉莲也看出婉晴有心事,她于是起身对老太太道:“外祖母,玉莲说的口干舌燥,身子也有些乏了,想在外祖母这里喝口热茶,然后回沁香阁去休憩。”   “那便回去罢。”老太太道,又吩咐旁边的丫鬟赐茶。   白玉莲喝过茶水,在身后丫鬟的陪同下,同老太太作礼,然后施施然走出了静心苑的暖阁。   她这头出了暖阁,又出了静心苑的大门,走上竹林小径,但见四周安静无人,便同身边的丫鬟说道:“清风,我见刚才婉晴好似有心事一般。”   清风是白玉莲从扬州带来的,打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主仆俩情谊深厚。   清风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婉晴姑娘有心事。”   “那你说婉晴的心事,会不会和表哥有关?”白玉莲紧张地问道。   她在来京都之前,就被家中父母暗示,自己去京都的目的,就是联姻,而她从小受三纲五常的教导,又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心底里认同,所以一直把素未蒙面的杨则善当成未来夫婿。   后来,来了京都,进了国公府,见过杨则善本人后,更是被他英俊的容貌,伟岸的身姿,不凡的谈吐所深深吸引,爱慕的常常夜不能寐,思之念之,恨不能与君常相守,早日嫁君归。   所以,一遇到杨则善的事情,便分外上心,格外紧张。   清风转动一圈眼珠子,想了想才说道:“昨个儿喊世安苑的嬷嬷来帮衬,请她们喝茶吃糕点的时候,倒也没有打听到世安苑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别看嬷嬷们只是守门的,但越是这种守门的人,越是容易接触到关于世子爷的小道消息,所以,沁心园经常以帮衬为由头,请世安苑的嬷嬷们过去,然后又借机送些小礼物,打探世安苑里的消息。   二等丫鬟和婉晴那样的大丫鬟都是见过世面的,寻常礼物也看不上,而且二等丫鬟都有进身博一把命运的野心,对于自家世子爷三年都没看上的女人,压根是不待见的。   婉晴那样的,挂在老太太名下,也不是没有博一把命运的野心,只是这么多年了,连个通房都当不上,便干脆安心给老太太递消息,安心打理世安苑的大小事务,算是个懂得取舍,知道进退的通透儿人。   白玉莲听清风说完,原本紧张的心情才稍微安稳了些。   可她走出竹林,上了湖心桥后又莫名心浮气躁起来,便看着桥上没人,对身边清风低声说道:“等会回去,你还是借着串门子送吃食的由头,同那两个守门嬷嬷再打探下,我总觉得,婉晴刚才的表情不太对,世安苑该是出事了。”   “好。”清风虽然不太理解自家小姐的心情,但是替小姐做事,她是心甘情愿的。   ……   静心苑内。   白玉莲出去后,婉晴看向合拢的暖阁大门,又看了看老太君的左右,然后才道:“老太太,奴婢有些话儿想单独对您说。”   老太君先是一愣,这才慢慢坐直身子,见婉晴面容严肃,约莫猜到事情有些严重,便摆了摆手,屏退左右。   待到丫鬟婆子都下去后,暖阁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老太君和婉晴两个人后,老太君问道:“什么事情,你说罢。”   婉晴看向老太君虽然略显浑浊,但依旧洞察人事的眸子,轻声道:“昨个夜里,世子爷他带了个女子回来。”   “女子?”老太君惊讶之余,精神一震,眼中甚至闪过光亮。   孙子这是……开窍了?   婉晴见老太太精神矍铄,都不忍心说接下来的话了。   “那女子……”婉晴斟酌着用词,尽量不让老太太过于伤心,说道:“那女子是奴籍,是个……乐女。”   “乐女?”老太太听出了不对劲,于是问道:“女子叫何名字?”   “今日我领她去登记,看卖身契上写,叫林菲。”婉晴如实说道。   “林……菲?”老太太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第6章 006 恼火   “老太君,您看世子爷带乐女入府为婢这事,若是让国公爷和太太那头先知道了,世子爷少不得要受一通责罚,您向来是最心疼世子爷的了。”   老太太思忖片刻,才让婉晴去把外头等候的婢女婆子们唤进来。   等那些个婢女婆子们鱼贯而入后,老太太对大丫鬟云香说道:“云香,你去前院一趟,同看守角门的婆子知会一声,就说等世子爷回府后,让世子爷先不回院子,先来我这一趟。”   云春全名尚云香,是老太太身边伺候惯了的大丫鬟,如今已经三十二岁,嫁的是府中管家梁生,她性格沉稳内敛,是替老太太料理日常事务的一把好手。   “是。”云香回道,这便领着两个小丫鬟出了暖阁,往前院而去。   婉晴听老太太吩咐云香,让世子爷回府后先来静心苑一趟,便知道世子爷是有救了,这才安下心来。   老太太看向婉晴,拉过婉晴的手道:“你能处处替主子爷着想,是主子的福气。”   “老太太既送我去世安苑做世子爷的丫鬟,我便忠心耿耿对世子爷,万事以世子爷为重,老太太放心。”婉晴立刻表衷心,当然,她这些年的所做作为,也确实是忠心护主的仆人。   “嗯。”老太太甚感欣慰,和蔼说道:“差不多要午时了,便干脆在我这里吃过午饭,再回世安苑去罢。”   “好。”婉晴点头应下,又接过旁边捶腿丫鬟手里的小木锤,亲自给老太太捶腿。   老太太年纪大了,关节不好,一遇风霜雨雪天腿脚就又酸又疼,婉晴练的一手捶腿捏肩的好本事,把老人家伺候的舒舒服服。   ……   午时过后。   婉晴从静心苑回到世安苑来,见到刚吃过午饭的林菲正把碗筷收拾后送回了厨房那头,又折身准备回东厢房。   “你先别回东厢房了,先随我去一趟西厢房,快要未时了,香菱这小懒猫也该睡醒了才是!   我亲自领你去一趟,同她认识认识,以后书房的工作便由香菱手里转给你做了,世子爷对书房要求苛刻,若是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便是严惩不贷的,你待会儿同香菱请教书房的规矩,一定要虚心,学习书房规矩的时候,一定要用心,知道了吗?”婉晴一面往西走,一面同林菲耳提面命的提醒着。   “知道了。”林菲温顺地回道。   走出一盏茶的工夫,便来到了最西头的屋子,西厢房。   这会儿天空放晴,西厢房双开的格子门,半开了右手边的一扇。   婉晴走到半开的门前,抬手敲门,熟稔地问道:“香菱丫头在屋里没有?”   “在的。”说话的是性格活泼的若烟,她是二等丫鬟,除了轮值守夜,也负责主子爷的茶水,泡的一手好茶,这会儿正在香菱屋里闲聊,听到婉晴的声音后,她是第一个回应且起身相迎的。   若烟走到门边,把门外的婉晴给热情的迎了进来:“婉晴姐姐快进屋子,外头虽然没下雪了,可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的,小心给冻着,快些进到屋子里来。”   婉晴走进西厢房,林菲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去。   若烟没有注意到婉晴身后跟着人,一路把婉晴迎到了房内的小方桌前。   香菱手中拿着粒瓜子正磕着,同旁边的雪雁低声说笑着什么,见到婉晴进来后,才施施然站起身,同婉晴作礼,一旁的雪雁也规规矩矩站起来,弯腰作礼。   “你们三个倒是好闲情,聚在这里又是点心又是瓜子又是茶水的,谈天说笑。”婉晴瞟一眼桌上摆着的香瓜子,点心和茶水,被嗑的瓜子壳此刻还杂乱的散落在茶杯旁边。   “世子爷卯时起床,卯时过半就已经出府了,世子爷不在府中我们姐妹也是闲得无事,这些个糕点瓜子茶水,都是我用月钱同厨房买的,也是我请雪雁和若烟来房里聚一聚的,婉晴姐姐若要责怪,便责怪我一人好了,莫要错怪了雪雁和若烟。”香菱说道。   婉晴瞧她一眼,这世安苑敢这番同她说话的,也只有香菱了,不过是仗着父亲是府中的库房管事,母亲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自己又长的有几分姿色,爱拿乔罢了。   婉晴到底不和她一般计较,放软了语气道:“倒也没有说你们什么。”   这番说完,婉晴稍微往旁边移开一些,把身后跟着的林菲亮出来,然后才缓缓说道:“今日来你屋子里头,是有重要的事情同你说道,正好遇见你们三个都在,便省的我一房一房的跑了,我介绍个新姐妹同你们认识,以后就是一起伺候世子爷的同院姐妹了。”   香菱、若烟、雪雁同时朝林菲瞧过来。   林菲也抬起头,回视着她们三个。   香菱的目光,从初见的诧异慢慢转为惊艳后的不高兴,甚至完全隐藏不住情绪的把不高兴写了一脸。   若烟先是惊艳,然后上下打量着林菲,露出了笑意。   雪雁也是惊艳,惊艳过后,则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视线。   “我看她穿着二等丫鬟的衣服,可是咱们这世安苑的两间厢房两间耳房都已经住满了人,且说世子爷的日常也都有我们几个打理,没有屋子住,也没有多余的事务可给她做了,让她进我们院子做什么呢?倒是听说……二爷的院子还缺个二等丫鬟呢!”香菱说道。   二爷是国公爷同容姨娘生的儿子,庶出的杨家老二,全名杨浩凌,娶的妻子乔紫瑶那叫一个软弱性格,纵容的杨浩凌已经纳了好些小妾,还经常流连花柳,勾栏听曲,夜不归宿。   二爷的院子叫百花居,还真是百花丛中过,辣手摧花凋。   但凡宁国公府的丫鬟婢女,最怕就是被送去百花居伺候,院里主母不顶事,懦弱无能,院里老爷又是个好色之徒,几乎染指了院里的所有婢女,能纳为妾当上通房还算好的,就是那些个被睡后又不给名分的,随便送出去配个小子,当真是天可怜见。   林菲不清楚宁国府里的腌臜事,但婉晴却是一清二楚,她听香菱说完,用香帕子捂住嘴巴轻笑出声:“香菱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既然世子爷把人领回府里,当然是安排了事务和住处的。”   婉晴这话一出,在场三个丫鬟都愣住了。   “婉晴姐姐,你刚才说,是世子爷领回府的人?”若烟满脸吃惊地问道。   “嗯。”婉晴放下香帕子,理所当然的应下。   雪雁也是一脸的惊讶,但她性格内敛,没有贸然质疑。   香菱走上前来,目光带着敌意的打量林菲一阵,秀气的眉心慢慢拧起来,然后拉过身边的若烟和雪雁来到一旁,小声同她们二人嘀咕道:“世子爷从来不带女人回府的,怎么会……?”   雪雁也是一脸不解,只能摇头。   “莫非是这个貌美小娘子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让世子爷不得不对她负责,才把她带入府中,带入院里?”香菱心里又急又恼,再次低声同两个姐妹询问。   “可若是要负责,怎么才穿二等丫鬟的衣服呢?连个通房的名分都不给她,怕是在世子爷心里,也没得什么分量了!”性子活泼些的若烟立刻说道。   香菱去看雪雁:“你觉得呢?”   雪雁也点头:“我觉得若烟说的有些道理。”   香菱听两个姐妹分析完,这才心中舒服了些。   香菱虽然骄纵,又喜欢偶尔顶撞婉晴几句,但是也佩服婉晴打理院子的手段,也愿意承认自己的能力和美貌在婉晴之下,但如今莫名奇妙多了个女人,长的竟比婉晴还美,让她在世安苑的美貌排名,一下从第二掉到第三,换做是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婉晴见香菱竟然拉着若烟和雪雁,跑到旁边嘀咕去了,当下便生出恼意来,于是立刻说道:“香菱,你下午抽空带新婢女去书房一趟,把书房里的规矩,和世子爷使用书房的习惯和喜好同新婢女好好说道一番,以后,书房伺候的工作,便是她来做了。”   之所以称林菲新婢女,因为世子爷今日走的早,尚来不及给林菲取名字,卖身契上的名字一般来说,入了院子是不再用的,因为那样不吉利,国公府的规定,但凡新婢女入院子,都是新主子给取过一个名字,从此以后,便用这个名字来称呼。   香菱听婉晴说完,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瞪大眼睛走至林菲跟前,指着林菲,怒气冲冲地对婉晴道:“你刚才说!以后书房伺候的工作,要让这个新入府的婢女来接替我?”   婉晴对于香菱的怒气视若无睹,淡淡解释道:“不是我说的,我还没那个权力,是世子爷亲口吩咐的。”   一旁的若烟和雪雁也是满脸惊讶,谁不知道,伺候书房是府里最能接近世子爷,并且和世子爷独处的好工作了,对于她们这些个有姿色,又有野心博一把命运的丫鬟们,书房伺候的工作,是挤破了脑袋也想要弄到手的工作了!   想当初,香菱能拿到这个好差事,还是因为她有个在太太身边伺候的得力大丫鬟做娘亲,是她娘亲几番周璇,在太太面前说尽了好话,又使了不少银子,才给香菱求来的工作。   眼看着好工作要丢,香菱当然不干了!   香菱红着鼻子,漂亮的杏仁眼里氲出泪来,含着哭腔地说:“婉晴姐姐,我对待书房的工作,一直是兢兢业业尽心尽责的,不敢有丝毫怠慢的,怎么世子爷说换掉我就换掉我了呢?” 第7章 007 压迫   婉晴早就料到,依着香菱的性子,知道书房伺候的工作丢了,一准是要闹上一番的。   她眸子波澜不惊地看着香菱泪眼婆娑,摇头叹息道:“倒也不是你伺候的不好,只是书房换人的事情,是世子爷亲口吩咐下来的,我们这些个为奴做婢的,不敢多问,也不该多问,按照主子的意思做就是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香菱的抱怨堵死了。   香菱含着眼泪,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一旁的若烟倒也好心,走过来安慰香菱几句:“香菱你就别哭了,就像婉晴说的一样,这毕竟是世子爷亲口吩咐的,我们都是做奴婢的,谁还能忤逆世子爷的意思不成?”   香菱拧着帕子,却还是哭。   若烟求助似的朝雪雁看去,雪雁走上前来,也安慰香菱几句:“瞧给你哭的,把妆容都给哭花了,若是被外人瞧见,该要说你是花猫脸了。”   香菱最在乎容貌,可不能被外人说成花猫脸,当下就收了刚才仿佛断了线珠子似的眼泪,只还是抽抽搭搭的,发出令人心疼的哭声。   婉晴于是也安慰道:“你瞧,这值夜的工作不还是你的?且世子爷说了,你的月钱不变,这工作虽然少了,但是月钱没有少呀!”   香菱听得众人安慰,这才终于哭声渐小。   但很快,婉晴又说道:“不过,世子爷还说了,让你把西厢房腾出来,给新婢女住,你嘛就搬到西耳房里同雪雁住一块去。”   香菱挂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下一秒,又哗啦一声,哭了出来!   ……   夜里,戌时。   在公廨里处理完繁重的公务后,杨则善回到宁国公府来,看守西角门的婆子同杨则善的扈从说道:“麻烦给世子爷说一声,今日午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云香带话,说让世子爷回府后,先去静心苑一趟。”   扈从把婆子的话转述给杨则善听。   杨则善听完,点头应下:“行,把轿子撤了,换成绸车。”   毕竟,老太太的静心苑在西面,又要过湖心桥,又要过竹林小径,轿子走上去不方便,而且四个小厮进后宅也不合规矩,倒是翠幄青绸车两个粗使婆子拉着就行,方便快捷。   杨则善坐着翠幄青绸车来到静心苑的大门前。   静心苑的两个守门婆子,一个笑嘻嘻的迎上来,一个屁颠颠跑去里头给老太太报信。   不过,这回,老太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云香来院门口迎,而是让报信的守门婆子喊人进暖阁来,甚至让云香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去外头等候,不要进房内打扰。   杨则善倒也不惊讶,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径直来到暖阁,敲门道:“祖母。”   “进来说话。”老太太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   杨则善这才推门而入,暖阁里四季如春,他随手关上暖阁的门,又脱去外头的大氅,挂在手臂上,走到前头的罗汉床旁,弯下腰来看着歪在引枕上的老太太,含笑问道:“祖母喊孙儿来,是想念孙儿了?”   老太太坐正身子,取过一旁的祥云手杖,指着杨则善严厉道:“跪下!”   杨则善倒也不慌不乱,往后退出几步,把挂在手臂上的大氅放到一旁的交椅椅背上,这才掀起绯色袍子的下摆,双膝着地,跪于老太君跟前。   他上身笔直挺拔,双手垂在两侧,深邃眼眸坦荡地对视着老太太严厉的眸子。   老太太双手握着祥云手杖,在地上突突敲击两声,满脸严肃地询问:“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带了一个乐女回世安苑?”   “是。”杨则善答的干脆。   “你倒是承认的快!你可知带乐女回府为婢一事,若是让你爹娘知道了,后果如何?”老太太问。   “轻则打骂一顿,重则送去祠堂跪个三天三夜。”杨则善说。   “你既然知道后果,为何还敢胡来?”老太太不解。   “孙子皮糙肉厚,打骂一顿不算什么,即便是在祠堂跪个三天三夜。也不过是熬一熬就过去了的事情。”   “你!”老太太听得来气,举起祥云手杖又捶地三下,满眼心疼地说道:“你……你这样做,真是要心疼死奶奶啊!”   杨则善等的就是祖母这句心疼,立刻说道:“祖母既然心疼孙儿,孙儿这里倒有个好办法,可以避过这场难。”   老太太握着手杖,眯了眯眼睛:“你说说看。”   “孙儿想着,把此女挂到祖母名下,再给改个名字,想来就算后面爹娘知晓此事,但是顾及祖母威严,家族名声,他们也不敢对孙儿责罚。”   “你!”老太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出口骂道:“好你个混小子!你这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你知道婉晴是我的人,让婉晴先知道她乐女的身份,你知道婉晴第一时间肯定会来我这儿报信,又知道我心疼你,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头,这才饶了这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把此女挂到我的名下来!   这样即便你父母发现了,也不能把此女赶出府去!是与不是?”   “是。”杨则善并不准备隐瞒,承认下来。   “我问你,此女叫什么名字?”老太太沉下气来,问道。   “祖母不是已经从婉晴口中得知了吗?为何明知故问?”杨则善反问。   “果然是她了!”老太太道:“你为了一个压根不喜欢你的女人,连祖母我都算计进去了!当真是好得很呐!”   “孙儿把她放进院子,就是为了一雪前耻,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杨则善说道。   “折磨?折磨谁?你能折磨的了她?我看你这是折磨你自己罢!”老太太举起祥云手杖,指着杨则善的胸口位置:“你且问问自己的心,你当真舍得折磨她吗?舍得吗?”   “舍得!”   “我呸!”老太太七十岁,头一回忍不住喷脏话,转而长出一口浊气,说道:“你竟然连自己都骗起来了!都过去这般久了,你都放不下她。要不是她落了难,能被你掳回府来?”   “随便祖母怎么说,孙儿就问祖母一句,祖母肯不肯把她挂到名下?”杨则善抬起头,黑曜石一般的幽深眸子看向老太君。   老太太收回祥云手杖,叹气两回:“罢了罢了,你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我还能让你白算计了不成,就依着你,挂在我的名下,再改个名儿,然后放你眼皮底下……”   老太太的口吻带上些嘲笑:“折磨去罢!我倒是瞧瞧,你能使出些什么花样手段,去折磨一个自己单相思爱慕着的女人。行了,下去罢,这段时间都不用来我这儿请安了,眼不见心不烦呐!”   杨则善得了老太太的承诺,心满意足地掀起袍子下摆,站起身来。   他朝老太君感激地鞠了一躬,复又说道:“那孙儿过段时间,等祖母心不烦了,再来给您请安。”   “赶紧滚!”老太君闭上眼睛。   杨则善再次鞠躬,这才转身离去。   ……   等杨则善走远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进到上房内置的小祠堂。   小祠堂上摆放着老国公爷的牌位,下面摆放果盘,糕点盘,和满是香灰的祭炉。   老太太给牌位上了三炷香,又爱惜地取过灵牌抱在手中,苍老的眼睛里露出久违的思念和眷恋,她低声细语,同那灵牌说道:“相公,咱们的宝贝孙子惦念那个林家嫡六小姐惦念了好久,我趁着还有一口气在,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哎!”老太太说着叹息道:“自己的孙子嘛!偏生又是个大情种,对那林家嫡六小姐情根深种啊!我哪里舍得他继续蹉跎下去咯!”   “我知道那个林菲不喜欢他,又进过教坊司那样的地方,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们宝贝孙子喜欢呢!孙子喜欢就行了!孙子高兴我就高兴,希望早日抱上曾孙才好啊!”   ……   且说,杨则善出了静心苑,便是得了尚方宝剑一般,他原是担心林菲的身份被父母发现,会被赶出府去,但是老太太愿意帮他,这便消了后顾之忧。   翠幄青绸车还在静心苑外头等候,见到世子爷出来,立刻拉车上前。   杨则善坐上翠幄青绸车,这便穿林过桥,往世安苑而去。   且说,世安苑这头,清风是白玉莲的婢女,手里提着吃食盒子,来到沁心园对门的世安苑门口,同两个守门嬷嬷打招呼。   “这是厨房新做的扬州糕点,实在是做的有些多了,吃不完,放着过了夜味道就差了,这便顺路带过来给两位嬷嬷尝尝。”   清风说着,把食盒递过去给嬷嬷。   两个嬷嬷互相看一眼,一个嬷嬷抬手去接,另一个嬷嬷寒暄着说道:“清风姑娘何必这么客气?昨个儿的糕点还没吃完哩!今个儿又送来些,到底叫我们不好意思收了。”   客套话是这样说的,但是食盒还是已经收下了。   清风刚准备打听事情,却看见一辆翠幄青绸车从西面来,由两个粗使婆子拉着,速度很快的驶来。   车子停在了世安苑的大门口。   两个守门嬷嬷一个上前去打车帘子,一个借着打开的车帘子看见下来的是世子爷,立刻扭身进院子里去告知婉晴。   婉晴得知世子爷回来了,立刻领着香菱、若烟,雪雁和新入府的林菲,出门来迎。   婉晴走在最前面,香菱、若烟和雪雁跟在后头,林菲走在最后面。   五个丫鬟出了院门,又下了四节台阶,这才纷纷半跪下行礼。   婉晴道:“世子爷,安。”   若烟和雪雁也道:“世子爷,安。”   香菱故意挡在林菲跟前,半跪着,满是委屈又含着一汪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杨则善,柔声唤道:“世子爷。”   杨则善笔直的站着,双手负在身后,俊美无寿的脸上是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他沉稳睿智的目光越过众丫鬟,最终落在被香菱挡住的林菲身上。   林菲此刻正半跪着身子,低垂着脑袋,只觉得香菱能够挡在她跟前,竟让她多了几分安全感,也祈祷着杨则善能够看不见她。   下一刻。   低沉悦耳的男音,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凉凉响起:“你是不懂规矩,还是不会说话?” 第8章 008 伺候   众人心里都咯噔一声。   杨则善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对待下人还算是宽厚的,很少用这样凉冷的语气说话。   婉晴立刻去看林菲,同她使眼色。   若烟则露出了同情,雪雁却是若有所思,唯独香菱,倒是有些得意,甚至略带讥讽地瞟了身后的林菲一眼。   林菲不得不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抬起头来。   杨则善身披大氅,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那幽深的眸光透出凉意,如同月下寒潭,多看两眼,都能凉的人浑身上下起疙瘩。   就光这一眼,林菲就清楚的意识到,杨则善赎她时候说的那句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他是有多恨她,才会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满满的冰刀子,令人如坠冰窟。   林菲不敢再多看,立刻低下头去,轻声说道:“世子爷,安。”   杨则善冷哼一声,然后抬起右脚,用乌头靴的靴顶慢慢挑起林菲的下颚,逼迫她同自己对视:“若是以后,再这般不懂规矩,就去院子里跪着。”   林菲颤抖着又长又卷的睫毛,低声应下:“是。”   杨则善这才放下脚来,绕过跪着的林菲,踏上四节台阶,往院子里走去。   婉晴看林菲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然后立刻追着世子爷的方向而去。   若烟则是满脸的同情瞅林菲一眼,也追着世子爷的方向进了院子。   雪雁离着林菲最近,抬手去扶林菲起来。   香菱却瞪了雪雁一眼,抬手打掉雪雁扶林菲的手,低斥道:“你扶她做什么?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又不是没了腿脚不会站不会走路了?要你装什么好心?”   香菱又瞪了林菲一眼,阴阳怪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你故意不出声,想要吸引爷的注意,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被爷识破了还挨了骂,这就叫活该!我们主子爷同别的爷不一样,最讨厌女人勾引他了,你以后别使这些阴阳手段,怪叫人恶心的!”   林菲压根没当回事,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层,转身往院子里走。   香菱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顿时更恼火了,她用力一跺脚,也进了院子。   雪雁看向不远处的清风,沁心园白姑娘的丫鬟,她是认识的,于是同清风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清风刚才都看懵了,她送了食盒过来,刚要同守门嬷嬷打听事情,没想到就看了一出好戏,这会儿雪雁问起,她刚好说道:“刚才那个迎接世子爷的美貌小娘子是……”   “院里新来的奴婢。”雪雁回答。   “哦。”清风点头,又继续打探道:“那小娘子生的好标志,是老太太还是太太送来的?”   雪雁察觉出清风有打探世安苑的意思,便不愿再说下去了,她只道:“世子爷进了院子,需要人手伺候的,我不同你多说了,若你没别的事情,我要进去了!”   清风道:“没别的事了,就是凑巧路过,串个门子。”   “好。”雪雁点头,吩咐守门嬷嬷关好门来,这便进了院子里去。   清风看着合上的世安苑大门,想起刚才小娘子抬头时惊鸿一瞥的美貌,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转身往沁心园跑去。   ……   杨则善进了世安苑,往上房而去,现在是戌时过半,按照惯例,他要亥时才入卧房休息,于是婉晴追上去问道:“主子爷是去书房还是去暖阁?”   杨则善稍作思虑后,说道:“去书房。”   婉晴看向身后跟上来的香菱和林菲,香菱是之前负责书房伺候的,林菲是以后负责书房伺候的,但是今日香菱闹了一通脾气,也根本不愿意把世子爷书房的习惯和喜好教给林菲,刚才林菲又挨了世子爷的批评。   婉晴想着,世子爷此刻该是不愿意看见林菲的,更何况林菲还未学习书房规矩,便决定安排香菱去伺候。   香菱此刻等在一旁,就等着婉晴喊她了。   “香菱,今晚你去书房伺候。等新婢女学了规矩,再让她去。”婉晴说道。   香菱听后高兴极了,扭头得意地看了林菲一眼。   林菲却是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刚才挨了骂,这会儿若是让她去书房伺候,简直是推她入火坑了,那些个书房的规矩香菱一样都没有教她,到时候杨则善找到由头,还不要让她去院子里跪到天亮?   杨则善前脚进到书房里,香菱后脚就追了上去。   杨则善停住脚步,瞅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香菱愣住,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随后小心翼翼说道:“奴婢来伺候世子爷笔墨。”   “我让婉晴交待的事情,她没交待清楚吗?”杨则善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声道:“让婉晴过来!”   片刻工夫。   婉晴就见到香菱哭丧着一张脸,朝她走了过来:“世子爷喊你过去。”   婉晴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对,刚才应该让林菲去的,就算林菲不懂书房规矩,也该让林菲硬着头皮去,这下完了,自己要挨骂了。   婉晴走进书房:“世子爷。”   “不是昨夜同你交待过了吗?以后书房的伺候,让新婢女来。”杨则善不悦地说道。   “那新婢女,对书房伺候的规矩尚未吃透,奴婢本是想着,等她把书房伺候的规矩学习透彻了,再让她进书房伺候爷的。”婉晴只能这般解释。   “无妨。”杨则善说道:“你喊她过来罢。”   婉晴点点头,只觉得世子爷今夜有些奇怪,刚才在院子门口的时候,因为林菲没喊他,而责怪林菲不懂规矩,可听到林菲还未学习书房规矩,又说无妨,允林菲进书房伺候,前后矛盾的行为都有些不像一贯沉稳的世子爷了。   “等等。”杨则善又道。   婉晴于是停住脚步。   “我给新婢女取了个新名字,以后她就叫菲儿了,另外,她以后挂到老太太名下,你明天同登记房说一声。”杨则善叮嘱。   婉晴颔首,挂在老太太名下,看来老太太是想着用这个方法,帮世子爷挡住国公爷和太太的问责了,毕竟,老太太名下安排过来的婢女,又换了名字,如果不去深究,也查不到林菲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好。”婉晴应下,走出了书房。   林菲正往西厢房走去,香菱虽是答应了搬去西耳房同雪雁一道住,但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完。   林菲想着反正自己是没有东西的,就两套换洗的丫鬟服,若是要置办东西,还要等领了月钱才能慢慢置办起来,且银子也不能一口气花光,还得存起来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她正琢磨着,婉晴从后面追了上来。   “林菲,你等等。”婉晴道。   林菲听到婉晴声音,转过身来,疑惑着问:“怎么了?”   “刚才世子爷说,让你去书房伺候。”   林菲一听,皱起眉来:“可我还没学书房规矩。怕是伺候不周,又惹世子爷生气。”   “这个我同世子爷说了,世子爷说无妨,现在就让你过去。”婉晴说着拉过林菲往书房走:“另外,世子爷还说,你以后就挂到老太太名下,改名叫菲儿。”   “菲儿?”林菲道。   “嗯。”婉晴点头:“世子爷说的,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不再用原来的名字,若是院子里的人问起,或者院子外头旁的什么人问起,你只说自己是老太太送来世安苑的,叫菲儿,知道了吗?”   林菲听罢,点头应道:“知道了。”   林菲被婉晴拉着,半推半就来到了书房门口。   “行了,你进去罢,等会伺候世子爷的时候,机灵一点。”婉晴鼓励道。   林菲已经被送到书房门口,虽然不懂规矩,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这便进到书房里头去。   书房又叫墨韵斋,上面挂着个黑底金字的匾额,写着墨韵斋三个大字,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茶香墨韵,倒是有些意境的。   林菲还是头一回进到杨则善的书房里来,她抬头望去,只见临窗摆放一张很大的梨花木书案,后面是一个梨花木的圈椅,此刻杨则善就端坐在圈椅上面。   他身后的墙面挂着名家山水画,书案对面是一个紫檀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名典,书架旁边还有一个博古架,一个高香几,博古架上放置各种造型别致的把玩之物,香几架上放置香炉,可供观赏的奇石,还有奇花异草盆栽若干。   角落里还有个很大的罗汉床,床榻中央的金丝楠木小案几上,摆着十几本杂书,一个棋盘,和一把古琴。   罗汉床对门挂着道帘子,透光烛光,可以看见帘子后面是个小茶室。   林菲收回打量的目光,看向圈椅里坐着的杨则善。   杨则善此刻也在看她,不悦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给爷脱靴。”   林菲低头瞧去,圈椅对面放着个禅凳,书案下面则放一个带滚轴的脚踏,这个带轴脚踏可以舒经活血,缓解疲劳,一般是久坐之后才用的,哪有一进书房就按摩的道理?   但是,就像刚才婉晴临走前说的,等会伺候世子爷的时候,机灵一点。   杨则善是主子,她是奴婢。   在规矩森严的国公府里,奴婢是没有资格,更没有能力反抗主子的。   “好。”林菲低声应下,这便跪下身去,给杨则善脱靴。 第9章 009 作画   书房用的是红木地板,又铺了厚实的棕毡毯,跪在上面倒也不硌腿脚。   林菲跪在杨则善身边,低垂螓首,看似温顺的去给杨则善摘靴。   她的手指白嫩如玉,指甲盖是天然的淡粉色,露出袖口的一小撮手腕又白又纤细,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似的。   就在杨则善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忍不住伸出一寸的时候。   林菲抬起脸来:“世子爷,靴子脱好了。”   杨则善一怔,立刻回过神来,他英俊的脸上始终镇定自若,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重新搁回圈椅的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握成拳,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唯有那双沉稳幽静的黑眸,凉冷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隐晦情绪在滋生。   “接下来该做什么?你不知道?”杨则善嗓音凉凉地开口。   林菲站起身来思索着看向梨花木的书案,只见案头垒着各类名人字帖,还有十多方雕刻山水和铭文的稀世宝砚,各色笔筒高低错落的整齐排列,笔筒里面插着的笔也十分名贵,且数量之多不胜枚数。   另有印泥、墨匣、笔帘、笔架、笔搁等放置在书案左侧,右侧则是一盆石上菖蒲,这种植物四季都翠绿如玉,还有一盆刚开的水仙花,淡黄花蕊洁白花瓣,散发着清新雅致的淡香,另有几只含苞待放的腊梅斜斜插在玉瓶里,倒是别有一番趣意。   “世子爷是要作画、圈批、缮抄还是读书?”林菲试探着问道,她对杨则善完全不了解,更加不清楚他在书房的习惯,香菱又藏着掖着,不肯教她半分。   杨则善依旧看着她,幽深的眸光在她貌美的容颜上打量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作画。”   作画?林菲的目光往书案上看去。   墨匣放在书案左侧,她走上前去,葱白如玉的手指拉开墨匣,只见十二个小巧的凹槽里面,摆放着十二枚刻有生肖的珍玩墨,这种墨体积小巧,不在磨用只在玩赏,而且价格不菲。   林菲看着墨匣里的十二生肖,秀美的眉头轻蹙。   她朝圈椅里的杨则善看过去,只见杨则善也在注视着她,眸光不明。   林菲等了片刻,见杨则善完全没有开口要给她一星半点提示的意思,只能主动去询问:“世子爷,奴婢初来书房伺候。不太清楚爷作画惯用的墨条放置在何处,可否请爷提示一二?”   圈椅里的杨则善听见林菲向他求助,搭在圈椅扶手上的双臂慢慢合拢,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叠在一起,身体略带慵懒的往后退去,靠在了圈椅的椅背上。   他的眸光,不紧不慢的在林菲安静等待的脸庞上,似有若无的擦过,然后下颚微抬,朝博古架的方向指去,嗓音低沉沁凉:“把这盒十二生肖放架子第二层,拿第六层的那套潇湘八景的药墨过来。”   “是。”林菲轻声应下,双手端起十二生肖的墨匣,走至博古架旁,把十二生肖放在了架子第二层,然后抬手去拿第六层的墨匣。   博古架高达八尺有余,林菲抬手勉强够到第五层,她踮起双足,可手指依旧碰不到最高的第六层。   林菲收回手,在房内寻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书案对面的禅凳上,她清丽的眸子看向圈椅里的杨则善,同他问道:“奴婢能搬个禅凳吗?”   “这种小事。不需问我。”杨则善道。   林菲便把书案前放置的禅凳搬到博古架前,又弯腰脱了绣鞋,穿着雪白的袜子踩上禅凳,再次抬手去够博古架最顶层的墨匣。   她的个头在女子里算是高挑出众的,可是博古架的顶层于她来说,还是太高了些,即便踩着禅凳,又踮起双足,还是差了三寸。   林菲心道:博古架这般高,平日里香菱是如何取最高处的墨匣的呢?书房里该有取博古架高层的墨匣,或者书架高层的藏书的专用楼梯才是。   这般想着,林菲只得先从禅凳上下来,穿回绣鞋,然后又在书房里寻了一圈,没有看到梯子,便只能看向杨则善,同他请示:“奴婢记得院子东南角是有一架梯子的,奴婢这便去取来。”   “取梯子做什么?”杨则善说话间,已经从圈椅里面站起身来,他走到林菲身后,因身高颀长,举起手来轻而易举就够到了博古架最顶层的那套墨匣。   杨则善的手指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指甲被修剪的极其干净,他的手就这么搁在那套潇湘八景的药墨墨匣上,也不取墨匣下来,胸口虚贴着林菲的后背。   从书房门口看去,仿佛是林菲被杨则善从身后抱住了一般,两人的姿态极其暧昧。   林菲隽秀的眉心皱起,她整个人几乎是被杨则善夹在了博古架和高大挺拔的身躯中间,甚至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冷香,类似松柏的香气,又夹杂着一点檀木香。   这种感觉,令她非常不适。   “世……世子爷。”林菲低声唤道,甚至抬手轻推了一下杨则善高举过她头顶的手臂,但杨则善的手臂坚硬如铁,她根本推不开,况且她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自己反应过激,反而适得其反,激怒了对方。   杨则善撑着书架,慢慢低下头来。   他闻到林菲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只见她用最普通的木簪束发,三千青丝被轻巧绾起,优雅的盘在后脑勺上,两只玲珑娇小的耳朵乖巧地躲在发丝里,只娇羞地露出一片薄白剔透的耳垂。   那耳垂形状极好,且白的晃眼,细小的耳洞毫无遮掩,没有佩戴任何耳饰却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美来,令人光是瞧着,就忍不住血脉偾张,甚至生出邪念,想要去弄脏这抹雪白。   杨则善这般想着,黑眸渐深渐暗,同时缓缓低下头去,唇尖悄无声息的靠近林菲的后颈。   林菲感觉到温热的鼻息喷到自己的后颈,惊得打了个激灵,同时脑袋飞快的思索着说道:“婉晴姑娘说世子爷亥时就要入寝,还是快些把墨匣取下,让奴婢替世子爷研磨,伺候世子爷作画,否则耽误久了,若是误了世子爷入寝的时辰,奴婢该是要受罚的。”   柔美的话音落下,书房里彻底的安静下来。   林菲雪白的手指握在一起,紧张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林菲听到身后微不可闻的一声哂笑。   杨则善取下博古架最顶层的潇湘八景墨匣,撤开身子,转身朝梨花木大书案走去。   随着他的离开,林菲浑身上下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她后怕的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菲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这才搬起一旁的禅凳,放回书案对面原来的位置,然后走过去给杨则善磨墨。   杨则善坐在圈椅里,墨匣放在书案右侧。   林菲取了宣纸,又取了四枚镇尺,黄玉和墨玉兽纹镇尺压在宣纸上角,鎏金和镶银的珐琅镇尺压在宣纸的下角,压好宣纸四个角后,又去拉开墨匣。   只见墨匣里八个精美的凹槽,分别摆放着雕刻精美的潇湘八景药墨,潇湘八景分别是潇湘夜雨、平沙落雁、烟寺晚钟、山市晴岚、江天暮雪、远浦归帆、洞庭秋月和渔村夕照八大美景。   而药墨又是油烟和上等阿胶,加入金箔、麝香、牛黄、犀角、珍珠粉、琥珀等制成墨锭,除了可以用于作画,亦可内服或外敷,具有清热、止血、解毐等作用。   光这一套潇湘八景的药墨匣子,就可以买上京都郊外地段不错的一套二进小院,可谓是墨中精品价格不菲,更别说镶金带银的压纸镇尺,还有笔筒里那些名贵的毛笔,书架上那些稀世的典籍,墙壁上挂着的名家画作和满书房各种家具所用的昂贵木料。   难怪香菱不愿意告诉她书房的规矩,香菱在书房里伺候惯了,见惯了这样的好东西,偏杨则善又生的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的御史大人,小丫鬟有博一把飞上枝头的野心,如何舍得把这份工作,拱手让与旁人。   而且,在这样的富贵里面浸润久了,旁的男子怎可能再看得上眼。   林菲忽然有些理解香菱的想法,但她毕竟在世家大族里面长大,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到底不会被这些个过眼云烟迷了眼,只是如今境遇卑微,平白生出些感慨罢了。   杨则善见林菲低头若有所思,她额头鬓角汗津津的,当真是娇花沾凝露,美的不可方物。   “把额头汗水擦一擦,莫要滴到我作画的宣纸上。”杨则善说着微勾唇瓣,嗓音凉薄道:“弄脏了爷的宣纸,你那点月钱可不够赔的。”   林菲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后背还是湿冷的,只是忘了自己额头也出了汗水,她在身上寻了寻,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置办绢帕,便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你也不用太害怕。”杨则善看着林菲低头擦汗,同她说道:“你这身子爷还瞧不上,就算你求爷碰你,爷也未必答应。”   林菲听罢心中一喜,但面上却装作惊恐之色,立刻跪下身去,姿态卑微的低头说道:“世子爷说的极是,爷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世子,又是当朝一品大员,奴婢身份卑微,万万是配不上爷的。”   杨则善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奴婢知道的,奴婢警记于心。万不敢有高攀之意。”林菲借机立刻表态。   “很好。”杨则善用脚尖轻踢了林菲的膝盖一下:“起来替爷磨墨。”   林菲长长的松了口气,从地上起身,抬手去取墨匣里的药墨,同时问道:“爷是想用哪一块墨条作画?”   “潇湘夜雨。”   “好。”林菲取了潇湘夜雨那块墨条,盖上墨匣,然后去取砚台:“砚台也用八景图吗?”   “嗯。”   林菲刚才听杨则善说对她的身子瞧不上,这会儿真是浑身轻松,心里喜悦极了,连带着磨墨时候的动作都是又轻松又愉快的。   杨则善抬眸瞅她一眼,见她眉眼舒展,神情愉悦,自己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干脆闭上眼睛,心道眼不见心不烦。   可眼睛刚一闭上,满脑子都是那雪白的天鹅颈和薄白剔透的小耳垂。   杨则善抬手压着眉心捏了捏,苦恼道:难道果真要如祖母所说,他没折磨到林菲,倒是要把自己先折磨死了?   “世子爷,墨磨好了。”林菲柔美的声音传来。   杨则善睁开眼,不悦地睨她一眼。   林菲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着他了。   “磨好了?”杨则善问。   “嗯。”林菲点头。   杨则善下颚往书案前方一指:“去对面站着。”   林菲没动,不明所以地看向杨则善。   “干嘛?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杨则善挑眉。   “世子爷要画……画奴婢吗?”林菲有些不敢置信,他刚才还说瞧不上她的。   杨则善皱眉:“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的。”林菲思索着斟酌着用词,温声细语解释道:“奴婢只是觉得……奴婢身份如此卑微,不该浪费世子爷这般昂贵的药墨,况且世子爷院子里这么多美人,像婉晴姑娘,香菱姑娘,若烟姑娘和雪雁姑娘,她们都比奴婢更……”   杨则善语气颇为不耐的打断:“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凭的这般啰嗦?”   林菲还是犹豫着没有动,脑袋里飞快的思考着该如何婉拒。   “怎么?不愿意?”杨则善生出怒意来,语气也恶劣三分:“你既不愿意在书房里,便去外头庭院站着,正好我打开窗户,也能看见你,雪中侍女图到底比房中侍女图,更有意境不是?”   林菲轻拧秀美的眉心,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杨则善,如果自己继续推脱下去,后果只会更严重。   此刻,唯有以退为进,方为上策。   林菲乖巧应下:“好,奴婢这就过去。”   林菲走出书案一丈远。   “停下。”杨则善道:“转过来我瞧瞧。”   林菲听话的停下,转过身来。   她身穿国公府二等丫鬟的统一服饰,上衣是茶白色,下裙是豆绿色,脚下一双青莲色绣花鞋,头戴木簪,面上没有画妆容,耳朵脖颈都没有戴配饰,简简单单又干干净净,却美的令人神魂颠倒。   杨则善上下打量着林菲,慢慢从圈椅里站起身来。   他拿过笔帘上挂着的一只精品御赐羊毫笔,对着林菲比划了几下,颔首道:“就站那。另外,把头上的木簪取下我看看。”   林菲顺从地抬手,取下发间唯一的装饰,木簪子。   满头青丝没有了束缚,立刻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披在她纤细的后背和形状美好的肩头。   极黑的发衬托着雪白的肌肤,给人以视觉上强烈的对照。   杨则善专注地看着林菲,脑海里同时浮现的,还有刚才低头一瞥间那雪白的天鹅颈和薄白剔透的小耳垂。   “右边耳朵露出来。”他说。   林菲只得照做,抬手把右边的秀发别到耳后,露出香腮右侧玲珑小巧的耳朵,然后轻声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嗯,我看看。”杨则善上下打量一番,似乎还是觉得不太满意,目光最终停在了林菲雪白脖颈的小盘扣上。   “盘扣解开两颗。”他说。 第10章 010 试探   “盘扣解开两颗。”他说。   林菲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下。   杨则善凝眸等了片刻,耐心已然用尽,干脆从梨花木大书案后面走出,走至林菲跟前,作势抬手道:“是要爷亲自上手?”   林菲颤着睫毛后退两步:“奴……奴婢自己来。”   最终,她还是在杨则善的威逼之下,慢慢抬起粉白的指尖,触上圆白的小盘扣,解了两颗,半掩半露出颈口羊脂般细腻雪白的美肌。   杨则善近距离的注视着,眸光微沉,喉结动了一下,声线稍显暗哑地道:“行了,就这样站着,别动。”   他走回梨花木大书案后面,姿态优雅地卷起织金线的袖口,然后提笔作画。   林菲只能强迫自己变成一尊雕塑,立在原地保持不动。   可是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令人备受煎熬,尤其是当对面杨则善抬眸凝视她的时候,那眸光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她身上来回的抚过。   林菲心中默默祈祷着亥时快些到来。   直到堂屋终于传来自鸣钟的声音,哐当哐当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比巷子里敲铜锣打更的声音更为洪亮,足足响了九下,便见大丫鬟婉晴小跑着来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四道门,三道门都合着,唯有一道正中央的虚掩着。   但婉晴知道世子爷的脾气,一般世子爷在书房的时候,是不许丫鬟随意进入打扰的。   婉晴便立在虚掩的那扇格子门外,朝里头唤道:“世子爷,亥时到了!您是现在安置,还是再等上一会儿?”   书房内的杨则善搁下羊毫笔,把画好的侍女图举起看了看,约莫是觉得不太满意,叹了口气,随手挂到一旁的墙上晾干。   “安置。”杨则善对外头婉晴道。   “好。”婉晴道:“奴婢这就安排书翠和鸳鸯给爷洗簌。”说罢,便小跑着走了。   杨则善把袖口放下,习惯性地撩了下绯袍下摆,从梨花木大书案后头走出来,走至林菲身边。   他的目光落在林菲脖颈间解开的两粒盘扣上,里面透出的雪白肌肤纹理细腻,幽香扑鼻。   杨则善收回打量的眸光,哑声道:“把扣子系上,头发盘好,把我用过的羊毫笔洗干净,书房里面打扫干净就可以回房休息了。”   “是。”林菲颔首,又躬身行礼,目送着杨则善出了书房的格子门,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廊道里,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低头把脖颈的盘扣仔细系好,等她抬腿准备去桌案前清洗羊毫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双腿竟然站的已经麻掉。   林菲只能慢慢蹲下身,又扶着地板坐下,揉捏发麻的双腿,等到恢复了知觉,能走动后,才重新起身。   她把搁在书案上用过的羊毫笔清洗干净,又整理好书案,再用扫帚打扫一遍书房,离开前,仔细检查一番,确认物件都摆放回原来的位置,且各类置物架和地板都一尘不染后,这才放心的走出书房。   林菲回到西厢房,已是亥时过半。   她累的坐在架子床边,捏拳垂打酸痛的肩膀。   等肩膀处的酸痛渐渐消解后,林菲撑着下颚琢磨,以后在杨则善跟前做事,须得更低调更谨慎些,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杨则善折腾她的新鲜劲过去了,便再寻个机会,逃出国公府去。   只是,这国公府庭院深深,小厮扈从侍卫又众多,要逃出去实非易事,即便逃出去,没有户籍路引,连城门口都出不去,到时候被官府衙役抓回来,那更要遭到变本加厉的报复和折磨。   想到这处,林菲又觉得逃出去的希望很是渺茫了。   她长叹一口气,只道先走一步算一步罢。   ……   翌日。   杨则善卯时就起,卯时过半就出了国公府。   世安苑的主子爷走了,院子里的丫鬟们做完手头的事情,就都闲散下来,好些个聚在一起吃喝谈笑。   白玉莲领着丫鬟清风来到世安苑的大门前,清风手里挂着个花蓝子,里面放着打络子用的各种颜色的绳。   守门的周嬷嬷和李嬷嬷见到主仆二人,立刻敞开了院门,走上前去笑脸相迎。   “白姑娘,世子爷卯时半就出府去了。”周嬷嬷说道。   白玉莲点头:“表哥是御史大人,又受陛下器重,公务繁忙我是知道的。”   虽说住着对门,但平日里杨则善卯时半就出院门,晚上天黑才归,难得的休沐也是参加各种宴席,她根本找不着机会和杨则善相处,除非宁国公府里举办宴席,才偶尔能碰上一面,可也是隔着桌子的。   所以,即便三年下来,白玉莲统共也没和杨则善说上几句话。   白玉莲始终觉得,是表哥太忙了,没空和自己多相处,若是相处的时间久了,表哥一定会慢慢喜欢上她。   清风走上前,笑着说道:“上回我家小姐拜托雪雁姑娘给打了几个络子,后来挂在汗巾子上参加京中的宴会,得了好些世家小姐的羡慕,我家小姐见今日晴好,特意来请教雪雁姑娘这打烙子好看的秘诀。”   “原来白姑娘是来找雪雁姑娘的,快里面请!”两个嬷嬷说着就让开了道儿。   白玉莲含笑谢过,轻移莲花,温文尔雅地上了四节台阶,又拉起裙裾下摆,跨入世安苑大门,清风跟在她身后,把袖子里藏着的两包吃食一左一右塞进两个嬷嬷手里:“一点心意。”   两个嬷嬷笑着收下,然后合上了世安苑的门。   主仆俩刚走到西耳房门口,就听见虚掩着的门里传来香菱抱怨的声音:“什么嘛!凭什么让我搬出西厢房,大家都是二等丫鬟,凭什么她一个新来的丫鬟占着一间厢房,我就要搬来和你挤着住?”   “行了行了,你也消停些。都说一上午了,你不嫌累,我都听累了,你有这个力气,就快去把西厢房的东西搬来,这般磨磨蹭蹭不愿搬东西,仔细婉晴回来,又要训上你一通!”雪雁道。   “我就慢慢搬着,谁催都没用!”香菱又道:“等会下午我去太太院里找我娘,这事儿还没处说理去了?”   “你今早没听婉晴说?那菲儿姑娘是老太太名下的,你娘是太太院里的丫鬟,就算你娘说动太太出面,难不成太太还能逾越到老太太上头去?”   门外听墙角的主仆俩对看一眼。   白玉莲轻声道:“昨个儿去老太太处请安,也没听说老太太给表哥安排了新丫鬟呀?”   清风也疑惑地摇头:“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但是奴婢昨个晚上清清楚楚看见,那新丫鬟跪在院子门口,同其他丫鬟一道跪迎世子爷回院子,还因为不懂规矩没喊爷,被爷当着众人的面给数落了。”   白玉莲暂时按耐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听里头说道。   “她就是仗着自己是老太太名下的,才会这么肆无忌惮,抢了我书房的工作不算,还抢走我的西厢房!凭什么?她凭什么?就凭脸蛋长的好看吗?好看又如何?世子爷可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你昨个儿也看见了,世子爷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好脸子了吗?一个想攀高枝的臭狐狸精!”   雪雁扭头看见虚掩的门外站着两个人影,于是暗示着说道:“行了,门都没掩上,你这骂骂咧咧要是被菲儿姑娘经过听见了,如何是好?”   “我怕她?”   “那是菲儿姑娘心胸大度,人家不愿同你计较。”   香菱没听懂雪雁的暗示,但是站在门外的白玉莲可是听懂了,这便看向一旁的清风,示意她去敲门。   清风抬手敲门,唤道:“雪雁姑娘在吗?”   雪雁听到外头声音,站起身来,朝香菱使个眼色。   香菱这才乖乖闭了嘴,虽是闭了嘴,可心里还是不痛快,拿着手里的香帕子一个劲儿的拧着。   雪雁走到虚掩的门边,拉开房门来。   清风看了眼手臂上挂着的花篮,对雪雁道:“上回雪雁姑娘替我家小姐打的那几个络子,我家小姐挂在香帕子上带着去参加诗宴,得了好些世家小姐的羡慕和赞美,我家小姐今日特意来请教雪雁姑娘,这打烙子好看的秘诀。”   雪雁点头,对白玉莲和清风含笑道:“快进屋里坐。”   雪雁让开道来,白玉莲和清风刚要走进屋子,只见隔壁的西厢房打开门来。   一个身姿娉婷,气质温婉的娇俏小娘子从里头走出来。   林菲本是想去找香菱请教书房里的规矩,香菱藏着掖着不教她,最后受责罚倒霉的还是她自己,便只能厚着脸皮去请教。   毕竟,自己是新来的。   只是,没想到才出了厢房的门,便看见了隔壁耳房门口站着两个姑娘。   白玉莲和清风同时朝林菲看过去。   清风在白玉莲耳边小声道:“就是她,昨个夜里被世子爷当众数落的新婢子。”   白玉莲暗自打量一番,虽然林菲穿着同香菱、若烟、雪雁她们相同的二等丫鬟服,甚至发髻上脖颈上耳垂上都没有任何饰物,但就是令人眼前一亮,五官清丽脱俗,身段亭亭玉立,气质甚至比世家小姐还要好。   “这是院里新来的婢女吗?”白玉莲问雪雁。   雪雁道:“是,前日刚来的。”   白玉莲于是上前,默默打量林菲一番,露出真诚的笑意来:“可真好,又多了一个美人伺候表哥呢!我们要打络子,你也一起来吧。”   林菲本就准备去西耳房同香菱请教书房的规矩,既然白玉莲邀请她一块,她也不扭捏,很爽快地点头应下:“好啊!”   白玉莲,清风,林菲一道进来西耳房,雪雁关上房门,迎众人来到小桌前。   香菱坐在桌边,一见林菲也在里面,立刻就拉长了脸。   雪雁用手肘偷偷捅了她一下,低声道:“你可不要乱说话,毕竟,沁心园的白姑娘也在,让对门院子看了我们院子的笑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我晓得的。”香菱回道,她虽然性子骄纵些,可也不是蠢的,更何况,她对白玉莲也没什么好感,世子爷三年都看不上的女人,还隔三差五厚着脸皮往世子爷院里跑,真当自己是世子夫人了?哼! 第11章 011 心思   白玉莲和清风坐一块,对面坐着雪雁。   雪雁的右边坐着香菱,左边坐着林菲。   清风在白玉莲的示意下,把手肘上挂着的花篮放到了小方桌上。   “前几日我把雪雁姑娘打的络子挂在香帕子上,带去参加京中诗宴,那些个贵女见到,都是赞赏有加,说是这络子打的真好,配色好,花式儿也精致,我瞧着今日天气晴好,便想着来同雪雁姑娘请教一二。”   白玉莲说完,微笑着看向对面的雪雁。   雪雁平日负责世安苑主子爷的针线活儿,她极为心灵手巧,也打的一手漂亮络子。   “请教谈不上,白姑娘喜欢,我便再多打几个给你就是。”雪雁说着去拿花篮子里的彩绳,又问道:“白姑娘想要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   白玉莲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到耳房窗边,推开一扇花窗,指着外头庭院里花开正浓的梅花说道:“梅花傲雪,不畏寒冬,又有忠贞高雅的寓意。我便想着,让雪雁姑娘教我攒心梅花络的打法。”   攒心梅花络有永结同心之意。   “白姑娘想学打攒心梅花络,可是想送给谁?”雪雁故作不知地问道。   白玉莲的面颊透出淡粉色,眼眸里也含着一抹羞涩,清凌凌说道:“我总觉得表哥腰间的玉坠子少了点什么。”   香菱翻了个白眼。   雪雁坐着离香菱近,看见香菱的白眼,暗皱眉头。   香菱到底只是对白玉莲的话嗤之以鼻,不敢真在白玉莲面前拿乔,这便端正了坐姿,也收敛了面上的情绪。   林菲撑着下颚正琢磨着,如何同香菱巧妙的开口,询问关于书房的规矩,便听得白玉莲身边的丫鬟同她问道:“这位世安苑的新婢子姐姐,如何称呼?”   “叫我菲儿就好。”林菲回答。   白玉莲问:“可是表哥赐的名字?”   林菲颔首:“是。”   白玉莲又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表哥可真会给丫鬟取名字,当真是好听,也配极了菲儿姑娘。”   林菲听得白玉莲这般说完,心里却咯噔一下。   她昨夜听婉晴说杨则善给她取了个菲儿的名字,只道是从她的全名林菲里拿出一个菲字来罢了,可听白玉莲这么一说,才惊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下一句,可不是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我不过是夸一句菲儿姑娘名儿取得好,菲儿姑娘怎么听得白了脸色?”白玉莲不解地问道。   林菲摆摆手,擦了下头上的冷汗,才道:“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夜里的梦魇,有些害怕而已。”   白玉莲听罢,正准备安慰林菲两句。   香菱却道:“不是说来同雪雁请教攒心梅花络的打法吗?怎的就同我们院的新婢女闲谈上了?”   白玉莲收回看向林菲的视线,转而去看雪雁:“那便请雪雁姑娘教我。”   “好。”雪雁点头道:“我便教白姑娘这攒心梅花络的打法。”   白玉莲看向清风、香菱和林菲,说道:“既然大家都在,便一起学罢。人多也热闹些!”   雪雁也点头应下:“白姑娘说的是,每人都取一撮彩绳,人多热闹些。”   到底是雪雁做老师,谁也不好抹了雪雁的意思,这便每个人都取了一撮彩绳子。   白玉莲取的是玫红色,清风取的是朱砂色,香菱取的是胭脂色,雪雁取的是石榴色。   轮到林菲了,她也不好搞特殊,见众人都取了亮色,对应着梅花的红,便自取了一条枣红色的绳。   选好颜色后,雪雁又给每人发了一个针钩子,用来钩线。   “先起六针环成一个圈,再钩十四个小辫,前五针环成圈儿,再钩三个小辫在长辫上,以此类推,钩针的时候要慢,针线要平整,这样出来的梅花花瓣才大小相同,才会好看。”雪雁边做示范边讲解道。   林菲虽然对打络子兴趣不大,但是学东西还是很认真的,这一上午的时间,便都在雪雁屋子里打络子度过去了。   她会在打络子的空隙,时不时问上香菱两句关于书房的规矩,但都被香菱给回避掉了。   香菱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她就是故意不教林菲书房的规矩,为的是让世子爷厌了她,然后把她赶出书房,这样自己便可以重新回到书房伺候。   毕竟,她才是世子爷在书房用惯了的奴婢。   白玉莲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从林菲屡次向香菱打探书房的规矩时,就约莫猜出,这个新来的婢女该是被安排进了书房伺候。   书房那可是能和表哥独处的好工作,她原本不喜香菱这丫鬟,此时觉得新婢女来了,能把香菱换掉,倒也是个好事。   只是不知,这新婢女能不能为自己所用,能不能让她帮助自己多接近表哥一些。   “时辰过的真快,这都快到午时了呢!”雪雁看着外头的日冕刚说完,就听得堂屋里的自鸣钟响起,哐当哐当的声声洪亮。   “这西洋的物件就是神奇,还会报时间。每回来世安苑听自鸣钟报时,我都觉得稀罕。”白玉莲笑着说道,把手里的最后一针打上,一个漂亮精致的攒心梅花络就好了。   她笑着递给对面的雪雁看:“雪雁姑娘瞧瞧,我打的可还好?”   雪雁仔细瞧了,含笑道:“白姑娘当真是心灵手巧,这头回打梅花络,就打的极好了。”   “你们说我拿这络子送人,对方可会喜欢?”白玉莲又问。   雪雁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香菱却道:“别人我不清楚,但我们世子爷不喜欢挂那些个女气的东西,反正我从来没见世子爷挂过什么络子!”   白玉莲听完,倒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说道:“表哥眼光好,一般的络子瞧不上,表哥要挂,便要挂最好的那个络子。”   这句话,便让现场的气氛有些微妙了。   雪雁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语。   而香菱则扭头翻了个白眼。   林菲安静地把玩着自己手里打好的枣红色梅花烙子,她没有旁人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只觉得自己打的络子怪好看的,想着等自己领了月钱,便把香帕子置办起来,到时候把这梅花络挂在新置办的香帕子上,一定很好看。   林菲这般琢磨着,便微勾了唇角,欢喜地把络子收进了自己的袖囊里。   “午时到了,小姐我们该要回沁心园用午饭去。”清风提醒道。   雪雁起身:“我送白小姐出去。”   林菲这时也起身:“那我也不多打扰了。”   “好。”雪雁把白玉莲,清风和林菲一道送出了西耳房。   林菲送白玉莲和清风出世安苑的门。   白玉莲暗自打量林菲,先夸赞一句道:“菲儿姑娘可真好看!”转而又道:“我刚才听你同香菱姑娘打听书房的规矩,可是被安排在表哥的书房伺候?”   “是。”林菲恭敬回道。   “你今个儿多大?”白玉莲又问。   “刚及笄。”林菲回道。   “哦,那我要喊你一声妹妹。”白玉莲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陶瓷粉盒,塞进林菲手里:“初次见面,姐姐也没有什么名贵礼物送你,这珍珠粉有美肌养颜的作用,可外敷亦可内服,便当是见面礼了,望菲儿妹妹莫要嫌弃才是。”   莫要嫌弃?瞧这话说的,若是林菲不接,便是嫌弃她的意思了。   林菲只得在袖子里摸了一圈,可是她刚进国公府,还没有领到第一笔月钱,连香帕子都没有,哪来的什么礼物回给白玉莲,总不能回个刚打好的络子做礼吧?那也太不合适了。   白玉莲看出林菲的窘迫,于是同她说道:“我就住对门的沁心园,也不缺什么别的,就是缺些表哥的消息,你既被安排到书房做事,便是最易接触到表哥的了,表哥这头有什么事,还望告知一声,以后……好处也是少不了你的!”   这是……让她做探子吗?林菲暗自皱眉。   虽然,她不喜杨则善,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做别人的耳目,在这偌大的国公府,如果站错了队伍,以后一旦出事被牵扯出来,可吃不得什么好果子。   林菲并不想站任何队伍,只想安分守己,做好本职工作,低调为人。   这番想着,林菲对白玉莲道:“奴婢是世子爷院里的人,婉晴姑娘交代过奴婢,既是世子爷院里的人,就要效忠世子爷,万万不可生了旁的心思!”   林菲说着把珍珠粉还给白玉莲:“抱歉。”   白玉莲接过珍珠粉,看向林菲的眼神稍显冷淡,嗓音也不似刚才那般热情,而是语气平缓说道:“表哥能有你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是表哥的福气,行了,那我们回了,以后有空去对门玩儿。”   “好。”林菲礼貌应下,目送着白玉莲和清风主仆两走出了世安苑的大门。   ……   白玉莲和丫鬟清风出了世安苑,行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回了沁心园。   刚进沁心园的门,清风便忍不住说道:“那个新婢女竟然推拒了小姐的好意,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   “罢了。”白玉莲摆了摆手,说道:“她刚入世安苑,要对自家主子表忠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看那香菱不喜她,也不愿把书房的规矩教给她,表哥又是个严厉的人,怕是撑不过几日,她就要被赶出书房去了。” 第12章 012 用计   清风听罢,掩嘴道:“小姐说的极是。”   主仆两这会儿说着话,便见两个小丫鬟从沁心园门前经过,其中一个哭哭啼啼,另外一个似在安慰着她。   清风朝外头看了一眼,对白玉莲道:“是世安苑的两个三等丫鬟。哭的那个叫巧玉,负责世安苑浇花,喂雀鸟和烧茶炉子的工作,另一个叫抱琴的,负责听呼唤跑。”   白玉莲对于世安苑的事情,总是格外留心的。   想着去看看什么事儿?可否与表哥有关,便携着清风走出院门。   两个路过的小丫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白玉莲,先是一惊,很快巧玉想到院子里的守门嬷嬷总说隔壁院的白姑娘是个菩萨心肠,便豁出去一般,跪到了白玉莲的跟前。   白玉莲低头看向哭红了眼睛的巧玉,同她问道:“你这是做甚?”   巧玉仰头看向白玉莲,凝着泪的双眸里满是恳求:“白姑娘,你救救我罢。”   “出了何事?”白玉莲问道。   “是二爷,他让身边的小厮于我说道,让我下午申时去百花园后门的假山一趟。”   巧玉说着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同时向白玉莲磕下三个响头,哭着哀求道:“若我真去了假山,成了二爷的人,定然要被赶出世安苑!二爷他妻妾成群,等他厌弃了我,不是拉出去配小子,就是被发卖到烟花巷柳,这样还不如今日就死了算了!”   白玉莲听着动容,弯腰扶起巧玉:“你也莫要哭了。”   巧玉一听,以为白玉莲愿意相助,便脸上挂着泪珠子刚要感谢,却听白玉莲说道:“二爷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气,若你跟了二爷,以后开了脸面,便也是半个主子了。”   巧玉脸色一白,刚收回去的泪水又再次撺了出来,跟断线珠子似的落个不停。   抱琴在一旁听着,心道:谁不知道跟了二爷,就是进了火坑子!可该院里的嬷嬷都说这白姑娘菩萨心肠,没曾想,这白姑娘其实是个冷心肠的人儿!   白玉莲安慰巧玉几句,这便携着清风走回了沁心园里面。   进了园子,往膳厅而去,清风问道:“小姐不帮那个巧玉一把吗?”   “帮她做甚?”白玉莲浑不在意,凉凉说道:“那个好色的杨浩凌看上了表哥院里的小丫鬟,把人喊去假山后头,想要一逞兽/欲,事后说不定连个通房都不会给那丫鬟!为了个三等丫鬟去得罪国公府里的二爷,我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小姐说的极是。”清风赞同道:“没必要为了个奴才,得罪二爷。”   ……   世安苑这头。   未时之后。   林菲在小厨房里吃过午饭,拿了吃完的碗筷去池子里洗涤,便听见几个同在洗涤碗筷的小丫鬟在轻声细语的说话。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申时了!我便是从老太太院前的湖心桥跳下去一死了之,也断不愿去受二爷的凌/辱!”巧玉眼见着时间越来越近,低声抽泣着说道。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怎就说出这等丧气话!”   “就是!说什么跳湖跳桥的!哪里就生出了寻死觅活的心思?”   “也怪你那天怎么就打百花园的后门经过,被二爷瞧见了?”   “难不成出门还要蒙着脸走?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菲正低头清洗着碗筷,听到一旁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些丫鬟里头,除了那天给她开院门的抱琴她认识,其他的都不认识,不过,从丫鬟们身上的衣服也可以看出来,刚才那个说要寻死的穿着三等丫鬟服。   婉晴说过,三等丫鬟有四个,书翠和鸳鸯负责世子的洗漱,巧玉负责浇花、喂雀,烧茶炉,抱琴负责听呼唤跑。   林菲想,这哭着要寻死的丫鬟该是书翠,鸳鸯和巧玉里面的一个了。   至于其他四个小丫鬟,她们都穿着四等丫鬟服,也叫粗使丫头,做的都是些扫地,浣衣和厨房的工作,婉晴说院子里有六个四等丫鬟,叫筝儿,云儿,蓉儿,翡儿,紫儿,珠儿,也不知这四个小丫鬟都叫什么名字。   林菲这般琢磨着,视线便似有若无的朝丫鬟们那头看过去。   抱琴看见了林菲,双眼为之一亮,立刻从丫鬟堆里站起身来,又把沾湿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才走到林菲眼前来:“菲儿姑娘。”   她熟捻地说道:“刚才巧玉非要寻死觅活,我们都劝不住她,你也帮忙劝她几句。”   林菲被抱琴拉着,走到了巧玉跟前。   巧玉前日便听同房间的抱琴说,世安苑里来了个神仙一般的小娘子,起初还是不怎么信的,只觉得是抱琴夸张了。   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一般,美的竟无法用言语形容,且是把院子里婉晴姑娘,若烟姑娘,香菱姑娘和雪雁姑娘都给比了下去,连对面院子的白姑娘都不如她容貌美丽。   巧玉看着林菲的美貌,却生出诸多感触来,觉得女子容貌太美也不是什么好事,她若不是有几分姿色,又如何会被二爷看中,上回二爷在外头堵她,被她跑了,这回又喊小厮让她去假山相见,若是不去,便亲自来院子寻她。   想到这里,巧玉又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菲见小丫鬟哭的好不可怜,于是默默坐到她的身边,轻声同她询问:“出什么事情了?”   巧玉抽抽搭搭把自己被逼迫去假山相见的事情,同林菲一一说了。   她原本并不指望一个新入院子的丫鬟,等够帮上自己什么的,只是没想到,林菲安静的听她说完,沉思片刻后,同她说道:“我这里有一个法子,兴许能够帮到你。”   “什么办法?”抱琴立刻追问:“菲儿姑娘你快仔细说说。”   林菲说道:“你去同那传信的小厮说,就说白天在假山同二爷相会不好,传出去会坏了彼此的名声,你让那传信小厮带话给二爷,就说约他夜里子时来世安苑相会,就说你会给他留门。”   林菲的声线温婉动人,余音袅袅,极为悦耳好听。   所有人都被她吸引过去,安静的听她说话。   “等到夜里子时,那好色的二爷进了院子,便把事先备好的麻袋往他头上一罩,大喊捉贼,等粗使嬷嬷们冲出来,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照他身上一顿好打,揍他个鼻青脸肿!”   所有人听完,都觉得带劲!   那杨浩凌仗着自己是二爷,背地里调戏过多少丫鬟,玷污过多少丫鬟的清白身子,就是这些个听林菲说话的粗使丫头,她们的姐妹也有在百花园里当过差的,有人被玷污后拉出去配了小子,有人被随意发卖,甚至有个贞烈的,被强迫后羞愧难当,直接投了井!   谁不气的牙痒痒,谁不恨呢?   巧玉也听得解气,可她到底是个十四岁的丫鬟,又没有什么主见,便怯怯地同林菲问一句:“菲儿姑娘,你这法子当真使得?”   “使得!”林菲目光坚定道:“你便按照我的办法去做!与其跳了那湖心桥,寻了短见叫父母姊妹伤心,还不如同他斗上一斗!”   “我也觉得使得。”抱琴赞同道。   巧玉又去看其他丫鬟,筝儿,云儿,蓉儿,翡儿也都赞成的点头。   “是啊,菲儿姑娘的法子好,我听着都解气!”   “对,与其被那好色的二爷占便宜,还不如同他斗智斗勇!”   “到时候我们几个都上,好好揍他一顿!”   巧玉听到众人都赞同,自己也更加坚定了信心,她对林菲道:“行!我就照你的法子去办!”   ……   林菲替巧玉出了主意,又携着洗干净的碗筷去厨房放置好,这才回了西厢房。   她进了房间后,觉得有些犯困,便侧卧在架子床上,想着小憩一会儿,袖子里搁着的梅花络子在她躺下后掉出了几根枣红色的须子。   林菲看见,便干脆把袖子里的络子取出来,随手搁在了枕头下。   这便重新合上双眸,安然入睡。   她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敲门,便起身去开门。   香菱拉长着一张脸,站在格子门外,没好气地对林菲道:“婉晴姐姐喊我过来,让我把剩下的东西搬走!”   西厢房里香菱的东西只搬了一半,还有一半都搁在屋子里,虽说西厢房和西耳房就是两步路的距离,但是香菱就是拖拉着不把剩下的一半东西给搬走。   婉晴午后又去西耳房一趟,催着香菱尽快把东西搬走。   香菱虽然性子骄纵些,可到底不敢公然不给婉晴面子,这便只能拉着脸去了西厢房一躺,去搬自己剩下的东西。   林菲点头,让开道来,让香菱进去搬东西。   香菱搬起她的妆奁,重心不稳地往外走。   那妆奁太过重了,香菱搬的很是吃力。   林菲便好心上来搭把手,香菱却没好气地对她喊道:“要你装什么好心?若不是你来了,我怎么会被赶出西厢房,搬去隔壁耳房和雪雁挤在一处!”   好心当成驴肝肺,林菲也不是个没脾气的,见香菱既然不用她帮忙,便干脆走出房间,想着去外头转转,散散心也好。   香菱搬了三五趟,才把剩下的一半东西搬的差不多。   她走过架子床的时候,看见绣花枕头下面压着个枣红色的物件,像是今个儿中午大家一块打的络子。   香菱看了眼半开的房门,见房外没有人,便走到架子床边,抬手拉开绣花枕头。   那枕头下面果然是梅花络子,是林菲今天中午打的枣红色的梅花烙子。   香菱黑眼珠子在眼眶里狡猾的一转,心里生出一计来,便快速抓起那络子塞进自己的袖囊里面,然后把绣花枕头放回原位,又看了眼门外,确定没人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后,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第13章 013 留下   夜里。   林菲在杨则善回府之前,特意从院子东南角搬了一架梯子来,搁在书房的门口,想着若是杨则善今夜又让她到高处取什么东西,她就把梯子搬进去用。   不过,今夜杨则善回府后去了正堂陪国公爷和太太用晚膳,很晚才回到世安苑,便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进了盥室,由丫鬟们伺候着洗漱完了,就进了卧房安置。   今夜替主子值夜的是香菱和雪雁。   卧房分为内室和外室,杨则善不喜欢丫鬟出现在自己入睡的内室里面,所以值夜的丫鬟一律在外室的架子床上睡觉,夜里伺候主子茶水的时候,才会进来片刻。   在卧房的外室,婉晴恭敬地替杨则善换下外袍后,挂在了一旁的雕花衣架上,又把明日杨则善上朝需要穿的一品朝服,和白玉笏板、朝冠、腰带等一应配饰全部摆放整齐后,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香菱和雪雁各站一旁,皆是低眉顺眼,垂头不语。   杨则善推门进了内室。   站在外面的香菱见内室的门合上,这才敢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阴毒的光,她在世子爷身边伺候多年,深知世子爷最讨厌女人明目张胆的勾引。   三年前,在盥房负责的一个叫含泪的丫鬟,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替世子爷放洗澡水的时候,主动爬了世子爷的浴桶,被世子爷当场赶出了盥房,次日又被赶出了世安苑!   所以,从此以后,即便世安苑的许多丫鬟们,都有搏一把飞上枝头的野心,但谁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勾引,而是暗搓搓的较着劲儿。   像在世子爷的卧房锦被里面,塞女子送给情郎示爱的梅花烙,这种事情几乎恶劣的跟爬浴桶爬床一样了!   等会儿,世子爷一旦发现锦被里的梅花络!   哼!香菱恶毒的想着:世子爷肯定会大发雷霆,然后让婉晴把丫鬟们都叫来询问,一旦查出这梅花烙是菲儿那贱人的,雷霆万钧之下,肯定和三年前爬浴桶的丫鬟一样,把菲儿赶出世安苑去。   这样,原本属于她的书房伺候的工作,和原本属于她的宽敞明亮的西厢房,就又都回来了!   婉晴这般想着,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内室的房门被人重重的推开,杨则善手里握着个络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俊美的面上染着一层薄怒,皱眉对外头垂首而立的两个丫鬟,不悦地吩咐道:“去!把婉晴叫来。”   香菱一听,眸光一动,立刻躬身应下:“是。”   香菱低头退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杨则善手里的络子,心道世子爷果然生气了,等会叫那菲儿好看!   她心里得意着,表面却装作不知道,只和雪雁一道转身出了格子门,往东厢房去寻婉晴去。   “怎么回事?”雪雁小碎步跑着,不解道:“刚才世子爷如何就发了脾气,让我们去把婉晴姐姐喊来?”   “我也不知道呢!”香菱嘴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婉晴刚才伺候了杨则善更衣,这会儿正准备洗漱入睡,却听得房门敲响,然后传来香菱和雪雁的喊声。   “婉晴姐姐快些开门,世子爷喊你过去。”   婉晴走上前来,见香菱和雪雁都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面有急色,心道:不好,出事了!   她立刻跟在香菱和雪雁一块,急匆匆地往上房赶去。   等婉晴进来,杨则善沉着一张俊脸问她:“今日都有谁进过我的卧房?”   婉晴垂首站着,回忆着说道:“今日辰时,奴婢带着若烟和菲儿打扫过卧房,夜里亥时,负责值夜的香菱和雪雁在房内铺过床。”   “把所有进过卧房的丫鬟都喊来。”杨则善沉声道。   一盏茶后。   婉晴领着若烟、香菱、雪雁和林菲都跪在了卧房外室的地上。   杨则善把手里的梅花络,扔到众人跟前,责声问道:“谁打的络子,竟敢塞在爷的被子里?”   所有人都朝地上的络子看去。   婉晴暗暗皱眉,若烟则是一头雾水。   香菱眼里闪过恶毒的光,嘴角偷偷勾出幸灾乐祸的弧度。   雪雁则是看着地上的络子,惊疑不定的朝林菲瞥了一眼。   林菲看着地上的枣红色梅花络子,慢慢睁大眼睛,心中同时卷起惊涛骇浪。   她午睡时压在绣花枕头下面的络子,怎么就被塞到杨则善的被子里面去了?   “回主子爷。”香菱首先说道:“今日白姑娘来院子里找雪雁打络子,正好菲儿姑娘也在,奴婢和雪雁,菲儿,白姑娘,还有白姑娘的丫鬟清风,我们五个人每人都打了一个这样款式的络子。奴婢记得……奴婢选的是胭脂色,不是这个枣红色的。”   香菱一席话,先把自己撇清。   婉晴立刻去看雪雁,对雪雁道:“雪雁,香菱刚才说的,可有此事?”   雪雁点头:“却有此事。”   婉晴又问:“雪雁你是日常负责针线的,对颜色最为熟悉,你记得今日你们每个人都选的什么颜色的络子吗?”   雪雁回忆着说道:“我记得……当是我自己选的是石榴色,香菱选的是胭脂色,白姑娘选的是玫红色,清风姑娘选的是朱砂色,我记得好像……好像……”   雪雁迟疑着不敢继续说下去,一旦说了,林菲就完了。   但在场的众人,哪里还有听不懂的?   婉晴皱眉睨了林菲一眼,问雪雁道:“可是菲儿姑娘选的枣红色?”   雪雁看婉晴一眼,目光又落到被扔在地板上的梅花络上,最终不忍心再看林菲,而是双眼一闭,点头道:“是的,是菲儿姑娘选的是枣红色。”   此话一落。   房间里鸦雀无声。   安静到可以清晰的听见外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杨则善听完,似乎不太敢相信,他弯下腰来,同雪雁问道:“你刚才说……谁选的枣红色?”   “启禀世子爷。”雪雁听得杨则善低头问话,吓得全身一抖,伸出食指往林菲面前一指,虽不忍心,却不得不说道:“是菲儿姑娘,是菲儿姑娘选的枣红色。”   婉晴闭上眼睛,心道:世子爷向来最讨厌女人明目张胆的勾引,这个菲儿,看着长着一张绝色脸蛋,没想到竟是个没脑子的,今个儿真是撞枪口上了!   若烟同情的看向林菲,心道:完了,这个菲儿完蛋了,依着世子爷的脾气,明日就要赶出世安苑去!   雪雁也颇为同情,又实在弄不懂,这个菲儿怎么这般愚蠢,也不打听清楚世子爷的脾气,就这么急着勾引,老太太名下的人,该是个知分寸懂进退的性子才是,如何这般莽撞?   香菱心里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她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世子爷乌头靴的黑色靴顶,又扫过扔在地上的枣红色梅花络,最终落在跪在地上,双手规规矩矩摆在膝头的林菲身上。   她嘴角勾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来,心道:瞧着吧,今夜跪一晚上的院子,明个儿就要被赶出世安苑去,到头来,书房的工作,和单独的西厢房,还是我的。   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都安静的等待着主子爷的裁决。   杨则善却没有如同众人所想的那样,大发雷霆,而是在怔愣了片刻之后,慢慢回过神来。   他先弯腰低头,亲手把刚才扔在地上的枣红色梅花络子捡起来,又拍了拍上面的灰层,然后握在掌心,细细地看了片刻,才眯起黑眸,语气已经不似刚才的严厉,而是沉声问道:“雪雁,你刚才说……这枣红色梅花络,是菲儿打的?”   “是菲儿姑娘打的。”雪雁点头。   杨则善的手相极好,修长干净的手指握住络子,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络子上的花朵纹路,又问香菱道:“当时你也在场?”   香菱立刻点头:“奴婢也在场的,奴婢看见菲儿姑娘选了枣红色的绳子,又亲手编了这个梅花络子。”   “梅花……”杨则善把玩着手中的络子,垂眸回忆着梅花络子所代表的寓意。   香菱见杨则善竟然没有发怒,立刻强调地说道:“启禀主子爷,这不是普通的梅花络,是攒心梅花络,寓意永结同心,一般是女子打来,送给情郎的!”   杨则善听罢,眉心一跳:“送给情郎的?”   他知道大安国有打络子送情郎的传统,只是对这攒心梅花络,到底不甚了解,于是他同最擅长针线的雪雁问道:“你来说说,这络子是何寓意?”   雪雁于是回答:“启禀世子爷,就像刚才香菱说的,这络子叫攒心梅花络,女子打这种络子,一般送给心中爱慕的情郎,寓意和情郎永结同心。”   杨则善听完,好看的眉梢一抬,嘴角勾出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来,但很快,他抿住了唇角,把那抹淡淡的笑给压了回去,声音听不出喜怒地平静说道:“你们都退下罢。”   世子爷竟然没有发怒!跪着的所有人皆是一愣。   房间里很安静,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第一个起身退下。   杨则善手中把玩着梅花络,见丫鬟们都不敢动,于是皱眉道:“叫你们退下,没听懂?”   “是。”婉晴先道,第一个站起身来,躬身往外退去。   其他人也跟着起身,纷纷往外退去。   香菱则是气恼的拧紧了手下的袖子口,她不明白,刚才还愤怒的世子爷,如何就突然不生气了?   若烟和雪雁也是满心的疑惑,但她们也不敢说话,便跟着婉晴一道往外退。   林菲则是暗自松了口气,她低调地躲在雪雁身后,准备跟着雪雁一道出去。   就在丫鬟们都躬身退出去时,却听杨则善又道:“菲儿留下,进内室来,我有话问你。”   林菲躬身退下的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朝杨则善瞧去,杨则善根本没有看她,已经握着梅花络,黑色乌头靴踏过门槛,转身进了内室。 第14章 014 戴上   林菲面上略有犹豫,但最终还是跟着进了内室。   卧房内室里。   有淡雅的冷香飘荡在空气中,类似松柏的香气,又带一点檀香味,很是清幽。   “把门关上。”杨则善的嗓音低沉传来。   林菲低头转身,合上卧房内室的门。   她关上门后,转过身去,入目的是一道象牙镂雕山水插屏。   林菲站在山水插屏前面,脚步迟疑着没有立刻进去。   她此刻的心里全是紧张和满满的不安。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男人催促的声音:“还不进来?”   “哦。”林菲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握成拳头,这才鼓起勇气,绕过眼前遮挡的山水插屏,走了进去。   屋子正中央有个梨花木的圆桌,桌面上铺着藏青色的绸缎桌布,放着一套和田白玉雕花茶具,四周摆着几个四足圆凳,凳面上也都铺着绸缎布料。   靠墙的八宝格上放着各种古董珍玩,不计其数。   杨则善此刻正穿着白色寝衣,坐在床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掌心的梅花络,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把玩着,然后眸光暗含戏谑地朝林菲瞥过来,看的林菲简直头皮发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金丝楠木床头两端,半透的纱幔被挂在金钩之上,床中间是个镂空雕花的月洞门。   杨则善看向林菲,抬手拍了拍身侧的床沿,颔首道:“过来坐。”   林菲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脑海里不停的思索着,该怎么跟杨则善解释清楚。   杨则善见她依旧站着,眉心轻蹙而起,用下巴指着身侧的床沿,嗓音比之刚才多了些强势:“坐下。”   林菲看了眼横在跟前的踏脚木,是嵌画珐琅彩描的紫檀木所制,非常名贵。   她原本已经睡下,被婉晴临时喊过来,出门的匆忙,便忘了穿袜子。   这会儿弯腰脱了绣花鞋,便光着一双雪白的玉足,踩上名贵的紫檀脚踏木,很是拘谨地坐到了杨则善身边稍远一些的位置,双手不安的放置在膝头,双目微垂,思考着对策。   杨则善斜睨着她,室内昏黄的烛光笼罩着林菲,让她看起来那么娇小柔弱,无依无靠,很是惹人怜爱。   约莫被喊来时走的太急,头发略显凌乱的垂下几缕,有的垂在薄白剔透的耳垂旁边,有的贴在雪白细腻的天鹅颈上,看的杨则善气血上涌,凸起的喉结也动了动。   杨则善收回打量林菲的视线,目光落到手里攥着的络子上,大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梅花络上的纹路,嗓音暗含沙哑地问道:“这络子。可是你亲手打的?”   “是奴婢打的。”林菲回道。   “你可知这是什么花络子?”杨则善又问。   “是攒心梅花络。”林菲回道。   “是何寓意?”   “永……永结同心。”   杨则善听罢,呼吸一窒,只觉得周身都燥热了起来。   他压抑着眼底的惊涛骇浪和心中的火热,沉着嗓音说道:“林家落难前,我曾有意娶你,但你百般推拒,不愿意嫁我,现在落难了,成了我府中的奴婢,反倒巴结起我来了,你的脸皮倒是厚的很呐!”   林菲听着数落,安静的没有吱声。   “你倒是痴心妄想的很!我昨夜就已经与你说过,我瞧不上你,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应你的,你可还记得?”杨则善问。   “记得。”   “既然记得,为何这么做?”   林菲沉默着没有回答。   杨则善见林菲始终低着头,便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林菲缓缓抬头,泠泠如水的清透眸子,撞上杨则善俯视下来的暗沉眸子。   林菲被他瞧得害怕。   此刻,她好似成了密林深处的小鹿,被强悍凶狠的猎人盯上。   “你真想做我的人?”杨则善俯下身来,眸光如同一张兜头而来的大网,把林菲紧紧裹在里面,嗓音低沉又沙哑,透出一股子说不清的暧昧来。   杨则善盯着林菲樱桃色的唇,同她越靠越近,连着滚烫的呼吸都喷到她的琼鼻尖上。   吓得林菲眼睛一闭,干脆坦白道:“奴婢也不知道这络子,怎么会跑到世子爷的床上来了。”   “你的意思是……”杨则善稍微坐直身子,指腹摩挲着掌心梅花络的纹路,低哑的语音染上三分笑意:“你打的络子,它长腿自己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林菲轻叹一声,详细同他解释:“今个儿午休的时候,奴婢把络子压在枕头底下的,后来……后来它就不见了。”   “所以,还是你的络子,自己长腿跑来的?”杨则善眼中的笑意又浓了些,连着一向抿着的凉薄嘴角都勾出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也不是。”林菲心道:怎么就解释不清了?   林菲抬手想去取杨则善手里的络子,软着嗓音同他恳求道:“世子爷把络子还给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不好?”   就在她粉白的指尖差一点碰上络子的回龙须时,杨则善掌心一抬,把络子稍微举的高些,同林菲道:“既然厚着脸皮塞我床上了,岂有讨回去的道理。”   他说罢,用下颚指了指靠墙的多宝格:“你去那里,取第二层的雕花匣子来。”   林菲不甘心地看了杨则善手里攥着的络子一眼。   “去啊。”杨则善沉声催促。   林菲哦了一声,只得从珐琅彩描的紫檀脚踏木上走下来。   地上铺着厚毡,房里烧着地龙,到底是不冷的,她便没有穿绣鞋,干脆光着一双雪白的脚丫子,小碎步走到多宝格前,取了放置在第二层的雕花匣子,扭身回到榻前。   杨则善看着林菲双手捧着雕花匣子,豆绿色的裙裾垂落下来,半掩半遮住她的一双雪白玉足,圆润的淡粉色脚趾头露出半截来,看得人心痒难耐。   林菲见杨则善盯着她的双脚瞧,立刻蜷缩起小脚趾,又弯腰准备去穿鞋。   “你上来,坐我身边来。”杨则善拍着床沿说道,嗓音比刚才又哑了几分,连着眸中也滚出炙热的暗芒来。   林菲穿鞋的手指一顿,她总不能穿着鞋去踩主子爷昂贵的珐琅彩描紫檀木脚踏罢,便暗自叹了口气,放回绣花鞋,光脚踩上紫檀脚踏,与杨则善略隔着些距离坐下,然后把手中的雕花匣子递上前去。   杨则善暗沉的目光从林菲雪白的双足上抬起,又在林菲略有羞涩的面上抚过,最终落于雕花匣子上,沉声说道:“把匣子打开。”   林菲低头去看,匣子上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但是锁是开着的,只虚挂在青铜扣上。   林菲抬手取下小铜锁,拉开匣子的上盖,只见匣子里面的红色绸缎上,摆放着一枚圆形的羊脂白玉,上面精雕细刻着繁复的花纹,很是精美别致。   杨则善道:“你把玉佩取出来。”   林菲听话地把玉佩取了出来。   这玉佩触手温润沁凉,又细腻滋润,毫无瑕疵。   如此水头足质地纯的玉,又雕刻这般精美的纹路,林菲心中大致判断,这应该是顶级的羊脂白玉,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   杨则善把手中络子递过去:“把这络子挂在玉佩下面。”   林菲听完,吓得小手一抖。   杨则善笑道:“你可千万别把我这玉佩摔了,否则,你一辈子的月钱都赔不起。”   林菲满眼惊骇地看向杨则善。   杨则善睨她一眼,不悦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以为爷因为你一个络子,就瞧上你了?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爷不过是觉得我这玉佩正好缺一个络子,我瞧着枣红色同羊脂白挺配的,刚好拿来相配。”   林菲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喏,给爷戴上。”杨则善把络子递过去道。   林菲立刻接了络子,低头把络子穿进羊脂白玉下方的一个小圆环里面。   她背对着杨则善,穿了好半天,也没把络子穿进小孔里去,急得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杨则善靠过来,双手穿过她的肩头,一手托住羊脂白玉,一手握着林菲的手去穿那细小的孔洞,他的嗓音低低沉沉,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林菲的耳朵旁边。   “怎么这么笨?连挂一个络子都不会?”   杨则善尾音上扬:“嗯?”   林菲这下更紧张了,连着额头,鬓角,鼻尖全部都热出汗来,连裹在小衣的前胸后背也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杨则善的掌心滚烫,握住林菲的小手不许她抽走,带着她的小手,把络子的钩绳慢慢的穿进了玉佩下方圆形的小孔洞里面。   他从后面虚抱着林菲,等到络子穿好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沉的嗓音含着点笑意调侃道:“这不就穿好了?会了吗?”   “会……会了。”林菲紧张的颤声回道,只期望杨则善快点把手拿开,她现在手里全是汗水,等会捏不住玉佩,那玉佩要是掉到地下摔碎了,她真的是一辈子的月钱都赔不起。   好在杨则善调侃之后,也没有再为难什么,而是放开了她,又取走她手中的玉佩,放在自己手里把玩,又捏着玉佩下面的梅花络,轻轻摇了摇,络子下面细密的回龙须簌簌抖动,满意的微勾了嘴角。   林菲立刻走下脚踏木,穿上绣鞋,对杨则善半跪行礼,劝谏道:“世子爷明日卯时就要起床,上朝的时辰可是一刻都耽误不得,世子爷原是亥时就要睡下的,这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世子爷还是快些安置,奴婢这便退下了。” 第15章 015 毒打   杨则善手里握着玉佩,瞅一眼半跪在自己跟前的林菲,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罢。”   林菲立刻站起身,准备退下。   杨则善又道:“夜里黑,你去外头让丫鬟给你取个灯笼,提着灯笼回去。”   “好。”林菲说罢,这便躬身退下,出了内室。   当她终于合上内室的门后,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连着一直紧绷着的心神也终于放松下来。   外室的架子床上,负责今晚值夜的雪燕和香菱一人睡了一头,见到林菲弓着身子从内室里面退了出来,香菱暗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雪雁则若有所思的瞧着她。   林菲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确实很黑。   若是路上磕着碰着,到头来疼的还是自己,她便走到架子床边,看向雪雁,同她问道:“屋子里可有灯笼?”   “有的。”雪雁听林菲说完,正要起身。   香菱拽住雪雁,低声道:“你发什么善心?”   林菲看向香菱:“是世子爷让我找你们取个灯笼,提着灯笼回屋。”   香菱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心道:世子爷刚才看到络子非但没有惩罚她,反而领着她进了内室,也不知这丫鬟刚才在内室如何勾引的世子爷,或者是给世子爷上了什么眼药,哄的世子爷非但没为络子的事情生气,反而还让她提灯笼回屋。   香菱冷哼一声,气的背过身子去。   雪雁下了架子床,披了一旁的衣服,在悬架上取了一个红纸灯笼,又拿蜡烛把灯笼点亮,这才递到林菲手里,甚至还亲自送她出屋子。   林菲提着灯笼,站在屋外同雪雁道谢:“谢谢你了。”   “谢我做甚?”雪雁拍了拍林菲的手,意有所指道:“菲儿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以后在世安苑,还望你多加照拂才是。”   林菲听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是雪雁已经笑着走开。   林菲提着灯笼走在回西厢房的廊道上,皱着秀美思考着:明明自己压在枕头下面的络子,如何就跑到杨则善的床上去了?   若要回忆起来,下午之后便只有香菱进过她的屋子,是不是香菱在搬东西的时候拿了她的络子,然后今夜值夜的时候塞进了杨则善的被子里呢?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想栽赃陷害,把她赶出世安苑吗?   约莫是因为她的出现,抢走了本该属于香菱的工作,和房子。   所以,香菱才会用计,把她赶走。   林菲想通了这些,便暗自摇头,觉得以后自己对香菱还是要提防着些。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   夜里。   子时。   国公府的庶出杨浩凌,便悄悄摸到世安苑的大门前。   他往大门一推,那虚掩着的门果然被推开来。   正所谓色之头上一把刀,杨浩凌来世安苑之前,他的小厮还劝他,说这巧玉一直不答应,忽然就松了口,小心有诈,又说世安苑是世子爷的地盘,万一这事被世子爷发现,告到国公爷那里去,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但是杨浩凌一想到漂亮的巧玉,就色心难耐,毕竟,他已经私下拦过巧玉好几回了,但每次都被人撞见,然后被这小蹄子跑了,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占有。   这回,好不容易小蹄子自己答应下来,说是给他留门,约他去院里过夜。   这哪里还忍得住,便豁出去了!   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杨浩凌心里想着等会儿一定要把这小蹄子好好玩弄一番,双手色咪咪地搓了搓,又砸了下嘴,心急火燎地往世安苑里头钻。   他刚一跨进世安苑的大门,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个大布罩子蒙住了脑袋。   “抓贼啊!”有人大喊。   “唔……我不是……”杨浩凌眼前一片漆黑,脑袋被蒙在罩子里头,他刚要开口,却被人狠狠一脚踹到了地上,然后便是数不清的拳脚,泄愤似的往他的头上,背上,手上,腿上砸来。   林菲站在人群里头,也是卯足了干劲地往杨浩凌身上拳打脚踢,心道:让你好色!让你动院子里丫鬟的主意!揍死你个色胚!   抱琴,巧玉,还有院里的粗使丫头筝儿,云儿,蓉儿,翡儿也都对罩子下的男人一顿狠揍。   闻讯赶来的两个守门嬷嬷,李嬷嬷和周嬷嬷听到喊捉贼,也加入进来,对着贼人一顿狠揍!   杨浩凌被揍的眼冒金星,他摸索着从麻袋里面钻了出来,借着依稀的月色又从人群里爬了出去,然后鞋子都来不及穿上,就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出了世安苑。   世安苑的上房内。   香菱听到外头隐约的动静,从架子床上爬了起来:“唔……外面什么声音?”   雪雁睡的迷迷糊糊,听到香菱问话,这才睁开眼来,她看一眼外头,只见漆黑一片,并无什么动静:“没有罢……你是不是听岔了?”   香菱皱着眉头披上外衫:“世子爷夜里听不得一点声音,我刚才真听到外头有动静,我去外头瞧瞧,若是猫儿狗儿的,就把它们赶走。”   “好。”雪雁应下,睡回床榻上。   香菱披着外衫从架子床上下来,又摸黑寻到门外,朝着刚才听到的声源慢慢走过去。   世安苑半开的大门里面,地上只剩一个麻布袋子,还有一双逃跑时来不及穿走的鞋。   抱琴往门外瞟了一眼,砸嘴道:“没想到二爷平日里作威作福,被打得时候竟然是个缩头乌龟,连鞋都来不及穿就灰头土脸的跑了!菲儿姑娘这主意真好!咱们就该齐心合力把他揍一顿,让他知道咱们世安苑的丫鬟可不是好惹的!”   “可不是!”小丫鬟筝儿赞同道。   “刚才巧玉姑娘那叫一个拳打脚踢!就跟玩命儿似的。”小丫鬟云儿说道。   “可不得玩命揍啊!”抱琴看一眼还在喘息,眼睛都打红了的巧玉,说道:“我瞧着巧玉刚才那个架势,恨不能把二爷的鸟给踢爆来呢!”   巧玉被抱琴给逗笑了,红着脸骂道:“你这浪荡小蹄子,说的什么浑话!”   “我看抱琴姑娘说的没错!”李嬷嬷到底年长几岁,对这些个荤话比小丫鬟们都能接受些,她说道:“刚才可该下手再狠一些,断了那王八蛋的子孙根,让他没得物件再去祸害院子里的清白姑娘。”   周嬷嬷也道:“李嬷嬷说的没错!可该再狠一些,一脚过去踢爆他的软蛋儿!”   话毕,丫鬟婆子们笑作了一团。   林菲听着众丫鬟婆子的笑声,心里也跟着畅快了些,但那些个荤话她一个及笄姑娘到底听得红了脸皮,这便低下头去。   抱琴见林菲低下头去,调侃道:“我看刚才菲儿姑娘打的最凶!”   小丫鬟云儿也笑着说道:“没想到菲儿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揍起人出手却是又快又狠,当真叫人看着过瘾!”   林菲怕她们说着说着,又扯出什么荤话,赶忙扯开话题。   她先走上前去,把半开的世安苑大门给掩上,又把地上的一双鞋给踢进麻布袋子里面,然后拿起袋子对众人说道:“这袋子、鞋子的都不能留,得找个地方拿火烧掉。”   “菲儿姑娘说的没错,我们得把这些烧掉!”抱琴赞同地点头,又道:“不是有句话,叫毁……毁尸灭……什么来着?”   “是毁死灭迹。”林菲笑道:“行了,赶紧拿去烧了罢!”   巧玉接过麻布袋子:“这些交给我,我这便拿去后院找个角落烧掉它!”   “我也同你一道去。”抱琴说道,跟着巧玉一道走了。   众人这便都散去了。   林菲也往自己的西厢房走去。   她路过廊柱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什么视线在窥视自己。   但庭院里面空无一人,月光莹莹落在空荡荡的石板道上,唯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便道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这才继续往厢房而去。   香菱刚才躲在门廊后面,把众人说的话都听了个仔细,心道:没想到这个菲儿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还出了这样大胆的主意,联合院里的小丫鬟和粗使嬷嬷们,竟把二爷给揍了一顿!   不过,二爷那个人非但好色,还很小心眼,是个锱铢必较的。   香菱这般想着,转动一圈眼珠子,慢慢勾了唇角,面上露出奸险的笑来,眼底也闪过一道恶毒的光。   ……   翌日。   林菲正蹲在书房的格子门前,耐心擦拭门缝里面挤压的灰层。   她看见婉晴领着若烟、香菱和雪雁,还有四个三等丫鬟匆匆忙忙往外走去。   婉晴让雪雁去喊林菲,雪雁立刻折身返回,走到林菲身边把她从格子门前拉了起来:“行了,门等会再擦,三夫人喊府里所有的三等以上丫鬟,全部去前厅集合,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   林菲被雪雁抓过手中的抹布,扔在了一旁的水盆里,然后拉着林菲就追着婉晴和丫鬟们的方向而去。   林菲跨出世安苑的大门,小碎步跑着跟在雪雁身边,一路穿廊过巷,小跑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入得一个正阔六开门的大厅里。 第16章 016 缘浅   厅堂内。   林菲走在雪雁身边,见到陆陆续续有各房的丫鬟婢女们都小跑着,进得大厅来。   不多时,原本宽敞的厅堂里已经聚集了众多的丫鬟婢女。   这会儿主子还没来,聚集起来的婢女们便忍不住私下小声议论开来。   “出什么事了?”   “我听太太身边的丫鬟说,好像是三小姐下个月及笄,太太把三小姐的及笄宴交给三夫人打理。”   “三小姐是嫡出的姑娘,这次及笄宴怕是跟当年大小姐及笄宴一样,要把京都圈子里的适龄贵公子都给请来,还有那些个朝廷命妇,贵女们不都要前来贺喜吗?这是大事,可不得大刀阔斧地喊了我们提前筹备起来!”   “难怪把各房的三等以上丫鬟都喊来了,这是要隆重筹备了呗!”   “可不是!三夫人早就想在太太跟前表现了!这次太太愿意放权,把三小姐及笄宴交给她打理,她还不卯足了劲儿的表现一番呐!”   “行了,你们都闭嘴!我们做下人的怎可以这样私议主子的事情!若是被传到主子耳朵里,看不扒了你们一层皮!”婉晴厉声道。   婉晴到底是挂在老太太名下的一等大丫鬟,且又是世安苑的总管,在府里丫鬟群里很有威望,她扫一眼众人,又呵斥几句,所有人也都乖乖闭了嘴,不敢再私议什么了。   不多时,一个身姿婀娜的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二等丫鬟,风风火火地进了厅堂。   林菲挤在丫鬟群里,抬头瞧过去。   只见那夫人此刻正微翘着下颚,打量着厅堂里站着的众多丫鬟婢女们,她画着细长的柳叶眉,一双含凤眼,唇红齿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上身穿一件金丝滚边百蝶穿花的绛紫色内袄,外头罩着一件对襟银丝缀花短褂,下面一条玛瑙霜花洋绉裙,脚踩一双海棠花绣鞋,身姿娉婷的站在厅堂最前方,左右各一个二等大丫鬟。   “各房的三等以上丫鬟们,都到齐了吗?”三夫人苏锦瑟扫视完一圈众人,低头问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   那二等丫鬟叫明夏,立刻拿出从管家那里讨要来的名册,开始逐一点名。   林菲被点到名字,也同其他丫鬟一般,应了一声。   一番点名下来,花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丫鬟明夏合上点名册,同三夫人苏锦瑟低声说道:“除了三个生病在房里休养起不来床的,其他婢子都在这里了。”   “好。”苏锦瑟颔首道:“下月初十,便是府里三小姐的及笄日,到时候府里会举办隆重的及笄宴,宴请的都是京都城里的达官显贵,朝廷命妇,和世家贵女们,现在距离及笄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太太既然把及笄宴交给我来打理,我便要打理的漂漂亮亮的,这也是你们表现的机会,都给我卯足了劲儿的干!”   苏锦瑟宣布几句,对旁边的另一个丫鬟道:“知秋,你来把各房丫鬟负责的具体事务,详详细细都报出来。”   那叫知秋的丫鬟哎了一声,立刻把提前整理好的册子翻开,看一眼下面众人,缓缓把册子上面列举的每个丫鬟负责的具体事情,逐一报出。   等到知秋把冗长的册子报完,已经是小半时辰过去了。   等到知秋念完,三夫人苏锦瑟对众丫鬟婢女们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堂下的丫鬟婢女们朗声回答。   “既然你们都听清楚了,到时候便责任到个人,千万不可忙中出错,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可该有你们罚的!”   苏锦瑟又训斥了几句,这才领着两个婢女离开,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厨房的宴席采买单子,今日就得和厨房那头交接好,还有给世家大族,朝廷命官送去的及笄请帖,都需要她亲自过目。   林菲跟着世安苑的丫鬟们一起回到院子里。   婉晴把大家召集到院子的空地上,同大伙儿问道:“刚才三夫人说的责任到个人,就是每个人负责自己份内安排好的事情,不要出岔子,要是出了岔子,就是个人负责,可是明白?”   “明白。”众丫鬟回道。   婉晴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菲身上,她问道:“菲儿,你毕竟是刚入府不久的新丫鬟,原本这样大型的宴请,是不让新丫鬟帮忙的,但是有三个二等丫鬟如今卧病在床,府里人手不够,便只能把你这个新婢女也安排上,刚才知秋姑娘说的你负责的工作?你可记清楚了?”   林菲点头:“知秋姑娘刚才说,让我在及笄宴上,负责戏台子下最右边那桌糕点的端送。”   婉晴听罢颔首道:“虽然只是个端糕点的工作。但也务必上心,负责到位,切不可忙中出错。”   “知道了。”林菲答道。   ……   且说。   百花居是府中二爷杨浩凌的院子。   昨个晚上,杨浩凌被世安苑的小丫鬟和婆子们用麻袋罩住脑袋,一顿毒打,今个儿便躺在床上疼的嗷嗷直叫。   府中小厮顺才是杨浩凌最贴心的奴才,每回杨浩凌或强迫,或按着丫鬟云雨的时候,都是顺才替他在外头把风,顺才是家生子,已经跟在杨浩凌身边十多年了,可谓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顺才拿着热鸡蛋给他敷脸,活血化瘀。   那鸡蛋碰到杨浩凌肿大的眼窝子,疼的他嗷嗷直叫。   “哎呀!疼死爷了!”杨浩凌抱着被打肿的脸,嗷嗷的嚎。   “这些个挨千刀的狗奴才!竟然把二爷当成了贼人往死里打!”顺才心疼地给杨浩凌用鸡蛋轻敷着瘀血的额头和眼角。   杨浩凌疼痛之余,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顺才说道:“今个儿应该是每个月唐大夫给老太君请平安脉的日子,你现在去静心苑通往角门的必经之路上守着,若是看见了唐大夫,便喊他过来给二爷我瞧瞧这伤。”   “好咧!”小厮顺才立刻应下,这便把鸡蛋递给杨浩凌自己揉,自己起身出了上房。   顺才往静心苑通往角门的必经之路上走去,然后弓着身子背着风向,双手插袖口里取暖,只等着唐大夫从老太君院子里出来后,能同唐大夫碰上一面。   ……   此时。   静心苑内。   同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暖阁里面温暖如春。   老太太穿着件居家枣花小袄,外头敞开扣子地罩着件绣如意纹的短褂,膝下盖着条色泽暖煦的青绫被,斜靠在垫着猩红毡褥的罗汉床上,腰下垫着个黄金蟒长条引枕,右手搁在白色的问诊包上,左手揣着雕福字的小手炉。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懒懒散散地等待着大夫的诊脉。   片刻后。   唐星河收回了诊脉的手,对老太太躬身说道:“老太君最近可是觉得疲懒得紧?”   老太太听到大夫温润的嗓音,这才慢慢睁开眼来,略作颔首。   她身旁伺候的大丫鬟云香走上前几步,对唐星河道:“唐大夫,最近老太太吃不下什么东西,总是懒得动弹,连着院子门都不愿意出了。”   唐星河听云香说完,又结合刚才的诊脉,这才缓缓说道:“老太君并无病症,不过是年纪大了,加上冬日外头寒凉,便懒得多动,倒是不需要吃什么药的,只是平日饮食再清淡软烂些,夜里也好,出门也好,暖着些就行了。”   “好。”云香心中认真记下。   唐星河收拾医药箱,正准备同老太太告辞。   老太太瞧他一眼,慈爱地问道:“如果老身没记错的话,唐大夫今年已经要及冠了罢?”   “是。”唐星河听出老太太有闲话家常的意思,便停了手上的动作,走到老太太身边,同她叙话道:“上月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及冠了。”   唐家祖上世代从医,还出过两个御医。   而唐星河的宅子距离国公府不远,在街上还开了一家医馆和一家药房,老太太每月的平安脉,也都是请他来府里把脉。   这唐星河长的面如冠玉,说话温文尔雅,浑身上下一股书卷气,又有身为医者的悲悯之心,颇受老太君喜爱。   “可是还未成家?”老太太又问。   唐星河如实回答:“还未。”   “男子成家立业,你既已经及冠,却还没有娶妻,不知道对我院子里的婢女有没有喜欢的,若是有的话,老身便做主送你一个,带回家去,做奴婢也好,做侍妾也好,都随你的意。”   老太君这番说完,身旁伺候的几个年轻婢女都忍不住红了脸蛋,羞涩的低下头去。   唐星河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刻躬身说道:“启禀老太君,晚辈虽然没有娶妻,但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听闻英俊儒雅的唐大夫已经心有所属,那几个低头红了脸蛋的年轻婢女,眼里不免/流露出几许失落来。   老太君一听,愈发感兴趣地问道:“既然有喜欢的姑娘,为何不求娶?”   唐星河温润的嗓音回忆着什么似的,叹息着说道:“晚辈与那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我对她一见倾心,但她本人却是不知道的。后来,我经过多方打探,才知道她是世家贵女,我想着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而我只是一个庶民,同她云泥之别,是高攀不上的。   只是上个月,听闻她家糟了大难,她被送去了城西的教坊司,我便立刻把医馆和药房都挂出去卖掉,又找到礼部的关系,上下打点一番后,终于得到了礼部的文书,想着拿到文书和银子便可以把她从教坊司赎出来,只可惜,晚辈还是去晚了一日,听教坊司的鸨母说,前一日她已经被朝中官员给赎走了。”   老太君听完,只觉得可惜,于是问道:“可有打听到,那赎买她的官员是谁?”   唐星河遗憾地摇头:“教坊司的人说,这是机密,不能透露。”   “能够叫教坊司的人守口如瓶,看来这个官员在朝中的官位不小。”老太君惋惜道。   “是了。”唐星河耷拉下眼皮,白净的脸上显露出哀伤,温润的嗓音也是哀痛不已:“原本,我若有幸能把她救出火坑,一定会好好待她。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日。”   “看来,是情深缘浅了。”老太君也扼腕叹息。 第17章 017 报信   唐星河从静心苑出来后,背着医药箱往国公府的东角门而去。   一直守在此处的小厮顺才听到脚步声,大老远便看见了唐星河,立刻脸上堆着笑意的走上前去招呼:“唐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星河认出眼前的小厮是府中二爷杨浩凌的人,于是跟在小厮身后,往旁边走出几步,低声问道:“何事?”   顺才说道:“我们二爷昨日夜里起床如厕,摔了一跤,伤的有点严重,想请你过去瞧一瞧。”   唐星河眉心皱了一下,可到底医者仁心,他还是跟着小厮往二爷的院子走去。   进了百花居,又入了房内,才看见杨浩凌一脸的伤。   唐星河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一番后,说道:“这伤……不像是摔跤摔出来的,倒像是被人揍了一般。”   杨浩凌不敢去看唐星河,而是朝小厮顺才使了个眼色,又用手挡住眼睛,直呼好痛。   顺才立刻对唐星河说道:“那茅房下面有几级台阶,我们二爷从台阶上滚下来,便成了这番模样。”   若说是滚下台阶,倒是有些像了。   具体的唐星河也不方便多问,便打开医药箱,给杨浩凌取了一个小罐子递过去,说道:“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金疮药,我看二爷没有伤及内脏,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一日三次抹了金疮药,在榻上好好修养几日,饮食上也清淡些,过段时日自会痊愈的。”   杨浩凌捂着伤口问道:“这面上的伤,可会让爷破相?”   “若想不留疤痕,就不要沾水,饮食上清淡些,睡觉的时候也尽量不要压到伤处。”唐星河又取出一罐药递给小厮:“这是祛疤的白露霜,早晚一次,抹在面上即可。”   “好。”小厮接下药罐子。   唐星河对杨浩凌:“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唐某告辞了。”   杨浩凌摆摆手:“走罢。”   小厮送唐星河出门,回来的时候碰到香菱站在百花居门口张望,于是同香菱问道:“你找谁?”   香菱看他一眼,同他打听:“二爷在院子里吗?我是世安苑的丫鬟香菱,有事求见二爷。”   顺子上下打量香菱两眼,见香菱穿着府中二等丫鬟的服侍,又听她说自己是世子爷院子里的丫鬟,便不敢怠慢,立刻便领着香菱进了院子,带到房中杨浩凌的跟前。   香菱刚一见满脸挂彩的杨浩凌,一个没忍住,差掉笑出声来。   杨浩凌恶狠狠瞪她一眼,说道:“你们世安苑的丫鬟昨日打了我,今日还来我院子瞧我笑话,可是找死来了?”   香菱见杨浩凌认出了她,立刻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先行礼问安,才开口说道:“昨个夜里打了二爷一顿的,可不是我!我也是在旁边听到几个小丫鬟议论,才今日可以来同二爷通风报信,让二爷知道这事的真相,和幕后指使到底是谁?”   杨浩凌听香菱说完,半信半疑道:“昨夜指使丫鬟打我的,是谁?”   “是我们世安苑近日新来的一个婢女,名唤菲儿。”   “菲儿?”杨浩凌在脑海里寻找了一番,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又问香菱道:“你为何来同我通风报信,于你有何好处?”   香菱解释:“这叫菲儿的贱人,一来世安苑就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书房工作,又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让世子爷叫我从西厢房搬出俩,搬倒旁边的耳房与另一个丫鬟挤在一处住!”   杨浩凌算是听明白了,点头道:“所以,你心生不满,想要借我的手,除掉那个新来的婢女?”   “是。”香菱开门见山道:“那婢女长的花容月貌,相貌是拔尖的好,二爷是惜花爱花之人,若是摘下这朵娇花来,二爷一雪前耻,我也可以顺理成章把这下贱婢子赶出世安苑去!”   杨浩凌没见过菲儿,却觉得眼前的香菱是顶漂亮的丫鬟,只是这香菱是大哥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又有个库房管事的爹,和在太太身边做大丫鬟的娘,他以前不敢染指,可如今对方想和她达成交易,他却顿时起了色心。   “我可以帮你把那叫菲儿的赶出世安苑去,但是,你要陪我睡一夜,你看如何?”   香菱没想到杨浩凌这么恶心的,那双露骨的眼睛色咪咪瞧着她,跟蛇信子一样,叫人看到就浑身打颤,忍不住的恶心。   “我这身子是要留给世子爷的。不能给你!”香菱皱眉道。   “谁不知道我那大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他若想要收用你,早便收房了。你何必一直等他,还不如跟了我,到时候进我院子后,我抬你做姨娘,以后吃香喝辣,呼奴唤婢的也是半个主子了,哪里不比在世安苑伺候人强?”   香菱早就听说杨浩凌好色,可没想到这么好色,放着揍了自己一顿的幕后主谋不去报复,反而对她色心骤起,当真是活该被打!可该被打的再惨一些才好!   眼见着杨浩凌受了伤,都想起身过来拽她手腕,吓得香菱转身就往外跑。   好在杨浩凌受着伤,也追不上她,被她远远甩在后面,逃出了百花居。   杨浩凌没有迟到香菱的豆腐,心里有些不爽,他朝旁边低头候着的小厮看过去,同他问到:“刚才香菱说的,那个新来世安苑的婢女,你可曾听过见过?”   顺才摇头:“许是刚来不久,奴才未曾听过,也未曾见过。”   杨浩凌想了想,便指使他道:“你去世安苑门口转转,去瞧瞧看,这新婢女可真如同香菱所说,生的花容月貌,相貌拔尖的好?”   “好,奴才这便去瞧瞧。”顺才应下,转身出了院子。   ……   世安苑。   林菲打扫完书房,见干完活的小丫鬟们都搬了小杌子坐在院子门口的大树底下。   抱琴见到林菲朝她们这头瞧过来,忙挥手喊道:“菲儿姑娘快来!”   林菲想着手里的活儿都做完了,便也搬了个小杌子坐过去。   午后的冬日,难得地出了太阳。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却不灼热,暖暖地照在世安苑的屋檐上,大树上,石板地上,和丫鬟们嬷嬷们的头上身上。   林菲坐在抱琴身旁,雪白的手指撑着小巧的下颚,听着一个粗使丫鬟同抱琴问道:“抱琴,早上看见婉晴姐姐把三等以上的丫鬟都聚集在院子中央,似乎是有什么大事。”   抱琴同那询问她的粗使丫鬟回道:“下个月初十,府里三小姐的及笄宴,三夫人喊我们世安苑三等以上的丫鬟,到时候都去宴会上招待宾客。”   那小丫鬟听后眼睛一亮,随之又有些遗憾地道:“我也好想去宴会上见见世面。可惜,三夫人只让三等以上的丫鬟去伺候。”   六个不能去及笄宴帮忙的四等小丫鬟都遗憾地摇摇头。   巧玉说道:“上回府中办螃蟹宴,把京中命妇和世家未出阁的贵女都请来了,还有好多的俊俏贵公子,我在上次螃蟹宴上帮忙的时候听贵女们议论,说是太太看中了永安侯府的陆小侯爷,有让两家结亲的意思。”   “三小姐及笄后,便要议亲,那陆小侯爷与我们三小姐郎才女貌,若是能够结亲,也是一段佳话哩!”   其实,林菲听得并不认真,她在想她自己的事情。   林菲是林家的幺女,排行老六,母亲亡故后,父亲没有再续弦。   林菲上头有五个姐姐,大姐二姐和五姐是幼年早夭,三姐林俏远嫁金陵,四姐嫁给了户部侍郎的儿子,这次林家遭难,父亲已经被处死,林府家破人亡,好在三姐和四姐因为出嫁从夫,到底是逃过一劫。   林菲想着,四姐的公公是户部侍郎,户籍和路引都是归户部管理,若是这次国公府的及笄宴,能够见上四姐一面,或许能求助于她。   只是不知,家里遭了这样大的难后,四姐在婆家过的可还好,还能不能有资格出席这般隆重的宴会。   林菲这般想着,暗自叹了口气。   众人坐在世安苑门口的大树底下闲话家常。   抱琴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院子外头张望,于是扭头问道:“你找谁?”   顺才听到抱琴的问声,吓了一跳:“我……我找菲……菲儿姑娘在吗?”   抱琴不认得顺才,只看他穿着府里小厮的衣服,便扭头对林菲道:“菲儿,外头有个小厮找你。”   小厮?林菲才入府没几日,哪里认得什么小厮,她疑惑地起身,朝世安苑外头走去,见到一个头戴布帽,长相白净的小厮站在门口。   “你找我?”林菲问道。   顺才跟在杨浩凌身边这么多年,也自诩见过不少貌美的姑娘,但像林菲这样绝色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心道:这姑娘也太美了罢,瞧着不像丫鬟,倒是把府里娇养的小姐们都给比了下去。   顺才满脸通红,胸口砰砰直跳,连着说话都紧张地结巴了起来:“我……我……你就……就是菲儿姑娘?”   “是我。”林菲不解问道:“你有什么事?”   顺才红着脸摇头:“没……没事了……”然后,转身撒腿一溜烟地跑远了去。 第18章 018 及笄宴(一)   一连十日。   杨则善都没有回国公府。   第十一日的午时,吃饭的时候,林菲听到婉晴同一旁的若烟说道:“我从老太太口中听闻,是当今圣上把世子爷留在了宫中,这几日都是同世子爷在商讨国家大事。”   “皇宫离着国公府也不远的,为何偏要把咱们世子留在宫中?”若烟还是不解。   “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婉晴回道。   雪雁于是问:“再过两日就是三小姐的及笄宴了,不知道世子爷能不能赶回来。”   “肯定能的。”婉晴说道:“三小姐是世子爷的嫡亲妹妹,又不是普通的生日宴,是及笄的大日子,就算国家大事再重要,世子爷肯定也会百忙之中抽空,赶回府里给三小姐庆贺。”   “我想也是。”雪雁和若烟认同道。   杨则善十日都没有回国公府,倒是让林菲轻松了许多,晚上也不用担心被他喊去书房刁难,这段日子倒也过的舒坦惬意。   且今日是初八,是丫鬟们发月钱的好日子。   抱琴和巧玉约着林菲,一起去库房领月钱。   三个女子走在通往库房的抄手游廊上面。   没曾想,在院子里躲着养了十多日伤的杨浩凌,眼见着自己脸上的伤淡化的差不多了,这日午膳过后,便想着出府去外面的勾栏听个小曲,他这么久没有去勾栏,对那勾栏唱曲的小娘子当真是想念的很。   杨浩凌领着小厮顺才从院子里走出来,正好瞧见三个穿丫鬟服的婢女,从不远处的抄手游廊里走过。   杨浩凌自认为阅女无数,没想到被一个丫鬟亭亭玉立的侧影,给惊艳的好久都移不开视线。   直到三个女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尽头后,杨浩凌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意犹未尽地同身边的小厮问道:“刚才巧玉身边的那个丫鬟,是谁?”   顺才上次得了杨浩凌的命令,去世安苑看新来的叫做菲儿的婢女,瞧过之后,觉得新婢女实在太美了,不忍心那婢女被二爷糟蹋,所以撒谎说那婢女长的也一般,并没有香菱姑娘说的那般美貌。   正巧,那时候杨浩凌身上和脸上都挂着彩,每日都疼的呼呼直叫,也就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心上。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个儿出门,到给撞个正着。   看来,这事是瞒不下去了。   顺才只得说道:“那婢女,好像是世安苑的新丫鬟,叫……”   “叫什么?”杨浩凌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叫菲儿。”   杨浩凌听罢,瞪大双眸:“我上回差遣你去世安苑看那个新婢女,你不是说她长的很一般?”   “上回奴才猪油蒙了眼睛,给瞧错了!”顺才只得编瞎话道。   杨浩凌这会儿一门心思在美貌的新婢女身上,也没有功夫去计较顺才同他说谎的事情,只是对顺才道:“你赶紧的,赶紧去把世安苑的香菱姑娘喊来,就说我愿意同她合作!”   顺才只得去把香菱给喊了过来。   “上回你说,你有办法,让我摘了你们院子里新来的那朵娇花?”杨浩凌问香菱道。   事情隔了十日,原以为二爷这头是没有指望了,可是不知道二爷今日抽的哪门子风,竟然让小厮把她喊去,说是愿意合作。   香菱也不及细想,只道既然愿意合作,那便是把菲儿赶出世安苑的好机会来了。   “再过两日,就是府里三小姐的及笄宴,菲儿被安排在及笄宴上给戏台子最右边的那桌端送糕点,而我也正好被安排在同一桌送糕点。   我想着在糕点里掺上情药,到时候就说是贵人赏给她的,等我亲眼看着她吃下后,便找个借口,喊她回世安苑取东西,她回了世安苑后,肯定会浑身燥热难受,便会去西厢房里休息。   及笄宴上我们世安苑三等以上的丫鬟都去宴席上伺候了,粗使丫鬟和守门嬷嬷们也都被安排去外院打扫,世子爷这段日子都被圣上留在宫中商议国家大事,到时候三小姐的及笄宴,就算世子爷赶回府里,也是要去参加宴席的。”   杨浩凌听香菱说到此处,哪里还有不懂的,他说道:“你的意思是,及笄宴那日,世安苑里没有别人,只有中了情药回厢房休息的菲儿,到时候我偷偷溜进院子,就可以对中了情药的菲儿,任意摆布了?”   “是。”香菱回道,可又说道:“只不过,我手里没有这种药,不知道二爷能不能弄到?”   杨浩凌心道:勾栏瓦舍里头,这种腌臜药多的是。   “我等会去勾栏听曲,可以弄到这种药,到时候晚上我让顺才把药给你送去。”   “好。”香菱应下。   ……   三个丫鬟从库房里领完月钱出来。   林菲数着手里的二两银子,心里琢磨着如何分配这些银子,她原是林家嫡女,以前对银子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只是家里落难之后,来了这国公府为奴为婢,事事都需要银子,虽说二两银子也不少了,可还是得省着点花。   抱琴和巧玉是三等丫鬟,月钱是一两银子。   抱琴是家生奴才,巧玉则是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抱琴捧着手里的银子说道:“我哥哥是府里的小厮,再过一年就到了可以娶媳妇的年龄,我得把钱好好存起来,到时候哥哥娶媳妇要不少的礼钱,我也多少能帮衬一点。”   巧玉则捧着手里的银子说:“我也要把钱好生存起来,听说府里的丫鬟到了年纪,若是不愿意被拉出去配小子,只要手里的钱够,就可以自己给自己赎身。”   林菲一听赎身,眼睛里亮出光来,问巧玉道:“府里奴婢可以自己给自己赎身?”   “老太太仁慈,国公府里的奴婢若是存够了银钱,又到了年纪,只要经过主子的同意,便可以自己替自己赎身。”巧玉回答。   “哦。”   林菲心道:她不是普通奴婢,而是官奴婢,就算赎身也需要官府的公文,更何况他的主子是杨则善,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同意她赎身,他还等着折磨她刁难她,让她吃尽苦。   当初父亲坚决反对杨则善的求娶,说这里面牵扯到一件陈年旧事。可那旧事到底是什么,父亲没有明说。   林菲当初虽然不讨厌杨则善,但是父亲不喜他,林菲也跟着不喜。   后来,家里糟了难,父亲被皇帝处死,林菲至今都不知道父亲口中的那桩陈年旧事,到底是何事?   林菲想着,若是及笄宴能够遇上四姐,一定要把这陈年旧事打听清楚。   否则以后,杨则善再如那一夜责问她为何百般推拒他曾经的求娶,她也好说明缘由,其实,她自己心里也被此事困扰,她也想知道,那桩父亲耿耿于怀的陈年旧事,到底是何事?   若是杨则善知道事情缘由,解开了心结后,说不定会良心发现,同意她赎身也有可能。   抱琴见林菲双手捧着银子,一个人发呆出神,于是拍了下林菲的肩头,问道:“菲儿姑娘,你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呢?”   林菲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哦,没……没什么。”   “菲儿姑娘你刚入府,需要置办的东西可不少,府里不许丫鬟随便出府,但是后院的采买房可以帮院里姑娘出门采买需要的东西,你只需把要采买的物件写在纸上,再交上银子,她们就会安排人统一出门采买。”抱琴说道。   “每月上旬,下旬,中旬各采买一回,现在去交纸条和银子,正好能赶上上旬的采买呢!”巧玉道。   林菲盘算着先存下一两银子,另外一两,先把日常需要的洗漱用品,像柳枝、青盐和皂角,还有打底的肚兜亵裤和小袜,来葵水要用的月事条等等这些都需要置办起来。   “你们带我去采买房,我有东西需要采买。”   “行,跟我们来。”   ……   夜里。   杨浩凌留宿在勾栏瓦舍,他一个国公府的庶子,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兜比脸都干净。   国公爷不喜他,母亲容姨娘也道他是扶不起的烂泥,不愿意帮衬。   起初用着妻子从娘家带来的嫁妆,还能在青楼楚馆潇洒,后来妻子的嫁妆给挥霍干净了,便只能来勾栏这种便宜地方听曲,睡唱曲的小娘子。   杨浩凌不愿意回国公府,把从勾栏小娘子那里讨来的药给了顺才,让顺才先回府去,把药送到世安苑的香菱手里。   顺才回到国公府,先把药给了香菱,后来他回房间后,左想右想觉得心有不安,便决定明日还是偷偷去给那貌美的菲儿姑娘递个消息,让她注意着些,有人要阴她。   ……   明日便是三小姐的及笄宴了,但是世子爷还没有回府。   世安苑的丫鬟们都忙着及笄宴的准备,林菲也没有闲着,同丫鬟们一起去举办宴会的前厅布置和打扫,一直忙到夜里亥时,才回世安苑来。   顺才早便守在世安苑不远处的廊柱后面等她,只是又不能被香菱看见。   只等到香菱跟在婉晴,若烟和雪雁她们后面,一起进了世安苑后,才又看到林菲和抱琴巧玉两个丫鬟说笑着朝世安苑大门走来。   虽说是累了一天,但因为期待着明天盛大的及笄宴,所以抱琴和巧玉还是一路说笑着走来,林菲身体也累,干了一天的活,腰酸背痛的,但是听着抱琴和巧玉说着她们曾经伺候过的,那些个参加国公府宴会的贵宾们的趣事,便觉得也没有那么累了。   甚至,林菲对明日的及笄宴也期待起来,比起丫鬟们想要见世面的期待,她更多的是,期待能够见到自己的四姐姐。   顺才躲在廊柱后面,见人太多,也不好现身,便把事先准备好的纸条揉成一个小团,朝着林菲的脚下扔了过去。 第19章 019 及笄宴(二)   林菲走着走着,就看见一个东西从远处扔了过来,可巧被她踩到了脚下。   林菲蹲下身,挪开脚底,把那杯揉成小团球的纸条捡了起来。   抱琴见林菲落到了后面,同她喊道:“菲儿快点进院子来,亥时要关院门了。”   “好。”林菲应下,看一眼四周,没瞧见什么人。   她攥着手里的纸条,便进了世安苑里。   林菲预感这纸条应该是有什么人故意扔给她的,便等到回了西厢房,关上房门之后,才把纸条就着桌上的烛火,打开来看。   约莫是送纸条的人把纸条在掌心里攥了许久,这纸条上面的字都被汗水浸的有些模糊了,但约莫还是可以辨认出来,上面写道:及笄宴上,有人在糕点里下药要害你,不要吃那糕点。   林菲不知道这是谁给她送的纸条,也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否就是真的。   但是,上回经过香菱在世子爷被子里面塞她的络子一事,她也清楚,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虽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便心下暗道:看来明日的及笄宴,须得小心为好。   ……   及笄宴当日,国公府热闹非凡。   以往只打开东西侧的角门方便进出,今日三间兽头大门全部敞开,猩红毡毯从大门口一路铺到了门前十丈远,还有门前的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也都挂着彩带,门前更是张灯结彩,三夫人苏锦瑟亲自领着一众丫鬟仆妇,在门前做最后的清扫准备。   及笄宴定在午时,巳时过半便有收到请柬的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坐着华贵的马车,在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下。   不多时,国公府大门口就停满了各级官员的马车。   人来人往间已是繁华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又见一个接一个的官员身着正装,携着妻子儿女从马车上下来,由仆人递上请柬,然后由提前安排的引客小厮躬身指引着,踏着猩红毡毯一路往宴会举行的前厅领去。   相熟的官员碰了面,便作揖着互相寒颤招呼。   正因着今日及笄宴,府中奴仆都各自忙碌,林菲趁着大家都在忙的时候,从世安苑跑了出来,她一路低着头小碎步地跑到了西侧角门,原本西角门的守门嬷嬷今日不在,角门亦是虚掩着的。   林菲推开角门,站在角门处往大门口的方向张望。   络绎不绝的官员携着家眷从马车上下来,人头攒动间,林菲一眼便瞧见了跟在公婆和丈夫后面的那个熟悉身影,她的四姐林玉。   “四姐姐……”林菲已是许久没有见到家人,如今看到亲姐姐,难免就情难自抑,红了眼眶,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把见到家人的满腔激动和泪水都给咽了下去。   林菲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尽快和姐姐说上话,还要在宴请开始之前,赶回席面上负责糕点的端送工作。   一架略有眼熟的马车从贯穿南北的大街道上策马而来,卷起尘土。   马车富贵精美的连车轱辘都是雕梁画栋,稳稳停在了国公府的门口,有守在国公府门口接待的小厮认出了这是世子爷的马车,立刻跑进国公府里去喊管家梁生。   梁生领着七八个扈从从国公府里掀了袍摆跨过门槛,匆匆忙忙迎上来。   杨则善掀了车帘从马车里走出来,他的出现,很快便引得周围的宾客或作揖,或抱拳,或躬身迎上前去打招呼。   户部侍郎张书良看见杨则善的出现,也立刻调转方向,领着妻子儿子和儿媳上前作揖打招呼。   杨则善身边的官员越聚越多,很快便被簇拥着往国公府大门口走去。   林菲已经差不多十一二日没有见过杨则善了,刚才匆忙一瞥,也看的不清楚,只觉得他似乎比之前略带了些疲惫,想来这十几日在皇宫里同陛下和群臣商讨国家大事,应是极辛苦的。   林菲也不及多想,她看着林玉已经跟在簇拥着杨则善的官员后面,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就在众人寒暄着往里走的时候,一声猫叫传了过来。   杨则善站在众星拱月的官员们中间,他身穿绯红朝服,头戴梁冠,腰间一条雕云纹的黑革带,脚下一双乌头靴,原本威严的脸上在听到一声猫叫后,竟然微勾唇角,露出浅淡的笑意,调侃道:“哪儿来的小野猫?”   管家梁生原本想喊扈从去赶猫,但是听见主子爷这声略带戏谑口吻的话语后,察觉出主子爷似乎心情不错,到底没有出声喊人去赶猫,而是跟在主子爷身边,朝里面走去。   旁人听不出这声猫叫的含义,但是林玉哪里会听不懂。   娘亲在林菲满周岁的时候就亡故了,林菲不喜欢奶娘带着睡,总是偷偷跑道林玉房间门口,站在窗子底下学小猫叫,林玉听的心软,就开了门把林菲抱进去,给林菲讲故事唱小曲,小小的林菲蜷缩在姐姐香软的怀里,很快便睡着了。   林玉往猫叫传来的方向一看,果然见到林菲站在影壁后面,只敢露出一双绣鞋的鞋头。   她看看四周,见所有人都在忙碌,官员们忙着跟如今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御史杨大人寒暄,命妇们忙着结交和攀谈,贵女们有的掩唇轻笑,有的谈笑风生,有的叽叽喳喳,到处都是人,到处都热热闹闹,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和影壁后面躲着的林菲。   林玉掏出袖子里的帕子,假装帕子不小心掉在地上,然后追着被风吹走的帕子去捡。   等追着帕子进到影壁后面,林玉看见了等在此处的林菲,见她穿着一身茶白上衣配豆绿的丫鬟服,忍不住就呜咽了起来。   “四姐姐别哭,我现在虽然成了国公府的丫鬟,但是日子过得还不算太差,且我每个月可以领到二两月钱,也有自己单独的厢房。”林菲低声宽慰因看见她后,而情绪略有激动的姐姐。   林玉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哽咽道:“都怪姐姐无用,帮不上你的忙。只是……你如何从教坊司出来的,又是如何成了这国公府的婢女?”   “此事说来话长。”林菲看一眼影壁后头:“四姐,你还记得在我及笄前,曾有意求娶过我的国公府世子杨则善吗?”   “记得。”林玉颔首道:“只是爹爹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便是这世子,把我从教坊司赎买回府,我如今是世子爷院子里的二等丫鬟。”   “竟然是他?”林玉听罢却慢慢皱起眉来,她握住林菲的双手紧张地问道:“那世子原就喜欢你,他把你赎买回来,没有强迫你罢?”   林菲被林玉这么一问,红着脸蛋低下头去,卷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轻声道:“没……没有。他说恨我当初百般推拒他的求娶,赎我回府就是为了放在眼皮子底下折磨的。”   “他一个世家贵公子,又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当朝一品大员,如何这般心胸狭隘,同你一个小女子锱铢必较?”   林菲摇头:“我也不知,许是意难平罢。”   林菲说道此处,便同林玉问道:“四姐,父亲生前坚决不许我答应杨则善的求娶,说是这里面牵扯一件陈年旧事,你知道到底是何事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林玉道。   “前段时间,那杨则善还问我,为何当初拒他求娶,我想他该是不甘心,意难平,才会把我赎买回来折磨刁难,若是能够把事情原委同他说清楚,说不定能够解开他的心结,若是他能点头,待我存够银子,便能替自己赎身。”   林玉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一次听父亲酒后谈起,说是国公府太太和我们娘亲当年的死有关。”   “和娘亲的死有关?”林菲道,她对娘亲没有任何记忆,因为娘亲在她周岁的时候就已经亡故,只是万万没想到,娘亲的死竟然和国公府太太有牵扯。   “是。”林玉道:“只可惜,父亲已经被处死,临死前也来不及说出这件事的真相。”   看来,知道真相的就剩下国公府太太一个人了。林菲心道。   林玉看一眼外头,从荷包里掏出一袋钱塞进林菲怀里:“这些银子你拿着,若是不够,以后我想办法再送些给你。另外,那杨则善既然把你赎买回府中,肯定不会轻易放你赎身离开,我想着求我公公在户部给你弄一份户籍和路引来,你离开京都,去金陵投靠你三姐姐去!”   林菲接过银子,心里既感动又内疚。   如今林家被划为有污点的世家,林玉在夫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却见到她的第一时间想着拿银子给她花,又替她谋划如何离开,又去投靠谁更为妥当。   林菲心道:她原本也是想求林玉替她向她身为户部侍郎的公公,弄来一份户籍和路引,若是杨则善那边不答应她赎身的话,就想办法逃出去,只是没想到,她还没求出口,林玉都已经替她想到了,还想着让她去金陵投靠三姐姐。   林玉见林菲感动的要哭出来,立刻用食指碰了一下林菲微红的鼻头,笑道:“刚才还叫我不要哭,这会儿自个儿倒是要哭鼻子了。”   林菲瞬间破防,破涕为笑。   “好了。”林玉道:“我要走了,离开时间太久会惹人怀疑的,户籍和路引的事我想办法就是,你在国公府里万事小心,切记离着那杨则善远一点,父亲生前不许你嫁他,肯定有父亲的苦衷,且他的母亲和我们娘亲的死有莫大关系,他是我们的仇人,你离他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被他花言巧语,迷了心。”   “四姐放心,我不喜欢他的。”林菲道:“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嗯。你能这么坚定,我就放心了。”林玉道:“你也快些回去罢。我走了。”   “好。”林菲看着林玉先出了影壁,自己可从另外一个方向出了影壁,朝宴饮的前厅走去。 第20章 020 及笄宴(三)   国公府的前厅。   宽敞的庭院里面摆了一百八十多桌台面,铺着红绸的台面上放着瓜子小菜。   男女不同席,中间隔着条过道,男宾坐在戏台子正前方左侧,而女宾则被安排在戏台子正前方右侧。   负责引路的婢女把贵客引到订好的席位上去,在宾客们纷纷落座后,原本空着的席面就开始热闹起来。   国公爷杨德宗身穿黑色长袍,头戴梁冠,他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看起来神采奕奕,经历了岁月的双眸沉稳而幽深,风度不减当年。   杨则善身边簇拥着的官员们被婢女们引着朝提前安排好的席位走去,而杨则善也随着引路婢女坐到了杨德宗的身边,靠近戏台最中央朝东的大桌,是主人家的席面。   “为父还以为,你赶不回来参加你三妹的及笄宴了。”杨德宗瞅了一眼儿子,沉声说道。   “昨夜同陛下说过此事后,陛下允我今日回府参加宴席,说是可在府中休沐两日,再回朝中议事。”杨则善对一旁的父亲说道。   杨德宗见儿子的双眸下略有乌青,知他这十几日应该很是操劳,便颔首道:“等会宴席结束,回院子好好休息。”   “是。”杨则善颔首,同父亲说完话后,又在四周寻了几眼,却没有看到林菲的身影,他入宫这段时间,对林菲极为思念,刚才回府后听到的那一声猫叫,真是销魂酥骨,听得他舒坦极了。   杨则善心道:又是送络子,又是见他一入府就学猫叫引她注意,做的这般明显,怎么可能没有动心生情,大概是碍于女子皮薄,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想到这里,杨则善忍不住低头勾了勾唇瓣。   今日的主角,国公府的三小姐杨映雪坐在女宾首桌,同桌的还有已经外嫁但是也赶回来参加妹妹及笄宴的大小姐杨雨薇,庶出的二小姐杨曼霜,二夫人乔紫瑶,三夫人苏锦瑟,四夫人柳涟和寄宿在杨家的外孙女白玉莲。   白玉莲低头偷偷去看袖子里藏着的玫红色络子。   她这络子早就打好了,只是一直没有碰到过表哥,也自然没有机会送出去,今日是三小姐的及笄宴,表哥肯定会参加,虽说男女不同席,但她想着,等会表哥若是离席,她就悄悄追上去,把这络子送给表哥。   想到这里,白玉莲不禁红了脸,然后施施然抬头,朝杨则善坐着的那个席位痴痴看了过去。   “哟!白姑娘这是在看大哥罢!”二小姐杨曼霜坐在白玉莲身边,见白玉莲隔着中间的隔道往男宾的席位暗送秋波,便忍不住打趣道。   白玉莲收回视线,睨了杨曼霜一眼:“没有,你莫要胡说!”   她说完,席面上的女眷都笑作了一团。   府里谁不知道白玉莲被老太太安排在世安苑隔壁的园子,就是想要白玉莲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杨则善住的近些,好多培养感情。   但是都三年了,感情没有培养出来,倒是硬生生把白姑娘熬成了老姑娘。   十八岁都没有嫁人的姑娘,在本朝可不就是老姑娘了!   老太太有意给白玉莲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可是白玉莲是认准了杨则善,婉拒了老太太的好意,就这么痴心不改的继续等了下去。   “阿莲,表嫂我劝你一句,还是莫要再等下去了,女子的青春易逝,经不得这般蹉跎的。”坐在一旁的二夫人乔紫瑶低声对白玉莲说道。   白玉莲哪里会不懂女子年华易逝,只是表哥英俊矜贵,又位高权重,她若成了世子夫人,就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国公府主母,且不说表哥贵为御史,她若嫁给表哥,便诰命加身,光宗耀祖。   像表哥这样的男子,到哪里去寻?   老太太虽说给她介绍个门当户对的,可是再也找不到表哥这样好的了。   二夫人乔紫瑶说完,三夫人苏锦瑟白了她一眼,忍不住直言道:“二嫂还有心思劝别人,我看二嫂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二爷身上,你瞧二爷整日寻花问柳不务正业的,院子里面也是侍妾通房的一堆,乌烟瘴气的叫我们国公府都跟着丢了脸面!”   二夫人乔紫瑶被三夫人苏锦瑟指着鼻子骂,虽说她向来性格软弱,但此刻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坐在一处,到底有些挂不住脸,好在四夫人柳涟及时出声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是映雪及笄的好日子,说这话做什么!快看,戏台子要开幕了!”   众人听得戏台子开幕,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朝正前方的大戏台瞧了过去。   戏台子上的帷幔缓缓拉开,伶人们穿着各色戏服,跟着奏乐队的吹拉弹唱,步履轻盈地走上台前,咿咿呀呀扯开了嗓子。   国公府的厨房里面。   进进出出都是端糕点的婢女们。   林菲也站在里面,手里接过一盘仆妇递来的水晶龙凤糕,这道用当年新产的糯米,经过浸泡、研磨、搡捣,重新柔和成团,口感软糯甜蜜,上屉蒸到糕体破裂成花才够火候,才能端上桌给宾客们享用。   香菱跟在林菲后头,也接过一盘水晶龙凤糕,又尾随着林菲一道,往她们伺候的那一桌走去。   等把糕点端上桌面之后,负责桌面伺候的婢女便守在相应的桌台旁边,而不用伺候的婢女则先行离开。   香菱跟在林菲身后,直到上了抄手游廊,才把事先准备好的掺了药的糕点拿出来,递给林菲道:“这是刚才贵人赏的,前段时间因为书房的事情我同你置气多时,后来我想想,以后我们还要在一个院子里共事,没必要反目成仇的,是我之前太小气了些,这便给你赔礼了。”   林菲看着香菱递来的糕点,没有去接。   “怎么?”香菱见她不接,皱眉道:“你不愿接受我的赔礼。”   林菲想着昨日看见的那张纸条,心存疑虑,但她也想知道香菱到底耍什么花样,于是便将计就计,在香菱的注视下,接过了那块糕点。   “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香菱见林菲接了糕点,催促着她吃下。   林菲捧着糕点低下头去,小小的咬了一口,她觉得那糕点味道有些不对劲,便又立刻用帕子捂住嘴巴转身吐了出来。   “嗯。挺好吃的。”林菲擦着嘴角的糕点屑子说道。   香菱没有注意到林菲的小动作,见她做出吞咽的动作,心里大喜过望,又忍不住催促道:“既然好吃,你便全吃了去。”   “嗯。”林菲点头:“我慢慢吃。”   “好。”香菱说道:“婉晴刚才喊我叫你去世安苑一趟,把搁在堂屋里的名牌给取过来,等会宴席上要用的。”   林菲假装低头吃东西的样子,转身往世安苑走去:“行,我这就去取来。”   香菱站在抄手游廊里面,看着林菲走远,往世安苑的方向而去,心道:过了今日,以后你便去二爷院子里面伺候去罢,我这也算送你一场造化,以后你成了通房,或者被抬了姨娘,兴许还要感激我呢!   越想越得意,香菱忍不住露出笑来。   另一头。   宴席上,戏台子拉开帷幔,宾客们边吃边看戏,场面好不喧闹。   杨则善觉得有些疲惫,压了压眉心,对一旁的杨德宗道:“父亲,我有些乏了。”   “你在宫中这段时间,也是辛苦,既然乏了,便回院子里休息去罢。”国公爷杨德宗说道。   “好。”杨则善这便起身,离席而去。   女宾里面的白玉莲见到杨则善离席,也跟着起身离席。   从喧闹的宴席上出来,又经过一道月洞门,上了四通八达的抄手游廊,走出两三丈远后原本的喧闹声和伶人们的唱曲声渐渐淡去。   白玉莲跑着终于追上了杨则善,她轻喘着唤道:“表哥……表哥等等我。”   杨则善听到声音,停下脚步来:“何事?”   白玉莲看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后,这才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掏出自己早就打好的络子,一个玫红色的攒心梅花烙,她红着脸皮,把络子双手捧着递上前去。   白玉莲不敢看杨则善的眼睛,她还是头一回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也许是因为等了三年,真的等不急了,才会连世家贵女的矜持都不要了,豁出脸面主动送出表白的物件。   “这络子,送给表哥。”白玉莲垂着脑袋,羞答答地说道。   杨则善看着递到眼前的络子,慢慢蹙起好看的眉头:“你……”   “我……我……”白玉莲含羞带怯地抬头,双眸里眼波流转,红着脸鼓足勇气说道:“我爱慕表哥,希望表哥能够收下我这络子。”   杨则善俊眉皱起,冷声拒绝:“这个络子,我不能要。”   “为何不能?”白玉莲眼里的期待破灭,露出惊讶和恐慌。   “我只当你是妹妹,没有其他感情。”杨则善好言相劝:“虽说祖母把你放到我对门园子里,但我也已经多次明确表态过,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别的。祖母那边,我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祖母说会替你物色合适的人选,嫁妆也会替你筹备一份。”   “不!”白玉莲打断杨则善,红着眼睛说道:“表哥不要再说了!我除了表哥,谁都不嫁!”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杨则善决定今个儿干脆把话说绝,其实他已经多次或暗示或明示了祖母和白玉莲,祖母都表示会替白玉莲寻过一门婚事,唯有这白玉莲,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就是不死心。   “表哥,就这般绝情?”白玉莲见杨则善语气坚决,英俊的脸上也是一片坚定之色,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先要有情,才会绝情,我从未对你有情,何来绝情之说?”杨则善道:“表妹听从祖母的安排,找个门当户对的便嫁了罢,莫要再蹉跎下去,我对你没有情,以前不曾有过,以后也绝不会有。”   说罢,杨则善不愿意再看她落泪,就甩袖姿态决绝的离去。   白玉莲手里攥着梅花络,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着杨则善离去的背影,直到那绯色官袍的笔挺背影彻底消失在游廊的尽头,才终于支撑不住的扶着一旁的朱红廊柱,慢慢的滑落到冰凉的地面上。 第21章 021 及笄宴(四)   林菲用帕子包着咬了一口的糕点,一路往世安苑的方向走出,心道:这糕点不能扔,得留下来作为证据,也不知道糕点里面到底掺了什么?回头找大夫问问。   她来到世安苑门前,推门而入。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三等以上的丫鬟都被安排去宴会席面上帮忙,四等丫鬟和粗使嬷嬷们也都去厨房帮衬了。   林菲回了西厢房一趟,她把用帕子包着的糕点搁到桌面上,又从怀里掏出四姐林玉给的一袋银子,她把银子全部倒在床榻上,数了数,统共二十两,相当于国公府丫鬟一年的月钱了。   林菲看一眼房内,她进国公府不久,也才刚领第一笔月钱,领到钱后就去置办了日常用品,那笔二两银子的月钱如今只剩下一两,香菱把自己的东西搬走之后,这房间里就只剩下一张拔步床,一张方桌和四个绣墩,还有一个上下各三层抽屉的衣柜子。   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林菲咬着指尖琢磨:四姐姐给的这笔小巨款,到底藏在哪里好呢?   与此同时。   从及笄宴上出来的杨则善正下了抄手游廊,沿着小路往世安苑而去。   路上,他遇见同样往世安苑走去的杨浩凌。   “大……大哥……”杨浩凌撞见杨则善,吓了一跳:“你不是在皇宫里同圣上商议国家大事吗?什么时候回的府?”   杨浩凌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出席今日的及笄宴,他本来就是庶出,又没有功名,没有官衔,在家中地位不高,他没有出席宴会,也没有人理会。   “刚回来的。”杨则善说道,看一眼杨浩凌要去的方向,皱眉道:“二弟这是要去我院里?”   “不是。”杨浩凌立刻摇头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所以没参加三妹的及笄宴,早上在屋子里待了一上午,觉得烦闷才出来随便走走,没曾想就走到了大哥院子门口来了。”   杨则善沉默着停下脚步看向他。   杨浩凌被他盯着心底一阵害怕,比起不苟言笑的父亲,这个阴晴不定的大哥更令他感觉惶恐。   杨浩凌目光闪躲,他害怕被杨则善看出心事,心虚道:“我……我就不与大哥同行了,刚才出来走了一圈,这会儿觉得也没有那么闷了,我现在回院子里去,大哥告辞。”   说完,也不等杨则善回答,就已经缩着脖子,扭头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杨浩凌走远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大哥的身影了,便又不甘心的踢了一脚旁边摆在地上的花卉植物,心道:那貌美小娘子吃了摻情药的糕点,此刻应该是浴火焚身了罢!若不是大哥突然出现,他现在已经搂着小娘子快活一番!   哎,可惜大哥是个不近女色的,就算等会大哥见了小娘子,也肯定不愿意碰的,到底可惜了那么一个尤物,也可惜了他这一番筹谋。   杨浩凌无比惋惜,又觉得一想到那小娘子躺在榻上的画面,便觉得浑身燥的厉害,须得快些去勾栏瓦舍一趟,找个唱曲儿的相好,好生红浪翻滚一场才是。   而这一头。   杨则善对于这个姨娘生的二弟,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也曾规劝过他,不要沉迷女色而耽误了前程,可是考不上功名,又整日的流连花丛,即便娶了妻子,也毫不收敛,唯有父亲亲自打上一顿,才会收敛几日,可好了伤疤忘了疼,安生了几日又打回原形,实在令人汗颜。   杨则善收回思绪,继续往世安苑走去。   来到世安苑的碧色四开大门前,只见中间偏右的一扇门是虚掩着的。   杨则善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进到院子里来。   他举目望了望,看见西厢房的门是开着的,便抬靴往厢房走去。   此时,林菲正在房里藏银子,她先走到靠墙的木柜前,拉开抽屉把银子放进去,可又觉得柜子没有上锁,还是不要放柜子好了,她把银子从柜子里取出来,又藏到拔步床下面,又觉得床下似乎也不大安全。   她这厢房就一床一桌一柜子,看起来空荡荡的,似乎藏在哪里都不太安全。   林菲捧着银子叹了口气,心道:这里世子爷的院子,平日应该也没有贼人敢来的罢。   这样想着,林菲最后决定,把银子藏在了绣花枕头下面,她刚把银子藏好,盖上绣花枕头,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林菲看见杨则善跨步进了厢房,立刻从床榻上起身,略有心虚道:“世子爷,你……你怎么来了?”   杨则善瞧着林菲惊慌失措的模样,她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颤着,琼鼻不知是吓得还是跑的,出了一层细汗,嘴角有没有擦拭干净的淡淡糕点细屑。   “躲在房里偷吃什么好东西?嘴巴都没擦干净。”杨则善黑眸里含着笑意,低声道:“小馋猫。”   他说罢,抬手朝林菲沾着白屑的嘴角伸来。   林菲本能的躲了一下。   杨则善伸出来的手搁浅在空中,俊美的脸上一僵。   林菲心里生出惧意,怕他生气,更怕他因为生气而想出什么法子刁难她。   只片刻,杨则善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来,低声问道:“怕我呢?”   “不……不是。”林菲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鞋尖,赶紧用手背把自己的嘴巴用力的擦了两下:“奴婢自己擦。”   杨则善的目光落在木色方桌上的包着糕点的帕子上面:“这是什么?”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拿起了那方帕子包裹着的糕点,然后取了帕子的一角拉开,见到里面是一块红白相间,色泽鲜艳的水晶龙凤糕,糕点的边角缺了一块,显然是被人咬了一口。   杨则善看着那糕点上小巧的口子,他几乎能够想象到林菲是怎样用帕子捧着糕点,樱桃小嘴咬下去,雪白的贝齿咬在软糯的糕点上,然后满脸洋溢着吃到甜食后的满足笑容。   这般想着,杨则善竟也生出了几分食欲来,他原本是极不喜甜食的。   林菲见杨则善一直低头看着她的糕点,心中隐隐预感不妙,便伸手道:“世子爷把糕点给奴婢罢。”   杨则善挑眉瞅她一眼,含笑说道:“你学一声猫叫,我就还给你。”   猫……猫叫?林菲耷拉下眼皮,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刚才自己在影壁后面学猫叫吸引四姐姐的注意,被杨则善发现了?   但她转念又想,若是真发现了端倪,早让仆妇把她扣押起来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和她调侃。   林菲定了定心神,重新看回杨则善手里的糕点。   这糕点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只有找大夫问过,才会真相大白。   无论如何,肯定得把这糕点拿回来。   林菲这般想着,又伸手去拿糕点,杨则善却抬高了手臂,林菲的个子不如杨则善高,就算是跳起脚来,也够不到杨则善举高的手。   “你把糕点还给我!”林菲急的都没有自称奴婢了,直接喊我。   杨则善低头瞧她,觉得她着急起来的模样,一张倾城绝色的小脸红扑扑的,也怪好看的,比起她躲着他、怕着他、防着他的样子,今日这番模样,竟格外生动活泼。   林菲见跳起来也够不到杨则善的手,只能同他好言相劝:“刚才世子爷说,我学一声猫叫,就把糕点还给我,是不是真的?”   “你叫叫看,我若听着满意,便还你了。”杨则善眸光熠熠,含笑说道。   林菲只得轻声叫了一声:“喵——”   她叫完,试探地问道:“可以了吗?世子爷可以把糕点还奴婢了吗?”   杨则善听得浑身酥麻,看着林菲的眼神暗了三分。   林菲被他瞧着,本能的生出害怕来,往后退了一小步,怯生生道:“世子爷答应的,我若是学猫叫,就把糕点还给我,正所谓君无戏言,世子爷不能诓骗奴婢。”   “我说的是,若我听得满意,才还给你。”   这句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就是刚才他听得不满意,所以,还是不能还她。   林菲秀气的眉头轻蹙而起,心里的担忧愈发浓烈。   只见杨则善捏着糕点,眸光微动,含着点戏谑的嗓音淡笑问道:“好吃吗?”   “这是奴婢吃过的。世子爷还……”话还未说完,就见杨则善朝着她吃过的那个缺口,含笑咬下,又当着她的面把那不对劲的糕点全部吞下。   林菲眼睁睁看着杨则善凸起的喉结动了动,那糕点被他明目张胆地吞下了肚子里。   杨则善咽下糕点,觉得还是太甜腻了一些,便微摇了摇头,把帕子还给林菲:“太甜腻了。”   他见林菲并没有伸手去接帕子,而是满脸惊恐地瞧着自己。   “一块龙凤水晶糕而已,瞧给你小气的!”杨则善说完,见林菲还是一脸惊慌,只得放软了嗓音哄道:“等会我让厨房再做一盘,专门送来给你,让你吃个够,如何?”   林菲不答话,而是转身要往厢房外面走。   杨则善抬手拦住她:“你去哪?”   “我去寻个大夫来,这糕点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事已至此,林菲只能说实话:“不知道是毒药还是什么别的?赶紧把大夫喊来,给世子爷瞧瞧。” 第22章 022 及笄宴(五)   国公府的正厅里面。   正堂上方悬挂一个黑色大匾,两边的深色立柱上刻着副楹联,墙壁上皆镶嵌名家格言的书画屏,一张两端翘头的长条案,上面左右各摆放一个大理石插牌,和一个瓷器大花瓶,案几下方是紫檀木的太师椅,中间放置茶桌。   整个厅堂的布置尽显典雅庄重、端方肃穆。   此刻,紫檀木的太师椅里坐着国公爷杨德宗,和国公夫人萧淑慎。   而得到消息的老太君也在丫鬟嬷嬷的搀扶下,正往厅堂赶来。   杨德宗没想到老太君也回来,今日及笄宴,老太君都没有出席,却不知道谁往静心苑送了消息,这会儿连着老太君都不顾冬日的寒冷,从静心苑赶了过来。   “母亲,您怎么来了?”国公夫人萧淑慎从太师椅上起身,上前去迎老太太。   杨德宗也起身搀扶:“是啊,虽然今日没有下雪,但外头冷得很,风也大,娘你这么特意过来一趟,这种事情交给我和淑慎处理就好。”   老太君没有理会儿子和媳妇的念叨,被扶着坐到了最上方的太师椅里面。   刚才婉晴往静心苑递了消息后,老太君一听就立刻赶来了。   她倒不是担心儿子儿媳处理不好,只是,她太爱这个长孙了,正所谓关心则乱,唯有亲眼过来瞧瞧,才能安心呐。   “可有去请唐大夫?”老太君听说长孙是吃了不干净的糕点,现在情况很不对劲,便同一旁的儿子儿媳问道。   “已经请了。”萧淑慎说道:“现在唐大夫正在房里给善儿诊治。”   老太君听完颔首,然后视线落到了厅堂中央,跪着的婢女身上。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皱眉看向跪在堂下的小小奴婢。   “是她?”老太君问道。   “是。”萧淑慎说道:“说是吃了这婢女的一块糕点,才开始不对劲的。”   老太君本想叫跪在堂下的婢女抬起头来看看,却听得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唐星河身后跟着管家梁生,两人匆匆忙忙进了厅内。   “唐大夫,情况如何?”国公爷杨德宗焦急地询问。   国公夫人和老太君也朝唐星河望过去,屏息着等他的回答。   “是……是房事药。”唐星河说道:“世子爷吃的糕点里面,掺了房事药,世子爷吃了,现在身体燥热难受,需要立刻圆房,才能解药。”   房事药?众人一听,面上满是震惊。   老太君立刻对管事梁生说道:“立刻安排一个婢女过去。”   “是。”梁生应下,这便躬身退出了厅堂。   听得唐大夫说只是房事药,安排婢女圆房就可以解药,国公爷,国公夫人,老太君和在场所有人才都松了口气,毕竟,不是什么伤人性命的毒药。   老太君吩咐完梁生,便看向堂下跪着的婢女:“你可是世子爷院子里的婢女,抬起头来,让老身瞧瞧。”   林菲跪在堂下,刚才听到大夫说那药是房事药后,就已经身形一颤,她如何会想到掺在糕点里的东西竟然是这种药?这是要害她失贞啊!其心何其狠毒!   这会儿听到老太君的声音,林菲慢慢抬起头来。   站在不远处的唐星河看清林菲的脸后,猛的睁大双眸。   这婢女……竟然会是她?   老太君看见林菲,面上露出惊讶,虽然她之前没有见过林菲,但是林菲的容貌实在太出众了,也是这样的容貌,才会让自己的孙子鬼迷心窍,非她不要。   如今,这菲儿挂在自己名下,老太君不可能假装不认识,于是熟捻问道:“菲儿我问你,刚才世子爷吃的这糕点,可是你的?”   “不是。”林菲摇头,说道:“是院子里的香菱姑娘,她说是贵人赏赐的。”   老太君听后颔首,对一旁等着的世安苑总管婉晴道:“香菱如今在何处?”   “在外头候着。”婉晴答道。   “让她进来,有话问她。”老太君道。   “是。”婉晴应下,这便躬身退出厅堂,去喊外头的香菱进堂内问话。   香菱被领着进到堂内,跪到林菲身边,她垂着头,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刚开始听到世子爷出了事,也是心急上火,只是又听说是吃了一块糕点才出的事,当下就惊呆了。   世子爷明明在及笄宴的席面上,如何能吃到那块摻了药的糕点?还有菲儿,她亲眼看见菲儿吃了糕点吞下去的,为何菲儿此刻什么事情都没有,反而是世子爷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菱百思不得其解,被喊进来问话,心中也是打鼓似的,害怕极了。   老太君朝身边的大丫鬟云香看了一眼。   云香立刻会意,走上前问道:“你便是香菱?”   “是。”香菱答道。   “刚才菲儿姑娘说,你拿了一块贵人赏赐的糕点给她吃,我且问你,是宴席上哪个贵人赏给你的?”云香厉声责问。   “是……是……”香菱支支吾吾,才说道:“是一个锦衣贵人,我也不知道那贵人叫什么,她只是随手赏下一块糕点给我。”   “既是赏给你的,为何你要转手他人。”云香又问。   “因为……因为菲儿刚来世安苑的时候,我同她置过几回气,后来,我仔细想想,以后都是要长期相处的,不应该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坏了姐妹情谊,便拿糕点做赔礼,给了菲儿。”   香菱说到此处,云香还要再问。   却看见管家梁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又出什么事了?”老太君问管事道。   “老太君,国公爷,太太,世子爷说……说别的姑娘他都不要,指名道姓让菲儿姑娘进去!”梁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说道。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庄严肃穆的厅堂里面,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到跪着的林菲身上。   “既然善儿让菲儿去,那……”国公夫人刚开口。   林菲却道:“启禀国公夫人,奴婢不愿意。”   众人哗然。   国公夫人站起来,厉声道:“我儿是国公府世子,又是当朝御史,我儿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的造化,你一个小小奴婢,竟敢说不愿?”   “奴婢不愿。”林菲还是如此说,她背脊挺的直直的,娇俏的面容上写满了拒绝。   她没有忘记父亲生前不同意杨则善的求娶,也没有忘记今日四姐姐林玉说的,让父亲耿耿于怀的事情,便是国公夫人与母亲的死有莫大关系。   且不说她和杨则善之间隔着上一代的恩怨,就说她自己心里,也确实不曾对杨则善动过心生过情,国公府里那么多丫鬟婢女等着被临幸,为何就偏偏要指派她去。   她不愿!就是不愿!   国公夫人没想到林菲这么倔强,当即眉头深锁:“你一个奴婢,有什么愿不愿意的,世子爷让你去,你愿意也要去,不愿意也要去。”   她说着看向管家梁生:“梁总管,你去喊几个嬷嬷来,把这奴婢捆了手脚,送进世子爷的卧房去。”   林菲听罢,垂在一旁的手指轻颤着蜷缩了起来,跟着整颗心都蜷缩了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唐星河这时上前一步,说道:“国公夫人,国公府家大业大,不该欺负一个婢女才是,既然这婢女不愿意……”   “唐大夫。”这时候,老太君拄着祥云手杖慢慢站起身来,大丫鬟云香见状,忙上去搀扶。   “唐大夫,这是我们的家事,就不饶你费心了。”老太君虽然挺喜欢唐星河的,但是比起自己的长孙,一个问平安脉的大夫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孙子喜欢林菲,这次也只会要林菲同他圆房,旁的女子,他即便中了药,也决然不会碰的。说到底,孙子还是对这林菲情根深种,固执又倔强,非她不要!   “送客!”老太君命令道。   管家梁生一挥手,外头立刻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随从,他们一左一右立在唐星河两侧,给唐星河莫大的压力,梁生走到唐星河跟前,抬手道:“唐大夫,请回罢。”   “你们不能仗着权势,欺负一个弱小婢女。”唐星河还要为林菲争辩,却已经被左右站着的两个随从架起,往厅堂门口带离。   很快,唐星河的呼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深深庭院的垂花门外。   老太君拄着拐杖走到林菲身旁,弯腰同她说道:“既然世子爷是吃了你的糕点出的事,那这事,你必须负责到底,你即使不愿意,也得去!”   “老太太,那糕点不是奴婢的,是香菱的。”刚才因为管家的突然出现,还没有审完香菱,于是林菲求助似的看向云香,刚才是云香审问的香菱,其实香菱已经露怯了,只要再审下去,便可以真相大白。   云香转过脸,不去看林菲求助的眼神。   她是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哪里不懂老太君的意思,不会再去审什么香菱了,只会逼着林菲就犯。   管家梁生好心劝道:“菲儿姑娘,这是你的福气。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婉晴也去劝道:“菲儿,连着老太君都开口了,你莫再抵死不从,不如乖顺些,还能少受些苦。”   林菲被众人逼迫的红了眼眶,泪水在她眼里打着转儿。   她纤细的肩头柔弱无助的颤抖着,背脊却始终挺立着不肯屈服。   “奴婢,不愿。”   “这可由不得你!”国公夫人对管家梁生道:“去喊几个嬷嬷带着麻绳过来,把这婢女捆了手脚,送进善儿卧房里去。”   “是。”梁生应下,很快便召来四个嬷嬷。   两个嬷嬷上前按住林菲的手脚,另外两个嬷嬷则一个绑了林菲的双手,一个绑了林菲的双脚。   林菲自始至终没有再吭一声,她心里清楚,即便磕头求饶,他们也不会放过她了。   她无声的做最后的挣扎和反抗,最终还是被四个嬷嬷强拉硬拽的送进了世安苑,又丢进了世子的卧房。   房门关上,又听到外头嬷嬷锁门的声音。   “小娘子还是乖顺些!我们已经用铜锁把门锁死了,你是逃不掉的!”   “是了,能同世子爷圆房,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莫要不珍惜!”   林菲背靠着门板,无力的滑落下来。   她雪白的脚踝上绑着麻绳,纤细的双腕上也绑着麻绳,门外又上了铜锁,她根本逃不掉的。   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心酸,难受地吸了吸鼻子,眼中积攒的泪水终于克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卧房内,散发着淡淡的松柏香气。   杨则善正满面潮红的躺在榻上,他胸前衣襟已经被难耐的扯开,露出里面壁垒健硕的胸膛,他呼吸灼热滚烫,黑眸里燃着熊熊烈火,在听到门口的动静后,慢慢抬头,朝林菲看了过来。 第23章 023 及笄宴(六)   古朴的卧房里, 松柏香淡雅微醺。   金丝楠木的雕花月洞门床榻上,杨则善平息着身体里的躁动,扶着床栏慢慢起身。   林菲听到脚步声, 感觉被一道居高而下的黑影笼罩。   她慢慢仰头,泪水浸润的瞳孔里倒映出杨则善俯身的脸,他的鬓角被热汗染湿, 眼底压抑着澎湃的情绪,唇色是不正常的炙红。   杨则善缓缓蹲下身来,单膝跪地,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但还是能够依稀看清楚林菲梨花带雨的小脸。   “哭什么?”他嗓音又哑又沉,呼出的热气也是炙热滚烫。   林菲见他抬手欲碰自己的脸颊,下意识的侧头躲避。   杨则善皱起眉心,垂在半空的手缓缓下落, 最终落在了林菲被麻绳捆绑的双手上。   “谁绑的你?”他的语气不善, 压抑着隐隐的怒意, 但速度极快的给林菲解开了双手的束缚。   解开麻绳之后,杨则善看见林菲原本雪白纤细的腕上, 已经勒出了一道不浅的红痕,他忍不住抬手抚上。   因为常年握笔练剑而带着粗粝薄茧的指腹, 在触碰上林菲细嫩的手腕皮肤后,仿佛身体里不断涌出的热源得到了一丝慰籍, 他本能的由抚改握, 宽厚炙热的掌心紧紧握住了林菲的手腕。   林菲原本见杨则善低头给自己解开手上的麻绳,心里涌出一股惊讶和暖意,可是这暖意才冒了一个头,就见杨则善猛然握住了她被勒红的手腕, 抬头看向她的眸光,比之刚才,又暗沉了几分,那眸底迸发着难以启齿的热度。   “放……放开我!”林菲用力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火热的掌心里面抽出来,可是她的力气在杨则善面前实在太渺小了,用尽了全部力气,也不能撼动他的手掌分毫。   “你别怕。”杨则善看出林菲眼眸里的惧意,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乖一点。”   所有人都叫她乖一点,顺从一点。   好像唯有听话乖顺,才能少吃些苦头。   可是,她不是木偶,她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她不愿意的事情,如何能够表现出乖巧顺从来?   杨则善不愿再看林菲泫然欲泣的眼眸,干脆一手穿过她的后背,一手抄起她的膝弯,把她打横抱起,朝着房里的金丝楠木寝床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林菲被扔到了床榻上,好在床榻上垫着厚褥子铺着柔软的锦被,被扔上去也不痛,倒是因为脚踝还被麻绳绑着,也站不起来,只能本能的缩到了床榻最里面的角落处。   “你!你走开!”林菲胡乱的挥手去打。   杨则善脱了皂靴上到榻来,轻而易举的捉住林菲的两个手腕,然后单手把林菲的两个手腕捏在一起,抬高举过了林菲的头顶。   他俯下身来,额头与林菲的额头相抵,说话时灼热的呼吸喷到林菲残留泪痕的脸上。   “都是吃了你的糕点,才会变成这样。”他叹息着说道,低沉的嗓音愈发不稳。   “我让你不要吃的。你偏要……”   林菲的话未说完,杨则善已经托住她的香腮,俯视含住了她的唇。   林菲挣扎起来,可是她的双手都被杨则善擒住,压在头顶上面,双脚上还绑着麻绳,根本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杨则善想要撬开林菲的唇,但是林菲把唇抿的紧紧的,不给他得逞。   饶是没有深吻,只是碰着她柔软的唇瓣,杨则善还是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的唇,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   杨则善在林菲紧抿的唇上研磨了片刻,便改为亲吻香腮,从唇角开始,一路密密麻麻的往右边脸颊吻过去,把林菲脸上未干的眼泪给吮吸干净,又去吻她挺翘的琼鼻和颤抖着睫毛的眼皮。   林菲被吻的心慌意乱,又惊又怕,她的双手被桎梏着无法动弹,便抬起被绑的双脚朝杨则善踹过去,却被杨则善的余光看见,用膝盖给压住按了下去。   “说了让你乖一点。”杨则善用额头抵住她的,喘息道:“我现在很难受,你若是继续反抗挣扎,别怪我霸王硬上弓!”   说得好像现在就不是强迫一样!林菲愤怒地瞪他一眼。   杨则善不喜欢林菲这样的眼神。   他也是身不由己,已经很克制的对待她了。   杨则善干脆扯下腰带,盖在林菲的眼睛上,又绑住后面。   林菲被遮挡了视线,在无法看清的情况下,感官却被无限的放大。   她闻到清晰的松柏香混合着淡淡的檀木香,听到杨则善的喘息声,感觉到他在她脸上亲吻的热度和柔软,他从她的额头一路往下吻,经过太阳穴和脸颊,最后咬住了她的小耳垂。   陌生而潮湿的感觉包裹住她的耳垂,吓得林菲在黑暗里惊慌失措地摇头躲闪,却被杨则善用手牢牢箍住了后脑勺。   他不让她躲,也不让她逃。   “我今日,是必要成事的,你乖点!”气息在耳畔响起,强势命令的口气。   杨则善伸手去解林菲脚腕上的麻绳,把那麻绳扔到地上,又去扯林菲的腰带。   林菲吓得湿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很快就把绑在眼睛上的布条给浸湿了,她发出嘤嘤的哭声,像彷徨无措的小兽,很是可怜。   杨则善听着耳边低低浅浅的哭声,他实在是被她哭的心烦。   “好了。别哭了。”杨则善在林菲耳边低声哄她。   可林菲还是哭,且哭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侮辱一样,听得人难受。   杨则善抬手摸上她的眼睛,上面盖着的布条已经被泪水浸润的湿透,他把那被泪水染湿的布条给摘了下来,看着林菲哭红的眼睛皱眉道:“你真的……这么不情愿?”   “是。”林菲含泪点头:“我不愿意。”   杨则善一愣,眸底闪过明显的挫败。   林菲感觉到杨则善擒着她双腕的手松了力道,趁机立刻抽出双手,又从床榻上跳下来,往窗户的方向跑去,虽然嬷嬷们锁住了门,但是窗户没有上锁。   她跑到窗户前,还来不及推开窗户,杨则善已经追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放开我!”林菲疯狂的挣扎。   杨则善从后面紧紧抱着她:“好了我不动你。但你要帮帮我。”   林菲听他说完,这才慢慢停止了挣扎。   杨则善从后面把林菲抱起来,再次回到榻上。   “怎……怎么帮?”林菲被第二次扔到榻上,她双肘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半信半疑地看着俯身下来的杨则善。   杨则善的视线从林菲哭红的眼睛下滑落,经过她被吻的嫣红的唇,视线最终落在了林菲攥着的雪白小手上。   杨则善压住林菲的小手按下自己。   “帮我。”他哑着嗓子道。   ……   国公府前厅的及笄宴已经散场。   日头从正上方向西面偏斜,直到红霞漫天,渐渐的天色由明转暗。   守在卧房外的几个嬷嬷听到里面传来主子爷的声音。   “开门。”主子爷的声音平稳如常。   其中拿钥匙的嬷嬷立刻打开门上的铜锁。   房门由内至外被推开来,世子爷换了一身常服,从里面阔步走出,他环视一圈周围,见四个嬷嬷立在门前,皆是低头垂目,不言不语。   “谁让你们锁的门?”杨则善皱眉问道。   “是太太让锁的。”婆子回道。   杨则善抬手压了压眉心,平复下内心的不悦,说道:“你们去禀太太和老爷,就说我没事了。”   “是。”嬷嬷们听到杨则善这般说完,立刻鱼贯而出,离开了世安苑。   杨则善见嬷嬷们都离开了,这便把卧房的几扇门都打开,又进到房内,推开两扇窗户,驱散房内的檀腥气味。   他做完这些后,重新回到榻旁。   林菲抱着胳膊缩在榻角,脸红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杨则善单膝跪上床榻,沉默着打量了林菲两眼后,才道:“门锁已经开了,你先回自己房间,这件事情,我会酌情处理。”   林菲不敢看杨则善的脸,垂着眼睛点了下头,立刻从榻上下来,穿好绣花鞋,落荒而逃的跑出了卧房。   她一路小跑,直到进了西厢房,关上房门之后,才终于放松下来。   林菲坐在拔步床上,她的双手发红,指尖忍不住的轻颤。   林菲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掌心红的跟磨破了皮一样。   她脑袋里闪过一些画面,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可是眼睛一闭,那画面愈发清晰,她又用力的甩了两下脑袋,才终于把那些画面甩开。   夜里,林菲用皂角足足洗了一刻钟的手,把手都搓的破了皮,才终于强迫自己不再洗手。   她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饿,只感觉今天一天跟做噩梦似的,经历了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可怕事情,实在是疲惫已极,倒在拔步床上,用被子裹住蜷缩成团的身体,合上沉重的眼皮,睡了过去。   ……   话说杨则善这一头,见林菲回了西厢房后,便把管家梁生喊了过去。   “说罢,今日到底什么情况?”杨则善问梁生道。   梁生把厅堂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向杨则善说了一遍,听得杨则善眉头愈发皱紧,等到梁生全部说完,便看见世子爷坐在书案后面,沉着眸色,一张俊美无寿的脸已是非常难看。   “她当真这么不愿?”半响之后,杨则善才语气不悦地问道。   梁生自是不敢隐瞒,颔首道:“是,菲儿姑娘极不情愿,我和婉晴姑娘都上去劝她,可她就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最后老太君威逼了几句,由着太太喊了嬷嬷来,给绑上手脚,强拉硬拽的送去了房里,还让嬷嬷锁了房门,以防菲儿姑娘逃跑。”   杨则善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搁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头,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起,已是要发怒的迹象。   梁生暗道不好,吓得俯身跪下:“世子爷息怒,是那菲儿不识好歹,这天赐的恩惠,却不懂得珍惜,纵然她再倔强,最后不还是……”   “够了!”杨则善啪的一声拍在书案上,呵斥他住嘴。   梁生只得闭嘴,哆嗦着肩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房间里安静了半响。   杨则善闭目几个深呼吸,平稳下心中怒意后,才缓缓问道:“你说,一个女子抵死不从的不愿承欢,是……什么意思?”   梁生思量着,有些不敢说真话。   杨则善瞧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冷声道:“说真话!”   “大约是……不喜。”梁生直言,说完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不喜吗?是了,林菲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以前是他单相思,现在是他一厢情愿。   既然不喜,何故给他希望?   既然给他希望,又为何要戳灭?   杨则善只觉得脑袋都快爆炸了,他心痛难忍,只觉得呼吸都是苦涩的。   梁生跪在地上,汗津津的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听得世子爷又开了口:“这糕点里的蹊跷,到底是何人所为,查清楚了没有?”   “菲儿姑娘说,糕点是香菱给的,香菱姑娘说,糕点是贵人赏赐的,她得了糕点,想着拿来给菲儿赔礼用,就送给菲儿姑娘吃了。”梁生据实回答。   杨则善皱眉又问:“可有查到源头?”   梁生摇头:“尚未。今日在厅堂上,原是要审问下去的,后来……后来菲儿姑娘被送进了世安苑,事情就没有继续审……”   “嗯。”杨则善看向跪着的梁生,道:“你继续查下去,查出源头来。但是不要声张,暗中的查。”   “明白。”梁生颔首。   “行了。退下罢。”   “是。”   ……   翌日。   林菲是被不断地敲门声给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起身,披了外衣去开门。   婉晴站在房门外面,对林菲道:“赶紧洗漱一下,世子爷正准备用早膳,喊你过去布菜。”   她是负责书房的,早膳布菜,并不在她的工作范围里。   婉晴见林菲站着没动,于是皱眉道:“你昨日虽得了造化,伺候了世子爷一场,但是世子爷并没有给你升通房丫鬟的打算,你如今还是二等丫鬟,今日世子爷在府里休沐一天,喊你去伺候早膳,也是你的福气,赶紧的收拾一下,过来膳房。”   林菲一怔。   “你是说,世子爷并没有升我做通房?”   “嗯。”婉晴颔首:“昨日世子爷去前厅同国公爷,太太和老太太说起这事,老太太提议把你升做通房,以后放在世子爷房里伺候他,但是世子爷没有答应,说是让你继续做二等丫鬟。”   林菲听罢,心里松了口气。   若真的升了通房,以后就要陪寝,随叫随到还不能有怨言,她肯定做不到。   “好。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林菲应下。   婉晴点头,转身离开。   等到林菲进到膳房的时候,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一道砂锅清粥,和七八个配粥小菜,一碗温在热水里的牛乳,和一碟水晶龙凤糕。   林菲看见那碟熟悉的水晶龙凤糕,又瞬间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整张脸豁地从脖子红到了脑门。   膳房里温暖,杨则善穿着件修身紫袍,腰系锦带,头戴玉冠。   他坐在八仙桌前,正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的金丝滚边,一旁的丫鬟若烟端着盥洗盆上前伺候。   杨则善把一双骨相极好的手浸润在温水里,他净手的动作优雅又矜贵,从容不迫。   等洗干净手后,丫鬟雪雁递上装帕子的托盘,杨则善擦干净手后,把帕子随手扔回托盘里面,坐正身姿,拿起搁在筷枕上的银筷,开始用早膳。   林菲站着没动,婉晴从后面推了林菲一下,示意她上前去伺候。   香菱一直站在桌案旁,她细心观察,发现从林菲进来,世子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压根没看林菲一眼。   昨日,香菱还因为明明是给林菲的药,最后却被世子爷误吃了,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香菱见世子爷让林菲去房里伺候,她恨得牙痒痒,自己百般算计万般筹谋,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想着林菲这一回,肯定要抬通房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世子爷从卧房出来后,竟然对国公爷,太太和老太君说,不让林菲升通房,还是让她做原来的二等丫鬟,这可高兴坏了香菱。   想来是林菲伺候的世子爷并不满意,所以世子爷就是破了她的身子,也没有给她开脸的意思。   当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香菱心里偷着乐,连着今日见到林菲后的眼神,也带着三分嘲笑七分讥讽。   林菲却没有注意到香菱的眼神,她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昨日在房中经历了那些事情,她现在看杨则善的眼神都是发虚的。   林菲走到杨则善身边,雪雁把布菜的长筷给她递了过去,又用眼神示意她给世子爷夹菜。   林菲接过长筷,躬身站在杨则善身边。   杨则善看向左上角的一道小菜,林菲握着筷子去夹那道菜,但是她的手通红还有些微肿,布菜的筷子又比普通的筷子更长更重,她五根手指都握不稳的轻轻颤抖起来,便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按住颤抖的那只手,才能暂时不让筷子掉下来。   林菲夹了两次,但是切片鹿肉太细太薄,每次夹起来几寸,就又掉回了碟子里。   杨则善抬眸,目光从林菲发红的小手上掠过,他心中一紧,可是又很快想到,她昨天抵死不从的样子,拒绝他拒绝的那么干脆,一脸的不情不愿!   明明送他络子,又学猫叫勾引他,可真要她承欢的时候,又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就算是玩欲擒故纵这一套,在昨天那样的情况下,还哭着拒绝他的求欢,也实在太过分了!   杨则善气闷地咬住后槽牙,眸光里一闪而过的心痛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凉薄冷漠。   他带着斥责的口吻,冷声责问:“怎么?连筷子都拿不住?”   林菲被他一骂,吓得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立刻跪下去垂首道:“奴婢的手有些不舒服,今日恐怕不能给世子爷布菜。”   “还真是娇贵啊。”杨则善冷哼一声,对一旁的婉晴道:“去,换过一双筷子来。”   很快,婉晴拿了新的布菜筷子,递上去。   杨则善用皂靴的靴头踢了踢林菲的膝盖:“起来,替爷夹菜。”   林菲起身,接过婉晴递来的布菜筷子,这双筷子,比刚才那一双还要重,林菲的掌心红肿,手指也磨破了皮,握住筷子以后,整个手指都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杨则善睨她一眼,明知故问道:“手很痛吗?”   “很痛。”林菲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她用手背笨拙地擦掉眼泪。   杨则善一看她哭,就心烦意乱,挥手打掉她手里的筷子。   那筷子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吓得周围伺候用膳的婉晴、若烟、香菱和雪雁全部跪了下去。   “行了,都滚下去!”   婉晴、若烟、香菱和雪雁立刻躬身退下。   林菲也跟着往外面退,杨则善瞥她一眼,烦闷的皱起眉头,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喊下林菲,让她也跟着退了出去。   “我还是头一回见主子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丫鬟们走到外面后,若烟第一个开口说道。   “可不是!吓死我了。”香菱劫后余生的拍了拍胸口。   雪雁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林菲,她见林菲的手又红又肿,于是关心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是冬天冻的,昨天又在热水里泡了许久,有些红肿褪皮。”林菲只能这样说。   雪雁点头,道:“我房里有冻疮膏,你跟我来,我拿一罐给你用。”   香菱和雪雁同房,瞪了雪雁一眼:“要你发什么善心?”   雪雁没有理会香菱,拉着林菲往耳房走去。   婉晴不敢怠慢,还是守在膳房门口,世子爷虽然让丫鬟们都滚出来,但是万一又改变主意,喊人进去伺候的时候不见人来,可又要发脾气了。   自从这个菲儿来了世安苑,世子爷脾气变的阴晴不定,有时候行为还会自相矛盾,真是好奇怪。婉晴心里纳闷道。   ……   膳房里。   杨则善正独自用着早膳,管家梁生领着个仆妇进到世安苑里,又来到膳房门口。   梁生见到守在门口的婉晴,同她道:“世子爷可在房里。”   “是。”婉晴说道,又低声对梁生道:“刚才世子爷发了一通脾气,这会儿怕是心情不太好。”   梁生听罢,想着还是不要撞了枪口,等世子爷气消了,晚些再带着仆妇进来禀告,正准备躬身离开,却听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男音:“让他进来。”   婉晴和梁生一听,皆是一顿。   膳房开着门,杨则善在里面用膳,已经看见了前来禀告的梁生。   梁生颔首,便只能领着身后的仆妇,硬着头皮走进房内。   “世子爷。”梁生道。   杨则善姿态矜贵的搁下手中银筷,抬首道:“何事?”   梁生上前两步,说道:“世子爷昨日让奴才查的事情,奴才已经查到了些眉目,特意带着这证人,来向世子爷禀告。”   杨则善用下颚瞥过去,那仆妇就是个粗使嬷嬷,哪里受得了世子爷目光的威仪,当即就吓得腿软,跪了下去。   梁生道:“把你看见的,说给世子爷听。”   “是。”仆妇巍颤颤的不敢抬头,结结巴巴说道:“昨日辰时老奴在世安苑后门打扫,看见二爷跟前的小厮顺才鬼鬼祟祟的,拿了个什么东西交给世安苑的香菱姑娘,他们还窃窃私语了几句,老奴站的远,也听不真切。”   杨则善听完,沉默下来。   梁生屏息着等待主子爷发话。   等了半盏茶功夫,杨则善对那仆妇道:“此事,你暂且保密。”   “老奴明白。”仆妇点头。   杨则善摆手,让仆妇退下去,又对梁生道:“既然和二爷有关,就顺着这根线继续查下去,查出这糕点里的药到底来自何处,把源头找到,我要的是人赃并获。”   “奴才明白。”梁生颔首。   梁生正准备躬身退下,却听得杨则善又道:“我问你,京城里面治疗手疾的医师,哪个最好?”   手疾?梁生一怔。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说道:“京城里医术最好的是唐星河唐大夫,他祖上世代行医,又出过两个御医,这唐大夫原本也被聘为御医,但他不愿入宫,只在民间诊治,国公府里大大小小的病症,一般都是喊唐大夫入府诊治,老太君每个月的平安脉,也是唐大夫把脉。”   “既然如此,你便去把唐大夫喊来。”   梁生不敢多问,只点头应下:“是。” 第24章 024 上药   西耳房里。   雪雁翻出一瓶冻疮膏, 用指腹沾着给林菲红肿的手轻轻涂抹。   林菲知道自己不是冻肿的,但也不好明说,更不好拒绝雪雁的好意, 便由着雪雁把那沁凉微润的膏药一点点涂抹到自己的手指上。   雪雁抹着药膏,温声说道:“许是昨日世子爷糟了算计,今日气还未消, 才会发了那么一通脾气!但世子爷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他既破了你的身子,虽没有马上升你做通房,但只要你以后尽心伺候, 我想世子爷会念旧的。”   所有人都以为杨则善已经破了她的身子,但是林菲自己知道,其实没有。   不过这种事,她不可能开口, 一个一个的去解释, 即便是听别人提起, 她都觉得羞涩难当。   香菱和雪雁住在一间房里,这会儿也进到屋内。   她不满的瞧着雪雁温柔地替林菲上药。   林菲看向香菱, 问道:“昨日你给我的糕点,说是贵人赏赐的, 为何糕点里面会有那种药?”   香菱瞪大眼睛,气冲冲道:“我如何会知道?”   林菲冷静地看着香菱, 并没有再出口询问, 或者指责,可是她眸光森冷,叫人生出害怕来。   香菱被她盯得心虚起来:“你阴恻恻地盯着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那糕点有问题,若是知道, 我干嘛给你吃?我害你做什么呢?虽然我是讨厌你抢了我书房的工作,又抢了我的房间,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虽然心虚,但是扯谎的嘴脸还是冠冕堂皇。   林菲耐心听完,颔首道:“最好不是你!”   “什么最好不是!本来就不是!若真的是我,那就叫我不得好……不得好……”香菱没敢真发毒誓,她不把最后那个死字说出来,一脸受到了莫大委屈的模样,用香帕子捂住脸就呜咽地哭了起来。   雪雁被她哭的心烦,等药膏涂抹好了,把冻疮药塞进林菲手里道:“菲儿这瓶药送你了,我送你回自己屋子。”   “好。”林菲也不愿意多待,香菱的哭声鬼嚎似的,只叫人耳朵嗡嗡作响。   等回到西厢房,林菲合上房门,走到桌边,把冻疮药搁在桌案上面。   她起身来到拔步床前,把藏在绣花枕头下面的银子翻了出来,这种时候,只有数着四姐姐林玉给的银子,才会有些许的心安。   林菲心里祈祷着:希望四姐姐能够尽快替她弄到户籍和路引。   只有出了京都,一路南下,去到金陵投奔三姐林俏,一切才会好起来。   这国公府,她真是一日都不想待下去了。   林菲数完银子,又把银子藏到枕头下面去,然后疲惫地趴到床榻上,浅浅的睡了过去。   辰时,林菲是被饿醒的,她昨日被折腾了一下午,半日都没有进食,今早又被喊过去替主子布菜,又被训斥了一顿,早饭也没来得及吃,这会儿肚子咕咕的叫着,胃都绞痛起来。   林菲的手还在痛,也不方便拿筷子,就用勺子吃了一碗粳米粥,这才缓解了胃部的绞痛,婉晴来到厨房寻她,说道:“世子爷让你去暖阁一趟。”   暖阁?林菲警惕着皱起秀气的眉头,心道:若是杨则善去公廨还好,今日在府中休沐一日,便想方设法折磨她来了,这会儿又喊她去暖阁,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新的折磨方法。   婉晴见林菲犹犹豫豫的,便上手拉她起来:“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同我过去,莫要叫世子爷等久了。”   林菲只得跟在婉晴身边,出了小厨房,一路走过遮雨廊,朝暖阁而去。   进到暖阁里,暖气和茶香扑面而来。   林菲抬头瞧过去,只见杨则善坐在罗汉床上,后背靠着个蓝绸引枕,床榻中央的金檀案几上摆着天青色的茶具,他正低头喝茶,对面站了个穿月白长袍个子高瘦的男人,听到门口动静,那男人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林菲脸上。   “唐大夫。”杨则善放下茶杯,低声道:“我院子里的婢女伤了手,你去给她瞧瞧。”   唐星河收回在林菲脸上来回巡视的目光,低头应道:“是。”   他朝林菲走去,只觉得心口如同小鹿乱撞,跳的快要出嗓子眼了,连着白净的面皮都忍不住爬上一抹淡淡的红霞。   “姑……姑娘……”唐星河只能这般称呼,轻声道:“把你的手抬起来,给我瞧瞧。”   “好。”林菲应下,只觉得这个人长的面如冠玉,说话也是温文尔雅,走的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混合着樟木片的香气。   林菲抬起手来,唐星河垂目瞧过去,看见林菲的手背发红,手指微微肿起,他皱眉不悦,柔声说道:“掌心摊开来,我看看。”   林菲照做着摊开了双手的掌心。   原本粉色的掌心这会儿也有些肿起,唐星河温润的眸子当下一凛,心道:昨日,这禽兽不如的世子爷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可还有其他伤处?”唐星河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   他昨日是在场的,也替林菲求了情。但还是眼睁睁看着林菲被威逼着替世子解药。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想着林菲手心都肿了,身上怕是更遭了罪,伤口应该不止掌心这一处。   林菲摇头说道:“没有别的了。”   唐星河心中钝痛,只道林菲是不敢说真话的,毕竟,杨则善还在屋子里面,而且,一个婢女被主子欺负的伤了身子,哪里敢说出来,又哪里好意思同一个男大夫说呢?   越想,心就越痛。   连看向林菲的眸光都满是心痛。   杨则善此刻靠在罗汉床的引枕上,只看见唐星河的背影,林菲被唐星河的身子挡住了,两个人似乎在低语着什么。   杨则善有些不耐地蹙起眉来,沉声问道:“唐大夫,我这婢女的手疾如何?能否治好?”   唐星河听到问话声,这才收回看林菲的惊痛目光。   他用力闭上眼睛,平复下眼眸中的情绪后,才转过身,拱手回禀道:“启禀世子爷,婢女的手只是掌心有些红肿,指尖又擦破了皮,可能是水里泡的久了,手背才会跟着泛红,这几日不要下水,不要提重物,好生养着,再擦些祛肿的药膏,便可康复如初。”   杨则善听罢颔首道:“好。那便麻烦唐大夫开些膏药。”   唐星河走至一旁,打开随身的医药箱,从里面取出最好的药膏来,又亲手递给林菲,可是他递出去后,又想到林菲手还伤着,便把膏药放到一旁的条案上,说道:“每日早晚各一次,涂抹均匀即可。”   “谢唐大夫。”林菲轻声说道。   诊治完了,按理说唐星河就该背着医药箱离开,但是他的眸光忍不住落在林菲低垂的面上,上元佳节,满城的灯火辉煌,她提着琉璃灯盏从桥上走过,唐星河站在阁楼上,那惊鸿一瞥之后,便再也不能忘记。   他的爱慕,卑微到尘埃里去,不敢说出口,更不敢有奢望。   后来听说林家遭了难,便想方设法去救她。   只是,晚了一步。   原来,那个让教坊司守口如瓶的大官,就是杨则善。   国公府的世子爷,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御史杨大人。   无论哪个一个身份,他都惹不起。   “我……”唐星河从昨日,就已经看出林菲的不情愿,他想给予她帮助。   杨则善见唐星河又在同林菲低语什么,这个唐大夫,怎么老背着他,同自己的婢女窃窃私语。   杨则善眸底闪过一抹不满,低声道:“唐大夫可以回去了。”   婉晴走上前去,抬手道:“唐大夫请。”   唐星河未说出口的话只能咽下去,收回目光,背上自己的医药箱,同世子爷作揖之后,便跟在婉晴身后,出了暖阁。   等到暖阁的门合上,房间里就只剩下杨则善和林菲两个人了。   林菲耷拉着眼皮,弯曲膝盖做礼,低声道:“奴婢也先下去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听得杨则善沉声说道:“我让你下去了吗?”   林菲身子一僵,不敢再往外走了。   杨则善从罗汉床上起身,走到条案旁边,拿过上面的玉瓶,又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把玉瓶往旁边的金檀案几上一放,对林菲道:“过来。”   林菲闻言只得转身,走了过去。   杨则善拿起玉瓶,拔掉盖子,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怕什么?我只是给你上药。”   杨则善指腹沾上药膏,捉过林菲的小手,摊开她的掌心,往上面打圈的涂抹起来,边抹药边试探性地问道:“你同那唐大夫,认识?”   林菲感觉着男人指腹擦上自己掌心的异样感,她想要缩回手来,却被杨则善霸道的攥着,根本缩不回来,又听得杨则善询问,回忆了下,才摇头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他刚才低声细语的,是同你说什么?”   “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伤口。”林菲又答。   杨则善听她不再自称奴婢,觉得还挺好,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安静下来,专注的给林菲的双手逐一上药。   等药擦完之后,林菲收回自己的手,躬身站到一旁,她这次学乖了,不敢立刻就走,激怒杨则善的后果就是遭受刁难和责骂,她在拿到户籍和路引离开之前,必须学会忍气吞声。   杨则善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药渍,又把玉瓶盖上,这才侧眸去看一旁躬身而立,安静等待的林菲,她垂着小脸,长睫耷拉下来,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杨则善心中对她又怨又气,但又拿她没有办法,只恨自己先动的心,先入的迷。   就跟着了魔一样,一遇到林菲的事情,他就变得不像自己。   杨则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拉扯撕裂的情绪,看向那个让自己情绪不可控的罪魁祸首,没好气道:“杵在那里干嘛?过来给爷斟茶。” 第25章 025 欺负   罗汉床中央的金檀案几上, 搁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具,现在茶杯里面空了,需要斟茶, 林菲的手刚抹了药,这会儿药膏黏糊糊的,她看了眼那套茶具, 精巧别致,价格不菲,若是被她手上的膏药弄脏了,或者被自己不小心摔碎了, 怕是赔不起。   “世子爷,我手指上有药膏,不方便斟茶,我去喊婉晴姑娘过来。”   杨则善抬眸看她:“过来。”   林菲小碎步走上前去。   杨则善用下巴瞥向金檀案几:“我知道你手上有药膏, 但是没关系, 给爷斟茶。”   林菲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这次再拒绝,怕是后果会很严重, 她只得一手握住茶壶的提手,一手扶着茶壶的下面, 巍巍颤颤的给茶杯倒上。   茶香四溢,空气里满是大红袍的香气。   林菲艰难的倒完茶水, 把茶壶搁回暖炉上, 收回小手,沉默着站到了一旁,她的指尖轻微发颤,手指忍不住疼的蜷缩了几下。   杨则善端起茶杯, 氤氲的雾气蒸腾到他英俊的脸上,还有馥郁的茶香。   他溜了一眼林菲垂下的手指,问道:“可是还疼?”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茶壶虽然平日里提着不重,但是她现在手还破着皮,要提起茶壶,还要精准无误的倒入茶杯里面,怎么可能不碰到伤口,怎么可能不痛?   “疼。”林菲也不隐瞒,点头道。   “疼就对了。”杨则善刻薄道:“就是要你疼。”   凭什么他一个人求而不得,心疼的无法呼吸,她也应该疼一下才好,才能感同身受。   林菲不说话了,她知道刁难开始了,这个时候就闭上嘴,尽可能不要说话,一旦开口,就会忍不住顶撞几句,到头来换得变本加厉的惩罚。   杨则善低头喝了口茶,把茶杯往金檀案几上一搁,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坐。”   林菲一眼震惊的瞧着他。   “昨日放过了你,但现在整个国公府,都知道我破了你的身子,你是我的人了,我虽然没有升你做通房,但是你应该做些什么,不需要我明说罢。”   林菲吓了一跳,屈膝说道:“世子爷曾经说过看不上我的身子,昨日那样了,都愿意放过我的,如何今日又反悔?”   “不是反悔,是顺其自然,我已经二十三,但是尚未娶妻,院子里也没有通房侍妾,外面传闻我好男色,你可知道?现在既然大家都知道我破了你的身,我便顺其自然,让那传我好男色的谣言不攻自破。”   杨则善说着抬手拉住林菲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己怀里来。   林菲紧张地问道:“世子爷的意思是,需要我做做样子,做给别人看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杨则善说罢,把林菲的膝盖抄起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又双手搂住她的纤腰,下巴搁在林菲的肩头。   “我只有两日休沐,明日又要去朝中议事,如今因太子私藏巫蛊之事,圣上想要废太子,改立秦王,但自古以来立嫡立长,若是立了秦王与祖宗之法违背。   但太子因巫蛊之事已让圣上猜疑。   圣上的子嗣或早夭,或因各种原因离奇死亡,如今有能力夺嫡的唯太子和秦王,朝野上下暗流涌动,党派之争日渐激烈。”   林菲被杨则善抱到腿上,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朝中的大事,她对谁当太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只想赶紧从他腿上下来,他抱着她的手臂坚硬如铁,说话间喷洒的热气也是灼人滚烫。   最重要的是,林菲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若是说以前,林菲还不懂这里面的缘由,经过昨日之后,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只觉得那东西烙铁一样,让人心慌意乱,害怕的很!   林菲慌乱间,就忍不住挥了下手,茶杯正好搁在手边,那名贵的茶杯就这么被掀翻在地,碎成了几片,连着里面的琥珀色茶水也蔓延开来,湿了一地。   外头守着的婉晴听到碎声,出声询问:“世子爷,可需要奴婢进来?”   “进来。”杨则善颔首。   林菲见暖阁的门被推开,吓得从杨则善腿上跳下来,这回杨则善倒是没继续抱着她,而是放她下去。   婉晴见到地上碎了的茶杯,看了眼一旁垂手而立,面色羞红的林菲,然后低头说道:“奴婢让粗使婆子过来打扫干净。”   “嗯。”杨则善颔首。   很快,几个仆妇进来,把碎瓷片扫进簸箕里,又拿了抹布把湿了的地面擦拭干净。   等到仆妇离开,杨则善好整以暇的支着额头,问婉晴道:“这套茶具,我记得是官窑烧至,明宗年间的御赐之物。”   “是。”婉晴道:“是明宗年间御赐给老国公爷的寿礼,后来老太君见世子爷喜欢,就给了世子爷。”   杨则善支着下颚,瞥一眼站在一旁满脸绯红的林菲,叹息着说道:“这套茶具少了个茶杯,可就不完整了。”说完,他略抬声音问道:“对了,这茶杯按照如今市价,值多少钱来着?”   林菲一听杨则善问价钱,暗道不妙。   婉晴回道:“有价无市的。若非要说个价格,至少值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杨则善又问:“府中二等丫鬟,一个月的月钱多少?”   “启禀主子,是二两银子。”   “一个月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十年就是二百四十两,按照这样算下去的话,若是要还清这笔钱,就要二十年零十个月了。”   杨则善说完,林菲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听杨则善问道:“婉晴你说,如今市面上的印子钱,利息是多少来着?”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   杨则善摆手:“你喊账房管事过来,他知道的。”   婉晴立刻去把账房管事喊过来,那管事听到世子爷喊,立刻小跑着进到世安苑来。   “我问你,如今市面上,印子钱的利息是如何算的?”杨则善问。   管事躬身回道:“启禀世子爷,如今市面上的印子钱,按照两分息算。”   杨则善睨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林菲,只道:“具体说说。”   “是。”管事说道:“譬如放钱十吊,以一月为期,每月二分行息,合计一月间本利,共为十吊零二百文。再以三十日除之,每日应还本利钱为三百四十文。”   “哦,这样啊。”杨则善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林菲:“你看,这茶杯是你弄碎的,按理来说,该是你要赔个一模一样的,但这是御赐之物,市面上你也买不到,便只能赔银子了。”   林菲双手攥紧,气的都忘记了掌心的疼痛,明明是他厚颜无耻抱她到腿上,还起了变化让她察觉,才会害的她打翻了茶杯,竟然还问她讨钱!   这简直是敲诈,是勒索!   流氓都没有这么坏的!   “不过……”杨则善又道。   林菲抬眸看他,眼中燃起一点希望之光。   “不过,二分息有点高了,你毕竟是我房里的人,就给你个内部价,算作一分息,你看如何?”   林菲眼里的希望之光熄灭,睁圆眼睛瞧着他。   杨则善看向账房管事和婉晴,问道:“你们觉得呢?”   “世子爷英明。”账房管事立刻拍马屁。   婉晴也道:“世子爷英明。”   杨则善又问林菲:“你如今存了多少银钱了?”   林菲被他问的小身板一抖,她昨日才从四姐姐手里得了二十两银子,偷偷藏在绣花枕头下面,这是她准备留着去金陵投靠三姐姐的路费,可千万不能被发现。   “我才刚来府里,就发了一个月的月钱,我用一两银子置办了日常用品,还剩下一两银子。”林菲看着杨则善,只能壮士断腕一般的说道:“银子在房里,你若要,我现在拿来。”   杨则善睨着林菲有些心虚的眼睛,摇头道:“我看不止这点。”   “还……还有半吊钱,是买日常用品那一两银子剩的,你若要,就一并给你了。”林菲说完,低下头去,她不敢看杨则善洞察人心的眼睛,怕被看出端倪。   杨则善颔首:“行,你现在去拿来给我。”   “好。”林菲退出了暖阁,一路咬牙切齿,暗道:强盗!一家子的强盗!昨日她摆明了态度不愿意圆房,非要捆着绑着锁她进房间,今天不小心摔了个茶杯,就要讹她的月钱,真是一家子的强盗!   杨则善挥手让婉晴带着账房管事离开,等林菲取了一两银子加半吊钱过来,那银子和铜板被帕子包着,踹在林菲的怀里。   林菲看着杨则善慵懒的斜躺在罗汉床上,以拳支着额头,慢慢睁眼,眸光从她不情愿的脸上滑下来,落在她怀里的绢帕上面。   “银子拿来。”杨则善伸手过去。   林菲把帕子打开,满脸不舍地取了里面的一两银子和铜钱给他。   杨则善接过,转手放在金檀案几上,数了数后,才点头道:“这些钱,只能算作利息。”   “利息?”林菲皱眉:“那本金……”   “本金你可还不起,利滚利,到了明天,或许你利息都还不起了。”   林菲思索着说道:“那世子爷的意思,我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可不是。”杨则善露出公正严明的表情:“我是朝廷命官,便不能徇私枉法,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看来……你还得用别的东西,还债!”   还债那两个字,他咬的格外清晰。   “可……可我已经没有银子了。”林菲打死不会说出藏起来的二十两,就算拿给杨则善,他还会说不够,他摆明了是要刁难她,想尽一切办法的欺负她! 第26章 026 还债   “是啊。”杨则善顺着林菲的口气叹息道:“你已经没有银子了。”   他说着, 修长手指捏起金檀案几上的一枚铜币晃了晃,又给扔回去:“你连最后一枚铜板都给了我。”   “既然没有银子,那拿什么还债呢?”杨则善单手支起下颚, 睨着她问:“你总要用什么来还,对吧?”   林菲被他瞧得心底发毛,用商量的口吻道:“我可以给世子爷弹琴, 还可以陪世子爷下棋,我会抄书,也会作画。”   琴棋书画,是世家贵女必学的内容, 还有女红,她绣花也不错。   杨则善搁在金檀案几上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嗯。听起来不错。”   虽然,世安苑也有婢女可以做这些,但那些婢女大多目不识丁, 就算识字也识的不多, 林菲不一样, 林家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林家的女儿三岁启蒙, 五岁背诗,到了七岁还请了私塾先生来家里教书。   “情诗会写吗?”杨则善问。   “情……情诗?”林菲眼眸里露出不解:“世子爷要情诗做什么?”   “情诗可以陶冶情操。”   “陶冶情操?”林菲还是不懂, 但是听杨则善的口气,似乎有让她写情诗还债的意思, 于是点头道:“情诗……情诗我可以的。”   “既然可以, 就一天三首好了。”杨则善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一比,说道:“你不仅要写,还要念,每日等我回府后, 就来我跟前把写好的情诗念给我听,一日三首,坚持到上元节,我就算你还清了债务,你看如何?”   距离上元节,也就三个月不到的时间,林菲一琢磨,觉得可以,于是点头应下:“行,不过……”她又试图还个价:“一日三首有些多了,一日一首如何?”   “一日三首,一首都不能少,你若作不出这么多情诗,就去府里的藏书阁去抄。”杨则善说着喊婉晴进来,对婉晴道:“你去找库房管家,让他把藏书阁的腰牌多配一副,拿给菲儿。”   “是。”婉晴应下,她看一眼林菲,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主子爷让拿藏书阁的腰佩给林菲,但主子爷的话就是铁令,婉晴出了世安苑后,便去寻库房管事。   翌日。   杨则善如同往常一般,卯时起床,卯时三刻就出了国公府。   林菲不用伺候早起,便睡得稍晚一些。   她洗漱之后,便到小厨房用早饭。   外头那些个做完事的小丫鬟也陆陆续续进到厨房里用早饭。   “菲儿,前日你伺候世子爷的事情已经在府里传开了!”抱琴端着碗筷,凑到林菲身边坐下,说道:“我听她们说,因为世子爷不满意你的伺候,所以没给你开脸,如今还是二等丫鬟。”   林菲点点头,继续吃饭。   抱琴打抱不平道:“主子爷这是怎么回事嘛!破了身子又不给开脸,也太看不起人了罢!”   巧玉吓得伸手去捂抱琴的嘴巴:“抱琴你小声一点,在私下说主子的不是,若传到上面去被知道了,少不得挨板子扣月钱!”   抱琴还是一脸不服气,但也不敢再大声说话了,她压低了声音,对林菲道:“菲儿,你千万别难过。”   林菲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说道:“我不难过的。”   何止不难过,她还很庆幸。   抱琴觉得林菲不难过肯定是假的,别说世安苑了,就是整个国公府的丫鬟婢女,哪个不想做世子爷的房里人,哪个不想翻身当主子,谁愿意一辈子做伺候人的奴婢。   巧玉也出声安慰道:“菲儿姑娘,你容貌长的这样美,心地又善良。虽然一时不得宠,但也别灰心,我相信世子爷和你处的时间久了,就能察觉出你的好来。”   林菲嗯了一声,也不多解释,继续低头吃饭。   抱琴和巧玉对看一眼,两人端着晚饭挪到旁边去。   巧玉说道:“我瞧着菲儿姑娘眼睛红红的,她昨天一定在房里偷偷哭了许久。她一定很难过,却不忍心我们瞧见跟着难过,才会佯装坚强。”   “是了。”抱琴也说:“菲儿的手也是红的,指头都破了皮,肯定是伺候世子爷一场,却没被开脸,心里实在太难过了,才会通过做事来缓解心里的痛苦,那手就是做事给磨红的!”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的哀叹了口气,再次看向林菲时,满眼的怜悯。   林菲吃完饭,搁下碗筷,抬头时就看到抱琴和巧玉同时朝她看过来,满眼心疼。   林菲:“……”发生了什么?   婉晴昨日得了主子爷的命令,就去寻库房管事,同管事的说了再配一副藏书阁腰牌的事情。   那库房管事也是个办事有效率的,今日就拿了新配好的一副腰牌,交给婉晴。   婉晴拿着腰牌,在小厨房里寻到林菲。   “这是府里藏书阁的腰牌。”婉晴把腰牌放到林菲的饭桌上,说道:“你凭借这个腰牌,可以自由出入藏书阁。”   “好。知道了。”林菲颔首。   婉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小厨房。   等婉晴一出厨房,刚才聚在林菲身边的抱琴和巧玉,还有几个粗使丫鬟都靠了过来。   “菲儿姑娘,这腰牌好精致啊!”一个叫翡儿的负责浣衣的粗使丫鬟说道,她的手指因为常年泡水洗衣已经变的粗壮且发白褪皮,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来去碰那雕花刻纹的樟木牌子。   “刚才没听婉晴姑娘说吗?这可是府里藏书阁的腰牌。”另一个叫珠儿的负责厨房烧火的粗使丫鬟道。   抱琴不解地问:“婉晴姑娘拿藏书阁腰牌给你干嘛呀?藏书阁可不归我们世安苑管。”   林菲也不说杨则善让她欠债还钱……哦不,是还情诗的事情,只含糊地回答:“世子爷需要些资料,让我去藏书阁替他寻来。”   “菲儿姑娘还识字?”巧玉道。   林菲低调的回答:“识得一些。”   巧玉露出羡慕来:“那可真好,我家里娃儿生的多,我又是女娃娃,阿爹阿娘没有多余的钱供我读书,我小时候偷偷躲在学堂外的窗户下,偷学过几个字,后来等我满了十二岁,家里穷的只能把我卖给人牙子,好在我被国公府的采买管事看中,才能有幸进国公府为奴作婢,若是被卖到烟花巷子,那……”   说到这里,巧玉忍不住呜咽起来。   抱琴忙去安慰她:“好了好了,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你如今是国公府的三等丫鬟了,还存着月钱以后替自己赎身,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不要再去想那么不开心的往事了。”   旁边几个粗使丫头也跟着劝了几句,巧玉这才止住泪来,满是歉意的看向林菲:“不好意思啊菲儿姑娘,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哭的。”   “没事。”林菲摆摆手,又问:“我刚才听你说,你小时候躲在学堂窗户下识字,那我问你……你如今可想继续识字?”   “想的想的。”巧玉立刻点头道。   抱琴也说:“我也想学。”   旁边几个粗使丫鬟也说道:“菲儿姑娘,我也想学!”“我也想!”“我们都想学!”   这里面除了抱琴是家生奴才,其他都是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她们都是苦命人家的女儿,家里很穷,没有钱给她们读书,就说官宦小姐,有些个家里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也是不给女儿读书识字的。   但是,谁又不想读书识字呢?   不过是没有选择罢了。   “你们都想学识字?”林菲诧异道。   “想学!”巧玉先说,抱琴也道:“想的。”   六个粗使小丫鬟也纷纷点头:“我们都想学。”   林菲见一屋子的丫鬟都眼里带光,都说想学,都满目恳求地看着她。   林菲想着,若是在拿到户籍和路引离开国公府前,能给这些小丫鬟们一点帮助,也是好的,于是她说道:“识字也不容易的,也要吃些苦头,若是你们都想学,我每日抽一个钟教你们识字,可好?”   “好。”巧玉第一个回答,说着就要跪下去拜师。   抱琴也跟着跪下,六个粗使丫头见了,都跟着跪下去。   林菲赶紧把她们一个个扶起来:“行了,我受了你们的礼仪,以后就是你们识字的师傅了,我先去藏书阁替世子爷查询资料,查完后等下午申时,你们都到西厢房来寻我,我教你们识字。”   “好。”大家都含笑应道。   林菲从厨房出来,她向婉晴问了藏书阁的路,这便出了世安苑,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在国公府的昭文斋后面,昭文斋是国公爷杨德宗的书房。   杨德宗如今已经四十五岁,去年辞去了朝中的职务,便闲在家中,只每月上旬去宫里给尚未及冠的小皇子和尚未及笄的小公主们讲课授业,中旬在家中休息十日,下旬又应邀去国子监授课。   前日初十的及笄宴后,又到了国公爷中旬为期十日的休沐时间。   林菲要去藏书阁,势必会经过昭文斋。   现下是未时,丫鬟婢女们大多在厨房用午饭。   昭文斋的房门紧闭,外头也没见伺候的婢女,里面该是没有人才对。   但林菲经过书斋的时候,还是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然后是喘息声伴着娇柔的低吟透过纸糊的窗户溢出,接着就是床脚摩擦地面有节奏的剧烈响动。   “轻些……”   林菲听到这两个字,豁然睁大双眼,饶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是也猜出了一二,她不敢多做停留,吓得提了裙裾下摆,快步离开。 第27章 027 红豆   林菲跑到藏书阁的时候, 已是有些气喘吁吁,她用袖口擦了下额头的汗水,这才稳住了情绪。   刚才那女子声音娇柔, 喊对方轻些。   里面的男女会是谁呢?为何会在国公爷的书房里面……   况且这还是白.日!   林菲这般想着人已经走到了藏书阁的大门前面。   国公府的藏书阁常年有一个老妪打理,那老妪有些驼背,穿着麻布衣衫, 上面一件驼色的半旧背心,见到林菲走近,便用年迈粗老的嗓音问道:“姑娘可有腰牌?”   林菲听到问话声,这才回过神来, 把腰牌从袖囊里掏出,递过去。   那老妪看了摊牌,取出钥匙给她开门:“冬日太阳不大,藏书阁已经许久没有晒书了, 里面有些味道, 姑娘见谅。”   “不打紧的。”林菲回道,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进了藏书阁。   阁楼里面,到处都是书架, 窗外透进来一缕阳光,光线里灰尘靡靡。   空气里飘着古木和纸张的气味。   高大的樟木书架上, 平平整整地摆满了各种书籍。   阁楼足有两层,林菲在第一层转了几圈, 发现都是些历史杂谈类的书籍, 便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她想着寻些古诗,找些灵感,若是实在找不到灵感, 就按照杨则善所说,抄几篇情诗给他好了。   从未时到申时,林菲寻了本古诗,苦思冥想,可就是写不出情诗。   说起来,她没有寄情的对象,如何写出情诗?   唉,林菲心中叹了口气,想到申时答应了小丫鬟们在西厢房教她们识字,便赶紧抄了三篇情诗下来,然后匆匆下了木质楼梯,出了藏书阁。   原路返回,又有经过昭文斋,林菲想起刚才听见的那一耳朵,决定还是绕个路,从藏书阁的东面绕去世安苑,好像这样一绕路,要经过四爷的清欢苑,二爷的百花居和白姑娘的沁心园,比原路返回最起码多走两柱香的时间。   林菲苦恼的琢磨了下,决定还是绕路罢,绕路安全一些。   她把写好的情诗折成小方块,贴身收好,往藏书阁的东面走去。   先过了四爷的清欢苑,一切都平安无事,快要到二爷的百花居,林菲有些紧张,毕竟,她曾经替巧玉出主意揍过二爷一顿,虽然二爷不知道是她干的,但她不仅出了主意,还跟着丫鬟们一起上前揍人,她拳打脚踢,使出浑身力气。   回想起来,觉得还蛮过瘾的。   林菲经过百花居,迎面看见白玉莲携着丫鬟清风朝这头走来。   林菲低下头去,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从白玉莲和清风跟前快速走过。   白玉莲低头走路,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倒是她身旁跟着的清风注意到了林菲。   “你站住。”清风喊道。   林菲停住脚步。   清风又道:“可是世安苑的菲儿姑娘?”   林菲被认出来,只能转过身去,先屈膝做福,再抬头应下:“是我。有什么事吗?”   “府里都在传,世子爷前日破了这菲儿的身子,但是没有给她开脸。”清风在白玉莲说道。   这件事,白玉莲昨天就听说了,她前日私下给杨则善送络子,被杨则善当面拒绝,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只觉得杨则善那般凉薄的男子,就算破了个小丫鬟的身子,不给开脸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么想着,白玉莲看林菲的目光,就有了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你过来。”白玉莲说道。   林菲走近。   白玉莲上下打量她一阵,叹息道:“你虽容貌极好,但世子爷得了你的身子,却不给你开脸,你也莫要太伤心了,世子爷那个人,本就是寡情之人,我等了他三年,他都不愿多看我一眼,连希望都不给我留一丝。”   原是想安慰这丫鬟几句,说道后面,白玉莲自己却伤心的红了眼眶。   “小姐,别哭了,再哭下去,仔细把眼睛哭坏了。” 清风忙说道。   白玉莲用香帕子拭着眼角的泪珠,说道:“他前日那般说完,我就已经死了半条心,昨日又哭了一日一夜,今个儿来二表嫂院子,也是想同二表嫂说些体己话,整个国公府,除了外祖母,也就是二表嫂对我有几分真心。”   “是了。”清风连忙说道:“小姐能想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白玉莲对林菲道:“行了,你下去罢。”   说完,她正准备进百花居,却看见二夫人乔紫瑶一个人朝院子大门的方向走来,身边竟然一个丫鬟都没有跟着。   “二表嫂。”白玉莲看见乔紫瑶快步迎了上去,她注意到乔紫瑶的裙裾有些褶皱,便说道:“二表嫂这是从何处来?如何身边连个婢女都不带着,还有这裙裾都给压皱了,是不是出门前忘记让婢女把裙裾给熨平了?”   乔紫瑶长的娇艳,身形丰腴,只性子太过软弱,由着丈夫杨浩凌在院子里胡作非为,出了院子,在外头也是寻花问柳,浪荡跋扈。   乔紫瑶听得白玉莲这般说完,立刻低头理了理略有褶皱的裙摆,又抬手扶了扶发髻,这才问道:“阿莲,你来院子找我,是有何事?”   林菲站在不远处,听到乔紫瑶娇若莺啼的声音,豁然睁大了双眼。   方才在书斋里的女子,竟是她!   二夫人乔紫瑶!   许是林菲的目光太过诧异,乔紫瑶似有感知的扭头朝林菲这便瞧了过来。   林菲见状,立刻低下头去,屈膝做礼:“二夫人安。”   “嗯。”乔紫瑶应下,同白玉莲道:“你二哥不在院子里,我一个人在院子里也怪无聊的,正巧你来了,便同我一道进去,咱们喝着热茶,好好叙会儿话。”   “好。”白玉莲应下,她满腹哀愁,就是来找乔紫瑶宽慰的。   两人相携着进了百花居的院门,清风也跟着进去。   林菲等她们都走了,这才抬起脸来,她面上诧异之色未褪,心口怦怦直跳,不过去了趟藏书阁寻书,如何就撞见这种通.奸之事,这偌大的国公府里,还有多少腌臜事?   林菲不敢再想了,赶紧小碎步跑着往世安苑而去。   回到世安苑,林菲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西厢房门口,做完手头上事情的几个小丫鬟已经等在了房门口,见到林菲回来,都高兴地迎上去。   “菲儿姑娘,我们都等着你教书识字呢!”小丫鬟云儿上前说道。   林菲擦了把额头跑出来的汗水,推开房门道:“都进来罢。”   厢房里没有笔墨纸砚,小丫鬟的月钱也不多,也买不起这些,林菲便让抱琴提了一壶水进来,对大家说道:“我们以手代笔,以水代墨,就在桌案上写。”   林菲从最简单的横竖捺撇开始教。   夜里,世子爷戌时回到世安苑。   林菲揣着提前准备好的三首情诗,在暖阁外面等着主子传唤。   不过,杨则善没有立刻传唤她,在暖阁换下了朝服,穿上一袭靛蓝色常服后,便走出了暖阁。   “三首情诗可准备妥当了?”杨则善瞧着林菲低眉顺目等在门口的乖巧模样,沉声问她。   “都准备好了。”林菲答道。   “好。”杨则善道:“跟我去书房。”   进到书房后,杨则善走到梨花木书案后面,抬手扣了扣书桌:“情诗拿来我瞧瞧。”   “是。”林菲从怀里掏出折成小方块的情诗,又一层层的打开,最后摊开成一大张,搁在了梨花木书案上,又用两方镇尺,一上一下压住:“世子爷请过目。”   纸上是一手流畅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字体瘦洁。   杨则善看过之后点评道:“字是不错。”   他说完,又略有不满:“可为何这般眼熟?”   “我是会作诗,但这情诗,需要有寄情对象,才可以把诗作的漂亮,但我没有寄情对象,最后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只能抄了古人三首情诗给世子爷过目,世子爷昨日同奴婢说的,若是灵感不足,也可抄写对罢?”   “也行罢。”杨则善大手一挥,坐进圈椅里去:“念来我听。”   林菲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诗。   她的声音清脆温婉,又如轻盈流水,沁人心脾。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林菲念完了,等了会儿,才听杨则善道:“念完了?”   “完了。”林菲点头。   杨则善同她招招手:“你过来。”   林菲上前几步。   “我问你,你可知相思何意?”   “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的思念。”林菲回答。   杨则善听完,摇头道:“我觉得你还没有领悟。”   写情诗是还债,念情诗也是还债,还要她领悟!   领悟什么呀?   “红豆果期在十月,府中也有储存下来熬粥的红豆,你明日去厨房要一些,亲手做一道红豆糕,等我夜里回府,我要吃。”   “做……做红豆糕?奴婢又不是庖丁,还债昨日也说好了就是每日三首情诗,到了上元节就算还清债务的,如何又多了做糕点的任务?”   “你不愿意?”杨则善蹙眉。   “不是不愿意,但是奴婢摔了世子爷的茶杯,世子爷同奴婢算钱,奴婢就觉得……世子爷既然要我做红豆糕,那……那这就是另外的价钱。”   “另外的价钱?”   林菲壮着胆子,伸出一根食指比划:“一块红豆糕,一两银子!” 第28章 028 挑明   杨则善好笑地瞧着她:“我是主子, 你是奴婢,别说做糕点了,就是我让你做牛做马, 你也该毫无怨言的接受,竟然还敢同我要钱?”   “我知道我是你的奴婢,主子爷让我做什么我都应该做的, 但是我心里不服气,凭什么主子爷用一个茶杯就讹我月钱?奴婢也是有爹娘生,爹娘养的,没进国公府之前也是有过好日子的!”   林菲提起爹娘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在她周岁的时候就死了,现在爹也死了,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在国公府里还要任由主子欺负刁难, 还告诫她不能有怨言。   她是人, 又不是石头。   她会不服气,也会难受。   杨则善不过吓唬她几句, 没想到把小姑娘吓红了眼睛。   林菲低头,眼眶微红, 鼻头也是淡淡的粉色。   杨则善看着她这副仿佛被恶霸欺负了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压了压眉心, 他心烦意乱, 语气稍微放软了一些:“你刚才说……一块红豆糕一两银子?”   “嗯。”林菲的鼻音染上一点哭腔,点头道:“世子爷不愿意就算了,奴婢明日早些起床,去同小厨房的廖大厨好好请教这红豆糕的做法, 我也不能保证第一次做能做好吃,但我尽量去做。”   “咳。”杨则善假装咳嗽两声:“看在你态度不错的份上,我会酌情给你赏钱。”   赏钱?林菲一听,原本湿润的眼睛瞬间亮了。   杨则善见她眸中光彩熠熠,觉得真是分外生动好看,于是抬手指了指自己圈椅旁边,说道:“你站近些。”   林菲上前两步。   杨则善又道:“再近些。”   林菲又上前两步。   杨则善觉得还是远,他干脆自己靠过去,把圈椅推到林菲跟前,叉开腿坐着,膝盖碰到了林菲的裙裾,然后撑着圈椅,抬头瞧她熠熠生辉的眸子,说道:“听到赏钱,你很开心?”   林菲颔首:“当然开心。”   杨则善朝林菲又挪近了一些,他的膝头隔着裙裾的布料贴到她的腿。   林菲觉得太近了,她几乎都能感觉到布料摩擦的异常触感,于是皱眉往后退。   “我看你是不想要赏钱了。”杨则善嗓音低沉的警告,抬眼睨着她,眸光暗含不满。   林菲不敢退了,就那样杵着,又觉得靠的好近,几乎是贴着的,好生别扭,便问道:“世子爷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奴婢先去外头候着了。”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杨则善皱眉道。   林菲脑袋里浮现那日在房中的情景,杨则善把她打横抱起,扔到床榻上,然后俯身下来啄吻她的脸。   林菲移开视线,面红耳赤地回答:“我不太习惯这样。”   “这样是哪样?”杨则善明知故问道:“是我同你靠的太近,你不习惯?”   “是。”林菲蹙眉道。   杨则善看着林菲脸上又露出拒绝的模样,心中戾气渐生。   他何苦憋着自己?   干脆今夜把话挑明!省的自己身心都受折磨。   “那以后就慢慢习惯好了。虽然我没有升你做通房,但国公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已经占了你的身子,你在别人心中已经是我房里人。”杨则善说道:“我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但,世子爷说过,对我身子不感兴趣的。”   “我是说过。”杨则善眸光渐暗,嗓音也低沉下来:“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又生出了些兴趣。”   明艳动人的小丫鬟,在书房里做着红袖添香的活。   他光是看着她,就已经忍耐的浑身难受了!   这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简直煎熬无比!   他是男人,身体正常的男人。   为何要压抑自己的本性?   “你现在不过是个奴籍的丫鬟。”杨则善说道:“本世子想要你。是你的荣幸!”   林菲对上杨则善暗含侵略的眸子,惊慌地往后退去。   杨则善不给她退的机会,直接抬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强拉到自己怀里,箍紧她的细腰,不让她逃走。   “我今夜不会动你。”他说,嗓音贴着她的耳朵,低沉火热的传来:“上元节之前,我不会强迫你,你照例每日给我写三首情诗,我们好好培养感情,若是你能早些允我,当然最好,若是不能,最晚上元节那日,我要你做我的人!”   林菲没想到杨则善会说的这么直白,一点余地都不给她。   “我……”   林菲刚开口,杨则善就从后面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你最好别说什么激怒我的话,否则我今夜就把你办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你不习惯,我给你时间习惯,但这段时间,你不能拒绝我的靠近,我的亲吻和我的拥抱,明白?”   他说着,捂住林菲唇的手往下,扣住她的下颚,把她的脑袋扭过来,自己也靠过去亲吻她的唇角。   杨则善打量着林菲脸上的神情,见她泫然欲泣,便哑着嗓子命令道:“不许哭,你若是敢掉一滴眼泪,我就马上办了你!我说到做到!”   林菲吓得把眼泪咽回去,只红着眼眶,双手搁在杨则善的胸口,掌心贴着他强有力的胸膛,却是一副抵御和推拒的姿态。   杨则善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他低头亲吻她的红唇,还是那样的柔软和甜蜜,只是牙关紧咬,不给他进一步进攻的空间。   “牙齿打开。”杨则善稍微推开一些,命令道。   林菲稍微扭开脸去,杨则善捏着她的下颚把她的脸重新扭回来。   “我说,张嘴。”他命令道。   林菲看着他那副发号施令的模样,刚才咽下去的泪珠又涌了上来:“你说过,会给我时间适应,上元节之前不硬来的。”   杨则善趁她说话的空隙,俯身下去,一手捏着她的两颊,让她因说话而微张的红唇无法闭合,然后伸出舌头钻进肖想了很久的柔软红唇,在里面攻城掠地,逼着林菲的舌头和他互动。   林菲感觉到口齿里的侵略,他追的很紧,还在里面搅动。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她浑身僵硬,肩头有细微的轻颤,脑袋里甚至一片空白,脚底好像踩在云端上面,浑身都绵软无力。   刚开始,杨则善事有些不得章法,但他领悟力超强,从刚开始的横冲乱撞,到半盏茶之后,已经是游刃有余了,他的舌头在林菲口腔里灵活的游走,像一尾小鱼,追着林菲的丁香小舌,缠着它嬉戏。   吻到后面,林菲已经全身瘫软的倒在了杨则善的怀里。   杨则善慢慢从她口腔里面退出来,带出一根细细的银丝,又低头眸中染笑的看着林菲满脸通红,嘴唇微肿的模样,忍不住又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我感觉不错。”杨则善抬手,带着粗粝薄茧的指腹轻刮着林菲红嫩的面颊,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林菲耷拉下眼皮,细声道:“我不知道。”   “你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讨厌我。”杨则善在林菲的耳畔低声诱哄:“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要了。”林菲吓得从杨则善的腿上跳下来。   这回,杨则善没有阻止:“我说过了,我会给你时间适应和习惯。”   两情相悦,总比单方面的掠夺愉快。   “当然,如果到上元节,你还是拒绝我的话,那就不能怪我心狠了!”杨在善又说。   林菲抿了抿唇,只觉得口腔里的感觉还很强烈,仿佛烙印一般。   杨则善睨着她刚才抿唇的模样,调笑道:“我看你是在回味罢。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要了。”林菲吓得退后两步,躬身道:“世子爷若是无事,我退下了。”   “退下做甚?你是书房伺候的,我在书房里,你就不许离开。”杨则善把圈椅退回梨花木书案后面,又打开磨匣,拿出一方精明条墨搁在砚台上面:“替爷磨墨。”   林菲见杨则善喊他磨墨,知道杨则善要写字,那就应该不会再弄她了,这才稍微放心,走上前去,拿起墨条研磨。   杨则善从笔帘上取下一只狼毫笔,蘸满墨汁,开始在宣纸上龙飞凤舞的游走。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写完,把狼毫笔往笔枕上一搁,拉过林菲道:“你今日抄写了三首情诗给我,我也赠你一句。”   林菲瞧过去,一手草书,落笔有力,笔锋苍劲,有行云流水之风,写的极为漂亮。   她颔首道:“这是温先生的词。”   杨则善从后面抱着林菲,低头在她幽香的脖颈间嗅了嗅,说道:“红豆最相思,你明日好好做红豆糕,做的好,让爷满意了,赏钱不会少你的。”   “好。”林菲应下,又觉得脖颈间杨则善喷出的热气好痒,便稍微躲开了些。   杨则善从她脖颈间抬头,眼神幽暗道:“再试一次罢。”   “什么?”林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杨则善按到了梨花木的大书案上面。   他抽掉那张蘸满墨汁的宣纸,把她抵在书案上,趁她惊愕之际,故技重施地捏住她的脸颊不让她闭上牙齿,又含住她的红唇,舌头钻进林菲的口腔里,缠着她的舌头嬉闹。 第29章 029 身世   杨则善可谓是食髓知味, 这第二回 的舌吻明显比第一回更加游刃有余,更加深更加用力,他闭上眼睛, 尽情的去吻她。   林菲被压在书案上,后腰抵着书案的边沿。   她被吻的整个上半身都压进梨花木桌里,脚底悬空的抬起。   林菲捏着拳头用力捶打杨则善坚硬的肩头, 以此表示抗议。   “唔……放……”   杨则善卷着她的丁香小舌,时进时出,根本不给林菲说话的机会。   就这般深吻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杨则善才终于松开了她一些, 却也没有马上退开,而是继续撑着身子在她唇角啄吻。   林菲得了空隙,从杨则善怀里钻出去。   “我……”林菲羞窘的几乎不敢正视杨则善的眼睛:“奴婢不太舒服,先退下了。”   杨则善得了两回便宜, 到底不再为难她, 遂摆手道:“去罢。”   林菲听罢, 立刻逃也似的跑出了书房。   她推开书房门跑出来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 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好在守在门口的婉晴及时扶住了她。   “怎么毛毛躁躁的?”婉晴批评道。   林菲刚要说话,却听到杨则善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没事罢。”杨则善见她刚才差点摔跤, 已经紧张的起身往外走, 本来准备扶她的,见婉晴扶住了林菲,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林菲背对着杨则善,弓了下身:“奴婢退下了。”   说罢, 这回也不等杨则善首肯,已经脚底生风,一溜烟跑远了去。   杨则善站在书房门边,看着她消失在廊道的背影,勾唇一笑。   他重新走回书房内,目光落在书案上林菲刚才用簪花小楷写的三首情诗上面,娟秀廋洁的字体,如同林菲一般,美而不自知。   杨则善情不自禁的俯身,唇瓣吻开纸张上的笔墨。   纸张散发着淡淡墨香,他以唇温柔的轻触几下,抬起头来,又细心把情诗放进书案旁的抽屉里,压了块鎏金珐琅镇尺在上面。   做完这些,才熄了书房的灯火,从书房里出来。   “世子爷是去暖阁小憩,还是直接洗漱歇下。”婉晴问道。   “洗漱罢。”   “是。”婉晴道:“奴婢这就让书翠和鸳鸯过来伺候。”   “嗯。”   ……   国公府里虽然同往日没有不同,但是朝堂之上,却是风起云涌。   东宫太子的寝殿里面搜出诅咒帝王的巫蛊,本就是大逆不道,圣上对太子起疑,有废太子而改立秦王的打算,这十几日的时间,都在与心腹重臣商讨对策,就在结果还未明朗之时,太子因心中过于恐惧,竟然在幕僚的唆使之下,派暗卫欲刺杀秦王。   事情发生的当晚,被擒获的暗卫被秦王亲自押送至皇宫。   太子听闻,连夜发动兵变,把皇宫给包围了起来。   秦王的侍卫也从午门杀入。   两方人马在皇宫里厮杀成一片的时候,老谋深算的皇上调出事先安排好的禁卫军,把太子和秦王打的两败俱伤的人马同时围剿,而受伤的太子被押送进东宫囚禁起来,秦王则被关入诏狱。   当晚,听到消息的太子党和秦王党都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杨则善是第二日上朝面圣的时候,才知道昨夜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秦王党,此事也并没有参与,竟算是逃过了一劫。   当日早朝过后,圣上喊了杨则善一人留下,并让他去御书房谈话。   杨则善头戴墨色官帽,穿着绯红官袍,走到通往御书房的青砖大道上,身边跟着总管太监睿吉祥。   睿吉祥是圣上的心腹太监,他手里握着佛尘,见杨则善一路皱眉不语,于是说道:“杨大人无需忧心。咱家知道,发生了昨夜那样大的事情,陛下今日该是心情不好,但陛下对杨大人,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那三个字,总管太监说的略重些。   杨则善也清楚,他能二十三岁,年纪轻轻就当上御史,确实是受了圣上的恩泽,满朝文武百官,圣上对他确实与别人不同。   但再不同,他也不过是个臣子。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杨则善在朝中谨言慎行,不站太子和秦王任何一派,一切以圣上为主,他知道,这也是圣上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御书房高大的房门开了两扇,门边分立两个佩刀侍卫和宫婢。   总管太监睿吉祥停下脚步,手中佛尘一扫,说道:“咱家就不进去了,杨大人请。”   “好。”杨则善一颔首,抬靴跨入御书房内。   御书房里铺着猩红的粘毯,两边的明黄帷幔用绸缎挽起,巨大的镶龙赤红一人高大花瓶分立两边,两节台阶之上,便是金丝楠木的长条翘龙头书案,书案两边的红木书架上放置治国典籍,以及每年各地呈上来的奏章,桌案也堆着厚厚的等待批阅的奏章。   以垂落到地面的黄绸为背景,前方一面巨大的沉香木镶《祖训录》的金边龙纹插屏,屏风两边亦是两个巨大的青瓷抱瓶,靠背两端雕龙头的太师椅里,圣上听到脚步声后,才搁下批阅奏章的狼毫笔,抬眸瞧去。   杨则善跪下行礼:“陛下。”   “免礼。”皇上从龙椅里起身,走下两节台阶,扶着杨则善的手臂让他起来。   皇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爱卿,对于昨夜宫变,有何看法?”   杨则善听到皇上询问,抬眸瞧过去。   皇上如今已经五十六岁了,即便保养的再好,也是两鬓斑白,眼角的鱼尾纹和脸部的法令纹都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唯有那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眸,依旧深沉内敛,不可猜测,他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外驱蛮夷,内定乾坤。   如今丰调雨顺,国富民强。   什么都好,唯独皇家子嗣单薄。   皇上的幼子大多早夭或离奇死亡,唯有太子和秦王平安长大成人,如今他们虽然都犯了错误,但是他们二人,总归有一个人,会成为日后的新皇。   杨则善思虑着,斟酌着用词,揣摩着皇上此刻的心意,缓缓说道:“太子仁爱,秦王聪颖,他们一时糊涂,犯下错误。”   皇上听杨则善说完,负手背过身去,长叹一口气,看向御书房打开的窗牗,东宫宫殿的飞檐露出一角,八角宫灯随着风吹而轻轻摇晃。   “太子和秦王,都太让朕失望了。只可惜,朕虽然后宫佳丽三千,能诞下皇子活着长大的,只有太子和秦王。”皇上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一向睿智而犀利的目光落在杨则善剑眉星目,俊朗优异的面孔上:“爱卿若是朕的儿子。”   杨则善听到这一句,吓得立刻跪下身去:“微臣惶恐。”   皇上看向书案后面巨大的金边龙纹插屏,沉香木上雕刻的《祖训录》句句良言,字字谨身,是先皇命匠人雕刻于御书房和谨身殿内,只为后继者能时时看见,常常阅读,先皇希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可以传之久远,大安皇朝永固,长治久安。   “爱卿。如今朕年事已高,每每念及先皇总是深感愧疚。”   杨则善屈膝跪地,说道:“陛下励精图治,四海安定,国富民强。先皇若在天有灵,必然甚感幸慰。”   “但朕子嗣单薄,唯有太子和秦王两个儿子,如今眼见着太子和秦王反目成仇,同室操戈,心痛之余,却担忧着这万里江山,后继无人啊!”   “太子仁爱,实乃治国之才,秦王有勇有谋,令蛮夷闻风丧胆。虽然他们一时糊涂,犯了些错误,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何愁江山无继?微臣以为,大安朝的江山必将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皇上听罢深邃的眼眸浮出笑意,他扶起杨则善,又按上他的肩头,轻拍两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而是摆手道:“爱卿,下去罢。”   “微臣告退。”杨则善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他到了御书房门口,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心底却浮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自从半月前太子寝殿查出巫蛊之后,圣上就命御史台和大理寺联手彻查此事,按理说,他身为御史大人理应参与。   可是,圣上却让他随王伴驾,在宫中住了十多日,伴在身边,同进同出,同食同睡,不是父子甚是父子。   站在一旁的总管太监睿吉祥见从御书房出来的杨则善,一直蹙眉沉默,似乎在思索苦恼着什么,便上前询问:“杨大人可是身体不适?咱家这便喊御医过来给你瞧个脉。”   杨则善回过神来,说道:“不用。刚才只是想起些公务,便一时没回神。”   “原来如此。”睿吉祥道,手中佛尘一摆:“咱家送杨大人出宫。”   “好。”   ……   萧太后打听到皇上此时在御书房,便从后宫领着两个贴身太监,两个贴身嬷嬷往御书房的方向疾步走来,昨夜的事情她是早上卯时才知晓,太子私藏巫蛊的事情已经半个月了,还没有处理清楚,又发生了同室操戈这样的大事,她哪里能不急?   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萧太后和皇上母子情深,且皇上子嗣单薄,萧太后如今七十古来稀,膝下只得了这么两个孙子,皆是爱的如同眼珠子一般,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受罚受伤,她都心痛不已。   萧太后来到御书房不远处,见到总管太监跟在一个穿绯红官袍,身材伟岸的男子身边,正往宫门方向走去,她瞥见那男子的侧脸,只觉得眼熟。   “那是……”萧太后问身边太监道。   太监回答:“启禀太后,那是御史杨则善杨大人。他是陛下喜爱的臣子,半月前太子发生巫蛊之祸后,陛下寝食难安,还特意令杨大人随王伴驾,住在宫中,同食同寝。”   这人长相,竟和先皇有几分相似。萧太后心中起疑,又听得贴身太监说皇上让这御史大人住在宫中十多日,还同食同寝,这样的待遇,即便是太子也未曾有过,便对太监道:“你传哀家懿旨,让锦衣卫指挥使去查明这御史杨则善的身世。”   “遵旨。”贴身太监回道。 第30章 030 秘密   林菲早起后, 便先去书房打扫了一遍,她做完本职工作,又想到昨夜杨则善令她做红豆糕, 说是做的好,会给她赏钱。   想到赏钱,林菲便来了干劲, 她先去了一趟小厨房,找到庖丁廖师傅,同他请教红豆糕的做法。   廖师傅听说是世子爷想吃红豆糕,便知无不言言不尽的说了红豆糕的具体做法, 又领着林菲取了红豆,白糖,清油和荸荠粉。   林菲按照廖师傅的指点,先把两斤红豆浸入水中。   这红豆要至少浸上两个时辰, 再隔去水分, 放入锅里煮。   林菲想着等午时过后, 再来煮泡好的红豆,便先出了厨房, 她下午申时还要教小丫鬟们识字,这会儿是辰时, 便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藏书阁寻诗。   现在是辰时,比起昨日路过昭文斋的时候, 足足早了三个时辰, 应该不会再撞到那样的事了罢,况且二夫人昨日才去昭文斋和里面的男子私会,今日又去的可能性不大。   林菲打定主意后,决定还是走近路去藏书阁。   负责看守藏书阁的老妪还同昨日一样, 穿着麻布粗衣,上身一件半旧的驼色背心,后背佝偻着,正微微颤颤走上前来,准备给林菲开藏书阁的门。   藏书阁下面是木质的十几节台阶,阶上还残留着昨夜下过的雨水。   冬日雨水结了冰,湿滑难行。   老妪才踩上台阶两步,就不慎滑倒,从台阶上摔下来。   好在台阶不高,倒也摔的不重。   林菲上前扶起老妪:“你没事罢?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我一个老婆子,请什么大夫。我家里有跌打损伤的药。”老妪说着,指了指藏书阁后面掩映着的一个木屋:“那是我的屋子,你扶我过去即可。”   “好。”林菲把老妪扶到屋子前。   一间小木屋,推开门,里面简单的摆着张架子床,一张方桌和小凳,一个衣柜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那木屋四周被糊上了白纸,但是有的地方已经被风刮破,冬日的寒风唔唔的往屋子里灌,倒是叫人冷的打颤。   “你扶我去架子床上,药在衣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拿来给我。”   “好。”林菲应下,这便扶着老妪坐下,又替她取了药瓶过来。   老妪把衣服拉开,腰间已经有淤青,她驼着背,手也够不到后腰的位置,林菲见状,立刻说道:“我来替你上药罢。”   老妪看林菲一眼,犹豫了下,但还是点头:“那麻烦姑娘了。”   “直接叫我菲儿就好。以后我可能经常会来藏书阁,到时候都要麻烦大娘替我开门。说到麻烦,是我麻烦你了,要不是你今日替我开门,也不会摔到腰背。”   林菲接过药瓶打开,把药水倒在掌心,搓热之后,往老妪的腰上涂抹,又细心问道:“力道可好行?”   “可以。”老妪点头,看着林菲耐心替她上药的模样,感叹道:“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我了。我叫阿汤婆,是个自梳女,便是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已经住了五十年,守着这一方藏书阁,也守了快三十年了。”   林菲听后,便有心问道:“婆婆你在国公府住了五十年,可知道国公夫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国公夫人叫萧淑慎,是个顶精明能干的女人,她给国公爷生了两儿两女。国公爷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纳了七八房小妾,但是死的死卖的卖,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有萧容姿,人称容姨娘,她是国公夫人的庶妹。”   阿汤婆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也不怪国公爷风流,毕竟是国公夫人先负了国公爷。国公爷不过是报复她罢了。”   “此话怎说?”林菲问着,又倒了些药酒在掌心,搓热之后,继续给阿汤婆的腰背涂抹。   阿汤婆叹出一口长气:“说来话长啊。不过,这种事,菲儿姑娘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才好。你今日替我上药,我一时失言,已经说的够多的了,你就当听了几句闲话,不要放在心里,以后也不要多问,有些事情,一辈子不知道才是好,知道的多了,怕会引来灾祸。”   林菲原本打听国公夫人,是想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些和当年阿娘之死有关的蛛丝马迹,见老妪不愿详谈,她也打住不再问这茬了。   林菲继续给汤婆子揉伤口,随口说道:“我昨日经过昭文斋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声音。这昭文斋是国公爷的书斋罢?”   阿汤婆说道:“你听见了就当没听见才好,一辈子闷在心里不要往外说去。”   林菲应了声好,便果真不再多问,汤婆子伤了身子,便把藏书阁的钥匙交给林菲,让她自己去开门寻书,等用完了,拿钥匙把藏书阁锁上,再把钥匙还回来就是。   林菲今日听了汤婆子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但她还是完成了三首情诗摘抄的工作,吃过午饭后,又去了厨房,把浸泡了两个多时辰的红豆给沥干水,再加水放进锅里煮了近半个时辰,直到把红豆煮开了花,才熄了火。   林菲按照廖庖丁的讲解,加入适量的白糖,把白糖煮至融化后,又加入油搅拌均匀,再把荸荠粉溶在水里,倒入糕盆内,旺火隔水蒸上半个时辰,放着让它冷却。   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申时,林菲出了厨房,她来到西厢房门口,发现昨日上过一堂课的抱琴、巧玉和几个粗使丫头都来了,她们手里端着用来写字的小水杯,都等在门口。   香菱和雪雁从西厢房门前经过,见到林菲领着小丫鬟们进房间,香菱忍不住说道:“哎呦喂!新来的婢女就是厉害,这么快就笼络了院子里的好些个丫鬟。”   “行了,你少说两句。”雪雁劝道。   香菱翻了个白眼。   林菲也没时间和她吵闹,她讲完课,还要去取冷却的红豆糕切成菱形,廖庖丁说切好的红豆糕要放在雪里冻上一两个时辰,才会绵软弹牙,等到杨则善回来的时候,红豆糕已经冻好,凉沁沁的又弹牙,口感才好,杨则善吃的满意,才会给她赏钱。   昨日学了些简单的笔画,今日林菲开始教生词,她也不敢一次性教太多,就教了每个丫鬟名字的写法,让她们用杯中水蘸着,用食指在桌上一遍遍的重复写着。   今夜,杨则善回来的比昨夜早些,天色尚未全黑,红霞满天的时候,他就回了院子,让婉晴喊林菲去膳房见他。   林菲把埋在雪里冻着的红豆糕刨出来,她用帕子包着红豆糕,又装盘摆放整齐,这才端着红豆糕去了膳房。   膳房四个角落放着炭火盆,盆子里面烧着昂贵的银丝炭,里面很温暖。   杨则善换下朝服,穿了一袭靛蓝色窄袖修身的长袍,头上的官帽也换成了玉冠,腰间的革带则换成了一根轻便的绣云纹锦带,用玉钩子勾住。   他容貌俊美,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浑身散发出富贵公子的清冷之气,若是不知他性格恶劣,光看他这副高不可攀的谪仙容貌,怕是会被他迷惑。   林菲收回短暂一瞥的目光,端着红豆糕站到杨则善身边去。   杨则善正坐在八仙桌旁的靠背椅里,雪雁端着装有温水的铜盆上前,杨则善便慢条斯理地用温水净手,若烟见状又递上绢帕。杨则善用帕子擦干手上水渍后,便道:“上菜。”   婉晴应下,让厨房的人进来。   仆妇鱼贯而入,原本空荡荡的八仙桌上很快摆上四菜一汤。   婉晴把盖子做逐一掀开,里面是玉丝肚肺,红焖羊蹄,切片鹿肉和旁边的一小碟蘸酱,奶皮脆饼和一蛊猪肉龙松汤。   菜肴和汤汁上面冒着袅袅白烟,热气把香味蒸腾开,送向膳房的每一个角落。   片刻之后,膳房里满是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林菲还没吃晚饭,她中午就着辣椒炒猪肉,吃了一小碗粳米饭,后面就一直在忙,忙到这会儿闻着满屋子的饭菜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饿了,她偷偷咽了口唾沫,便立刻垂下头去,不再看桌面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   杨则善净完手后,便先喝了半碗猪肉龙松汤,然后才执起银筷。   婉晴见状,立刻用长筷子给世子爷布菜。   杨则善吃相斯文,四道菜里他最喜欢吃切片鹿肉,但也没有放纵自己多吃,吃了半盘就差不多停下,其他三个菜,也都有食用,即便不太喜的玉丝肚肺也吃了三筷子,这才放下碗筷。   若烟见状,把茶杯递上。   杨则善簌口之后,再次净手,然后吩咐道:“其他人都出去,菲儿留下。”   “是。”丫鬟们躬身往外退出,只留下林菲一人在膳房里面。   杨则善看向她手中端着的糕点,用下颚指了下桌面:“端来我尝尝。”   “是。”林菲应下,把红豆糕端上桌面。   一个白色瓷盘,上面放着四枚切成菱形的雪冻红豆糕,糕点呈半透明,色泽均匀。   那半透明的凝膏里面,可清晰地看见暗藏其中的每一颗红豆馅料。   “品相不错。”杨则善点评道。   “世子爷尝尝看。”林菲轻声说道,心里升出期待来,毕竟,杨则善答应了,若是吃的不错,会给赏钱。   杨则善修长的手指执起白瓷小勺,剜了一块,放入唇中,细细品尝。   林菲期待地瞧着她,黑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那像星光一样的点点浮光,令杨则善看着黑瞳暗沉了几许。   “如何?”林菲问道。   入口沁凉,甜软的滋味在唇舌里面化开,浓郁的红豆香混着白糖的甜蜜。   杨则善不太喜甜,但林菲做的这一道红豆糕,放的糖不多,是淡淡的甜,很和他的口味,就像林菲的人一样,特别和他口味。 第31章 031 品尝   林菲等了片刻, 见杨则善始终盯着她,却不说话。   不好吃吗?她心中打鼓,隐隐担忧。   杨则善又执起白瓷小勺, 再次剜了一块,递到林菲唇前:“你吃过没有?”   林菲惊觉她竟然忘记试菜了,这真是失误, 她垂下眼帘回忆,步骤没错,糖的分量也是按照廖庖丁的指示放的,都没有出错, 应该不会差的。   “尝过没有?”杨则善见林菲不答,又问道。   林菲摇头:“没有。”   “那尝尝?”杨则善举了举手中的小勺。   林菲看着那勺子,想到这是刚才杨则善用过的,便露出犹豫。   “嫌我用过的勺子?”杨则善挑眉, 一语戳破了她, 又道:“昨天不是已经亲过了吗?你的津液爷都吃了, 爷吃过的勺子你为何不愿?”   说着,杨则善已经把勺子抵住了林菲的唇:“张嘴。”   林菲在杨则善的威逼之下, 只得张开嘴来。   她刚一开唇,还没吃上勺子里的红豆糕, 就见杨则善已经把勺子收了回去。   瞬息之间,杨则善咬下红豆糕, 起身搂住林菲的腰, 把她往八仙桌空留的位置按下去,嘴唇也同时压下去,用舌尖顶着那块软糯的红豆糕塞进了林菲的嘴里,自己的舌头也同时钻进去, 勾住林菲的丁香小舌吮吸。   林菲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压上桌案。   浓郁的红豆甜香充斥在口腔里,她被迫承受杨则善充满侵略性的深吻,他不仅吻着她,扣在她腰上的手也愈发不规矩,在腰间摩挲几下,就又往上探的意图。   林菲吓了一跳,立刻压住杨则善乱摸的手。   杨则善到底没有强求,手就规矩的停在林菲按住的位置,继续压着她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杨则善才终于吻够了,从林菲的嘴巴里退出来,但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还是压着林菲在八仙桌的案台上,低头欣赏她面色酡红的娇俏模样,哑声问道:“好吃吗?”   林菲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红着脸不说话。   “怎么?不好吃?”杨则善蹙眉:“既然你自己都觉得不好吃,那这赏钱……”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   “好吃的。”林菲揪住杨则善织金云纹袖口,忙不迭地点头。   杨则善单手托住林菲的香腮,大拇指的指腹在她被吻的嫣红的唇上刮擦两下,嗓音含笑道:“真的好吃?”   “真的。”林菲重重点头。   “我再尝尝。”他说罢,又再次俯身含住林菲的唇。   强烈的男性气息覆盖下来,杨则善常年晨练健身所以体格强悍,他压下来的时候虽然撑了几分重量,但还是卸了一半力量在林菲身上。   林菲被吻的头晕目眩,甚至有些喘不来气,她的双手本能地按着八仙桌桌面,指甲生生抠进了桌缝里面。   杨则善察觉到,便稍微起身,捉住林菲抠进桌缝里的小手:“这手才刚好,又要被你给弄破了去。”   唐大夫给的药很好,她原本红肿的手已经消肿,而破了些油皮的指尖也康复如初,只是刚才太过用力的抠进桌缝里,原本粉白的指尖这会儿惨白色的,看着有些吓人。   杨则善捉着林菲的手在她指尖搓了几下,活过血后,指尖又恢复了粉色。   他低下头去,用唇碰着林菲的指尖,吻过她的每一根手指。   这样孟浪的举动,吓得林菲本能地抬手一甩,指甲便划破了杨则善的面皮,有红色的血珠子从他眼角下细窄的伤口撺出来,就仿佛是眼角下的红血痣,看着怪吓人的。   杨则善抬手擦了下眼角,低头瞥见手上的血,语气不善道:“你竟敢抓我?”   林菲看着他可怕的眼神,刚才甩出去的手指怯生生地蜷缩了两下,低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杨则善推开林菲起身,对门外婉晴道:“拿剪子来。”   婉晴没搞懂为什么忽然喊她取剪子,但作为奴婢的哪敢质疑主子,便立刻去挑选了好几把不同尺寸的剪子,放在木托上,递到杨则善跟前。   “把剪子放桌上,你下去。”杨则善吩咐道。   “是。”婉晴把装着剪子的木托搁在八仙桌上,转头见林菲面色苍白的站在一旁,她起身要走,余光看见杨则善眼角细小的伤口,迟疑着问道:“世子爷,可是受伤了?要不要喊大夫来瞧瞧?”   “不用。”杨则善道:“一点小伤口而已,你下去。”   “是。”婉晴躬身退出了膳房。   “过来。”杨则善对林菲道。   林菲见他刚才发怒,这会儿心中惧怕,便磨蹭着往前走了几步。   杨则善见她那副磨蹭样,便觉得来气,抬手捉了她的细腕子,把她拉至跟前:“竟敢划伤爷的脸,我看是要把你的指甲全部拔掉才好!”   林菲听后,吓得把手紧紧藏在怀里,哆嗦着唇道:“不要。”   “让爷看看。”杨则善说着手指在托盘里挑了挑:“看用哪一把剪子来拔好。”   “不要!”林菲吓得涌出泪来。   杨则善冷哼一声,选了把一尺多长的剪子,又捉过林菲刚才划伤他的手。   “不要不要!”林菲吓得把手往外抽:“奴婢以后不敢了!”   杨则善攥着林菲的小手,蹙眉道:“别动,否则爷剪歪了,把你整根手指头都剪断,你可别怪爷。”   林菲吓得果然不敢再动,比起拔掉指甲,若是把整根手指都剪断,那才叫可怕!   杨则善见怀里的女人终于乖顺了,攥在掌心的软白的小手也不再乱动,这才满意地挑了下眉,他咔嚓一下,把林菲的指甲剪掉一半,又修出一个漂亮的月牙形。   林菲吓得早就闭上了眼睛,以为的疼痛没有到来,只听的咔嚓咔嚓剪指甲的声音。   她睁开眼来,看见杨则善已经给她剪完了左手,又换了右手,直到把两个手的指甲都修剪成月牙形,又抬手摸了摸甲尖,确定不再锋利后,这才放回剪刀,又把林菲揽到叉开的腿上抱着,捏着她的下颚说道:“以后指甲定期剪掉,听见没有?”   “知道了。”林菲应下。   杨则善攥着掌心软白的小手,又捏了捏她的细手指,问道:“手好全了吗?”   “好全了。”林菲点头:“唐大夫的药特别管用。”   杨则善听罢点了点头,又把林菲的小手摊开,看着她纹路淡淡的掌心道:“掌心也好了罢。”   林菲听他提到掌心,又捏着她的掌心把玩,脑袋里浮现那一日的画面,羞的一张娇俏的小脸都快滴出血来,声音细若蚊蝇:“好……好了。”   杨则善举起她的手掌,低头嗅了嗅她的掌心,有红豆的香气,便对着掌心吻了下去,又沿着林菲的掌心,一路吻过她的手腕,小臂内侧,一直吻到了她的肩头,然后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林菲想躲开,但是整个人被他箍在怀里,架在腿上,根本躲不开。   杨则善用牙齿咬开林菲交颈处的第一颗盘扣,吓得林菲上手推他的肩头:“世子爷,你说好给我时间适应的。”   杨则善停下动作,眉心轻蹙,哑声道:“我只等到上元节。”   “是。”林菲双手攀着杨则善的肩头:“世子爷一诺千金。”   杨则善微垂目光,暗沉的眸子在林菲开了一粒扣子的雪白脖颈间巡视片刻,又低头嗅了嗅她香软颈窝,才抬头道:“行了,你下去罢。”   林菲得了令,立刻从杨则善怀里跳下去,她刚要退下,又想到赏钱的事,便厚着脸皮同杨择善讨要:“世子爷昨夜答应我,红豆糕做的好的话有赏钱的。”   杨则善随手取了枚银元宝扔给她:“拿去。”   林菲双手接住,高兴地攥在手心里,又躬身道:“谢世子爷赏钱。奴婢退下了。”   这便退出了膳房。   林菲回厢房的路上,拿出银元宝在掌心掂量,估摸着有十两银子重,心中愈发高兴,她若能多筹些赏钱,到时候出了城门,南下去金陵,不愁银子不够花,兴许还能坐上车船,早些抵达金陵。 第32章 032 后悔   林菲走了后不久, 梁生进到世安苑里来。   此时,杨则善已入了暖阁,正在喝茶。   婉晴对杨则善道:“世子爷, 管家在外头求见。”   “让他进来。”   待到梁生进来之后,杨则善屏退了左右,又让婉晴合上暖阁的门, 他自坐在罗汉床上,后背垫着个长条引枕,问道:“事情查的如何了?”   梁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双手呈上, 说道:“二爷常去城西的勾栏,这是一处勾栏唱曲娘子手里弄到的药,里面的白色粉末和那日摻在龙凤水晶糕里的药一模一样。”   杨则善听罢,取过梁生递上的小瓷瓶, 拧开盖子, 低头嗅了嗅。   “这是我当日中的药?”   “是。”梁生回答:“这是勾栏里常用的助兴药物, 一般是给年迈乏力的男子,或者初次接客的梳笼女用。”   “那勾栏娘子, 如今人在何处?”杨则善放回瓶子,问道。   “已经押回了国公府, 现在偏院里面关着。”管家回道。   杨则善从罗汉床上起身,把那小瓷瓶扔回给梁生, 只道:“让二爷去偏院一趟, 我这里把香菱带上,另外……”   他问梁生道:“我记得香菱的娘好像是在我娘房里伺候。”   “是。”梁生回答:“香菱姑娘的娘是夫人房里伺候的大丫鬟,叫云雀。”   “既然如此,便把云雀也喊去偏院。让云雀好好瞧瞧, 自己生了个什么女儿!”   “是。”   ……   偏院里面   勾栏唱曲的小娘子瑟瑟发抖地缩在一旁,听见开门声,看见自己的相好杨浩凌进到房内,才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的扑上去:“官人救我!”   杨浩凌满腹疑惑地被喊来,说是世子爷寻他有事,他忐忑了一路,这会儿见到小娘子,便猜到了缘由,事情都过去这般久了,大哥竟还揪着不放。   “大哥,我……”杨浩凌看向一脸寒霜的杨则善,意欲开口。   “闭嘴。”杨则善沉声道:“现在不是你开口的时候,等人到齐了,有你说话的机会。”   杨浩凌一向畏惧这个大哥,比起威严的父亲,这个深不可测的大哥,更叫他毛骨悚然,这便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很快,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云雀也来了。   香菱这会儿早就泪眼婆娑,看见母亲来了,立刻就要过去,却被杨则善一个狠戾的眼神给止住了步子。   杨则善负手而立,目光从杨浩凌,勾栏小娘子,小厮顺才,云雀和香菱母女身上依次划过,最终看向了管家梁生:“梁生,你来问罢。”   “是。”管家梁生上前两步,从怀里掏出小瓷瓶,问唱曲娘子道:“这可是你的?”   唱曲娘子微颤颤地躲在杨浩凌后面,点了下头:“是我的。”   梁生又问杨浩凌:“二爷可识得此物?”   杨浩凌偷瞥了一眼杨则善,被大哥一记锋利的眼风扫来,吓得差点漏尿,立刻点头承认:“识得。”   梁生说道:“这东西,是勾栏瓦舍常用的催情之物。”   他说完,转头看向小厮顺才,问道:“是不是你家主子,让你把□□交给世安苑的香菱姑娘?”   顺才看向杨浩凌,见主子爷已经脸色铁青,同他使了个眼色。   顺才紧张的咽下口唾沫,颤声道:“我……我不记得了。”   杨则善料到会有这一茬,让管家把目击证人喊来。   仆妇进到屋里,管家梁生问道:“把你那日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仆妇说道:“三小姐及笄宴的前一日,老奴辰时在世安苑后门打扫,看见二爷跟前的小厮顺才鬼鬼祟祟的,拿了个什么东西交给世安苑的香菱姑娘,他们还窃窃私语了几句。”   杨则善一拍桌案,震的桌角带起灰尘,怒声道:“香菱我问你,可有此事?”   香菱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的满脸是泪:“是奴婢一时糊涂,奴婢从来没有想过,那糕点会被主子您误食,一定……一定是菲儿早就知晓糕点有诈,故意自己不吃,却让主子您吃,是菲儿她心怀不轨,想要等主子您吃了糕点,需要丫鬟伺候的时候,借机上位啊!都是菲儿搞的鬼!”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倒打一耙?”杨则善眯起眼来。   香菱吓得不敢再说话。   云雀见状,立刻跪下自责:“世子爷,都是我教女无方!”   “香菱是你女儿,确实是你教女无方。”杨则善说道:“当初,可是你怂恿我娘,把女儿安排进我院子的?”   云雀脸上一白,说道:“世子爷明察,夫人见香菱相貌不错,又是家生奴才,便安排进世子爷院子,原是说世子爷一直不近女色,夫人担心世子爷如同外头传闻一般,好了男风,这才想着安排几个相貌拔尖的过去,给世子爷晓事用。”   杨则善瞥一眼管家梁生。   梁生立刻上前说道:“如何就选中了你的女儿?难道整个国公府相貌拔尖的家生奴才,只有你女儿了?”   云雀听罢,知道这次世子爷是要严惩不贷了,她立刻道:“若是香菱犯了错,我做娘亲的也绝不饶恕,夫人那里我也不会去乱说话的,世子爷大可放心。”   杨则善要的就是云雀的这句承诺,毕竟,云雀是母亲最喜欢的大丫鬟,惩罚了她的女儿,若是她去母亲那里嚼舌根,让母子生了间隙,可不是好事。   “如此便好。”杨则善说完,又问杨浩凌道:“二爷联合香菱,给我院子里的奴婢下药,是什么心思啊?”   “大哥,我……我就是猪油蒙了心,见那菲儿长的漂亮,想要收到房里享用,我没别的心思,就是动了色心而已,我只是万万没想到,大哥会误食了糕点,大哥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从来没有的!”   “你想收用我院里的侍婢?”杨则善问。   “是……”杨浩凌惊觉说错了话,赶紧改口道:“不是不是。我……”   “我可以赐你一个我院里的婢女,但是以后,你不可再打我院里,任何一个婢女的心思,若是让我知道,我让圣上安排你去戍边!”   戍边等同于流放,日子过得贫苦不说,有些个身体弱的,人还没到边疆就死在了路上。   “不要!大哥千万不要让圣上派我去戍边。”杨浩凌跪下身来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敢动大哥院里婢女的心思了,再也不敢了!”   “我今夜赐个婢女给你。”   “不用!大哥不用赐我婢女。”   “这个婢女,你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的。”杨则善凉凉地勾了唇角,看向一旁的香菱道:“你是家生奴才,母亲在夫人身边伺候,父亲是府中管事,我让牙婆子把你卖掉也不合适,但出了这样的事,继续放你在院子里也看着碍眼,便赐你一场造化,让你去二爷院子里做丫鬟。”   香菱听罢,大惊失色:“主子爷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你千万不要送奴婢去二爷院子,求你了主子爷。”   她说着,大哭着跪步上前,伸手去抓杨则善的袍角,却被杨则善嫌恶地躲开了。   “云雀,管好你的女儿!”杨则善勒令。   云雀知道世子爷是铁了心要把香菱送去二爷院子,这府中谁不知道,二爷好色成瘾,进了二爷院子里的婢女,哪个能逃的掉?   二爷是姨娘生的儿子,没有功名,无权无势,就是一个花架子,跟了这样的老爷,以后只有喝西北风的命。   可事已至此,只怪女儿不争气!   云雀上前,拉住香菱劝道:“香菱,世子爷已经是网开一面了,难道你想被发卖出去,永远见不到爹娘了吗?”   香菱已经哭成了泪人,悔之晚矣。   杨则善走至杨浩凌跟前,瘆人的黑眸盯住杨浩凌的脸,又弯下腰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声如冰冻三尺之寒冷:“二弟,你且好自为之。”   说罢,便起身出了屋子。   梁生把药瓶扔到杨浩凌跟前,叹气摇了摇头,这便提了袍子下摆,跟着杨则善一道离开。   勾栏唱曲小娘子见那威风凛凛的世子爷走了,这才抱住相好的杨浩凌,后怕的拍着胸口道:“官人,你这大哥,好生厉害。”   “刚才大哥说,让我好自为之?”杨浩凌喃喃自语。   小娘子点头:“是,是这么说的。”   她说完,发现地上一片濡湿,没曾想,这七尺男儿竟被自己的哥哥,给吓出尿来。   香菱这头,还死死揪住云雀的袖子,哭诉道:“阿娘你是太太跟前最喜欢的丫鬟,你帮我同太太求个情,让我回世安苑罢。”   “回不去了。”云雀摇头道。   “即便回不了世安苑,去太太院子伺候也可以,我不想去二爷院子,求你了阿娘。”   云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香菱一眼:“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这一回,你是惹恼世子爷了!世子爷金口已开,谁说都没用,这是你自己犯的错,你自己承担后果,娘也爱莫能助!”   说罢,不再理会香菱的哭求,甩开香菱的手,自顾从屋子里离开。   香菱追上去,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哭的懊恼悔恨,最终哭晕了过去。 第33章 033 婚事风波(一)   林菲是在第二日中午, 在小厨房吃午饭的时候,听小丫鬟们聊起香菱的事情。   “我怎么听说,香菱姑娘被派去二爷院里做婢女了?”   “可不是, 香菱姑娘的东西都搁在耳房里头,还是昨夜我同周嬷嬷,李嬷嬷她们一道, 给她连夜搬去了二爷院里。”   “以前我就怪讨厌香菱的,不过是仗着父亲是府中管事,母亲是太太身边的得力丫鬟就在院子里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 此番被派去二爷院里也是活该!”   “行了!毕竟共事一场,香菱现在进了二爷院子,估计自己也难受着,你就少说两句了!”   “你们说, 香菱怎么会被派去二爷院子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呢!听说是梁管家给安排的。”   “原来是梁管家安排的, 不过也是, 世子爷虽然是院子的主君,但是世子爷忙于朝务, 也没时间管理院子,院子里大小事务平日都是婉晴姑娘打理, 既然是梁管家安排的,估计是老太太或者太太的意思了。”   “如果是老太太的意思, 该是让婉晴姑娘安排才是, 如果是太太的意思,该是不会直接把香菱送去二爷那里罢,毕竟香菱她娘就是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那依你这样说,既不是老太太安排, 又不是太太安排,那梁管家如何会把香菱送去二爷处,梁管家打理整个府邸,事情多的去了,就算香菱犯了事,也不需要他抽时间专门来安排一通罢!”   “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到底是谁把香菱给安排去了二爷院子?”   “你们说,会不会是世子爷亲自下的令?”   “不会罢,世子爷从来不管院子里的事。”   林菲听着旁边丫鬟婆子们的七嘴八舌,她没有插嘴的意思,安安静静用勺子舀起一口白粥送进嘴里。   “菲儿你说……”抱琴坐到林菲身边,撑着下巴问她:“香菱姑娘被派去了二爷院子,到底是谁的主意?”   “唔……”林菲嘴里含着粥,有些口齿不清道:“不太清楚。”   对于香菱被安排去别的院子一事,林菲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她现在一门心思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再从杨则善那里讨到赏钱,像昨日的红豆糕,杨则善就赏了她一锭银元宝。   价值十两银子的银元宝,是她身为二等丫鬟半月的月钱,虽说在主子爷眼里,这点碎银不过是指缝里的沙粒,但在她这里,却是拿到户籍路引后,南下金陵的盘缠。   多挣些盘缠,总是好的。林菲心道:就是不知道四姐姐替她弄的户籍和路引,什么时候能弄好,什么时候能给她送来,毕竟距离上元节,也就剩两月有余。   ……   在府中三小姐杨映雪的及笄宴后,永安侯府派了媒人上门提亲,其实,两家的长辈早就私下商量好了,这三书六礼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虽说是形式,但走完三书六礼,也要到年后才能正式出嫁了。   而比三小姐大了不过一个月的二小姐,也早就订下了通政使司家的庶三子谢珏为婿,谢珏在国子监任职,是国子监司业,一个正六品的官员,他同在国子监授课的国公爷相识。   国公爷觉得谢珏虽然官位不高,又是庶出,但是长的一表人才,为人谦逊有礼,和二女儿杨曼霜正好相配。   于是,国公爷便暗示了谢珏几句,这谢珏也是个识相的,把此事禀告父母后,父母也觉得妥当,便让媒人上门提亲,三书六礼如今已经走过了大半,婚期订在了腊月二十六,也就是一个月之后了。   虽说是庶女成婚,但府中还是热闹的操持了起来。   而且,考虑到庶女和嫡女的婚期相差无几,便准备把两人的嫁妆,在年前一并购置下来。   上回及笄宴,因为出了事端,这次两位小姐的嫁妆购置,国公夫人便没有再让三夫人打理,而是在国公爷的举荐下,把事情交给了二夫人乔紫瑶。   得知此事的三夫人苏锦瑟,气的当场就摔了一个茶杯。   “母亲竟然把府中两位小姐的嫁妆购置都交给了那个性子软弱的乔紫瑶!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便我在及笄宴出了些错,也不该把购置嫁妆这样的大事交给乔紫瑶那样的人打理,一个庶子的媳妇,又是个软趴趴的性子,如何能成事?”   “夫人消消气。”知秋让小丫鬟把打碎的杯子扫干净,上前宽慰道:“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世子爷尚未娶亲,四夫人又年纪太小,如今府里能担事的夫人,就只有你和二夫人了。   三小姐的及笄宴上出了世子爷那挡子事,太太心里不虞也是正常,才会想着把两位小姐的嫁妆采买交给二夫人打理看看,但是等太太看到二夫人不中用后,最后不还是会把府中事宜交回给夫人。”   知秋说完,又给明夏使了个眼色。   明夏也赶忙上前,说道:“就是,奴婢也觉得,二夫人是个不中用的,自己丈夫都管不住,哪里管的了旁的事务。更何况,二夫人是庶子的妻,夫人你才是嫡子正妻。太太该是会更向着夫人才是。   不过是因着及笄宴上出了世子爷那事,有些糟了心,才会冷落了夫人,等过了这段时间,太太自然还是会把事务交给夫人打理。”   苏锦瑟听着两个从娘家带来的贴心丫鬟左右劝导,这才稍微宽了心。   可是又有些不服气的嘟囔道:“我听说,把购置嫁妆的事交给乔紫瑶打理,还是父亲举荐的,父亲一向不过问府中的事务,如何就帮了乔紫瑶说话?”   知秋和明夏对看一眼。   知秋说:“兴许是太太一开头也不确定选谁负责,才会问了国公爷的意思,国公爷知道太太不喜容姨娘,而且妾不登大雅之堂,嫁妆的事也不好让容姨娘打理,而四夫人年纪又太小,才会举荐了二夫人。”   “该是如此了。”苏锦瑟点头,又捏拳捶在桌面道:“也怪我自己,好好的及笄宴,竟给一个丫鬟搞砸了。”   提到及笄宴上的丫鬟,苏锦瑟随口问道:“对了,那丫鬟如今什么情况?”   明夏说:“听说,世子爷虽然破了她的身子,但是对她的伺候不太满意,也就没有开脸升通房,还是做个二等丫鬟在院子里伺候日常起居。”   “所以说,也不是各个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做奴婢的就应该要安分守己,做好本职的事,切莫想着爬床上位,到头来,上位不成,反而成了他人笑柄。”   知秋和明夏听到苏锦瑟这般说,都吓得跪了下去。   女子七出,其中就包括不能妒,但苏锦瑟却是个好妒的,虽然表面装着贤惠大度,但是她暗地里把丈夫杨玉堂成婚前的两个通房,都给打发了,又把之前伺候丈夫书房和值夜的丫鬟都换成了自己的陪嫁丫鬟。   对于陪嫁丫鬟,她还是不太放心,便时不时打压恐吓,让她们不敢对主子爷生出什么妄念来。   在她的高压之下,院子倒是清静,只她一个夫人,丈夫既没有侍妾通房,也不敢去外头烟花巷逛窑子,只不过,偏生苏锦瑟的肚子不争气,这都成婚五载,却还没有为杨家诞下子嗣。   想到子嗣,苏锦瑟便觉得头疼,她挥了挥香帕子道:“行了,你们都下去罢,我乏了,要到榻上憩会儿。”   “是。”知秋和明夏应道,便齐整的躬身退了出去。   ……   林菲吃过早饭,便去了藏书阁一趟,等她从藏书阁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快要午时了,按理说,这个时间丫鬟们都该去小厨房吃午饭的,但是林菲一进院子门,就看见几个小丫鬟正往外头跑。   “出什么事了?”林菲拉住巧玉问道。   “二夫人在花厅挑丫鬟,陪着一道去外面替二小姐三小姐采买陪嫁需要的物品。”巧玉回道。   “采买陪嫁?”   “是了,这是府里的喜事,参加采买的丫鬟都会有赏钱,上回大小姐出嫁,被选上的丫鬟都得了好些金锞子。”   林菲一听有金锞子赏,眼睛都亮了,比起绞尽脑汁想用什么办法,可以再在杨则善那里讨赏钱。这采买陪嫁,不是现成领赏钱的办法?更何况,若是能出府,要是遇上四姐姐府里的人,也可探些口风。   “我同你一道去。”林菲对巧玉道。   “好。”巧玉拉起林菲,两人一道往花厅跑去。   入得花厅来,此时里面已经站满了各房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丫鬟婢女们,比起上一回三夫人苏锦瑟勒令各房的丫鬟都来厅堂集合待命,二夫人乔紫瑶这种把消息散播出去,让丫鬟们自愿选择参与的方法,更加宽厚些。   林菲站在巧玉和抱琴中间,看到乔紫瑶在丫鬟的陪同下,施施然走到厅堂前方。   乔紫瑶生的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眼中秋波流转,说不出的温柔可亲。   她穿一件翠色云雾千水裙,白底绣并蹄莲的细带束腰,上身罩一件敞口的月白缠枝纹小袄,头上梳着流云髻,浅绿的绾发绸带垂落在瀑布一般的黑发上,有种碧玉佳人,清新雅致之美。 第34章 034 婚事风波(二)   乔紫瑶含笑对堂下立着的各房丫鬟说道:“府中二小姐和三小姐婚期将至, 太太把两位小姐置办嫁妆的事情交由我打理,奈何我院子里的丫鬟人手不够,便让大家过来帮衬一二, 事情做好后都有赏钱可领。”   丫鬟们听到有赏钱,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乔紫瑶又道:“我虽然看你们都有些眼熟,但也叫不上每个人的名字, 置办嫁妆毕竟是大事,切记不可出错,你们现在排好队来,逐一到我的两个丫鬟弄影和弄醇跟前做登记, 把你们的名字,所属院子报出来。”   林菲跟在抱琴和巧玉后面,也在丫鬟弄影那里,填写了院子和名字。   乔紫瑶接过两个丫鬟整理好的明目, 又拿出置办嫁妆的清单, 声线温和地念了起来:“清欢苑的红莲, 绛茜,绛莺, 紫苏姑娘负责购置黄杨木梳八匣,湘、蜀竹蓖子三匣, 紫檀木梳妆匣一个,金檀木梳妆匣一个, 鎏金琳琅妆奁一个, 彩缎袅褥、并蹄莲锦褥,鸳鸯枕和石榴枕八铺八盖各两套。   世安苑的菲儿、抱琴和巧玉姑娘负责购置狐皮、貂皮、羊皮、银鼠皮、灰鼠皮各两套,纱夹、绸夹、缎夹、布夹旗装各四套,各色上等丝绸六十六匹, 香妃纱六匹、彩缎二十八匹,织锦缎二十八匹,浮光锦二十八匹。”   乔紫瑶把梳理和洗漱用具,妆奁用具,床上用品和彩缎袅褥,四季衣裙,鞋袜配饰,金银首饰,药材香料,文房四宝都给各院的丫鬟们分配下去,直念了一刻钟,才终于念完。   她握着手中单子询问:“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清楚了。”堂下的众丫鬟们回答。   半个时辰之后。   在前厅吩咐丫鬟们帮衬采买嫁妆的事情,便立刻传到了碎烟楼的三夫人苏锦瑟的耳朵里。   “二夫人还说,事情做好后,所有丫鬟都有赏钱可领。”   “她真这么说?”苏锦瑟听着,眉心皱起。   知秋看向明夏:“不止我一人,明夏当时也在场,都听的真切切的。”   明夏也立刻说道:“是,二夫人就是这么说的,当着在场所有丫鬟们的面承诺的。”   “赏钱?她哪里来的赏钱?”苏锦瑟皱眉锐声说道:“谁不知道二爷把她的嫁妆都给败光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能还有些存银罢。毕竟是太太交待的事情,二夫人也是卯足了劲儿想干好这事,在太太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能力?”苏锦瑟嗤之以鼻:“她有个屁能力,她要真有能力,能纵容二爷不考功名不务正业,天天就知道花天酒地!”   “夫人说的是。”丫鬟转而又问:“我们要不要在里面做些手脚,让二夫人出岔子?”   苏锦瑟思索片刻却摇头道:“我虽厌她没管好院子和自己夫君,但毕竟妯娌一场,却没想过故意坑害她。罢了,就等着瞧瞧,看她到底能把事情打理的如何。”   “夫人到底宅心仁厚。”丫鬟道。   苏锦瑟从长条塌上起身,说道:“看这时辰厨房里的鸡汤该是熬好了,你们二人陪我去厨房,我要把鸡汤给夫君送去书房,冬去春来眼看着三年一次的春闱又要到了,夫君这次定要高中才好!”   “等会送完鸡汤,我还要去寺里替夫君祈福。你们随我一道去。”   “是。”知秋和明夏两个丫鬟回道。   ……   画眉阁里。   二小姐杨曼霜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她的丫鬟彩玉拿着一张明目单子走进来。   杨曼霜把珍珠耳环对着铜镜笔划两下,然后放下,又从首饰盒里翻找更适合搭配今日的服饰和发髻的耳环,她见丫鬟站在一旁,手里握着张东西,便问道:“是什么?”   “是二夫人的丫鬟弄影命人送来的嫁妆明目,小姐可要过目?”   “拿来我瞧瞧。”杨曼霜说着,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单子。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皱起眉头,把单子往妆台上一拍,愤然道:“都是府中小姐,我和映雪也不过相差一个月而已,上月我的及笄宴就家中摆下三两桌,随便应付了去,到了映雪这里,便把京中官员和家眷都请来,三四十桌的流水席,百味珍羞,伶人唱戏。   到了出嫁,父亲给映雪选的是永安候府的小侯爷,而给我选的就是一个国子监的六品小官,听说还是个庶子。凭什么我样样都要输给映雪?   从小到大,我自问琴棋书画,容貌礼仪都不输给映雪,她不过是投胎好些,占了嫡女的名头,我是庶女,我就要处处被压着,连这嫁妆都不如她……”   说到后面,杨曼霜满腹伤心,抽噎着哭了起来。   彩玉赶忙劝道:“小姐你别哭了,这嫁人是喜事,而且今日国公爷请了陆小侯爷和谢公子来府中一聚,你好不容易化好的妆可别哭花了!”   “我知道爹爹请了他们过来,所以才一上午都在房中打扮。”杨曼霜抽着鼻子,用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眼角的泪水,说道:“今个儿映雪也会出席,我可不能输给她。而且,都说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我输给了她,凭什么第二次投胎我还要输她?”   丫鬟彩玉听后有些不对味,疑惑的小声询问:“二小姐想和三小姐抢夫君?”   “京都城里适龄的贵公子也就那么多,侯爷夫人的位置更是难求,我凭自己的本事去争,若是能抢到,也是我自己的本事!”   “可……可是小姐你已经和谢公子三书六礼都走了大半,婚期都订好了。”   杨曼霜转动着眼珠子说道:“京都城里都知道永安候府的陆小侯爷,要娶国公府的小姐为妻,至于是哪一位小姐,可没说清楚。况且,事在人为!”   “可……可是……”彩玉焦虑的绞着帕子。   杨雪薇最终选中了一对红玛瑙坠金流苏的耳珰,对着犀牛望月的古典铜镜戴好,又取了一支红宝石镶鎏金发簪,和一支红珊瑚东珠发簪逐一对着铜镜比对,问旁边的丫鬟道:“彩玉,你说这两支发簪,本小姐今日戴哪支更好看?”   约莫一刻钟后,杨雪薇终于穿戴整齐,她站在大衣柜前的穿衣镜前左右照照,一袭百蝶穿花云锦石榴红长裙,外罩银鼠大褂,腰间垂着明黄宫绦,她本就长的五官明艳,此刻描眉画眼,精心装扮,更是美的俏丽耀阳。   她又喷上玫瑰水,在眉间点上梅形花钿,这才对着铜镜,满意的勾起嘴角,对身边彩玉道:“你去抽屉里,拿我前几日打的同心结来。”   永结同心的络子,红色的编织绳,配以同样色泽的大红流苏,缠上几道黄线装饰,给人以热烈又明艳的视觉冲击。   杨雪薇把同心结塞进荷包里面,挂到了自己的腰上。   “走罢,去前院。”   ……   用过晚饭后,林菲同院子里的小丫鬟告假,说是和抱琴巧玉一道,被选去给府中两位即将出嫁的小姐购置嫁妆,便说这几日教识字的时辰可能要从申时挪到晚些时候,小丫鬟们都理解的应允了。   然后,又去找了婉晴,告知了此事,毕竟世子爷不在院子里面,院子里的事务也不多,婉晴便放了她们三人出院子,且是叮嘱她们好生做事,千万别丢了世安苑的脸面。   最终选上的丫鬟统共十六个,乔紫瑶让这十六个丫鬟用过午饭后,都去前院集合,准备出发。   国公府的前院有一处人工湖,湖边有个碧水轩。   因今日国公爷请了小侯爷陆研和国子监司业谢珏,两位准女婿来府中小聚,也是想在婚期前,给女婿和女儿们一个相处的机会,便提前叮嘱下去,让在碧水轩里烧上炭火盆子,桌案摆上果脯和小点心,还有棋盘,茶具,古琴,铺毛褥子的小榻等,一应俱全。   当国公爷杨德宗领着陆研和谢珏穿过湖上的一座浮桥,往碧水轩走去的时候,正巧看见站在前院空地上给丫鬟们点名的乔紫瑶。   乔紫瑶此刻也看见了公公杨德宗,只见国公爷今日穿一袭墨色绣莽纹的金丝滚边常服,威严的眸子朝她打量过来。   乔紫瑶面颊上红了几许,福身请安:“公爹。午安。”   “嗯。”杨德宗略作点头,算是回应。   底下的十六七个丫鬟都偷眼去瞧,只见国公爷身后跟着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个穿红底上绣仙鹤展翅的窄袖长袍,头戴玉冠,腰系金带,一个穿白底上绣青竹的修身长袍,头戴儒冠,腰系翠带。   抱琴拉了拉林菲的袖口,小声说道:“菲儿你看那穿红袍戴玉冠的,长的好俊啊!”   林菲抬眼瞧去,只见那红袍玉冠的男子也正好看过来,他的目光越过其他丫鬟,正好落在林菲面上,同林菲来了个四目相对。   有点眼熟,林菲心道:但想不起来是谁。   小侯爷陆研短暂的同林菲对视一眼,已经神色如常的收回了目光,跟在国公爷身后,同步往碧水轩的方向而去。 第35章 035 婚事风波(三)   碧水轩内, 侍女们已经布置妥当。   大理石的桌案上摆着金丝蜜枣、姜糖片、山楂条、佛手丹等被腌制过的小食,六个大理石墩上都罩着暖和又好看的内夹棉彩绸,一旁还安置了梨花木的茶桌, 上面摆着一整套的青花瓷茶具。   拐角的位置放着一张可供两三人同坐的红木小榻,床榻中央放着长条案几,上置凤尾古琴一把, 棋盘一个,香炉一鼎,此刻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淡淡的香气正送往轩室的每一个角落。   轩内的窗户都是镂空雕刻, 可以看见外面的庭院,和湖中潺潺流水,窗台上也搁着喂鱼的食盒,想来是方便在此休憩的贵人, 可随时投喂湖中的锦鲤游鱼, 倒是闲情雅致。   国公爷前脚刚领着两位准女婿进到碧水轩, 后脚二小姐杨曼霜和三小姐杨映雪便在各自的丫鬟陪同下,朝碧水轩走来。   轩室里的炭火盆子已经烧的通红, 丫鬟彩玉替杨曼霜撩开幔帘,杨曼霜进到室内, 便觉得温暖如春,又见到两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她没有多看, 而是女儿家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屈膝行礼,嗓音软糯道:“父亲。”   “嗯。过来坐。”国公爷道。   三小姐杨映雪此刻也在丫鬟帮打起帘子下,弯腰进到碧水轩来, 她今日亦是盛装打扮,比起二小姐杨曼霜的一袭百蝶穿花云锦石榴红长裙,她则穿着收腰的杏黄色浮光裙,梳着戴绢花插金簪的双髻,脚上一双小羊皮配白毛围边的靴子,倒显得整个人落落大方,娇俏明艳。   “父亲。”杨映雪唤道。   “过来坐。”杨德宗道。   杨德宗看向身边坐着的陆研和谢珏说道:“今日请你们二人来府中小聚,也是同我两个女儿见见面,虽说上回的及笄宴,你们几个也远远看了一面,但毕竟宴会时候男女不同席,又人多口杂,你们也无法好好相处。   如今,曼霜和谢珏的婚期已经订下,就在除夕前的小年夜,映雪和陆研也走完了三书六礼的一半,待到年后便要出嫁,我虽是国公爷,但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派,想着让你们几个小年轻聚一聚,加深些了解。”   “是。”陆研和谢珏同声应下。   杨德宗说完,便站起身来:“好了,我就不和你们这些晚辈在一块,免的你们放不开手脚,也无法畅谈,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   说罢,在众人的起身相送下,掀了半截帘子出了碧水轩。   杨德宗一走,不太相熟的几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倒是谢珏先开的口,他今日戴着儒冠,穿着青竹修身袍子,起身朝对面两个小姐都逐一作揖,文质彬彬地说道:“我叫谢珏,字景明,如今在国子监任……”   谢珏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旁的陆研已经站起了身,他信步走到菱窗边,抬手推开了半扇窗户,又抓了一把搁在窗台上的鱼食,随手扔进了湖里,引来了附近的锦鲤抢食。   三小姐杨映雪见未婚夫陆研起身,也跟着站起来,她对谢珏道:“谢公子,你同二姐好好聊着,我去那边了。”   谢珏温和的颔首应下:“好。”   杨曼霜的面色却有些不虞,她瞥了眼陆研所站的方位,手指下意识的揪住了腰间的绣花荷包。   此时,杨映雪已经从绣墩起身,走到菱窗旁边。   陆研见她过来,收回远眺庭院的目光。   “三小姐。你我的三书六礼已经走了一半,年后你便要嫁入候府。”陆研道。   杨映雪到底刚及笄的小姑娘,听陆研说的这般直白,当即就红了脸蛋,微微垂下头去。   陆研却并没有看她,目光再次远眺,隔着半池湖水,落在庭院里站在十六七个小丫鬟当中的林菲脸上:“陆某有一事相求,不知三小姐可否应允?”   “什么事情你说。”杨映雪道。   陆研收回视线,看向杨映雪:“我刚才同国公爷经过庭院,见到一个丫鬟,这个丫鬟原是世家贵女,她的父亲曾有恩于我,如今他父亲因犯事被处死,她不知何故,竟然进了国公府为婢,我希望可以把她纳入三小姐你的陪嫁丫鬟名单里。不知可否?”   “那有何难?”杨映雪自信道:“不过是在陪嫁丫鬟里多加一个名额,更何况她父亲还曾有恩与你,正所谓衔草结环。”   杨映雪说完,又问陆研:“她叫什么名字?”   陆研指向庭院方向:“她父亲姓林,她叫什么我并不清楚,喏,你看就是那个。”   杨映雪顺着陆研手指方向瞧过去,只见十六七个青春美丽的侍女里面,那个穿着二等丫鬟统一服装,上面一件豆绿色长衫,下面一条茶白色长裙的丫鬟,却是众人里相貌最拔尖的一个。   “哦,是她。”杨映雪道:“我在及笄宴上见过,她长的特别好看,我一眼就记住了!她好像是我大哥院里的,不过你放心,我大哥最宠我了,等晚上大哥回府,我亲自去和大哥说一声,大哥肯定会允我,到时候我再和负责嫁妆的二嫂知会一声,把她列入陪嫁丫鬟的名单。”   “那便有劳了。”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   尚不知情的林菲此刻已经跟着一众丫鬟们穿过垂花门,走左侧角门出了国公府的大门,这还是林菲来国公府这些时日以来,第一次走出国公府的大门。   角门外候着一架马车,小厮把马凳搬好,二夫人乔紫瑶踩着马凳,在身边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上到车辕,又由车夫替她挑了车帘,进到车内,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弄影和弄醇也一前一后进到车厢里去。   跟着出门采买的十六个丫鬟一来是人太多车厢坐不下,二来是丫鬟本来也没有做马车的资格,便只能尾随着马车,往商铺林立的街坊走去。   抱琴把手一左一右藏进两边的袖口,有些羡慕地说道:“真羡慕弄影和弄醇,可以坐在温暖的车厢里面,不像我们只能跟在马车后走路。”   “听说她们是二夫人的陪嫁丫鬟,又是打小伺候长大的情分,哪里是我们能比的。”巧玉说着也学着抱琴,把两只手一左一右踹进袖子里面取暖。   虽说今日天晴,但北风一刮,还是冷的人直打颤。   林菲双手抱在唇前,哈出一口热气,又搓了搓手指取暖。   户部侍郎张书良的宅子也在城东这片区域,不过还要往西走过两条街才到,而看着马车行径的方向,该是要去南面商铺林立的熙攘街才是。   熙攘街的铺子是整个京都城最全最好的,两位小姐嫁妆名单里的东西,基本都可以在熙攘街购置齐备。   林菲记得熙攘街的木器楼附近有条小巷,可以直接通到户部侍郎府邸所在的正甫街,而木器楼里的家具和摆件是整个京都最全的,像名单里那些名贵的家具和雕花镶金的摆设都要去木器楼置办。   等会,要找个借口溜出去一小会儿,沿着巷子去正甫街,若是四姐姐今日在府里,说不定能见她一面,同她问问户籍和路引的情况。   林菲想到这里,觉得刮到脸上的冷风也没有那般冷了,反而精神为之一振。   果然如林菲所料,马车驶上了熙攘街。   先去了锦绣阁,把名单里的彩缎袅褥,并蹄莲锦褥,鸳鸯枕和石榴枕以及皮、棉、夹衣、单纱、外罩、鞋袜,各种绫罗绸缎甚至是门帘、窗帘、椅披、凳套,床幔,七彩流苏灯等,全部置办妥当。   这样一番忙碌下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林菲,抱琴和巧玉是负责这些料子置办的丫鬟,她们跟在二夫人身后,直到二夫人逐一过目后,又吩咐锦绣坊的工人按时送往国公府,这才在店老板客客气气的恭送下,出了锦绣坊。   从锦绣坊出来后,二夫人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一盏茶的时间,便停在了木器楼前。   林菲算了下时间,刚才进锦绣坊采买,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而木器楼是置办木器和摆件的,林菲记得,上回二夫人报名单的时候,说过要置办美人榻、琴桌、箱柜、立柜、妆奁、多宝格、兀凳、绣墩、屏风,且屏风还要选同喜、竹梅双喜、石榴多子等喜庆图案。   这样一番下来,若要置办妥当,至少得花费一个时辰。   林菲等二夫人进了木器楼里面,又和旁边的抱琴巧玉闲聊几句,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搂着肚子,装出吃坏了东西的痛苦样子,走到随从身边,难耐地说道:“小哥我肚子疼,要如厕!”   随从瞧她一眼,只觉得这个丫鬟唇红齿白,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一样,竟比二夫人都要漂亮,便悄悄红了脸皮,他抬手往前头巷子指去:“那边有茅房,你去罢。”   “好。谢谢了。”林菲点头,又和身后的抱琴巧玉交代几句,便借了几张草纸,又搂着肚子往小巷跑去。   她进了小巷,跑的更快了,脚底像生了风一般,穿过羊肠巷,来到了正甫街。   户部侍郎张书良的宅子就位于正甫街东头,林菲跑到宅子门口,用铺首下的衔环扣门。   听到动静,大门打开一条缝来,一个守门嬷嬷上下打量林菲一遍,问道:“你找谁?”   “我找府中二夫人。”林菲道。   守门嬷嬷又瞧了几眼,觉得这漂亮娘子同府中二夫人的眉眼有些相似,兴许是什么远房亲戚来着,便说道:“行,你等一等,我进去通传一声。”   “好。”林菲说道:“我时间有些紧,麻烦嬷嬷快些。”   说完,又塞了小吊铜钱到嬷嬷手里。   嬷嬷接了铜钱,脸上露出笑意,果然脚下生风的往里头跑去。 第36章 036 婚事风波(四)   林菲在宅子门口等了半盏茶的功夫, 就见林玉匆匆忙忙出了影壁,往门口走来。   “菲儿,你怎么来了?”林玉见到林菲也是惊讶, 刚才外面说是有个漂亮娘子找她,她还在琢磨到底是谁来着,没想到竟然是林菲。   林菲拉过林玉的手, 把林玉拉到圆形门枕石后面。   她压低声音,对林玉说道:“四姐姐,我今日是陪着国公府的二夫人出门置办府中小姐的嫁妆,然后又借口肚子疼上茅房, 从巷子跑到了□□街,才寻到户部侍郎的宅子前来。”   “原来如此。”林玉点点头,摘下腰间的绣花荷包,从里面掏出所有银子, 全部塞进林菲的手里:“我刚才出来的急, 也不知道门外是你, 这里有五两银子,你先拿去花。”   “四姐姐, 我不是来问你讨银子的,我是想说, 你上回说,会替我向你公公说情, 弄到户籍和路引, 不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有些麻烦。”林玉眉尖轻蹙,说道:“我公公虽是户部侍郎,但是今年遇上京察,又碰上年底, 正是最严的时候,且宫中近来出了件大事,六部都风声鹤唳的,唯恐被牵连而摘了乌纱帽。”   “宫中出了大事?”   “是。”林玉瞥了眼左右,确定没有人才道:“我也是听夫君说的,好像是太子出了事,秦王想要夺嫡,他们两个内斗起来,伤了圣上的心,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是牵扯到储位之争,现在宫里人仰马翻的,朝堂上也是草木皆兵。”   林玉说到这里,握住林菲的手宽慰道:“你且再等等,容我想想办法。”   “好。”林菲点头:“我明白了。四姐姐你也不要太焦心,我是很想马上拿到户籍和路引逃出城去,南下去金陵投靠三姐姐,但是如你所说,现在朝堂这样危险,上面的风声又很紧,弄户籍和路引的事还是慢慢来。”   “你能理解就好。”   林菲有些不好意思收林玉的银子,林玉只能硬塞给她。   “那……那我就收下了。”林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了。”   “好。你去罢。”林玉目送着林菲跑远,直到进了巷子,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入口处,她才转身,回了宅子去。   且说林菲这边,她从巷子一路小跑,回到了熙攘街。   她走出巷子之前,拿草纸把面上的汗水都擦干净,这才走到街上去,走到木器楼门口的马车旁边。   抱琴和巧玉迎上去,抱琴问道:“菲儿你肚子好些没有?”   “好多了。”林菲回道。   抱琴和巧玉见林菲面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置办的马车,一直忙到下午酉时过半,才回了国公府。   林菲和抱琴,巧玉每人各得了一粒小金裸子作为赏钱。   她们笑嘻嘻的收了赏钱,进了角门,又往世安苑走去。   “二夫人真不错,每个丫鬟给了一粒金裸子。”抱琴说着用牙齿磕了一下,又在掌心掂量,说道:“这金裸子少说值二两银子,相当于我一个月的月钱了!”抱琴道。   “可不是!今日不仅领了赏钱,又见了世面,那些个狐皮、貂皮、羊皮、银鼠皮、灰鼠皮的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巧玉也道。   “还有那些绫罗绸缎,有一批料子叫什么来着……对了,浮光锦,那花纹,那布料,真是漂亮极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穿上那么昂贵的布料,能看上两眼,都是托了府中小姐要嫁人的福气。”   只听抱琴和巧玉两个丫鬟,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了一路,林菲却始终没做声,她耷拉着眼皮,长卷如蝴翼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唯有蹙起的雪白眉心,暴露了她此刻忧愁的情绪。   “菲儿姑娘!”巧玉发现林菲心不在焉,唤她道。   “啊?”林菲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一直低着头,想什么呢?”巧玉问。   林菲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今日虽然见到了四姐姐,但是听四姐姐的口气,怕是年前轻易弄不到户籍和路引了。   若是上元节之前,弄不到出城的户籍和路引,等到上元节那一天,林菲敢肯定,杨则善一定会说到做到,把她办了!   毕竟,从这段时日的相处来看,杨则善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他要她承欢身下,做他的女人。   林菲忧心地叹了口长气,连着好不容易得了金裸子的喜悦都被冲淡。   进了世安苑后。   小丫鬟们见到林菲回来,都高高兴兴聚到她身边,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教识字。   林菲便领着小丫鬟们去了西厢房,教了她们小半时辰后,才去小厨房吃晚饭,等吃过晚饭洗净碗筷从厨房出来时,已经天黑。   ……   三小姐杨映雪也是吃过晚饭后,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来到了世安苑。   守门的嬷嬷见到三小姐,都热情地迎上去:“三小姐可是来找世子爷的?”   “对。”杨映雪问道:“大哥可回院子了?”   “世子爷尚未回院子。”嬷嬷回道。   “不打紧,我去暖阁里等他。”   杨映雪说完,已经提了裙摆走进院子里,两个丫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婉晴见到杨映雪立刻俯身做礼:“三小姐。”   “我知道大哥还未回院子,我先去暖阁里等他,你沏壶茶过来。”杨映雪吩咐道。   “是。”婉晴应下,刚准备去沏茶,又听得杨映雪说道:“对了,把那个……就是今日帮衬二嫂置办嫁妆的丫鬟喊来。”   “今日世安苑里被安排出府置办嫁妆的丫鬟,统共有三个,抱琴姑娘,巧玉姑娘和菲儿姑娘,不知道三小姐你说的是哪一个?”婉晴问道。   “哪个最漂亮?”杨映雪问。   婉晴想了想说:“应该是菲儿姑娘,但毕竟每个人审美眼光不一样,要不要奴婢把三个丫鬟都给三小姐叫来?”   “那行,你把她们都喊到暖阁里来。”   ……   婉晴把林菲,抱琴和巧玉都喊去了暖阁,在去的路上,抱琴有些紧张地问婉晴道:“婉晴姐姐,你说三小姐喊我们三个过去,是有什么事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婉晴说道:“总之等会见了三小姐,你们都机灵些就是。”   “哦。”抱琴应下。   来到暖阁门前,婉晴敲了敲门,只见一个圆脸丫鬟过来开门,林菲见着面生,想来该是三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朝婉晴身后跟着的三个丫鬟看了一眼,问道:“就是她们三个吗?”   “是。”婉晴颔首。   丫鬟推开暖阁的门,对林菲,抱琴和巧玉道:“你们都进来罢。”   林菲跟在抱琴和巧玉身后,进到暖阁里面。   罗汉床左侧的榻子上坐着个穿杏黄长裙的贵女,她正咽下咬碎的果脯,又端起茶杯含了口热茶,咕噜噜的喝下去,然后朝进门的三个丫鬟瞧过去,目光扫了一遍,最终落在林菲的脸上。   “你叫什么?”杨映雪同林菲问道。   “启禀三小姐,奴婢叫菲儿。”   “菲儿。”杨映雪说道:“我问你,我想选你做我的陪嫁丫鬟,你可愿意?”   林菲眨了眨眼睛,心道:陪嫁丫鬟?岂不是可以陪着三小姐一起去候府,那可比留在世安苑强多了!   “我愿意。”林菲说道,一路上的忧愁也在这一刻消散了去,只是心中略有好奇,这三小姐如何就看上了她,让她做陪嫁丫鬟了呢?   不过,林菲又有些担心,怕杨则善不放她,于是对杨映雪道:“奴婢自然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世子爷这里。”   “大哥这里你放心。”杨映雪心道:她是幺妹,大哥从小最疼爱她了,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是要她开口,大哥肯定会答应下来。   林菲见杨映雪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等三人从暖阁里面出来,抱琴搂着林菲的胳膊不舍道:“三小姐怎么就看中了菲儿呢?若是菲儿做了三小姐的陪嫁丫鬟,那以后我就见不到菲儿了,也没人教我识字了,我想到要和菲儿你分离,就好难过……”   抱琴说着,竟然红了眼眶。   巧玉虽然没有说话,也偷偷抹了把眼泪。   林菲却道:“三小姐的三书六礼还没走完,婚期要年后呢!又不是明日就要分离了,瞧给你们愁的!至于识字的事情,我在走前多教些,把基础的都教给你们,到时候即便我走了,你们也能看懂一些简单的书文。”   抱琴和巧玉听到林菲这般说完,才破涕为笑。   两人一左一右挽着林菲的胳膊往前走。   “说起来,能做陪嫁丫鬟也是好事!”   “就是!以后陆小侯爷袭了爵位,三小姐就是侯爷夫人,菲儿就是正房夫人的陪嫁丫鬟,这规格可是比普通丫鬟高出许多,菲儿又这般聪慧,到时候做了三小姐的左膀右臂,可不比在世安苑做二等丫鬟强吗?”   林菲听着抱琴和巧玉分析她的前程,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两个真是的,刚才还在抹眼泪,这会儿又说的我好像前程似锦一般,真让我哭笑不得!” 第37章 037 婚事风波(五)   夜里亥时, 堂屋的自鸣钟响了九下。   三小姐杨映雪已经在暖阁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连着问了三回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丫鬟扶风说道:“听世安苑的婉晴姑娘说,世子爷一向勤勉, 每日卯时起床,夜里都要戌时过半才会回府。”   “可这都亥时了!”杨映雪瞥一眼桌案上的滴漏抱怨道:“怎么大哥还不回来?”   “兴许世子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另一个丫鬟春眠宽慰道。   主仆说话的间隙,便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 然后是暖阁的房门被推开,身上披着狐裘大氅的杨则善推开门来,风尘仆仆的进到暖阁里面,跟进来的若烟接过杨则善脱下的狐裘大氅, 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大哥!”杨映雪的眼睛一亮,即刻就从榻上跳下来,欢天喜地的跑到杨则善身边。   杨则善理了理领口袖口,瞥她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杨映雪跟着杨则善来到罗汉榻前坐下, 婉晴这会儿把沏好的暖身茶端来, 又斟上一杯端给杨则善。   杨映雪看向婉晴:“我来罢。”   “是。”婉晴把茶杯递到杨映雪手里。   杨映雪接了茶杯, 笑盈盈的给杨则善奉茶:“哥哥喝茶。”   杨则善睨着她,接了茶杯, 抿了一口,又用茶盖撇着上面的一层浮沫, 淡声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 今夜来院子找我, 是有何事?”   “哥哥也知道的,我年后便要嫁入永安候府。如今母亲把嫁妆置办的事情交给了二嫂,我看过二嫂给的嫁妆单子了,就想着若是能够再多个陪嫁丫鬟, 就好了。”   “陪嫁丫鬟?那还不是小事一桩。”杨则善搁下茶杯道:“若是国公府里的丫鬟不够,再叫管事去外头采买就是。”   “不是不是!”杨映雪摆着小手,说道:“国公府里的丫鬟就足够了。只是我觉得院子里的那些都太普通,没有出挑的,今日恰巧经过哥哥的世安苑,看见哥哥院子里的一个婢女,只觉得特别有眼缘,打心眼里喜欢。”   说都说到这个份上,杨则善哪里还有听不出言外之意的道理,靠着身后的长条引枕,矜贵的支着下颚,含笑问道:“可是看中了哥哥院里的婢女,想讨去做陪嫁丫鬟?”   “是。”杨映雪重重地点了下头,又道:“哥哥可否把这婢女送给我?”   “这有何难,不过一个奴婢而已,你既喜欢,领走便是。”   杨映雪从罗汉榻上跳下来,高兴道:“谢哥哥割爱,那我今夜就把她领去了。”   “嗯。”杨择善点头,看向一旁的婉晴,说道:“你便陪着三小姐去领丫鬟,让那丫鬟以后好生伺候三小姐。”   婉晴面上似有犹豫,欲言又止的看向杨则善。   杨则善蹙眉道:“怎么了?”   婉晴两步,屈膝说道:“启禀世子爷,三小姐看中的是院子里的菲儿姑娘。”   她此话一出,暖阁里便立即安静了下来,唯有角落里的炭火盆子发出细微的劈啪声。   杨映雪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她扭头去看婉晴,说道:“哥哥不是交待你陪我去领丫鬟吗?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走呀!”   婉晴不说话,只是看向杨则善,一副等着主子爷开口的表情。   杨映雪顺着婉晴的目光,也朝杨则善瞧过去:“哥哥?”   “你看中的丫鬟,叫什么名字?”杨则善问。   “她叫菲儿。人间四月芳菲尽的菲。”   “是她。”杨则善颔首,露出了然的表情。   可这表情,杨映雪总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是她的话。”杨则善摇头道:“怕是不行。”   “为何不行?”   “因为……”杨则善说着重新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低头小啜一口,才缓缓道:“她已被我收了房。”   “可是……”杨映雪回忆着说道:“可是我瞧她穿的是二等丫鬟的衣服。”   “是。”杨则善放下茶杯,看向杨映雪道:“虽然收了房,但尚未给她开脸,便让她继续做着二等丫鬟的活儿。原本想着等过了上元节,看她表现再给她开脸的,她既然是我的人,怕是不会愿意离开世安苑。”   “可我今日已经问过菲儿的意思了。”杨映雪很肯定地说道:“她愿意离开世安苑的,也愿意给我做陪嫁丫鬟!”   杨则善的面上喜怒难辨,唯有那双黑瞳已透出了不悦之意,嗓音低沉下去,问道:“她愿意?”   “是。”杨映雪点头,非常肯定地说道:“若哥哥不信,可以找她来亲自问问。”   杨则善看向婉晴:“你去把菲儿喊来。”   “是。”婉晴躬身退出了暖阁。   ……   西厢房里。   林菲正在教七八个小丫鬟们识字,她想到不久便要离开世安苑,便趁自己还在院子里的时间,多给小丫鬟们教些基础的文字,这样哪怕以后她离开了,小丫鬟们也能读懂一些简单的字句,这便很好了。   房门外传来敲门声:“菲儿在吗?”   “在的。”林菲让底下坐着的小丫鬟们自己练习,自己则起身走向房门,她来开房门,见婉晴站在外头:“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世子爷喊你过去问话。”婉晴道。   林菲点点头:“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她折身返回屋子里,对众人道:“今日的课程也差不多结束了,大家都回自己屋子里或练习或休息去罢。”   小丫鬟们站起来,感谢几句,就鱼贯而出的离开。   林菲走出房间,跟在婉晴后面往暖阁走去。   婉晴好奇道:“你刚才在屋子里教小丫鬟们什么?”   “教她们识字。”林菲说道:“我可能要离开院子了,便想着离开之前,多教她们一些,这样就算我走了,她们也已经学会读懂一些简单的句子。”   “你倒是好心。”婉晴颔首道,又想到刚才世子爷的态度,便提醒道:“菲儿,你等会见了世子爷可要放机灵一点,我看今夜世子爷好像有些不悦。”   不悦?为何不悦?难道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就像今日四姐姐所言,太子出了事,秦王想要夺嫡,他们两个内斗起来,伤了圣上的心,现在宫里人仰马翻的,朝堂之上草木皆兵。   想来,杨则善该是为朝堂之事,才会不悦的罢。   林菲也没多想,毕竟朝堂之事她一个内宅丫鬟也不懂,便略微摇了摇头,跟上前头婉晴的步伐,一道入了温暖如春的上房暖阁里来。   红木罗汉榻上,中间摆个方条案几,放着茶具。   杨则善坐在左边,左臂随意的搭在案几上。   他双目微沉,面上不辨喜怒,而杨映雪坐在右边,待看见林菲进来后,便笑着对杨则善道:“没错,就是她!”   杨则善搁在案几上的左手食指动了动,似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他举目朝林菲看去,眸光暗藏厉色,沉声问道:“刚才三小姐同我说,你愿意离开世安苑,做她的陪嫁丫鬟?”   林菲看了眼杨则山的眸子,只觉得眸光森森,有些怕人,便垂下眼皮,屈膝回道:“是。我愿意给三小姐做陪嫁丫鬟。”   杨映雪一听,娇俏的面上露出喜色,对一旁杨则善道:“看吧,我说了她愿意的,大哥就把她送给我,求你了大哥!”   杨则善咬了咬后槽牙,不怒反笑,只那笑容凉薄,且眸底沁出丝丝缕缕的戾气来,嗓音凉凉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愿意去给三小姐做陪嫁丫鬟?”   林菲听出杨则善的语气不善,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便没有再后退的打算,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我愿意的。”   杨则善眼皮一合,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隔了会儿,他终于压下心中奔涌而出的愤怒和戾气,睁开眼皮又侧过脸来,对一旁等待的杨映雪道:“我院里丫鬟多的是,这个不行,你去选过一个。”   “可是哥哥,我就要她!”杨映雪不愿意放弃。   “她不行!”杨则善严厉道:“及笄宴上,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替我解了药,已经是我房中人,我把一个破了身子的丫鬟给你当陪嫁送去永安候府,让候府知道了像什么样子?还要说我们国公府不懂规矩了!”   “可是……”杨映雪还要再说什么,杨则善已经一记施压的眼风扫来,吓得杨映雪当场就噤了声。   杨则善看向婉晴:“送三小姐出去。”   “是。”婉晴应下。   杨映雪被送出了世安苑,直走到了世安苑的大门外,她才好似回过神来,又惊魂未定的按住砰砰直跳地胸口:“大哥从来没有对我这般疾言厉色过,刚才竟为了个丫鬟凶我!刚才都快吓死我了!”   她的贴身丫鬟扶风说道:“可不是!我也觉得刚才世子爷好似变了个人似的,竟为了个丫鬟同小姐你甩脸色!”   另一个丫鬟春眠也心有余悸道:“是啊,世子爷严厉起来当真叫人害怕!刚才那副声色俱厉的模样,好怕人!”   ……   另一边。   暖阁里面,婉晴送杨映雪和她的两个丫鬟出去后,暖阁里就只剩下林菲和杨则善二人。   杨则善从榻上下来,几步走到林菲跟前,又掐了她的下颚,迫使她仰起脸来。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绝伦的小脸,声音从后槽牙里磨出来,又气又怒:“爷早就同你说过,让你和爷好好培养感情,等上元节那日爷要你做我的女人!你竟敢答应去给三小姐做陪嫁,我看你是活腻了,想死不成?” 第38章 038 婚事风波(六)   下一刻, 林菲被粗鲁的推到罗汉榻上。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单膝跪上罗汉榻的杨则善按住了肩头。   杨则善一手撑着罗汉榻,一手扣着林菲纤弱的肩头。   他的大拇指在林菲肩头隔着衣料恶意的摩挲几下, 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当真是不知好歹!”   林菲本能的察觉到危险。   她双腿蹬着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了榻边的墙。   已是退无可退,便咬唇去看杨则善的脸色, 见他星眸半眯,唇角勾着不达眼底的冷笑,在林菲的注视下,已经退了膝盖重新站直, 那双骨相极好的手搭到腰间,慢条斯理地解开金腰带。   杨则善把腰带往地上一扔,又褪下长袍。   林菲惊地睁大眼眸!   她眸底潋滟的水色倒映出杨则善扯下白色绸衣,露出健硕的上半身, 然后朝她欺身而来。   林菲想要逃, 却被杨则善察觉, 直接扯住她纤细的脚踝,把她拉入身下。   杨则善撑着健壮的双臂, 居高临下俯看着她,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势:“你既激怒了我, 就要想到承担激怒我的后果!”   铺天盖地的吻兜头而来。   林菲摇摆着脑袋左右闪躲,但是杨则善根本不给她躲避的机会。   他用力含住她的唇, 入侵她唇齿里的每一寸, 又不顾她的央求和低泣,直接撕扯她的衣衫。   锦帛撕裂的声音非常刺耳,破败的衣衫被扔到榻下。   林菲吓得拳打脚踢,但都被杨则善轻而易举的制止。   杨则善看着满目雪白, 只觉得血气上涌,整个人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忍一忍,姑娘家头一回,都要疼上这么一遭的。”他说罢,便含了林菲的耳垂,手指则轻拢慢捻,细致安抚。   林菲感觉亵裤被扯下,她在最后关头,急中生智地主动搂住杨则善的脖颈。   “是我错了,我认错好吗?”   “你别这样,我害怕。”   “不是说好了给我些时间适应,等到上元节再……再做好吗?”   林菲尽量压着浑身的颤抖战栗,用温和的语气说着劝谏的话。   她雪白纤细的手臂圈着杨则善的脖颈,看向杨则善的目光也由最初的惊惧转为哀求。   许是杨则善头一回见林菲主动,他手上的动作一停,深邃的黑眸在林菲汗津津的面上审视着,最后目光落到了林菲泛红的杏仁眼上。   她眼眸秋水潋滟,里面倒映着他。   “你不会骗我罢?”   “不会。”林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看向杨则善的眸子也是含情脉脉,秋水荡漾。   她放软了声音,哄着他道:“我今晚没有准备好,主子暂且饶过我,等到了上元节,我一定把自己准备妥当。”   “此话当真?”对于林菲的转变,杨则善还是有些不信。   但是,若林菲自愿献身,总比他这般强来要舒服的多。   “是。”林菲勾着杨则善的脖子,把他往下拉,又仰起脖颈,主动吻上了杨则善的下颚。   他的下颚刚毅,有硬硬的胡茬根,脖颈处是凸起的喉结。   林菲又用唇轻碰了两下他的喉结,便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哑声道:“我且信你一回,莫要叫爷失望。”   说完话,杨则善已经从榻上起身。   林菲得了自由,立刻抓起亵裤穿好,又捡起扔在地上的肚兜和衣衫长裙,但是肚兜的绳子已经坏了,衣衫也被撕破,好在长裙完好。   她快速地穿好,用双手拢着破了的衣衫,对着杨则善屈膝福礼:“奴婢下去了。”   杨则善把挂在衣架上的狐裘大氅扔过去。   狐裘大氅厚实又温暖,把林菲破了的衣衫罩住。   林菲拢着大氅,道了声:“谢主子爷。”便立刻躬身退出了暖阁。   婉晴和若烟两人守在暖阁外面,刚才便听见了暖阁里的央求和哭泣声。   这会儿见林菲发髻凌乱,面色酡红,眼睫都湿透了,身上披着世子爷的狐裘大氅退出来,便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   “菲儿,你没事罢?”若烟上前问道。   林菲低头往前走,嗓音打着颤:“我没事。”   婉晴也想说几句,但还来不及开口,只见林菲已经跑远。   “刚才,出什么事了?”若烟见已经看不见林菲的身影,才同婉晴私下询问道。   婉晴看了眼暖阁里亮着的灯,想到刚才世子爷拒绝三小姐要把林菲讨去的不悦模样,低声道:“三小姐要讨菲儿姑娘做陪嫁丫鬟,菲儿姑娘也答应了,世子爷就生了一通气,刚才也是怒急攻心,听里面的声音,是差点强要了菲儿姑娘,但不知道最后怎么的,又没做下去。”   暖阁里面动静不小,若烟刚才也守在外面,也听得真真切切的。   只是世子爷和三小姐说话的时候,她正好出了暖阁去厨房倒茶水,没想到竟然还闹了这么一出戏。   “菲儿姑娘当真是奇怪。”若烟不解道:“世子爷生的容貌俊朗,身形伟岸,又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嫡子,院子里里外外多少女人想要爬世子爷的床,都没有那个好机会,菲儿姑娘得了机缘,才有幸承宠,如何就偏偏非要忤逆主子爷呢?”   “不知道。”婉晴也是不解。   “也许,这就是菲儿姑娘的手段了。”若烟分析着说道:“都说得不到的才是好,越是藏着掖着让世子爷得不到,兴许越能激起世子爷的兴趣!”   “但听里面刚才的哭声和求饶声,也不像是装的!”婉晴却道。   若烟回忆了下,刚才里面的声音凄楚可怜,确实不太像装的。   “这大概就是菲儿姑娘的本事了。以假乱真嘛!”若烟说道:“我就不信,她真能对芝兰玉树的主子爷不动心。”   婉晴睨若烟一眼,调侃道:“瞧你这话说的,酸味儿十足,我看对主子爷动心的是你这个小蹄子罢!”   若烟被戳破心思,红了脸皮,嗔道:“才不是哩!”   ……   另一头。   林菲已经拢着狐裘大氅跑进了西厢房。   她把房门一关,落下门闩,身体还是止不住的打颤,连着牙关都是颤的。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林菲才终于从惊惧里慢慢缓过神来。   她把狐裘大氅挂到一旁,又取了针线,拨亮灯光,开始缝补破了的衣衫。   奈何手指不停的颤抖,好几次穿线的时候都戳到食指,疼的她皱起眉尖,可是丫鬟服只有两套,她要存钱也舍不得置办旁的衣物,便只能缝缝补补继续穿。   好在衣衫看着吓人,其实只破了交颈到胸口处的一块料子,用内衬补上,又绣上缠枝莲花纹,不细看倒也看不出太大痕迹。   林菲缝补好衣衫,便熄灯睡下。   她经了刚才一遭,闭上眼睛也无法立刻入睡,脑袋里更是乱糟糟的。   往后该如何是好?三姐姐那里,听口气年前要弄到户籍路引,几乎无望了,年后还要看朝堂上的局势,如果上面的风声可以松动些,或许还有机会。   上元节……真到了上元节,怕是躲不过了。   林菲这般想着,有些害怕的蜷起身子,也终于抵不住疲惫的睡了去。   ……   当日夜里,皇宫里发生了一桩足以改变大安朝历史的大事件!   东宫。   值夜的宫婢知道太子夜里有喝凉水的习惯,便按照太子往日的习惯,在子时左右,一手提着一盏引路的琉璃宫灯,一手端着凉水入得殿内。   宫婢垂首站在垂落到地的明黄幔帐前,等待太子的传唤。   可是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听到太子声音。   宫婢心里生出异样来。   毕竟,伺候太子多年,她对太子起夜的习惯还是知根知底,可今夜比之往日,都过了这般久,床榻上却没传来任何动静,这实在不对劲!   “殿下。”宫婢低声唤道。   幔帐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太子殿下!”宫婢又抬高了声音。   但,幔帐还是纹丝不动。   宫婢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慢慢掀开明黄幔帐的一角,她手里握着的琉璃宫灯抬高,那宫灯照亮了大床上躺着的人。   “啊!啊————!”   宫婢吓得尖叫出声,手中宫灯掉落在地。   她自己也朝后摔倒,然后又满脸惶恐的迅速爬起来,已经顾不上去捡宫灯,惊慌失措的往外跑。   外头穿着铁甲,腰配长刀的侍卫听到声音,拦住脸色惨白的宫婢,皱眉问道:“出何事了?”   “太子……太子殿下他……”   事情很快从东宫传到圣上的清晏殿内。   皇帝今日翻了周婕妤的牌子,自从出了太子私藏巫蛊,以及太子和秦王同室操戈的事情后,皇帝已经半个月没有碰女人了,今日来了些兴致,便老当益壮的抱着周婕妤共赴巫山。   事后也没有让周婕妤立刻离开,而是美人在怀的温存了些时间。   “陛下,陛下出大事了!”老太监睿吉祥手里端着佛尘,气喘吁吁跑进来。   皇帝正搂着周婕妤,听婕妤在他耳边,满脸娇羞却又极为大胆地夸赞着他刚才的厉害,便忽然听到外头动静,只得皱眉起身,不悦地扯开明黄纱帐:“出什么事了?”   “太子殿下薨了!” 第39章 039 良宵(上)   太子殿下暴毙的事情, 被宫中封锁住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   这件事情很快在朝中不胫而走, 皇上唯一能继承大统的两个儿子,如今死了一个,便还剩下秦王。   半月不到的时间, 上奏希望圣上能够释放秦王的奏折,已经堆的有小山那么高了。   而就在皇上释放秦王回府的当日夜里。   秦王因旧疾复发,不治而亡!   一月不到的时间里,太子和秦王相继死去, 这让本就子嗣凋零的皇族雪上加霜,就连皇帝也仿佛一夕之间老去许多。   林菲对朝堂上的事情并不知晓,自出了那一夜的事情后,她对杨则善则是能避就避, 再次听到关于杨则善的消息, 还是在国公府二小姐成婚的前三日。   二小姐杨曼霜和国子监司业谢珏的成婚日订在腊月二十六, 也就是小年夜的三天后,据说是请大师算的黄道吉日。   “世子爷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国公府了, 三日后便是二小姐的成婚日,也不知道世子爷能否赶回府里参加?”   “上回三小姐的及笄宴, 世子爷不也是从皇宫里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了吗?”   “三小姐与二小姐可不相同!三小姐是嫡出的亲妹妹,二小姐毕竟是庶出的。”   “也是。”   “今个儿小年夜府里好像没有往常热闹啊?”   “可不是, 别说咱们府里了, 我听负责采买年货的管事说,瞧着外头街上也都萧瑟的紧,听说是宫里出了大事,闹的文武百官、富贾豪绅的红白喜事都不敢大摆筵席了, 就是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林菲绕过叽叽喳喳议论的丫鬟们,从大厨房取了自己的食盒。   巧玉跟在林菲身后,也领了一个食盒。   她们二人提着食盒回到世安苑去,往日热闹的世安苑,今夜却显得格外冷清。   小厨房也锁了门,巧玉看着落锁的厨房门,略显落寂地说:“我是牙婆子买来的奴才,不像抱琴、书翠、鸳鸯她们几个都是家生子,都可以阖家团圆。”   国公府是允许府中奴婢,在小年夜回家团圆的。   但巧玉的家人并不在京都城里,她是被父母卖给牙婆子后,因为容貌长的不错,便被专程送到京都城来给贵人们挑选,也是牙婆子为了多挣些钱。   林菲见巧玉神情失落,于是同她说道:“既然厨房锁了门,你干脆同我一起去西厢房,我们二人做个伴,一道吃小年夜饭如何?”   巧玉听罢,失落稍微褪去了些,点头道:“好。”   林菲领着巧玉一道回了西厢房,一路走来,东厢房,上房和两个耳房都是熄着灯的,一片漆黑,想来婉晴、若烟、雪雁也都和府中的亲人团圆去了,而杨则善也没有回世安苑,不知道是在宫中还是在前厅。   待进了西厢房,便掀开食盒的盖子来。   “哇!大厨房的伙食就是不一样!”巧玉看着食盒里的摆设,面上露出惊喜来:“不仅有鸡,还有整条的鱼和鸭子汤,还有炸丸子!我最喜欢吃炸丸子了!”   林菲也夹起一颗炸丸子放进嘴巴里咀嚼,外酥里嫩,香味十足。   大厨房负责府中的宴席,丫鬟们寻常是吃不到大厨房的菜的,唯有这小年夜的好日子里,主子们发善心给奴才们加餐,才能去大厨房领食盒。   巧玉口里的炸丸子还没吃完,又夹起一个放进嘴里,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觅食的小仓鼠一样可爱。   “我家虽然穷,但是每回过年还是能吃上一回肉的,俺娘最会做炸丸子了,把肉球裹上面粉,又用猪油去炸,炸出来黄灿灿香喷喷的,甭提多美味了,可惜一年只能吃上一回,我家兄弟姊妹多,有十二三个哩!所以每个人只能吃上一颗!”   “我记得被卖的头一天晚上,俺娘特意买了一块漂亮的五花肉,把肉剁碎,捏了二十多颗肉丸子,炸的金灿灿黄酥酥的,娘不让兄弟姐妹看见,偷偷拿给我一个人吃!我高兴坏了,一口气吃了三个,但想到兄弟姊妹,也就舍不得吃不光了去,便把肉丸子分给了年龄更小的弟弟妹妹们。   只是没想到,那会是我最后一次吃到娘亲手炸的肉丸子。第二天,我就被父亲带去街上卖掉了!”   说到伤心处,巧玉不禁红了眼眶。   她嘴里还含着咬碎的肉丸子舍不得咽下去,用手背擦着不断涌出的泪珠子。   林菲见状,赶紧拿帕子递上去。   “谢谢。”巧玉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她嘴里还咬着丸子,含糊地问道:“菲儿你的家人呢?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家人。”   “我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下两个姐姐,一个嫁去了外地,一个还在本地。”林菲简单说道,她低头把食盒里的鱼刺慢慢地挑出来。   巧玉平复了心情,把肉丸子咽下去,有些不解地问:“既然还有一个姐姐在本地,为什么不去和她团圆呢?”   国公府的主子们宅心仁厚,小年夜允那些有亲戚在本地的下人们归家团圆。   林菲把去掉刺的一块鱼肉放在米饭上,又一起送进嘴里,吃完一小口鱼肉饭,才缓声温和说道:“原是想去的,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所以还是不去算了。”   不太合适?巧玉有些听不明白,但见林菲不愿意细说,她也就没有再问。   巧玉吃饭的速度明显比林菲快上许多,等巧玉已经把食盒里的饭菜都吃光了,林菲才只慢条斯理的吃了三分之一,她挑鱼刺的动作又细致又温柔,看着就像画中人似的。   巧玉吃完了,也舍不得立刻就走,双手托腮看了林菲好一会儿,才感慨道:“菲儿姑娘的吃相温柔又雅致,一看就是大家族里面出来的,难怪世子爷院子里这么多老太太和太太塞的婢女都瞧不上,只看上了菲儿姑娘,要我是世子爷,我也喜欢姑娘!”   “瞎说什么呢?”林菲轻皱眉心道。   “我可没有瞎说!大家都说世子爷破了菲儿姑娘的身子,却没有给你开脸,是不满意你的伺候,可我不这么认为,虽然世子爷平日忙得很,也见不上几回,但我侥幸看过两回世子爷站在远处看菲儿姑娘你,那眼神里写满了喜欢。   人可以说谎,但是眼睛却骗不了人!”   巧玉说着问林菲道:“菲儿姑娘,我见你总是有意无意的避着世子爷,你是不是不喜欢世子爷啊?可是世子爷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如何会有人不喜欢呢?”   巧玉心无城府,有一说一,问出口的话也是透着股天真。   林菲刚要说不喜,抬眼间却看到纸糊的窗户外立着个高大的人影。   她心口揪起来,暗道好在没有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否则惹恼了杨则善,又要吃一番苦头的!   林菲收回视线,稍微抬高了些声音说道:“怎会不喜?自然是喜欢的。”   在上元节之前,她必须稳住他。   站在窗户外的杨则善听到这话,忍不住的勾起了唇角。   今夜是小年夜,他特意提着食盒赶回院子里,就是想陪她一道过小年夜,吃小年夜饭。   只是,刚才站在门口,忽然听到丫鬟提起自己,又同林菲问相关话题,便存了一份好奇,才停下脚步,想听听看林菲私底下到底如何想他的。   没想到,林菲竟然说喜欢他。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了。   看来,这段时日的相处没有白费,总算让林菲看见了他的好,渐渐对他生出欢喜来。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来。   巧玉和林菲看见门外提着锦绣食盒,穿着一袭紫色袍服长身玉立的杨则善,皆面露惊讶地起身屈膝做福。   “世子爷安。”林菲和巧玉异口同声道。   “嗯。”杨则善提着食盒进房,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杯盘狼藉,对巧玉道:“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出去。”   巧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为何世子爷今晚会出现在院子里,因为世子爷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院子了,听说一直住在宫中。   今晚是小年夜,即便世子爷回府,不也应该在前厅陪老太君或者老爷太太他们用膳吗?如何就一个人提着食盒回了世安苑呢?   见巧玉动作缓慢,杨则善不悦的冷厉眼风扫来,吓得巧玉打了个激灵,立刻收住了胡思乱想的思绪,加快动作的收拾干净了桌子,然后躬身准备退出去,却又听得杨则善道:“去把温酒的器皿盛上热水拿来。”   “是。”巧玉应下,很快便端着盛着热水的温酒器进到厢房里。   杨则善道:“放下罢,出去后关上房门。”   “是。”巧玉走到厢房外,从外头合上了厢房的木门,心道:她就说世子爷看菲儿姑娘的眼神不一般,世子爷肯定是喜爱菲儿姑娘的,否则也不会小年夜特意赶回院子寻菲儿,刚才菲儿姑娘也说喜欢世子爷,这可真好,情投意合!   巧玉这般想着,美滋滋的离开了。   而此刻,西厢房里面。   杨则善先上下打量了林菲一遍,见她穿着丫鬟服,规矩又谨慎地坐在对面,长卷的睫毛微垂,绝美的小脸似乎比一个月前瘦了些,此刻正安静乖巧的坐在对面,默默承受着他暗含侵略的视线来回轻扫。   自从太子和秦王先后死去,皇帝便把他召入宫中随王伴驾,连太后都在一个月内召见了他三回,种种迹象表明,有一个匪夷所思却极有可能的答案正在呼之欲出。   杨则善闭目捏了捏眉心,把那些朝堂上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   他此刻,只想和林菲共度良宵。   杨则善下颚指着锦绣食盒,对林菲道:“把食盒打开,菜都布上桌子,酒壶放进温酒器里,今夜是小年夜,爷特意从宫中赶回来,你陪爷喝两杯。” 第40章 040 良宵(中)   林菲乖巧应下, 把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六道菜和一道汤品。   菜品分别是挂炉沙板鸡 、三鲜龙凤球 、生烤狍肉,油焖草菇、桃仁山鸡丁、蟹肉双笋丝, 汤品则是长春鹿鞭汤。   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即便是国公府的庖丁都未必烹饪的出这般美味。   杨则善见林菲看着菜色若有所思, 于是支着下颚同她说道:“这是御膳房做的菜,我快马加鞭赶回来,饭菜都还是热的。”   林菲稍微点了下头,却并没有搭话, 她端起酒壶放进温水里面泡着,又取了两套碗筷,用温水洗净后,一套搁在杨则善跟前, 一套搁在自己跟前, 然后准备坐下。   杨则善却道:“坐那么远做什么?”   他说罢, 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绣墩:“坐爷身边来。”   “是。”林菲拿起桌上的碗筷,坐到杨则善身边来。   她有些局促地握着筷子, 说道:“食盒里没有布菜的长筷,要不我去厨房取来?”   “不用。”杨则善按住她纤细的手腕, 把她带回座位里,又捏着她的手腕把玩着说道:“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无需拘束,放松些便好。”   “嗯。”林菲低声应下。   杨则善见她面容乖巧,态度温和,心里也愈发熨帖, 又想到刚才在窗外,听见林菲承认对他有了喜欢,更加心情愉悦,便含笑说道:“酒差不多温好了,给我斟上。”   “是。”林菲起身,给杨则善的杯子里斟满清透的酒水。   “你也喝些。”杨则善说着握住林菲倒酒的手,引着她把酒壶长嘴对准自己的空杯,然后倒上酒水。   林菲眼见着酒水已经过半,急忙说道:“我酒量不行,最多陪主子小酌半杯,喝的多了容易醉。”   “这是黄酒,冬天配着姜丝喝下可暖身子的,不会醉人。”杨则善说罢,已经举杯喝下小半杯,又对林菲道:“你也试试。”   林菲双手端起小酒杯,低头抿了一小口。   酒入喉头,醇香浓郁,是上等的佳品,确实不呛人,想来少喝些是不会醉的。   “如何?”杨则善挑眉问道。   林菲只觉得口唇里都是酒香,点头道:“还不错。”   杨则善举起杯子同林菲的杯子碰了一下,说道:“既然不错,就多喝些,不妨事的。”   林菲心中生出警惕来,但碍于杨则善一直盯着她,便只得又端起杯子,小口的喝了两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暖了起来,连着原本在冬日容易寒凉的手脚都温热起来。   杨则善瞧着她小猫儿似的抱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红唇覆上白色的杯壁,丁香小舌意犹未尽的舔了下唇瓣,动作勾人却不自知,不禁小腹涌上一股热气,只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   杨则善随手解开长袍的两粒扣子透气,又搁下杯盏,取过小碗打了半碗鹿鞭汤来喝,喝汤的时候还用家常的口吻说道:“我记得你有两个姐姐,一个嫁去了金陵,一个嫁给了户部侍郎张书良的儿子,是吗?”   林菲听杨则善忽然提起自己的两个姐姐,心中警铃大作,担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于是垂下睫毛遮挡住眼底的情绪,心中则是判断着该如何开口。   “是。”林菲斟酌着说道:“我在家中排行第六,大姐二姐和五姐都早夭,三姐姐嫁去了金陵,四姐姐嫁给的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今夜是小年夜,府中的丫鬟小厮都阖家团圆去了,你为何不去侍郎府寻你四姐姐?”杨则善只觉得鹿鞭汤吃后小腹的火气非但没有降下去,反而越涌越厉害,这便搁下汤勺,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铐狍肉送进嘴里,吃相矜贵优雅地咀嚼着。   林菲雪白的手指绞在一起,低声说道:“我如今是奴籍,若是出现在侍郎府,怕会影响四姐姐在夫家的名声,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杨则善听罢身形一顿,哑声问道:“你很在乎这个?”   林菲点头道:“是,我很在乎。大安朝有贵籍、良籍、商籍、奴籍和贱籍之分。贵籍为世家大族,世子爷你是贵籍,金尊玉贵的身子,锦衣玉食的养着,便不大清楚下面四个户籍痛楚,我原也是不清楚的,可如今入得奴籍,想到以后奴籍世代相传不得更改,祸及子孙便心中疼痛难忍。”   林菲说到这里,眼中氲出泪来,她本就生的一双盛满秋水般顾盼生姿的眸子,此刻满目含泪,当真叫人看的动容,听得触动。   杨则善抬手托住林菲细腻的面颊,又有大拇指擦过她含泪的眼角。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粗粝的触感摩擦在林菲娇嫩的眼角上,让她的眼角瞬时就被摩擦的殷红起来。   “若你心甘情愿把身子给了我,我便允你由奴籍改为良籍。”杨则善哑声承诺道,又诱哄般的口吻继续道:“小年夜距离上元节还有二十来日,若你想明日就摘了奴籍,改成良籍也可,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杨则善的提议,不可谓不心动。   林菲动了动唇,想要应下,可是又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杨则善瞧着她这副万般纠结的表情,便勾起一边的唇角冷笑质问:“方才我在门外,听你说喜欢我,可是知道我人在外面,所以故意这般说给我听?”   林菲没想到被他猜中心思,惊得心口小鹿乱撞,连眼眸也压抑不住的睁大了一些。   杨则善见她这副表情,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他掐住她的双腰,把她置到膝上,又捏着她的下颚,喷出的呼吸带着浓郁的酒气,冷声呵斥道:“果然如此!你倒是好的很,竟敢戏耍我至此?”   “不是。”林菲见他黑色的眼瞳里戾气渐生,立刻温声安抚他道:“我没有骗你的意思,这段日子的相处,主子爷待我的好,我都看在眼中,爷生的俊美又是当朝权臣,我不过一个小奴婢而已,如何能不对爷生出爱慕,只是……”   “只是什么?”杨则善不许林菲低下头去,他要清楚的看着她眼底的情绪。   林菲耷拉下眼皮,她好害怕被杨则善目光如炬的看出端倪来。   “只是我觉得自己现在是奴籍,身份太过低微,不配对主子爷心生爱慕。”林菲的声音娇柔软糯,好似真情流露一般,让人听后动容。   “真的?”杨则善有些不信,哑声道:“你没有骗我罢?”   “没有。”林菲摇头道:“我不敢骗你的。”   “谅你也不敢。”   杨则善听得林菲一席话,眼中的戾气渐消,反而生出了些愉悦来,他欢心之余,便自己斟上一杯黄酒,举杯喝下,又捧起林菲的小脸,俯身含住她的红唇,把酒水给灌了进去。   黄酒虽然不是烈酒,但林菲毕竟不常饮酒,忽然被灌入一大口的酒水,当场就呛的咳嗽了起来。   杨则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见她渐渐缓解了不适,才含笑打趣道:“你这酒量当真太差了些,看来还是要多锻炼。”   说罢,又亲自倒了一杯酒,把酒杯送到林菲的红唇边,命令道:“喝下去!”   林菲想要拒绝,抬眸瞧见杨则善眼中的试探之意,他大抵还没有打消对她的猜疑,毕竟,她嘴巴里说着倾慕和喜欢,可行动上却拒绝着他的触碰,也不愿意同他共赴云雨。   “好。”林菲只得就着杨则善的手,把杯子里的酒水饮下。   杨则善又倒了一杯,举到林菲的唇边。   林菲这回打心底不愿,摇着头往后面躲去。   但她整个人被置在杨则善的腿上,被他从后面圈在怀中,又有哪里可以退呢?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杨则善的黑眸里透出狐狸般的狡黠,嗓音不变喜怒地缓缓说道:“既然你没有骗我,就多喝几杯,若是真喝醉了便敞开来说,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酒后真言是什么?”   林菲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如今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杨则善抵在林菲唇边的杯子稍微移开了些,低头看着她小鹿般仓皇害怕的眼睛,笑着说道:“可是想要我同刚才一般,嘴对嘴喂给你喝?”   林菲吓得立刻低下头,碰上杨则善移远了一些的酒杯。   杨泽善则抬起手来,把满满一杯黄酒给她喂下去。   如此下来,酒过三巡后,林菲已经双颊生艳,眼波朦胧,用小手捂住红唇打了个小巧的酒嗝出来。   杨则善观察着林菲酡红生津的面色,又捧着她的脸问:“可是喝醉了?”   “没有!”林菲摇头:“我没喝醉!”   看来,是有些醉了。杨则善唇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狡猾笑意来,同林菲问道:“你刚才说对我倾慕,可是真话?”   “倾慕?”林菲的眼神有些失焦,歪着脑袋咬着指甲盖,露出略显困惑的表情,似乎在很认真的琢磨倾慕为何意?   她没有琢磨明白,只觉得身体里面热的厉害,便抓过杨则善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自语道:“你的手凉凉的,真舒服啊!”   杨则善顺势抵住林菲的额头,同她诱哄般温柔低语:“我的身子也很凉,要不要给你降下温?” 第41章 041 良宵(下)   林菲醉眼朦胧的看着杨则善, 尚来不及开口,便被抄起膝弯打横抱了起来。   杨则善走向架子床,把林菲置于床榻上, 又屈膝跪坐上去,抬手间扯落挂在钩子上的床幔。   此刻已过了亥时,外出阖家团圆的婢女仆妇都陆续回府。   西厢房的门虚掩着, 并未落锁,外头有脚步声和婢女的嬉闹声传来。   杨则善原本正低头解着林菲交颈处的盘扣,听到外头的吵闹声,不悦的唤道:“来人!”   雪雁回世安苑的路上遇到同样回院子的书翠和鸳鸯, 三人便聊起今夜归家的趣事,没曾想经过西厢房,会听见里头传来世子爷的声音。   “世子爷回府了?”书翠看一眼亮着灯的西厢房诧异道。   “刚才世子爷好像唤人进去伺候。”鸳鸯说道。   雪雁到底是二等丫鬟,身份比书翠和鸳鸯高些, 便对她们二人吩咐道:“你们二人轻声些, 不要叨唠了世子爷的清静, 我进去房里伺候。”   书翠和鸳鸯立刻噤声,都面露紧张地点头。   雪雁推开西厢房的门, 看见房内的架子床上已经落下了床幔,半透明的纱幔里面隐约映出两个人影, 雪雁不敢多看,躬身上前走至床榻边轻声询问:“世子爷?”   “你去把桌子收拾干净。”杨则善低沉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我今夜宿在西厢房, 让值夜丫鬟在厢房外等候。”   “是。”雪雁垂着头不敢多看, 应下之后便来到桌案边,把案上的杯盘都装进食盒里面,然后擦干净了桌面,这才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她到底好奇心作祟, 临出门前忍不住朝架子床的方向偷看了一眼。   昏黄的烛光倒映在纱幔上,隐约能看到主子爷跪坐在菲儿姑娘的身上,似乎在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雪雁薄白的面皮一红,立刻退了出去,合上了房门。   雪雁红着脸把食盒提去了小厨房,待到回来时在廊道里遇上婉晴,便把世子爷今夜留宿西厢房的事情同婉晴说了。   “知道了。”婉晴应下,虽然她心中也惊讶于世子爷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国公府了,今夜是小年夜,难得回了世安苑来,竟会选择宿在西厢房里面,但是她到底遇事沉稳,面上不显。   今夜是她和雪雁值夜,但西厢房外没有值夜丫鬟可以睡的床榻,便只能穿的暖和一些,抱着小手炉坐在绣墩上守在房门外头。   厢房里却没有特别大的动静,只在半个时辰后叫了一回净身的水,然后就熄了烛火,彻底安静下来。   杨则善替林菲净身之后,便搂着她香软的身子准备入睡,却始终觉得枕头有些烙人,想着明日遣人给她换个好些的枕芯才行,在抬手摸上枕边的时候意外触到了枕下露出的一角布料。   他捏着那一角布料提溜出来,只见是个封了口的钱袋子。   杨则善心中起疑,便把钱袋子在掌心掂了掂分量,然后慢慢眯起了眼眸。   ……   翌日。   林菲睡到辰时才醒,她睁眼后按住宿醉发沉的脑袋,只觉得昨夜好似断了片儿似的,只记得杨则善把她抱于腿上,灌她酒喝,后面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在床榻上缓了半盏茶的功夫,林菲才缓缓坐起身来。   她坐起之后,才惊觉身上竟然不着寸.缕,吓得立刻搂紧了锦被,又咬着下唇努力回忆起昨夜,可就是记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林菲穿好衣衫,从西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过半了。   她的身子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想来昨夜该是没有成事才对。   西耳房的雪雁听到动静,给林菲端来一盆热水:“菲儿你醒了,热水我给你端来了,你赶紧洗漱一番,世子爷去老太太的静心苑和太太的听雪斋请安去了,过会儿回来。”   “哦。”林菲不懂雪雁干嘛把杨则善的行程说给她听,但也没有细问,只应下之后,接过雪雁端来的热水道:“谢谢。”   “你不用同我道谢。”雪雁似有深意地看了林菲一眼,说道:“菲儿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还望姑娘以后飞黄腾达,莫要忘了我们共事一场的情分才是。”   林菲被雪雁说的怔愣了下。   雪雁却笑着摆手:“我随口说着玩的,你去洗漱罢,我不打扰你了。”说罢,便笑着出了西厢房的门。   林菲用柳枝蘸着粗盐刷了牙后,又绞干帕子洗了脸,然后擦了些润肤的香膏,临出门前习惯性的走到床榻边,挪开枕头准备查看自己的钱袋子,才惊觉自己藏在枕头下的钱袋子,竟然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   国公府的听雪斋里。   杨则善先去了一趟静心苑,给老太太请安后,才来了听雪斋。   听雪斋是国公夫人萧淑慎的院子,她和国公爷自婚后便各居一个院子,国公爷的院子叫闲情居,两人在外人眼中虽是相敬如宾,但从来不同院而居,原先老太太还会过问几句,后来也习惯了,便不再干涉。   听雪斋里开着半扇窗,可以看见窗外庭院里的十几株腊梅树,今日是腊月二十四,腊梅树开的正好,枝头上结满一朵朵金黄似蜡的小花,迎霜傲雪,久开不凋。   斋房里设有小佛堂,近年来国公夫人萧淑慎愈发不喜外出应酬,反而喜欢在这清清静静的小佛堂里待着,或诵经,禅修,研读经书和抄写佛经等。   小佛堂在斋房里间,供桌上摆放佛祖雕像,有寺庙开过光的法物,香炉,烛台,无尽灯,净水杯,供果盘等,绣着莲花图样的桌围下挂着庄严布,旁边亦挂着幢幡。   佛堂内置一个檀香木书案,案边有一个书架,架子上码放着经文佛典,书案上放着一个通体雪白的花瓶,瓶口插着两束含苞待放的腊梅花,抄了一半的经文被白玉镇尺压在书案上。   听到丫鬟进来说世子爷来给夫人请安后,国公夫人萧淑慎便搁下羊毫笔,从圈椅里起身,出了小佛堂来到堂屋。   杨则善穿着一身靛蓝色绣流云纹的长袍,腰间系着织金腰带,半束的黑发上戴着顶和田玉冠,插着根白玉簪,听到身后脚步声,他才转过身来。   萧淑慎年轻时是名动京都的大美人,如今四十出头,亦是保养得宜,举手投足间皆是雍容华贵。   “母亲。”杨则善躬身请安,看向萧淑慎的目光意味不明。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萧淑慎闭了闭眼睛,心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再次抬眼的时候,举手屏退了左右:“常嬷嬷,你领着丫鬟们都出去,在外面候着。”   常嬷嬷是萧淑慎的乳母,从小陪着萧淑慎长大,又当了陪嫁嬷嬷,跟着萧淑慎进了国公府,那个秘密一直藏在萧淑慎的心底,使得她日夜难安,甚至特意在房内搭建小佛堂,潜心向佛的同时亦是希望佛祖能保佑长子。   待到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杨则善目光如炬的直视着萧淑慎的眼睛,试探着问道:“母亲虽然潜心礼佛,但如今朝堂风声鹤唳,相信朝堂上的事情,母亲也略有耳闻了罢?”   “是。”萧淑慎坐到一旁的茶桌前,也示意杨则善坐下来聊,她把一杯新泡好的茶水推到杨则善这头,颔首说道:“我听闻圣上已经让你随王伴驾,住在宫中月余。”   杨则善修长的手指执起杯盏,低头品了口茶,浓郁的碧螺春茶香四溢,到底冲淡了些心中的戾气:“这一个月里,太后娘娘单独召见了我三回。”   萧淑慎听后,端茶的手一顿,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用茶盖撇去茶面上的浮沫,姿态优雅的喝了一口,又闭上眼睛感受茶香入喉,然后放下茶杯这才重新睁开眼来:“太后召见你,可有问你什么?”   “问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譬如是否娶妻,家中还有哪些兄弟姐妹,还问了母亲你。”杨则善道。   “问我?”萧淑慎皱眉:“问我什么?”   “不过是些身体是否康健的寻常问题。”杨则善勾了唇角,转了话题说道:“如今太子和秦王先后离世,皇族中已经没有可以继任大统的直系皇子,朝臣们提议去旁系寻来,但是皇上不愿,太后也不愿自己的儿子把皇位拱手让出。”   萧淑慎认真的听着,等到杨则善停下,才道:“你已经察觉出来了,对不对?”   “是。”杨则善也不避讳,见萧淑慎提起这事,便开门见山问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萧淑慎唇边温和的笑意终于再也挂不住,她搁下茶杯,看向杨则善等待的眼眸:“你是安元帝和我的孩子。”   虽然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可是此刻听到亲生母亲,亲口说出这句话来,心中还是极为震撼的。   杨则善习惯性的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沉下声音问道:“为什么?”   “因为……”话到嘴边,却又难以启齿,于是萧淑慎唤道:“常嬷嬷,你进来。”   “是。”常嬷嬷应道,这便推门而入,走至萧淑慎身边。   萧淑慎对常嬷嬷道:“你把善儿的身世详情,事无巨细的说与他听。”   “老奴明白。”常嬷嬷回忆着往事,年迈的声音缓缓说道:“世子爷,当年你母亲嫁入国公府后不久,便应邀去宫中参加宴请,那时候皇帝陛下刚登基不久,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因为在宫宴上喝了些酒,又在御花园里撞见你母亲,便起了邪念。   当时你母亲求救无门,只能被皇帝占了身子,事后虽喝了避子汤,却不知为何这汤药失了药效,十月之后,便生下了你。” 第42章 042 出嫁   杨则善听完常嬷嬷的一席话, 再去看萧淑慎,见到母亲已经含着泪光。   竟然是这样!   他的身世竟是这样的不齿。   常嬷嬷把娟帕递给萧淑慎道:“太太别哭,仔细哭坏了眼睛。”   萧淑慎接了帕子, 抹了抹眼角才道:“善儿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在房内置办一个小佛堂吗?”   “为何?”杨则善问。   “因为我希望佛祖原谅我的罪过,也希望佛祖能保佑你平安长大。”   ……   杨则善从听雪斋回到世安苑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将至。   他直接入了膳厅, 又让婉晴去把林菲喊来。   林菲跟在婉晴身后往膳房走去,她心中担忧自己的钱袋子是昨个夜里被杨则善发现并且拿走了,所以一路上忧心忡忡的。   进了膳厅,只见八仙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   杨则善抬眸瞧她一眼, 用下颚瞥向一旁的座椅:“坐下。”   林菲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依言坐下。   “你们都去外头候着。”杨则善吩咐道。   “是。”婉晴、雪雁和若烟躬身退出了膳厅。   “现在没有旁的人了,你也莫要拘束,陪我一道用膳。”杨则善说道。   林菲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虞, 于是便直接想到了自己藏在枕头下面的钱袋子。   可是, 这种事情杨则善不主动提起, 她如何主动去讨要呢?   且不说她还欠着他的印子钱,就说那钱袋子里的银钱数量也和丫鬟的月钱不对等, 这种事情一旦曝出来,倒霉的便只有她自个儿了。   “是。”林菲低声应下, 拿起筷子来,她只夹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 然后默默地小口吃饭。   杨则善见她只夹一道菜, 便暗自皱了眉头,把桌上的菜都一圈给她夹了个遍,又批评道:“挑食可不是好事,你这样瘦, 抱起来都没有二两肉,爷还是喜欢丰腴些的,多吃点。”说罢,又夹了一筷子炙羊肉到林菲碗中。   林菲听杨则善说到这一茬,薄白的眼皮微垂,脸上露出羞窘之色。   杨则善眼角的余光瞥到她泛红的面颊,便停了筷子侧过脸来瞧她,又见她耳畔的一缕秀发垂下,便自然而然的抬手给她夹到耳后,然后稍微倾身靠近,在林菲耳边停住,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轻声道:“昨夜我没有进去,只在外头蹭了蹭。”   轰隆一下,林菲直接从脖子红到了脑门。   她羞恼地抬头去瞧杨则善,却见他嘴角勾着戏谑的笑意,用一本正经的声音继续说着虎狼之词:“这不怪我,是你自己说烫,让我给你降降温的。”   “好了,你别再说了!”羞恼之下林菲甚至不顾尊卑,直接抬手捂住了杨则善的嘴巴。   杨则善顺势把她抱上了膝盖,林菲挣扎着要下来,却被杨则善肌肉坚硬的铁臂箍的更紧,他坚毅的下颚搁在她的肩头,语气已经不似刚才的戏谑,而是压抑着低沉下来:“我今日有些难受,你且乖顺些,让我好好抱一抱。”   唯有抱着她,他压抑窒息的心方能好受一些。   林菲被迫承受着身后贴上来的火热胸膛,感受着脖颈间温热的鼻息。   她低下头,两只小手交握在一起,葱白的手指绞着,沉默着思索着应该如何同他开口要回自己的钱袋子。   杨则善就这么安静的抱了林菲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放开了她。   林菲准备从杨则善腿上跳下来,却被她按住了肩头:“昨个夜里,我在你枕头下发现了一个钱袋子。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每个月的月钱只有二两银子,是与不是?”   林菲身形一僵,被杨则善捏着下颚转过脸来。   他观察着林菲眼底的神色,又问道:“是与不是?”   “是。”林菲点头,知道绕不过这茬,还不如坦荡一些,她朝杨则善伸出小手,摊开掌心:“那是我的私房钱,爷又不缺钱,何必拿我一个小丫鬟的私房钱呢?还给我罢。”   杨则善抚上林菲浅粉色纹路的掌心,一路从掌心抚到她婴儿肥尚未退干净的脸颊,轻掐了一把她的小脸,那脸蛋娇嫩如同水豆腐,仿佛能掐出水来。   “你一个月才二两银子,如何存了三十五两银子之多?这些钱是哪里来的?”杨则善问道。   “上回三小姐的及笄宴上,我四姐姐陪同夫君前来参宴,她在宴席上见到我,担心我在国公府里银子不够花,才给我塞了二十五两银子,还有十两银子不就是上回世子爷你赏我的吗?”   “此话当真?”杨则善问:“不会骗我罢?”   “我不敢。”林菲示弱道。   杨则善却说:“你如何不敢?上回你摔了御赐的茶杯,我问你还有没有别的银子,你也说没有了,可不就是骗我?”   林菲低着头,不说话了。   “怎么,不高兴了?”杨则善挑眉。   林菲委屈道:“世子爷一个杯子就要我赔五百两银子,还要算我一分息的印子钱,我四姐姐给的银钱我都舍不得花,毕竟见四姐姐一回怪不容易的,这钱不光是钱,也是我对四姐姐的一份念想。”   杨则善见她说的楚楚可怜,倒也不继续追究下去了,而是说道:“你昨日与我说,想脱去奴籍,改成良籍?”   林菲一听,眼睛都亮了,她双手揪住杨则善的织金袖口:“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要等上元节之后。”杨则善把玩着林菲细软雪白的手指头,缓声说道:“年底是户部最忙的时候,等过了上元节,我同户部打声招呼,给你改籍。”   “哦。”林菲应下。   “怎么不见你欢喜?”杨则善低头问她。   林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你笑的比哭还难看。”杨则善用食指在她唇上一点,又转手从腰封里掏出一个银袋子丢给她。   林菲双手接住,见是自己的钱袋子,又立刻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钱,确定一分不少后,便紧紧搂在怀中,屈膝感谢:“谢世子爷。”   “行了。”杨则善抬手道:“下去罢。”   “是。”林菲揣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钱袋子,出了膳厅。   杨则善用完午膳后,准备回宫里去,但他离开国公府前,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林菲的话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具体是哪里,又寻不到错处。   他召来管家梁生,问道:“我记得国公府豢养了一批暗卫。”   “是。”梁生回答。   “安排两个轻功最厉害的,暗中跟在菲儿姑娘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梁生心道:菲儿姑娘连院子都出不去,怎么还要专门派人保护安全?   但想归想,梁生也不敢当面质疑,而是立刻应下:“是,奴才明白了。”   ……   腊月二十六。   国公府二小姐的成婚日。   因顾虑着宫中接连死了两位皇子,所以民间也不敢大摆筵席,再者三小姐毕竟是庶出的女儿,所以成婚日当天府中只挂了几盏红灯笼,并未张灯结彩,大肆张扬。   卯时天还未亮,二小姐杨曼霜就被丫鬟婆子从床榻上拉起来,又是梳妆打扮,又是穿喜服,一番折腾下来,让本就对婚事不满意的杨曼霜当场发了好大一通火。   彩玉见梳头的小丫鬟被杨曼霜骂的跪在地上哭泣,便赶紧捡起掷到地上的梳子,对那梳头的小丫鬟道:“蠢东西,连梳头都不会还不快滚出去!”   那小丫鬟听了,立刻从闺房跑出去。   彩玉看了屋子里乱糟糟的一圈人,说道:“你们都下去,二小姐习惯我的伺候,我来替二小姐梳洗打扮,穿喜服。”   “是。”丫鬟们听了,都松了口气,她们都被怒气冲冲的二小姐骂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下得了机会,都赶紧麻溜的跑出去。   等到闺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彩玉端着梳子站到杨曼霜身后,给她梳理长及腰间的黑发,且耐心安慰道:“小姐你别发脾气了,女子成婚是头等大事,今日你可要美美的出嫁才好!”   “彩玉,小侯爷不要我的络子,我只能嫁给那个庶子,你说我命怎么这般苦啊?”杨曼霜想到丰神俊朗的小侯爷陆研,满心的不甘:“若是没有比较,嫁也就嫁了,可是我和三妹一个年前出嫁,一个年后出嫁,年龄相差无几,嫁的却是天囊之别,我好不甘心啊!”   杨曼霜说着,手里的金钗都要被她掰弯了。   “二小姐你想想,姑爷也不是那般差劲的,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国子监的司业,长的也不错,五官端正,身量高大,且咱们国公爷是在国子监授课的,以后他成了国公爷的女婿,国公爷肯定会提携他一二,说不定他日后平步青云,还给小姐你挣个诰命加身呢!”   “你说的是真的?”杨曼霜有些不信。   彩玉给她把发髻盘上,又取来金钗插好:“当然是真的。”   应邀前来观礼的人里也有永安候的小侯爷陆研,不同于往日热热闹闹,吹唢呐敲铜锣礼炮喧天的迎亲队,谢珏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头顶扎着红绸的马背上,他身后跟着抬花轿的轿夫,虽也是喜庆,但碍于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便还是低调了许多。   顶着红盖头的杨曼霜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进到花轿里去。   “起轿咯!” 第43章 043 别哭   花轿被轿夫抬起, 坐在马上的新郎官谢珏向观礼的众人抱拳做礼,然后勒转马头,朝谢府而去。   陆研目送着花轿远去, 他身边站着同样观礼的二爷杨浩凌,三爷杨玉堂和四爷杨儒源,唯独不见世子爷杨则善, 便对其他三个男人问道:“世子爷今日不在府中吗?”   杨玉堂说:“小侯爷有所不知,大哥他已经月余没有回府了。”   “可是……住在宫中?”陆研也从父亲口中听说了朝廷之事,但具体的并不知情。   “是。”杨玉堂点头,又有些惋惜:“大哥忙的连二妹的婚事都赶不回来参加, 倒叫人可惜。”   “这有何可惜的!大哥是得了圣上赏识,才拥有随王伴驾的无上荣耀。我都羡慕死了!”杨儒源说道。   他虽然年纪最小,但也已经参加了会试,成为了一名贡士, 只等着明年开春参加皇上亲自主持的殿试, 他虽是国公府最小的庶子, 却立志要凭自己的本事挣来高官厚禄名扬天下,对建功立业封候拜相更是憧憬。   这时候, 一个丫鬟走来。   陆研瞧过去,只觉得有些眼熟。   “陆小侯爷。我是三小姐的丫鬟扶风。”那丫鬟福了福礼, 随即说道:“我家小姐邀小侯爷到前院湖边的碧水轩相见。“   “好。”陆研应下,便跟着丫鬟往前院的小湖走去。   三小姐杨映雪这会儿已经等在了碧水轩里面, 她穿着一套喜庆的玫瑰红缎子长裙, 外罩一件金边琵琶领的小袄,腰间系着条蝴蝶结扣的金穗七彩宫绦。   见到陆研跟在丫鬟扶风身后进来,便立刻从美人靠上起身,主动迎上前去。   “陆研哥哥。”杨映雪见到自己的未来夫婿, 难免露出少女娇羞的一面。   陆研今日穿着修身的藏红色收腰长袍,玉冠换了一顶鸡血玉的,他黑发半披在脑后,腰间坠着块水色极好的白玉,黑色皂靴,走路的时候袍角随风而动,端的是一张眉飞入鬓的英俊面孔。   “今日你遣丫鬟喊我来,是有何事?”陆研问道。   杨映雪有些惭愧地摸了摸鼻头,才说道:“上回你托我办的事,我没有办妥。”   她说罢,精致的眉眼里露出愧疚来,又小心翼翼瞅着陆研道:“你不会怪我罢?”   “可是我让你讨恩人之女做陪嫁丫鬟的事情,没有妥当?”   “是……是的。”杨映雪点头,嗓音染上委屈:“我也不知大哥是怎么了?原本答应的好好的,说是院子里的丫鬟随我挑,后来听见我看上的丫鬟是那个叫菲儿的姑娘,便把人喊来当面问话,听到那菲儿姑娘愿意跟我走,大哥就忽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现在回想起来,都怪吓人的!”   “是了。”一旁的丫鬟春眠也上前替自家小姐解释:“奴婢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世子爷对我家小姐发这么大的火气呢!”   杨映雪委屈的红了眼眶。   陆研的眉眼沉寂下来,却是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间安静的有些瘆人。   杨映雪揪着手里的雪帕子,抬眼瞧向未婚夫俊美却黑沉的脸,有些怯怯地问道:“你可是生我气了?”   “没有。”陆研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不知……你大哥为何会如此?”   “大哥的意思是,上回我的及笄宴上他中了药,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是那菲儿姑娘替我大哥解的药,虽然大哥并没有给菲儿姑娘升一个通房丫鬟的名头,但菲儿姑娘是大哥房里人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杨映雪说着稍作停顿,才继续道:“大哥说,把一个破了身子的丫鬟当做陪嫁丫鬟送去候府,会被候府认为我们不懂规矩。”   陆研听杨映雪说完,释然的笑了,只那笑容不达眼底,声音清冽如松:“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只一心想着报恩,却没想到恩人的女儿已经被世子爷收了房,是我强人所难了。“   “不!不怪你的!”杨映雪绞着帕子急切地说道:“是我没有打听清楚,就应承了你。真要怪起来,是我的错。”   “傻瓜。”陆研语气里含着一抹宠溺,又抬手揉了揉杨映雪的额发,精致好看的眉眼展露笑意:“你我年后就要结为夫妻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一体,宠辱与共了。”   “好。”杨映雪红着脸应下,胸口只觉得小鹿乱撞一般,砰砰直跳。   待到陆研从碧水轩离开,杨映雪还盯着他远去的方向不舍得移开视线。   “我就说小侯爷不会怪罪小姐你的!”春眠说道。   “可不是!”另一个丫鬟扶风也道:“刚才小侯爷看小姐的眼神那叫一个喜爱,想来小姐以后嫁入了候府,定能和小侯爷恩爱有加,琴瑟和鸣!”   杨映雪毕竟是刚及笄的十五岁少女,此时正值情窦初开,又被安排了这么一桩情投意合的婚事,听得两个贴身丫鬟这般说着,心中便滋生出了对婚后生活的无限向往。   她美滋滋地嗯了一声。   ……   说话陆研出了碧水轩后,便往前厅走去。   路上遇见跟在一众丫鬟婆子身后的林菲。   今日林菲和抱琴巧玉是来前院帮忙的,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上回她们三个一人得了二夫人的一个金裸子,这会二夫人要丫鬟去前厅帮忙布置打扫,她们当然也就知恩图报的去了。   “菲儿姑娘。”陆研唤住林菲。   林菲扭头看过去,见他穿的华衣锦服,头戴玉冠,周身气度不凡,却不是国公府的少爷,那便应该是今日参加婚宴的贵客了。   林菲同抱琴和巧玉招呼一声,让她们先过去,自己则移步出了人群,朝陆研走来,先是躬身做福,才道:“这位贵人,是有什么事吗?”   “你不记得我了?”陆研诧异道。   林菲觉得此人是有些眼熟的,但她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只好问道:“你是……?”   “我是永安候府的小侯爷陆研。”   原来是三小姐的准夫婿。   “早年你父亲曾有恩于我,后来你父亲落难,我去诏狱探望过他一回,他说他唯有一个遗愿,便是希望尚未出嫁的小女儿能恢复良籍,哪怕做个庶民,从此隐姓埋名的活着也好过世代奴籍,受人轻贱的活着。”   林菲听陆研提起已故的父亲,她几乎能想象到穿着白色囚服,满身伤痕的父亲被关押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面对前来探望自己的小侯爷,悲凉地述说着自己临死前唯一的遗愿时,那凄凉的画面。   林菲想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陆研从腰封里取出一方边角绣有他表字的娟帕,递到林菲面前:“别哭。”   林菲接过帕子,擦着脸上的泪珠子:“谢谢。”   “我原是拜托三小姐把你当做陪嫁丫鬟带去候府,想着你进了候府再给你改户籍,若你愿意在候府住着也行,不愿意放你出府做个庶民也行,只是……这事如今怕是不成了。”   “世子爷不会放我。”林菲说着看向陆研:“让你费心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这还是恩人临死前的唯一遗愿。”陆研说着又道:“不过,我还会想别的办法,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其实……”林菲看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才压低声音同陆研道:“我四姐姐也在替我谋划,她公公是户部侍郎,若是能弄来户籍和路引,我就能逃出城去,我三姐姐嫁去了金陵沈府。我想去金陵投靠她。”   “原来如此。”陆研颔首,思索着说道:“你若信我,便把此事交于我来办。我会替你暗中联系你四姐。”   “四姐姐说,因为京察所以上面的风声很严,且朝堂上出了些事情,如今户籍和路引不太好弄,但我希望可以在上元节前离开京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若是你四姐公家那边无能为力,我也有自己在户部的人脉,想来可以为你周旋。”陆研问道:“为何一定要在上元节前离开?”   林菲难以启齿,只握着陆研给的帕子,薄白的眼皮下耷,浓密卷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着。   “既然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陆研听到有脚步声走近,立刻说道:“那回去罢,莫要叫人起疑。”   “好。”林菲准备离开,想到手里还拿着陆研的帕子:“这帕子……等我洗干净了,下次还你。”   “好。”陆研颔首,又目送着林菲远去。   脚步声靠近,是前来寻陆研去前厅喝酒的小厮:“小侯爷,国公爷让我来喊你去前厅吃酒。”   直到林菲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彻底看不见了,陆研才慢慢收回视线,他看向小厮:“走罢。”   ……   林菲过了抄手游廊的拐角,快步往前院而去,她把陆研给的娟帕塞进自己的袖囊里,想着等回去洗干净了,下回见面的时候便还给他。   就是不知道,他能否在上元节前替自己弄到出城的户籍和路引。   来不及细想,便已经入得前院。   管事嬷嬷点了林菲的名字,又安排了她同抱琴巧玉一样的清理工作。 第44章 044 跑了   下午申时, 静心苑里。   老太君看着被领到跟前的丫鬟腊梅和海棠,对一旁坐着的白玉莲道:“你这是何意啊?”   白玉莲说:“映雪的及笄宴上,我豁出脸皮去, 想把自己亲手打的攒心梅花烙送给表哥,但表哥却狠心拒绝了我!伤心欲绝之下,我也痛定思痛, 经过二表嫂的开导,方才感悟,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何必为了无情之人蹉跎岁月, 倒不如回到扬州去。”   “你想回扬州去?”老太君诧异。   “外祖母你是知道的,我如今已经十八了,熬着熬着就成了老姑娘,且我在京都的名声也不太好听, 谁不知道国公府的表小姐等了世子爷三年, 却依旧不被表哥所喜。”   “我给你安排的那些个……”   “外祖母给我挑选的那些个男子, 都是相貌堂堂,家世不俗, 可是京都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曾经是我入梦的地方, 也是我梦碎的地方,离开了京都, 我才能释然。”   老太君叹息着说道:“你能想通, 也是件好事。”   白玉莲点头:“是了,腊月前我就给父亲写了信,说了我的心意,父亲昨日亦回信给我, 说是金陵沈家的七少爷今年已经及冠,比我大了两岁,他去年考取了秀才,长的亦是斯文儒雅,且沈家是金陵的百年世家,家风端正。   我父亲与沈家交好,在来往信件里向沈老爷说了我准备回扬州议亲的事。   沈老爷便有意替七少爷求娶。   家父说我嫁去了金陵,离着扬州也近,日后回家省亲也方便些。”   她说着,又看向腊梅和海棠两个丫鬟,对老太太道:“腊梅和海棠是老太君在我入府的时候,怕我在国公府里不习惯,特意送给我的丫鬟,我如今要回扬州去了,觉得还是送还给老太君,毕竟她们二人是家生子,父母都在盛京,也不好叫她们陪我南下骨肉分离。”   腊梅和海棠听罢红了眼睛,一道跪了下去。   老太君到底还是应承下来:“行吧,你也是一番好心。这两个丫鬟我就收回来了。不过,我曾答应给你一套嫁妆,这嫁妆你可千万收下,你如今不留在京都要回扬州去了,等会我让你舅妈把那套嫁妆钦点出来,给你带上路。”   “谢外祖母。”白玉莲应下。   老太君于是又问:“准备何时动身呢?”   “再过三日就是除夕夜了。想着等过了除夕之后,大抵在上元节之前动身。”   “也好。”老太君颔首,又心中生出浓浓的不舍来,抬手抱住了白玉莲:“我当真是舍不得你啊,玉莲。”   白玉莲也落下泪来,抱着年迈的外祖母,亦是发自肺腑的不舍:“我也舍不得外祖母,但是,唯有离开京都,我才能一点点忘掉这些不开心。”   “是了。”老太君拍着白玉莲的手说:“回了扬州记得给我写信报平安,等嫁去了金陵,也记得一年给我写上两回信。”   “嗯。我记住了,外祖母。”白玉莲含泪点头。   ……   白玉莲把腊梅和海棠两个丫鬟送还给了老太太,清风是她从扬州带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这次也是要陪着她一起回扬州去的。   出了静心苑后,白玉莲没有马上回沁香阁,而是去了一趟百花居。   但是二夫人乔紫瑶却不在院子里。   “原是想同二表嫂打声招呼的,毕竟,也是经了她的劝说,我才能想通。只是没想到,二表嫂并不在院子里。”白玉莲有些惋惜。   清风却道:“这次府中二小姐的婚宴是交给二夫人打理的,兴许是二夫人打理的很好,被喊去国公爷和太太那里恩赏了。”   “嗯。”白玉莲点头,领着清风出了百花居往自己的沁香阁走去:“那便晚些时候再来。”   沁香阁在世安苑对面,她们主仆二人经过世安苑的时候,正巧遇上打扫完前院回来的林菲、抱琴和巧玉一行人。   “你们等等。”白玉莲唤道。   林菲、抱琴和巧玉听到便停下脚步,朝白玉莲走来,又都纷纷福身做礼:“白小姐安。”   “嗯。”白玉莲颔首,江南软语的嗓音说道:“我在上元节前就要离开京都回扬州去了,想着过几日在院子里凑上几桌,也算是践行。你们把话带回院子里去,说是想要吃践行宴的,过几日都可来我院子吃上一席。”   林菲面露诧异:“白小姐你上元节就要离开京都了?”   “是。”白玉莲看向林菲,她对林菲颇有些印象,这小姑娘长的极美,被表哥占了身子,却嫌弃她伺候不周,没有给她开脸,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这般想着,便生出了心心相惜的意思来,她对林菲道:“到时候践行宴的具体日子,我让清风过来通知你们。”   林菲点头,心中却是另一番琢磨。   等到白玉莲领着清风走远,抱琴喊了两遍,林菲才回过神来。   “菲儿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抱琴道。   林菲摇摇头:“没什么。”   进了世安苑,林菲回了西厢房,她把小侯爷给她的帕子从袖囊里面取出来,又用温水洗干净,然后绞干挂到晾衣架上,只见白色的绢帕角落上绣着两个小字。   “九如?”林菲侧眸看去。   这是小侯爷的表字罢,她想: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正所谓表字如其人,陆家长辈就是这么希望的罢。   林菲想到陆小侯爷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便含笑点了点头,虽然不清楚小侯爷的脾性如何,但就知恩图报这一点,他就做的很不错了。   这是爹爹临死前,留给自己的一线生机呢!   林菲用指尖在九如两个字上摩挲了一遍,这便放开绢帕,回了床榻。   她把钱袋子打开,翻出里面的银两倒在床榻的被褥上,又用细软雪白的手指仔仔细细数了三回,才终于安下心来。   她把银子塞回袋子里,藏在被褥下面,这才安心的脱了绣花鞋,钻进被子里。   她想着,等到过几日清风过来通知践行宴的具体日子,她一定要去参加,也顺道同白小姐打听从京都南下去扬州的具体路线。   扬州距离金陵也不远的,若是能打听到路线,到时候她逃出城去,也走这条路南下。   ……   时间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九,除夕夜。   林菲还来不及参加白小姐的践行宴,同她打听南下的线路,就收到了四姐姐托人送来的户籍和路引。   送东西的是个国公府的小厮,他把东西塞给林菲后,就撒腿跑了。   林菲揣着东西回到厢房里面,落了门闩,又放下了床幔,才敢躲在床榻上把层层包好的东西拆开来看。   户籍是一张盖有衙门公章的纸,上写着原籍贯金陵,现籍贯京都,姓名:沈菲,年龄:十五,与户主是主仆关系,现由官府把奴籍改为良籍,且户主也应允放她离开。   大安朝规定,户籍一式两份,放在本人手里的户籍可以用来进出城池,签订买卖合约,租赁房屋等,而放在官府那里的叫户贴,用做登记核查。   很明显,这张户籍是仿照的。   林菲又去翻路引,是个巴掌大的长方形木片,上面也写着沈菲的名字,并在城池通关上刻着可通行的印章。   一封小信从路引下面掉出来,林菲撕开封条,取出小信查看。   菲儿,见字如见人,这份户籍和路引是永安候府的小侯爷托户部人脉,以及在我公公的协作下给你弄来的,虽是仿照,但可做真品使用,如今朝堂局势不明,你若是要离开,在拿到户籍和路引后,无需耽搁,早日离开便是。   此去金陵,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唯望平安。   林菲看着熟悉的字迹,不禁涌出泪来。   但她很快从悲伤里恢复过来,想着今晚是除夕夜,城中的四个出城大门都取消了宵禁,且国公府今夜也会举行除夕夜宴,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吃酒讨赏钱了,这个时候不走,还待何时。   林菲把藏在被褥下面的钱袋子拿出来,又收拾了两身衣物和一些细软,全部装进碎花小包袱里面。   她看到挂在架子上的绢帕,帕子的小角上绣着九如二字,这是小侯爷的帕子,她本想等下回见到小侯爷的时候还给他的,看来是等不及了,若是把帕子留在房内,一旦被发现,她担心自己逃跑的事情会牵连到小侯爷,便干脆把帕子塞进了自己的包袱里面。   林菲从世安苑出来,一路来到国公府的东侧角门,虽然路上也撞见了几个丫鬟和小厮,但他们都忙着嬉闹聊天,倒也没有人注意到低头走路的林菲。   东侧角门原有一个守门嬷嬷的,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吃酒去了,角门虚掩着,林菲一推就开了,她心跳加快,紧张的跨出角门的包铁门槛。   这一跨,跨过了不只是国公府的门槛,就像从黑暗跨入了光明一般。 第45章 045 金陵   林菲出了国公府, 便沿着国公大街往东面的城门小跑而去。   除夕夜不同于往日,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守岁,所以街上萧条的很, 唯有为了生计晚归的小贩还在稀稀落落的往家里赶。   倒是东城的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许多住在城外的商贩便是赶在午夜前,回家团聚。   东城门又叫安定门,由外向内分别是闸楼、箭楼和正楼, 三座楼下都设有拱形门洞,此时正楼和箭楼的门洞都关闭了,唯有闸楼的门洞还开着,门前左右各立一名披甲执锐的官兵, 正逐一检查出城行人的户籍和路引。   林菲站在排队出城的人群里面,正紧张的随着人群的移动而往前走动。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后,此刻正跟着两拨人。   头一拨人是杨则善让管家梁生从国公府豢养的暗卫里, 挑选出来的两个轻功最厉害的护卫, 他们第一时间发现林菲跑出了国公府, 并且看到林菲一路跑到城东,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   第二拨人是小侯爷的护卫, 陆研想看看林菲得到了户籍和路引之后,会如何行动, 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果断的,拿到了户籍和路引, 趁着除夕夜国公府里的人都在忙, 便借机溜了出来。   陆研担心她路上盘缠不够,准备赠她些银两,没想到竟意外发现了跟在林菲身后的两个暗卫。   “主子,那两个暗卫?”陆研身边的护卫同他问道。   陆研杀伐果断道:“处理干净。”   “是。”护卫应下。   那两名暗卫正商量着, 准备一个人继续跟踪保护林菲,一个人回府向管家传递消息,可尚且来不及行动,就见身后嗖嗖出现七八个侯府护卫。   都是习武之人,用眼神便传递了杀意。   两名暗卫虽然武艺高强,但到底敌不过七八个护卫的连番攻击,很快便败下阵来。   此刻,尚不知情的林菲还站在排队出城的人群里面,正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虽然换掉了身上的丫鬟服,穿一身普通的庶民装,但到底容貌过于妍丽,等轮到林菲的时候,她把户籍和路引交给检查的官兵,那官兵照常询问林菲几个问题。   “姓甚名谁?”   “户籍何处?”   “去往哪里?”   林菲都逐一回答。   官兵常年负责出城检查,他直觉这个穿小袄配浅色裙裾的姑娘不简单,刚准备领到一边深入盘问的时候,便见小侯爷陆研打马过来。   “见过小侯爷。”官兵们立刻堆出笑脸,同马上的陆研问好。   陆研握着缰绳含笑道:“今夜是除夕夜,辛苦各位了。”   他不仅是侯府嫡子,还是京兆府尹,从三品的官员,管着京都城衙门里头的大小案子,也经常和守门官兵打交道,所以守门的官兵都识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府尹大人。   “来,把食盒给官爷们送去。”陆研执鞭的大手一挥,只见两个护卫便把提前备好的食盒送了上去。   “今夜除夕,这是我们小侯爷特意给官爷们准备的大餐,官爷们还是趁热吃好些,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守城的官兵也不好忤了小侯爷的美意,对视一眼,商量着去旁边吃完了再过来继续工作,毕竟检查户籍和路引这样的工作并不难,且今晚是除夕夜,都是些出城的商贩,进城的人并不多。   容易出乱子的,还是进城的人。   出城的人都是归家的,哪里能出什么乱子呢?   官兵们商量了几句,便笑着同骑在大马上的陆研抱拳道:“那便谢过小侯爷了。”   他们各自领了食盒,便去一旁吃去。   陆研带来的护卫接替了守城官兵的工作,随即放行了林菲。   林菲临出门前,特意回过头来,看向马背上的陆研。   “谢谢。”她轻声道。   陆研随手扔过去一个钱袋子,林菲接过,陆研示意她赶紧走。   林菲本想把手帕还给他的,但是城门口人多眼杂,她已经接了陆研丢过来的钱袋子,若是继续耽搁下去,怕会出乱子,便立刻屈膝做了个福,这才疾步跑过深达六丈的门洞,跑出城去。   城外的空气冷冽,林菲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出了城门,拥有了新的身份,即将南下寻亲,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她再也不是谁的奴隶,再也不用任人摆布,她以后就叫沈菲,是一个普通的庶民了,这可真好!   若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高兴。   ……   时光荏苒,一晃便过去了三个月。   金陵作为大安朝的纺织业中心,城内有专业工匠六千余户,金陵云锦更被誉为皇家御用品而名噪一时,且金陵的地理位置也极好,它临海靠江,是海上丝绸之路,来往商贩更是不计其数。   最出名的,便是那风光秀丽的秦淮两岸,可谓是商铺林立,客似云来。   这秦淮河的南岸是会试的总考场,北岸则是教坊名伎聚集地,滚滚流水的河面上停靠着十多艘巨大的画舫船,船头站着穿薄纱的歌妓,正用江南软语娇笑着招揽岸上的客人。   林菲逃出京都城后,一路南下,她已经来到金陵半个月了,这座经济繁荣,文化发达的城池,比起盛京竟然也丝毫不逊色,尤其是这著名的秦淮两岸,不知出了多少才子佳人的美谈。   “沈菲姑娘,这边走。”有小丫鬟唤她。   林菲如今改名沈菲,对外便说是金陵沈府的远房亲戚,暂住在沈家,而她的三姐姐林俏嫁的是沈府三少爷沈景浔。   今日三月三,又是传统的上巳节,见着天气晴好,沈景浔便抽空带着妻子林俏,和两个孩子,全家一道来秦淮河乘船赏春。   林俏便把林菲也给拉来了,说她日日呆在府中,怕是要闷坏了身子,趁着春日晴好,出门春游,岂不美哉?   林菲原是不愿意出府的,也不是她故意拿乔,实在是十日前,府中的沈七爷娶亲,林菲便以远房亲戚的名义,参加了那桩热闹的婚宴。   按照金陵的规矩,是有闹婚房的习俗,林菲站在窗外看他们闹婚房,新娘子的盖头不慎被一个淘气的孩童掀开,林菲打远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嫁给沈七爷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国公府的表小姐白玉莲。   她不是回扬州去了吗?怎么嫁到金陵来了?   林菲吓得立刻掉头走开,自那一日之后,她一直忐忑不安。   虽说金陵和盛京隔着十万八千里远,杨则善也忙于公务,被绊在宫中连回个国公府都是难得,按理说不可能有时间去捉拿一个逃跑的小奴婢。   更何况,国公府的丫鬟婢女那么多,白玉莲未必还记得她。   即便记得,也不会特意写信去盛京,告知她在沈府看见了一个同国公府婢女长的一模一样的姑娘。   这般想着,林菲才慢慢的释怀了。   林菲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听到小丫鬟喊她上船,便跟着一道,由两个丫鬟扶着胳膊肘,脚下一步跨过去,便上了一条雕梁画栋的画舫船。   说起来,她也小半个月没有出过沈府,甚至没有出过三姐姐的院子了,今日出来透透气,当真是身心舒畅,连着半个月来萦绕心间的那些不安和忐忑,也都消散了去。   “快看对面那条船,好漂亮啊!”小孩子的声音天真无邪,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形容,只觉得对面的那条赤红色的大船当真是漂亮极了!   林菲站在船栏旁,顺势瞧过去。   只见一艘巨大的三层画舫船正缓缓向秦淮河岸靠去,那船身巨大,船尾弧度优美的翘起,船身雕刻纹路繁复的祥云,立柱上的盘龙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错落有致,又栩栩如生,花窗和栏杆上也有龙纹,这是皇家的特有标志。   船舱最顶层的两头是两座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那飞檐上挂着护风铃,秦淮河岸边的风吹来,那淡金色的护风铃就叮当作响,声音清脆。   “那是皇家的船。”人群里有人说道:“前几日不是听闻新册立的太子殿下,被派来金陵巡查了吗?”   “可是盛京距离金陵千里之遥,就算太子殿下前几日出发,也不可能今日就到了金陵!”有人质疑。   “好像是说跑死了八匹马,夜奔百里,只花了六日时间就到了金陵!”   “是出了什么大事吗?如何要这般急迫?”   “这就不知道了。”说话的人摇头道。   林菲听了几耳朵周遭的议论,只觉得这事和自己丝毫没有关系,谁当太子,谁跑死了八匹马,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求在这金陵城里,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而已。   “菲儿。”林俏唤她:“峰哥儿似乎有些晕船,我们去船舱里坐会儿。”   林俏为沈景浔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沈时峰时年六岁,女儿沈时宜只才三岁,今日来秦淮河游船,便把一对儿女都带来了。   “好。”林菲应道,帮林俏抱起粉雕玉琢的沈时宜,而林俏则抱着晕船的儿子沈时峰,由丈夫沈景浔和两个丫鬟,一个扈从在前头开路,从人群里往船舱走去。 第46章 046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一)……   龙船二楼的包厢里, 纸糊的花窗开了半扇,金丝楠木的条几上放着一顶袅袅生烟的宣德炉,空气里是御用龙延香的淡雅香气。   杨则善站在半开的花窗边往外看, 春日的阳光打在他山峦高挺的鼻梁上,他英俊的脸一半陷在暗影里,一半沐浴在春光里, 仿若半魔半佛。   他的指腹搭上左手大拇指的玉扳指慢慢转动,看到窗外的人后,不动声色地眯起了黑眸,那眸底瘆人的戾气浮涌, 连着周身的空气都逼仄压抑了起来。   “殿下。”梁生如今被提拔为东宫管事,他此处随同杨则善一道南下巡查,此刻走到杨则善身畔,低声同他说道:“金陵太守求见。”   杨则善收回眺望的目光, 也同时收敛起眼底的狰狞, 转身朝桌案走去, 沉声道:“让他进来。”   八日之前,国公府的老太君收到外孙女白玉莲的家书。   白玉莲在信中说, 她已经嫁去了金陵沈府,一切都好, 望外祖母不要挂念,家书的末尾, 还随口提了一句, 说是在沈府里见着一个姑娘,竟然长的同国公府表哥院子里的那个菲儿七八分相似,当真是巧了。   老太君当夜就把此事,让府中管事去宫里递消息。   林菲走后, 杨则善大怒,立即派出大量人马,天罗地网地寻她,可是大安朝的疆土辽阔,茫茫人海要寻觅一人,终究还是太难。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在一封金陵寄来的家书里,得知了林菲的下落。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时,包厢的门打开来,金陵太守让部下在门外候着,自己则毕恭毕敬的走进房内,走至杨则善身边,作揖道:“微臣恭迎殿下,微臣不知殿下今日就已抵达金陵,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太守不必多礼。”杨则善搁下手中杯盏,缓声道:“此次孤是代陛下南巡,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来时便听闻江浙地广人稠,尤其金陵繁华富裕,比之盛京,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陵太守一听,直觉不妙。   杨则善接过梁生递来的账本,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翻阅着,继续说道:“陛下体恤民情,让孤此番南下除了督察河务海防,巡视河工之外,还下了一道口谕,说是让孤实地考察之后,酌情谕免赋银和粮食。”   他声线幽冷地说着,指腹从账册上缓缓擦过,补充道:“安庆元年至十二年间,金陵积欠赋银四十二万两,以及粮食三千六百七十二石。”   金陵太守听完,擦着额头上不停溢出的汗水回道:“殿下有所不知,金陵虽然繁华,但也就这四五年才好起来的,安庆元年至七年间,天灾不断,民不聊生,赋银和粮食大多都是那个时候欠下的。   且那时微臣还不是金陵太守,只是一个六品的宣抚俭事,后来有幸得朝廷赏识,提拔升迁,今年年初的时候才任职的金陵太守。”   “原来如此。”杨则善搁在桌案上的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他沉默的时候,敲击声显得格外钝重。   这声音,仿佛就敲击在了太守大人的心口上,让他心脏跳的愈发厉害,只道这个新册立的太子殿下好生厉害,一见面就管他讨钱要粮,被他婉拒之后,也沉着气不发怒,只一副冷静思考的模样。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只见杨则善姿态矜贵的合上了账册,太守大人见此也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孤初来乍到,便歇上几日再去巡视河务海防,至于赋银和粮食谕免之事,等孤亲自考察一番,再做酌情处理。”   “是。”太守大人应下,于是又问:“殿下是想歇在府衙,还是另寻住处?”   “何必劳民伤财,歇在府衙,一切从简便是。”   “是。”太守道。   ……   话说。   林菲抱着三岁的沈时宜,跟在林俏身后入得船舱提前预订好的一个雅间内。   沈时峰抱着痰盂吐了之后,也就好受了许多,林俏让丫鬟推开雅间的小隔窗,又拿来一块腌制的姜片给沈时峰含在嘴里,缓解不适。   这时,听得笃笃两声敲门声。   丫鬟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长袍的高瘦男子,拱手作揖道:“敢问沈三爷可在里面?”   沈景浔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早年在书院里读书时的一个同窗,这便笑道:“秦兄,别来无恙。”   “沈兄。”同窗说道:“刚才我在外头瞧见你,就觉得几分眼熟,没想到真的是沈兄,三年前离开书院后,我就回了姑苏,今日也是应邀前来金陵参加友人的升迁宴,没想到竟会在船上偶遇了沈兄,不知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既是昔日同窗,又有缘偶遇,沈景浔便应下:“请。”   同窗也抬手道:“请。”   沈景浔便跟在同窗身后出了雅间,林菲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姐夫离去的背影。   丫鬟把雅间的门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喧哗。   沈时峰含着腌制的姜片这会儿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三岁的沈时宜到底还是顽皮,竟自己搬了一个小绣墩到打开的窗户旁边,又爬上了绣墩,半个身子都挂在窗棂上,吓得林菲立刻去抱她。   “姨母,你看河上有小鸭子在游来游去,好可爱。”沈时宜奶声奶气地喊,两只藕节般的小手在空中兴高采烈的挥舞。   林菲定睛看去,只道:“瞧着像是鸳鸯。”   秦淮河畔成片的柳树,长长柳枝垂到清澈的河水里,原本四月才有的飞絮,这会儿竟然提前了一个月,一阵春风拂面而过,那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飘满了秦淮河的两岸,也顺着温暖的春风吹到了河面上来。   林菲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壮观的飞絮,忍不住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去接那些风中飘荡的浅白色小飞絮。   一旁的林俏看着,忍不住掩唇轻笑:“菲儿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林菲低头拨弄着掌心的几颗小白絮,精致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来:“我在姐姐身边,可不就是个孩子!”   林俏却道:“你已经及笄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我好不容易来到金陵,寻到姐姐,我才不要嫁人!”林菲说:“更何况,我的户籍……”她看一眼林俏身边的丫鬟,便不再说下去。   林俏知道,林菲如今还是奴籍,她的卖身契甚至还被握在他人手里,莫说嫁人了,就是真实身份被发现,都要被抓进衙门关起来的。   林俏看着生的一副好容貌的妹妹,想到她这般青春美丽,却要要一辈子隐姓埋名的活下去,甚至不能嫁人不能生子,便觉得心中难受极了。   林菲也看出了林俏的心思,她握住姐姐的手,同她说道:“能陪在姐姐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其他的,我从不奢望。”   林俏叹息着拍了拍妹妹的手。   两姐妹说话间,却听的外头起了大动静,吵吵囔囔的,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林俏皱眉,对丫鬟道:“外面怎会如此吵杂,你去外头瞧瞧,到底是出了何事?”   “是。”丫鬟画眉推门出去查看。   过了片刻,画眉回到雅间,面露凝重道:“夫人,我听外头客人说,好像是船上出了一桩命案,官府正在缉拿盘问。”   林俏一听皱起眉来:“赶紧去把姑爷喊回来!”   “是。”画眉立刻去寻。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丫鬟画眉慌慌张张的跑回了雅间里面:“夫人出大事了!”   “不是让你寻姑爷回来,你乱喊什么?”林俏颇为严厉的呵斥道。   画眉扶着桌案喘气,吓得一张小脸泛白,好不容易才稳住呼吸,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夫人,是姑爷,姑爷被衙门里的带刀衙役给抓走了!”   “什么?”林俏大惊失色,却在冲出雅间之际回过神来。   不行,她现在追上去什么也做不了!   必须立刻回府,把此事禀明父亲,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且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和衙门抗衡,必须让家中长者出面,去衙门里把丈夫赎回来。   “菲儿,我们赶紧回府。”林俏说着拉过儿子沈时峰的手,往外走去。   林菲则抱起沈时宜快步跟在姐姐身后,挤过拥堵且议论纷纷的人群,下了画舫船,又上了停在岸边的马车,往沈府而去。   “让车夫快些!”林俏对丫鬟道。   丫鬟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夫人让你快些!”   车夫几道鞭子狠抽下去,马儿便四蹄飞奔而起,就在经过东福大街的时候,一个娇弱的女子忽然晕倒在街道正中央,而这时马车也正好朝女子飞奔而去,车夫吓得勒紧缰绳。   那骏马被惊的骤然打了个暴躁的响鼻,前蹄被勒的竖起,后蹄胡乱的踏着。   慌乱之间,也瞧不清马蹄到底有没有踏到当街晕倒的女子身上。   林菲只觉得车厢里面天旋地转的,她紧紧搂住怀里三岁的沈时宜,不让小外甥女受到一点伤害,而自己的脑袋却重重撞上了马车的窗牗,眼前一黑,当场晕厥过去。 第47章 047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二)……   等林菲再次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躺在了沈府的厢房里面。   这是三姐姐特意给她收拾出来的厢房。   林菲还是觉得头疼,她摸到头上缠绕的绷带,慢慢坐起身来, 对门外唤道:“来人啊!”   画眉推门进入,给林菲端来一杯茶水:“姑娘喝些水,润润嗓子。你在马车里撞伤了脑袋, 已经睡了一日一夜了,不过大夫看过了,说只要你今日醒来,后面在静养上一段时日应是没有大碍的。”   林菲喝了一口水, 立刻抓着画眉的手问道:“姐姐呢?姐姐在哪里?还有时峰和时宜,他们都没有事吧?”   “小少爷和小小姐都没有事,但是夫人她……”   “夫人怎么了?”林菲担忧道。   “夫人被抓去了衙门,说是当街纵马, 踩死了人!”   林菲满目震惊:“死……死了人?”   “嗯。”画眉低头抹着眼泪:“前脚三爷被衙门捉去, 说是卷入一场命案, 后脚夫人就也被捉去,说是当街纵马踩死了人, 我跟在三爷和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知道三爷和夫人都是极为良善的主子, 这般宽厚的主子怎就接连出了这样的大祸,当真是苍天不公啊!”   林菲也顾不得头上的伤了, 当即要穿绣鞋出门。   画眉拉住了她:“姑娘你这是做甚?”   “我要去衙门击鼓鸣冤!”林菲道:“这里面一定有哪里出了岔子。”   “老爷已经请了金陵的刘大状师一道去衙门了。现在快要酉时, 他们也该回来了!”   林菲已经穿好了绣鞋:“那我去前厅等着,看老爷和状师带回来什么消息,说不定姐姐和姐夫已经被救出来了!”   “是了,三爷和三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丫鬟道, 便扶着伤口刚愈合,走路还有些不太稳当的林菲往前厅而去。   与此同时。   县衙里面。   沈老爷递了些银子,把县令大人拉到一旁的耳房,同县令大人说道:“大人,我儿和儿媳都是冤枉的,我已经请了刘大状师做辩护,但是县衙一直压着人不放,这牢房里面潮湿阴暗……”   沈老爷话未说完,却被县令大人语气不善的打断:“你们沈家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你们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什么上面的大人物?”沈老爷大吃一惊:“我们沈家在金陵安分守己,何时得罪过上头的大人物了?县令大人务必把话说清楚。”   “唉。”县令大人叹口长气,拍着沈老爷的肩头道:“你我曾是同窗,看在同窗的情谊,我也就把话挑明白了同你说,我且问你,你们沈家最近一个月,是不是住进了一个表小姐?”   沈老爷认真的回忆了下,才点头道:“是有一个表小姐,是个旁支的远房亲戚,如今住在……”   说到此处,沈老爷立刻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位表小姐得罪了大人物,那大人物设计了我儿和儿媳妇,为的是逼那表小姐就犯?”   “可不是!”县令颔首道:“这次抓进牢房里的人,不就是表小姐同一个院子里的主子爷和主子夫人吗?不是为了逼那姑娘,又是为了什么?”   “如此大费周章,竟是为了逼迫一个女子!”沈老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县令大人却呵斥道:“那人可是新册立的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君上,你莫要胡言乱语,若是传了出去,我们两个的脑袋都要搬家!”   沈老爷吓得一抖,随即更加不可思议道:“你刚才说,是太子殿下设的局?”   “是了。”县令颔首:“多的莫要再问,你且领着刘状师回去罢。如今太子殿下就住在府衙,你且回去同那表小姐说清楚了,若是想救回她的姐姐姐夫,就明日自己到府衙来,太子殿下白日要出去巡查,夜里才归,让她夜里过来,自己同殿下求情。”   “我明白了。”沈老爷连声应下。   沈老爷领着刘状师出了衙门,又给刘状师付了钱。   他知道这次的事情靠一个状师诉讼,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关键还是家里的那个表小姐,原以为是个投靠的远房亲戚,没想到竟然是同当今太子殿下有关系的一尊大佛,还是尽快把这尊大佛请走,以免家中再有人遭难。   如此思虑着,沈老爷已经入了沈府,在前厅便见到了一直焦急等候的林菲。   “沈老爷,我姐姐和姐夫他们如何了?”林菲急忙迎上去,同沈老爷问道。   沈老爷看一眼她头上缠绕的绷带,却不说沈景浔和林俏的情况,只是问道:“你这伤口,还好罢?”   丫鬟画眉说道:“启禀老爷,大夫说姑娘并无大碍,只要好生静养,便会恢复如初的。”   “好。”沈老爷听罢,这才放心的点头。   他回来的马车上琢磨了一路,想着太子殿下劳师动众的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为了逼迫这姑娘去见他,甚至去求他,该是对这姑娘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否则殿下身为未来储君,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去捉弄一个姑娘家。   沈老爷抬手屏退了左右,又把画眉也喊了出去,等到厅里没了其他人,才缓缓开口:“沈菲姑娘。”他语气恭敬的称呼。   “沈老爷您说。”林菲觉得自从刚才沈老爷进前厅后,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对,似乎多了一层隔阂。   “姑娘,旁人不清楚,但你自己是清楚的,我们沈氏哪来的什么旁支远房表亲,不过是你姐姐看你从北边来投靠她,便求着家中长辈,给了你一个身份罢了。”   沈老爷说着背过手去,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我知道,把你留在沈家会给子孙招来灾难,我是万万不敢答应她的。”   林菲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沈老爷……”   “是啊。”沈老爷语重心长地点头道:“想必你自己也察觉出来了罢,出事的都是你身边的人,你的姐姐,你的姐夫。若是还不悬崖勒马,后面我们沈府出事的人还会更多,兴许下一个出事的就是我疼爱的孙子沈时峰,或者我可爱的孙女沈时宜,再或者便要轮到老夫自己了。”   林菲听得腿软的往后退出两步,沈时峰才六岁,沈时宜也才三岁,他们是她的外甥和外甥女,还有沈老爷,他是沈府的家主,如何连沈老爷都会出事呢?   “我不太明白……”林菲摇头喃喃低语。   “具体的老夫也不清楚。”沈老爷说道:“但我知道,当朝太子殿下被安排代替陛下南巡,殿下白日要巡查,夜里会回府衙居住,你若真心想要救我沈氏一族,就在明日入夜之后,去府衙同太子殿下当面求情罢。”   “太子殿下?”林菲潋滟若秋水的眼眸里露出不解:“我并不认得什么太子殿下……”   沈老爷听罢,双眉一拧,语气严厉道:“姑娘是要眼睁睁看着我沈氏一族,全族灭门吗?”   “当然不是!”林菲被沈老爷子严厉的语气吓到,立刻说道:“我去,我明天夜里……哦不,我白日就去,在府衙里等着,待到天黑之后太子殿下回府衙,我就亲自求到他跟前去,磕头也好,怎样都好,只要能救出姐姐姐夫,我都愿意的。”   “嗯。”沈老爷这才满意地点头:“祸事是因你而起,自然由你来灭。你回房休息去罢,明日若是去的早了,也可去牢房看望你姐姐姐夫一眼,同他们说几句话。”   林菲点头,然后出了前厅。   等在外头的丫鬟画眉翘首以盼,见到林菲出来,立刻迎上前去,又见林菲脸色苍白,气色也很不好,便担忧着问道:“如何了?”   “没事。”林菲轻声说道:“明日我去一趟府衙,应该能救回姐姐和姐夫。”   “哦。”画眉还想再问,觉得林菲一个姑娘家去府衙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状师又不会打官司,可是看见林菲缠满绷带的脑袋和苍白的脸色后,最终还是无法开口,而是安静的搀扶着林菲回院子里去。   夜里,沈时峰还好些,毕竟是个六岁的男童,一会儿就哄睡了,但是沈时宜才三岁,又是娇滴滴的女娃娃,她习惯了躺在母亲馨香柔软的怀抱里入睡,所以无论丫鬟婆子如何哄她,她就是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林菲听到哭声,从厢房赶过来。   小时宜见到她,一下扎进林菲的怀里。   虽然小时宜和这个新来的姨母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姨母长的和娘亲有四五分相似,身上的味道也和娘亲一样香香软软,让她产生依恋。   林菲接过丫鬟绞干的帕子给小时宜擦脸,又替她松了满头的发箍子,细软的手指在小时宜绒毛一般柔软的头发里轻轻的梳理着,她让丫鬟熄了房里的灯,亲自搂着小时宜上了拔步床。   小时宜躺在林菲的怀里,哭腔未尽的小奶音稚气地问:“姨母,我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菲侧躺着,搂着怀里的小宝贝,她的眼睛湿润起来,睫毛挂着泪珠在黑暗里轻颤,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又温柔:“会回来的。”   “你爹和娘亲,他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回家。” 第48章 048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三) ……   翌日。   林菲亲吻了拔步床上睡的正香的外甥女粉嫩嫩的小脸, 这才出了院子,她没有坐马车,而是从东福大街一路走去了府衙。   她今日穿着一套碧纱色的对襟留仙裙, 面上略施粉黛,淡扫娥眉,头上戴着海棠花步摇, 配了一对金流苏耳环。   虽是简约的打扮,可林菲本就生的琼瑶仙子般的容貌,皮肤又吹弹可破,稍作打扮, 就已经美艳不可方物,一路走去府衙,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别说男子看的心生爱慕, 就连女子看了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还是林菲来金陵一月以来, 头一回这么招摇的走在金陵繁华的大街上, 她原本只想做个缩在屋檐下的小鹌鹑,祈祷着能够陪在姐姐身边, 照顾着俩个小外甥,哪怕永不嫁人, 但有亲情为伴,也已经很好了。   可是, 连这样渺小的心愿, 现在都要破灭了。   林菲走在春日的金陵城大街上,看着熙熙囔囔的热闹人群,心中却是异常的沉重。   虽然昨日沈老爷没有明说,但是林菲想了一夜, 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虽然不认识什么太子殿下,但是出了这样的人命官司,却要她一个女子,夜里去府衙单独求见太子殿下。   其中深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当林菲走到府衙的时候,见天色尚早,衙门的县令老爷亲自接待了她。   县令穿着深色的官服,头戴乌纱帽,看向林菲的时候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意:“沈菲姑娘,太子殿下巡查河务海防去了,殿下忙于公务,一般要入夜才会回府衙休憩。”   “好。”林菲颔首:“我等他。”   县令老爷原本还纳闷,到底是怎样的天姿国色,会让堂堂太子冒着触犯律法的风险,也要设下此局。   可当今日,县令老爷看清楚林菲的脸蛋后,心中便豁然开朗,果真是绝世佳人,难怪令太子殿下不惜亲自设局,也要请君入瓮了。   “县令大人。”林菲的声音温和轻软:“我能去一趟牢房,看看我的姐姐和姐夫吗?”   “当然可以。”县令抬手,客客气气道:“沈姑娘,这般请。”   林菲跟在县令后头,走出半盏茶的功夫,才来到衙门的牢房前。   牢房门口守着四个佩刀衙役,都是身量高大的壮年男子,他们见到县令老爷,立刻抱拳欠身,纷纷道:“见过县令大人。”   林菲举目望去,只见牢房立着两扇门,左边的门上雕刻青龙图腾,右边的门上则雕刻着白虎图腾。   有一名尚未娶妻的高壮衙役见到小姑娘看着两扇门,娇美的面上露出迟疑,便大着胆子上前同她解说:“姑娘,这左边的是青龙门,右边的是白虎门,一般官员进去和押送犯人都走的是青龙门,只有死囚才会走白虎门出来,被押送去刑场问斩。”   林菲听罢,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脑袋里浮现小外甥女问她阿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家时,那干净清澈的眼眸和稚嫩懵懂的脸庞。   林菲心道:姐姐和姐夫一生良善,好人有好报,他们都会没事的,两个年幼的小外甥还在等着他们回家。   那衙役见小姑娘水光潋滟的眸子里露出悲伤,本想上前同她安慰两句,再打听一下她的名讳和住址,却见县令老爷皱眉眼神警告地睨了过来,那衙役立刻就不敢再上前搭讪了。   太子殿下想要的美人,也是你们敢觊觎的?   其他几个衙役见县令老爷目露凶光,也都不敢打美人的主意,都噤声往后退出两步。   县令老爷看向腰上挂着一大串钥匙的衙役头儿,说道:“开门。”   “是。”那衙役用钥匙打开左边的青龙门,又递来一根点亮的火把。   县令老爷举着火把道:“沈姑娘请。”   三个小台阶跨下去之后,便是牢房长长的漆黑甬道。   扑鼻而来潮湿混着腥臭的气味,让林菲本能地蹙起眉间。   可立刻又想到身娇体弱的姐姐和从未吃过苦的姐夫,昨晚在这样的环境里宿了一夜,心中便涌出无限酸楚来。   县令老爷和衙役头头一左一右的护在她身侧,他们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通往牢房深处的道路。   甬道两侧是一座座关押犯人的牢房,里面穿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的犯人有男有女,他们有的安静的蜷缩在角落里,有的被铁链绑在圆柱上,有的喃喃痴语神若癫狂,有的则双手抱住铁栏杆,凑过来看甬道里来了什么人。   男犯们见到是戴乌纱帽的县令老爷,和腰挂大串钥匙的衙役头头,到底还是害怕,也就私下偷看几眼林菲的侧脸,啧啧嘴角却不敢出声调戏。   走了一射之路,便在一座狭窄的牢房门口停下。   “是这处了。”衙役头头对县令老爷说道。   县令老爷举着火把靠近,只见黑洞洞的牢房里被照亮了一半,沈景浔立刻把发妻林俏护在身后,然后怒目朝甬道的方向看过来。   林菲就着昏黄的光线,立刻捕捉到了姐姐林俏,她缩在丈夫的怀里瑟瑟发抖,发髻已经凌乱,头上的金钗和珠花也掉了大半,藕色的裙裾下摆有好几处污黑的靴印,想来是受了些苦头的。   “姐姐。”林菲葱白的双手握住潮湿粘腻的铁栏杆,对里面的人唤道。   林俏躲在沈景浔的怀里,听到妹妹的声音,这才仓皇的转过脸来,看到林菲之后,先是一惊,继而厉声驱赶道:“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快给我回家去!这种地方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来的,赶紧给我回家去听见没有!”   “姐姐。”林菲睫毛轻颤着,缓声说道:“沈老爷昨日同我说,让我来求太子殿下,兴许可以救你和姐夫。”   “太子殿下?”林俏眉头皱的更紧了,眼中露出疑惑来:“公爹喊你来求殿下做什么?你何时认得这太子殿下的?”   林菲摇头:“我也不知。但是沈老爷自有他的道理。”   林俏注意到林菲穿着新的纱裙,又画了淡妆,还戴着钗环,出于女子的警觉,她几乎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立刻阻止道:“不需要你求什么太子殿下,立刻给我回家去!”   林菲眼中泪光浮浮,她吸着泛红的鼻头说道:“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早就没有家了。”   林俏蓦然睁大了眼眸,却听得林菲又道:“原先想着,能陪在姐姐身边,也算是另一种圆满。可是如今看来,是我奢求了。”   “我让你回家去!”林俏去掰林菲握着铁栏杆的小手,又伸手出来推她,愤怒地喊道:“让你回家去没有听到吗?如今翅膀硬了!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沈景浔抱住情绪激动的妻子,拍着她起伏不定的后背,安抚她暴躁的情绪。   “姐姐。”林菲用手背笨拙地擦去泪水,哽咽道:“昨夜小时宜对我说,她在等阿爹和娘亲回家,小时宜才三岁,时峰也才六岁,孩子们都在等你和姐夫回家。平平安安的回家。”   提到孩子,林俏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孩子们还那样小,他们不能没有父母的。”林菲蓄满泪的眼睛闭上,然后站起身来:“姐夫你照顾好姐姐,我走了。”   她说完,不敢再回头看姐姐一眼,立刻提了裙摆穿过幽暗深邃的牢房甬道,往外头跑去。   ……   林菲出了牢房,就扶在墙边独自抹眼泪。   县令老爷跟出来,见小姑娘背对着他,哭的两个小肩膀一颤一颤的,好不可怜。   他心里也生出几分怜悯来,心道:太子殿下设的这个局,是不是太狠了些。   瞧把小姑娘逼的,都走投无路了。   唉,县令老爷叹了口长气,在一手遮天的权势面前,他们这些人都是蝼蚁罢了,更何况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不过是呼风唤雨的太子殿下,随意揉捏的一个玩物而已。   “沈姑娘,我带你去府衙的花厅,你且在那里等殿下回府罢。”县令老爷上前一步,同扶着墙壁暗自抹泪的林菲说道。   林菲擦干眼角的泪花,点头应下:“好。”   金陵春日的夜晚,酉时过半天就已经擦黑了,可一直等到夜里亥时,林菲才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   一名身材高大的佩刀侍卫进到花厅里面来:“沈姑娘。”   他说的是纯正的盛京口音,从身上质地优良的软甲来看,应该是太子殿下从宫中训练有序的皇家军里,挑选出来的近身侍卫。   “殿下已经回府衙了,此刻正在卧房内,请姑娘去房内觐见。”那侍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林菲应下,跟在佩刀侍卫身后,出了花厅,又穿过府衙的几重拱门,进了一处精美别致的院子。   院里三间上房都亮着灯,其中正中间的房子有六扇大门,门口分别站着两个同样穿着银色软甲,高大魁梧的佩刀侍卫。   领着林菲的侍卫走上前去,恭敬地对房内人说道:“启禀殿下,沈姑娘来了。”   “进来。”灯火通明的卧房里传来冷冽的两个字,饱含上位者的威严和强势。 第49章 049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四) ……   林菲推门而入。   房内龙延香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   卧房很大, 一道巨大的红木彩雕屏风把内室和外室隔开,外室设有一处茶室,茶榻前面挂着一道隔绝视线的垂帘, 帘子前方摆着一方棋盘和一个绣墩。   林菲注意到垂帘后坐着一个人,她猜那人就是新册立的太子殿下了,于是上前几步, 屈膝做福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可会博弈?”那人问道,声线低沉幽冷,又有几分耳熟。   “会一些。”林菲颔首。   “那便同孤下一盘。”   林菲心中略有诧异,但面上到底不显, 而是坐到棋盘旁的绣墩上,她这边的棋盘下角放着一个精美的圈纹陶瓷罐,里面放着上好的白色云子。   对方从垂帘后伸出的手骨相极好,手指修长干净, 骨节分明, 且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盘龙碧玺的玉扳指。   他利落的下了一枚黑子, 置于棋盘正中央。   林菲执起白子,她已经许久没有下棋了, 但盛京贵女对于琴棋书画和女红都是手到擒来,虽说许久未下棋有些生疏, 可握着棋子,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 倒也慢慢找到几分感觉来。   这一局棋, 下了约莫小半时辰。   屋外月上枝头,已是夜深露重。   房内,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子已经大军压境, 兵临城下,把白子围剿的水泄不通,穷途末路。   已是一盘死棋。   林菲搁下最后一枚白子,看着被逼到绝境的白子,耷拉下眼皮,轻声道:“殿下,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是啊。”垂帘后的声音凉凉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垂帘后遒劲有力的手臂伸出来,戴着玉扳指的大手直接握住了林菲纤细柔软的小手,把她往垂帘里一拉。   林菲酿跄着被扯了了进去,跌入一个强壮有力的怀抱里。   滚烫的呼吸从她头顶落下,吓得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仓皇躲避,眼角的余光瞥到对方四爪蟒袍的金色滚边,和腰间挂着的一枚麒麟羊脂玉上,那玉佩下挂着一枚枣红色的攒心梅花络。   “你是!”林菲极为震惊的抬起头来,看向对方的脸。   杨则善把她抱在腿上,棱角分明的下颚微垂,姿态倨傲的睨着她受惊的小脸,勾唇冷淡道:“是我。”   说罢,便抬手捏上林菲小巧的下颚,俊美的脸庞俯下来,对上林菲轻颤着睫毛的眼眸,声音比极地寒冰还有刺骨:“你就是个欺骗孤感情的混帐东西!”   “小骗子!”他说罢,低头重重咬上林菲的唇。   林菲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甚至来不及更多的思考,已经被杨则善打横抱起,走出了茶室,又饶过了巨大的红木彩雕屏风,然后被毫不留情的扔到床榻上。   林菲本能地爬起来,抬头间看见杨则善已经按下腰间的玉扣,扯出腰带扔在地上,然后又手指灵活的解着身上的四爪蟒袍。   他把蟒袍随手丢在一旁,膝盖跪上床榻,朝林菲欺身而下。   “等等……”林菲撑住杨则善的肩头,试图和他好言相劝。   杨则善却冷笑着扯松了身上的白色底衣,露出精壮健硕的胸口。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骗我什么?”杨则善掐着林菲的脸颊迫使她仰起头来,他瘆人的目光在她娇俏的脸上来回巡视,最终落于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咬牙切齿又愤恨着说道:“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罢,便大掌下落,把林菲的碧纱裙从领口直接撕到了腰间,露出里面水粉色的肚兜。   林菲吓得泪水糊住了眼睛,只听得刺耳的一声之后,脖颈和手臂的肌肤全部被迫暴露在空气里,冷的人直打颤。   她下意识的抱住了的胳膊,挣扎着从杨则善手臂下钻过,拼命的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你敢踏出这间房一步,你姐姐姐夫明日就当众问斩。”杨则善双腿叉开坐在榻上,冷声道:“孤说到做到。”   林菲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抱着胳膊转过身来,泪眼婆娑道:“他们是无辜的,你凭什么?”   “凭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杨则善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碧玺扳指,刻薄冷漠地说道:“孤捏死你,或者你的家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不要。”林菲泪如雨下,颤声哀求道:“别动我的家人,求你了。”   “过来。”杨则善朝她伸出右手。   林菲抱着手臂慢慢走过去,被杨则善一把扣住细腰,按到了榻上。   他俯身褪下她双脚的绣花鞋,又扯落床榻两头的纱幔。   玄色的半透明纱幔垂下。   杨则善摸到林菲脖颈后的红色细绳,用力扯断。   他的吻落在她的身上,不放过一寸。   林菲吓得双手揪住身下的锦被,她害怕的闭上眼睛。   当剧痛传来的时候,她疼的浑身发抖,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的蜷缩了起来。   “好疼……”林菲哭着,胡乱地推着杨则善的胸口,要他起来。   杨则善咬住她的红唇,把她所有的哭喊全部纳入口中。   他开始不顾一切的鞭挞,像是要把满腔怒意和浑身用不完的力气,尽数宣泄在她身上一般。   她竟敢逃跑,竟敢离开他!   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可饶恕!   林菲也不知道疼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就在她以为终于结束了的时候,她抱着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精疲力尽的蜷到角落里去。   可下一刻,却被杨则善精壮的手臂扣住了肩头,给翻了个身子趴在榻上。   滚烫的吻从她的后领一路往下蔓延,然后身体重重一沉,整个人陷进了软被里。   “不要!”她吓得大喊,嗓音已经哭到沙哑,却感觉到身后钝重。   床榻剧烈的晃动起来。   林菲耻辱的觉得,这样的折磨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她几次差点撞上床榻的立柱,都被杨则善用手挡住,可饶是这样,她额头的白色绷带还是松散下来,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也因为剧烈的摇摆而渗出血来。   屋外披甲执锐的将士原本也是面无表情的站着,可是里面的哭声撕心裂肺一般,实在太过惨烈,他们对视一眼,到底不敢多言什么,还是安静如门神一般的守护在外。   倒是县令老爷事先安排过来的两个婢女,一个叫春梅,一个叫春杏。   两个婢女走上前询问是否要打水,将士摇头道:“暂且不要,你们先在外头候着,若是殿下传唤,再去打水。”   “是。”婢女应下,便站到门外等候。   床榻撞击墙面和磨蹭地面的声音,一阵阵,有节奏的传来。   两个婢女脸红心跳的对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只觉得殿下龙精虎猛的过于厉害了些,这都快一个多时辰了,里面的动静还没有小下去的意思。   若是这样折腾一整夜的话,怕不是要把人弄死了罢。   好在,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里面喊了水,原本剧烈的动静也终于安静下来。   春梅和春杏端着温水进到房内,只见玄色的床幔垂落,隐约看到里面交叠的两个人影,她们到底不敢多看,唯恐触怒龙颜惹恼了太子殿下,便低着头轻声道:“殿下,水来了。”   杨则善穿着松松散散的白色寝衣掀开纱幔,从榻上下来,沉声吩咐道:“把她擦干净,另外换一床新的被褥来。”   “是。”婢女应下。   杨则善赤脚踏上地面,走到八仙桌旁抓起一个水壶,仰头灌下大半壶水,然后走到屏风后面,早有侍卫把浴桶搬来,又叫厨房的烧火婆子打来几桶热水,全部倒进浴桶里面。   等一番沐浴净身之后,杨则善换了套明黄色的寝衣,从屏风后面出来。   他的黑发还滴着水,一路走来,地上也留下一摊水渍。   春梅还在老老实实的收拾床榻,春杏却是个眼尖的,她看到太子从屏风后面出来,立刻眼珠子一转,拿着干帕子走到杨则善身边,柔声询问:“可要奴婢替殿下擦发。”   她想到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动静,又见床榻上的女子已经晕了过去,想着殿下这样龙精虎猛的一个人,怕是还未尽兴,若能临幸了她,那便是鲤鱼跃龙门,光宗耀祖的好事。   “嗯。”杨则善到底习惯奴婢伺候,也未做他想,便叉腿在绣墩上坐下。   春杏立刻绕到后面给他擦头发,又不经意的撞上杨则善宽厚的肩背。   撞了两次后,杨则善恼怒的扭过头来:“滚出去!”   春杏被吼的面色惨白,忙不迭的往外跑,跑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吓得腿脚一软,在地上爬出两丈远,才又重新站起来跑远。   春梅擦干净林菲的身子,只觉得这小娘子好生可怜,又换过一床新的被褥之后,才躬身退出了卧房。   杨则善把半干的头发披到身后,扯开帐子进到床榻里,又抱紧林菲,盖上锦被,沉沉睡去。   后半夜,他摸到怀里的人浑身滚烫,只觉得不太对劲,便点了灯从房里出来,又吩咐侍卫去喊从盛京带来的御医前来给人看病。   “陈御医,她如何了?”等御医放开搭在林菲细腕上的手指起身后,杨则善方走近问道。 第50章 050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五) ……   陈御医摸着山羊胡, 瞧他一眼,满脸不赞同的摇头道:“女子初次,本就该温和一些, 殿下粗暴也就算了,是否还威逼利诱,言语冲撞?”   杨则善被戳了痛处, 暴躁道:“你莫要说些有的没的!你就说她得了什么病?该如何治愈?”   “这姑娘身子骨本就娇弱,又受了惊讶,又劳累过度,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不住才会发了温病, 微臣这就开药,早晚一副,坚持三日方可痊愈,但殿下切记, 这段时日须得静养, 莫再如此粗暴了。”   “知道了。”杨则善不耐道:“梁生, 去抓药。”   梁生接过御医的方子,又送御医出去, 这便去外头寻药房抓药。   陈御医临走前,还把林菲额头又崩裂开的伤口给重新缠上绷带, 且再三同杨则善叮嘱,莫要让伤口再次崩开, 否则容易留疤。   林菲醒来的时候, 人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被婢女春梅扶着靠在引枕上,杨则善端了药碗过来,坐在榻边,给她喂药。   林菲不太想看见他, 于是移开视线,看向角落里。   杨则善舀一勺汤药,亲手送到林菲苍白的唇边,冷声下令:“吃药!”   林菲动了动唇,她实在不想吃他喂的药。   “孤看你没受够惩罚是罢?”杨则善恶狠狠说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姐姐和姐夫如今在牢里!要不要放他们,看孤的心情。”   林菲清透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落到杨则善英俊却恶劣的脸上,喊哑了的嗓音轻声道:“你别动他们。”   “那你就张嘴吃药。”杨则善硬邦邦地说道,又把汤勺顶到林菲唇间。   林菲提线木偶似的,有些木讷的喝了汤药。   春梅给她抽掉引枕,扶她躺下。   杨则善把空碗递给婢女,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没天亮,兴许还能睡上一小会儿,便让婢女熄了灯关上房门,自己则脱靴上榻,搂了林菲继续睡。   林菲不愿被他搂着,稍微往外移了一些。   杨则善立刻黑着脸道:“你是找死还是怎的?又想惹我生气?”   林菲只能重新被他搂进怀里,她额头疼的厉害,身子也发烫,整个人意识恍惚,昏昏沉沉的,没过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林菲这一夜,翻来覆去做各种可怕的噩梦,这些噩梦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总也不能醒来。   杨则善白日外出巡查海防,夜里归来,听到丫鬟说林菲睡了一整日,便皱着眉头进到屋内。   他喊春梅去把药煎好,便端着药碗走到榻前,让丫鬟把床帐绾起,自己则端坐到榻边,手里端着精致的汤碗,低头去瞧闭着眼睛嘴里梦呓低语的小姑娘。   “醒醒。”杨则善摇着林菲的胳膊道:“起来喝药。”   见林菲没有反应,便加重口气道:“孤时间宝贵,没空搁你这浪费,快点醒来!”   林菲总算被摇醒,春梅立刻扶着林菲起身,又给她后背垫了一个引枕。   “喝药!”杨则善把汤勺送到林菲唇边。   林菲这次学乖了,没有和昨夜一样忤逆他,虽然还是有些木纳,但到底乖巧的就着杨则善一勺一勺递过来的汤药,把整碗又浓又苦的药汤给喝下去了。   春梅在一旁看着心生怜悯,只道这姑娘真不容易,这么苦的汤药一声不吭就喝下去了,连一丝抱怨也无,可见是个心性坚韧的。   喝完汤药,林菲接过春梅递来的娟帕,细细擦着嘴唇。   杨则善还有公务要忙,也没时间继续耽搁,便起身准备去偏房批折子。   林菲沙哑的声音喊住他:“殿下。”   杨则善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我的姐姐和姐夫。”林菲观察着杨则善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不知道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案子明日开堂公审。”杨则善道:“若你姐姐姐夫真是冤枉的,县衙自有公判。”   “那我明日……可以去堂上看看吗?”   “你的病还未好。”杨则善不同意的摇头:“不行,你就呆在府衙,哪都不许去!让孤知道你再敢偷跑出去,孤打断你的腿!”   “可是……”林菲清透的眸子里蓄出泪来。   杨则善蹙眉道:“你呆在房里休养,你姐姐姐夫的公审结果出来了,孤会让县令到府衙里来,通知你一声。”   “那谢过殿下了。”林菲哽咽道。   “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孤不会再被你蒙骗!”杨则善说罢,一甩袖子,扭头出了卧房。   等到杨则善彻底离开后,林菲看向一旁静候等待的婢女,她嗓音不复往日的轻柔,而是沙哑着问道:“你叫什么?”   “启禀贵人,奴婢叫春梅。”   “春梅我问你。”林菲面上浮出霞色,轻声道:“府衙里可有避子汤喝?”   春梅一惊:“贵人问这做甚?”   林菲想到昨夜身子粘粘稠稠的感觉,虽然已经被擦拭干净了,可她总是忘不掉那种粘腻的触感,觉得很讨厌。   除了讨厌,更多的是担忧。   她今日虽是睡了一整日,可也是昏昏沉沉,意识半醒半寐的,她记得很清楚,杨则善并未让人给她喂过避子汤,如此已经过了一日,不知道现在去喝,还有没有效果。   “你去厨房寻寻看,若寻得避子汤,便给我熬一碗,我要喝。”林菲说道。   春梅却是摇头:“这个奴婢不能做主的,还要问过殿下的意思。”   “那你去问问。”林菲遣她去问。   “是。”春梅应下,退出卧房,往隔壁偏房走去。   隔了没一会儿。   杨则善面带薄怒的走进房内,走至榻旁,居高临下的睨着闭目靠在软枕上的林菲,嗓音不悦道:“刚才婢女说,你想要喝避子汤?”   “是。”林菲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眸子:“殿下可否赐我一碗避子汤?”   “你不用喝避子汤!”杨则善大手一挥道:“若是有孕,生下来便是。”   “生下来?殿下可是在同我开玩笑?我是奴籍,如何给殿下孕育龙嗣?”林菲大惊。   “若你在意的是这个,等回了盛京,孤安排户部给你把户籍改为良籍就是。”杨则善说道:“孤不嫌弃你的身份低微,所以你也莫要再惹孤生气,好好呆在孤身边,给孤暖床,替孤孕育子嗣。”   林菲动了动唇,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杨则善凌厉的目光瞥来。   “是,民女知道了。”她耷拉下眼皮,轻声应承下来。   “嗯,孤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你吃些东西自己睡下,孤会晚点过来。”   “好。”林菲乖巧应下。   杨则善则吩咐婢女给林菲去厨房端来清粥小菜,自己便大步出了卧房,往旁边耳房而去。   林菲吃过婢女端来的清粥小菜,便再次睡下,她睡了没多久,就感觉床榻一沉,一个火热滚烫的身躯挤进了被子里面,又把她紧紧搂在怀中,搂的她有些喘不来气。   “殿下。”林菲闻着萦绕鼻息的龙延香,慢慢睁眼,无奈地说道:“你搂的太紧了,民女有些不适。”   一片黑暗的床榻里,杨则善一手环着林菲的细腰,一手搂着她单薄的肩头,大掌还无意识的在她的香肩摩挲着,听到林菲的叹息声,便低头看着她在夜色里朦胧却恬静的脸庞,含着点戏谑道:“哪里不适?”   仿佛福至心灵一般,林菲觉得他话里有话。   林菲在杨则善怀里动了动,想要退开一些。   杨则善感受着她柔软躯体扭动时带动的衣料摩挲,呼吸一窒,气息立刻变的灼热滚烫,嗓音暗哑道:“御医说了,这三日用药期间,你需要静养,你莫要再乱动了,孤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坐怀不乱。”   林菲感觉小腹贴着一只凶悍且蓄势待发的小兽,立刻吓得脸色一白,果然不敢再乱动了。   “民女不适。”她只能委婉道。   “你不适,孤也不适。”杨则善咬牙把林菲扣入怀中,气息紊乱的低喘着说道:“大家都不适。我既然能忍,你如何不能了?”   林菲被他说的无言以对。   杨则善把她搂的更紧了些,又低头在她脖颈间亲着嗅着,哑声道:“孤曾听过一词,叫食髓知味,初时不知其意,如今想来,古人诚不欺我。孤昨夜怒急,确实有些粗暴了,但孤也是初次,开荤了便有些收不住,你莫要害怕……孤不会经常这般……”   林菲被他啄吻着脸蛋,听他絮絮叨叨解释昨夜的事情,只觉得心中悲哀,她被他一手遮天的权势压着,逃不掉挣不脱,她无名无份,却要苟且而活,他只顾自己快活,从未想过她的感受。   “殿下。”林菲轻声道。   “什么?”杨则善问。   “殿下是不准备放我回沈府了,是吗?”   “是。”杨则善不悦道:“离开我你想都不要想!孤不许你再离开孤一步。”   “可是殿下,你终究是要回盛京去的,我虽不知你如何从国公府世子爷一跃成了当朝太子殿下,可你既是一国储君,以后自然要娶太子妃的,到时候,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民女呢?”   杨则善被林菲这么一问,也有些茫然,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说道:“你且放心,孤带你回京之后,会把你妥善安置在东宫内。若你能为孤诞下龙嗣,孤也会上奏父皇,赐你一个位份。” 第51章 051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六) ……   杨则善说完, 没听到林菲的声音,便问道:“你如何不说话?”   林菲低声道:“民女知道了。”   床账里黑漆漆的,林菲看不清楚周围, 但感官却在黑暗里无限放大,她感觉到落在发间和侧颈的吻,同时小衣被利落的拨开, 然后被轻握住。   林菲想到昨夜,吓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她喘息着阻止:“殿下说了,会给我三日静养。”   杨则善感受着掌心的轻颤, 吻上她娇嫩的肩头,最终还是叹息着放过了她。   “睡罢。”他说:“明日我让侍卫去沈府一趟,把你的东西都搬来府衙。”   林菲不敢拒绝,被他紧紧捂在胸口, 只觉得浑身疲惫, 便最终抵挡不住困倦, 睡了过去。   ……   翌日。   沈景浔和林俏的案子在公堂开审,县令老爷亲自主审, 经过一番公事公办的审问之后,沈氏夫妻最终被判无罪释放。   林俏被丈夫搂着肩头带出了衙门。   衙门外, 等候的马车旁站着沈老爷和沈太太。   林俏看到沈老爷,想到前日林菲来牢房看她时说过的那些话, 于是同沈老爷问道:“公爹为何让我妹妹去求太子殿下?”   她说罢又张望一圈:“我妹妹呢?她如今人在哪里?”   沈老爷讳莫如深地看了林俏一眼, 催她先上马车。   林俏到底是个聪慧的,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又忐忑难安,可到底还是把满腔担忧藏在心底,在仆妇的搀扶下, 先上了马车进到车厢里去。   等众人进了车厢里面,马车开始往沈府的方向驶去。   林俏见车厢里只有丈夫和公婆四人,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公爹,我妹妹她……”   沈老爷示意沈太太把半开的窗牖合上,等车厢里彻底封闭之后,才缓慢地开了口:“这县令老爷是我昔日的同窗好友,他告知我,这次你们夫妻二人出的事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此话怎讲?”林俏不解。   “是太子殿下设的一个局。”沈老爷对林俏道:“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妹妹身陷囹圄,不得不去求他。”   林俏听后大为震惊。   “前日她去了府衙之后,就再没有回过沈府了,想来……是再也回不来了。”沈老爷说着也有些怜悯的摇了摇头。   “公爹的意思是,我妹妹被殿下扣押了?”   “唉。”沈老爷叹息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林俏却不信命,她坚决道:“不行!菲儿从京都一路南下,好不容易才来到金陵,她如今除了我还有什么倚靠?我不可以自私的明哲保身,就对她置之不理!”   “你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同当今太子殿下抗衡?”沈老爷说道:“别说你了,就是整个沈府也犹如螳臂挡车。”   沈老爷说完,沈太太也接话道:“是啊,阿俏,那可是太子殿下,他要捏死我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难道你要拿沈府上下一百六十多口人命去送死吗?”   林俏被公婆的一席话,说的脸色惨白,哑口无言。   她求助似的去看向丈夫沈景浔。   沈景浔也在思考,见林俏朝她看来,便拧紧眉头道:“阿俏,你身为姐姐,想救妹妹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但是爹娘刚才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且想想,我们的儿子时峰才六岁,女儿时宜也才三岁。”   提及一对儿女,林俏心中大为触动。   她已经整整三日没有见过沈时峰和沈时宜了,这一双儿女都是她一手带大的,从来没有同孩子们分离过这样久的时间。   这时,刚好马车也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前,车帘子撩开来,就见一对站在沈府大门前等候眺望的儿女见到她之后,兴高采烈的朝她跑了过来。   沈时峰已经六岁,又是个哥儿,到底内敛些,跑到林俏跟前虽已红了眼眶,但还是克制地唤了一声:“娘亲。”   沈时宜却是不管不顾地往林俏怀里钻,两只藕节一般圆呼呼的手臂圈着林俏的脖子,扎着小辫儿的脑袋直往林俏的脖子里蹭,染着哭腔的小奶音软糯地唤道:“娘亲娘亲,你可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呜呜!”   林俏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安抚了女儿的情绪,这便抱着女儿又牵着儿子,往沈府里面走去。   这时。   一队穿着软甲的侍卫从街边整齐划一地走了过来,他们各个高大强壮,且披甲执锐,威风凛凛,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皇家军。   “可是沈菲姑娘家。”那为首的侍卫问道。   沈老爷恭恭敬敬地上前回话:“启禀军爷,正是。”又看那八面威风的阵仗,便忍不住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太子殿下有令,让把沈菲姑娘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送去府衙。”   沈老爷忙不迭地应下:“好好好,老夫这就去办。”   说罢,又朝身旁的沈太太使眼神。   沈太太立刻反应过来,先让府中管事去给军爷们端水喝,自己又走到林俏身边,同她问道:“你妹妹的东西现在何处?赶紧安排下人收拾出来,让军爷们带回府衙去。”   “阿娘?”林俏不愿。   沈太太抱过林俏怀里的小时宜,说道:“你不为沈府想,也该为两个年幼的孩子想想。你妹妹是个有造化的,以后跟了太子殿下回去东宫,若是能得个分位,我们都要跟着沾光。你到底还在扭捏什么?”   林俏皱眉不语,沈景浔担心妻子钻了牛角尖,搂着她的肩头同她宽慰道:“阿俏,事已至此,我们人微力薄,也改变不了什么,何不乐观一点想着,若是菲儿能得了太子殿下喜爱,入主东宫,岂不是美事一桩?”   “你真这样想?”林俏道。   沈景浔诚恳地点头:“殿下费尽心思,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段露水姻缘?而且,今日还派遣侍卫来替菲儿姑娘取物什,我觉得,殿下当是真心喜爱你妹妹的。”   “可菲儿心思单纯,我怕她若是真的跟着殿下回了盛京,又进了东宫,到时候被那些个有娘家倚仗的厉害女人给迫害了去!”   沈景浔抬手轻敲了一下林俏的额头:“你想的太远了些。”   “关心则乱。”林俏却说:“我心里总是突突的厉害,还是不放心。”转而又道:“干脆我收拾完菲儿的东西,同将士们一道去府衙看看,也当面见见那新册立的太子殿下,同他聊上一两句?”   “那可是太子殿下,你不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林俏轻声道:“可总归还是见上一面的好,毕竟,父母已经走了,这世间我就剩下两个妹妹。”   “行罢。”沈景浔点头:“若你去了府衙,殿下有空召见你,你切记谨言慎行。若殿下忙于公务没空见你,你也不可莽撞,速速回来就是。”   “这我晓得的。”林俏应下,这便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去院子里收拾林菲的东西去了。   ……   话说。   今日公审之后,县令老爷就把消息带回了府衙。   林菲得知姐姐和姐夫都无罪释放后,这才靠坐在床榻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陈御医的药还是很管用的,她吃了三日的药,又躺在床上静养了三日,果然烧也退了,人也看着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起来。   两个大樟木箱子这时抬进了房内。   林菲听到动静从榻上起身。   “春梅。”她唤道。   春梅饶过巨大的红木彩雕屏风,进到内室里来,见林菲正低头穿绣鞋,赶忙迎上去,跪在踏脚木上帮她穿好,又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听到外面动静,可是搬了什么进来?”   春梅低眉顺眼地回话:“侍卫大人说是从沈府搬来的姑娘平日用的物件,姑娘可要钦点?”   “我去看看。”林菲说着饶过了屏风往外走。   地上放着两个樟木箱子。   林菲原是没有这么多东西的,她的物什就一个南下金陵的碎花小包袱,统共不过两套换洗衣物,一些日常用品。   后来进了沈府,还是林俏给她添置了不少衣物和头面。   而这樟木箱子里面,一箱确实是沈府来的,另外一箱则是杨则善让人额外添置的。   林菲的视线从箱子上收回,往门外走去。   她自从那夜发了温病伤了身子后,已经三日没有下过榻,今日知道姐姐姐夫已经无罪释放,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身上的温热也褪去,这会儿有了精神,便想着四下活动一二。   她走到门口,两个威武的佩刀侍卫拦住了她。   “姑娘,殿下有令,你不可以离开屋子。”   林菲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回了屋子。   春梅见林菲脸色不太好看,便道:“姑娘,要不要看看箱子里是什么?”   屋外不让去,闲在屋子里也确实无事可做,林菲便道:“你替我搬个小杌子来。”   “是。”春梅很快搬了个小杌子来。   林菲在小杌子上坐下,春梅替她拉开箱盖。   林菲一手支着雪白下颚,一手随意地翻看箱子里的物件。   一个外形纤巧的折叠式梳妆奁,雕花红木盖子打开,里面有个缠枝纹的红漆支架,可以支起镜子,下面两层抽屉。   林菲随手抽开第一层,就是一枚鎏金雕犀牛望月的小圆镜,和一把造型别致的牛角梳,她又拉开第二层,只见里面是一套点翠头面,有顶簪、钗环、步摇、珠花等。   春梅站在林菲身侧,忍不住惊叹:“姑娘,这套头面可真精美啊!”   “是啊。”林菲应道,面上却是兴趣缺缺,随手把抽屉给按了回去。 第52章 052 醋劲   夜里, 亥时。   杨则善在金陵太守和海防都尉,以及数名官员的陪同下从马车里出来。   “岛寇倭夷,神出鬼没, 故海防亦重。”杨则善同海防都尉强调道。   “微臣明白。”都尉恭敬应下。   “行了,你们且都回去罢。”杨则善撩开蟒袍下摆,转身进入府衙。   “恭送殿下。”太守和都尉, 以及官员们毕恭毕敬地拱手相送。   进了府衙,入了垂花门后。   有侍卫过来禀告:“殿下,沈府三夫人今日送沈姑娘的物什来府衙后,就一直没有走, 如今人还在花厅里,说是有事需当面觐见。”   杨则善看向花厅方向,调转方向走了过去。   花厅里面。   林俏从申时等到亥时,已经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她茶水喝了十几盏, 腿脚都坐的发麻, 连着手里的这碗茶都生生从热茶握成了冷茶。   听到厅外脚步声,又看到一个身材高大, 穿着黄金蟒袍的男子跨过包铁门槛,入得花厅里来, 那男子身后跟着数名英武的软甲侍卫,那些侍卫手握利刃, 整齐划一地镇守在花厅门外。   林俏立刻扶着桌边站起身来:“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她屈膝做福。   “免礼。”杨则善站在一步开外, 负手而立。   林俏站起身来,只觉得坐的已然发麻的腿脚有些使不上力,尤其对方眸色骇人,周身气度更是矜贵倨傲, 让人只觉得与他对视而看,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考验。   “殿下。”林俏只得道:“我有些腿麻,能否坐着同殿下说话。”   “可以。”   林俏觉得对方还是很好说话的,于是撑着桌面坐了下去。   她这才得以仔细打量对方,只见他穿一身黄金蟒袍,黑色皂靴,腰间一条玉钩黑腰带,五官极其出众,端的是眉飞入鬓,目若朗星,鼻梁英挺的俊美容貌,只那削薄轻抿的唇让他原本英俊的容貌庄严了几分,给人以上位者的威严和强势。   “殿下。”林俏不敢多看,垂下视线说道:“臣妇今日前来,是想见我妹妹一面。”   “你有何话,孤可以代为转告。”   “就是……就是姐妹间的一些体己话罢了。”林俏说:“我妹妹她如今就剩我和另外一个姐姐了,父母双亡,她无依无靠,也不知道是何处冒犯了殿下,才会被殿下扣押,我实在不忍心……”   “够了!”杨则善不悦道:“孤不是地痞流氓,说什么扣押,是你妹妹自愿跟着孤的,你若是不信,孤可以允你同她说上几句话。”   一盏茶之后。   林俏跟在杨则善身后来到上房。   林菲原本已经洗漱过了,正坐在榻上准备掀被睡下,她听到外头传来疾行的脚步声。   丫鬟春梅绕过巨大的红木彩雕屏风,来到林菲跟前,说道:“沈姑娘,殿下带你姐姐来了,喊你过去同她见上一面。”   林菲一听,眼睛都亮了,立刻穿好绣花鞋,朝外头走去。   “阿姐。”林菲绕过屏风,走到外室,见到林俏跟在杨则善身后,一道入得房内。   林俏走上前握住林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只觉得才两三日未见,妹妹如何瘦了这般多,本就巴掌大的小脸瘦的下巴都尖了,交颈外露出的雪肤上还有未消的痕迹,便禁不住红了眼眶。   “菲儿,是姐姐对不住你。”林俏的声音难掩自责和心酸,哽咽着压低声音询问:“如何瘦了这么多?可是那太子殿下,对你……对你……”后面的话到底说不出口。   杨则善本就站的不远,听到这些脸都黑了,他上前一步,拉开林菲,把人拉到自己身侧,对林菲道:“你姐姐担心你被孤扣押了,孤与她说了,是你自愿留在孤的身边,日后孤回盛京去,你也一道随行。”   林俏看向林菲:“菲儿,你是自愿的吗?”   林菲眼眸含泪,在杨则善幽冷黑眸的注视下,点头应道:“嗯,姐姐你不用担心,更不要自责什么,我是自愿留在殿下身边的,殿下是人中龙凤,能够伺候他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俏听完,这才擦着眼角的泪水放下心来:“既是自愿,我就安心了。”   杨则善冷冽的声音说道:“天色已晚,沈夫人也该回去了,孤派侍卫亲自护送夫人回沈府。”   说罢,便喊了梁生进来,吩咐下去。   梁生对林俏抬手道:“夫人,这边请。”   林俏抬眼去看林菲。   林菲朝她露出真挚的笑容,挥手道:“姐姐安心回去罢,殿下待我很好的。等我随殿下回了盛京,若是有空,我便给姐姐寄来家书。”   “一定要记得写信。”林俏叮嘱道。   林菲用力地点头:“记得的。”又说:“姐姐快些回去罢,莫要叫时峰时宜等得着急了。”   “好。”林俏应下,这便由梁生引路,走出了上房。   林菲看着姐姐远去且最终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她清丽的小脸上终于再也绷不住的落下泪来。   杨则善握住林菲的双肩,瘆人的黑眸低头瞧着她,嗓音不悦道:“哭什么?”   林菲用手背胡乱的擦着脸上连绵不绝的泪珠子,说道:“就是亲人分离,有些伤感罢了,缓一会儿就没事的。”   杨则善捏住林菲的下巴,迫使她的小脸仰起,然后俯身下来,笨拙地吸吮她脸蛋上的眼泪,一路吻到她的小耳朵,含住那薄白剔透的小耳垂,哑声道:“已经三日,病也好全了,今日又让你见了姐姐,该是让孤尽兴一回了罢。”   说罢,也不等林菲回答,已经打横抱起林菲朝床榻大步流星地走去。   丫鬟春梅立刻跟上去,把床榻两头金钩上的纱幔给放下来,又熄灭房中烛火,听着床帐里面隐约传来的喘息和吟哦,快步走出上房,合上了房门。   到底是小病初愈,杨则善也没有太过折腾,且一回就放过了她。   他事后只觉得浑身舒畅,连眉眼都染着快意,唯一遗憾的是林菲身子骨太弱,不能使他餍足。   林菲累的抱着被子,蜷着身子轻喘。   杨则善穿上寝衣从榻上下来,又唤来春梅给林菲擦洗,自己则喝了几口茶水后,绕到樟木箱子旁边,随手打开一个。   “你的东西都在这了,今日可有钦点?”他问。   上回是晕了过去,这回她尚有意识,也不好意思让丫鬟给她擦洗,接过拧干的帕子,自己背过身子,躲在被子里擦干净身子,又换上一套干净的亵裤小衣,然后从床上下来,由着丫鬟给另换一床干净的褥子。   林菲鬓角还粘着几缕湿润的发丝,她有些不适,慢慢挪到一旁,扶着屏风,嗓音染着事后的妩媚轻声回道:“都钦点过了,应是没错的。”   “没错就好。”杨则善说着,有些好奇的探手进去,在箱子里随意翻看几下,一张雪白的娟帕子露出一角来。   杨则善提溜着那一角,慢慢拉了出来。   雪白的帕子角落上绣着两个字:九如。   九如?杨则善眯起眸子细细回忆了下,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起,这是三妹丈夫陆研的表字!   丫鬟已经换上了一床新被褥,杨则善道:“出去,把门带上。”   “是。”春梅抱着换下的被褥走出去,又合上了房门。   林菲原本扶着屏风而立,见到换好被褥后,便慢慢往床榻的方向挪步走去。   她的步子不敢走的太大,怕扯着会疼,好不容易走到床榻旁,便掀开了床帐坐下,帐子里面还有尚未消散的檀腥气味,令人闻着便忍不住的脸红。   林菲起身把两边纱幔挽起,驱散榻里的檀腥味。   杨则善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似乎压抑着情绪:“是谁帮你逃跑的呢?我当初还派了两个暗卫保护你,以你的能力不可能解决掉他们!”   林菲挽纱幔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看向杨则善阴沉的脸。   杨则善举起手中的帕子:“九如?”   他嘴角勾着冷笑,那笑容不达眼底,反倒衬出几分阴鸷来:“这就是你一直不喜欢我的原因?”   林菲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是他帮你逃跑的罢。”杨则善观察着林菲脸上的表情,颔首道:“看你这表情,怕是被我猜对了。”   杨则善握着帕子,靠进一步。   林菲吓得退后一步。   他再进一步,她再退一步。   直到后背抵上床榻的立柱,已经无路可退了。   “别这样,我害怕。”林菲软声求饶,清透的眼睛里氤氲出一层水光。   杨则善捏着她的下颚,大拇指在下颚娇嫩的肌肤上摩挲把玩,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跑的时候怎么不怕?”   林菲被他掐着腰,狠狠推到榻上。   “看来还是孤太心慈手软,才会让你这般无法无天!”   林菲吓得蜷起身子躲避,却被杨则善用力的扯开。   屋外守门的侍卫听到房内传来剧烈的响动,皆是一怔。   连着刚才把被褥送去净房,又折返回来值夜的丫鬟春梅也是一愣。   屋里的响动持续了约莫小半时辰,却见杨则善披着一件罩袍,俊美的脸上慌了一般的赤脚跑出来,大喊道:“快!去喊陈御医过来!” 第53章 053 怜惜   陈御医替林菲检查完额头的伤口, 便皱眉起身,走到一旁打开事先带来的药箱,从里面取药。   林菲背过身子, 不想看见任何人。   杨则善瞧了林菲的后脑勺一眼,大步走到陈御医身边,询问道:“这伤口……”   “上回就同殿下说过了, 伤口在额头上,要好生留意,莫要再磕着碰着,哪晓得还没过两日, 又给裂开了,这样反反复复下去,额头一准要留下疤痕的。”   杨御医叹着气,从药箱里取出一瓶生肌膏来:“一日三次, 涂抹在伤口上, 切记不要沾水, 不要再磕着碰着,若是再裂开一次来, 怕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   杨则善接了生肌膏,又亲自送御医出了房门。   他刚才太过着急, 赤脚就跑出去喊御医了,这会儿才惊觉脚底生凉, 立刻穿上鞋子, 又坐到榻边。   林菲抱着被子,背对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杨则善不太习惯给人道歉,口气硬邦邦的:“是你自己惹恼了我,让我一时没控制好力度, 才会撞上了立柱,这事……也不能全怪孤。”   林菲闭着眼睛不说话,额头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身上也黏腻又难受。   杨则善静默的等了会儿,才听林菲说道:“让春梅打水进来,我身子黏的难受。”   “好。”杨则善应下,喊春梅去打水来,又亲自端着铜盆走到床边:“我帮你擦罢。”   这话吓了林菲一跳,身上寒毛都立起来了。   杨则善把铜盆放到踏脚木上,按住林菲的肩膀把她转过来,观察了她绯红的脸色片刻,便低头去拧水里的帕子,又掀开被子,给林菲从头到脚擦干净。   林菲看着他渐深渐沉的眸色,赶紧裹了被子扭过身去。   杨则善从玉瓶里取了生肌膏,小心翼翼给林菲涂抹在额头上,又叮嘱她道:“不要沾水。”   涂完膏药,便喊了丫鬟进来把铜盆端出去。   杨则善熄了烛火,钻进被子里,从后面把林菲搂入怀中,他的下颚搁在她的发顶,不太自然地说道:“此事便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但是从此以后,你的心里也好,身子也好,都只能有我一个,知道了吗?”   林菲疲惫的闭着眼睛,轻声道:“知道了。”   杨则善听到林菲的回答又软又乖,满腔醋意立刻化作绕指柔,且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又低头去吻的头发和后颈,又把林菲从怀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   夜里黑漆漆的一片,床榻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杨则善低头去寻林菲的唇,林菲已经很累了,不愿激怒他惹来更残酷的侵犯,便按照他的意愿,张开牙齿由着他勾住她的丁香小舌,攻池掠地。   她想:他白日忙于公务,夜里要亥时才回来,晚上怎么还有这么足的精神折腾她呢?   好在,杨则善只是同她深吻,又避开额头的伤口亲吻了一圈她的五官,便放过了她,紧紧抱着,然后呼吸渐渐拉长的睡了过去。   ……   连着半月来的巡查河务海防,调查民情,纠察贪官污吏,忙的每日卯时起亥时归,脚不沾地一般,总算到了四月初,才有了些许闲暇。   当日下午,杨则善难得的天还未黑就回了府衙。   “你准备一下,今晚孤带你夜游秦淮河。”杨则善进入房内,由着婢女伺候他脱下蟒袍换上一身朱红色的华袍锦服,对一旁的林菲说道。   林菲原本坐于案前,正执着一面小团扇,用小笔在团扇上的彩蝶戏花图下即兴题词。   听到杨则善的话后,她题词落笔的手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搁下手中小笔和团扇,起身走近,迟疑着问道:“殿下是说,今晚带我夜游秦淮河吗?”   “嗯。”杨则善睨着她诧异的小脸,勾唇道:“你昨日不是说被拘在府衙半月有余,日子过得沉闷又无趣,正好孤手头的公务差不多处理完了,今晚带你游河,明日休沐亦可好好陪你一整日,明日或外出游玩,或憩在府衙都随你。”   林菲唤来春梅,给她换衣裙。   春梅到底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便同林菲说道:“秦淮河上游船,夜里晚风寒冷,小娘子身子骨又娇弱,还是在衣裙外罩一件防风的披帛为宜。”   林菲记得杨则善给她送来的那一大樟木箱子里是有几件时兴的披帛,便令春梅开了箱子,自己低头翻找适合的款式。   杨则善这会儿已经换好了常服,走到林菲身后,他顺势弯腰,手搭上林菲翻找披肩的小手,骨节分明的长指利落的一勾,便勾出了一件素雅的珍珠白刺绣披帛来。   林菲诧异的回头瞧他,却见他黑眸含笑,握了林菲纤细的肩头站直,然后把那刺绣披帛挂到她的两个小臂上,又上下打量一番。   只见林菲穿一身桃花色纱裙,纤腰不堪一握,虽不施粉黛,却花明雪艳,一汪清泉似的眼眸干净清凌,却又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勾人而不自知。   杨则善低头吻上她薄白的眼皮,忍不住夸赞道:“卿卿甚美。”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杨则善便喊她卿卿。   初时是在床榻上动情的时候随口喊出,后来连着日常也偶尔喊她卿卿。   林菲起初觉得羞涩难当,还会适时阻止几句,但是杨则善却有一套阳奉阴违的本事,表面应着好,尔后又忘的一干二净般,如常唤她卿卿,后面喊着喊着,竟让林菲硬是听习惯了去,也就懒得再说他了。   两人从府衙出来,杨则善扶着林菲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   皇家马车连车轱辘都是雕梁画栋,车顶上置明黄幔盖,车前四批御用骏马,两个车夫一个负责拉缰绳,一个负责挥鞭赶马,车前车后都围着人高马大的佩刀侍卫,出行的阵仗不在奢靡,而在彰显皇家威仪。   林菲坐在马车车厢里,素手撩开一旁的雕花窗牗,从半开的窗牗里往外眺望,她仿佛出笼的小鸟,水光潋滟的眸子里闪着雀跃的浮光,眼瞳里亦倒映出街头巷尾的灯火萤萤,商铺鳞次栉比,往来路人比肩继踵,喧哗热闹。   从府衙去秦淮河的路上,经过一处灯火通明的美食街,街边茶楼饭店,琳琅小吃,满目皆是,晚风出来,空气里弥漫上摊铺夜食小吃的香气。   今晚杨则善天未黑就回了府衙,出门又出的急,她这会儿腹部空空,还没有用晚膳,闻到空气里浓郁的食物香气,便忍不住咽下口水。   杨则善曲腿坐在林菲身畔,他长臂慵懒的搭在膝头,手上持一把玉骨折扇,却是同样眺窗远望,但眼角余光一直落在林菲的面上,见她露出垂涎之色,便收了远眺的视线,用手中折扇挑起美人下颚,俯身问道:“卿卿,可是饿了?”   “有些。”林菲用指尖不动声色的移开他抵在她下颚的扇端,实话实说道。   “梁生。”杨则善同外头随行的人唤道:“寻一处食肆,停车。”   “是,殿下。”梁生应下。   八绝斋是金陵有名的食肆,斋楼位于小吃街的中央,楼高三层,客似云来。   马车停稳之后,食肆掌柜领着一众伙计亲自来店门口相迎,金陵虽是名城,他这祖传的八绝斋亦是达官显贵,乡绅富豪颇为钟爱的食肆,但当朝太子殿下莅临,到底是蓬荜生辉的幸事,更何况有了太子殿下来过食肆这样的金字招牌,以后不愁客源滚滚。   梁生同掌柜商量,把顶层全部包下来。   顶层是看夜景最好的位置,全部包下来,也可避免他人唠叨殿下,掌柜忙点头哈腰,连声应下,又吩咐手下伙计小工,速速去把顶层再打扫一遍,切不可让殿下昂贵的衣边袍角沾染半点灰层。   林菲跟在杨则善身后出来马车,又提着裙摆走上红木楼梯,徐徐上到顶层。   侍卫军把食肆层层围住,又有两名近身侍卫站在顶层的楼梯口,面无表情的把手此地。   林菲注意到整层楼都没有客人,十几张桌案都是空空如也,她也没有多问,而是由着杨则善领着,寻了一处靠窗边阳台的桌案坐下。   “秦淮八绝,听闻是这家店的金字招牌,要不要都尝尝?”   林菲支着雪白下颚,看着被推过来的菜单,只觉得有些太多了,可又忍不住想通通品尝一番,她虽不重口腹之欲,但好不容易出府衙一堂,可该不要亏待自己的胃。   “殿下可否让庖丁把菜量减半?”林菲眉梢微挑地问。   她挑起眉眼看人,眼尾就仿佛有一个小钩子一般,勾的魂不守舍,叫人心神荡漾。   这半月以来,杨则善虽然因为巡查公务每夜都很晚才归,但每夜都要搂着林菲一道睡的,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才开荤,便克制不住的每夜勤于耕耘,不知疲倦。   杨则善被林菲瞟了一眼,就上手摸上林菲的手背,眼眸也是渐沉渐暗。   林菲心道一声不妙,人已经被他握着纤细手腕,腰身一勾给抱了过去。 第54章 054 暖宫   站在外面候着的梁生听到里面动静, 便吩咐春梅去厨房知会一声,说是晚点点菜,又喊守在楼梯口的侍卫撤远些距离, 自己亦是低头走出丈许远。   林菲被抱到了桌案上,又被按住肩头仰躺下去。   窗外的星光和屋内的烛火洒在她的身上,还有清晰可闻的街头叫卖声, 路人议论声,孩童哭闹声,近的仿佛就在咫尺。   林菲关不上耳朵,只能闭上眼睛, 吓得双手葱白的玉指都扣进了桌案缝里。   片刻后,林菲感觉一股暖流涌出。   杨则善从她桃红色的纱裙里仰起脸来,眉心轻蹙,嗓音不悦:“你怎么流血了?”   “我……我来葵水了。”林菲手肘撑着桌案直起上半身。   她面色酡红, 嗓音微喘, 可心里却格外的轻松起来。   林菲曾在半月前, 私下找府衙里住着的陈御医寻了个避孕的方子,便是每次事后多站一会儿, 让那些东西流掉,然后次日在花费一盏茶的工夫, 按压特殊的穴位,看来, 这避孕的方法虽然不是百分百稳妥, 但还是奏效的。   毕竟,既要成功避孕,又要不让杨则善发现,便只能这般。   陈御医也说了, 这法子不是百分百奏效,最好的避孕方法还是要喝避子汤。   好在今夜,月信如期而至。   林菲整理着裙裾从桌案上下来,说道:“我算着也就这几日,今夜外出还特意让春梅带了月事带。”   杨则善让梁生去喊春梅上来。   春梅扶着林菲进了雅间,又伺候着林菲换上月事带,好在多带了一套打底衣裤,这会儿亵裤也染上血迹,便换了新的。   林菲来了月事,杨则善即便起了兴致,也只能暂时放过她,又喊梁生去厨房传膳,点了秦淮八绝和几道金陵名菜,还特地吩咐厨房熬上一盅女子暖宫汤。   等林菲在春梅的伺候下,收档妥当从雅间出来后,就见杨则善穿着那袭绯红长袍,手里端着把玉骨竹扇立在窗沿。   “过来。”他背着身子道。   林菲示意春梅下去,自己则走到杨则善身边。   只见杨则善用手中折扇的顶端一下下的敲击着掌心,看向窗外的眸子似乎凝着一团浓重的墨。   林菲到底见识了他的手段,知道惹恼他的下场有多惨烈,便小心翼翼同他解释:“我的月信原是三日后的,虽然偶尔也会提前,但不知怎的刚才就突然来了,我不是故意坏了殿下兴致的。”   杨则善听闻,侧过脸来。   他眉骨略高,眼眸深邃,鼻梁英挺,沉默的时候仿佛清冷的天上谪仙。   “没事。”杨则善抬手把林菲拢到怀里,从后面抱着:“是我太急色了。刚才吓坏你了罢。”   这半个多月的同榻而眠,她对杨则善又多了一层了解,知他如今是太子殿下,脾气比以往当世子爷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为了少吃些苦头,大多时候都顺从着他。   林菲双手搁在窗棂上,看着窗外璀璨的金陵夜色,低眉顺眼回道:“没有。”   她一直担心杨则善如此勤勉的每夜耕耘,会导致她怀孕,她还是想要离开他的,若当真有了孩子,又如何忍心骨肉分离呢?即便杨则善承诺,若有了龙嗣,会给她一个位份,可她根本不想要位份!   被囚于深宫,一生承欢在不喜的男人身下,这才是她最害怕的。   杨则善双手圈着林菲,见她看着窗外凝神发呆,便同她问道:“在想什么呢?”   林菲担心他瞧出端倪,耷拉下眼皮道:“没什么?”随即又转移话题道:“菜可好了?我当真有些饿了。”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有侍女端着菜肴踩着木质楼梯上到顶层来。   大总管梁生也跟着进来,指挥侍女们把碟子放在相应的位置,又按照杨则善的授意,同林菲说道:“按照菲儿姑娘的意思,秦淮八绝让庖丁减了一半的量。   但这八绝多是小吃,殿下担心姑娘吃不惯,又额外点了几道合姑娘口味的金陵珍馐,殿下还特意吩咐,让厨房熬制一盅暖宫汤,给菲儿姑娘您暖身子喝。”   说着,便亲自把暖宫汤端到林菲跟前:“是用山楂、当归、小枣、枸杞、生姜、红糖熬煮的,菲儿姑娘趁热喝。”   林菲接过瓷白的汤勺,舀起一勺,吹了吹上面的浮烟,抿上一口。   酸甜适度,又含着生姜的辛辣,小枣和枸杞冲淡了当归的药材味,一口口的喝下去后,五脏六腑都暖融融的,连着来小日子时常会有的小腹酸胀和不适都消弭了些。   杨则善也不急着动筷子,就这么支着下颚,瞧着林菲小奶猫似的小口喝着暖宫汤,只觉得岁月静好,温暖如意。   林菲喝下大半盅,到底还想留着些肚子品尝美食。   杨则善知道她的意思,便抬手让侍女撤下了汤盅。   秦淮八绝分别是开洋干丝、牛肉锅贴、豆腐涝、什锦菜包、鸡丝浇面、桂花夹心小元宵、熏鱼银丝面和五香豆,虽然分量减半,但林菲每个品种一筷子下来,肚子里也八分饱了。   到底是晚膳,林菲向来不敢吃太饱的,便搁下筷子。   杨则善正姿态优雅的吃着饭,瞧她放了筷子,便抬眸问道:“可是饱了?”   林菲点头,杨则善也跟着放下碗筷,接过一旁梁生递来的绢帕慢条斯理擦着嘴角,说道:“孤也差不多了,等会到了画舫船上还有夜宵小点,便留着些肚子。”   说罢,就起身往楼下走去,林菲立即跟上他的步伐。   重新上了马车,又驶出一盏茶的工夫,马车便到了风景秀丽的秦淮河畔。   十里秦淮,一江两岸的金粉绣楼鳞次栉比,一艘艘巨大的画舫船凌波而动。   船桨在碧波上慢悠悠的划动,水过无痕,灯影阑珊。   夜幕之上一轮朗月,碧波河面落满清辉,倒映着月影。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船身上的歌姬穿着半透的轻罗云纱,用江南软语唱着缠绵悱恻的小调,琴师在一旁低头弹奏,余音绕梁而来,环绕在耳畔。   杨则善低头去看身边的林菲,只见她侧脸在柔和的月光下美的就像一幅画,长卷的睫毛,精致的琼鼻,水润的红唇,皮肤细腻莹白,下颚的线条优美的蜿蜒进交颈的领口里,体态纤廋却难掩身前鼓鼓。   眼前人,是心上人。杨则善耳畔响起歌姬的唱词,情不自禁的俯身下去。   林菲仓皇抬眸,看见他的眼底浓黑如墨,似有压抑而深沉的波澜在眼底深处涌动。   “殿……”   杨则善的食指落在林菲半启的红唇上,他抬手捏起她发顶落下的一枚淡粉色海棠花瓣,咬在唇上,又忽而扣住林菲的细腰,俯身隔着花瓣含住了她半开的唇。   这是自金陵以来,杨则善从未有过的温柔小意。   林菲被她吻的整个人都抵住身后的雕花船栏,脚底悬空被杨则善托着臀抱起,然后惊颤着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温柔缱绻,又极致的深吻舔吮,仿佛永远不知餍足。   直到金陵太守领着从绣楼里挑选过来的绝色舞姬,和一干奏乐队出现在画舫船的甲板,远远看到被重兵守卫的殿下正抱着个女子小意温存,大约是殿下给他的感觉一直沉稳庄重,威严赫赫,而今窥见如此轻浮的一面,到底愕然。   梁生见到太守,立刻挡住太守的视线朝他走来。   “太守大人。”   太守回过神来,对梁生道:“梁总管,听闻殿下今晚夜游秦淮河,本官特意挑选了金粉绣楼里最美的舞姬,前来给殿下献舞。”   梁生瞧过去,只见是一对容貌殊丽的双生姐妹花,长的妩媚动人,轻薄如纱的舞裙露出雪白的肩头和纤细的柔腰,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舞姬。   “好。”梁生满意地点头:“太守大人让舞姬和琴师都去船舱里候着,等殿下欣赏完了夜色,自会进船舱小憩。”   太守这便领着舞姬和琴师进到船舱里等候。   花容和花影是一对顶级的扬州瘦马,她们二人从小被教授弹琴吹箫,跳舞唱曲,打双陆摸骨牌,百般淫巧没有一样不通的,贵就贵在二人还是难得的双生姐妹花,又都是未破身的处子,可谓是千金难求。   太守听闻太子殿下尚未娶妻纳妃,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次南巡身边连个暖床的美人都没带。   他听县令老爷同他说,太子看上了一名沈府小姐,使了些手段把人弄到手里,只那沈府小姐身子骨娇弱,不堪重负,便想着太子长的高大健壮,如此龙精虎猛的一个人,一个娇滴滴小姐如何伺候的好?   这才让手下搜罗来这最好的扬州瘦马,今夜送来给殿下赏玩。   想到此处,太守大人起身对花容和花影低声交待:“今夜可是你们一生都求不来的造化,等会殿下入得船舱来,你们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好好表现,若能有幸入了殿下的眼,便就此脱去奴籍,享受荣华富贵。” 第55章 055 跳船   “是。”花容和花影皆是柔柔应道。   太守大人让二女去里间好生准备, 自己则走到船舱入口,恭敬的等着太子殿下进来。   而此时。   甲板上的雕花船栏处。   林菲靠在杨则善的肩头细细喘气。   他起初吻的温柔缱绻,却因为林菲喘不来气后的一个本能躲闪。   而这无意识的偏头一躲, 则换来更加肆掠的抚弄和深吻。   仿佛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吓得林菲再也不敢躲了。   一盏茶的功夫。   杨则善到底顾虑着她来了月信,终是手下留情的放过了她, 又用精壮的铁臂把人抱在怀里,压着林菲的脑袋按上自己的肩头,嗅着她的软香,吻着她的发顶。   低垂的夜幕上繁星璀璨。   河风轻轻的抚动两岸的垂柳, 画舫船上挂着的红灯笼随着夜风摇摆,依稀能够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   纸醉金迷,阑珊灯火,依次映入眼帘。   起初, 杨则善觉得自己对权力并没有深切的渴望, 是命运推着他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只这一刻,他看着金陵秦淮的满目光影, 怀中搂着心爱的女子,便深刻的领悟, 唯有站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拥有独断朝纲, 掌控天下的权力, 才能把她抓的更紧。   杨则善抬手捧起林菲的脸颊,额头抵住她的。   林菲略显慌乱的抬眸,撞入他眼底比墨更浓的黑。   那眼眸深处涌出的偏执阴暗,如同干涸的大地寸寸裂开, 又似看不见底的深渊,仿佛要拉着她一同坠入。   “殿……殿下。”林菲压下眼皮,被吓的心口砰砰直跳,她面上有些苍白,吹入夜风中的声音显得微有急促:“我觉得外面有些凉,能不能进船舱里去?”   “走罢。”杨则善抬手替她拢起披帛,搂着她的香肩往船舱走去。   站在侍卫一道的梁生见状,立刻迎上来,躬身说道:“殿下,刚才太守大人领了舞姬和琴师,说是来给殿下助兴。”   “嗯。”杨则善淡声应下,已经搂着林菲走下红漆台阶,入得画舫船的内舱。   太守大人本就等在门口,这会儿听到脚步声,见到太子殿下抱着怀中美人进来,立刻唤侍女把备好的美酒佳酿,下酒小菜尽数端上桌案。   片刻的功夫,红毯上放置的长条案几上,便有了数道下酒小菜,两道精美的酥香糕点,和一壶鲜香美酒。   花容花影一对姐妹花原本立在旁边等候,这会儿听到脚步声,都悄悄抬起头来,偷看进来的人,她们虽然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还是头一回见到当今太子。   只是万没想到,这太子非但气宇轩昂,还生的这般俊美无双。   两人眼中都闪过惊喜之色,也同时默契的对看一眼。   莫说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就是普通的小郎君,长的这般风光霁月,叫奴家以身相许都是值得的。   这一头。   杨则善已经扣着林菲的腰,带着她一道入座。   太守大人则在右侧长条案几旁陪坐,然后双手轻拍两下。   琴师和丝竹队伍早就准备得当,听到掌声后,便开始奏乐。   花容花影美艳的脸上露出无限妩媚,立刻赤着一双脚踝上缠着铃铛的雪足,小碎步走上前来,站在中央巨大的波斯绒毯上,开始随乐起舞。   她们穿着露香肩和细腰的透明薄纱,舞姿轻盈柔美,脚踝上的金铃铛随着动作而清脆响动,当真是活色生香,令人看着就血气上涌。   侍女跪在地上,替杨则善和太守大人案前的杯子里斟酒。   “殿下自到金陵以来,一直忙于督察河务海防,体察民情,忙的天未亮就起,每夜披星戴月才归,连闲暇时间都未曾有过,实在太过辛苦。今夜难得休憩,微臣陪殿下小酌几杯。”太守大人举起杯盏。   “职责所在,不辞辛苦。”杨则善也举起杯盏:“孤敬太守一杯。还望太守清正廉洁 ,勤政为民,不负圣上所托。”   “殿下放心。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的杯盏隔空碰了一下,便各自豪爽饮下。   林菲不喜夜食,更何况她今晚来了小日子,腹部酸酸的也不太舒服。   惊鸿舞虽然好看,但那一对双生姐妹花频频对杨则善抛来媚眼,林菲想要假装看不见都太难。   杨则善精力旺盛,对她每夜索取无度,今晚可巧她来了月信可以逃过一劫,便让这对美艳的姐妹花来消耗太子那旺盛过分的体力好了。   林菲这般想着,便低声同杨则善道:“殿下,我有些乏了。”   “怎就乏了?”杨则善侧眸瞧她,上下打量一番她的脸色,继而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菲撑着额头道:“兴许是有些晕船,又兴许是小日子来了身体不适。殿下可否允我去旁屋休憩片刻。”   杨则善便吩咐春梅道:“扶菲儿去偏屋休憩,好生伺候。”   “是。”春梅应下,扶着林菲起身,走出了雅室。   林菲临出门的时候,看见跳惊鸿舞的绝色舞姬在波斯地毯上几个柔软的下腰,人已经滚到了杨则善的脚边。   舞姬抬起那双缠着金铃铛的雪白玉足,涂着红色豆蔻的足尖朝杨则善的袍角勾去。   林菲神色如常地收回视线,人已经在春梅的搀扶下出了房间。   偏室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一座红木紫铜浮雕屏风,把里面的拔步床和外面的贵妃榻隔开,贵妃榻搁在窗下,榻旁摆放棋盘,茶桌,矮几和博古架,架子上有一把凤尾琴。   林菲走到凤尾琴旁边,许是今日看了歌舞的原因,她粉白的指尖落在凤尾琴的琴弦上随意拨弄几下,但到底没有什么抚琴的兴致,便撂开了手。   春梅端着沏好的热茶走上前来:“姑娘今天是小日子第一天,喝些热茶暖暖身子罢。”   林菲颔首接过,喝了几口。   她坐在窗下的贵妃塌上,单手支着下颚,目光朝窗外看去。   窗外是河水潺潺,漫天繁星,两岸的游人如织,欢声笑语。   在这歌舞升平的秦淮河畔,仿佛一切忧愁都可以远去。   满目繁华,一派盛世美景。   一艘艘画舫船交织着划过,林菲看向对面画舫窗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子被一群人追着,她慌不择路的逃窜,只逃到船头的雕花栏杆处,见对方已经追了上来,在无路可走的情急之下,竟然从船栏翻了出来。   扑通一声!   溅起巨大的水花。   追她的一群人扶着栏杆往下看,又听得有人大喊。   “跳船了!有人跳船了!”   对面那艘画舫船的动静实在太大,把附近几艘路过的画舫船里的客人都惊扰了,船客纷纷从船舱里出来,站在栏杆旁往外看,又询问着到底出了何事。   林菲也从室内走出,来到了船栏旁。   只见刚才对面那艘画舫船上跳下的女子识得水性,已经朝着林菲所在的这艘船游了过来,林菲赶紧对春梅道:“你喊人去拉她上来。”   “是。”春梅应道。   两个侍卫把游过来的女子拉上了船。   林菲从房里寻来一条干燥的大毯,递给那浑身湿漉漉的女子,那女子哆嗦着接过,紧紧裹住自己湿透的身子。   她瞧林菲一眼,见林菲美若天仙,又穿的华丽,猜她必然身份显赫,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家是个琵琶女。原是只卖艺不卖身,但对面船上的周员外看上了奴家的身子,非逼着奴家同他欢好,奴家被逼无奈才会跳船逃生。求贵人开恩,不要把奴家送回去,奴家弹得一手好琵琶,可为贵人解闷,求贵人发善心,救救奴家罢。”   林菲听她言语恳切,又联想到自己也是个被威逼的,便感同身受般起了怜悯。   这时。   对面那艘画舫船已经放下一叶扁舟。   一个中年男人身后带着两个随从,坐在扁舟上划了过来。   中年男人便是那周员外,他已经看到甲板上的琵琶女,又见这艘船有皇家标识,又有重兵把守,到底不敢放肆,而是站在扁舟上拱手说道:“刚才那落水的小娘子,是我的一个侍妾,还请贵人把她还我。”   “我才不是你的侍妾!”琵琶女怒瞪员外郎一眼,转头看向林菲,俏丽的脸上满是泪水,清丽的嗓音极为坚定地说道:“贵人不要把我送回去!奴宁愿死在这秦淮河的浪涛里,也不愿意被他糟蹋!”   “你比我有骨气。”林菲叹息着说道,又对春梅道:“你领这小娘子去屋里换身干净的衣裙。”   琵琶女知道这是贵人愿意救她的意思,感恩戴德地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跟着春梅往屋子走去。   眼见着琵琶女离开。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中年男人便想要亲自登船抓她。   佩刀侍卫立刻亮出腰牌:“太子殿下在此,不得放肆!”   男人听到太子吓得腿一软,差点摔倒在扁舟上,好在身后两个随从扶住了他。   “不得打扰殿下!速速离开!”侍卫说着,已经抽出腰间光可鉴人的弯刀。   男人立刻让随从调转船头,满脸惊惧的仓皇离去。 第56章 056 别怕   林菲还没有进入舱内, 听到动静的杨则善已经朝她疾步行来。   “出何事了?”杨则善拉过林菲,放在眼皮底下细细打量,确定她没有事后才放下心来。   林菲以为杨则善同那对双生姐妹花的舞姬燕好去了, 没想到竟衣冠整整的出现在自己跟前,他大约是走的急了些,垂落在肩头的黑发被河上的风吹的微乱。   “启禀殿下。”林菲轻软的嗓音如实说道:“刚才对面画舫船有一个女子跳船, 幸而她识得水性,我让春梅扶她上船,她原是个琵琶女,只卖艺不卖身的, 是被一个员外老爷逼着才一时情急跳船逃生,我现下已经让春梅领她回屋子换衣服去了。”   杨则善听罢颔首,他身边跟来的金陵太守却面露担忧:“如何这般巧?太子殿下可是金尊玉贵之躯,容不得半点马虎, 若此女是刺客就麻烦了, 还是让下官派人去调查清楚。”   林菲却说:“太守大人, 若是你调查清楚这琵琶女没有问题,可否把她的身契拿来给我。”   太守请示般的看向杨则善。   杨则善问林菲:“你要她身契做什么?”   “她如今被员外老爷盯上了, 若我一走,想必那员外老爷还会拿她的身契要挟, 只有得了身契,她才能离开此处, 不被那员外老爷相逼。”   杨则善听后便对金陵太守道:“按照菲儿的话去做。”   “微臣这便遣人去办。”太守道。   “你亲自去办。”杨则善皱眉, 嗓音染上不悦:“另外,把你刚才领来的两个舞姬带走!莫要让孤再看见她们。”   太守想到刚才发生的不快,就面露尴尬。   那舞姬用一双缠着金铃铛的雪白玉足去勾太子的长袍下摆,却被殿下无情的推开了, 可到底还不死心,又在几个妩媚的下腰和旋转之后,再次魅惑地爬着上前,来到殿下跟前,先给殿下斟酒,又主动低头去含殿下。   哪晓得殿下一掀桌子,直接把舞姬给踹出了数丈远。   后来听到外头动静,殿下便立刻出了雅室,去寻自己带来的美人。   太守大人看到刚才殿下同美人说话的态度,心中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殿下不为舞姬所惑,原来竟是个痴情种。   “微臣遵命。”太守大人躬身应下。   这厢,杨则善已经搂着林菲的肩头,带她进了内室。   室内条几被掀翻在地,酒水湿了波斯地毯,糕点也滚的到处都是,侍女们正在打扫。   林菲看着杯盘狼藉的一幕,迟疑着同杨则善道:“刚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杨则善轻描淡写地回道,却看一眼滴漏,说道:“夜深了,我们回府衙去,你今日身子不适,还是早些歇下为好,明日孤休沐一整日,可以整日的陪着你。”   林菲不想他整日的陪着,希望他能找点其他的事情做,于是看向梁生,同他低声询问:“刚才那对双生舞姬呢?”   梁生瞅一眼杨则善阴沉下来的脸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去把舞姬喊来,我身子不适,这六七日都没办法伺候殿下。可让舞姬代劳。”   “代劳?”杨则善咬着后槽牙吐出这两个字,又握着林菲的肩头把她调转过来看向自己:“代劳什么?与孤燕好吗?”   林菲看一眼梁生,有些欲言又止。   杨则善便挥手让梁生领着侍女们下去。   林菲这才敢说,她面露羞涩,声音也低低小小的:“殿下每夜都索取,我真的有些受不住了,且我今夜来了月信,确实不方便伺候殿下,不如殿下就让那对双生舞姬来伺候,毕竟我看她们体态妖娆,又是两个人,应该能伺候的好殿下。”   “你把孤当做什么了?”杨则善咬牙切齿:“你以为孤是什么?好色之徒吗?什么女子都可以同她欢好?还是说你以为孤禽兽不如!连你来了月信都会逼迫你侍寝?”   好色之徒和禽兽不如。   嗯,林菲从杨则善对自己的手段和行径来看,心中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杨则善看着林菲几乎默认的脸色,眸底的风暴更加猛烈了。   他握着林菲细腕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疼的林菲嘶了一声,眉峰轻蹙而起。   杨则善这才惊觉,自己愤怒之下差点又伤了她。   虽余怒未消,可他到底还是对上回不慎伤了她的事情心有余悸,最终忍着满腔怒意,放开了林菲的手腕。   杨则善大手一甩,率先出了雅室,又命梁生让画舫船靠岸。   自己则独自下了画舫船,往等候在岸上的马车大步走去。   春梅这头已经帮琵琶女换上了干净的衣裙,两人一道从偏室走出来。   林菲见杨则善已经率先下了画舫,自己也跟上去。   春梅则领着琵琶女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   林菲踩着马凳,在春梅的搀扶下上了车辕,又看了一眼车辕下站着的琵琶女,说道:“你先随我回府衙。”   “是。”琵琶女屈膝应下。   车夫替贵人撩开帷帘,林菲钻进车厢内。   杨则善盘腿坐在金檀木案几旁,桌面放置打开的折子,他手里握着朱砂笔,正用草书在官员上奏的隶书上做圈批和缮写。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杨则善依旧面不改色,低头批他的折本。   心烦意乱的时候唯有让自己忙于公务,才能舒坦些。   林菲也不打扰他,就在旁边寻一个引枕靠坐着,然后随着马车轻微的摇晃,慢慢阖了目。   直到马车在府衙门口停稳。   杨则善合上批了一半的折本,独自率先下了马车。   “让人把车上的折本都搬去书房,另外再搬一床被褥去书房的罗汉塌上,我今夜宿在书房。”   梁生听后,心中讶然,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点头应下:“是,殿下。”   这便立刻去安排下人布置。   林菲踩着马凳,在春梅和琵琶女的搀扶下落了地。   一行人回了上房后,林菲对琵琶女道:“你这段时日,就先和春梅一个屋子挤一挤,等太守大人查清了你的情况,拿来你的身契再做后面的打算罢。”   “一切听贵人的。”琵琶女应下。   不知是来小日子的缘故,还是今晚夜游不欢而散的缘故,林菲只觉得身子又累又倦,便在春梅的伺候下,洗漱一番先行睡下。   春梅替她放下床幔,又熄灭了烛火,这才出了屋子。   ……   府衙的书房里。   灯火一直亮到了夜里子时,外头传来打更的铜锣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书房外守着两个身穿软甲的侍卫,梁生也不敢怠慢,在门外候着。   只听里面传来茶盏落地的碎裂声,然后便是杨则善不悦的嗓音:“梁生!”   梁生一听,立刻推门进来,疾步走到桌案旁躬身听命:“殿下。”   杨则善靠到圈椅上,手指捏着鼻根,满脸的躁怒和疲惫,嗓音亦是压抑:“这书房的罗汉榻又窄又硬!如何睡人?”   “殿下说的极是。”梁生立刻应承道:“奴才觉得,殿下还是去卧房睡好。”   杨则善放下揉捏鼻梁的手,起身颔首:“嗯。”   梁生揣摩着主子爷的心思,跟在后面说道:“奴才的娘子,每月来小日子的时候,也会使些性子发些小脾气,都说女子月信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腹部涨的难受,所以才会脾气不好,殿下宽厚大量,莫要同菲儿姑娘计较才是。”   杨则善听他这番说完,心中怒气消了大半,于是停下脚步询问:“那你说,除了喝暖宫汤,怎样才能让女子腹部的不适舒服一些?”   “旁的奴才也不清楚,但奴才娘子来月信的时候,奴才便用掌心替娘子按摩小腹,每回都让娘子舒服许多,夜里也能正常入睡的。”   杨则善听罢,若有所思的往上房走去。   卧房的床榻里,纱幔垂落在地。   床榻里的女子拥着云锦被,蜷着身子而睡,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铺在枕头上,只露出半张皎洁如月的小脸,眉心轻蹙,似有不耐。   杨则善拨开纱幔,屈膝上了床榻。   他在林菲身边躺下,又伸手过去,摸上林菲的小腹。   这样一番动作,把本就睡得不沉的林菲给惊醒了。   “谁?”林菲吓了一跳,刚要喊人,杨则善立刻捂住了她微张的红唇,又撑着手臂打量她惊慌失措的小脸,说道:“别怕,是孤。”   林菲的小脸被杨则善的大掌遮住,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湿漉漉的眼,眼底余惊未消,眼尾染着朦胧惺忪,却是美的让人想要亵渎。   “别怕。”杨则善虽然对她还有些怒意,但看着这双干净到骨子里的眼睛,又见她眸底渐渐溢出慌乱和害怕,到底是软了心肠。   “孤不做别的。”杨则善口气难得的软了下来,哄着她道:“你来了小日子,脾气差些,对孤出言不逊的事情,孤不同你计较就是了。睡罢。”   林菲感觉到他指尖撩开她的小衣,滚烫的掌心压在她柔软的小腹上,力道适中的按压着。   “这样揉一揉,肚子有没有舒服一些?”他问,温热的呼吸蹿进她小巧的耳洞里。 第57章 057 服输   林菲觉得确实舒服了一些, 但鼻息间满满的龙延香,还有耳畔滚烫的呼吸,都让她有些不自在, 前半个月的同榻而眠,她都是在杨则善不知疲倦的耕耘下,累的直接晕睡了过去。   可今夜, 原本以为来了月信,可以暂时分开睡,这样她也能好好喘口气。   可明明说去书房睡的人,这会儿又半夜溜进屋子, 钻进了床榻来。   当真是言而无信。   杨则善观察着林菲的脸色,勾唇道:“莫不是在心中诽谤孤?”   林菲吓了一跳,只觉得这人火眼金睛,跟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怎么什么都猜出来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 轻声道:“我睡了。”   “嗯。”杨则善亲了亲她的香腮:“你先睡, 孤再替你揉上一会儿。”   到底是困倦来袭,林菲抵不住疲惫的在杨则善的怀中睡了过去。   ……   翌日。   是杨则善的休沐日。   昨夜在画舫船上虽然两人发生了争执, 可到底半夜杨则善主动放下身段,又替她揉小腹, 又哄着她,便勉强算和好如初。   杨则善习惯卯时起床。   他起来后由着婢女伺候更衣, 见林菲还搂着被子睡得香甜, 便没有打扰,而是先去府衙后花园习武练剑,强身健体,直到辰时听到侍卫来报, 说是菲儿姑娘已经醒了,这才换下被汗水浸湿的习武衣,又擦洗干净,穿了一身靛蓝色的修身长袍,去了上房。   林菲已经洗漱完,换上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裙,正坐在一个大的红木妆奁台前,由着身后的春梅给她梳发,铜镜里倒映出杨则善慢慢走近的颀长身姿。   “殿下。”春梅停下手上的工作,同杨则善做礼道。   杨则善颔首:“嗯。”   春梅便又拿起牛角梳,继续给林菲梳头发,盘发髻。   杨则善一手撑在林菲的妆奁台上,垂目看她端坐在镜前安静柔和的小脸:“今日孤休沐,你想去哪玩,孤都随你。”   林菲垂着眼睫道:“我身子不适,想着还是歇在府衙。”   杨则善听罢,点头:“也行,孤便在府衙陪你一日。”   “殿下公务繁忙,也不需特意陪我。”林菲说道。   杨则善想到自己确实还有折本没有批阅完,又听她说今日想歇在府衙,便道:“我们一道用个早膳,等会孤去书房公务,你也一道随行,把你的话本子或者刺绣都带去,到时候孤在书案忙,你伴在孤身边就行。”   林菲不敢拒绝,点头应下:“是。”   两人一道用过早膳后,林菲便选了两本话本子,又带了一个竹绷的绣帕跟在杨则善身后,一道去了书房。   杨则善坐在书案前批折本,她则坐在旁边的罗汉榻上绣帕子。   过了半个时辰,日头往西斜了些。   杨则善搁下手中的折本和朱砂笔,身子往鸡翅木的圈椅上靠去,又按住后颈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脖子,他见林菲还在低头绣帕子,便启声道:“你过来。”   林菲听到他的吩咐,这才搁下手中竹绷,准备过来。   却听杨则善又道:“把竹绷一道拿来。”   “哦。”林菲应下,拿起竹绷走到杨则善跟前。   杨则善接过她的竹绷,只见雪白的帕子上是绣了一半的海棠花。   “如何想到绣海棠?”他问。   “我看府衙里种了好几株海棠,四月正是海棠花开最好的季节,前几日我还让春梅拿了竹编搁在树下接些花瓣,准备做花酱食用。”林菲轻柔的声音细细说道。   实在是杨则善把她看管的太严,起初连屋子都不让她出。   后来允她出了屋子,但也只许她在府衙里面活动。   闲暇的时间太多,林菲总要找些事做打发才是,绣花、看话本、给团扇题词、教丫鬟打双陆都是这段时间她给自己寻的事。   杨则善听罢,稍微点了下头,然后把竹绷搁到一旁,抬手搂住林菲的细腰,把她抱到了腿上。   “殿下。”林菲有些抗拒地推他胸膛:“我还在小日子里。”   “我知。”杨则善抱她在怀,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右手重新拿起朱砂笔,左手翻开折本,开始继续批阅。   林菲被迫拘在他的怀中,手上无事可做,也没有瞌睡打,便靠在他胸口看他批折本。   镇守江浙定海总兵张帛上奏,巡海用哨船巡逻贵乎敏捷便利,但遇风则歪侧,经浪则阻滞,总不能横风破浪擒贼于海洋之中,海贼见是兵船早已逃走,但商船可乘风破浪,不为贼知,往哨船改为商船形制。   杨则善落笔朱批,此事应与督抚提督商榷,且题者若将此等事来煩孤,则孤不胜其烦矣,看来你这人用不得了。   写完,他把折本扔到右手那堆批好了的上面,然后又从左堆拿起一本翻开。   总督管理直隶巡抚事务赵鸿鹄上奏,今岁立夏雨少风多,顺天所属州县干旱,直隶地区小麦收成不好,后面又附上了县、镇、乡、村的收成表,细致到了每家每户。   杨则善悬着笔凝眉片刻,才落笔朱批。   孤一路亲阅麦田与尔上奏不同,今雨遍足,另察再奏!   孤也是尔等能骗的?杨则善合上奏本,抬手扔到批好的那一堆上。   杨则善的朱批写的是草书,从落笔的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是一气呵成,绝不断笔的,他落笔生花,草书也写的极为漂亮。   林菲曾在他书房里伺候过,知道他善行书、楷书、隶书、篆书,只是没想到草书也写的这般好。   只是不知他为何从国公府世子,一跃成为当朝太子。   更不知他还是太子,如何就能用朱砂批奏折?   这不是皇帝才能做的事吗?   林菲只觉得奏折一本接着一本,上面的字更是密密麻麻,上奏内容事无巨细,实在令人看过几本后,就起了睡意。   林菲遮住红唇打了个小巧的哈欠。   杨则善察觉到,停下笔低头瞧她:“可是困了?”   “有点。”林菲点头,看你批折子看困的。   林菲说道:“殿下能放我下来,让我去旁边的榻上睡会儿吗?”   杨则善把林菲的脑袋按入怀中:“既是困了,便在孤怀里睡会儿。”   林菲:“……”她想去榻上的。   杨则善的胸膛健硕强壮,窝在他烙铁一样结实的怀抱里,根本睡不着,但继续看他批折子,实在无趣的很,林菲便支着雪白下颚,看向一旁的棋盘发呆。   杨则善把手头的折子都批完后,才发现林菲看着棋盘发呆,便含着笑意问她:“不是说困的人吗?如何不睡?”   你又不让我去榻上,哪里睡的着?   林菲自是不敢说实话的,只低头看着自己粉白的指尖道:“后来,又不困了。”   杨则善把怀里的人托着臀抱起来,吓了林菲一跳,本能的双手圈住杨则善的脖子。   “既然你一直看着棋盘,孤便陪你下盘棋。”他把林菲抱到榻上,自己则坐到另外一边。   罗汉榻中间的条案上放着棋盘。   林菲想到上回同他博弈,被他的黑子逼的穷途末路,心中尚有余悸,便抿唇道:“殿下,我们打双陆罢?”   杨则善的目光在林菲面上打量片刻,颔首:“随你。”   打双陆,又叫打马,由天竺传入,在木制的盘子上设局,左右各有六路。用木头做成椎形的子,叫做马,黑白各十五枚。黑马从左到右,白马反之。以先走到对方为胜。   一盘结束后。   杨则善收回手来,含笑看向对面的林菲:“上回下棋孤赢了你,这回打双陆,你赢了孤。”   林菲知道他是故意放了水,于是说道:“是殿下谦让。”   “还玩吗?”杨则善问。   林菲问他:“你的公务都处理完了吗?”她可不想担一个祸水的名头。   “公务暂时放下没有关系。既然孤答应了今日陪你,就要言出必行。”杨则善用下颚指了指棋盘:“还玩吗?”   林菲赢了他一局,虽然知道他放了水,可是赢的感觉总是好的,便点头道:“玩。”   “若是你赢了,可以同孤提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但若是你输了,亦要答应孤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可好?”   “既然是不算过分的要求,那行罢。”林菲点头应下。   杨则善眼底露出一抹狐狸的狡黠来,但他到底藏的深,没叫林菲察觉。   一局下来,林菲输了。   “我输了。”林菲支着雪白下颚叹息道:“殿下说罢,是有何要求?”   杨则善捉过她的小脚,褪下鞋袜,带着粗粝薄茧的指腹在她软白细腻的脚踝摩挲一圈,含笑道:“孤以为,舞姬的金铃铛若是戴在卿卿的脚踝上,一定极美。”   林菲吓得把脚抽回来,却叫他握的更紧了。   “愿赌服输,卿卿要食言吗?”   林菲面色酡红:“我不是,你……你先放开。”   杨则善捉着她的脚踝不放,粗粝薄茧的指腹在林菲娇嫩的脚背上轻抚,喉结一提,眸色便暗沉了下去。   “卿卿。”杨则善把林菲抱到书案上,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看着她:“既然不愿系上金铃铛,孤这里倒有另外一个法子,可以替换。”   林菲看着他渐沉渐暗的眼眸,只觉得头皮发麻。   杨则善低头把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又捏着她指腹的软肉把玩,在她耳边诱哄般呢喃:“卿卿可还记得,映雪的及笄宴上,你是如何帮孤的?” 第58章 058 回宫   决堤般的恣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等事毕, 杨则善穿好袍子,又喊婢女打了盆水来。   他亲自卷了织金袖口,伺候着林菲洗手, 又拿了绞干的帕子,替林菲一根根擦拭了手指。   林菲低着一张通红的面皮,只任由他作为, 也不作声。   待净手之后,杨则善低头欲揽林菲的腰,却叫林菲一躲,又背过身子直接往书房外走。   到底是自己过分了, 杨则善这回便好脾气的跟在林菲身后出了书房,又追着她往上房的方向而去。   林菲原是羞恼的,毕竟书房那样的地方,满书架的经史子集, 说的都是礼义廉耻, 他却在原本该严谨肃穆的地方, 要她做羞于启齿的事,简直离经叛道, 令她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还没进到上房,却看见金陵太守在知县老爷的陪同下, 一道往这头走来。   “殿下。”太守行礼道。   杨则善负手而立,看向他:“何事?”   “昨日殿下让微臣亲自去查关于琵琶女的底细, 如今微臣已经查明。那琵琶女本名裴月奴, 又唤月娘,原是姑苏人士,年幼丧父,后来母亲改嫁, 她为了养活妹妹沦为歌姬,以弹奏琵琶为生。昨夜在画舫上她被周员外调戏,然后跳船逃生。”   太守说完,转身接过知县老爷递上来的身契:“这是那月娘的卖身契。”   杨则善接过,转手交到林菲手中。   林菲拿着卖身契,看了一遍,又同金陵太守询问:“大人可知月娘的妹妹如今在何处?”   “据说是从姑苏来金陵的路上,同月娘走散了,如今不知人在何处。”   林菲听罢,心中悲叹,原来竟是这样一个苦命人。   太守领着县令,还有公务要和杨则善汇报,杨则善便让林菲先回屋去,自己则领着两位官员往书房走去。   林菲握着身契,转头进了屋子,让春梅去喊琵琶女进屋说话。   春梅把琵琶女喊了过来。   林菲拿出她的卖身契,递给她道:“这是你的身契,要撕要烧,随你自己罢。”   琵琶女接过卖身契看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在手印和官府印章上面。   她性格倔强又刚烈,当下就抬手撕掉了这张卖身契,把纸屑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跪到林菲跟前,红着眼眶磕头道:“贵人救我一命,又允我撕毁卖身契,以后我的命就是贵人的,以后贵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心甘情愿伺候贵人。”   “我不用你心甘情愿伺候我。”林菲扶她起来说道:“你自行去吧。”   “可是我父亲已经死,母亲改嫁,妹妹如今也失踪了,我无家可归。”琵琶女再次跪倒在林菲跟前,磕头求她:“求贵女不要嫌弃,我会弹奏琵琶,也会唱小曲,平日里的梳洗伺候,打扫房屋,我也是会做的。”   林菲拿起桌上茶杯,小抿一口,问道:“你当真想跟着我?”   她确实需要几个贴身婢女。   春梅做事实在,为人也老实,至于这个琵琶女的话,看昨夜的情形,该是个性格刚烈不屈的,但也要相处之后,才能更清楚。   “是。”琵琶女抓住林菲的袖口,红着眼睛,真挚无比地重重点头:“我愿意跟着贵女,伺候贵女衣食起居。”   “你是叫月娘罢?”林菲问。   “是。我本名裴月奴,但大家都唤我一声月娘。”   林菲扶她起来:“月娘,你既然无家可归,便跟着我好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说着又要跪下去给林菲磕头,好在被林菲拉住了:“行了,我乏了,你先下去罢。”   林菲说完,转身往内室走去。   月娘含泪看着林菲离开的背影,又鞠了一躬,这才躬身退出了房间。   春梅则跟上林菲,伺候林菲脱了外衫,又替林菲放下床幔,这才退出了上房。   ……   太子的南巡在暑热前就结束了,便赶在大暑前回了盛京。   抵达盛京之后,安元帝亲率百官出宫门来迎,可见对这位新册立的太子有多喜爱。   林菲坐在马车里,外头闹哄哄的一片,她都不愿掀起窗牗朝外看。   倒是春梅和月娘,她们二人还是头一回来盛京,满脸的雀跃和迫不及待,跃跃欲试地想要推开窗帘往外瞧上几眼。   林菲是个好说话的主子,月娘同她问了一句,她便点头允了。   月娘便立刻推了半扇窗牗,朝外头眺望。   春梅也挤过去,满眼都是新鲜。   太子殿下今日穿了一身黄金蟒袍,头戴金冠,脚踏皂靴。   他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正握着缰绳,慢悠悠地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他身后跟着侍卫队,前面亦有看热闹的百姓和仪仗队街道欢迎。   见到皇上率百官出门相迎,太子立刻从骏马上利落的翻身而下,走到皇帝跟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安元帝眼角染上岁月的皱纹,眼中含着笑意,把自己唯一仅存的血脉搀扶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头,领他随百官一道入宫。   林菲所在的马车进了宫门后,直接由车夫驾着,往东宫的方向驶去。   东宫,又名承乾殿。   原名泰和殿,去年旧太子薨后,殿内宫妃婢女陪葬了一半,又遣散了一半,偌大的宫殿便人去楼空,渐渐清冷萧条下去。   后来皇帝册立了新太子,把泰和殿改名为承乾宫,取自顺承天意,乃定乾坤之意。   当马车停在了殿门口后,如今被提拔为东宫大总管的梁生便鞍前马后的张罗起来,他亲自搬来马凳放在车辕下方,立在一旁等着林菲出来。   春梅挑起车帘,月娘扶着林菲走下车辕。   林菲今日穿着一件轻薄舒适的碧纱裙,刺有石榴花的绣鞋落在马凳上,又下得地面来。   夏日的微风吹起她翠色的裙摆,头上的金钗流苏簌簌摇晃。   林菲仰头瞧去,东宫正上方承乾殿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梁生在前面开路:“菲儿姑娘舟车劳顿,不如先去殿下的寝殿内小憩片刻。”   东宫后院正殿有五间,两侧配有耳房,东西还有配殿各三间,西南角还有一座井亭。   但是,杨则善并没有说让林菲住在哪一间,是以梁生只得先让林菲去太子的寝殿里歇下,想着等太子回东宫后,询问过殿下的意思后,再让宫婢把旁的殿收拾出来,以供贵人居住。   林菲柔和的应了声好,便跟着梁生往宫门里走。   承乾宫为两进院,正门便是向南而开的承乾门。   踏入了正门,前院正殿面阔五间的朱红门便在眼前依次排开,歇山式屋顶覆玫瑰金的琉璃瓦,悬挂宫铃的飞檐上安着虎虎生威的五只瑞兽,檐下是那翘起的五彩斗栱,绘着龙凤和玺彩画,栩栩如生。   从宽敞的月台走出数丈远,才终于来到太子寝殿外。   宫婢们低眉顺眼地站在双交四菱花扇门外,等看见大总管梁生后,便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见过梁大总管。”   寝室的门槛比旁的都要高,约莫六寸有余,梁生提醒道:“菲儿姑娘仔细脚下,莫要绊着。”   站在花扇门外两侧的八个小宫婢听到皆是一怔。   毕竟,梁大总管除了对待太子殿下,还从未对谁这般卑躬屈膝过,她们虽然好奇心重,但也不敢乱了规矩的张望。   室内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   林菲一路坐着马车来,到底被颠簸的有些疲乏,可那挽着明黄幔帐的金丝楠木大床,她是不敢去睡的,便选了一旁的一张贵妃榻,靠着个双飞彩凤如意纹的大迎枕暂且歇下。   也只歇了半盏茶的工夫,便睁了眼。   来到陌生的东宫,这里宫殿巨大,梁柱高耸,门庭宽阔。   可在林菲看来,这里就仿佛囚金丝雀的鸟笼一般,外表虽是富丽堂皇,可却要小鸟折断羽翼,永远失了自由。   一旁候着的春梅和月娘见林菲片刻就醒了。   春梅蹲下身给林菲穿绣鞋。   月娘上前问道:“菲儿姑娘若是睡不着,不如喝口茶或者吃些小点,毕竟一路上也没吃多少东西,仔细饿坏了肠胃。”   林菲疲懒的应了声好,也不知怎的,她这四五日的光景,身子愈发沉重,吃东西也总是食不知味。   月娘便去外头同梁生告知。   梁生立刻唤来宫婢奉茶奉糕点。   不消片刻工夫,贵妃塌前的酸枝木条几上摆着袅袅生烟的热茶,和精致诱人的糕点。   糕点都是按照林菲的口味,让御膳房送来的。   梅花枣泥糕、奶酥蒸乳酪,金丝酸糕小卷,摆在花瓣形状的琉璃盏里,搁在一起正好是一朵花开的模样,倒是看着美观。   林菲先啜了口茶,然后又一手捏起一块奶酥蒸乳酪,一手托在下巴处,红唇咬下一口。   顷刻间,浓郁的奶香在唇舌里蔓延开来。   她原本极爱这道奶酥蒸乳酪,可今日吃到嘴里,却觉得难以下咽,便喊春梅递来痰盂,给吐掉了,又去尝梅花枣泥糕,枣泥甜腻软烂,咽倒是咽的下去,可就是有些不对味儿。   倒是最后那道金丝酸糕小卷,入口酸滋滋的,林菲一口气吃下两小块,又喝了半盏热茶,觉得腹部温饱暖热起来。   她原准备吃完茶点,去外头院子散会儿步,可才站起来,就觉得身子疲乏的厉害,便只得再次躺回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第59章 059 疑孕   太子殿下回宫的当夜, 自然是要摆宴设席的。   待到杨则善从洗尘宴上回到东宫,已是夜里子时。   皎洁的弯月挂在夜幕之上,夏日的晚风习习吹来。   杨则善走的有些急, 黄金蟒袍的下摆被风刮的卷了起来,连着金冠束好的黑发都被风吹的略有凌乱。   巍峨的寝殿门口站着垂目而立的宫婢,两侧亦有禁军把守。   “见过……”见到来人, 禁军和宫婢纷纷行礼。   “嘘!”杨则善却打断了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夏夜本就蝉鸣蛙叫,林菲这几日在马车上就休息的不太好,刚才走在月台的时候, 杨则善就见寝殿里光线昏暗,想来是林菲熄了琉璃树灯,只留一盏烛灯等他夜归,既然林菲已经睡下, 便不要吵醒了她。   杨则善轻手轻脚地推开花扇门, 见到通往内室的明黄色垂幔已经放下。   春梅和月娘这会儿正站在垂幔前, 月娘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还是春梅先发现了夜归的杨则善, 便立刻摇醒了月娘,两人一道上前请安。   杨则善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弄出动静, 又用下颚指向门口,让她们出去。   春梅和月娘屈膝做礼后, 便安静的躬身退出了寝殿。   等到殿门合上, 杨则善这才掀开明黄色的垂幔进到内室。   偌大的室内,靠窗的位置一张梨花木单翘头的贵妃榻上,林菲娇小的身子正蜷缩着躺在垫了黄色软垫的榻上,她巴掌大的小脸陷进彩凤如意纹的大迎枕里, 三千青丝铺满枕头,又从枕边垂下几缕。   杨则善放缓脚步走上前去,抬手摸上林菲柔软娇嫩的小脸。   “唔……”林菲感觉到脸皮上粗粝薄茧摩挲过的微痒,朦胧睡意渐醒,她掀开眼皮,嗓音染着睡梦中的娇憨:“你回来了?”   “嗯。”杨则善俯身吻上她薄白的眼皮:“怎么不去床上睡?”   话音落下的同时,杨则善已经把人连着云被一起抱起,往殿内的金丝楠木大床走去。   林菲被搁在床榻上,杨则善俯身同她靠近,想要亲她柔软的小嘴,却被林菲用小手挡住了唇:“你身上酒气好重,先去沐浴好吗?”   除了食不对味以外,她这几日似乎对气味也比之前敏感了些。   “好。”杨则善应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这便转身去了净房。   林菲抱着被子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门口,又疲惫的阖上双目,继续睡去。   等杨则善从净房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刻钟。   他穿着明黄色的寝衣,熄灭了最后一盏烛台灯,然后掀了垂幔,入得榻内,又掀开锦被,从后面抱着林菲,同她相拥而眠。   大抵是今夜洗尘宴上饮了酒的缘故,明明舟车劳顿,可漆黑的床榻间软香温玉,嗅着林菲发间和脖间散发出的甜美香气,杨则善觉得胃里酒气翻涌,顷刻间小腹的火焰就燃了起来,烧的他四肢百骸都灼热滚烫。   “卿卿。”他呢喃间,吻已经密密麻麻落在林菲的后颈。   床榻摇晃起来,垂落的明黄色床幔也跟着有节奏的荡漾。   “我……我有些不适。”林菲觉得难受,催促着他停下。   可酒气上涌,兽血沸腾一般。   杨则善根本止不住。   “忍忍。”他说。   林菲咬着唇,只觉得煎熬,明明已经慢慢习惯和适应了这样的夜晚,可不知怎的,今夜就格外的难熬。   “疼。”她皱眉抽气,小腹坠坠的难受急了,疼的哭了出来。   菱窗外的月光照进半透明的床幔,杨则善摸到黏腻的触感,隐约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拿手就着月光低头瞧了一眼,看到指腹上染着的血迹。   “你来葵水了?”杨则善停下,皱眉问道。   林菲拧着眉头疼的直抽气:“这个月推迟了几日,难怪我腰酸背痛,小腹也坠坠的难受。”   杨则善不敢耽搁,只能忍着未消的邪火,从林菲身上起来,又去外头唤宫婢打水。   林菲在春梅和月娘的搀扶下去了旁边的净房,擦干净身子,戴上月事带,换过一套干净的寝衣,才重新回到寝殿。   杨则善如今已经对女人的小日子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拿汤婆子搁在林菲的脚下给她暖脚,又抬手给她揉小腹,手法和力度愈发的熟练。   熄了灯的寝殿空旷安静。   杨则善揉了一会儿,同她道歉:“今夜小酌了几杯,孤刚才抱着你,头脑一热就来了兴致,都忘了你的小日子。”   林菲当然敢怒不敢言,怕说的重了引来杨则善的惩罚,便只低声的委婉提醒:“怕是这几日都不能给殿下侍寝了。”   说完,又试探着询问:“殿下可否让梁总管安排婢女,把偏殿打扫一间出来给我住,这里毕竟是太子寝殿,我如今身子抱恙也无法侍寝,不如就睡到偏殿去。”   “不用。”杨则善拒绝。   “孤喜欢搂着你睡。”他继续替林菲揉着小腹,说道:“不能侍寝孤便忍这几日,等你月信过了再伺候孤。几日而已,孤还是忍得的。”   林菲听罢,也不再说其他。   她心知太子心意已决,自己说了也是无用。   只是到了第二日,林菲换月事带的时候,发现这才来了一日的葵水又莫名奇妙停了,且第三日,第四日垫在亵裤里的月事带都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有,可还是困顿乏力,食不知味。   春梅和月娘是林菲最贴身的婢女,这日月娘接过林菲换下的月事带,看着上面干干净净的,便生出疑惑来:“贵人这回如何才来了一日葵水,就干净了呢?”   “是啊。”春梅也感叹,于是道:“要不要唤宫中御医来把个脉?”   林菲也觉得不对劲,但她又觉得身子并无大碍,不需要特意把御医喊来,便说:“暂且不用,再观察两日,若是月信还不对劲,再喊御医也不迟。”   下午申时,是喝茶吃小点的时候。   御膳房今日送糕点的是个嬷嬷,她把刚做好还热乎的酸枣小糕和千层山楂搁在小几上,看见林菲捏着一块酸枣糕,另一手托在下面,姿态优雅的小口小口吃着。   她连着送了三四日糕点,对这个住在东宫的贵人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她是个脾性温和,待人宽厚的,便含笑说道:“贵人喜欢吃酸是好事,正所谓酸儿辣女。想当年奴婢生老大的时候,也是喜欢吃酸,后来孩子生下来果然是个儿子!”   林菲听罢,手里的酸枣糕咚的一下掉到地上,吓得刚才还笑着说话的嬷嬷立即跪了下来:“贵人,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林菲的面色有些泛白,她让春梅把嬷嬷扶起来,谨慎而忐忑地同嬷嬷询问:“你刚才说,酸儿辣女?”   “可不是。”嬷嬷点头道:“常年道,酸儿辣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子怀孕口味就会和平日里不同,不过,这个也不绝对,也有女子嗜酸生出的是女儿。”   林菲身子晃了晃,摆手让嬷嬷退下。   她屏退了宫婢,又喊月娘去关殿门。   等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和春梅月娘三人后,林菲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两个是我最贴身的婢女。我相信你们绝对不会背叛我的,是与不是?”   “是。”春梅应下。   月娘亦是对天发誓:“月娘的命是贵人给的,别说背叛,就是让月娘为了贵人献出性命,月娘都是心甘情愿。”   “好。”林菲点头,又心事重重道:“你们都知道,我前日来了一夜的葵水,第二日葵水却不见了,连着两日月事带都干干净净的,刚才我听了嬷嬷的话,有些担心……”   “姑娘可是担心有孕?”春梅问。   “是。”林菲双手握在一起,点头道。   月娘却有不解:“有孕是好事,姑娘如今无名无份,若能诞下龙嗣,以殿下对姑娘的宠爱,肯定会给姑娘一个位分。”   “可我不想要位分。”林菲摇头道:“若是真有了孩子,我……”我便再也走不了了,没有一个母亲舍得与自己的孩子分离。   后面的话林菲没有当着婢女的面说出来,毕竟以太子如今对她看管的严厉程度,东宫又是禁军把手的重地,要逃出去何其艰难!   “我不确定是葵水推迟,还是真的有孕。”林菲的双手搁到腹部,皱眉道:“如果真的是有了,那么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月娘有些不赞同的看向林菲:“可若有孕,这毕竟是殿下的孩子,若是这事让殿下知晓……”   “他不会知晓。”林菲说:“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我瞒下来。”   春梅问道:“那贵人需要我们如何做?”   月娘见林菲态度坚决,她虽然于心不忍,可到底还是站在林菲这边的,于是也说道:“是,贵人需要我们如何做,我们便如何去做。我和春梅都听贵人的!”   林菲咬住指尖,眼眶有些泛红。   她之前一直按照陈御医的办法,事后站上一会儿,第二日按压特殊穴位,虽然陈御医也说过这个办法并不妥当,只有避子汤才是最好的,但林菲一直侥幸的认为,可以一直不孕。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日还是来了。   林菲不确定到底是有孕,还是单纯的月事推迟,但这种事情不能等,一旦被太子发现,便晚了。   林菲想到父亲的遗言和母亲的早亡,最终还是狠下心,说道:“你们想法子,去替我弄一碗堕胎药来!” 第60章 060 换药   御书房内。   安元帝穿龙袍从圈椅里起身, 饶过身前的金丝楠木长条翘龙头书案,走至太子跟前,蹙眉询问:“你方才说想重修鱼鳞图册?”   “是。”杨则善颔首应下:“儿臣此番南巡, 发现土地隐匿给我朝税收造成严重损失,且田赋不均致使农民贫苦,故而奏请父皇令全国土地清丈, 凡庄田、民田、职田、荡地、牧地全部清丈,重修鱼鳞图册。”   重新鱼鳞图册是浩大的工程。   安元帝沉思着看向同太子一道入御书房的首辅秦松和次辅裴延安。   他先询问了首辅秦松:“秦爱卿以为如何?”   秦松不仅是当朝首辅,还是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他为官三十余载, 知晓大安建国百余年来,表面上看风调雨顺,国富民安。   但毕竟大安王朝万里江山,幅员实在辽阔, 那些隐占之土地和漏税之田产, 委实也多。   既然新太子提议重新鱼鳞图册, 在不影响他手中权利的前提下,他当然颔首认可:“微臣以为, 鱼鳞图册可追缴各州欠税,且图册完整, 亦利于农民减赋。”   安元帝询问完秦松,又问次辅裴延安:“裴爱卿以为呢?”   裴延安任户部尚书兼宝华殿前大学士, 他平日虽与首辅秦松多有竞争, 但他也知重新鱼鳞图册对于国家的好处,且这太子是安元帝的最后一根独苗,是来日执掌乾坤,荣登九五之人。   他哪里敢反对什么, 只躬身道:“着手土地清丈,核定天下田赋为举国益事,微臣附议。”   安元帝见两位重臣都不反对,便看向杨则善应道:“此事朕允你。”   ……   杨则善如今改姓安,他今日穿一身四爪黄金蟒袍,身后跟着首辅秦松和次辅裴延安,一道从御书房出来。   他见梁生正站在掌印太监睿吉祥身边,翘首以盼,便拱手同首辅秦松和次辅裴延安告辞,然后快步朝梁生走来。   睿吉祥说道:“梁大总管一刻钟前来的,说是有急事找殿下,咱家不敢入御书房贸然打扰殿下与圣上议国事,便令他等在此处。”   说罢,手中佛尘一甩道:“咱家进去伺候圣上了。”   睿吉祥走开,留下梁生同杨则善单独叙话。   杨则善沿着白玉台阶缓步而下,清隽的眉目沉稳冷静,缓声问道:“何事?”   梁生抹一把额头沁出的细汗珠子,说道:“是春梅,她刚才来寻奴才,说是有重大急事同殿下禀告,需见到殿下亲自讲述。”   杨则善听罢,蹙眉道:“此事可与菲儿有关?”   “应是。”梁生点头。   毕竟春梅是殿下安插在菲儿姑娘身边的一个耳目,若不是出了大事,以春梅做事稳重的性子,断然不会在殿下尚未回东宫前就央着他来寻殿下回去,急着求见!   杨则善脚下原本沉稳的步子急了些,连着一贯清冷的眉眼也沉了几许。   他下了层层叠叠的汗白玉台阶,又坐辇车回到东宫。   承乾殿的书斋内。   门外两个高大威猛,披甲执锐的禁军守着。   门内梁生心里哆嗦的站在黄案旁。   距离春梅说完刚才一通话后,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太子殿下既不动也不出声,就这么如同暗夜阎罗一般,阴沉着脸色闭着双眼坐在圈椅里,只搁在黄案上的手握成了拳。   就在梁生腿软的快要站不稳时,终于见到一直阖目不语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   他眼底戾气翻腾,却硬是给生生压了下去。   “她真这么说的?”杨则善的语气听着平静,但又仿佛压着惊涛骇浪,犹如狂风暴雨前的宁静,愈发的瘆人。   “是。”春梅应道:“菲儿姑娘见葵水不来,又嗜吃酸,便担心是有孕了,让我和月娘私下替她弄一碗堕胎药来,想要偷偷堕下龙嗣。”   杨则善继续压着怒意,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了半响,才沉声道:“你把堕胎药偷偷换了,换成安胎药,此事暂且保密,不许泄露出去。”   “奴婢明白。”春梅应下。   “下去罢。”杨则善挥手。   春梅躬身退出了书斋。   梁生站在黄案旁,观察着杨则善的面色,想说几句话安抚,却又不敢贸然出声。   只见杨则善坐于圈椅里,握成拳的骨节发白。   他额角爆出青筋,生生把大拇指上的碧玺扳指给碾了个粉碎,又一掌拍在黄案之上,非但震裂了压着宣纸的白玉镇尺,还在黄案上压出一个半寸深的掌印。   梁生知晓杨则善非但武艺高强,也习过内功,只是不知,主子的内力竟然这般深不可测,可令扳指粉碎,镇尺裂纹,甚至坚硬的黄梨书案落下掌印。   杨则善以拳抵额,嗓音压着愤怒道:“梁生你说,她为何这般厌我?”   梁生只觉得若是这种时候说错了一个字,自己小命休矣。   “奴才以为。”梁生再三斟酌用词,轻声说道:“菲儿姑娘只是一时糊涂。”   杨则善听罢,压着一双森冷阴烈的黑眸沉默许久。   终于,他摆手道:“你且出去,让孤一个人静静。”   “是。”梁生躬身退出了书斋。   ……   林菲没想到,交代给春梅和月娘的事情会这么快就办妥了。   当日傍晚。   春梅端着浓黑的药碗递给她的时候,她还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办妥了?没有让旁人发现罢?”   “贵人放心。”春梅低眉顺眼地说道:“此事是奴婢和月娘一同去操持的,奴婢去寻了药方子来,月娘亲自熬的药,没有旁人知晓。”   “我们熬药的时候都是避人耳目的,没叫旁人看见。”月娘说道:“菲儿姑娘放一万个心。”   林菲听罢,这才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些。   她接过春梅手中的瓷碗,看着里面浓黑的汤汁,又闻到热气散发出来的阵阵苦味,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她不确定自己这几日的症状到底是有孕还只是葵水不调而已。   但是她不能赌,也不敢赌,因为输不起。   想到死去的父母,又想到自己每夜被迫承欢身下,便咬牙端起瓷碗,把里面浓黑的汤药一口饮下。   “咳咳……”林菲喝的太快,被呛的直咳嗽。   月娘上前轻抚着林菲的后背,帮她顺气。   这时,外头禁军和宫婢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林菲立刻让春梅和月娘收拾好汤碗,退出殿内。   黑色的皂靴跨入太子寝殿,一群小宫婢跟着进来,给太子殿下褪去外面的四爪蟒袍,换上前后和两肩各金织蟠龙的盘领窄袖红袍,气派的金冠换成一顶舒适的乌纱折角翼善冠,镶金革带换成通白的玉带。   更衣之后,宫婢又躬身退出了寝殿。   杨则善走上前去,抬手关上花扇门,又掀开通往内室的的明黄色垂幔,进到内殿。   林菲此刻正坐在内殿的贵妃榻上,手里握着本话本子,缓缓翻到下一页。   许是心里藏着事儿,明明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她也没敢抬眼去瞧。   杨则善一身红袍,丰神俊朗的脸,修长挺拔的身,此刻已经踱步走到贵妃榻前,抬手抽掉了林菲手里的话本子,嗓音不辨喜怒地淡声道:“菲儿,你的书拿反了。”   林菲抬眼瞧过去,只见杨则善看着她的眸子黑沉沉的,令人倍感压迫。   “我……我方才……”林菲垂下眼睫,想着还是岔开这个话题的好,于是问道:“如何今日这般早就归了?我记得你自从回宫以来,都要忙到夜里亥时才入寝殿的。”   杨则善倒也没有揪着她拿反了话本子的事追问,而是转手把话本子搁到一旁的小条几上,俯身去瞧她,双臂亦是撑在林菲两侧,黑眸暗沉沉地盯着她瞧,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去。   林菲被她瞧得心里发毛,连着刚喝完的药似乎都用从胃里翻涌上来。   “殿下是否饿了,我伺候殿下进膳罢。”她说着就要起身。   “不急。”杨则善抬手按上林菲的肩头,止住她的动作。   杨则善的目光落到林菲的唇上,又抬手托起她的脸颊,大拇指在她的红唇上重重擦过:“你唇角有黑色的残渍,是方才吃了什么?”   林菲被他问的心里一跳,立刻耷拉下眼皮,长卷的睫毛轻颤着,小声道:“最近夜里我总是睡不沉稳,今日便让月娘给我熬了一盅安神汤喝,刚才饮下的,许是擦嘴的时候没有擦干净。”   “是罢。”杨则善颔首,又把她的脸托高了些,低下头去打量她眼底的神色。   林菲怕他瞧出端倪,吓得闭上了眼。   杨则善双手托着林菲的脸,看着眼前这张艳若桃李的天仙脸,心中却道:芙蓉面,狠心肠。   林菲闭着眼,感觉到温热的唇触上她的唇珠,又细细碾压几个来回,然后舌尖钻入她的口腔,欲挑开她的牙齿。   她颤抖着肩头想要躲闪,却被他压上了贵妃榻,然后继续闯入她的口腔。   杨则善吻的极深,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好在,半盏茶的功夫,他到底退出了她的红唇,只撑着双臂,居高临下打量她绯红的脸。   林菲慢慢睁开眼来,对上杨则善始终黑沉沉的眸子。   “安神汤的味道有些不对。”他哑声说道。 第61章 061 触动   林菲心里担忧他察觉出了什么, 刚准备开口解释两句,却听杨则善说道:“明日让御医来给你号个脉,看给你开个合适的安神方子。”   “不用。”林菲听到御医号脉, 吓了一跳。   杨则善疑惑地瞧着她:“瞧给你吓得,你这是讳疾忌医呢?”   他说完,眸色稍微缓和些, 甚至眼中酝酿出笑意来。   “真的不用。”林菲见杨则善心情似乎好了些,便同他柔声说道:“我就是到了新的地方,有些认床,有些睡不安稳, 但是过几日便好的,真不用劳烦御医过来。”   杨则善安静听她说完,又静默了几许,这才提唇道:“孤听你的就是了。”   “今日孤回来的早, 尚未用晚膳, 你陪孤一道去膳房用膳罢。”   “好。”林菲应下。   东宫的膳房, 被安置在正殿西侧的耳房。   两人一道入了膳房。   杨则善掀开袍角坐下后,没有马上传膳, 而是让梁生去御膳房拿了前几日的膳食小册过来查看。   他坐姿端正,姿态优雅地随手翻着膳食册子, 然后转过头来看向林菲,笑着同她问道:“这几日你的口味, 似与往日有些不同。”   林菲心中一沉, 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她点头说道:“宫廷里的膳食做的当真不错,尤其是那道金龙酸汤鱼,我一连吃了两回, 现在还回味无穷。”   杨则善听后,抬手在八仙桌上轻叩两下,然后对一旁躬身等候的宫婢道:“今晚的膳食,让御厨把这道金龙酸汤鱼加进去。”   “是。”宫婢应下。   杨则善又问:“还有什么想吃的?”   林菲立刻摇头:“没了。”   杨则善便让宫婢传膳。   隔了没多久,一道道摆盘精美的宫廷佳肴便被端上了桌案。   两道前菜,分别是喜鹊登梅和蝴蝶暇卷。   三道御菜分别是翡翠白玉虾、砂锅煨鹿筋和红烧赤贝。   一道膳汤为一品官燕。   最后,还有专门为林菲点的那道金龙酸汤鱼。   杨则善在宫婢捧着的铜盆里净手之后,擦拭干净上面的水渍,这便拿起搁在筷枕上的白玉象牙筷,开始进膳。   有布菜婢女在一旁伺候。   林菲也低头吃菜。   一时间,两人都很安静,只听得细细咀嚼的声音在空中似有若无。   约莫半盏茶之后,杨则善搁下碗筷。   他睨了一眼林菲只吃了小半白米饭的瓷碗,开口道:“如何才吃这么一点,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没有。”林菲摇头:“我晚膳向来吃不了多少的。”   虽然每晚相拥而眠,但是杨则善忙于政务,两人一起用膳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哦。”杨则善了然地点头应下,又道:“可能是孤太忙了,才会忽略了你,以后孤每晚都早些回来,陪你一道用晚膳,可好?”   林菲身形一僵。   杨则善靠近些瞧她:“不乐意?”   “不是。”林菲在杨则善密切的关注下立刻摇头,只细声解释:“殿下是储君,勤勉政务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是了。”杨则善含笑应下:“菲儿真是深明大义的女子。”   “孤能得菲儿,真是孤的福气。”他说。   林菲被他瞧得心慌意乱,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杨则善重新举起象牙筷,从金龙酸汤鱼里夹了一块鱼肉搁在碗中,又细心挑掉小刺,然后夹进林菲的碗里:“既然喜欢这道酸汤鱼,就多吃些。”   林菲看着被他夹入碗中的鱼块,却觉得口中发苦一般,难以下咽。   “殿下。”林菲只得搁下碗筷:“妾身吃饱了。”   杨则善眸光黯淡下来,黑沉沉盯着她。   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又袭上心头,林菲有些害怕的目光闪躲。   可出乎林菲意料的,杨则善既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勒令林菲把他挑干净鱼刺的那块鱼肉吃下去,而是略显无奈的闭上眼,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这才喊来宫婢撤下膳食。   杨则善起身往外走,林菲也跟上去。   林菲见杨则善走的方向不对,于是追上去询问:“殿下可是要去书房,那我先回寝殿去了。”   “别走。”杨则善拉住林菲的手腕:“孤领你去御花园逛逛。”   “去御花园做什么?”林菲一惊。   人已经被杨则善强势地牵起小手,往御花园走去。   “你来皇宫也有一段时日了,还没有去过御花园罢。”他说:“皇祖母在御花园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父皇亦给皇祖母搜罗来几只稀世罕见的瑞兽养在御园里,孤领你去瞧瞧,权当散步消食。”   杨则善牵着林菲的小手从承乾殿内出来,已经有步撵等在了殿门口。   “承乾殿距离御花园有些距离,孤虽然带你散步消食,但是这样一路走去御花园实在太累,还是乘步撵好些。”   他说着,已经扶着林菲一道上了步撵。   今夜还是林菲自从入宫以来,头一回出了东宫的大门。   杨则善向来对她看管严厉,起初只让她在主殿活动,后来才许了她可以去偏殿,但是东宫的大门一直有禁军把手,比起那些拿了牌子就可以出殿门的宫婢,林菲几乎是被软禁在了东宫里面。   林菲扶着步撵的烫金扶手,打量着一路经过的宫道和重重宫门。   宫墙高大巍峨,不仅阻隔了林菲的视线,也阻断了她逃跑的路。   可林菲想,等到太子腻了她的身子,放松了对她的看管,她总有逃出这深深宫门的一日。   待到林菲回过神来,抬眸间又撞见杨则善黑沉沉地盯着她。   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再次袭上心头。   “殿下。”林菲怯怯地唤他一声。   杨则善抬手拥过她的腰身,又把林菲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御花园还有一段距离,先在孤怀里小憩片刻。”   步撵走了一柱香的时辰,才终于抵达了御花园的承光门。   庑殿式琉璃门楼,双扇大门朝外打开,门内两侧各有一只鎏金铜卧象。   杨则善唤步撵停下,又亲手携林菲步入承光门内。   夏日的夜晚,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御道上是各种不同颜色小石子镶嵌出的图案,有人物风景、飞禽走兽和历史典故等,皎洁的月光洒下来,给这些生动的图案蒙上一层银霜。   杨则善一点点撑开林菲的指根,同她十指相扣,又牵着她缓步走在这月华银霜的石子路面上。   御花园内种植四季常青的松柏翠竹,又有山石和楼阁掩映其间。   林菲心里藏着事,所以无暇欣赏这夏日夜晚的花园美景,她微微低着头,看着绣鞋前的石子路,魂不守舍的被杨则善牵着往前走。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前面一处重檐盝顶的殿宇在视野里铺张开。   单层的汉白玉石须弥座上,灿黄的琉璃瓦顶。   殿前延伸出的月台围了圈穿花龙纹汉白玉石栏杆,柱头雕刻龙凤相望,月台正前方和东西两侧各有台阶。   “父皇给皇祖母搜罗来的瑞兽,就养在这钦安殿的抱厦内,要不要去瞧瞧?”杨则善低头询问。   林菲心事重重,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好……好啊。”她低声应下。   杨则善牵着她上了白玉台阶。   有守在抱厦门口的宫婢见到她们过来,立刻屈膝做礼:“参加太子殿下。”   “嗯。”杨则善看一眼抱厦里面亮着的烛火,问道:“孤记得瑞兽是养在此处,如何到了夜晚里面还是通火通明,没有熄灯?”   宫婢说道:“启禀殿下,今夜是瑞兽产子的日子,看护嬷嬷正在里面帮助瑞兽接生。”   “瑞兽产子,倒是难得。”杨则善用下巴睨着抱厦的门:“打开门来,孤要进去瞧瞧。”   “是。”宫婢立刻一左一右,退开抱厦的门。   门刚一推开,便能闻到一股血腥味,还有瑞兽产子的嗷呜声。   林菲面色一白,脚步迟疑着有些不愿入内。   杨则善却拉了她的手,强势地领着她往里走。   隔开的两个巨大铁笼里,左边的笼子里面,一只强壮的公虎正在焦躁的来回走动,右边的笼子里面,一只通身白底黑纹的母虎,正侧趴在猩红毡毯上痛苦的低嚎着。   看护瑞兽产子的嬷嬷看到了进来的人,立刻上前做拜:“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杨则善看着笼子里的母虎,眯了眯眸子,问道:“这瑞兽何时能产下小瑞兽?”   “已经两个多时辰了,不出意外的话,大约半盏茶后便可产下小瑞兽。”嬷嬷回答。   “好。”杨则善颔首。   林菲被杨则善握着肩头,她原是想寻个借口离开此地的,可是当目光触及那母虎微张的深蓝色兽眸,又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般移不开脚步了。   母虎的小腹一下下有节奏的收缩。   半盏茶不到的时辰。   母虎发出最后一声兽嚎,虎宝宝顺利地从母虎身体里面滑了出来。   “生了!”嬷嬷欢喜地喊道:“终于生了,顺利的生了一只小瑞兽!”   隔壁笼子里焦躁踱步的公虎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它挤到笼子边沿,想要去舔母虎的脑袋。   刚出生的虎宝宝眼睛都张不开,身上染着鲜红的血,懵懵懂懂的耷拉着四蹄和脑袋。   母虎疲惫地看了公虎一眼,又低头去嗅虎宝宝的身体,确认气味后,便伸出舌头舔干净虎宝宝身上的血。   杨则善拥着林菲,叹息道:“菲儿你看,虎毒尚且不食子。”   虎毒不食子,一句话砸在了林菲的心口上,疼的摧心剖肝。   一滴泪砸在了太子的手背上。   杨则善捧起林菲的脸蛋,低头打量她蓄满泪的眸子。   “哭什么?”他问。 第62章 062 号脉   林菲已经喝下了堕胎药, 她当然不敢说实话。   “没……没什么。”林菲用手背擦去泪水,说道:“就是头一回看见瑞兽产子,有些触动罢了。”   “是罢。”杨则善从袖口取出一面帕子, 给林菲擦拭眼角的泪珠,又随口问道:“你若在殿里闲来无事,给孤在帕子上绣个表字如何?”   林菲不太想给他绣字, 面上有些犹豫。   杨则善却假装没有看见她的迟疑,拉了她的小手摊开,在她粉色纹路的掌心用手指写下两个字。   常德。   “替孤绣上这两个字,嗯?”   林菲手中握着帕子, 没有答话。   杨则善吻上她的鼻尖:“不说话,孤就当你应了。”   从御花园回到东宫,已是夜里亥时。   回来的路上,林菲坐在步撵里, 心里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刚才杨则善看瑞兽产子时说的话, 是一时有感而发, 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菲心中存疑,可面上却不显。   等步撵在东宫停下, 两人一道进了承德殿。   各自去净房沐浴,林菲沐浴的时间向来是比杨则善长出许多。   等到林菲沐浴结束进入内室的时候, 杨则善早就穿着明黄色寝服,坐在贵妃榻上, 手里握着她傍晚时分看过的话本子正在阅读。   “这是女儿家看的话本子, 殿下哪里会喜欢?”林菲手指梳理着披散在后的黑发,走近贵妃榻同杨则善说道。   “孤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杨则善说着,随手把话本子搁下。   说罢,他起身打横抱起林菲, 朝最里面的金丝楠木大床走去。   “你的月事可来完了?”他边走边低头问道。   林菲被迫靠在他的怀中,双手揪住了袖口,睫毛颤颤:“尚未彻底利索。”   “是罢。”杨则善停住脚步,深深瞧她一眼,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抱着人上了床榻。   熄了灯的床榻黑漆漆的。   林菲习惯性的背对着杨则善,蜷起身子睡。   杨则善从后面贴上来,大手抚上她柔软的小腹。   “殿下,我的葵水还未干净。”林菲出声提醒。   “嗯。”杨则善应下:“孤不动你。”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可是指尖已经熟门熟路的挑开了她的小衣,掌心再无隔阂的直接落在她柔软的小腹上,但却没有动,只是这般裹着。   “睡罢。”林菲听他叹息一般说道。   小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灼热,林菲觉得不适想要逃离,但是杨则善根本不给她躲避的机会,牢牢禁锢着她娇小的身子。   “莫动,快睡。”杨则善提了喉结,嗓音暗哑。   林菲不敢再动了,便只得被他裹着小腹,闭上眼睛睡去。   ……   一连七八日。   杨则善都在晚膳之前回到承德殿,陪着林菲一道用膳。   用完膳后,他便领着林菲四下走走,散步消食。   夜里。   杨则善拥着林菲入睡,手会钻进她的小衣,裹着她的小腹入睡。   渐渐的,林菲看着依旧没有到来的月信,愈发觉得不对劲了。   她私下寻来春梅,问她堕胎药的方子没有开错罢。   春梅很坚决地表示,绝对不会出错的,又向她解释,有的女子怀胎月份太小,吃了堕胎药也不大有感觉的,可能是某次不留意的如厕时,胎儿就已经落下了。   林菲对于做事踏实,嘴巴牢靠的春梅当然不疑有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日酉时不到,便有宫婢进到殿内,同林菲道:“殿下喊菲儿姑娘去书斋一趟。”   林菲迟疑着起身:“今日酉时不到,殿下如何就回东宫了?”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宫婢摇头。   林菲虽然迟疑,可到底不敢耽误,这便让春梅和月娘给自己稍作整理,便出了正殿往书斋走去。   书斋的门虚掩着,林菲唤道:“殿下。”   “进来说话。”杨则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林菲推开虚掩的朱红菱花门,提起裙摆进到书斋里来。   只见杨则善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锦缎直缀袍,修身长袍衬的他似竹挺拔,月白袍子上织金点点。   支摘窗打开,晚霞流云挂在宫墙之上,一阵清风吹入书斋,吹不散书斋里的浓浓墨香,却吹得林菲发髻上的流苏金钗和丁香耳坠轻轻摇晃。   杨则善听到脚步声,却并未抬头。   他站在梨花木书案后面,正右手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林菲站在书案前方等了片刻,只等到杨则善停了笔,朝她看来。   “过来瞧瞧。”他说。   林菲走上前去,只见宣纸上落笔四个字。   玉琮、琇莹。   “殿下?”林菲眼中露出不解。   杨则善眸光似有深意地瞧着她,缓声说道:“琮为八方象地,古为祭祀天地的礼器,亦有立于天地四方,可继大统之意。若是男孩,便叫安玉琮。琇为宝石,莹为通透,正所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若是女孩,便叫安琇莹。你看如何?”   林菲吓得后退一步。   杨则善见她差点撞上桌角,便抬手一挡,又把人拥进怀中。   “做什么莽莽撞撞的?”杨则善不悦道。   “殿下忽然同我说什么男孩名、女孩名的,实在太过突然,吓到妾身了。”林菲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面色泛白。   杨则善眸色渐深,就如同这七八日一般,用那双如影随形的眸子黑沉沉盯着她瞧,瞧得她心慌意乱。   “菲儿可有什么话,要同孤说吗?”他勾起林菲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林菲压下眼皮,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可有话同孤说?”杨则善再问,语音已经有了几分逼迫的意思。   林菲紧抿着唇,耷着眼皮的眸底是一片防备之色。   杨则善放开了她,推开虚掩的朱红菱花门。   梁生站在门口:“殿下。”   他沉声吩咐:“ 梁生。你让御医来承乾殿一趟,替菲儿号脉。”   “奴才这就去!”梁生小跑着渐行渐远。   林菲吓得扶住桌案的一角,只见杨则善已经转过身来。   他瞧向她的面色平静如水,可那黑沉沉的眸子明明压着情绪。   不消片刻,御医已经随着梁生匆匆赶来。   杨则善用下颚瞥向林菲对御医道:“给她号脉。”   “是。”御医应声,立刻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搁在罗汉榻的条几上,又对林菲道:“烦请贵人把手腕的袖口卷起些,搁到脉枕上,让老朽替你诊脉。”   林菲跌坐在罗汉榻上,垂在一旁的手指蜷缩了下,到底没有动。   杨则善朝门外候着的春梅瞥了一眼。   春梅立刻进来书斋,替林菲卷起袖口,又把林菲的细腕搁在干净雪白的脉枕上,然后躬身退到一旁。   林菲惊讶地去看春梅,却见春梅始终低眉顺目,并不与自己对视。   御医已经抬指搁在林菲雪白的皓腕上。   片刻功夫,御医眉眼露出喜色来,起身走到杨则善跟前,拱手道喜:“虽然月份尚浅,但从脉象来看,确实有孕了。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杨则善于是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御医回道:“启禀殿下,贵人身子骨弱,微臣给贵人开些安胎药,喝个三副即可。另外平日里的饮食也需注意着些,有些容易引起滑胎的食物切不可食用,怀孕初期的三个月,最好不要同房燕好,毕竟初期胎儿不稳易滑胎。到了三个月后,是可以同房燕好的,但须得温和些。”   “孤明白了。”杨则善于是看向梁生:“你随御医去抓药。”   “是。”梁生应道。   杨则善唤春梅退下。   春梅躬身往外退,替他们合上朱红的菱花门。   此刻,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杨则善几步跨到林菲跟前,抬手把林菲拥入怀中:“菲儿,孤真的好欢喜,我们有孩子了。”   林菲却木讷地坐在罗汉榻上,神情呆滞。   隔了半响,她才缓过神来。   “不……”林菲喃喃道:“不可以的。”   杨则善原本欢喜的面色一沉,眸光瞬间黯淡下来:“如何不可以?”   “不可以有孩子。”林菲躲开杨则善的拥抱,想要往外走。   杨则善从后面拉住她,把她重新抱回来。   “你放开我!”林菲娇俏的脸上因愤怒而染着绯红,她急出汗来。   “孤不放!孤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杨则善抱着林菲,可又不敢用力过度,怕伤了她腹中胎儿。   只等到林菲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才把她重新带回罗汉榻上坐下,又细致地给她身后垫上一个宝蓝色绫锻大迎枕。   杨则善放下身段,单膝跪在林菲跟前,紧紧握着林菲的双手仰头瞧她:“之前在金陵的时候,你不是说想要改为良籍吗?孤明日便让户部给你把奴籍改为良籍可好?”   林菲眨了眨眼睛,没有应声。   杨则善于是又说:“改完户籍后,孤再上奏父皇,赐你一个位份。”   林菲还是没有支声。   杨则善观察着她沉默的面色,继续说道:“若是你嫌位份太低,孤也可许你太子妃之位,但你现在身份太低,还需要等麟儿产下之后,孤想办法替你筹谋,一点点把位份升上去。孤今日既已许你正妻之位,便不会另娶旁人,你且放心。”   林菲还是不应他,杨则善起身坐到林菲身边,抬手拥她入怀。   “孤今日所言,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他的声音几近哀求,吻上林菲的唇角:“你莫再抗拒孤了,可好?” 第63章 063 杀机   林菲几乎不记得她是被杨则善如何从书斋带进寝殿里的。   宫婢伺候了她沐浴, 杨则善又牵着她的小手,带她进了大殿内室。   还是如同前面七八日一般,他拥着她入眠, 手裹在她的小腹,感受着还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胎儿。   “殿下。”林菲的声音在漆黑的床榻间响起。   “你说。”杨则善应道,嗓音沉声低哑。   林菲看着黑漆漆的床榻, 动了动睫毛,她缓声询问:“殿下一早便知道了罢,领我去看瑞兽产子,同我说虎毒不食子, 也是为了今日对罢。”   杨则善但也不隐瞒:“是。”   “殿下在我身边安插了耳目,是谁呢?春梅还是月娘?”林菲又问。   杨则善没有答话,沉默下来。   林菲看着黑洞洞的四周,她能嗅到杨则善身上散发出来的龙延香, 感受到他胸膛传递来的温暖:“是春梅罢?堕胎药的方子是春梅寻来的, 当时我还奇怪, 她们两个只是普通的丫鬟婢女,如何这般顺利就拿到了堕胎药的方子呢?”   “是。”杨则善也承认下来。   林菲低下头去瞧, 床榻里漆黑,但她仿佛依稀能够看清腹部隆起的手掌:“殿下又是许我太子妃之位, 又是给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提前取好了名字,殿下当真这般期盼胎儿降生?”   “是, 孤很欢喜, 亦很期盼。”他道。   “可是这世上女子这般多,殿下为何偏偏非要我来生?能给殿下延绵子嗣的女子,那般的多!”林菲似在劝慰他。   “不!”杨则善却断然拒绝:“除了菲儿,孤不要旁的女子。孤的孩子只能从菲儿肚子里生出来。”   “何必呢?”林菲叹息道。   杨则善抬手摸上林菲的脸颊, 又执起她的下巴。   他低下头来寻她的唇,含在嘴里。   “你这张小嘴长的虽美,可总爱说让孤不爱听的话!”杨则善斥责的语气里饱含无奈和宠溺:“孤恼你气你,可偏偏拿你没有任何法子。”   隔了会儿。   他又说:“为何不喜孤?”   林菲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见杨则善立刻抬手挡住她的唇。   “算了,别说了。”杨则善摇头:“怕又是孤不喜的话。”   “睡吧。”他温热的掌心裹着她的小腹,叹息道。   ……   隔了三日。   户部那里已经替林菲把奴籍改了良籍。   这日早朝结束之后,安元帝唤杨则善去清晏殿同他一道用午膳。   杨则善下朝后穿着四爪蟒袍直接过去,而安元帝则换下了龙袍,穿了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正起身迎他进来。   “传膳。”安元帝唤一声。   御膳房太监尖细的嗓子朝外头喊道:“圣上传膳!”   太监和宫婢们手里捧着描金红色漆盒,低着头排着队地走进殿内,将雕花红木盘上的各种菜肴汤羹迅速端上桌案。   在御膳端上桌面的同时,已有两个低眉顺眼的宫婢端着铜盆进来给皇上和太子净手。   杨则善低头净手,又用白娟擦了手指。   安元帝也净了手,他执起象牙筷,含笑对一旁的杨则善道:“今日御膳房来了个新厨,朕便唤你来一道尝尝。”   “好。”杨则善应下的同时也执起象牙筷。   安元帝见太子连吃了两筷子那道赤红色的糖醋里脊,便含笑问道:“善儿竟然喜甜?”   杨则善回道:“这道糖醋里脊微甜带酸,很不错。”   他看向安元帝,诚恳问道:“不知这道御菜,可是父皇口中新来的御厨所做?”   安元帝看向一旁静候的御膳房太监:“赵公公,你说呢?”   赵公公走上前,对安元帝和杨则善说道:“启禀陛下和殿下,这道糖醋里脊确实是新御厨所做。”   杨则善看向安元帝:“儿臣殿内正缺这么一个会做酸甜口味菜的厨子。”   安元帝始终对这个儿子感到愧疚,听他这般说完,立刻道:“善儿既喜,那便领去承乾殿好了。”   “谢父皇。”杨则善立刻跪下谢恩。   “一个厨子而已,无需这般。免礼罢。”安元帝去扶杨则善起身。   杨则善却依旧跪着:“儿臣这里还有一事,想要奏请父皇。”   安元帝扶着他的手肘:“有何事你起来说便是。”   杨则善这才起身:“儿臣殿内有一女子。她如今已有身孕,儿臣希望父皇能够赐予她一个位份。”   思量再三,杨则善决定先替林菲讨一个位份,毕竟太子妃兹事体大,以林菲目前的身份要讨有很大难处,唯有先讨个位份,再待她产下麟儿,日后一步步升上去。   至于太子妃之位,他暂时不娶旁的,留着将来给她就是。   安元帝对于太子南巡带回来的女子,其实早有耳闻。   他私底下也派人去打探过了,在知道林菲的身份后,原本是动了杀心的。   可是,看到儿子喜爱,自己又觉得对这个儿子多有亏欠,便存了暂时放过林菲的心思,想等到林菲哪一日失了宠爱,再杀不迟!   只是没想到,林菲如今怀有身孕,还叫善儿替她求个分位。   这就无法容忍了。   “可是昔日工部侍郎林居正的女儿林菲?”安元帝沉下脸色问道。   “是。”杨则善应下。   “她不行!”安元帝断然拒绝:“此事朕不能允你!”   杨则善皱眉道:“父皇为何不允?菲儿如今怀有龙嗣,且儿臣甚爱之。”   “你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安元帝有些烦躁的站起身来,摆手道:“她不行!绝对不行!你当真以为她会爱上你?”   杨则善起身,心中惊骇:“父皇方才说,菲儿母亲的死可是有蹊跷?”   安元帝背过身去:“你下去罢,此事不要再提。”   “父皇。”   “下去!”安元帝厉声道。   杨则善到底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这便转身退出了清晏殿。   待到他出去后,安元帝屏退了左右宫婢,只留下掌印太监睿吉祥一人。   “没想到,这个林菲竟成了祸害!”安元帝对太监道。   “陛下准备如何做呢?”太监询问。   安元帝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朕原本想着去母留子,但看刚才善儿执迷不悟的态度,看来,这个女人留不得了!”   安元帝对掌印太监道:“你做的隐蔽些,莫要让善儿察觉。”   “奴才明白。”太监佛尘一动,矮身退了下去。   ……   另外一头。   杨则善回到东宫,便立刻唤了梁生去书斋。   “把门合上。”杨则善面色不善的坐在书案后面,对躬身进来的梁生道。   梁生依言合上朱红菱花门,缓步走至书案前等待吩咐。   “昔日工部侍郎林居正的发妻早亡,似有内情。”杨则善说道:“你安排暗卫去查清此事的真相。”   “是。”梁生应道。   “你下去罢。”杨则善摆手。   梁生这便躬身退出了书斋。   等到书斋只剩下他一人后,他先捏着鼻梁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仔细回忆同林菲的所有过往。   从林菲还是贵女的时候,他求娶便被林侍郎以女儿不喜为由拒绝,到后来林府遭难,他从教坊司把林菲赎出来,带回国公府,原是准备放在眼皮底下折磨来着。   可是,他舍不得。   到后面,林菲逃跑,离开了盛京。   他以南巡为由,追去了金陵。   即便已经得了她的身子,可始终得不到她的心。   连怀有身孕这样的大事,她都始终隐瞒,甚至想要偷偷堕下尚未成形的胎儿。   杨则善只觉额角青筋直跳。   他猛然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里跳跃着火焰。   是否这一切,都与父皇口中林菲早死的母亲有关呢?   ……   自从确认林菲有孕之后,杨则善即便公务再繁忙,也会在日落之前回承乾殿来,陪她一道进晚膳。   可今日,日落西山,火烧云般的霞光已经铺满了西面的天空,太子却依旧未归。   “酉时已过,姑娘是去膳房用膳,还是再等等?”月娘从殿外走进来,同林菲问道。   自从知道春梅是杨则善安插在自己跟前的一个耳目后,林菲便不再用她。   梁生按照杨则善的授意,把春梅发配出了皇宫,又给了她身契和银钱。   如今春梅得了自由身,又有了一笔不菲的银子傍身,即便回到金陵去,亦可以在当地找个不错的庶民出嫁,到底也是一桩圆满。   林菲收回看向菱花窗外的视线,对月娘道:“扶我去耳房用膳罢。”   “是。”月娘扶起林菲,一道入了耳房。   林菲酉时独自一人用过晚膳后,便在东宫的后花园里随便走走,算作消食。   月娘则跟在她的身旁,亦有四名禁军跟在林菲身后不远处,按照太子下达的命令,随时随地保护林菲的安全。   东宫是太子宫殿,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呢?   不过是杨则善担心林菲又想了旁的法子拿掉腹中胎儿,才会安排禁军全天候保护着她。   明了说是保护,往暗了说则是监视罢了。   东宫的后花园虽然不比御花园大而华美,但也是摘种四季常青的松柏青竹,亦有一处不小的荷塘。   此刻正值夏日,荷塘上荷叶青青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粉白的荷花朵朵绽放,亦有早熟的莲蓬立在翠绿的经脉上,蓬肉如碗口大,里面莲子露出一点头儿。   林菲见那莲蓬就在眼前,便弯腰伸手去摘。 第64章 064 揪心   “菲儿。”匆匆赶来的杨则善及时喊住了她。   林菲侧头看向身后, 只见杨则善面色略有慌乱的跑了过来,然后搂她起身,不悦地问道:“你方才是要做什么?”   “我不过是瞧这莲蓬长的委实漂亮, 又近在眼前,便想着顺手摘一朵罢了。”   杨则善听罢,便俯身替她扭下刚才她欲摘的那朵莲蓬, 递到林菲跟前,说道:“这里毕竟是荷塘边沿,若是不小心滑倒,掉入了荷塘, 实在太过危险,以后再不许这便鲁莽了!”   林菲接过他递来的莲蓬,睨一眼他愈发担忧的脸色,这才颔首道:“嗯, 妾身省得了。”   杨则善又吩咐禁军, 说是明日让皇宫里的工匠把这荷塘周围装上护栏, 这才稍作安心。   他搂着林菲的腰,带着她往荷塘前边的六角亭走去。   “虽是饭后散步消食, 但你如今是孕妇,也不宜走动的太多了, 以免疲劳,前面一处凉亭, 孤领你去歇歇脚。”   林菲原本想说自己只刚出来不到半盏茶的时辰, 还未疲劳,可是当她看见杨则善黑沉沉瞧过来的眼眸,嘴唇只动了一下,便不敢再多言什么了。   亭子建在池塘边, 八根雕梁画栋的圆柱支撑着玲珑的亭盖,朱红琉璃瓦,飞檐翘角,有木雕龙头置于翘脚之下,龙头嘴里叼着护风铃,夏日晚风撞铃,发出清脆响声。   凉亭四周环着一圈美人靠,亭内有石做的圆润墩凳,中间安设一方棋枰。   杨则善搂着林菲进入亭内,便有宫婢上前在棋枰上铺一层云锦,又有宫婢手捧茶水糕点排队进来,把茶水糕点精美摆盘,分置于云锦之上,然后躬身退下,站在凉亭外等候差遣。   禁军亦把凉亭四下围起,保护安全。   林菲倒是没有在绣墩上坐,而是寻了一处可以看到荷花景致的美人靠,扶着红漆靠椅侧身坐下,手中的莲蓬则搁在了一旁。   杨则善坐到她身边,一手搭在美人靠上,一手虚搂着林菲的腰。   “这池塘里养了不少锦鲤。”他说着抬手召来一个手里端着鱼食的宫婢,把那鱼食抓了一把搁到林菲手心:“除了红白锦鲤,孤还让人放了两尾御殿樱、两尾秋翠,两尾墨衣,两尾丹顶和一尾九龙金。”   “你扔一把鱼食下去,看能否召来那稀罕的九龙金。”杨则善低沉的嗓音带着点诱哄道。   “那便试试运气。”林菲抬手把掌心的鱼食从美人靠处往湖里一撒。   不消片刻,群群的锦鲤便挥动鱼鳍鱼尾游了过来,它们探出脑袋,开合着一张大鱼唇,囫囵地争抢着鱼食。   “菲儿你瞧,那便是九龙金。”杨则善抬手指给她看。   林菲顺着杨则善手指的方向瞧过去,果然见到一大群的红白锦鲤里面那条雪白做底的鱼鳞上缠绕九条似龙的金纹。   那九龙金长的肥大,尾巴一甩便荡开了好些争夺食物的锦鲤,自己则鱼跃龙门般跳出几寸,又咬着鱼食重新钻入水中。   “菲儿运气这般好。”杨则善说着大手抚上林菲的小腹:“一定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替孤产下麟儿的。”   夏日的衣裙薄薄,林菲能够清晰感受到杨则善覆盖在她小腹的手掌,那掌心传递来的热度,可这掌心的热度似隔着千山万水一般,总也无法传递到她心间,无法捂热她那颗冰凉的心。   “菲儿。”杨则善执起林菲下颚,垂眸观察她眼底的神色:“若是父母们做错了什么?不应该迁怒到下一辈的。若是因着旁人的错,菲儿就迁怒于我,当真叫我难受。”   他说着,以额头抵住林菲的额头,眸中显露难得一见的脆弱,委屈着说道:“孤难受极了。”   林菲身子一僵,尚来不及询问,已经被杨则善拥入怀中。   “你母亲的死,孤并不知情。”他在林菲耳边低声说道:“但孤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无论如何,都会还你一个真相。也还孤一个清白。”   林菲冷硬冰凉的心似有触动,她轻声叹道:“殿下。”   杨则善到底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怕惹了她伤心,影响了腹中胎儿。   毕竟,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不该叫她操心劳神的。   “菲儿想吃莲子吗?”杨则善转了一个话题,视线看向被林菲随手搁在一旁的莲蓬,抬手拿起:“孤剥莲蓬给你吃。”   杨则善的手指修长灵活,很快便把一颗颗翡翠色的莲子从莲蓬里剥离出来,他又选了里面汁水最饱满的一颗,用修剪干净的指甲把莲子皮剥下,拿了浑圆雪白的莲子送到林菲的唇边:“尝尝。”   林菲瞧着他,没有动唇。   “莲子补脾益胃、养心安神。对你和胎儿都好。”杨则善提起胎儿眼里染上笑意,连着语气都温柔了不少:“尝尝罢。”   林菲的红唇的稍微张开了一些,杨则善用指腹压着莲子送入她的唇中。   莲子入口清香,莲肉微莲,只莲心是苦的。   “好吃吗?”杨则善垂眸问道。   林菲瞧他一眼:“还好。”   “还要吗?”他又问。   林菲摇头,侧身往美人靠上歪着,目光顺着连片的荷叶往远处瞧。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霞光也渐渐隐匿下去,眼瞅着天色将要黑了下来。   “天快黑了,夜里荷塘旁蚊虫多,我们一道回殿内去。”   杨则善说着就要去拉林菲的小手,却被林菲不着痕迹的抬手躲过了。   林菲指着荷塘中央一株开的正艳的荷花,说道:“妾身瞧着那株荷花当真好看,想着摘回去放在青花如意瓶里应是不错。”   杨则善立刻卷起袖口往池塘走:“孤亲自给你摘来。”   他让侍卫搬来一叶扁舟,然后上了扁舟,由着宫匠把舟撑到了荷塘中央去,又弯腰拨开层层的荷叶,去摘那朵最中央的荷花。   摘到荷花之后,杨则善令宫匠把扁舟撑回岸边。   他从舟上一步跨入岸上,大步的朝着六角亭走来。   林菲用手背垫着下颚趴在美人靠的扶栏上,眸光微垂,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瞧。   “摘到了。”杨则善清隽的眉眼展露笑意。   林菲伸手去拿,却听他说道:“等等。”   “这荷花茎上有倒刺。等孤把倒刺给你拔干净!”   说罢,他就唤宫婢拿来粗布,然后用粗布裹着荷花茎上的倒刺,把那倒刺刮了三四趟,最终用掌心上下抚一遍,确认荷花茎上没有扎人的小刺后,才笑盈盈把荷花递给林菲:“拿去。”   林菲接过荷花,轻声道了句谢。   “你我之间,不用言谢。”杨则善说着握过她的肩头,揽着她出了六角亭,往大殿走去。   进殿之后,林菲唤月娘去寻青花如意瓶插花,而杨则善则唤宫婢去拿记录林菲晚膳的小册子来瞧。   他们二人,一人坐在贵妃塌上用小剪修理荷花茎,一人则握着晚膳册子翻阅查看。   殿内的琉璃树灯亮着莹莹烛火,温暖的黄色光晕笼罩着他们,熏笼的镂空盖上袅袅生烟,倒显得一派岁月静好,安乐和睦。   “自怀孕以来,你的口味愈发不好了。”杨则善搁下手中记录膳食的小册子,说道:“今日御膳房新来了一个厨子,孤尝了他的手艺,觉得他那道糖醋里脊做得不错,人如今已经领到东宫来了,到时候叫他给你做些酸甜口感的菜肴,看能不能让你的口味好些。”   “嗯。”林菲低声应下,已经把荷花插在了青花如意瓶内。   杨则善揽她入怀,嗅着她馨香的鬓发,随口道:“上回孤说你若是在殿内闲得无事,便给孤的帕子绣个表字,你可有绣?”   他不提这一茬,她都忘了这事。   “妾身的女红不大好。”林菲委婉拒绝。   “孤又不在乎你女红如何,孤要的是你的心意。”杨则善吻着她的鬓角道:“你即便绣的再丑,可只要是你亲手绣的,孤都喜欢。”   说罢,他又低头拨.弄自己腰封上羊脂白玉下坠着的枣红梅花络。   “这络子是你送孤的,孤便一直戴着。”   林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络子都被磨出了毛,同他那精致的美玉和崭新的腰封实在不搭。   “这络子都磨的发毛了。”林菲伸手把络子取下。   杨则善握住她的手,把络子又挂回去:“除非你给孤做个新络子,否则孤便一直戴着这个旧的。”   林菲一时无语。   杨则善看着她的脸色,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来:“慢慢来,孤也不急,先给孤的帕子绣表字可好?”   他还真是厚着脸皮,一求再求。   “我明日取个竹绷绣绣看。”林菲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只得应下。   杨则善揽过她的肩头:“慢慢绣,莫要伤了眼睛,绣的时候也缓些,别戳伤了手指叫孤心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叙了会儿话,等到夜深了些,便各自去净房沐浴。   夜晚还是如往常一般,相拥而眠。   杨则善的手指熟稔地拨开她的小衣,掌心裹着她的小腹,嗓音在黑漆漆的床榻里透出期待来:“麟儿还这般小,可孤已经开始期盼他出生时的模样了。   十月怀胎,该是明年谷雨前后降生。可又说麟儿降生是娘亲的受难日,孤既期盼麟儿的到来,又舍不得你受生产之苦,当真是既期待又不舍,万分揪心。” 第65章 065 反目成仇(上)   时间一晃便过了小半月。   这日在清晏殿内。   室内的气氛压抑沉闷。   掌印太监睿吉祥躬身站在龙椅旁, 等待安元帝发话。   安元帝不悦地按上龙椅的扶手:“你说善儿专门安排了一支禁军,十二个时辰保护那女人的安全,我们的人根本无从下手?”   “是。”老太监颔首应道。   安元帝气的深吸一口气, 缓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问:“你说,他们二人的关系如何?”   “从奴才得到的消息来看,该是殿下一厢情愿居多。”老太监说着又道:“甚至在小半月前, 这姑娘还让贴身婢女去寻堕胎药,后来被殿下察觉,换成了安胎药。奴才觉得殿下格外看重她肚里的孩子。”   安元帝听后,点了下头, 闭上眼睛说道:“容朕好好想想。”   老太监便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安静地等在一旁。   一柱香之后。   安元帝睁开眼来,眸底狠厉迸涌。   他年迈而沉重的声音说道:“善儿既然这般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便从这孩子下手好了。虽说那孩子也是朕的血脉, 但无毒不丈夫, 朕必须为善儿清理干净门户, 以免照成更大的遭难。”   “陛下的意思是……”掌印太监躬身询问。   “让他们反目成仇!”安元帝说:“既然她曾经想过用堕胎药弄死腹中胎儿,那便成全了她。到时候善儿见她亲手杀了腹中胎儿, 自然会厌弃她,她没了善儿的庇护, 便是下手的好机会!又或者,到时候不需朕动手, 善儿自会因爱生恨, 一刀杀了她!毕竟,如今爱的越深,到时候便恨的越深呐!”   “陛下英明。”老太监立刻道。   安元帝掏出帕子咳嗽两声,再移开帕子的时候, 雪白的帕子上猩红点点。   掌印太监立刻掏出药瓶,又倒入两颗金灿灿的圆丹在掌心,送到安元帝跟前。   安元帝接过含入口中,又就着老太监递上的茶盏用水服下药丸。   “朕如今咳血的次数愈发多了,虽靠这金丹吊着半条命的活着,但到底感到时日不多。”   掌印太监立刻跪下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必将长命百岁!”   安元帝摆手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说着又不无惆怅道:“朕一直觉得对善儿有愧,无论如何,朕走前必为善儿铲平这障碍。”   安元帝看向掌印太监,眯着眸子问道:“她身边可有能用之人?”   老太监回忆着调查来的消息说道:“她身边原有两个贴身婢女,一个唤作春梅,一个唤作月娘,这春梅因是殿下安插的耳目,上回堕胎药一事叫她发现,已被发配出宫,另外那个唤作月娘的,倒是可用。”   “这个月娘,可有破绽?”安元帝又问。   “根据锦衣卫那里得来的可靠消息,这个月娘原是个琵琶女,她父母双亡,世间只剩下一个亲妹妹,且这个妹妹还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应是感情非常深厚,只是妹妹同她走散了,尚未寻回。”   安元帝扣着桌面说道:“便从这个月娘下手。”   “奴才明白。”掌印太监回道。   ……   又过了三日。   承乾殿当值的月娘被人唤出了殿门,又走过两重宫门,这才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偏殿。   一个长相斯文的小太监把一包药塞给了她。   “你把这药掺进贵人的饮食里。”小太监说道。   “这是……什么药?”月娘握着手里的药疑惑道。   “是贵人让弄来的堕胎药,叫我悄悄塞给你,莫要叫旁人发现。”   月娘警惕地看着小太监:“我并不认识你。”   “认不认识都没有关系,你只需知道,这药是贵人让你弄来的,叫你掺在她的饮食里,为的就是堕下腹中胎儿!”   小太监面无表情地说完,吓得月娘立刻把药塞回去。   “现在贵人和殿下感情不错,再也没有提过堕胎的事了。”   小太监从怀里拿出一串珠子递上去:“你可识得这物?”   月娘抓过珠串,拿在手里细瞧,很快泪水就糊住了眼睛:“这是我妹妹的珠串,我们在前往金陵的路上走散,你知我妹妹的下落?”   “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你妹妹必死无疑!”   月娘吓得往后跌倒,泪水从眼眶里坠落下来:“别动我妹妹!”   小太监蹲下身,看着她道:“那你就把这药掺进贵人的饮食里,到时候胎儿滑落,若是殿下问起,你便一口咬定是贵人指使你这般做的,毕竟,贵人曾经确实指使过你寻堕胎药不是?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你出宫和你妹妹团聚!”   “不!”月娘摇头:“贵人对我有恩,我不能背叛她!”   “这不是背叛!”小太监好言相劝:“贵人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原本就唤你去寻堕胎药,只是第一回 被殿下察觉了,这一回,你把药掺进贵人饮食,贵人便可以如愿以偿,到时候你也可以和妹妹团圆,这是双喜的好事!”   “不!”月娘却还是哭着摇头。   小太监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狠毒来:“孩子不死,死的便是你妹妹。话以至此,你且好自为之。”   说完,小太监便转身离去。   月娘泪眼模糊地看着离去太监的背影,直到有宫婢经过,她才吓得立刻站起来往里走,她心中突突直跳,袖子里藏着妹妹的珠串,心中如有擂鼓。   ……   承乾殿内。   阳光透过支摘窗斜斜的洒入窗明几净的大殿里,为防暑热,殿里放置了冰盆降暑,又有宫婢拿着巨大的蒲扇一下下地给贵人扇着风。   林菲穿一袭温婉可人的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衣裙,正坐在矮榻前低头绣着竹绷。   她委实被杨则善央求着没了办法,便开始用娟帕给他绣表字。   三日的时间里也是有空便绣上几道,如今常字已经绣完,现下便开始绣德字了。   月娘从殿外躬身走进来,林菲正好放下手中竹绷,活动一下略有发僵的脖颈,抬眼间就见到月娘已经近到跟前。   “月娘,我瞧你面色有些发白。”林菲关切道。   如今春梅已经被送出了宫,她身边值得信任的丫鬟就只月娘一个了。   月娘揉了揉脸颊,把略显苍白的面色揉的红润了些,又弯下腰来替林菲揉颈子,她看见搁在一旁条案上的竹绷,笑问道:“这才三日的功夫,贵人已经绣好了常字,再过上几日,等贵人把德字也绣好,把亲手绣上表字的帕子送给太子,殿下定然万分欢喜!”   林菲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月娘仔细的瞧着,又瞥一眼旁边扇风的宫婢,压低了嗓音在林菲耳边道:“贵人,可是还为肚子里的孩子忧心?”   林菲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叹息一声。   “月娘。”她轻声道:“我没得选择。”   月娘听罢,按揉着林菲脖颈的手指一顿,眼中似有光影浮动。   自从有了身孕后,林菲便愈发嗜酸,前几日太子领来的新御厨,倒是做酸食的好手,总能变着法子做成花样翻新的酸食来,让林菲因怀孕而消弭下去的胃口,好了不少。   因此,太子高兴之余,还特意重赏了这新御厨。   今日中午膳后,月娘陪着林菲在宫殿四周消食散步,尔后又回了殿内小憩。   夏日暑气重,太子特意命人在殿里放了一床清凉的八宝琉璃榻,为防蚊虫,又在榻上垂挂月白色棉细纱帐子,榻上垫着一层薄薄的团花软垫。   月娘扶着林菲歇到八宝琉璃榻上,又唤打扇子的宫婢去殿外候着,自己拿了把鸟衔瑞花的团扇,又放下被金钩挽起的纱帐子,坐到林菲身畔,拿团扇替她打凉风。   林菲虽有睡意,但是暑热炎炎,也无法立刻入睡。   月娘有节奏的扇着风,她瞥一眼已经退到殿门外的宫婢。   此刻偌大的殿内只有林菲和她两个人,窗外的蝉鸣鸟叫在空旷安静的大殿里,愈发清晰入耳。   月娘收回朝殿外观察的视线,目光落到歪在八宝琉璃榻上的林菲面上。   “贵人,你睡了吗?”她轻声问道。   林菲支着额头睁开眼来:“还未。”   月娘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问道:“上回,贵人遣我和春梅去寻堕胎药,如今,贵人对胎儿到底是作何感想呢?”   这本是不可以拿出来议论的话,却没想到月娘今日大着胆子同她提起。   林菲一手抚上小腹,视线也随着往下,看向盖在小腹上雪白的手背,她叹息道:“月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没得选择。”   月娘听罢,瞳孔大了些。   “难道说,贵人还是不愿替太子诞下龙嗣?”她的嗓音里竟透出一丝期盼来。   林菲有心事,倒也没有察觉到月娘话里流露出的那丝似有若无的期盼。   “月娘。”林菲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阖上了目。   而这一声无奈的叹息,仿佛千言无语般涌入月娘的心头,撞的她整个心尖都在颤动。   月娘的手下意识的抚上怀里揣着的那包药,然后指尖战栗的按住。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子。   若是……若是贵人有的选择,贵人还是会堕了这个胎儿。   胎儿没了,贵人就解脱了,她的妹妹也有救了。   这不能算背叛!她不过是助贵人一臂之力,把上回未完的事做完了而已。 第66章 066 反目成仇(下)   又过了两日。   竹绷上的常德二字终于绣完了最后一笔。   林菲把竹绷打开, 取下绢帕来看,她被戳了几个小针眼的指腹虽然还疼着,可到底把这杨则善千央万求的表字给绣完了。   心下也说不上是完成了一桩任务, 还是有了些旁的情绪。   她雪白的天鹅颈微垂着,指腹慢慢抚过绢帕上的常德二字,清澈的双眼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柔和来。   “常德。”林菲用唇语唤道。   正午到了, 宫婢们手捧描金红漆盒,低头排队进到膳房来。   月娘跟在她们身后,待进到房内,便亲自指挥着宫婢们把菜肴羹汤全部摆放整齐, 然后又去正殿寻林菲过来用膳。   也不知是暑热太盛,还是别的原因,林菲今日觉得胸口闷闷的,也无甚胃口, 便小手托着雪白的下颚, 另一手端着象牙筷, 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到底有些无从下筷子。   月娘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把那道林菲近来爱吃的糖醋里脊摆到林菲最前面,哄着她道:“贵人口味不好, 少吃些便是了,但是一点都不吃可不行的!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着慌, 就算贵人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腹中胎儿想想不是?”   提及胎儿,林菲握着象牙筷的手指动了动。   是啊,她既然已经决心留下这个胎儿, 就该好吃好睡,这样胎儿在腹中方能健康成长。   林菲这般想着,便动了筷子,朝那道月娘端到跟前的糖醋里脊夹去。   象牙筷的筷头是裹银的,银遇毒则会变色,皇家用银头筷子也有防毒的意思。   银筷头碰到里脊肉,并没有变色。   林菲夹起一块切的细薄的里脊肉,然后放入口中。   “贵人!”月娘突然喊住她。   林菲筷子一顿,朝月娘看去。   “怎么了月娘?”她疑惑道。   月娘手指紧张的攥着帕子,沉默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毕竟是刚上的菜,我怕烫着贵人的嘴。”   林菲含笑应她:“不烫了,你放心罢。”   说罢,林菲已经把那块里脊肉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快蔓延整个口腔,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眸,又夹了一筷子吃。   一番午膳下来,那盘被月娘挪到林菲跟前的里脊肉竟吃了小半,算是整桌菜吃的最多的一盘了。   按照往日,午膳后林菲便要在大殿周围转着圈儿的散会儿步,消食。   可是不知为何,她今日用完膳后,小腹坠坠的,有些不适,便没有去散步,而是让月娘搀扶着回了寝殿休憩。   八宝琉璃榻上,林菲靠着个湘妃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闭目养神。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她额头和鼻翼两侧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尤其是小腹,愈发垂坠的厉害。   “月……月娘……”林菲唤道。   月娘本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纱帐外,这会儿听到林菲唤她,立刻挑开纱帐走近。   她蹲到琉璃榻边,握住林菲的手同她问道:“贵人你这是怎么了?如何面色这般惨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林菲双手本能地护住小腹:“我好疼……肚子好疼……”   她说着,目光下落的同时看到从裙底流出来的鲜红血液,惊得猛然睁大了眼。   “孩子……我的孩子!”林菲喊道,双手也同时紧紧护住了小腹。   月娘也吓了一跳,立刻跑出去喊:“御医!快传御医过来!”   ……   东宫一片萧瑟冷肃。   殿外禁军把手,殿内噤若寒蝉。   闻讯赶来的杨则善穿着上朝的四爪蟒袍,头上的金冠也因为回来路上跑的太快而有了歪斜,他倒也无暇顾及,正双手负在身后,在殿内来回踱步。   “殿下。”御医从明黄色垂幔里走出。   杨则善立刻转过身来,问道:“如何了?”   御医无奈的摇头:“怕是保不住了。”   杨则善面色一沉,立刻问道:“大人没事罢?”   “大人倒是没事。”御医说:“孩子本就月份小,经不得一点动荡,更何况还是那般烈性的堕胎药。”   杨则善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黑眸里卷起风暴。   他压着情绪哑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御医见杨则善面露厉色,便有些迟疑,于是斟酌着用词说道:“经微臣刚才号脉和观察,贵人该是服用了烈性的堕胎药,才会致使胎儿滑落。”   “堕胎药?”杨则善阴鸷地眯起眸子:“可否查到堕胎药的源头?”   “这就要逐一查验贵人今日的饮食了。”御医回道。   杨则善点头,命梁生领着御医去查验今日林菲所有吃过的食物喝过的茶水。   梁生立刻应下,这便领着御医离开。   杨则善的目光从御医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他抬手准备掀开垂帘进去,可又生生止住了。   他此刻满腔惊怒,既有失去孩子的悲痛,又有对林菲的猜测和质疑。   但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杨则善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此刻不该进去,更不该见她。   他怕自己想错了,误会了她。   更何况,林菲才小产,这会儿身子还难受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许多,他不能因为一时的猜疑,而再次伤害了她。   杨则善这般想着,便收回了欲掀开垂帘的手,转身出了大殿。   ……   一柱香之后。   承乾殿的书斋内。   黄案前摆着一盘尚未用完的糖醋里脊,杨则善睨了一眼,方才问身前的御医:“这盘菜有问题?”   “是。”御医道:“里面掺了蛇蝎草磨成的药粉,这药粉无色无味,银筷头也未必试的出来,但却是最烈性的堕胎药,一旦食用,便会滑胎!”   杨则善听完,先是沉住一腔怒意,闭上眸子。   他缓了缓,才睁开眼,看向一旁候着的梁生问道:“可有审过御厨和传膳的宫婢们?”   “都已羁押刑部,由刑部在审理。”梁生回道。   杨则善听罢从黄案后站起身来:“孤去刑部一趟,亲自审理。”   说罢,他人已经跨着皂靴大步走出了书斋。   刑部牢房的门打开来,里头的人见到进来的是穿蟒袍的太子殿下,立刻一窝蜂的涌上前来,双手抓着牢房的铁栏杆,又是磕头求饶,又是痛哭流涕。   “殿下饶命!奴才就是个厨子而已,只负责烧菜的,从未在贵人饮食里下过什么毒物,就是给奴才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去害皇嗣啊殿下!求殿下明察!”   梁生走至杨则善身畔,对他道:“这是东宫新来的那个御厨,那道致使贵人滑胎的糖醋里脊,既是出自他的手。”   杨则善自己曾吃过这御厨做的糖醋里脊,当时就是想到林菲如今嗜酸,该是会喜欢这菜,才把这御厨同父皇讨要到东宫,专门给林菲做菜的。   “这道菜,在厨房做好后,是谁端上的桌?”杨则善又问。   一个长相稚嫩的小宫婢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是……是奴婢端上桌面的,但奴婢只是传膳而已,并未做过其他,求殿下饶命,求殿下明察啊!”   杨则善烦躁的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时,刚才负责审讯的官员走上前几步,说道:“启禀殿下,据下官刚才审讯的情况来看,有几个宫婢同时目睹,说这盘致使贵人滑胎的菜,是贵人身边的一个唤作月娘的婢女,特意端到贵人眼前的。”   “月娘何在?”杨则善问。   梁生立刻去唤侍卫,把月娘给押了过来。   侍卫放开了月娘,只见月娘被这满屋子的刑具吓得已是脸色苍白,双腿发软,跪到在地朝杨则善磕头道:“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菲儿滑胎的事情。”杨则善眯起眸子,厉声问道:“你实话招来!”   “是……”月娘泪流满面,哆嗦着肩膀指认:“是贵人她……”   话到嘴边,可却说不出口。   月娘不想妹妹被害,更不想背叛了林菲。   但她转念一想,林菲说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没有选择,她是默认了不想要这个胎儿的,所以这不算背叛,她只是成全了主子。   “是贵人指使我这么做的!”月娘满脸是泪地说道。   梁生在一旁听着,倒抽一口凉气,他偷眼去看太子的脸色,见太子的面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尤其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暗的仿佛毁天灭地。   他自认跟在杨则善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怒极!   ……   承乾殿内。   林菲面无血色地躺在金色楠木大床上。   刚刚经历了小产,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其次,更多的是心中的悲痛。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孩子还是离开了她。   林菲双手摸上小腹,怅然地想着:是否因为她曾经对这孩子动过杀机,所以孩子才会离开了她。   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   明黄色的垂幔被人从外面愤然的掀开,杨则善大步流星地走进内殿,来到床榻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床上躺着的林菲,眉眼萧杀冷涩,眸光戾气翻滚。   “殿下。”林菲咬牙忍住身上的不适,扶着榻边坐起。   杨则善俊朗的面容露出冷笑,寒声问道:“你可是如愿了?” 第67章 067 登基   林菲不明所以地动了动唇。   杨则善上前一步, 捏住她的下颚举起,俯视的黑眸里满是惊痛,眸光如坠冰窟, 更似挟着无数冷刀,且刀刀割向林菲,割的她体无完肤。   “虎毒尚且不食子, 孤心爱之人,竟比虎还毒!”   杨则善说罢,咬牙道:“孤对你失望透顶!”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孤。现在孤成全你!”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外头梁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清晏殿出大事了!”   杨则善放开林菲下颚,任由她虚弱地跌回床榻里。   他转身看向梁生, 漠然道:“何事如此惊慌?”   “是,是圣上……”梁生跪在地上,手指向清晏殿的方向,悲痛万分地哭道:“圣上他驾崩了!殿下。”   杨则善听后震惊地晃了晃身子, 等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后, 便最后朝床榻看了林菲一眼。   那一眼, 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最终,杨则善大手一挥, 大步朝殿外走去。   梁生则从地上爬起,赶紧的追了上去。   林菲跌坐在榻上, 她听到外面传来丧钟敲响的声音,想到刚才杨则善临走前看自己的那一记失望至极的眼神。   他应是, 对她失望透顶。   再也不会要她了。   这很好, 这本就是她一直祈盼的。   林菲揪住胸口,觉得心脏处疼的难以忍受。   她眼眸酸涩,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   安庆三十二年,六月十八。   安元帝驾崩, 病逝于清晏殿,终年五十六岁,庙号烈宗,谥号道德博厚睿纯仁至孝功德大成皇帝,葬盛京安孝陵。   同年,七月十二,太子登基。   按照大安王朝的制度,新帝登基前,由群臣三次上奏劝进,皇帝两次拒绝后,第三次勉为其难答应,劝进制度是为了表示皇帝的谦虚品德。   登基仪式由礼部拟定提交,改年号为顺天。   登基当日,皇帝亲自祭拜过太庙和社稷,到达奉天殿。   十八面大鼓朝天,手中握着敲鼓棒的勇士奋力地击打鼓面。   奉天殿外站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他们彼此作揖,又最后整理一遍朝服。   当第二道鼓声响起的时候,文武百官由品级高低依次站好,准备入殿。   当第三道鼓声响起的时候,首辅秦松和次辅裴延安,又由九卿大臣,六部尚书站在最前方,后面跟着群臣,手中持着白色的笏板,头上戴着各自品级的乌纱帽,井然有序地走上汉白玉台阶,步入奉天殿内。   新帝头戴垂着白玉串珠的十二旒衮冕,身穿十二章纹的衮服龙袍,脚踏乌头靴。   杨则善本就生的身材高大,面容俊美,此刻龙袍加身,更显尊贵。   他从容地迈步走上御前龙椅,在一片丝竹管弦声中,看着梁生将玉玺放到案上。   拱卫司鸣鞭大响,原本小下去的奏乐声再次排山倒海般奏起,在首辅秦松、次辅裴延安、九卿和六部尚书的带领下,文武百官向丹墀拜位走去,待到百官站稳,奏乐声再度小了下去。   文武百官手持白玉笏板,整齐划一地对着御座上的新皇鞠躬。   这时,奏乐声大了起来。   文武百官齐齐跪下,行四拜礼。   掌印太监睿吉祥手中佛尘一挥,喊道:“跪。”   在一片高昂的奏乐声中,御座下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整齐的跪下,双手搁在额头上,朝着御座上的新皇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乐工的声音和文武百官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最为激烈的奏乐中,三声万岁,齐声高呼。   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殿宇,声势浩大到皇宫的其他角落也能隐隐听见。   而就在杨则善接受百官朝贺的同时,宫殿一处不起眼的宫门口,一个小宫婢正被太监领着带去了尚衣局。   大安王朝的皇宫内设有司礼局、内官局、御用局、司设局、御马局、神宫局、尚膳局、尚宝局、印绶局、直殿局、尚衣局、都知局等十二局。   各设掌印太监等主管,主要是掌侍奉皇帝和后宫主子们的日常。   自从先皇驾崩那日,林菲就再也没有见过杨则善了。   直到今日,太子登基,她被贬为尚衣局的一个小小宫婢,由太监领着去任职。   “今日登基大典,我们尚衣局的徐掌印去了前头伺候,还未归来。”一个长相精明,看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对领林菲来的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笑着应下,同她回道:“这是新来的宫婢,被安排进你们尚衣局当差,我顺道带她过来,你且收下她,我这便回去了。”   那二十出头的女子笑着应好,只等小太监消失在了尚衣局的门口,她转过身看向林菲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笑容。   她上下打量林菲一通,最终视线落到林菲的脸上,忍不住嘀咕一句:“长的这般美,不去参加选秀倒是跑来宫里当宫婢,也不知你父母是如何想的?”   林菲假装没有听见,抬首去看尚衣局高悬于顶的匾额。   尚衣局。   林菲想不通的是,他既然答应放她走,为何不直接送她出宫,而是把她贬为宫婢,送去尚衣局当差。   也不知,宫婢满了多少岁可以放出宫去?   这般想着,林菲便收回了视线,看向刚才打量和嘀咕自己的女子,问道:“这位姐姐,不知你在宫中当值了多久,可知宫婢到了多少年纪可以放出宫去?”   祥云是尚衣局的主管,没想到这个太监新领进门的宫婢第一句话问的,竟是想要出宫去,当真又奇怪又好笑!   “你才刚进宫就想着出宫呢?若是这般想出去,当初为何进宫啊?”祥云皱眉询问。   林菲动了动唇,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祥云见她不答,也懒得追究:“罢了罢了,宫里是要年满二十五的宫婢,在没有犯事的情况下,自愿出宫的便可以放出宫去。”   她说着打量着林菲的漂亮脸蛋说道:“我看你应该也就十六七岁,还早着呢!”   原来,还要那般久。林菲心中有些失望。   祥云见她面露失望,猜测这长相美丽的小宫婢该是不情愿之下,被父母硬是送进宫里来了,于是同她宽慰道:“不过,你也别太难过,若是遇上皇帝大赦天下,也有年纪未满二十五便被放出宫的婢女。”   林菲一听,原本失落的眸子亮出喜色来:“当真。”   祥云点头,领着林菲往尚衣局的内院走去:“可不是,你看今日是太子登基称帝,也是大喜事了!   我听闻这太子虽然登基为帝,但是之前做太子的时候就没有娶妻,如今称帝之后,肯定要选秀的,若是选中了皇后娘娘,或者贵妃什么的,到时候诞下龙嗣,便是大喜事,说不定高兴之余会大赦天下呢!到时候你若还想出宫,可以同我们尚衣局的徐掌印申请,若是得了上头的批准,便可以提前出宫。”   林菲听到龙嗣二字,隐隐触动心结,面色便不自觉白了几分。   祥云到底没有太留意,已经带她进了前院,又指着其中一间抱厦同她说道:“你刚入尚衣局,也是品阶最低的宫婢了,正好东头那间抱厦的大通铺还有一个位置,你便先住那去,以后好好干活,若是有幸得到上头赏识,或升了品阶,或等选秀后,有机会能去后宫伺候小主子们,都是极好的!”   林菲摇了摇头:“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想在尚衣局熬到出宫,或者等皇帝大赦天下的时候申请提前出宫,这就很好了。”   祥云心道:白瞎了一张好脸,竟是个没有抱负的!   “行罢,你先进抱厦放好包袱,等会去前厅寻我。”说完,祥云便转身往前厅走去。   林菲嗯了一声,这便背起肩头的碎花小包袱,朝刚才祥云所指那间抱厦走去。   与此同时。   被送出宫的月娘见到妹妹,并用银钱雇来一辆马车,准备带着妹妹一道南下,寻个南方的小村落,暂时隐姓埋名的过上几年。   她离宫的时候,还朝着宫门的方向跪下,泪流满面的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她总是说服自己,说是贵人自己也不愿这孩子降生,可是临走前,听闻殿下厌弃了贵人,把贵人贬为最下等的宫婢,心中便生出万分愧疚和自责来。   车轮滚滚,正朝着南方驶去。   到了夜里,几个黑衣人轻功如燕,已经追着马车而来。   车夫尚来不及反应,只见一个黑衣人手起刀落,已经把车夫杀死。   另外两个黑衣人一人从车厢里揪出一个女子来,正是月娘和她的妹妹。   “好汉饶命!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求你们不要杀我!”月娘哭道。   黑衣人二话不说,一人一刀,结果了月娘和妹妹的命。   他们把三具尸体搬到马车的车辕上摆放平整,又在尸体和马车上倒入清油。   其中一个黑衣人拿了点燃的火把,递给为首的黑衣人。   只听那黑衣人说道:“公公说了,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话落,黑衣人把手中火把扔向马车。   霎那间,火焰熊熊燃起,巨大的火舌把尸体和马车都吞没殆尽。 第68章 068 跪拜   林菲推门进到抱厦里, 寻了窗下的一个大通铺坐下。   只见这大通铺最右面靠柜子的位置确实空出一个席面来。   她把随身的小包袱搁在这个空的席面上,然后环顾一圈这间抱厦。   只见大通铺两头各一个六层双屉的木头柜子,中间一张方正的桌案, 下面摆着四个绣墩,朝南的墙面安置一个简陋的盥洗台,便再没有其他摆件了。   虽然在东宫里住的那段日子仆妇成群, 殿内亦是奢华讲究,甚至杨则善总爱送来些奇珍异宝置在博古架上供她闲时把玩。   可即便从这样云端的好日子跌入尚衣局住抱厦,和小宫婢们挤大通铺睡的日子,林菲心中也不觉得有太大落差, 只是期盼着若有一日皇帝大赦天下,可以提前放她出宫便好了。   这样想着,林菲已经推门出了抱厦,朝前厅走去。   厅堂里。   祥云正在同二十几个小宫婢们训话:“眼瞅着还有不足半月的时间, 便是秋狝了。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领着皇室子弟、文武百官、禁卫军、世家贵族及盛京骑兵等出宫狩猎, 也是你们这些新婢子入宫以来展露头角的好机会。   到时候我们尚衣局肯定是要派些能干的宫婢们跟着一道去给贵人送曳撒的, 我就看你们这些时日的表现,届时会选几个跟着一道去见见世面。都听清楚了吗?”   听到祥云的训话, 小宫婢们瞬间都鼓足了劲。   她们年轻稚嫩的脸蛋上都流露出向往来,心中也都期盼着能被管事的选中, 去秋狝见见世面的同时,兴许还能被哪个小主看上, 能入后宫伺候小主们肯定比在尚衣局做低等宫婢强的多了。   祥云说着掏出一本册子来, 对众人道:“秋狝的曳撒现下就要开始制备起来,今日你们便三个一组去后宫给萧太皇太后、裴太妃、祁太妃、永安公主和永平公主她们量体,现在我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便三个三个站到一起去。”   说罢, 祥云开始点名。   等安排完所有人的事务后,祥云看到走至一旁静默等待的林菲。   “你叫……”她问。   “菲儿。”林菲细声回答:“我叫菲儿。”   “菲儿,你同巧云和纤云一起,去清心殿给裴太妃量体去。”祥云说道。   林菲颔首道:“是。”   皇宫的西北角为先皇留下的妃嫔们奉养余生的专属宫殿。   包括裴太妃所住的清心殿和祁太妃所住的仁安殿等,这两位太妃因生养了公主,便被留在宫中荣养侍奉,得以衣食无忧的度过晚年。   但先皇的其他妃嫔们,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一部分妃嫔们在上月先皇驾崩的时候,就已经殉葬皇陵,而另一部分则被新皇封为太妃,送去郊外的行宫养老,那些个位份低的则安排去守陵,那些位份低又年纪小的便直接送去了庵堂,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新皇继位,独掌乾坤,既能在朝堂上生杀夺予,亦能在后宫翻云覆雨。   这便是拥有实权的皇帝。   林菲到底心思单纯,并不知道深宫里这短短一个月,从先皇驾崩到新皇称帝,多少后宫嫔妃因皇权的更迭而就此定下命运。   她只低头跟在巧云和纤云的身后,一道往皇宫西北角的清心殿走去。   此刻。   清心殿内。   裴婉蓉是次辅裴延安的幺女,亦是裴延安众多女儿中最貌美的一个,她今年刚及笄,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今日穿了一身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又化了精致的妆容,额心贴着金粉花钿,正入宫来给姑母裴太妃请安。   “免礼。”裴太妃用下颚示意裴婉蓉落座。   裴婉蓉施施然坐到一旁的紫檀木美人榻上,榻中央的条几上摆着个玲珑小巧的鎏银百花香炉,炉顶的镂空雕花盖正袅袅生烟,往屋内各处送着淡雅的熏香。   果盘里摆着当季的切成块的水果,旁边置着几把掐丝珐琅的果叉。   裴太妃育有永安公主,又有当上次辅的弟弟裴延安作为朝中倚仗,她娘家亦是京中簪缨世家,到底可以留在皇宫里颐养天年。   但为了家族的荣耀昌盛,这还远远不够。   如今新皇临朝,但后宫空置,而选秀又在明年三月,从今年七月到明年三月还有九个月的时间,血气方刚的年轻皇帝如何能够忍受的了长达九个月的无人侍寝?   这便是最好的时候了!   “姑母,爹爹听说首辅秦大人安排了女儿秦安阮去太皇太后的永寿殿住下,说是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后面又听说了刑部尚书祁大人也安排了女儿祁淑贤去仁安殿住下,给祁太妃弹琴抚曲,以尽孝心。所以,今日便也让我进宫来,给姑母请安。”   裴太妃听后颔首,拉过裴婉蓉的手搁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拍打着:“你爹爹的意思,姑母清楚。距离明年选秀也就剩九个月时间了,谁都想争得头筹,先得了圣宠。”   她说着看向一旁嬷嬷:“消息打探的如何了?”   嬷嬷上前说道:“奴才得到的消息是,今日行完登基礼后,新皇会乘御辇回清晏殿换常服,然后中午在玄武门外大宴群臣,与臣同乐。”   裴太妃听完看向年轻貌美的裴婉蓉,说道:“等会尚衣局的宫婢会来给本宫量体裁衣,为半月后的秋狝做曳撒,届时你同尚衣局的宫婢一道离去,在宫道里若是遇上天子的御辇,便磕头跪拜。”   “婉婉明白了。”裴婉蓉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   她听闻新皇长相俊美,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天颜,今日姑母替她出谋划策,安排好了这么一个偶遇的机会,她一定是要好好把握,不辜负姑母和家族的厚望。   “嗯。”裴太妃捏着掐丝珐琅的果叉,叉起一块剔透的龙眼放入口中:“你今日回府后便把最美的衣裙都带上,明日再来清心殿请安的时候,便陪着本宫一道在宫里小住几日。要叫秦家和祁家知晓,我们裴家的女儿可不比他们的女儿差!”   “都听姑母的。”裴婉蓉笑着点头道。   这时,外头有宫婢进来禀告:“启禀太妃,尚衣局的婢女们来了。”   “宣她们进来。”裴太妃道。   林菲低着头,双手托着放了卷尺、量具的梅花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巧云和纤云两人身后,一道步入清心殿内。   扑面而来,是一股淡雅的熏香味混着时令水果的香甜。   还有女子的脂粉和玫瑰水香。   “见过裴太妃,给裴太妃请安,万福金安。”林菲跟着巧云和纤云一道下跪,又给太妃请安,说了些恭敬顺耳的话。   裴太妃便由嬷嬷和裴婉蓉搀扶着起身,又由尚衣局的巧云和纤云给量体。   林菲站在一旁,手中拿着纸笔,记录下巧云和纤云报来的数。   等到量体结束,林菲又跟着巧云和纤云一道,跪安离去。   裴婉蓉今日卯时不到就起了,在府中沐浴熏香,描眉化眼就期盼着今日在新皇面前展露自己最美的一面。   此刻,她见尚衣局的三个宫婢准备离去,便抬眼略显迫切地去瞧自己的姑母裴太妃。   裴太妃到底是风浪里过来的人,见裴婉蓉那副急不可待的模样,当即就有些不太认可。   可想着毕竟是刚及笄的孩子,年纪到底还小,还需慢慢调/教,便等她明日住进清心殿内,自己再慢慢教导好了。   “行了。”裴太妃的尾指戴着玳瑁嵌珠宝花蝶金护甲,朝裴婉蓉抬了抬尾指道:“你且去罢。”   裴婉蓉立刻屈膝行礼:“给姑母跪安,婉婉这便走了,明日再来看望姑母,陪姑母小住。”   说罢,便领着身后跟来的两个丫鬟,小碎步疾步出了清心殿。   裴太妃看着远去裴婉蓉急不可耐的背影,戴着金护甲的手支住额头,忍不住叹息一声。   身旁嬷嬷上前同她宽慰:“婉蓉小姐到底还小,天真烂漫的,届时等婉蓉小姐住进清心殿来,太妃娘娘您再慢慢调/教便是。”   “唉!”裴太妃叹息着说道:“本宫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首辅秦松的女儿和刑部尚书祁云的女儿是何脾性,若是那二女姿容出众,又颇有城府,怕是本宫再花费时间调/教婉蓉,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嬷嬷你又不是不清楚,要在这深宫里面站稳脚来,没点城府当真不行。可婉蓉她天真烂漫,脸上藏不住心事,也不知道他爹把她送入宫中,对她是福是祸了。”   裴太妃和贴身嬷嬷叨着话,那头裴婉蓉已经追上了尚衣局的三个宫婢。   裴婉蓉拉过走在最后面的林菲:“你是尚衣局的宫婢罢!你长的可真好看,你叫什么?”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宫婢呢!便忍不住询问。   “启禀贵女,我叫菲儿。”林菲不着痕迹的抽掉被对方拉着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裴婉蓉也跟在后面,继续往前走。   这时。   前面一个由六名太监合力抬着的黄金龙辇正朝这头走来。   龙辇前有禁军开路,中央有四个打大扇子的宫婢,后面亦有四个撑伞盖的宫婢,掌印太监睿吉祥走在左路,梁生则扶着辇辕跟在右路。   雕龙纹的御辇上正坐着回清晏殿换常服的新皇。   新皇头戴十二旒冠,身穿十二章袞服龙袍,双手矜贵地搭在御辇的龙头扶手上,正低垂眼眸,姿态倨傲地朝前方睥睨。   裴婉蓉只来得及偷溜一眼,心道龙辇上的皇帝不仅年轻英俊,而且威武霸气,当真是九五至尊,令人崇拜仰慕。   她胸口小鹿乱撞,红着脸跪下磕头,娇滴滴地唤道:“臣女裴婉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巧云和纤云没想到回尚衣局的路上,会偶遇皇帝,也立即跪下磕头,异口同声高呼吾皇万岁。   这是自小产以来,林菲第一次见到杨则善,算起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可仿佛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如今他登基称帝,是坐着龙辇出行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被贬为最下等的宫婢,在尚衣局任职,两人一个登天,一个坠地,身份地位更是相差悬殊。   林菲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水忍不住快要涌出。   下一刻,她立即低下头来,虽然隔着这般远,可她还是害怕被看到狼狈哭泣的样子,更何况,让她伤心的不是这一刻见到了杨则善,而是伤心那个永远失去了的孩子。   林菲如同其他人一般,双膝跪地,两只手贴在额头上,朝着龙辇的方向磕头,柔软的嗓音平静地唤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69章 069 灰烬   扶着辇辕而行的梁生看到了跪下磕头的林菲, 他下意识的抬头瞧了龙辇上的杨则善一眼。   只见坐于龙辇上的帝王眉眼不动,俊美的面容覆盖在十二旒冠之下,淡漠的好似没有看到朝自己下跪磕头的小宫婢。   另一旁跟随龙辇而行的掌印太监睿吉祥佛尘一甩, 已经示意抬龙辇的太监继续前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道正中央走过。   雁过无痕,不久后宫道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   跪在地上的裴婉蓉在身后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一个丫鬟替她轻拍膝盖的灰尘。   另一个丫鬟扶着她的手,见她面色绯红, 便同她问道:“小姐你没事罢?”   裴婉蓉抚着小鹿乱撞的胸口,只觉得刚才的一幕就仿佛话本里写的一般,君有风光霁月之貌,让妾身一见倾心, 心如捣鼓。   “虽然之前就听说这年轻的帝王俊美无双,姿容绝世,但没想到,竟是如同天上的嫡仙一样, 这般好看!”裴婉蓉不仅藏不住心事, 嘴巴更是藏不住话。   她双手捧住绯红发烫的脸蛋, 只觉得刚才那场偶遇,就跟做梦似的美妙。   身旁两个丫鬟互看一眼。   她们刚才都吓得腿软, 哪里敢偷看龙颜,直接跪下去磕头山呼万岁去了。   不过, 小姐既然说皇帝好看,那肯定是好看了!   “小姐既然欢喜, 那我们快些出宫回府去, 太妃不是说了吗?让你收拾出最美丽的衣裙,明日过来宫里请安的时候,便陪着太妃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丫鬟说道。   裴婉蓉想到明日便可入宫居住,以后更有机会见到这位年轻英俊的帝王了, 这便愉快地嗯了一声,然后提起裙摆,步履欢快又匆忙地往宫门走去。   ……   直到龙辇离开,林菲才缓缓起身。   她捡起摆在地上的梅花盘,双手托着跟在巧云和纤云身后,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长长宫道继续往尚衣局而去。   巧云和纤云虽然已经入宫三年多,但今日也是头一回撞见御驾,等到从宫道拐入夹道的时候,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议论开来。   “刚才你瞧见圣上了吗?”巧云率先问道。   纤云回忆起刚才壮着胆子偷睨的一眼,金黄色的龙辇上高大英俊的年轻帝王,便红着脸颊点头,细声回道:“我偷偷瞄了一眼,圣上果然如同传言的一般,很是俊美。”   “是吗?”巧云不无遗憾地摇头:“都怪我胆子太小了,刚才远远看见御驾就慌了神,腿都吓得软掉了,明明心里好奇,但就是不敢抬头看一眼,这样难得的机会一辈子怕是都难再遇到了!”   巧云的语气自责又可惜。   纤云便同她安慰:“祥云姑娘不是说了吗?半月之后便是秋狝了,到时候要是我们能被选上跟着一道去秋狝,说不定又有机会见到圣上了!就算见不到圣上本人,秋狝不还有那些个高大的禁军和盛京骑兵吗?”   巧云一听,娇羞地抬手去佯装捶打纤云:“你说什么呢?”   “像我们这种身份的宫婢,对圣上可是不敢妄想,但是那些个年轻的禁军和骑兵,若是有相中的,或许能成,前些日子我就听说,司礼局的一个宫婢和禁军里的一名官爷好上了,那官爷还许诺等她出了宫,就娶她过门做妾哩!”   能当上皇家禁军的,都是在盛京里有地位有人脉的家族,更何况禁军选拔严苛,选的都是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康健又会武功的年轻男子,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哪怕是做妾对于低等宫婢来说,也是很好的归宿了。   巧云听纤云分析完,却有些不赞同地摇头:“你说的是没错,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进宫之前已经同村里的阿牛哥约定好了,等我二十五岁被放出宫的时候,他若还没有娶妻,我就嫁给他,做他的正头娘子!”   纤云却也不赞同地发表自己的见解:“进宫前,我娘同我说了,宁嫁富人妾,不做穷□□!我是家里长的最好的了,我父母托关系把我送进宫来,就是为了让我在宫里遇上贵人,能给贵人做妾。   起初我还埋怨我娘卖女求荣,但这三年在尚衣局里当值,我亲眼看到贵人的一件衣裙织金挑银,一件衣衫比我三年的俸禄加起来都贵,比我全家十年种地的收成加起来都多,我委实羡慕的紧!   我再也不想回村过苦日子了!哪怕给富人做妾,只要能留在盛京,我是愿意的。”   许是今日见了御驾的缘故,纤云心中触动,便止不住地说了一篓子的话。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便停住脚步,朝身后跟着的,这个今日才新入尚衣局的宫婢看去。   “你听见什么了?”纤云瞅着林菲问道。   她自认为长得不错,在整个尚衣局也算排的上号的美人,可是这新入局的宫婢,脸上也没有擦脂抹粉,可就是往那儿一站,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说是嫦娥仙子都不为过了,她心里很是嫉妒。   林菲看向纤云,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平静无波。   “我没听见什么。”她说。   纤云倒也不在乎她听到了多少,反正宫婢想嫁贵人做妾的又不是少数,能被送入宫中做婢女的,肯定都是父母托了关系,或者走了些门道的,即便是最低等的宫女每月都有四两银子的俸禄,更别提那些个女官,主管和掌印了。   若是能在御前当值,更是不得了,除了赢得各级宫女太监的尊敬之外,连面见天子的朝臣都要给御前当值的几分薄面,俸禄也是整个皇宫婢女里面最高的了。   御前当值的宫婢也是离皇帝最近的人,若是得了皇上一夜临幸,那便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再也不是伺候人的奴婢,而是有位份的小主子。   纤云收回自己的思绪,又睨了林菲一眼:“没听见最好,听见了也不要到处说去,你是新来的,我便好心提点你几句,在宫里当值,要的就是嘴巴牢靠,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给闷在肚子里,才能不得罪人。”   “我知道了。”林菲垂下睫毛,轻声回道。   纤云瞧着林菲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觉得胸口气不顺,仿佛一颗石子扔进水里,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就沉入水底,也不知道这新婢女是真懵懂,还是城府深。   纤云不再看林菲,而是伸手搂住一旁的巧云:“我们快些回局里罢,莫要叫祥云姑娘等急了,到时候又少不得一顿唠叨。”   林菲跟着一道回了尚衣局,她把记录好的裴太妃的量体数字给报了上去。   曳撒又叫质孙服,是上衣连下裳的款式,衣式紧窄且下裳偏短,腰间作无数的褶裥,肩背则贯以大珠,原是上阵杀敌的军服,如今太平盛世便改良之后,用作皇家狩猎的骑射服。   太妃们年纪大了,不会真的上场狩猎,但是传统的曳撒还是要穿的。   不仅要穿,还要穿的英姿飒爽。   这就很考验尚衣局宫婢的巧手了。   林菲到底是新来的,裁衣她还不会,便暂时做些跑腿,记录,搬运之类的杂活儿,一直忙到夜里亥时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抱厦。   她刚推开抱厦的门,就发现自己原本搁在大通铺空席上的那个包袱,被人扔到了角落里。   木质的方桌上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坐在大通铺上的巧云、纤云和彩云正在说笑。   三个丫鬟聊到今日撞见御驾的事情,彩云托着下颚,满眼羡慕地看着巧云和纤云,同她们询问皇帝是否如同传言一般俊美无双。   听到开门声,三个丫鬟都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菲儿你回来了。”巧云刚说完,就被纤云拧了下胳膊。   彩云立刻敲着大通铺的席面,不满地囔囔:“你们两个倒是说啊!皇帝到底长啥样?是不是真的很英俊,很威武?还是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三头六臂,额头上多颗眼睛?”   纤云一听笑了出来:“还额头上多颗眼睛,你当皇帝是二郎神啊?不过我斗胆偷看了一眼,皇帝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深邃,鼻梁特别高,嘴巴也很好看,我读的书不多,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形容了,总之就是特别特别好看!比话本子里写的俊俏书生,英武战神都要好看就是了!”   林菲走到被扔在地上的包袱旁,弯腰拾起自己的包袱,又从里面翻出自己入寝穿的白衣,准备去盥洗台洗漱后换上。   一张白色的帕子跟着拿出来的寝衣一起被带出了包袱,掉在了地上。   林菲弯腰拾起帕子。   帕子的角落用金线绣着常德二字。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竟把这帕子一并带了来。   她看着帕子角落绣的常德二字,静默良久。   这原是杨则善求着哄着她才勉强应下,绣给他的。   现在,他不要了。   林菲唇角带出一抹自嘲的笑来,转身拿着帕子走到桌边,抬手把帕子置于烛火之上,很快冰丝被点燃,片刻后只留下灰烬。   “你在烧什么东西?”闻到气味的纤云皱眉问道。   林菲拍干净桌面的灰烬,淡声回道:“没什么,烧了块废物而已。” 第70章 070 送衣   半月之后, 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狝。   这是继新皇登基之后,又一隆重的皇家大事。   大安开国皇帝选地处幽州东北部的风水围场作为皇家猎苑,是有卓越眼光和重要的战略意义。   风水围场北控蒙兀, 南拱海津,是历史上的战略要地。   自大安开国以来,设立此处为风水围场后, 每年秋季都要来此以行围狩猎的方式演练禁军和骑兵,从而达到控制蒙兀震慑沙俄,巩固北防的目的。   在出发之前的三日,皇宫便拟定了伴驾名单, 此名单多达三万之众,可谓规模浩大,为保证庞大队伍的物质需要,光征用大车就达七百余辆, 骆驼马匹多达千余, 用于运送物资。   如此顶级的皇族贵胄, 王侯将相齐聚一堂,可谓是空前盛大。   出行前的夜晚, 尚衣局的徐掌印接到了来自宫中的一道口谕。   徐掌印跪在地上听完御前太监传达的口谕后,便起身笑盈盈地把御前太监送出了门。   尚衣局原是三日前就拟好了随同皇室秋狝出行的名单, 而这菲儿,只是一个刚新入尚衣局不足半月的小宫婢, 无论从入宫的时间, 还是个人能力上,都是不足以参加此次盛大的皇族秋狝。   可是……   徐掌印暗自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   可是,这是皇帝下的口谕。   也不知这小小宫婢到底何方神圣,竟让皇帝亲下口谕, 让在随行的名册里加上她的名字。   徐掌印仔细回想了下这半月来的相处,觉得自己还好从未得罪过这个叫菲儿的宫婢,否则以皇帝下口谕的行为来看,这宫婢以后该是有造化的,自己非但得罪不起,以后还需谨言慎行,供着她就是了。   身为尚衣局主管的祥云正好从外头回来,见到御前太监离去的背影。   她走进尚衣局,疑惑地问徐掌印:“我刚才看到周太监了,他不是御前当差的吗?怎么跑到我们尚衣局来了?”   徐掌印不答反问:“提前拟定的随行秋狝的名单在哪?你拿来给我。”   “哦。”祥云应下,这便走进里间,从抽屉里取出名单,递给徐掌印。   徐掌印看过之后,对祥云道:“半月前新来尚衣局的宫婢,你可记得?”   “可是那菲儿姑娘?”祥云问。   “是她。”徐掌印说:“你把她的名字加到秋狝名单上去,另外,你今晚就同她说,让她夜里把包袱收拾好,明日随行。”   “怎么突然多加一个呢?”祥云面露不解:“这菲儿虽然干活稳妥,但到底是新来的,而且才来一个月,这次秋狝是皇家盛事,我们尚衣局统共只有十个名额,除了我们二人,便只选了八个宫婢随行。   这八个宫婢都是千挑万选的,最短的也入尚衣局三年了,她一个才入尚衣局半月的新人,若是选了她去,怕是要遭人非议,引起其他婢女的不满!”   “让你加你就加!”徐掌印说道:“休要多说!”   他说着,又看着名单眯了眯眼,心中琢磨几息之后,便直接把彩云的名字划掉了。   祥云虽然满腹疑惑,但她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她跟在徐掌印身边六七年,也自然清楚徐掌印不是乱来的人。   徐掌印让她改,肯定有其中深意。   只这深意,不可言说罢了。   尚衣局的抱厦里面。   巧云、纤云和彩云都在兴冲冲的收拾包袱。   其实三日前名单出来之后,她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收拾包袱了。   只今夜是临行前夜,到底让人兴奋的睡不着觉,便只能把包袱再重新整理一遍,也只有找些事做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和期待。   林菲早就洗漱,穿着寝衣侧身躺下。   她睡在大通铺的最外面,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屋内烛火明亮,又有三个女人激动地交谈声和收拾包袱的动静,实在是吵的睡不着。   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谁啊?”巧云问道。   “是我,开门。”祥云说。   巧云走过去拉开门闩,看到祥云有些意外:“明日就要出行了,祥云姑娘怎么还不睡?”   “我找你们有事。”祥云已经绕过巧云走进房内。   她目光落到侧躺着的林菲身上,走到大通铺旁,对菲儿道:“菲儿你起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林菲本来就没有睡着,这会儿听到祥云的话,便坐起了身。   祥云看向一旁同样瞧过来的彩云,纤云和巧云。   她对彩云说道:“是这样的,刚才徐掌印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彩云换成菲儿。彩云你明天就不去了,留在尚衣局打理事务,菲儿你起来把包袱收拾一下,明天随行。”   祥云此话一出,房里的所有人都听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纤云,她打抱不平地说道:“为何突然换人了?彩云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比这新来的出色,怎么突然就要把彩云换下,让这新来的顶上?”   彩云已经忍不住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巧云也看不下去,说了一嘴:“是啊祥云姑娘,这随行的名单三日前就拟订好了的,彩云包袱都收拾好了,怎么今夜突然就换人了?换了别人还好说些,可这菲儿是刚入尚衣局的新人罢,她既没有经验又没有资历,如何就……”   “够了!”祥云厉声打断宫婢们的抱怨:“这是上头的意思,我们做宫婢的安分守己,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就行,莫要抱怨这抱怨那的,就这么说定了,彩云你留下,菲儿你起来赶紧把包袱收拾了,明日随行。”   说罢,也不再听这些宫婢们抱怨,转身出了抱厦的门。   彩云哭着跌坐到地上,抽抽搭搭地说道:“如何就突然换掉我了?包袱我早就收拾好了,局子里的姐妹都知道我是要随行的了,明日看见我留下,还指不定在后面如何编排我?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误,为何偏偏换我下来……”   她越哭越厉害。   巧云和纤云都赶过来安慰她。   林菲从大通铺上下来,穿上绣花鞋,然后开始收拾包袱。   她虽然弄不懂为何突然把彩云换成了自己,但是既然上头的人开了口,她自然是听命行事。   夜里熄灯的时候。   彩云还在哭,而且免不得骂林菲几句。   巧云和纤云也颇为彩云打抱不平,多多少少也奚落了林菲几句。   不过林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到底没有放在心上。   她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只是心中疑惑,如何就在出行前夜,把彩云换成了自己呢?   无论资历和经验,按理说都轮不到她的。   林菲有一个猜测,可又觉得这个猜测太过荒缪。   她也懒得多想,只觉得明日出行必定辛苦劳累,必须今夜养足了精神才好,这便强迫自己不要乱想,闭上眼睛睡去。   ……   永顺避暑山庄,又叫风和行宫。   山庄地处幽州以北,背靠皇家狩猎的风水围场。   山庄分位宫殿区和景苑区,宫殿区为皇帝理朝听政,举行宴会庆典和寝居之地,景苑区则湖泊岛屿,山峦叠嶂,众多楼堂殿阁和寺庙点缀其间。   从皇宫出发,浩大的队伍在路上行了六日才抵达行宫。   抵达行宫之后,尚衣局的宫婢们在徐掌印的指挥下,开始搬运皇宫贵人们秋狝需要穿的曳撒。   其中以皇帝的曳撒最为贵重,由徐掌印亲自整理搬运。   皇帝的曳撒与贵人的都不同,右衽交领窄袖,腰身收敛,下身作散褶,两肩及胸背为如意纹,又有行龙腾云的金纹,另配有膝襕和通袖襕。   这套帝王穿的曳撒,是要提前交给御前伺衣的太监和宫婢。   徐掌印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到林菲的面上,同她招手道:“你过来一下。”   林菲走近。   徐掌印把紫檀木托交给她,并叮嘱道:“这套曳撒很贵重,路上莫要摔了,立刻去正宫交给御前的人。”   祥云见状,又怕小宫婢毛手毛脚给弄砸了,毕竟这是帝王的曳撒,若是出了纰漏,可要掉脑袋的,于是她同掌印太监道:“徐掌印,要不我去罢。”   这种给帝王送曳撒的事,往年都是徐掌印亲自去的,不知为何徐掌印竟交给新人去做,到底奇怪。   徐掌印摇头:“总要给新人历练的机会嘛!   他拒绝了祥云,同林菲道:“正宫从这道门出去一路往东走就是,快去快回。”   “是。”林菲颔首应下,这便托着装了帝王曳撒的紫檀木朝正宫而去。   出了门后,林菲按照徐掌印的指示,一路往东走。   她穿过长长的甬道,又上了雕梁画栋的游廊,再走过曲曲折折的廊道后,才终于来到了一处禁军把手的巨大宫殿前。   宫殿正中央的匾额上,御写紫宸殿三个大字。   珍贵楠木打照的殿门气势恢宏,庄严肃穆,亦有身穿铠甲的高大禁军分列左右,严阵以待地守卫宫门。   “何人?”禁军拦住她的去路。   “尚衣局给陛下送曳撒的。”林菲说道。   掌印太监睿吉祥听到外头动静,手肘上搭着把佛尘走了出来。   他看到林菲,走过来对她道:“菲儿姑娘,把托盘交给杂家就是。”   这时,梁生也正巧过来。   他对掌印太监睿吉祥道:“陛下说,让尚衣局的宫婢把曳撒直接送去殿内。”   说完,又给林菲指路:“菲儿姑娘你从这门进去,一直走到顶,然后交给负责司衣的御前宫婢就是。” 第71章 071 惊魂   林菲朝梁生点了下头, 这便入了紫宸殿来。   她一路上了高高的台阶,又进了宽阔的内门。   这次随行而来,伺候皇帝的太监宫婢们大半是原先在东宫时就伺候太子的。   因此, 许多人见了林菲,便躬身退到一旁给她让路。   虽然不知道这貌美的贵人,是因何事惹恼了陛下, 被贬为低等宫婢,但到底是不敢得罪的。   林菲便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大殿深处。   两个守在朱红梁柱外的女官,对看一眼。   其中一个说道:“你进内室去,把木托搁在茶榻上就行。”   林菲点头, 掀了明黄垂幔,往内室走去。   来到一架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前,她隐约听到屏风后面有男子的谈话声。   “重修鱼鳞图册之事,如今进展的如何了?”熟悉的声音问道。   次辅裴延安是户部尚书兼宝华殿前大学士。   他听到皇帝问话, 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启禀陛下, 目前户部已对全国各州县分区编造, 县图汇总之后,逐级上报到户部, 清丈工作由布政使司及府、州、县负责;严查隐占土地和漏税田产。   根据目前的进展程度来看,若要完成全国土地的重新丈量和登记造册, 估计还需三年。”   “嗯。”杨则善听罢颔首:“重修鱼鳞图册是举国大事,不必过急, 保证图册的准确为第一要务。务必全面清丈土地, 查实田亩,不容有错。”   “是。”裴延安应道。   “另外。”杨则善又说:“待到年终的时候,让各州县统一造册,解府汇编成一府总册。图册一式四份, 分存于县、府、布政使司和户部。”   “微臣谨记。”裴延安答。   问完户部鱼鳞图册的事情,杨则善看向锦衣卫指挥使朱勇圭:“此次秋狝虽有禁军守卫,骑兵保驾,但是锦衣卫这里也容不得半点马虎!”   “微臣明白。”指挥使朱勇圭颔首道。   杨则善又看向首辅秦松:“秋狝虽为皇家每年一次的狩猎,但也是北控蒙兀震慑沙俄,巩固北防的重要军事行为,等会在风水围场你替朕接见蒙兀来的王公贵族,且邀他们一道参加今夜的宴请。”   首辅秦松躬身回道:“微臣明白。”   杨则善处理完公务,往茶榻后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一靠,眯眼道:“都下去罢。”   “是。”众人躬身应下,便缓步绕着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走出了内室。   林菲听到脚步声,抱着手中的紫檀木托,退到一旁垂首等待。   直到诸位大臣都离开后,她方才抬起头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刚才门口的女官让她进内室,把紫檀木托搁在茶榻上。   可从刚才的谈话声听来,皇帝此刻应该就在内室的茶榻上休憩。   林菲不想进去,决定还是转身往回走,到外头寻个御前宫婢,把手中曳撒交出去就是。   她这般想着,人已经转了身往外走。   可才刚迈出步子,就听到屏风里头传来熟悉低沉的嗓音:“进来。”   林菲脚下的步子一顿,微怔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   她转过身,看着眼前巨大富贵的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犹豫了几息之后,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饶过屏风走了进去。   内室里,龙延香的气味柔和舒适。   杨则善支着额头,靠坐在榻上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里,正闭目养神。   他身穿两肩纹日月,胸前有龙纹的玄色常服,头戴一顶黑纱装裱压以金线的贵冠,腰间一条玉龙九片的素带,脚踏坠缨鹿皮靴。   林菲见他没有睁眼,这才松了口气。   她放轻了脚步,走向茶榻,把手中木托往榻旁的黑漆彭牙四方桌上一放,便立刻离开。   就在她搁下紫檀木托起身时,原本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的年轻帝王缓缓睁开眼来。   林菲正好撞见他睨过来的视线。   黑沉沉的眸光,甚是骇人。   林菲吓得立刻压下眼皮,垂下睫毛。   她假装没有看见,快步往外走去。   出了紫宸殿后,林菲又一路小跑着回了十二局随行人员的住所。   刚才年轻帝王那黑沉沉的一眼,吓得她惊出一身冷汗。   此刻,唯有靠在墙边惊魂未定的轻喘,才能缓解内心的恐慌。   她再也不去给帝王送衣物了!   林菲劫后余生地想着:若能早日出宫就好了。   徐掌印见到林菲回来,笑眯眯走上前来,同她问道:“曳撒可有顺利交上去?”   林菲缓了片刻,才细声回答:“是。”   徐掌印打量她的面色片刻,只见她额头和鼻翼都沁出汗来,双颊泛白,唇色也有些苍白,可到底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让她退下。   林菲回到宫中给尚衣局随行婢女安排的耳房里。   她刚才出去送曳撒的时候,婢女们早就选好了自己的床铺。   如今,便只剩最后一张角落里的架子床。   好在林菲也不挑剔,拿着自己的包袱就在那张床上坐下,打开包袱,开始把自己的换洗衣裙,洗漱用品都拿出来,依次摆好。   ……   秋季的行宫,层林尽染,野果飘香。   而行宫背靠的风水围场则密林环抱,其间水草丰美,野兽成群。   三日后,狩猎正式开始。   先由骑兵队伍,把包围圈缩小,再由头戴鹿角面具的护卫,隐藏在密林里,吹响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引雌鹿进入包围圈里,再由雄鹿为夺偶也进到包围圈来,最后其他的各种野兽猛禽,都为食鹿而聚拢。   等包围圈里的禽兽密集起来,便由掌印太监奏请皇上,可开猎。   年轻的帝王身穿一袭轻便的曳撒,外罩一件对襟无袖的织金罩甲,头戴镶嵌宝石的笠帽,腰间扣一条金镶玉的绦环,脚踏白靴,利落的骑上马背。   他身后背着弓箭,腰侧挂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剑柄上的金穗随风而动。   其他皇家贵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也都骑上骏马,随同年轻的帝王一道,骏马狂奔,飞沙走石之间已经没了人影,全部没入那片聚集着飞禽走兽的密林里面。   而与此同时。   在林子里迷了路的林菲,正在寻找走出林子的办法。   本来是纤云说自己母亲的遗物,一块玉坠子不小心昨夜遗落在了林子里头,非要拉着巧云和林菲一道去林子寻找。   林菲起初不愿意去,且不说纤云如何会把母亲遗物掉到林子里,就说她和纤云的关系并不算好,也不愿意去没事找事,凭白惹来麻烦。   可巧云非要拉着她一道,祥云也劝她帮纤云去寻寻看,一起共事的姐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这才把林菲说通了,跟着巧云和纤云一道入了林子。   可才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转身的时候巧云和纤云却都不见了。   林子外头。   已经寻到玉坠子,走出来的纤云不准备再回去了,可是巧云拉住了她:“菲儿还在林子里面,我们就这样走掉了,是不是不太好?”   “谁叫她自己迷路的!”纤云才不管那么多,说道:“如今我的玉坠子已经寻到了,我才不管她呢!更何况我们能走的出来,她难道就走不出来了?你不用着急,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走出来的,我们回耳房等着便是。”   巧云想想也是,她们可以走出来,林菲肯定也能走的出来。   更何况,天色还这般早!   两人这便不再管林子里的林菲,走远了去。   而另一头。   首辅大人家的小儿子秦君武、永安候府的小侯爷陆研和今年刚上任大理寺少卿的霍深,三人一道打马而来。   “我看见一只公鹿!往东边去了!”秦君武喊道。   陆研和霍深也都追了上来。   三匹骏马在密林里马蹄得得,朝着四处逃窜的公鹿追去。   林菲感觉迎面一道烈风吹过,似乎有一只长角的鹿从自己跟前快速的跑了过去。   因为鹿跑的实在太快,她压根来不及看清楚,然后便听到了激烈的马蹄声。   林菲本能的寻一颗大树,往树干后面躲去。   陆研今日穿一身英姿飒爽的骑射服。   他脚踏黑靴,坐在马鞍上,手里握着缰绳,视线已经落到躲在树干后面的小宫婢身上,待他放慢了马速,骑马来到树干后面时,才看清小宫婢的脸来。   “怎么是你?”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秦君武已经追着公鹿跑远了,而大理寺少卿的霍深则跟在陆研身后,一道骑马过来,他目光落在小宫女娇美的脸上,眸底闪过一抹惊艳。   陆研翻身从马鞍上下来,走到林菲身边同她询问:“不是去金陵了吗?如何又回了盛京?”   他说着视线在林菲穿着的宫装上看了几眼,才道:“而且还穿着宫婢的衣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深这时也跳下马来,走到陆研和小宫女身边。   他手中握着九节鞭,抱着双臂,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含着些许笑意,颇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宫女。   而就在这时,领着群臣逐鹿而来的年轻帝王远远就看见了,同林菲搭话的陆研。   他眉目森冷,眸中结霜,面无表情的搭弓射箭,右手握着箭尾往后拉到最大,箭头对准了林菲和陆研的方向。 第72章 072 关押   就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前。   年轻的帝王已经眸光暗沉地对准目标。   皇帝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唯有眸光阴暗晦涩。   他极为冷静的放开拉着箭尾的手,任由那支箭破空而出,飞向远处的陆研和林菲。   嗖的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   锋利的箭矢射中了林菲身后突然出现的大黑熊。   那箭头狠狠刺入黑熊的右眼, 刺激的黑熊愤怒地大吼一声。   大理寺少卿霍深甩开手中的九节鞭,朝着大黑熊就是连环鞭打。   而陆研则立刻上前,手掌盖住林菲的脑袋, 把她护在了怀里,另一手抽出腰间的佩剑防卫。   大黑熊右眼中箭,又被霍深的鞭子抽打的皮开肉绽,只能立刻转身, 四肢着地快速逃离。   远处坐在骏马上的皇帝已经骑马走近,又对身边几个武功高强的武将吩咐道:“莫让那黑熊跑了!”   “末将遵命!”   几个武将便挥鞭打马,快速朝黑熊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皇帝坐在马鞍上,掌心拽着缰绳, 居高临下看去。   霍深已经收了九节鞭, 陆研放开了护在怀里的林菲。   霍深和陆研一道朝马上的皇帝屈膝请安, 同声道:“参见皇上。”   林菲毕竟是低等宫婢,肯定不能同有官职的朝臣一样屈膝请安就了事的。   更何况皇帝身后还跟着一同来狩猎的大臣, 可谓是众目睽睽之下。   她只得双膝跪下,两手贴着额头, 唤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眸光阴沉发凉, 隔了几息之后, 才哑声道:“起身。”   “谢皇上。”霍深和陆研回道,站直身子来。   林菲也从地上起身,沉默地立在一旁。   “陆研。”皇帝撵着拇指上被弓箭磨损了些的玉扳指,嗓音低沉染着几分警告地说道:“朕的好妹夫, 你可是有妻子的人,在密林里同一个宫婢搂搂抱抱。”   皇帝的嗓音一顿,捏着玉扳指的手收紧,骨节依稀可见青白。   他眸光炸裂,厉声道:“成何体统!”   陆研吓得跪下身去,立刻解释道:“启禀陛下,微臣只是看那黑熊刚才发怒,怕伤及无辜,情急之下,才会把小宫婢暂时护在了怀中。”   “情、急、之、下?”皇帝眉毛一挑:“嗯?”   “是。”陆研擦了把头上的冷汗,也不知为何这原来国公府的世子爷,如今的皇帝陛下,自从年初之后,皇帝就一直对他不太待见,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私下的宴会,都对他冷言冷语,偶尔还暗讽几句。   皇帝的目光又冷冷落到林菲面上,责问道:“你一个宫婢,擅闯皇家猎苑,该当何罪?”   林菲跪下身去,准备领罪。   只是没曾想,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理寺少卿霍深,这个时候单膝着地,跪在林菲身畔,同马背上的皇帝解释道:“启禀陛下,是微臣把这宫婢带进围场里来的。若要问责,微臣愿一人承担。”   皇帝只觉得眉心一跳,凉声道:“你方才说,是你带她进来的?”   “是。”霍深也不避讳什么,只觉得一个小小宫婢而已,他若同皇帝讨要,皇帝肯定会允他的,便说道:“微臣见这宫婢长了一副好颜色,心悦之,想要带回帐篷里去,又正好碰到开始狩猎,便把她一道带入围场里来了,还望陛下开恩,把他赏赐给微臣。”   大安王朝,对于皇帝赏赐宫婢给朝臣之事,早有先河。   赏赐宫婢,就同赏赐金银珠宝一般,是极为稀疏平常之事。   霍深不以为然。   只是,他问出去之后,却始终没有听到年轻帝王的声音。   他有些奇怪的抬眼去瞧,只见马背上的皇帝眸光不善的瞧着他,那眸光阴沉沉的,仿佛来自地狱,又似有火焰在里面跳跃,倒是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隔了许久。   众人才终于听到皇帝的声音,在空中萧杀冷涩的响起:“京兆府尹陆研、大理寺少卿霍深押下去,罚你们二人在围场的帐篷里禁足一日,面壁思过,期间不得外出!”   “陛……”霍深刚要开口。   皇帝一记凌厉的眼风扫射过去,吓得他立刻噤声。   皇帝又道:“宫婢擅闯猎苑,即刻关入行宫的牢房内。”   皇帝下达了命令之后,立刻有禁军上前。   一队禁军负责把霍深和陆研送去帐篷。   而另外两个禁军则负责把宫婢带去行宫,关押进牢房里面。   ……   行宫内有一座宫殿,因早年秋狝出过一个刺客。   而那刺客原本是个宠妃,但她真实身份是个敌国的间人,负责窃取情报和刺杀帝王。   这处掩映在草木间的小宫殿,便自那时起改为了牢房。   主要关押在行宫里面犯事的贵人。   林菲被禁军送进了宫殿。   朱红色的菱花扇门大门一合,外头亦有禁军看守,等于把她软禁起来了。   林菲有些后悔听了祥云的劝,去帮纤云寻玉坠子,她就应该坚持不去才是,可她委实容易心软,又太过心善。   看着合上的菱花扇门,林菲叹息一声,折身往宫殿里面走去。   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走到最深处,是一架雕龙凤呈祥的紫檀拔步床,床头金钩上挽着透明的蝉翼纱幔,又吊着两盏五连珠的羊角宫灯。   前头一个巨大的雕花妆奁台,前身放置一张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台子上放着铜镜和描金海棠花匣子。   林菲走上前去,随手拉开匣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层项圈,一层耳环,一层步摇,一层发簪,一层梳篦,还有胭脂水粉各色头油香水。   林菲皱了皱眉,合上匣子。   她觉得这里不像什么牢房,倒像是贵女的闺房。   林菲走到窗边,打开支摘窗,用条木支好窗棂。   她朝外头望去,只见这宫殿建在一处高地上,窗下悬空是无路可走的,倒是可以眺望远处。   假山、凉亭、殿堂、庙宇、水池掩映在行宫绿茵茵的大树和草木之间。   举目望去,那碧蓝的湖泊和一望无尽头的大草原都尽收眼底,风景确实不错。   林菲支着下颚看了半响风景,只觉得有些疲乏。   也不知道她闯入猎苑,撞见皇帝的事情会不会已经被尚衣局的掌印知晓,他们应是会来领她回去的罢。   林菲放下支摘窗,正准备去南面靠墙的梨花榻上休憩,只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她走过去,拉开菱花扇门。   外头两个婢女端着装有饭菜的托盘,走进屋内,又各自把托盘上的三菜一汤放置在桌案上,这便起身离开。   “你们能帮我去尚衣局带句话吗?”林菲同婢女问道。   两个婢女低垂螓首,也不看她,也不答话,只躬身退了出去。   林菲看着她们离开,又左右看一眼守在门外的两个身形高大的禁军,叹息一声,这才合上房门。   第一日,到底身心俱疲,林菲在天黑后就早早睡下了。   到了第三日,宫殿里还是无人问津。   时光仿佛被无限的拉长,被关在殿内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夜里倒是睡一觉就过去了,只白日分外难熬。   其间只有送膳的宫女进来时,林菲才能同对方扯上几句。   但送膳宫女是不会搭理她的,只把膳食摆放在桌案上后,便立刻躬身退下。   又到了第五日,林菲憋的实在难受。   她觉得自己继续被关押下去,一直没有人同她说话,恐怕会忘记如何说话了。   于是,她大胆的推开房门,试着和守门的禁军聊上几句,打探些外头的消息。   但是禁军如同画上的门神,别说搭理她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林菲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同空气在说话了。   她叹息着放回到房内,身后的菱花扇门被禁军关上。   偌大的宫殿里,又只剩下她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了。   夜里。   狂风大作,行宫里摘种的樟树楠树和松柏,还有大片的果树都被风刮的猎猎作响。   那树枝倒影在纸糊的窗户上,群魔乱舞一般,很是吓人。   林菲最怕打雷了,她裹着云锦被躲在枕头下面,只期望着雷雨早些过去才是。   嘭的一声,扇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屋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躲在被子里面,枕头下面的林菲压根没有听到开门声。   头顶上的云锦被忽然毫无前兆的被人掀开,吓得林菲猛打一个哆嗦。   是谁?   她惊恐地抬头瞧过去。   因为太过害怕,她这几日夜里都是不熄灯的。   甚至点亮所有的琉璃树灯,只为驱散心中的孤单和恐惧。   此时,床头明亮的羊角宫灯照亮了眼前的人。   只见年轻的帝王穿一身过肩通袖龙襕袍,头戴镶东珠的乌纱翼善冠,正面容不善的用下颚睨着她。   林菲吓得往床榻角落缩去,又抱了一个枕头在怀里。   这是她这段时日被关押在房内养出的习惯,总觉得怀里抱个什么物什,就能多增几分安全感。   霎那间,一道亮雷从苍穹劈下,吓得林菲双手去遮耳朵。   而与此同时,皇帝已经屈膝跪上床榻,朝林菲逼近。   她捂着耳朵,闻到欺身而上的皇帝周身散出浓烈的酒味,这酒味甚至盖过了他身上原本的龙延香。   林菲吓得往旁边爬去,却被皇帝拽住脚踝给粗暴地拖了回来。 第73章 073 咬痕   雕龙凤呈祥的紫檀拔步床内, 林菲被拽着脚踝拖了回来。   她的后背擦过床榻上垫着的被褥,仰躺着倒下目光看到了拔步床顶的百鸟朝凤纱帐,然后便是皇帝欺身上前的俊脸。   皇帝双手撑在她两侧, 低头间那双暗藏乾坤的黑眸,正黑沉沉地盯视着她,那眸底深处仿佛有压抑的情绪在暗涌。   “陛……”林菲刚一开口, 就被皇帝捏住了脸颊。   她双颊一紧,便已经被撑在上方的人俯身含住了唇。   皇帝不顾肩头的捶打,用力地吻住了她。   今夜宴饮,他多喝了几杯, 回紫宸殿的路上见天空乌云密布,顷刻之间便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皇帝想起,菲儿最怕打雷, 这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转身往偏殿走来。   他原本只想安抚怕打雷的林菲。   可是掀开被子, 林菲一见他就慌不择路的躲闪。   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也写满了害怕和抗拒, 这就让皇帝联想到皇家猎苑看到的那一幕。   高大的香樟树下,林菲仰头和陆研说话的时候, 明明娇美的脸上温柔又乖巧,眼睛里也是含着笑意的。   而对他, 却是畏惧和胆怯!   皇帝胸口一窒,便迫不及待地去吻她。   仿佛唯有吻着她, 才能感觉到她和自己亲密相连, 密不可分一般。   几息的唇齿纠缠之后,林菲感觉到皇帝的手按上了她的腰带,吓得立刻拽住自己的腰带,不让他得逞。   甚至情急之下, 她用力地一口咬下!   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两人的口腔内。   皇帝吃痛地蹙眉,暂且放过了继续在她口腔里攻占,而是撑着强壮的臂膀抬高了身子,大拇指擦过自己唇上涌出的血渍,压着脾气道:“你这小嘴好生厉害,竟敢在朕的唇上霍个口子?”   林菲转身想要往旁边爬开。   皇帝捏住她的细胳膊把她提溜回来,又去掰她的红唇。   林菲恼怒地去咬他的虎口。   “嘶!”皇帝疼地倒抽一口凉气,明明在演武场赤膊干架都不觉得半点疼痛,可这林菲,不但有办法让他心疼,还能叫他唇痛手痛,真是愈发能耐了!   “你!”皇帝气的抬手。   林菲抬起枕头抵挡,她害怕被打。   皇帝的手只在半空中虚张声势几下,到底舍不得真的打她,而后就浑身燥热地扯开上衣,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膛,又气急败坏地往架子床旁边一坐,低头看着自己虎口上的咬痕,皱眉思考着如何应付。   毕竟,这次秋狝除了盛京带来的皇家贵族,还有蒙兀的王公贵族,和附近的一些少数民族的可汗。   若是明日的宴席,他顶着嘴上的口子,和虎口的咬痕参加,到底叫人笑话,恐要说他堂堂大安帝王,竟是个惧内的。   这般想着,皇帝扭过头来,看向林菲的目光愈发不善。   林菲被他黑沉沉地眸子一瞧,立刻把手里的枕头抱的更紧了些,另一手也死死拽住自己的腰带。   他把她贬为宫婢,又在这殿内软禁了她五日。   饶是把她当软柿子捏,也不该欺负的这般狠!   林菲想到这段时日的遭遇,不禁就红了眼眶。   皇帝看着她眼尾渐渐泛红,忽然脑袋里浮出一句话来。   常言道:兔子急红了眼,还咬人呢!   皇帝俯身过去,单手托住林菲的脸颊,大拇指擦过她胭脂色的眼尾,见她眼眸迅速就蓄满了泪,可还是倔强地仰着头,不让那泪珠掉落下来。   不止是咬人的兔子,还是个爱哭的小兔子!   皇帝一见林菲的眼泪,就心烦意乱,胸口生疼。   他烦躁地大手一挥:“不是想回尚衣局吗?立刻给朕滚出去!”   林菲听罢,跳下床榻,连绣花鞋都顾不得穿,就一路跑出了宫殿。   门口果然没有禁军再阻拦她。   她穿着雪白的菱袜一路跑下长长的台阶,往尚衣局所安置的耳房奔去。   入夜后耳房的门就关了。   巧云正准备去熄灯,没曾想耳房被人从外面拍的砰砰作响。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啊?”架子床上已经躺下的纤云也被吵醒。   另外几个床榻上的宫婢都被吵醒了来,免不得抱怨嘀咕几句。   “谁啊?”巧云说着,走过去拉开门闩。   木门打开来,只见浑身湿透的林菲站在外头。   她发髻凌乱,双眼通红,脖颈上有明显的痕迹,滴水的裙摆下一双玉足只穿了白菱袜,此刻袜子也是又脏又湿,显得整个人分外狼狈。   “你……”巧云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菲抱着手臂绕开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床榻,从榻角落的包袱里面翻出一身干净的衣裙,转身朝隔壁的盥洗屋走去。   巧云重新合上房门,纤云扶着床榻起身,看向走过来的巧云:“那是菲儿吗?”   “是呢!”巧云点头,又想到刚才看见她浑身湿漉漉抱着胳膊的惨状,到底唏嘘不已。   “我瞧她脖子上好些红印子。”巧云说道。   这回不光是纤云了,一道被选来的另外五个宫婢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我也瞧见了。”其中一个婢女说道,便红着脸颊压低声音同周围姐妹询问:“她都不见了四五日,今夜忽然浑身湿透的跑回来,脖子上有那么多东西,该不会是在外头被人那个了罢?”   “肯定是了!”纤云本来就讨厌林菲,立即说道:“你瞧她长的那般招摇,这回又四五日的不见踪影,肯定是同男人鬼混去了!她倒是有脸回来!哼!我瞧着明日掌印知道了这事,一准要把她撵出咱们尚衣局的!”   巧云想到林菲是去了林子给纤云寻玉坠子后,才失踪不见的。   她抬眼看向不停说林菲坏话的纤云,适时阻止道:“行了,纤云你就少说两句罢。我瞧着菲儿刚才的模样,不像是同男人鬼混,倒像是被人掳走后占了身子,侥幸逃跑出来的!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就少说两句。”   “哼!”纤云瞪了巧云一眼:“我看她才不可怜呢!若不是她,彩云哪里会被突然换下来!我瞧她就是个惯会装可怜的小婊/子,也就你心善,才会中了这浪/骚/蹄子的诡计!”   巧云见纤云连脏话都骂出来,便只能熄了声,不再同她争辩。   倒是身边围着的五个宫婢,被纤云的话勾起了情绪,要知道彩云临时被撤换的事情,她们也都听说了。   一个入尚衣局才半月的新人,竟然替换掉三年资历的老人被选拔上,跟着一道随行秋狝,这样荒唐的事情,此前还从未出现过的。   徐掌印和祥云主管虽然严厉,可还是通情达理,公正严明的人,也不知这次是怎么回事?或许,真如纤云所言,这新人是个惯会装的厉害角色,给上面的人灌了迷魂汤,硬是叫上头的人加了她的名字。   又联想到她那张叫人惊艳的好颜色,其中蹊跷,便呼之欲出了。   此时,从厨房提了一桶热水,取了块香胰子进到盥洗房的林菲已经解了衣裙,用胰子抹了身上,又用热水仔细的净身,这才缓解了一路跑回来的湿冷和不适。   她擦干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寝衣,又绞了两遍头发,只等头发不再滴水后,便用松花布擦着,从盥洗房走回了耳房。   她刚入耳房,就觉得周遭的气氛好似有些不对。   除了巧云已经睡下,其他五个宫婢都围在纤云身边,她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时不时的传到林菲耳朵里面来。   “你们快看快看!她脖子上的痕迹还在呢!”   “可不是!你看那颜色那般深,可想而知当时吸的人用了多大力气了!这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的哟!”   “若是明个儿一早祥云姑娘来查房,发现她脖子上的痕迹,定要责骂一通!”   “这叫祸乱内宫,若是叫徐掌印知晓,是要打上五十个板子,直接撵出局里的呢!”   “哎!我看也不一定,她连彩云的名额都能给替换了,说不定就是个有能耐的,也不知是狐媚了上头哪一位,竟叫人这般护着。”纤云说道。   “能把手伸到我们尚衣局来的,除了高阶的女官,可不就是御前的那几个老太监了吗?我看她是私下给老太监做对食,才换来这些个好处。”另一个婢女猜测道。   “说不定除了给老太监做对食,还给宫里的禁军官爷做纾解呢?你们想啊,禁军官爷把手殿门,有时候十天半月都不出皇宫的,若是不找女人纾解,可不给憋坏了去!”   这个婢女说完,其他婢女都笑做一通,看向林菲的目光更是讥讽嘲笑,满是恶意。   林菲压根不理会,低头擦着头发往自己的架子床走去。   其中一个和彩云玩的好的婢女有些不服气,直接走上前来拦住林菲的去路:“我问你,你这四五日到底去哪里了?还有你这脖子,如何弄得?你最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否则明日我就告到女官那去!”   林菲放下松花布,用手指梳理着头发,慢慢说道:“我这四五日被陛下关起来了,脖子上的痕迹也是陛下给弄得,你若想告到女官那去,悉听尊便就是。”   那责问的婢女一愣,当经瞪大了眼睛,铜铃一般,盯着林菲:“我看你是白日做梦,脑子不清楚罢?你一个低等宫婢,连给陛下当马凳踩都不够格的!竟敢口出狂言,你这是……这是……”   纤云立刻补充道:“她这是欺君之罪!污蔑帝王,是要斩首示众的!”   林菲不再搭理她们,还说她脑子不清楚,这群人才是当真脑子不清楚了。   宫婢们见林菲走开,往床上一躺就蒙了被子睡觉,当即脸色更难看了。   纤云于是同她们几个说道:“今夜太晚了,暂且让她睡完这一夜,明个儿一早,我们就把她口出狂言,污蔑陛下的事情同女官们说去,事关陛下声誉,就算是徐掌印和祥云主管,这次也包庇不得!”   宫婢们应和几句,有三个同意这般做的,有两个不愿惹事的表示自己不插手,这便都熄了话头,灭了烛火,各自睡去。 第74章 074 掌嘴   翌日。   纤云一大早就领着另外三个宫婢出了耳房, 去寻等级更高的女官,把昨日林菲污蔑陛下的事情,同女官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通。   那女官听罢, 觉得竟有低等宫婢敢如此大言不惭的,当众污蔑当今天子,立即愤而转身走进主殿, 去报告给御前的人。   纤云和三个宫婢等在殿门口。   其中一个宫婢心有余悸地问:“那菲儿虽然替掉了彩云的名额,但是我们揭发了她,这……污蔑天子,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些?”   纤云一听,立刻瞪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可不就是马后炮了!刚才做什么不拦着我?现在女官已经得知此事, 去殿内通报给御前当值的人去了, 等会御前的人出来, 指不定要我们几个做目击证人的,你到时候可别又发什么善心, 无端把我们都给害了!”   “就是。”另外一个婢子帮衬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往前走可不许往后退了。且这事又不是我们平白无故捏造出来污蔑她的!本来就是她脑子不清楚, 自己搁那胡言乱语!”   宫婢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可是等了许久, 也没有等来女官。   “这都半个时辰了, 怎么女官进去通报这么久,都没有出来?”纤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知道呢!”其他人说道,也都伸长了脖子往殿里头瞧。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   梁生领着两个御前女官走了出来。   “见过大总管。”纤云认出了梁生,立刻拉着另外三个宫婢给梁生下跪。   梁生问身边女官道:“刚才是谁状告尚衣局的菲儿, 说是菲儿私下说圣上的坏话了?”   “是我。”纤云跪在地上,仰头说道。   “哦。”梁生颔首:“原来是你。”   他说完,又看向纤云身边三个宫婢:“那你们呢?”   宫婢们听到御前大总管亲自问话,也都想在大总管跟前露个脸,都指着自己说道:“我们也都听到了,可以当目击证人,指认菲儿的。”   梁生听罢颔首。   “那你们的功劳,可不浅啊——”他尾音拖长,眯起了眸子。   他这话说完,纤云和另外三个宫婢都勾起了唇,只觉得好歹在御前露了回脸,可该是值了!   只是没想到,梁生话锋一转,突然厉声道:“来人啊!”   四个年轻太监这时便匆匆跑了过来。   “给我掌嘴!这四个宫婢行事不端,不言不逊!一人掌嘴瓜子一百个!”梁生说着,已经提了食指起来。   四个太监接了大总管的命令,二话不说便走到宫婢跟前,开始扇巴掌。   纤云还想辩解几句,才刚开口,那跟前站住的太监已经一个大嘴巴子抽她脸上来,直抽的她牙槽都要松动了。   巴掌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不绝于耳。   梁生对一旁女官道:“你且好生数着,一个都别少。”   “奴婢省得的。”那女官躬身回道。   “嗯。”梁生不再看婢子们,直接转身朝殿内走去。   ……   紫宸殿内。   眼瞅着再过一个时辰,提前安排好的午宴便要开始了。   午宴订在行宫北部的辖区举行,这处接壤于风和围场,风景如画,气候宜人的辖区,是每年秋狝举办盛大宴饮,喝酒吃肉,载歌载舞,甚至投壶摔跤、切磋武艺的最佳场所。   今日的午宴,也特意给蒙兀王庭和周边几个少数民族的可汗递了帖子,宴请他们带上王公贵臣,甚至家属女眷,一道参加,可谓各族齐聚一堂,非常盛大了。   只是……   梁生瞅了一眼皇帝嘴巴上明显的口子,和皇帝右手虎口上暧昧的齿痕,陷入了为难。   若只是手掌还好,戴个皮手套也就遮掩住了。   可这嘴唇,如何能遮挡啊?   一旁静立的掌印太监睿吉祥也生出了同样的担忧。   大太监和梁总管互看一眼,难得的站上了统一战线。   梁生先一步走到皇帝跟前,同皇帝商量道:“陛下,您看要不要让司衣的女官寻双手套去?”   皇帝一听,低头看自己右手虎口的咬痕。   那咬痕已经结痂,上面四枚精致小巧的牙齿轮廓。   菲儿当真愈发大胆了,竟把他咬成这般!   皇帝压着脾气道:“准备手套做什么?没必要!”   “……”梁生。   梁生无奈的朝身后执佛尘的睿吉祥投去求救的目光。   睿吉祥走上前来,躬身对皇帝道:“陛下,手上倒是不显眼,只是这唇上……到底有些太惹眼了,要不寻个妆容厉害的宫婢,给陛下遮掩一二,您看如何?”   “很明显吗?”皇帝问道,又遣女官:“去给朕端个铜镜过来,朕仔细瞧瞧。”   “是。”女官应下。   这便两个人一左一右,搬来一个铜座掐丝珐琅双耳镜来,给皇帝照面。   皇帝俊美的脸倒映在铜镜里面。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棱角分明。   唯一就是那绯红的下唇,有一道明显的口子。   皇帝大拇指擦上这道口子,眸光渐沉。   掌印太监和梁生对看一眼,两人一道上前。   “要不……还是唤个宫婢过来给陛下遮掩一二?”掌印太监提议道。   梁生附议:“奴才觉得睿公公说的不错,还是遮掩一二为好。”   皇帝大手一挥,把铜镜砰的一声摁了下去,眸中带怒,嗓音不悦道:“遮掩什么?欲盖弥彰吗?”   底下一众奴才见龙颜大怒,都吓得跪下去磕头。   皇帝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着眼睛收敛起怒意来。   过了半响,他才起身道:“朕就是顶着这唇上的口子,和手上的牙印去参加宴会又如何?难道蒙兀王庭和部落可汗还敢嘲笑朕不成?朕乃天子,有甚好怕的?”   说罢,便唤宫婢更衣,摆驾北辖区。   ……   就在皇帝换上宴会需穿的十二团龙盘领衮服,走出紫宸殿的同时。   行宫的雅岚殿和岚欣殿,同时走出两队人马。   雅岚殿和岚欣殿只一墙之隔,是祁太妃和裴太妃此处随行秋狝的住所。   祁太妃穿一身紫色交领中衣,外面搭了件金缎风毛褙子,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绾着个盘桓髻,她身边跟着侄女祁淑贤。   这祁淑贤长着一张鹅蛋脸,细长的眉毛,容貌温婉动人,穿一身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施施然往大殿门口一站,就是一股动人的婉约风情。   裴婉蓉跟着姑母裴太妃一道出了岚欣殿,立刻就看见了一旁的祁淑贤。   她今日盘着青春可人的双螺髻,又穿一身颜色明快的桃红绣花流苏垂绦宫裙,连藏在裙摆里的绣花鞋都下了功夫,鞋头绣的是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花。   自从宫道里的那次初见,裴婉蓉就对这位荣登九五的帝王,生出浓浓的仰慕和崇拜来。   她年轻貌美,又有身为次辅的亲爹和太妃的姑母,被家族选中进宫随王伴驾。   除了不辱使命之外,也因自己情窦初开,认准了这位年轻英俊,却号令天下的帝王。   所以,她自然视祁淑贤为竞争对手,恨不能每回宴请都把对方给比了下去。   祁淑贤看向裴婉蓉,温和的眸子里好似看不到裴婉蓉眼中的锋利,而是朝着裴太妃福了福身子,温声问安:“淑贤见过裴太妃,太妃万福金安。”   裴太妃含笑应下:“是个好孩子。”   说完,裴太妃去看身边的裴婉蓉,示意她给对面的祁太妃请安。   裴婉蓉不情不愿走上前,敷衍的做福道:“婉蓉给祁太妃请安,太妃安康体健。”   祁太妃和蔼可亲地点头:“免礼罢。”   两队人马各自打过招呼后,正巧遇到从慈安宫走来的太皇太后萧氏,和进宫给她祈福抄经的首辅秦松之女秦安阮。   祁太妃和裴太妃各自领着自己的侄女上前做福行礼。   “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身体康健。”   “平身。”萧氏道。   秦安阮走上前去,给祁太妃和裴太妃请安。   “安阮见过祁太妃裴太妃,二位太妃万福金安。”   两位太妃同时道起身。   秦安阮这才站直了身体。   祁淑贤和裴婉蓉的目光也同时打量到秦安阮的身上。   这位首辅之女,被选中进宫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不过是打着幌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想要得到圣宠罢了。   只是。   这秦安阮今日只穿一身素雅的白绫纱裙,头上绾着个低髻,发髻上插了只单调的木兰玉簪,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任何修饰了。   难道她想故意打扮的清汤寡水,与众不同吗?   可瞧着秦安阮低眉顺眼的模样,倒真不像故意与众不同另觅蹊径,反而当真像极了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的姑子。   裴婉蓉想到此处,忍不住低下头去,以手掩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   祁淑贤倒是比她能藏住心事,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底也是多有嘲弄的。   三拨人马会面之后,又各自寻了一条出行宫的甬道,朝行宫大门走去。 第75章 075 册封   行宫北部的辖区, 四周群山环绕,中间沃野千里。   而这次联络蒙兀王庭和各少数民族可汗的盛大宴饮,便在这群山环抱的沃野上举行。   秋季的沃野上是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 今日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朵朵。   举行宴请的区域用栅栏围挡起来, 周围搭着上百个硕大的草原帐篷。   长条矮桌整齐有序的摆放在御座的两侧,一直蜿蜒到看不见的尽头。   大安的皇帝还没到,提前来的蒙兀王庭、各少数民族可汗,和其家眷们也都不好提前入座, 便站在一块儿攀谈,交换消息。   而大安朝的皇家贵族,文臣武将也都陆陆续续进场,他们见皇帝未到, 也都按耐着暂时不入座, 而是站在座位一旁, 寻那相熟的朝臣武将,交流最近狩猎的心得。   就在天空上的太阳抵达正上方时, 皇帝才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年轻的英俊帝王,穿一身黄色的十二团龙盘领衮服, 戴一顶冠上加二龙戏珠的金丝翼善冠,腰间一条镶金皮革带, 腰带右侧挂着一枚极品羊脂白玉, 那如雪的白玉下垂着枚枣红色的攒心梅花络,络子下的回龙须随着帝王的步伐而轻轻摇摆。   皇帝在正中央最前方的金龙御案前站定。   长长看不到尽头的两侧桌案后的蒙兀王庭、少数民族可汗、皇家贵族和文臣武将纷纷出列,用各自的礼仪对着御案前站着的年轻帝王叩拜。   “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的声音聚在一起, 瞬息之间仿若响彻寰宇,让整片草原都为之隐隐震动。   甚至,惊起附近的群鸟成群结队的飞上天空,在湛蓝的天际划出一道美丽的长弧。   “众卿平身。”金龙御案前年轻帝王抬手道:“都入座罢。”   这般说完,乌压压的人群才分列两侧,朝自己所在的矮桌走去。   先皇妃嫔到底辈分高,坐的离皇帝的金龙御案也近些。   裴婉蓉随着姑母裴太妃入座之后,便眉目含情地朝着主位上的年轻帝王娇羞地瞧了过去,这不瞧不打紧,一瞧倒是给她瞧愣住了。   怎么……皇帝的唇上,似乎破了个小口子?   总不能是皇帝自己咬下唇给咬出的口子罢!?   她怔愣的同时,皇帝身边好几个当朝权臣,甚至是蒙兀的王,还有七八位少数民族的可汗也都瞧见了皇帝唇上的口子,皆是一愣。   皇帝当然也察觉出了身边人的视线,他倨傲的抬高下颚,面色如常的端起手中三足鼎立的兽面鎏金杯。   众人见状,立刻回过神来,亦不敢再去瞧皇帝唇上的口子,而是双手端起面前条案上的酒杯。   皇帝举杯,众人亦举杯。   觥筹交错间,刚才的尴尬似乎化解于无形之中。   倒是裴婉蓉,一直盯着皇帝唇上的那道口子,目光暗含嫉妒。   她本就是次辅裴延安最小的女儿,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又是个脸上藏不住心事的人,就连坐在她旁边的裴太妃都忍不住当众提点她几句,叫她收回视线,莫要一直瞧着圣上,当真大不敬。   裴婉蓉虽然不甘心,可好歹还是听裴太妃的劝,这便收回了视线,只一直拉着张脸,闷闷不乐似的。   裴太妃瞧了,不免心中叹息一声,别说皇帝现在后宫虚设,就待明年三月选秀后,还不是有大把年轻貌美的女子要入住后宫,这可是大安朝的皇帝,怎可为一人停留?   现下虽然后宫还没有小主入住,但是皇帝想要宠幸哪个女子,那还不是一个眼神一句话的事,可裴婉蓉却放在明面上吃起醋来,且不说她还不是皇帝的女人,即便以后真成了皇帝的女人,吃醋也是后宫大忌!   裴太妃这般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倒是对面坐在祁太妃身边的祁淑贤,她虽也看到了皇帝唇上的口子,但到底性格沉稳,只安静地给一旁的姑母夹菜,面上始终温和带笑,举止也是有分寸有礼。   太皇太后萧氏辈分最大,她坐在皇帝身边的首位。   她先瞅一眼皇帝唇上的口子,又低头瞅一眼皇帝端着酒杯的手上的咬痕,到底有些挂不住脸来。   身为皇族辈分最大的长辈,萧氏在宴饮途中,寻了个空隙,把皇帝叫到了一旁的草原帐篷里来。   “你这唇上,手上,到底是怎么弄的?”太皇太后不悦地问道。   “启禀祖母。”皇帝同她解释道:“这唇上的口子,是孙儿昨日用膳的时候,不小心自己咬的,至于这虎口上的咬痕,是被一只急了眼的小兔子给咬的!”   太皇太后一听就知道皇帝在诓她。   但这种事情,皇帝不说,她也逼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太皇太后道:“你不愿说,哀家便不多问了,但是善儿你且记住了,你如今是大安朝的皇帝,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大安朝的形象,切不可自己给皇室抹了黑!你可清楚?”   “这回是孙儿不对,孙儿知错,谨记祖母教诲,以后必不再犯!”皇帝说道。   太皇太后见皇帝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这才欣然颔首。   太皇太后离开了帐篷,重新回到宴饮上去。   皇帝走出草原帐篷,却不急着回到宴请,他如今这番模样,虽然蒙兀王庭不说,可汗和朝臣们不说,但谁不清楚,他就是给女人咬的!   一个大国皇帝,被一个女人给咬了,还只能有怒不敢言地顶着唇上手上的勋章去参加宴会,到底叫人在背后说闲话。   刚才又被祖母训斥一通,皇帝这会儿心情不善,便没有立刻回宴会,而是朝附近走去,想着溜达一圈,等心情稍缓,再回宴上。   就在皇帝经过一个白色的帐篷时,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这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小姐,你当真这么决定了?”   “我能如何呢?爹爹如今不知我已有身孕,把我送入皇宫,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实则是希望我能得了皇帝青睐,拔得头筹!如今眼瞧着月份越来越大,到后面这肚子都要藏不住了!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合府上下丢了性命!”   说罢,她又道:“雨燕,你帮我寻堕胎药来,我今日就要把这孩子堕去!”   站在白色帐篷外的皇帝一听,心中触动。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抬脚进到帐篷内来。   秦安阮和丫鬟雨燕没想到皇帝会忽然闯进来,吓得当即就跪下身去。   “皇……”秦安阮刚一开口,却被皇帝打断了话头。   “为何要堕胎?孩子是无辜的!”年轻的帝王眉头蹙起,嗓音不悦道。   秦安阮跪在猩红毡毯上,听到这话,面色苍白的抬起脸来,眼前的帝王穿一身十二团龙的黄金衮服,俊美的面上阴云可怖,尤其那双黑眸,仿佛透过她看着什么人一般,又似压着眸底暗藏的隐痛。   “臣女……”秦安阮想要辩解几句,可又找不到理由。   皇帝却并不在意她的理由一般,只是问道:“你腹中胎儿,是谁的孩子?你如实说来,朕不会杀你。”   正所谓君无戏言,秦安阮听皇帝问起孩子父亲,心中却坚定地觉得,皇帝说了不会杀她,必然是真的。   “启禀圣上,臣女腹中胎儿的父亲是南镇抚司赵嵘。”秦安阮如实说道。   “南镇抚司赵嵘?”皇帝眯起眸子,在脑海中搜寻片刻,这才想起,便说道:“赵嵘因贪墨案牵连,已入大牢,恐怕要两年后,才能出狱。”   秦安阮垂下眼睫,静默不语。   她待字闺中,尚未出嫁,已经怀上了南镇抚司赵嵘的孩子。   可如今赵嵘尚在狱中,别说让赵嵘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就是孩子出生那一日,身为父亲的赵嵘都无法出狱看孩子一眼。   “既有身孕,你便安心在后宫生下孩子,待到孩子满周岁,赵嵘出狱,朕放你和孩子出宫同赵嵘团聚去。”   秦安阮不敢相信地去看眼前站着的年轻帝王。   直到皇帝出了帐篷,不久之后,便有携带圣旨的太监走进帐篷内来,同她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首辅秦松之女秦安阮,柔嘉淑顺、端庄淑睿、性资敏慧、静容婉柔、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秦婕妤,钦此!”   太监念完圣旨,见秦安阮跪在地上,神情恍惚,于是提醒道:“秦婕妤,还不接旨谢恩?”   秦安阮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微颤着高举过头顶,接过太监递来的明黄圣旨。   “臣妾谢主隆恩,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出了帐篷之后,丫鬟雨燕立刻扶着跪在地上的秦安阮起身。   她低头去瞧秦安阮手中握着的明黄卷轴,虽然心中震惊,可面上却为自家小姐打心眼里高兴:“太好了!小姐,这下我们不用打胎了,可以在后宫里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了。”   秦安阮抬手覆上小腹,为自己保住了心爱之人的骨血而由衷高兴。   雨燕见秦安阮喜极而泣,立刻给她递上帕子拭泪:“小姐,这是喜事,莫要哭了,你如今是孕妇,可不许总哭鼻子,到时候影响胎儿成长。”   “是了。”秦安阮接过丫鬟的帕子说道:“我再不哭了,之前哭是因为命运捉弄,如今事情有了转机,我能平安诞下麟儿,是老太爷保佑,亦是皇帝的大恩大德,我再不哭了,好好养胎,把孩子生下来。” 第76章 076 强掳   皇帝册封首辅秦松之女秦安阮的事情, 到了下午酉时,便已经传遍了随行秋狝的文武朝臣和皇家贵族。   甚至连下面伺候的太监宫婢都知晓了此事。   雅岚殿内,饶是一惯沉得住气的祁太妃听闻此事之后, 也不免当场就拉了脸色。   祁淑贤见祁太妃脸色不大好看,立刻走上前去,把过错一干揽到自己身上, 说道:“都怪淑贤没用,没能讨得圣上欢心,是淑贤的错。”   祁太妃听侄女自责,反倒不好继续拉脸子, 这便握住祁淑贤的手。   她看着侄女温婉动人的脸,同她说道:“姑母不怪你,这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个秦安阮, 原以为她穿着打扮的那样低调, 是个没甚野心的, 只是没想到,她倒是最会玩手段的, 竟在这般短的时间里,就得了圣宠, 还给她封了个婕妤的头衔。”   祁太妃说到这里,却是话锋一转, 道:“不过, 这后宫里的事情,可不是一开始得了位份就能笑到最后的,早年先帝不也宠信过舒婕妤,张美人和刘采女吗?   她们起初一入宫就得了圣宠, 只是花无百日红啊!到了最后残的残死的死,连子嗣都没有留下。所以啊,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你可明白?”   “淑贤明白。”祁淑贤温柔地应下。   祁太妃瞧着侄女这副宠溺不惊的模样,到底心生快慰:“淑贤你是个沉得住气的,比哀家当年还要沉得住气,哀家相信你日后一定能得到圣上的宠爱,为我们祁家在朝堂之上助一臂之力。”   “淑贤万事以家族为先,谨记今日姑母的教诲。”她温声应道。   而与雅岚殿一墙之隔的岚欣殿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皇上册封秦安阮的消息一传到岚欣殿内,裴婉蓉就气的脸色铁青,她甚至当场就气的哭了出来,用娟帕抹着泪珠子对裴太妃道:“姑母,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如今册封了秦安阮做婕妤,而我已经在宫中住了小半月,这次秋狝也是想尽一切办法的同皇帝偶遇,但是皇帝一次都没有认真瞧过我,再这般下去,再这般下去……我得不到圣心,还不如寻条白绫挂在梁上,一死了之算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裴太妃听她在耳边哭的心烦,安慰她道:“不就是封了个婕妤吗?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一个婕妤算哪门子恩宠?你也是,这点事情就又哭又要闹上吊的,你这性格说的好听是直率,说的难听就是蠢笨了!   姑母当真想劝你父亲把你接回家去,就怕你这性格在后宫活不过一月,就要被以后选上来的那些个厉害的妃嫔给活活害死!”   裴婉蓉一听要把她送回去,吓得立刻止住了眼泪。   “姑母,我不哭了,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我是真的爱慕陛下,想要做陛下的女人,同陛下长长久久的生活在一起,给陛下生儿育女。”   裴太妃听她说的又心软了起来,只叹息道:“想要得到圣宠,甚至以后在后宫的女人堆里好好的活下去,光是喜欢可不够,你还要学会藏住心事,多些城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否则,以后可该有你受的。”   裴婉蓉虽然不太理解裴太妃的话,但还是哽咽着应道:“姑母,婉蓉记住了,婉蓉一定好好学。”   “光学还不够,还需要悟性的。”裴太妃还想再提点几句,但是看着裴婉蓉泪眼汪汪的样子,又觉得说的多了,她也记不住,便止了话头。   只是吩咐下面的婢女去打探一下,这秦安阮到底是如何得到皇帝青睐,封她为婕妤的,毕竟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忽然就封了婕妤,委实叫人生疑啊!   ……   当皇帝册封婕妤的消息传到宫婢住所来的时候。   林菲正坐在方桌边用晚膳。   今日纤云领着三个宫婢雄赳赳气昂昂走出耳房的时候,还恐吓她等着瞧,她们这便把昨夜她的胡言乱语告到上面去,让上面的人狠狠惩罚她一顿!   只是万万没想到,没有等来对林菲的惩罚,反而是纤云和一道去的三个宫婢,各自肿着一张满是巴掌印的脸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耳房。   她们见到林菲,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这样一番下来,巧云和另外两个没有参与告状的宫婢也都大约清楚了,这个新来尚衣局的貌美小宫婢,是她们谁都惹不起的人。   林菲用着晚膳,听着御用局和尚宝局的几名宫婢议论着新册封的婕妤一事。   “秦婕妤我见过,长的可美了!听说她还是首辅大人秦松的女儿。”   “是吗?可真叫人羡慕啊!等她怀上子嗣,这位份可不得一步步升上去嘛!”   “就是,现在十二局的好些宫婢都往秦婕妤那头走动,毕竟回了皇宫,这新册封的小主子可不得要一批伶俐的宫婢过去伺候啊!伺候有前途的小主子,可比在十二局做婢子强多了!”   林菲搁下筷子,拿着空碗走到水槽边,洗干净碗筷后放置好,这才出了膳房。   林菲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这会儿尚衣局也没有其他事务需要她做,她便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耳边响起刚才膳房里十二局宫女们的那些议论。   皇帝今日册封了首辅大人的女儿做婕妤。   也好,他以后有了新的女人,便不会再来为难她了。   这般想着,林菲已经走到了台阶的最后一步。   对面一个穿宝蓝色纻丝直裰的男子,手里握着柄折扇朝她走来,狭长的丹凤眼看见林菲后,双眸一闪,这便快步走近,又用折扇拦住了林菲的去路:“围场里的小宫女,你不是被圣上关进大牢里去了吗?怎会在此?”   林菲寻声看去,只觉得有些眼熟,但记不清是谁,不过他穿的名贵,又生的风流倜傥,该是朝臣或者贵胄。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林菲决定想办法离开。   林菲屈膝做福,道:“奴婢参见贵人,不知贵人有何事?若是无事,请贵人放奴婢离开,奴婢还有事要做。”   大理寺少卿霍深见这貌美的宫女跟他打官腔呢!   他本就对她的好颜色心生欢喜,上回在围场同陛下讨要,陛下没给他,今日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可该要称心如意一回才是。   霍深打着扇子说道:“本官是大理寺新上任的少卿,你若跟了本官,本官便领你出宫,带回家做个暖床侍妾,你看如何?”   林菲直接拒绝:“奴婢配不上少卿大人,还请少卿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   霍深一听便怒了:“怎么?你一个宫婢给本官做侍妾,还埋没你了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菲连样子都懒得装了,直接绕开霍深往前走。   霍深伸手去拦她,被她躲开。   霍深气的咬牙,直接抬手去拽林菲的腕子。   “放开我!”林菲挣扎着往旁边躲闪。   霍深拽了她的手腕就往前面走:“一个小小宫婢竟敢拒绝本官!倒是叫本官刮目相看!我今夜就要让你替我暖床,走!跟我走!”   二话不说,林菲已经被霍深拽出丈许远。   这个时候,听到争吵声在附近散步消食的秦安阮,领着丫鬟雨燕从旁边走过。   林菲看见贵女,仿佛看见救星一般求救:“贵女救我!这人要掳我去房里,但是我不愿意!”   秦安阮示意丫鬟过去看看。   雨燕走上前,同林菲问道:“你是哪处的宫婢?”   “我是尚衣局的宫婢。”林菲自报家门:“我叫菲儿,这位官爷非要强行掳我去他院子里,我不愿意!”   说话间,秦安阮也已经走到身前。   秦安阮看一眼林菲的好颜色,又看向拽着林菲手腕的霍深:“她既不愿意同你去,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霍深到底是认识秦安阮的,毕竟是首辅大人的女儿,又是皇帝刚册封的婕妤,他思量片刻,觉得还是不要得罪为好,至于这个尚衣局的婢女,以后有的是办法弄到手来。   “我便卖你几分面子!”霍深说道,放了林菲的手腕,又心有不甘的深看了林菲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秦安阮见霍深走远,这才问道:“你没事罢?”   “没事了。”林菲揉着被男人捏的发红的手腕,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秦安阮温声回道,她打量着林菲漂亮精致的脸蛋,琢磨了片刻,这才说道:“我瞧那人走的时候挺不甘心的,兴许后面还会来掳你,我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正是缺人,你要不要来我院子伺候我?”   林菲想到刚才男人走时看她那不甘心,又势在必得的眼神,觉得贵女说的没错,这回她侥幸逃了,下回若是没有遇到贵人,怕是还要再被他掳走。   这男人今日能卖眼前这个贵女的面子,证明这贵女还是有些能耐的。   不如就跟了她去,若是有她护着一二,想来熬到出宫应该不成问题。   “我愿意跟了贵女。”林菲颔首应下。   秦安阮便唤雨燕同林菲一道回尚衣局收拾东西,然后再带林菲去自己的院子,至于林菲的调配,等会同宫中管人事掌印太监知会一声就是。 第77章 077 冲突   雨燕陪着林菲一道回了尚衣局。   巧云见林菲走到架子床边装捡自己的包袱, 于是同她问道:“菲儿你这是去哪里啊?”   林菲的东西并不多,稍微一收拾就好了。   她把包袱背到肩上,同巧云说道:“我去伺候贵人了, 以后便不在尚衣局当值。”   巧云一听,怔住:“伺候贵人?怎么如此突然。”   “也是机缘巧合。”林菲说着,也不便多做解释, 这便往耳房外走去。   雨燕等她出来,便领着她往太皇太后的慈安宫走去。   林菲走到宫殿门口,看着高大的殿门上写着慈安宫三个大字,于是同雨燕问道:“这是……?”   “是太皇太后的住所。”雨燕说道:“我们小姐同太皇太后住在一处宫殿里, 平日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不过,今日小姐被皇帝册封为婕妤,等到秋狝结束, 回到皇宫去后, 估计会给安排专门的院子。”   林菲听得愣住。   “贵女是……新册封的婕妤?”   丫鬟点头:“是啊, 你如今从尚衣局的宫婢成了后宫小主身边伺候的宫女,以后可得尽心尽力伺候好我们秦婕妤, 我们小姐脾气很好,待下人也好, 这真是你的造化,是你的福气哩!”   林菲听得晕乎乎的, 人已经被雨燕拉着跨过了慈安宫的门槛, 往后头的配殿走去。   ……   当日夜晚。   林菲被霍深强掳,后被秦安阮半路拦截,然后带回自己院子做侍女的事情,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面。   梁生站在龙椅旁边。   他低着头, 到底不敢在皇帝隐怒的时候冒出一点动静来,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皇帝从龙椅里起身,抬脚踢翻了一旁的紫檀架。   那架子应声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架子上面摆着的奇景盆摘也碎了一地。   “霍深好大的胆子!朕上回在围场已经警告过他,他不知收敛,竟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掳人!”   皇帝喊来殿外等候的掌印太监睿吉祥,对老太监道:“传朕口谕,霍深强掳宫女,触犯律法,即刻削去大理寺少卿的职位,贬回刑部!另外,罚他半年俸禄。你去亲口告诉他,如若再犯,朕立刻把他下了诏狱,活剐!”   一旁梁生听到活剐二字,吓得肩头一抖。   好在掌印太监见过的场面多些,到底沉得住气,只立刻躬身回道:“奴才这就去。” 说罢,手中佛尘一甩,转身出了大殿。   皇帝处置完了霍深,这才觉得心口的怒气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问一旁梁生道:“今日霍深掳她,她可有被吓到?”   梁生又不在场,但是想象一下,一个弱势的宫婢被强势的权臣强掳,应是会怕的,于是,他说道:“菲儿姑娘该是被吓到了。”   “朕去瞧瞧她。”皇帝立刻说道。   但是,皇帝的脚刚踏出大殿一步,又想到,他一个皇帝夜里跑到刚册封的妃嫔宫殿里去,就是为了探望妃嫔院子里的一个婢子,到底有失妥当。   梁生看着皇帝停下原本走的极快的脚步,略有思索地站在原地,于是他上前几步,同皇帝说道:“秦婕妤是陛下刚册立的,陛下因喜爱她,才会封她位分,这正是情浓的时候,陛下白日忙于政务,夜里当然急着去陪婕妤娘娘了。”   “你说的不错。”皇帝满意地颔首,对左右道:“摆驾慈安宫。”   听到皇帝的吩咐,便有太监喊了辇车等在紫宸殿的门口。   皇帝上了辇车,身后跟着一干宫女太监的,往太皇太后所在的慈安宫而去。   而与此同时的慈安宫内。   太皇太后萧氏正拉着秦安阮的手同她叙话:“阮阮,你是个有福气的,今日陛下册封你为婕妤,也是对你的看重,亦是对秦家的看重。   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秦家,你都要好好侍奉陛下,争取在后宫里站稳脚跟。且你记住了,后宫是母凭子贵的,唯有早日孕育下龙嗣,才有日后的一番保障,和更加长久的荣华富贵。”   秦安阮动了动唇,有些欲言又止。   而这时候,外头传来太监阴柔尖细的声音:“圣上驾到!”   萧氏一听立刻拉着秦安阮站起身来,又抿了抿自己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又亲自替秦安阮理了理衣裙。   她见秦安阮穿的朴素,便摇头说道 :“阮阮,陛下这个时辰过来,定是来看你的,你这身衣裙太素雅了些,赶紧去屋里换一套鲜艳的来!”   “我……”秦安阮想拒绝,可是在萧氏慢慢皱起的眉头下,只能温顺地答应了。   她从后门出了正殿,往偏殿的内室而去。   这时,皇帝已经在梁生的陪同下,一道入得殿来。   “祖母。”皇帝看见萧氏,揖手做礼:“孙儿参见祖母,祖母万福金安,身康体健,长命百岁。”   “起来罢。”萧氏扶着皇帝在自己身边的湘妃榻上坐下。   宫婢们捧着茶水点心鱼贯而入,待奉完茶水糕点,又有序地躬身退下。   皇帝举起雕花案几上的杯盏,却不急着喝,而是朝萧氏身后张望了一眼。   萧氏露出理解地笑来:“皇帝夜里来探望哀家,可是想顺道看看你那刚册立的婕妤?”   皇帝以拳抵唇,假意咳嗽两声。   这才对太皇太后道:“祖母明察,莫要取笑孙儿了。”   萧氏见皇帝这般说,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于是她道:“这里毕竟是行宫,虽然阮阮被册封为婕妤,但不好在行宫就送去你那紫宸殿,到底是不合规矩的,哀家想着,等回了皇宫,再在后宫寻一处舒适的宫苑,给阮阮住,你看如何?”   “一切依祖母的意思。”皇帝颔首道。   就在祖孙俩慢慢叙着话的工夫,那厢秦安软已经换上了一身鹅黄绣白玉兰长裙,由雨燕和林菲陪着,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秦安阮见到坐在香妃榻上的太皇太后和皇帝,立刻屈膝做福:“安阮参见太皇太后,参见圣上,太皇太后万福金安,圣上龙体康健。”   说完吉利话后,便见太皇太后笑着站起身来,对皇帝和秦安阮道:“哀家晚膳吃的多了些,这便出去遛弯消食,你们二人好好聊着。”   说罢,又含笑瞅了秦安阮一眼,这便唤来自己的伺候嬷嬷,由嬷嬷搀扶着,出了内殿。   偌大的慈安宫内殿里,此刻只剩下坐在香妃榻上的皇帝,皇帝身边站着的大总管梁生,还有就是刚入内的秦安阮,和她身边陪伺的丫鬟雨燕和林菲。   旁人不知晓缘由,可秦安阮却是清楚皇帝册封她的原因的。   这会儿皇帝来了慈安宫,太皇太后又找个理由离开,给他们二人相处的机会,这倒是让秦安阮一时不明所以。   她只能询问似的看向低头喝茶的皇帝:“陛下,您今夜过来慈安宫是……?”   皇帝抿了口茶,大红袍浓郁的茶香便在口齿里蒸腾蔓延。   他慢悠悠搁下手中杯盏,目光越过立在眼前的秦安阮,直看向她身后站着的小宫婢身上,见她虽垂着脑袋,但是面色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便看回秦安阮道:“朕听闻你今日在霍深手里,救下一个小宫婢来?”   秦安阮听后一怔,这样的小事,如何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还叫皇帝劳师动众的亲自来慈安宫同她询问。   虽然不解,但秦安阮面对皇帝询问的视线,还是立刻回应道:“是,确有此事。”   秦安阮说着拉过身后的林菲,领着她走到皇帝跟前。   她同皇帝说道:“便是这位叫菲儿的宫婢了,今日我外出散步消食,在花园里遇上她,正巧见她被霍深拽着往旁处拉,她是不情愿的,奈何被霍深强掳,我瞧着不过眼,便救下了她。”   皇帝听完秦安阮的话,似乎脑海里有了些画面。   他暗自蹙了蹙眉,觉得方才对霍深的处置,还是轻了些。   这便抬眼去瞧林菲,沉声道:“抬起脸来,让朕好生瞧瞧。”   林菲抬头看他,目光平静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皇帝不悦地拧起眉头来。   他深吸了口气,方才对一旁的秦安阮道:“你先退下,朕有几句话要同菲儿单独说。”   秦安阮一怔,没想到皇帝同这小宫女竟然相识,而且听皇帝方才的语气,恐怕不只是认识这般简单,又见皇帝眸光沉沉的瞧着这小宫婢,便知趣的应了声是,然后领着雨燕退出了内室。   梁生这便也跟着出了内室,还好心替里头的人合上了房门。   等到屋内只剩下二人独处。   皇帝便不再顾忌,而是抬手去拉林菲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又上下一番打量,又仔细端详她的脸色之后,这才说道:“你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个霍深朕已经处置了他,以后他断不敢再强逼你的。”   林菲清凌凌的目光回视着皇帝的眼眸,红唇轻启,语调平静却直戳人心窝般说道:“霍深的行径和陛下的行径又有何不同?难道陛下不也曾强逼我?强我承欢,逼我暖床?” 第78章 078 送汤   皇帝听完, 俊美的脸上立刻浮出怒意来。   他握住林菲纤细的肩头,眯起眼眸嗓音暗哑道:“你方才说朕同霍深一样?”   “难道不是吗?”林菲抬眼瞧他。   她心中虽然害怕,可这一刻, 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仿佛激发了她,让她敢于直面他阴戾的眼眸,同他捍卫自己的尊严。   皇帝压住自己突突直跳的额头, 缓了片刻,不怒反笑道:“好几个林菲,原来在你眼中,朕竟然是个强盗!亏朕知道此事之后, 还担心你有恙,立刻就从紫宸殿赶来瞧你,看来……竟是朕自作多情了!”   林菲沉默下来,而她这样的沉默, 看在皇帝眼中无异于默认一般。   皇帝怒地捏住拳头, 只见他指骨泛白, 手背上甚至爆出青筋来。   皇帝站起身来,不再看林菲一眼, 而是大步流星地往闭合的房门走去。   他愤怒的踹开房门,声音大到吓坏了站在房门外等待的梁生。   “陛下,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梁生惶恐的询问。   皇帝脸色阴沉,带着怒气的声音说道:“摆驾回紫宸殿去!”   言毕, 人已经率先出了慈安宫的殿门, 上了外头候着的辇车。   等在不远处的秦安阮和雨燕,见到皇帝这般怒气冲冲地离开,也是一时惊住了。   倒是率先反应过来的梁生,隐约猜到了其中缘由, 能让运筹乾坤的陛下这般生气的,除了林菲怕是没有第二个人了。   梁生心中生出一计,便立刻走到秦安阮身前,同她低声交待:“陛下对你有恩,你若是真心想报恩,想要平安诞下腹中胎儿,以后每日炖上一盅滋补汤,让菲儿姑娘按时送到陛下那去,可是听明白了?”   秦安阮虽然还猜不透其中缘由,但是梁生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他说的话,肯定没有错的。   “我明白了。”秦安阮回道:“我一定按照梁大总管的意思去办。”   “嗯。”梁生这才抬脚,朝着皇帝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   秦安阮进到殿内,发现林菲还兀自站在香妃榻边,似乎在发怔。   她想到刚才皇帝离去时愤怒的样子,以及梁生喊她安排林菲每日给皇帝送汤,心中也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秦安阮走到林菲跟前,柔软的手包握住林菲微凉的两只小手,同她道:“你没事罢?”   林菲听到声音,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脸色略显苍白的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秦安阮牵着林菲往自己所住的偏殿走去。   秦安阮心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她有,菲儿有,皇帝亦有,若是菲儿不愿意说,怕是不好启齿的事情,她倒也不会去追问,只等日后相处熟悉了,若是菲儿愿意说出来,她便听着好了。   想到皇帝特意来慈安宫寻这小宫婢,又想到大总管临走前的交待,秦安阮便给林菲安排了偏殿旁的一处厢房,又叫慈安宫里的婢女把那厢房收拾妥当,亲自领着林菲过去瞧,又问她是否还需要添置些别的物什。   “不用了。”林菲搁下自己的包袱,同秦安阮道:“贵人给我安排了单独的厢房,已经很好了。”   “那好。”秦安阮也不勉强,于是说道:“今日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想必你也很累了罢,我那里就暂时不用你过去伺候了,你早些洗漱睡下。”   “嗯。”林菲点头。   待到秦安阮出了厢房,回了自己的寝室后,她的贴身丫鬟雨燕有些不解的同她嘀咕:“那个菲儿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让皇帝亲自过来瞧她,还把皇帝给气成了那副模样?”   “我也不大清楚。”秦安阮摇头道。   她在床榻畔坐下,双手拢上自己尚未成形的小腹:“无论如何,皇帝是我的恩人,菲儿是皇帝看重的人,若是他们有些误会,我便想着法子替他们撮合就是。”   雨燕听完也点头应道:“小姐如何做,雨燕就随着小姐一起做,小姐要报恩,雨燕也帮衬一二。”   “嗯。”秦安阮颔首道。   过了片刻,她复又吩咐道:“你这便去小厨房告知一声,让厨房明日早上采买一只土鸡来,配上些炖鸡汤需要的滋补药材,且以后每日都安排上一盅补肾壮/阳的汤来。”   “奴婢明白,这就去厨房知会。”雨燕应下,便提脚出了屋子。   ……   入住慈安宫偏殿厢房的第二日。   林菲得了一个去给陛下送鸡汤的差事,她听后,有些不愿意,于是寻到秦安阮跟前,同她说道:“婕妤娘娘,你能换个丫鬟去给陛下送鸡汤吗?我怕是不大合适。”   “如何不合适?”秦安阮含笑问她。   林菲心中也是觉得奇怪,昨日那样的情况,秦安阮见了,按照她才被册封了婕妤来看,该是要避讳着她再见陛下的,毕竟,刚得了宠的贵女,如何能够甘愿皇帝对自己身边的宫婢生出情谊来。   可这婕妤娘娘当真好生奇怪,非但不避讳着她,还喊她去给皇帝送鸡汤,仿佛故意要把她往皇帝跟前送一样。   林菲抿了抿唇,恳求道:“娘娘你换个人罢!”   “可我身边只有你和雨燕两个丫鬟,等会雨燕还有旁的事要做,得闲的也就是你了。”说着秦安阮站起身来。   她把桌案上盛放鸡汤的食盒塞进林菲的手里:“菲儿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就去紫宸殿一趟,把这食盒里的滋补鸡汤交给殿前的太监或者女官就成,也不一定会见到皇帝本人的,你不要太害怕了。”   林菲无奈之下,只能接过食盒,出了慈安宫,一路朝紫宸殿走去。   秋季的行宫红枫尽染,又有果树飘香,她也无心欣赏,只一路低着头往紫宸殿而去,想着快些把食盒交给女官就立即离开。   这个时辰是下午的申时。   今日没有安排围场狩猎,就下午有一场晚宴需要皇帝莅临。   自从昨日秦安阮被册封为婕妤的消息传出去,裴婉蓉便同裴太妃商量着,自己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而是要主动出击,给皇帝留下印象。   她夜里想来想去,第二日便想到借着姑母的名头,主动给皇帝送羹汤去。   这样一来,说不定在送汤的时候,便有机会见到皇帝,同皇帝说上几句话。   裴婉蓉亲自去厨房熬汤,她不太会扇风,火势总是被她扇的不是太小,就是太大,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换了一锅汤,让会炊事的嬷嬷和婢女替她熬汤。   林菲从左路往紫宸殿走去,裴婉蓉就领着两个丫鬟,从右路往紫宸殿走去。   两路人马在紫宸殿的正殿门口,撞了个正着。   裴婉蓉对林菲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这样貌美的婢女可不多见。   她瞥到林菲手中的食盒,于是问道:“你不是尚衣局的宫婢吗?如何提着食盒往陛下的宫殿走来?”   “启禀贵人,我如今已不在尚衣局当差,而是跟了秦婕妤,在婕妤娘娘院子里当差,今日是按婕妤娘娘的吩咐,特意给陛下送羹汤来的。”林菲低眉顺眼,说出口的话虽然平缓温和,但也不着痕迹的强调了婕妤二字。   裴婉蓉私下如何猖狂,可到底只是个贵女,同有位份的婕妤当然无法相提并论,更何况,这是紫宸殿的门口,她心里不爽快,却是万万不敢在陛下寝殿的门口造次。   裴婉蓉只是瞪了林菲一眼,这便越过林菲,领着身后替她提羹汤的丫鬟,率先往紫宸殿内走去。   下午申时,皇帝正在书房批阅奏折。   书房的门口有两名身穿软甲的禁军把手,见到裴婉蓉,禁军拦住她的去路,说道:“陛下在房内忙于政务,请贵女速速离去。”   “我是奉裴太妃的意思,特意来给陛下送羹汤的,还请将士帮我进去通传一声。”裴婉蓉长的娇美,求人的时候嗓音放的软绵绵的,倒叫人不忍拒绝。   “贵女稍等,容尔等通传一声。”那禁军说道,便进到室内,隔着一道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同里头的人禀告道:“启禀陛下,裴太妃命贵女给陛下送来羹汤,此刻就在书房门外等候,是否让那贵女进来?”   此刻,身穿两肩各绣一条金织盘龙窄袖长袍的皇帝,正坐在梨花木的交椅里批阅折本。   他头戴金冠,腰间束一条金玉琥珀透犀的束带,听到外面将士的声音,不着片刻迟疑地回道:“朕不爱喝羹汤,让她们速速离去。”   将士听后,颔首道:“是。”   这便退出房内,对外头等候的裴婉蓉道:“陛下说他不爱喝汤,让尔等速速离开,莫要扰了陛下清净!”   裴婉蓉涂着鲜艳豆蔻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气的一跺脚道:“我们走!”   说罢,她便领着后面两个丫鬟准备离开。   而这时,提着食盒的林菲正好也来到书房门前。   “我是奉秦婕妤的吩咐,来给陛下送鸡汤的。”林菲轻柔的嗓音缓缓说道:“还请将士替我收下,我好回去复命。”   她只想快些把手中食盒交出去,外头的女官不接她的食盒,非要她自己送到书房门口来。   此刻,便只能求着门口的禁军把这食盒接下,她好立刻离开。   哪知,那禁军没有接林菲的食盒,只说了句:“你稍等。”便转身进书房通传去了。   裴婉蓉轻嗤一声,这下倒是不急着走了,便抄着手,站在一旁,眸色含着揶揄地打量林菲,就等着看她笑话了。 第79章 079 补肾   不消片刻, 禁军从书房出来,对门外候着的林菲道:“陛下让你把汤送进去。”   林菲一顿,犹豫片刻才终于提了脚步, 跨过书房的红漆门槛,进到书房里去。   一旁等着看林菲笑话的裴婉蓉却是愣住了。   “等一下!” 裴婉蓉同刚才传话的禁军问道:“不是说陛下不爱喝汤的吗?如何秦婕妤让人送来的汤,陛下就让送进去了?”   禁军蹙眉看向裴婉蓉, 直言不讳:“末将只负责转达陛下的意思,其他一概不知。还请贵女速速离去,莫要扰了陛下的清净!”   “等等!” 裴婉蓉火气瞬间就升上来了,拧着手帕就要上前理论。   好在身后的贴身丫鬟及时拉住了她:“好了小姐, 我们先回去罢。这里是陛下的书房门口,若是闹出大动静来,惊恼了陛下,我们都要问罪的。”   裴婉蓉虽然气的脸色发青, 到底也不是蠢笨之人, 也深知在御书房门口闹脾气, 会有怎样的后果,这便愤恨地一跺脚, 提了裙摆扭头就跑出了大殿。   身后的丫鬟便提着装羹汤的食盒,一并追了她去。   此刻, 书房里面。   林菲已经提着雕花食盒绕过跟前遮挡的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进到里间。   坐在梨花木交椅里的皇帝听到脚步声, 头都不抬一下, 继续用朱砂批阅折本。   林菲走到宽阔的书案前面,把手中的红漆雕花食盒搁在角落上,便准备躬身退下了。   这时,皇帝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等等。”他说着放下手中尚在批阅的折本。   这本奏折是直隶巡抚赵弘上奏, 说自己深受皇恩,现在西路进剿,愿意出钱捐五百马匹,折银两万两,皇帝给他改成二百五十匹,折银一万两,到底是君对臣的体桖。   皇帝搁下折本,又把朱砂笔洗干净置于一旁,用下额瞥向刚才林菲搁在书案左上角的食盒,问道:“什么汤?”   “启禀陛下,是鸡汤。”林菲回道。   皇帝拿眼睨着她道:“你熬的鸡汤?”   “不是。”林菲摇头,只觉得皇帝如何这般多话,快些叫她退下才好。   “既非你亲自熬的,拿来给朕做甚?如果说是为昨日的事情给朕赔礼道歉,你这也太没诚意了!”   林菲被他说的直接愣住了。   皇帝端详着林菲转变的脸色,才恍然道:“原来不是你的主意,那是谁的主意?秦安阮的主意?”   林菲被逼问的没了办法,便直接同他交待:“是秦婕妤让厨房一早就熬上了鸡汤,又命奴婢送来给陛下的,这是婕妤娘娘对陛下的一片心意,还望陛下不要浪费了,趁热喝了罢。”   “呵!”皇帝冷哼一声,眸光不明:“你倒是个对主子忠心耿耿的奴婢。”   随即又问:“朕封了婕妤,你心里作何感想?”   “陛下是大安朝的皇帝,别说封一个婕妤,就是以后充盈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是罢。”皇帝单手支了额头,眸光含着冷笑。   林菲躬身做福:“奴婢退下了。”   “别急。”皇帝出声制止,又道:“你把食盒打开,把鸡汤端到朕跟前来。”   林菲不动,面上似有犹豫。   皇帝等的不耐烦,修长的手指敲着梨花木书案催促道:“让你端个鸡汤,做什么扭扭捏捏的?”   林菲只得走上前去,抬手把红漆食盒的方形盖子打开,又从里面小心翼翼端出冒着热气的鸡汤。   那鸡汤现杀现熬,表面原本的浮油已经被提前舀干净,如今只剩靠近碗边的一圈金黄色残油,里面有切成小块的香菇、枸杞、党参、当归和黄姜等。   香味浓郁,看着就让人有了食欲,而且还特别的滋补。   林菲把鸡汤端出来,搁到一旁,又用手指去捏耳垂。   委实是这鸡汤太烫了些,唯有捏着耳垂才能给指腹缓一缓。   皇帝靠在椅背上,眸光始终落在林菲的面上,见她怕烫又去捏耳垂的小动作,不禁莞尔一笑,但很快,他又把勾起的嘴角弧度给压了下去。   “很烫吗?”皇帝招手道:“过来给朕瞧瞧。”   林菲不愿给他瞧,便说:“已经不烫了。”   她又用手试了试汤碗的温度,觉得缓和了许多,这才端着汤碗走到皇帝跟前,把汤碗搁在皇帝的御案上:“陛下喝汤罢。”   “嗯。”皇帝接过林菲递上来的白色汤勺,低头在汤碗里舀了舀,便同她问道:“朕瞧着这汤里面药材够多的,都加了些什么?”   林菲把知道的说了出来:“有党参,玉竹,当归、川芎、枸杞、香菇、姜片等。”   “这么多药膳?”皇帝举到唇边的手指一顿。   林菲低头回道:“秦婕妤说,这些都是滋补的药膳,有气血双补,固肾调精的作用,秋季喝来最好。”   “补肾的?”皇帝眉头一皱。   林菲听他语气不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朕需不需要补肾,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皇帝挑眉问她。   林菲:“……”   皇帝瞧着林菲细腻的脸庞爬上一抹红霞,便存了些道不明的心思,同她说道:“朕不需要滋补,不过朕看你瘦瘦的,倒是需要长些肉来,你且走近些,到朕跟前来。”   林菲抬了水光潋滟的眸子瞧他一眼,却没有动。   皇帝眉心轻蹙:“你这脾气是愈发倔强了!还是说,朕指使不动你了?”   林菲抿了抿唇,走上前去。   皇帝叉开腿来,抬手把林菲拽到自己怀里,又用腿夹着,用手搂着她,抬手点了点桌面上的汤碗:“你把这鸡汤喝了。”   “这是婕妤娘娘让给陛下喝的鸡汤。”林菲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   “你别乱动。”皇帝闻到林菲身上飘来的皂角清香,感受到她挣扎时带动衣料摩挲的触感,便眸色渐深,又提了提喉结,嗓音跟着暗哑下去:“朕就让你喝个鸡汤而已,还是说,你要朕亲自喂你?”   林菲到底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瞬间就感觉到身后皇帝的变化,这下再也不敢乱动了。   “喝啊。”皇帝催她。   林菲这便稍微弯下腰来,伸手握住汤碗里的白勺,舀了一口放到唇边吹了吹,然后饮下。   “如何?好喝吗?”皇帝从后面搂着她,问道。   林菲颔首:“很鲜美的,陛下你自己喝了罢,我要回慈安宫复命去了。”   “急什么?”皇帝按着她的腰,哑声道:“继续喝,就算喝不下一整碗,至少喝一半罢。”   林菲只觉得酷刑一般,可又挣扎无望,便想着还是顺了他的意思,早些喝完早些离开。   她端起汤碗,咕噜噜喝下一半。   “你慢些,仔细烫着。”皇帝适时提醒。   林菲却道:“陛下让我喝一半,我已经喝完了,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皇帝坐在交椅里仰头瞧她,见她嘴角亮晶晶的,便掏出帕子给她擦拭,等到替林菲擦干净了嘴巴,这才慢悠悠放开了她,抬手道:“行了,回去罢。”   林菲立刻取过书案上的雕花食盒,绕过前面的紫檩木插屏,走向殿外。   皇帝见林菲走远,看一眼自己手里刚才给她擦嘴的帕子,折起来,收回怀中,又看向桌岸上放着的半碗鸡汤,这才握了汤勺,低头喝上一口。   味道,果然不错。   皇帝满意的舒展清隽的眉眼,就着林菲喝过留下唇印的那个位置,把鸡汤一饮而尽,然后又捡了里面的鸡块,矜贵优雅地吃了起来。   ……   傍晚时分,秦安阮来到紫宸殿寻大总管梁生。   梁生领着她走到偏僻处,同她问道:“怎么了?”   “大总管让我安排菲儿给陛下送汤,我今日让她送了去,但是菲儿回去后,我看她脸色,约莫不太高兴一样。”秦安阮如实回答。   梁生想到陛下只要一遇上林菲的事情,就情绪不可控,行为矛盾的不像个正常人,便摇头叹气道:“陛下就是脾气大了些,你便按照我之前同你说的,每日炖上一盅滋补的汤,让菲儿按时送来便是。”   秦安阮听罢点了点头,她到底也是个聪慧的,经过这两日的见闻和梁生的提点,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而且,她今日还派雨燕去打听了皇帝做太子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大抵弄清楚了林菲和皇帝的过往,这便对梁生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梁生颔首:“你说来听听。”   秦安阮便直言不讳道:“我觉得,这种事情光是我们两个努力不行,要陛下自己努力才可以。”   “可是……”梁生为难道:“陛下的脾气……”   秦安阮不等梁生说完,从怀里掏出几本书递给梁生道:“这是我精选的追妻小册子,里面有几本还是图文讲解的,很是经典,原是些我带来行宫解闷的话本子,我琢磨着陛下或许不太懂女人的心思,若是能在小册子里学习一二,兴许能真正赢得菲儿姑娘的心。”   梁生接过话本,将信将疑道:“这小册子,能管用?”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秦安阮鼓励他道:“你献给陛下试试看,这些可都是我精选出来的!” 第80章 080 招惹   梁生接了话本子, 就往紫宸殿回去。   一直等到夜里亥时,也没见皇帝歇下。   紫宸殿书房里的灯始终亮着,梁生想了想, 还是进了书房,在隔挡的插屏前站定,想着如何把这精选的话本子给送出去。   皇帝搁下笔, 活动脖颈和双肩的时候,看见了插屏后立着的影子,便出声道:“何事?”   梁生听到皇帝询问,这才拘谨地躬身走近。   “启禀陛下, 是秦安阮姑娘感恩皇帝的大恩大德,特意送了几本,据说是精选的话本子来,给陛下过目。”   “什么精选的话本子?”皇帝蹙眉, 他一向讨厌那些个女子看的话本子。   梁生双手捧着话本子走到跟前, 说道:“据说是教男人如何追求心爱女子, 和讨得女子欢心的话本子。”   皇帝听罢,眉头皱的更紧了, 不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梁生听皇帝语气不善,立刻说道:“奴才这就把话本子拿下去。”   说罢, 他便要躬身离开。   皇帝瞥一眼梁生手里的物什:“等等。”   梁生停住脚步,茫然地抬起头来。   皇帝用下颚瞥向桌案:“你放下罢。”   梁生一怔,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憋住笑意走近几步,把话本子搁在了桌案上,这才躬身退下去。   待到梁生离开,皇帝继续批阅奏折。   又过了一个时辰, 皇帝放下朱砂笔,捏着鼻梁短暂休憩。   他眸光落到桌案一侧的话本子上,几次收回目光,又几次把目光重新扫去。   “看看……”皇帝自言自语道:“看看也无妨。”   说罢,取过最上面的一本,端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边角翻开第一页。   ……   翌日。   秦安阮又在下午申时喊林菲去给皇帝送汤。   她对林菲说道:“今日早上有狩猎,皇帝中午回来,现下该是已经用过午膳,在休憩或者批阅奏本,你且把这滋补肾气的山药鹿茸汤给他送去。”   林菲看了一眼搁在八仙桌上的红漆食盒,说道:“陛下昨日说他不用补肾,也不大喜欢喝汤。”   秦安阮眼中含笑地瞅着林菲:“陛下同你说的?”   “是。”林菲点头:“奴婢不敢欺瞒。”   “我倒是也察觉出来了,每次你不情愿的时候,便要自称奴隶的。”秦安阮掩唇轻笑,秋日的光芒落在她含笑的眼睛里,黑色瞳孔上仿佛浮着微光,煞是好看。   “如若陛下不喜,为何昨日送的鸡汤喝完了呢?”秦安阮说完,便不许林菲再拒绝,直接拿了雕花食盒塞进她的手里,又推着她出了房门:“你快去罢,莫要误了身子进补最好的时辰。”   林菲只得提着食盒出了慈安宫,她一路慢慢悠悠走到紫宸殿来。   掌印太监睿吉祥正好从紫宸殿出来,打远看见了慢悠悠踱步过来的林菲,同她打招呼:“菲儿姑娘。”   说着,目光又落到林菲手里的雕花食盒上头:“你这是……?”   “这是秦婕妤给陛下送来的汤,说是给陛下滋补用的。”   睿吉祥手中佛尘一甩,含笑抬手去接:“那便拿给杂家,让杂家送进紫宸殿里给陛下罢。”   林菲听罢,二话不说立刻捧了食盒过去。   而这时,掐着点的梁生疾步从紫宸殿内走出来,他眼疾手快按下睿吉祥欲去接林菲食盒的那只手,对睿吉祥道:“睿公公,陛下让菲儿姑娘亲自把食盒送到花园去。”   林菲皱了皱眉。   睿吉祥也皱着眉头收回手来。   梁生殷勤地给林菲指路:“菲儿姑娘沿着这条道走到尽头,然后往左边第一条道拐进去,再沿着石子路走出一盏茶的工夫就是了,陛下此刻人在紫宸殿的后花园里赏秋,你且快些进去,莫要叫食盒里温着的热汤给耽搁久了,放凉了去。”   “是。”林菲只得应下,便按照梁生所指的道路,往紫宸殿后花园走去。   待到林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梁生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睿吉祥。   “睿公公。”梁生说道:“以后若是您看到菲儿姑娘来紫宸殿,无论是送汤还是送旁的东西,都不用特意去接,让菲儿姑娘直接送到陛下跟前去就是。”   睿吉祥应了声好,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原本挂着的笑意立刻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阴戾之色。   ……   紫宸殿的后花园内。   林菲统共走了两盏茶的工夫,才终于在红枫尽染百果飘香的花园里面,寻觅到了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   修剪的错落有致的枫树林内,一处石亭立于红枫之间,石亭四周挂着织金的竹帘,此刻竹帘卷起,露出里面坐着的人来。   石亭中央放置棋屏,皇帝坐在石凳上,对面坐着祁太妃,两人正在对弈。   祁淑贤穿一身温婉动人的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梳着近香髻,发髻上插着缠丝点翠金步摇,又隐藏着一枚赤金镶珐琅的丁香花,黑色的云鬓里只露出丁香花的一角,凭添一份娇羞之美。   祁淑贤原是双手搁在身前交握着,站在一旁看皇帝和祁太妃下棋,她听到石子路上传来的脚步声,便侧头瞧了过去,扭头的时候耳朵上坠着的石榴花耳坠,轻轻响动。   见到来人是个提着食盒的宫婢,便暗自皱了眉头。   这个时候,会给陛下送食盒来的,除了新册封的婕妤,就是那位裴太妃的侄女裴婉蓉了,而这两个人,都是她的竞争对手,都叫她厌恶。   祁淑贤到底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心中厌恶,却面上不显,见到林菲提着食盒走近,还温婉带笑地瞧过去,又亲自上前道:“可是来给陛下送膳汤的?”   “是。”林菲屈膝俯身:“参见贵人,奴婢是奉秦婕妤的命给陛下送汤来的。”   祁淑贤笑的人畜无害,声音也温柔动听:“你把食盒交给我罢,陛下此刻正同太妃对弈,我先替你拿着,等陛下这盘棋走完了,我再替你家主子,交予陛下。”   林菲听后立刻把食盒递给祁淑贤,屈膝做福,准备退下去。   “等等。”皇帝的声音从石亭里面传出来,他说这句话的同时,手上黑色的云子棋已经被白色的云子棋围剿。   “太妃胜了,晚辈自愧不如。”皇帝起身,朝对面的祁太妃拱手道。   祁太妃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来,她也起身道:“是陛下谦让,故意输给哀家,哄哀家高兴罢了。”   皇帝说道:“朕下棋也下的有些疲乏了,改日再陪太妃对弈,今日便暂时歇下,喝碗热汤养养胃。”   祁太妃朝祁淑贤招了招手。   祁淑贤步若生莲地上前去,熟捻地扶过祁太妃的手肘。   祁太妃随口问道:“陛下喜欢喝什么汤?改明儿哀家让淑贤给陛下送来。”   “不用。”皇帝道:“朕喝不下那么多的汤,秦婕妤每日都派丫鬟按时给朕送汤,有婕妤送的汤也够了,不必劳烦太妃牵挂。”   皇帝拒绝的意思很明显,祁太妃心有不甘,也不好在皇帝跟前表达,便点头道:“秦婕妤是个勤快又懂得体谅人的女子,陛下愿意喝她每日送来的汤,是她的福气了。”   祁太妃说完,这便由侄女祁淑贤搀扶着,出了石亭。   祁太妃和祁淑贤,身后跟着两个嬷嬷和八个宫婢,一群人从低头提着食盒的林菲身边走过。   待到她们离开,石亭里的皇帝朝林菲伸出手来:“过来,给朕瞧瞧,今日又是什么汤?”   林菲提着食盒进入石亭内,又把食盒摆到了皇帝跟前,打开食盒顶上方形的盖子,准备去端里面的汤碗。   “你搁下,朕来端。”皇帝出声制止道:“不是昨日被烫的去捏耳垂吗?仔细等会又给烫着了。”   林菲听罢,果然不再去碰汤碗,而是温顺地立在一旁。   皇帝端了青花瓷的汤碗出来,又握着白瓷勺子舀了几下。   “山药鹿茸汤?”皇帝挑眉看向一旁的林菲。   林菲垂着眉眼回他:“我已经同秦婕妤说了陛下不需补肾,也不大爱喝汤,但是秦婕妤说陛下昨日的鸡汤是喝掉了的,所以坚持给陛下炖汤,让我送来给陛下喝。”   说到这里,林菲抬眼朝皇帝瞅了一眼,诚恳道:“若是陛下真的不爱喝汤,今个儿就当真别勉为其难的喝了,不如叫我给退回慈安宫去,这样秦婕妤见了,兴许日后不会再给陛下送汤。”   皇帝端着汤勺沉默片刻,待再次抬起脸来的时候,朝林菲招了招手,又把坐在石凳上的双腿岔开:“你过来朕这里,替朕尝尝味道。”   林菲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蹙眉说道:“秦婕妤把我从霍深手里救下,对我有恩,我如今是她的宫婢,今日亦是替她给陛下送汤,陛下既然册封了她为婕妤,想必也是喜爱她的,何故再来招惹我?”   “招惹?”皇帝听完只觉得好笑:“你问朕何故招惹?难道不是你自己主动寻到朕的紫宸殿来?你每日送汤,到朕跟前晃着,竟说是朕招惹你?”   皇帝说着站起身来,拽了林菲的手把她拉到跟前:“你且听清楚了,朕乃天子,莫说只是册封了一个婕妤,就是后宫三千,朕也随意享用,更何况你不过一个宫婢,朕若要临幸,连和秦婕妤打个招呼都不必,在这花园的红枫下,朕便可随时临幸!” 第81章 081 想逃   皇帝说完, 倒是自己先愣了一下。   他约莫是有些后悔把话说的太重了。   可心中又有些埋怨林菲,觉得林菲始终抗拒着他。   其实身为皇帝,他已经很忍让她了, 更何况,她还在孩子的事上触犯了他的底线。   皇帝以为林菲会如同以往一般,挣扎着躲开。   可是没想到, 在这露天的庭院里,竹帘卷起的石亭里,林菲竟然抬手去解自己交颈处的盘扣。   她微垂着视线,声音平静地说:“陛下说的没错, 我不过是一个宫婢,哪怕是在花园里陛下来了兴致,亦可以随意临幸。”   说完这话的时候,她的盘扣已经解了两颗, 露出脖颈间雪白的肌肤。   皇帝捏住林菲解扣子的手, 微微施力, 已疼的林菲白了脸色。   “你竟敢挑衅朕?”皇帝皱眉质问。   林菲仰头,平静面对皇帝冷冽的眸子:“我不敢。”   皇帝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气的倒抽一口凉气。   “霍深欺负了你,朕已经惩治了他, 还亲自去慈安宫探望你,秦婕妤让你送来的膳汤, 朕也给你面子喝了, 你到底还想怎样?”   林菲直视着皇帝怒气翻涌的黑眸,缓声问道:“陛下曾说过,会放了我,此话可还算数?”   “你什么意思?”皇帝蹙眉问道, 连捏着林菲手指的大掌都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林菲被他捏的很痛,但还是决定把心中的话同他讲清楚来。   原本,想着若是一直熬到出宫的年龄,也不是不可以。   但秦婕妤如今每日安排她来给陛下送汤,若是不见面还好,可如今每日都要见面,要独处,林菲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陛下放我出宫罢。”林菲说道:“陛下把我贬为宫婢的时候,不也是想着眼不见为净吗?可我现在被婕妤娘娘安排每日给陛下送汤,每回出现在陛下跟前,都会惹了陛下恼怒,与其如此,陛下不如干脆放我出宫,以后山高水长,我有我的生活,陛下有陛下的生活,难道不是各生欢喜的好事?”   皇帝听她说完,托住林菲的后脑勺把她按到身前,眸光沉沉盯着她:“放了你?更生欢喜?你倒是欢喜了?朕呢?朕要如何欢喜?”   林菲听罢,惊愕万分的睁大眼眸。   她一直心存侥幸,原以为出了小产的事情,他已经对她失望至极,万不会再生出半点情谊,甚至听闻他册封了婕妤,她还庆幸他终是放过了她。   可自从出了霍深的事情,皇帝特意去太皇太后那里看她,甚至毫不避讳新封的婕妤,要和她单独说话,她就觉得隐隐不妙了。   而今日,皇帝说出这一番话来,林菲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兜兜转转,他还是想要得到她!   林菲压着眼皮,睫毛轻颤,甚至止不住整个身子都轻颤了起来,她真的好怕,怕他再也不放她离开皇宫,怕她被一生囚于深宫之中。   “陛下。”林菲把心中的惊骇压下去,故意转移话题道:“这鹿茸山药汤再不喝就要凉了,陛下快些喝了罢。”   皇帝放开了林菲的手,按住她的肩头让她自己怀中转了个圈,从后面虚搂着她,低沉的嗓音擦着耳沿传来:“你先喝,如同昨日一般,你喝一半,剩下的我喝。”   林菲弯下腰去,托起汤碗一口气喝下一半,然后背对着皇帝,对他道:“我已经喝完了,婕妤那头还等着我去复命,我可以回去了吗?”   皇帝的右手圈着她的腰身,左手从她的腰侧伸过去,端过桌上的汤碗,就着林菲留下唇印的位置,一饮而尽,然后把空了的汤碗直接搁进打开的食盒里,说道:“回去罢。”   林菲盖上食盒,提了食盒就要走,皇帝的手稍加施力,她便不能逃离半分。   皇帝把下颚压在林菲的肩头:“菲儿你莫要想什么山高水长,各生欢喜,不可能的。明白吗?”   林菲听罢,脸色刹那间白了个彻底。   “你今日回去,把我说的话好生想想,若是想通了,随时来与我说。”   他说完这话,才放开了对林菲的钳制。   林菲抓着食盒,快步走出石亭。   她沿着鹅软石小路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直到出了紫宸殿,她才靠着殿外的香樟树树干大口的喘气,等她平息心中的惊骇之后,发现自己浑身已然出了一层冷汗,连捏着食盒的手指都指骨泛白。   “菲儿姑娘。”太监尖细阴柔的嗓音打断了林菲的思绪。   林菲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面色如常的回过身去。   只见手肘端着一柄白色佛尘的老太监缓步朝她走来。   睿吉祥走到林菲跟前,先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这才嗓音悠缓地开口:“菲儿姑娘刚才是去花园给陛下送膳汤了罢。如何出来就这般面色苍白,仿佛受了惊吓一般?”   林菲心中生出警惕来,她和这个御前的掌印太监并不熟悉,对方为何突然关心起她?   “我没受惊,就是方才走的急了些。”林菲说罢,朝着睿吉祥福了福身子,准备离开。   她刚走出没两步,却听身后的老太监说道:“杂家这里倒是有些门路,可以帮菲儿姑娘离开皇宫,只是不知,菲儿姑娘心里是如何想的?”   林菲听完他这话,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的厉害极了。   她甚至来不及深思,便提着食盒立刻转过身来:“公公方才说,有法子帮助我离开皇宫?”   “是。”老太监的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长了皱纹的眼睛也是温和而慈爱的。   他说道:“菲儿姑娘今日回去,先想清楚,若是下定决心离开,便明日送汤来紫宸殿的时候,同杂家说一声,皆时等秋狝结束,从幽州回盛京的路上,杂家安排人,助你离开。”   林菲抚着快速跳跃的心口,重重点了下头:“好。便一言为定,等我今日想清楚了,明日同你答复。”   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为何帮我?”   “杂家帮你,不过是为了完成先皇的遗愿罢了。”老太监彬彬有礼地回答。   “先皇遗愿?”林菲蹙眉,更加听不懂了。   掌印太监却不再多言,而是道:“菲儿姑娘多的也莫要问了,别叫杂家为难,且快些回去罢。”   “嗯。”林菲颔首,上了阔道,朝慈安宫而去。   ……   秦安阮倒是个细心的,她今日等在房内,见林菲提着食盒进屋,便拉过林菲,在她娇美的面上细致打量片刻,心道:如何菲儿今日的面色,比昨日还要苍白,难道那送去的精选册子陛下没有看吗?   林菲不知道秦安阮的心思,只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便同她说道:“贵人放心,今日送去的膳汤陛下都用了。”   秦安阮听后默不作声。   林菲以为她有什么忧虑,便问道:“贵人这是怎么了?”   秦安阮并没有回答,而是拉过林菲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林菲不明所以地瞧着秦安阮:“贵人?”   “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同你说清楚来比较好。”秦安阮按着林菲的手慢慢抚过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说道:“我肚子里已经怀有身孕。”   林菲先是一顿,等反应过来方才说道:“贵人怀孕是好事,同陛下说了吗?”   “陛下知道我有孕。”秦安阮的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目光露出初为人母的柔和来,嗓音也跟着柔软下来:“陛下非但知道我有孕,还知道这孩子其实是南镇抚司赵嵘和我的孩子。”   林菲听罢,错愕不已。   秦安阮含笑点头:“没错,皇帝册封我为婕妤不过是个避人耳目的幌子,实则是为了让我平安诞下麟儿。我虽不清楚皇帝为何会对不是自己的孩子,生出这般的同情心来,但我想,他应有他的考量。”   林菲听完,只觉得刚才在花园里生出来的那股子想要逃离的念头,更加清晰了。   若想着皇帝有了新欢,可能会放过了她,可是如今秦安阮说的这样明白,她根本不是皇帝的新欢,那么皇帝更不可能放过她了!   秦安阮见林菲的面上没有自己料想的释怀,而是仓皇地抖着睫毛,她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菲儿,我见你知道此事的真相后,不喜反忧,你如何就这般不喜陛下?难道说……你心中已有了心上人?”   “不是。”林菲摇头:“我没有什么心上人,但我也无法对陛下产生爱慕。”   “为何?”秦安阮实在不解。   林菲说道:“你既把你的秘密告知了我,那我也不瞒着你,实则,我母亲的死与陛下的生母有不可推脱的关系,当年陛下还是国公府世子爷的时候,曾去我家求娶,但我父亲亦再三告戒我,不要同他走近,亦不可爱上他。”   秦安阮没想到事情竟这般曲折,她握住林菲的手,同她说道:“我虽不知你们父母那一辈,到底是怎样的恩怨情仇,但是我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下一辈来,你既然没有心上人,那陛下也不算夺人所爱,若你能够尝试着接纳陛下,或许你们二人都不会这般痛苦了。” 第82章 082 真相   当日夜里。   林菲躺在榻上, 也在思索着秦安阮同她说过的话。   她幼年失母,是父亲庇护着长大的,可谓是既做父亲又做母亲了, 甚至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也没有再娶续弦。   即便逢年过节长辈亲戚的旁敲侧击,都会示意父亲该娶一个续弦, 替他料理屋子里的事情,但是父亲担心续弦过门后孩子们会受委屈,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再娶的。   是已在林菲心中,父亲的形象光辉而伟岸。   她对父亲耳提面命交待下来的话, 更是言听计从。   然而,秦安阮今日的一席话,却也让她心中有了些许的动摇。   林菲动摇的,不是要不要接纳杨则善这件事, 她动摇的是, 父亲口中的母亲之死和国公府夫人的关系, 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她的母亲和国公夫人并不熟悉,国公夫人也没有理由去害她的母亲才对, 这里面到底牵扯到了什么内情?   这一夜,林菲是没有睡好的。   她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觉得唯有接近国公夫人,才能真正的打探到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   于是第二日, 林菲照旧提着食盒去紫宸殿给皇帝送膳汤。   还是同之前两日一般, 皇帝让林菲先喝下半碗,自己才尽数喝完她剩下的。   不过,待林菲把空了的汤碗放进食盒里后,却并未急着离开。   “有事?”皇帝手中拿过旁边的一道折本, 看向还立在桌案前的林菲。   林菲同他问道:“不知此次秋狝,国公夫人有没有随行?”   皇帝一愣,没想到林菲会忽然提及生母。   其实,他此前在宫中便已经安排梁生去打探林菲母亲早死的真相,那真相……如今他是心知肚明,只是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同林菲说明。   亦或者,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开这个口。   但是,今时今刻,听林菲自己提及,皇帝便存了不如让她知晓真相的心思,毕竟,这件事,她迟早也会知晓的。   “有。”皇帝颔首,又喊来梁生,对梁生道:“你领着菲儿去梧桐苑一趟。”   梧桐苑是国公夫人此次随行秋狝的住所,皇帝让他带着林菲过去。   难道是准备让菲儿姑娘知晓真相了?   梁生心里虽然有错愕,但到底还是躬身应下,这便按照皇帝吩咐,领着林菲出了紫宸殿。   掌印太监睿吉祥这会儿正站在紫宸殿外,他原是等着林菲同他答复昨日所议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等来的是林菲和梁生一道出来。   他抬眼一瞧,心中异样,但是面上不显,而是含笑同梁生打过招呼,两人便擦身而过。   林菲经过睿吉祥的时候,也抬起眉眼,瞧他一眼,但到底没有说话,而是跟在梁生后面,继续朝前走去。   睿吉祥看着林菲远去的背影,心道:难道是他料算错了?不应该啊。   梁生领着林菲走上游廊,又曲曲折折走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在过了三道月洞门之后,才终于在一处写着梧桐苑的院门前停下。   “国公夫人就住在这院落里面,现下是申时,只是不知这个时辰她在不在院子内。”梁生说着,对林菲道:“你且在外头等一等,容我进去通传一声。”   “好。麻烦你了大总管。”林菲颔首应下。   不消片刻后,梁生从梧桐苑里出来,对林菲道:“国公夫人在上房内,你进去罢。”   “好。”林菲应下,这便越过梁生,朝上房而去。   其实,即便曾经在国公府的世安苑里待过一阵子,但是林菲同这位国公夫人也接触不多,今日相见,林菲是存了一探当年真相的心思,所以,当她跨入院内,愈发走近上房的时候,心中便愈发紧张起来。   直到人已经站在了房外的廊庑下,她深吸两口气,这才抬腿步入房内。   国公夫人萧淑慎背对着她坐在八仙桌旁,听到脚步声后,才站起来慢慢转过身来。   她的目光落在林菲的面上,抬了抬右手,示意自己的陪嫁嬷嬷领着房内的一干仆妇丫鬟们出去外头候着。   待到屏退旁人后,国公夫人抬手,示意林菲坐下谈话。   林菲走至八仙桌旁,在国公夫人对面坐下身来,双手略显拘谨的搁在膝盖上。   她目光澄澈,看向对面年过四十但依旧风韵犹存的国公夫人。   几息的静谧之后,倒是国公夫人先开的口。   “我知你终究会寻到我跟前来,同我问当年的事情。”她语气平缓柔和地说道,目光坦然地看向林菲。   林菲搁在膝盖上雪白的双手悄然握紧。   她抬眸,目光同国公夫人柔和的视线对上,倒也不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同她问道:“国公夫人,我想知道,我母亲的死和你到底有什么渊源?”   国公夫人回视着林菲询问的视线,回忆般的语调缓缓说起:“这要从十六年前盛京善台寺那个雨夜开始说起了。   那一日,我领着两个贴身嬷嬷,去寺庙烧香拜佛,因着临离开寺庙前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大暴雨,寺中主持本就与国公府交好,便给我安排了一处庙舍,让我暂且歇上一夜,待明日雨停再行离去。   而那日夜里,万没想到先皇竟也宿在庙中,早年我曾入宫参加宴席的时候,在花园中被先皇强占,那一夜虽喝下避子汤,可依然怀上了善儿,这事先皇原是不知晓的,可到底不知道何处走漏了风声,让先皇起了疑心,便是寺庙躲雨的那一夜,先皇寻到我的住所,同我逼问善儿生世。”   国公夫人说道此处,端起八仙桌上的杯盏喝下一口,缓解些情绪之后,方才继续说道:“我和先皇争执的时候,你母亲恰也住在庙内,她的庙舍就在我住所的隔壁,她膳后消食经过,听到里面的动静太大,原是好心过来瞧瞧,看能不能给予帮助,没曾想,竟是引来了灾祸。”   “是先皇……?”林菲皱起好看的眉头。   国公夫人叹息着颔首:“先皇多疑,他以为你母亲是听到了什么,回宫之后立刻派了锦衣卫的人,暗杀了你的母亲。”   林菲听后大为震惊:“我母亲没有半点错处,竟因先皇的猜疑就被他暗杀了?”   “是。”国公夫人点头,怜悯地说道:“此事是上一代的恩怨,按理说不应该牵扯到下一代来。你母亲死的时候,你才周岁,善儿才六岁。事情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只是没想到父母造的孽,会在孩子们的身上反噬。”   国公夫人说着停顿下来,目光含着母亲对儿子的爱意,看向林菲,同她认罪道:“如今先皇已死,若是你要怪罪,便怪罪我一人罢。善儿到底是无辜的。我知道他喜爱你深厚,若你能放下心结,接纳了他,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的。”   林菲仓皇站起身来,只觉得脑袋里乱成了一团。   母亲之死的真相,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就如国公夫人所言,罪魁祸首的先皇已经死去,而她亦是受害者之一,林菲就算再牵怒,又如何把母亲的死牵怒到同样无辜的国公夫人身上来呢?   更何况杨则善,当年才六岁,更是无辜至极。   林菲的思想一团乱麻,便干脆扭身往外头去。   梁生见她面色惨白的从里面走出来,当即迎上前去询问:“菲儿姑娘,你没事罢。”   “我没事。”林菲继续往前走,脚步不停。   她见梁生一路担忧地跟着她,于是说道:“梁总管你莫要跟着我了,且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梁生止住脚步,颔首道了声好,便遥看着林菲单薄的背影走远。   他到底还是担心,便遣了两名侍卫远远的跟着林菲,叫那两名侍卫确定林菲安全无虞的回了慈安宫才能回紫宸殿复命,侍卫应下,这便远远跟了上去。   梁生则立刻折身返回,去紫宸殿同皇帝禀告。   待到林菲在庭院里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终于回到慈安宫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她回到自己单独的厢房里,合上房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内,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旁,脑袋里乱糟糟的,各种思绪都纷至沓来,有说自己该为母亲报仇,父债子偿的,有说父母的恩怨不该牵连下一代的。   可这样的事情,就仿佛芥蒂一般如鲠在喉。   且不说没有知晓真相前,她就无法爱上杨则善,就说此刻,她已然知晓了真相,亦知晓了杨则善的无辜,可这样的芥蒂永远都存在,叫她如何接纳的了他呢?   林菲抱着被子缩到榻上,她觉得疲惫异常。   等她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终于醒来的时候,她做了决定。   她既不因母亲之死迁怒于杨则善,亦不再愿同他有任何瓜葛。   她要离开皇宫,远走他乡。   林菲这日主动提出去紫宸殿给杨则善送汤,倒是令秦安阮高兴坏了,以为林菲是已经想通了这事,决定尝试着接纳皇帝了。   秦安阮高高兴兴把林菲送出了院子,笑着挥舞手绢同林菲道别,又叮嘱她不用急着回来,在紫宸殿多陪皇帝会儿。   待到林菲来到紫宸殿的门口,她一眼便看见了门口手执佛尘的掌印太监睿吉祥。   “睿公公,你前日所言,可还作数?”林菲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经过睿吉祥身侧的时候,同他低声问道。 第83章 083 逃跑   “当然作数。”睿吉祥回道。   林菲略一福身, 这便擦过睿吉祥的身侧,进到紫宸殿来。   皇帝在寝殿内小憩,女官领着林菲穿过一层一层明黄色的垂幔, 往里间走去。   金丝楠木拔步床不远处的窗下,摆着一张茶榻。   皇帝此刻靠着个宝蓝色绫锻大迎枕,正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女官也不敢出声打扰, 这便躬身退出了殿内。   林菲提着食盒上前,走到皇帝身畔,把食盒搁在桌案上。   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朕说?”   林菲闻言, 转过身来,对上皇帝刚刚睁开的黑眸。   “我母亲的死,国公夫人已经同我说了。”她道,说着垂下睫毛, 不再与皇帝的黑眸对视。   皇帝从茶榻起身, 走至林菲跟前, 拉了她的一只小手,牵她来到榻上。   皇帝抱着林菲坐到自己腿上, 又用食指略微抬高她的下颚,打量着她的面色说道:“你是因为这件事, 所以一直抗拒朕。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你心里作何感想?”   林菲还是垂着睫毛, 她不敢去看皇帝直视人心的黑眸, 怕被他瞧出她想要逃走的端倪,这种时候,唯有表现的顺从,才能打消皇帝的猜疑。   “国公夫人说, 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下一辈来。”林菲转述了国公夫人的意思,却始终没有说自己的心里话。   可这话,听在皇帝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试着接受我了?”皇帝的俊美的脸上露出欣喜。   林菲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绣花鞋的圆形鞋头上。   她微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   皇帝一时高兴,愈发把她抱紧,又凑过来亲吻她的脸蛋,那吻沿着林菲的脸蛋一路往下,最终落于她的唇上。   林菲被他吻的脑袋后仰,皇帝用大掌及时的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更加用力的深吻,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一样。   浓情的深吻差不多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   皇帝稍微放开了林菲的唇,又含笑低头看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喘。   虽然尚未入夜,但是情至浓时,倒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皇帝的眸光又沉又暗,几息之后,便干脆抄起林菲小巧的膝弯,打横抱着她径直往巨大宽阔的金丝楠木大床上走去。   挂于金钩上的玄色纱幔被扯了下来,层层叠叠的纱幔里是交叠缠绕的身影。   宫婢的翠色衣衫和白色下裙被剥落后从纱幔里扔出来,一同落地的还有绣着海棠花的红色肚兜和雪白的亵裤。   站在明黄色垂幔外等待的女官听到殿内传来仿若小猫儿一声接一声的软糯哼嘤,当即红着脸蛋互看一眼,然后躬身退到了垂幔外数丈远,并且告知外头把手的禁军,任何人不许入殿内。   约莫是旷的太久了,这次皇帝在床榻上同林菲闹腾了许久。   到最后,林菲直接疲惫的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辰时。   皇帝今日要去围场狩猎,大早便出发了,所以林菲醒来的时候,旁边的枕头稍微凹陷一些,但枕头上面已经没有了人。   她扶着床榻坐起身来,有听到动静一直守候在外头的女官躬身入内,一左一右绾起玄色纱幔,又伺候林菲更衣和洗漱。   “陛下说,菲儿姑娘若是醒了便在紫宸殿待着,不用再回慈安宫去,至于慈安宫那一头,陛下已经派人去同婕妤娘娘打过招呼了。”   林菲听完点头,她如今在紫宸殿也好,这样寻掌印太监商议逃跑的事情,也更方便了些。   在用过早膳之后,林菲便以想去后花园赏秋的理由,让掌印太监陪她一道。   今日大总管梁生是同皇帝一起去了风水围场,也就是说,紫宸殿是掌印太监睿吉祥一人说的算,于是,掌印太监便屏退了宫婢和跟在后面的侍卫,只自己一个人陪着林菲往紫宸殿红枫渲染的后花园走去。   “上回睿公公同我说,可以安排我逃走,可否是真的?”待到进了后花园,见四周都是枫树没有人之后,林菲才开口同睿吉祥询问道。   睿吉祥颔首应下:“行宫里面人多眼杂,不好跑,唯有出了行宫,在幽州往返盛京的路上,届时要经过一处山路,那山路两旁都是草莽和低矮灌木。   到时候杂家给菲儿姑娘打掩护,助你潜入草莽,便可沿着山体到达湖口,杂家在湖口安排了南下的船只,到时候你乘船南下,或去蜀地,或往黔中,总之寻个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地方,倒是不容易被找回。”   林菲听罢,想到她在陆研的帮助下,逃去金陵,最后因为遇上了嫁到沈府的白玉莲,才泄了踪迹,若是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地区,倒不失为一个更好的办法。   只是,湖口坐船需要船费,一路南下需要的盘缠也不少。   睿吉祥看着林菲陷入沉思的面色,于是同她问道:“可有难处?”   林菲到底和睿吉祥不熟,对方愿意帮助她出逃,已是意外之喜,却不好向对方讨银子的,她沉默着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公公这个计谋很好,到时候回盛京的路上,还望公公相助。”   “当然。”睿吉祥佛尘一甩,颔首应下。   待到从后花园赏秋回到殿内,尚未到午膳的时间,便听得外头女官来报,说是慈安宫的秦婕妤来访,林菲理了理衣裙鬓发,这便出门相迎。   “秦姐姐。”林菲唤道。   秦安阮拉过林菲的两只小手,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圈,这便含笑说道:“你昨夜没有回去,我派人来紫宸殿打探,说是陛下让你留宿紫宸殿了,今日也未见你回来,又听闻陛下今日去围场狩猎,我便想着你一人待在殿内也是孤单,便自作主张来此寻你。”   林菲领着秦安阮在殿内的茶榻上坐下,说道:“按理说,该是我亲自去慈安宫同姐姐说一声的,可因着旁的事情给耽搁了,我原是想着用过午膳后再去慈安宫一趟,没想到姐姐竟亲自来了,眼瞅着快到正午,干脆我们一道用过午膳,秦姐姐多陪我一会儿。”   “好呀!”秦安阮笑着应下来。   两人一块在紫宸殿内用过午膳,又挽着手去后花园散步消食。   秦安阮的手搁在肚子上,林菲注意到,她刚才午膳的时候,就有些胃口不佳,后来出了紫宸殿往后花园的路上,还干呕了几回,叫人看着很是心疼。   “我原是看过些医书,说是女子怀孕很是辛苦,但我总以为,自己身体康健,怀孕应该会顺利许多,没想到才初怀,就这般又呕又吐,也不知到了后面孩子月份大了,是会更好些还是会更艰难些。”秦安阮抚着小腹,心中感慨地说道。   提起胎儿,林菲便忍不住忆起自己那个不幸小产的孩子。   “我也曾有过一个孩子。”林菲收回落在秦安阮小腹的目光看向前面,满目的红枫倒影在眼底,血染一般,她轻声叹息:“可是那个孩子不属于我,最终还是小产了。”   秦安阮握住林菲的手,同她宽慰:“你如今还年轻,陛下也年轻,你们以后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林菲却是耷拉下眼皮,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不会了,她心道:她马上就要逃走,她和杨则善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想到逃跑,林菲便看向秦安阮,同她开口:“秦姐姐,你能否借我些银两?”   秦安阮倒是个爽快人,也不问林菲要银两做什么,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把里面的银两全部倒出来,送到林菲跟前:“这些够不够?若是不够,待会儿我回慈安宫把钱匣子拿来,你尽数拿去就是!”   林菲数了数,光是一锭金元宝就二两重,还有五锭银元宝,五六两重的碎银子和铜板,有这些钱做南下的盘缠,只要省着点花,该是够够的了。   “够了够了。”林菲把钱收起来,对秦安阮道:“这便够了。谢谢你啊,秦姐姐。”   “若不是沾了你的福气,我大抵是无法顺利生下腹中胎儿的。你同我道什么谢呢?”秦安阮说着,又顺口问道:“只是不知,你如今人在紫宸殿内,衣食无忧的,要银子做什么呢?”   林菲抿了抿唇,想随便寻个理由。   但她看见秦安阮坦荡又关切的目光,那些谎话却又说不出口来。   秦安阮见林菲不说话,便含笑道:“我想着女子有些银钱傍身总归是好的,譬如打赏个下人,若是丁点儿私房钱都没有的话,倒叫人看轻了去。你虽不明说,但是我也能大抵猜到,也能理解你。”   林菲便应道:“是,秦姐姐理解就好。”   皇家狩猎在半个月后就结束了,庞大的队伍从行宫离开,又由幽州返回盛京。   来的时候统共花费了六日,回去的时候秋风瑟瑟,亦是要花上六七日的光景。   在平坦的官道上行了三日,第四日的官道中间段,是一处必经的山路,虽说山路比官道崎岖,但到底是每年都要走的,也不用担心走岔或者遇上山匪,毕竟有禁军和锦衣卫随行护卫,又有熟悉道路的老马和马夫在前头开路。   一路可谓是畅行无阻,风和日丽了。   雕梁画栋的马车车厢里,皇帝正坐在条案上批阅折本,可山路不比官道,马车实在晃悠的厉害,他只得暂且撂下笔来,靠上软枕短暂休息。   林菲坐在车牖旁,窗牖半开着,她双手扒拉着窗棂,正朝外头瞧着。   皇帝支着下颚,看着林菲眺望远处的背影,同她含笑说道:“朕瞧你搁外头看了许久,这山路的风景,可是比行宫的风景还要好看?” 第84章 084 败露   林菲没有答他, 依旧双手扒拉着窗棂,朝外头眺望。   皇帝倒也不恼,靠过去从后面拥着她, 又凑近她的脖颈吸着她身上甜软的香气,又似乎还是觉得不够,开始亲吻她的侧颈。   “别闹。”林菲稍微往旁边移了一些。   皇帝干脆把她抱到腿上, 又掰过她眺望远方的小脸低头睨着:“车里颠簸的厉害,朕无法落笔,干脆趁着这个空闲,我们做些别的有趣的事, 如何?”   说罢,已经托住林菲的后脑勺,不许她躲开,又低头来寻她的唇。   半盏茶之后。   皇帝的兴致愈发浓郁, 甚至隔着衣服含住。   林菲面色酡红的仰起头来。   她眸光溃散, 仰头的时候那未关窗牖外的蓝天白云和远处的山峦全部倒影进她水光潋滟的眸中, 让她因身体愉悦而涣散的瞳孔终于恢复了神志。   而这时。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掌印太监睿吉祥来报:“陛下, 前方出了些情况。”   听到外头声音,皇帝才停下手上动作。   虽然半途中断, 到底不虞。   但他还是敛了情绪,又快速整理好衣襟袖口, 又重新系上腰带, 这才从马车里出来。   “何事?”皇帝皂靴落地,问睿吉祥道。   “前方似有塌方,锦衣卫指挥使已经率领一队人马前去查看。”老太监回道。   皇帝颔首,也跟着往前走:“朕去瞧瞧。”   “是。”老太监跟上去。   皇帝却道:“你在此等候。”   说完, 又对一旁赶来的梁生道:“你领一支禁军,随朕来。”   梁生应下,这便去调集一支禁军,尾随着皇帝往前方走去。   而睿吉祥看着皇帝和那支禁军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俱消失在视线里了,才走到马车旁,抬手敲了三声马车的车辕。   这是之前,他和林菲达成共识的暗号。   林菲此刻正在车厢里整理裙裾。   她把弄皱了的裙摆拉扯平整,又把凌乱的发髻重新理好。   秦安阮给她的银子她在内衬里缝了一个小荷包,贴身藏着。   这会儿听到暗号,立刻掀开马车的遮帘,对外头候着的掌印太监道:“睿公公,我要小解。”   睿吉祥搁了马凳在车辕下,亲自扶着林菲下车。   这时,两名宫婢和四名禁军走上前来。   睿吉祥指了其中两名宫婢道:“菲儿小姐内急,你们陪着一道去林子里。”   “是。”两名宫婢应下,一左一右跟在林菲身边,朝林子走去。   跟过来的四名禁军是奉命保护林菲的,这便也准备跟上去。   睿吉祥拦住他们四人:“贵人内急,你们是男子跟上去恐怕不妥,已有两名宫婢跟着,你们便不用去了,在这处等着便是。”   “睿公公,陛下说让我们四个,寸步不离地保护贵人安全。”禁军说道。   睿吉祥皱眉道:“让你们寸步不离,没让你们连贵人如厕都要跟着,况且已经有两名宫婢跟过去了,你们还担心甚么?”   禁军还要说话,睿吉祥手中佛尘一甩,已经扳起脸来。   到底是侍奉过先皇的老太监,他们也不敢强来。   这便只能退出一丈,站在马车周围等贵人由宫婢随同一道归来。   另外一头。   林菲和两个宫婢一道,已经跨过草莽,进到林子里去。   约莫走出两盏茶的功夫,树枝上跳下一个轻功极高的黑衣人,抬手在两名宫婢后脖一敲,那两名宫婢瞬时就晕了过去。   “这边。”那黑衣人对林菲指了条路。   林菲把裙摆撸高一些绑起来,跟在黑衣人身后朝山下走去。   黑衣人熟悉这片山的地形,带着林菲抄小路来到湖口,而湖口的岸边早有一条船只停泊。   林菲在黑衣人的搀扶下,跨上了船只。   船舱里面这时走出来一个和林菲身量差不多的女子。   女子对林菲道:“我是公公安排冒充贵人往相反方向逃跑的,可为贵人拖延一段时间,贵人快些把衣裙同我换下。”   林菲听后,立刻跟着女子一道进入船舱。   两人交换了衣裙,林菲又放下头发,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圆髻。   林菲穿上这身粗布衣衫配上简单圆髻,若是不细瞧,远远看着倒是如同寻常庶民一般了。   那换上林菲衣裙的女子也绾了个和林菲此前相同的发髻,又把林菲的金钗珠花都原样戴上。   林菲怀里揣着装银子的荷包。   她本想把这些金钗珠花都一并拿着,到时候做路上的盘缠。   但是这会儿,看对方把自己模仿的惟妙惟肖,到不好说什么讨要钗环的事情了。   更何况,这些金钗珠花都是宫廷御制,也不好典当,万一被人瞧出来,反而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那女子装扮的如同她一样,这便从船舱出来,跨上岸去,果然朝着林菲相反的方向奔去。   黑衣人见女子离开,便划动船桨,让船只沿着水的流向而行。   没想到这水看着平缓如常,可是经过几道沟渠之后,便越流越急速,连带着船只都开始急速奔涌向前。   林菲察觉有些不对劲,这便从晃荡愈发厉害的船舱里扶着边沿走了出来。   “大兄弟。”林菲看一眼湍急的水流,蹙眉提醒:“这船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黑衣人听她声音,回过头来,把手中船桨往船面重重一敲,只见原本平滑的船面立刻裂开纹路,已经有水流灌入了船体内,然后那黑衣人又把手中船桨往水里一扔,这便施展轻功从水面跳上了旁边的岸。   船只并不算大,漫入水的船很快往下沉去。   林菲诧异地看向黑衣人的方向。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知晓睿公公并不是要助她逃走,而是要杀她灭口。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密林中奔来一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队。   打头的是锦衣卫指挥室朱勇圭。   黑衣人一见锦衣卫,知道事情已然败露,这下他也不等船沉,直接从袖口放出冷箭对准林菲的额头,准备暗杀了她。   可是朱勇圭眼尖手快,一枚飞镖便精准无误的击落了黑衣人的冷箭。   黑衣人见大势已去,只得抽身逃离,他施展轻功急速掠过草莽。   朱勇圭号令锦衣卫下水,把林菲救上来,自己则同样施展轻功,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而与此同时。   在林子的相反方向,禁军首领带领一支禁军队伍也已经拦截下了穿着林菲衣裙,梳着林菲同样发髻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同林菲差不多,被捉后露出一声嘲笑:“你们抓错人了!”   禁军首领喊人把女子捆缚起来。   他看向满脸幸灾乐祸的女子,对她道:“陛下神机妙算,并未抓错人。”   女子一听,先是身形一僵。   待她反应过来,立刻去咬藏在牙齿里的毒药。   禁军首领掐了她的脸颊把毒药取出,又卸下她的下颚骨,阻止她咬舌自尽。   “别急着死,你还有用。”禁军首领说罢,喊人把女子带上,同自己一道回去复命。   山路上。   梁生领着一支禁军队伍,走到站在马车车辕下等待的掌印太监睿吉祥身畔,同他说道:“睿公公,陛下请你过去一趟。”   睿吉祥听罢,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妙。   他心中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脸上还挂着笑意:“梁大总管带路。”   “请。”梁生一抬手,睿吉祥便甩了一下佛尘,跟上了梁生的脚步。   行出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   在塌方不远的地方,睿吉祥见到背对他站着,负手而立的年轻帝王。   “陛下,睿公公来了。”梁生对前头站着,看着禁军队伍清理塌方泥土的皇帝说道。   身穿龙袍的皇帝听罢,缓缓转过身来。   他眸光仿佛洞悉一切般的落在睿吉祥长着皱纹却阴柔薄白的脸上,又看一眼身边的梁生,说道:“把人带上来。”   “是。”梁生应下。   只见两队人马从后方走近,第一队人马是禁军首领和他的部下,两名禁军手中押着一名被麻绳捆绑穿着华衣锦服的女子,第二队人马是锦衣卫指挥使和他的部下,两名锦衣卫手中押着一名反剪了手臂的黑衣人。   “跪下!”梁生喝道。   华衣锦服的女子和黑衣人被押着,一左一右跪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了看这两人,转头问一旁面色阴沉的睿吉祥:“敢问睿公公,这二人你可识得?”   睿吉祥去看黑衣人的眼睛。   黑衣人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贵女未死,已被禁军救走。   事已至此,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睿吉祥没能完成先皇遗愿,心中痛心疾首。   他佛尘一抖,跪到皇帝脚下:“陛下,奴才伺候先皇三十余年,感情深厚,此事为先皇临终前的遗愿,奴才感先皇知遇之恩,哪怕冒上欺君之罪,亦要完成先皇遗愿。   今日事情败露,奴才无法完成先皇遗愿,心中惭愧难当!   但奴才临死之前,仍要冒死劝谏,此女心中没有陛下,甚至怨憎陛下,若她不死,只她在一日,陛下就痛苦一日,她是陛下的软肋,也是陛下的弱点,唯有杀了她,陛下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皇帝!” 第85章 085 道喜   皇帝蹲下身来, 目光直视着掌印太监睿吉祥的眼睛。   他眯了眯眸子,冷声问道:“孩子的事情,也是你们做的吗?”   睿吉祥被问的明显一慌。   “不……不是!”他想也不想的立刻否定了。   皇帝却把他的表情看在眼中, 便起身抬手,让禁军把人押下去,带回盛京再审。   ……   林菲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躺在颠簸的车厢内。   皇帝靠在迎枕上,正以拳抵额,眼神复杂的瞧着她。   林菲发现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裙已经被换了一套锦衣华服。   她发髻松散在脑后,披在肩头和后背上。   “醒了?”皇帝问道。   林菲靠着车厢的内壁, 扶着额头回忆了一下此前发生的事情。   她越想越后怕,最终抬眸对上皇帝等待的视线:“你早就知道我要跑了?”   “朕也没有多早知道的。”皇帝说着从案几下掏出一个荷包,搁在掌心掂了掂:“这是你缝在内衬里的钱袋子,朕和你亲热的时候摸到了, 所以才起了疑。”   林菲一怔, 万没想到是这钱袋子暴露了自己。   不过, 若是皇帝没有留心这处细节,没有提前安排锦衣卫和禁军保护她, 怕是她现在已经淹死。   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   皇帝把手中钱袋子搁到一旁,刚才看着她那复杂不明的眸光又再次浮现。   “朕问你, 当初可是你安排月娘在菜里下的堕胎药?”   林菲不知皇帝为何忽然提起那件旧事。   “你若是因我今日逃跑之事生气,大可责罚打骂, 何必重提孩子的事?”林菲精致的眉毛细细拧起。   皇帝靠近, 托住林菲的香腮,低眸细瞧着她:“朕想听你的答案。”   林菲近距离的看着皇帝的黑瞳,只觉得他眼眸深处仿佛凝着一团墨般,浓的仿佛要把人侵蚀。   “不是我。”林菲错开视线, 轻声道:“若不是你今日提起是月娘下药,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意外,我以为是我曾经对孩子动过杀念,这才断了我们母子缘分,让孩子彻底离我而去。”   皇帝听完,把林菲狠狠搂入怀中。   他搂的那般紧,仿佛要把她嵌入骨血一般。   “朕本来因你出逃之事很生气,但孩子的事情,你既然说了,朕便信你。两相抵消,朕不罚你。”皇帝的嗓音低沉暗哑:“自此以后,你不许再逃跑!不许再离开朕听到了没有?”   林菲被他搂的有些喘不上气:“你……你先放开我。”   皇帝稍微松了些力道,可也没有完全放开她,而是圈着林菲的腰身,让她坐在自己怀中,大掌抚上林菲平坦的小腹,说道:“我们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林菲却不做声,而是朝着窗牖的方向看去。   半开的窗牖外已经不是山路,而是上了平坦的官道。   接近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沉下去。   皇帝从后面拥着她,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轻声道:“上了官道,再过两日便要入京了。”   林菲听得藏在袖口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皇帝感觉到她的沉默和抵抗,于是叹息道:“菲儿,你莫再想些不可能的事了,好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民,莫非皇臣。九州都是朕的,你能逃去何处呢?即便侥幸逃走一时,难道能逃一世吗?朕的天罗地网拉下来,总还是会把你抓回来的不是?”   林菲听着,眼眶一酸。   皇帝从后面伸手,摸上她有些湿润的眼睛,又轻轻掰转她的脸蛋,低头去吻她眼角的泪:“别哭。你一哭朕的心都疼了。”   林菲闭上眼睛,感受到落在眼皮上的温热。   她低声道:“陛下富有四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何苦揪着我一个不放?若说之前在国公府,陛下要我在上元节答应侍寝,可我在上元前逃去了金陵,陛下心中耿耿于怀,最后不还是得了我的身子。既然得了,为何还不放过我呢?”   皇帝的唇从林菲的眼睛上退开一些,额头抵住她的,沉声道:“朕是要你的身子。但朕也要你的心。”   林菲耷拉着眼皮,却不予以回应。   身子可以由他强占,但是心却是强占不得的。   皇帝盯着林菲的眼睛,见她眸光闪躲,随即抬了她的下颚起来,打量着她抗拒的眼神,说道:“可是在心中诋毁朕?”   “我不敢。”林菲轻声道。   “你逃跑都敢,又有何不敢?”皇帝说完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来:“小骗子,叫朕无可奈何的小骗子。”   他说着,又去寻她的唇亲吻。   林菲被吻地靠到车厢内壁上,又被迫仰起头来,承受着皇帝更加深入的占有。   情到浓时,皇帝抓过林菲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额头相抵。   一遍遍在她耳边喘息着述说,她是他的,至死方休。   出行的马车足有一间小室那么大,前头八匹骏马拉着,就算晃荡起来,倒也不会叫人察觉,毕竟,车厢在路途中本就是晃晃荡荡的,只这晃荡的幅度比平时略大了些。   两日之后。   秋狝的队伍抵达盛京。   林菲被安置在了皇帝的清晏殿内。   但是皇帝白日要上朝,又要忙于政务,实在没什么时间陪着林菲。   于是,林菲便去寻秦安阮说话。   这回皇帝到底没有如在东宫一般,把林菲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宫殿内,而是允许林菲在整个后宫行走,唯独出宫不允。   于是,林菲等皇帝上朝去后,便径直出了清晏殿,去后宫寻秦安阮叙话。   “大小姐,有宫婢们给咱们收拾物件,你做什么亲力亲为的?仔细操劳过度,伤了身子!”雨燕是秦安阮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丫鬟,她看着自家大小姐忙的脚不沾地,实在忍不住唠叨起来。   林菲进屋子的时候,就看见秦安阮正抱着一个八楞弦纹瓶摆在梅花朱漆小几上。   秦安阮今日从太皇太后的宫殿搬来雪阳宫,一切物什都要重新摆放和安置,她又是个闲不住的,凡事喜欢亲力亲为。   林菲进来,帮着秦安阮一道扶稳摆在小几上的瓶子。   “菲儿,你怎么来了?”秦安阮见到林菲,喜出望外。   林菲见秦安阮额头和鼻翼都有汗珠,脸色虽然红润,但刚才听了雨燕的话,也担心她一个孕妇操劳过度,伤了身子,便同她问道:“你既有身孕,还是不要做活计的好,回宫之后,可有叫御医过来请脉?”   “尚未。”秦安阮说道。   林菲于是说:“我觉得,还是叫御医过来把个脉安稳些,毕竟孩子的事可是大事。”   雨燕在一旁听着点头赞同:“小姐,我觉得菲儿姑娘说的没错,既然我们现在回了皇宫,又有了自己的宫苑,那后期就要为孩子顺利生产做准备了,叫宫里有经验的御医来把个脉,也是为了孩子和大人的稳妥。”   秦安阮含笑看向林菲:“行罢,那便唤御医过来瞧瞧。”   宫苑这头传出消息,唤宫里的御医过来诊脉。   御医诊过脉后,大喜过望,跪下来同秦安阮道:“恭喜秦婕妤,贺喜秦婕妤,婕妤娘娘有了皇嗣,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秦安阮有孕的事情,倒也没有露出多大的惊喜来。   林菲同御医问道:“卢御医,婕妤娘娘刚才做了些活计,累出了一身的汗,这对胎儿应该没有什么影响罢?”   御医说道:“怀孕初期,还是建议静养,不宜多动。等到孩子三个月后稳定下来,倒是可以正常行动,不过秦婕妤的脉象稳定,想来是身体康健,孩子亦没有受什么影响,等老夫去开个安胎药,吃上两副,以后饮食上也多留意着些,该是不会出错。”   雨燕便随着御医去拿药。   林菲走上前陪着秦婕妤闲话。   而御医诊出喜脉的消息,很快便在后宫传播开来。   清心殿内。   裴婉蓉得知这个消息后,气的眼眶都红了。   她直接摔碎了一个花瓶,又在房内急得跺脚。   而隔壁的仁安殿内。   知道消息的祁淑贤也没好到哪去,她虽心中有气,可到底沉得住气,气过之后,便细琢磨了去,想着皇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刚封的婕妤有了身孕,皇帝肯定还要女人侍寝的。   兴许,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当夜。   听说皇帝用过晚膳之后就来了秦婕妤的院子,祁淑贤特意打扮一番,便领着几个婢女往婕妤的宫苑走去,想着借给秦婕妤贺喜的由头,在皇帝跟前多留个印象。   若是皇帝有意于她,那她便顺水推舟,从了皇帝,若是皇帝暂且无意,能在皇帝跟前多留个印象,也是好的。   此时。   在婕妤宫苑里陪着秦安阮用过晚膳的林菲还不愿走,直到皇帝亲自过来寻她,她才不得已和秦安阮道别。   “瞧给你舍不得的。就没见你对朕这般依依不舍过。且又不是明日就见不着了,待到明日朕去上朝之后,你不还可以来雪阳宫同秦安阮闲谈吗?朕特意来寻你,也没见你多看朕一眼,你倒是瞧朕一眼啊!”   皇帝正在林菲耳边同她嘀咕,就听得外头有小太监进来通传。   “启禀陛下,启禀秦婕妤,外头是仁安殿的祁淑贤姑娘,她听闻秦婕妤有孕,特来道喜。” 第86章 086 刁难   皇帝到了声宣, 小太监便出去通传。   不消片刻,外头等候的祁淑贤便领着两名宫婢施施然走进来。   她先看到穿龙袍的皇帝,只见皇帝站在一名容貌昳丽身穿华衣锦服的女子身畔, 那女子祁淑贤是有些印象的,便是在幽州行宫去紫宸殿后花园给皇帝送羹汤的宫婢。   原是秦安阮身边的一名婢女,如何今日穿的这般华美, 即便站在皇帝身畔,似乎也丝毫不惧龙颜,倒是皇帝一直垂目瞧着这女子,俊朗的眉眼里缀着星光点点的笑意。   祁淑贤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倒也来不及多思,而是朝皇帝屈膝做福,柔声说道:“臣女祁淑贤参见陛下。”   皇帝这才瞧她一眼,微做颔首。   祁淑贤被皇帝看的心中一热, 觉得皇帝果真是年轻有为, 清隽俊美。   她虽心动, 可到底还顾虑着一旁的秦婕妤。   更何况,她此刻来雪阳宫本就打着给秦婕妤道喜的由头, 这会儿总不好冷落了宫苑的正主。   祁淑贤美目悠转,看向坐在贵妃榻上的秦安阮, 含笑说道:“今日听闻婕妤娘娘有孕,祁太妃高兴之余, 让臣女过来给陛下和娘娘道声喜。”   秦安阮听着含笑点头:“祁太妃有心了, 按理说我是晚辈,该是我去太妃跟前同太妃亲自说的,今日已经入夜,便不叨唠太妃了, 等明日我亲去给祁太妃请安。”   “好。”祁淑贤含笑应下。   皇帝对秦安阮道:“你这处来了客人,你好生招待着,朕便回清晏殿去了。”   祁淑贤听到皇帝说要走,明显一愣。   她以为秦安阮肯定会找借口留下皇帝,毕竟正得宠的宫妃,又被诊出有孕,哪里舍得皇帝离开。   可令祁淑贤没有想到的是,坐在榻上的秦安阮立刻起身,屈膝做福,说道:“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牵过林菲的手,要拉她走。   林菲同秦安阮说道:“秦姐姐,我明日再来陪你。”   秦安阮道了声好,这便目送着皇帝牵着林菲出了雪阳宫。   这样一番转折,倒是把打着贺喜幌子,实则是为了接近皇帝的祁淑贤给看懵了。   等皇帝离开,祁淑贤回首看向坐在团花软垫上的秦安阮,同她道:“刚才与陛下一道离开的女子我看着有些眼熟,之前在幽州行宫的时候,我曾陪祁太妃在紫宸殿的后花园看陛下同太妃对弈。   可巧见着婕妤娘娘遣了宫婢给陛下送膳汤,说来也奇怪,那宫婢的容貌似与刚才的女子相似。”   秦安阮听出祁淑贤话中打探的意思。   她倒也不准备隐瞒,而是坦荡地说道:“菲儿原是我的宫婢,如今被陛下看中,是她的福气。”   祁淑贤听得身子一晃,连着精心描绘的脸颊都有些发白。   秦安阮当然也知道祁淑贤肯定不是真心来同自己贺喜的。   她见祁淑贤听完这话,面色难堪,猜到祁淑贤约莫是打着她有孕之后,正值盛年的皇帝肯定还需女人侍寝,才会连夜赶来道贺。   明面上是道贺,实则是想勾搭皇帝。   只是令祁淑贤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幸了秦安阮身边的一个宫婢。   这就令她很难堪了。   秦安阮看出祁淑贤的心思,也没有功夫同她虚与委蛇,便直言道:“本宫身子有些乏了,你看……”   祁淑贤心里虽然不舒坦,但面子还是要做足的,她关切了秦安阮几句,这便领着婢女出了雪阳宫。   等回了仁安殿,祁淑贤到底是面上挂不住了。   饶是她城府再深,这会儿也动了怒。   毕竟皇帝册封了秦安阮,还可以安慰自己说秦安阮是首辅秦松之女,又有太皇太后萧氏保驾护航,得了宠信也属正常。   可那宫婢呢?不过一个下贱的婢子,竟然乘虚而入,得了皇帝宠信。   这就让祁淑贤有些无法忍受了。   她已经入宫一个多月,随行秋狝的时候,也没少跟着祁太妃在皇帝跟前露面,就算皇帝再迟钝,也该看出了她的意图。   可是,皇帝放着她这样知书达理的贵女不多瞧一眼,反倒在宫妃有孕的时候,临幸了宫妃身边的一个婢女,又或许,早在幽州的行宫,这名宫婢给皇帝送汤的时候,就开始勾引皇帝了。   毕竟,这宫婢长的那般好颜色,祁淑贤想到宫婢那张芙蓉出水的美人脸,便忍不住用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心中不耻的咒骂一句:以色侍人的贱婢,焉能长久!他日色衰则爱驰,看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般想着,祁淑贤忽然心生一计。   她唤来身边伺候的丫鬟,让那丫鬟去请隔壁宫殿的裴婉蓉过来一聚。   ……   另外一头。   皇帝和林菲同乘辇车,回了清晏殿。   辇车停在了殿门口,皇帝牵着林菲的手一道往殿内走去。   “你明日去雪阳宫寻秦安阮朕是不反对的,但你能不能酉时前回来?朕今日孤孤单单一个人在殿内用晚膳,怪可怜的。”   林菲听着皇帝哀怨的口气,睨他一眼。   她实在不觉得围了一屋子太监宫婢,又有人端铜盆伺候他净手,又有人替他布菜,还有人伺候簌口的皇帝,有什么好孤单好可怜的。   皇帝搂住林菲的肩头,带着她步入殿内。   眼瞅着到了沐浴的时辰,便喊女官去盥洗房把浴桶搬到屏风后面来。   林菲扶着屏风站在一旁,看着太监和婢女们忙忙碌碌,可以容纳两三人的大浴桶被三个宫婢合力给抬了进来,又有太监拎着一桶桶的热水鱼贯而入,把那白烟滚滚的热水一桶桶的举起来,哗啦啦倒入大浴桶里。   最后两个宫婢端着盛满香瓣的花篮,把芳香的花瓣洒入浴桶里面,很快浴桶清澈的水面上就浮了一层的鲜艳花瓣。   女官在浴桶下面放了个进桶的小梯,这便在皇帝的示意下,领着身后的宫婢和太监们躬身退出了房内,又合上了菱花扇门。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上,倒影出屏风里靠近的两道人影。   室内亮着琉璃树灯,枝桠上的明黄烛火在空中细微的跳动。   皇帝走到林菲身后,从后面拥住了她。   “朕还从未伺候过人沐浴,你是第一个。”他的声音低沉悠缓,含着暧昧的引诱。   林菲低垂的小脸被烛光映的发红:“我……不太习惯这样。”   “以后,便会习惯的。”说罢,皇帝已经抬手摸上林菲交颈处的盘扣,修剪干净的手指灵活的解开。   殿内传出水声和喘息声。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这声音才终于消弭下去。   等女官领着宫婢们进来的时候,发现浴桶里的水大半都泼洒了出来,弄得一地的玫瑰花瓣和水渍,连琉璃屏风上都被溅起的水弄湿,边角还有水珠一颗颗的滴落。   只得喊来太监把浴桶和屏风先搬出去,又是清理地面,又是搬一架新的屏风替换。   外头人进人出,即便宫女和太监们尽量不出声音,但是脚步声和搬运屏风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穿透明黄垂幔,进了内室。   林菲趴在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上,上身罩着件半透的薄纱衣,隐隐露出里面的粉白肚兜,下身着一条纯白小裤,露出膝盖下面雪白匀称的小腿。   皇帝一身松松垮垮的明黄色寝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块巾子给林菲绞头发。   “下回还是在盥洗房罢,你看弄得殿内一地的水,又要擦地又要换屏风的,费人费事多不好。”林菲雪白的小手垫在下颚处,两只纤细娇嫩的手臂趴在枕头上。   皇帝替她绞头发的手一停,俯身含笑在她耳边说道:“下回?你这么快就期待起下回来了?”   林菲被他说的本就妩媚透红的小脸,立刻又红了一圈。   “我没有。”林菲嗔怒道。   “如何没有?”皇帝笑着把手掌搭上林菲形状优美的肩头,粗粝薄茧的指腹隔着纱衣摩挲她柔软的肩头:“若不是刚才水冷了,朕担心你受寒,朕还要……”   林菲抬手去捂皇帝的嘴:“行了,你别再说了!”   皇帝低头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喉结一提,眸光一暗,便把手中绞头发的巾子给扔到了地上。   林菲感觉背后一重,密密麻麻的吻无处不在。   很快,明黄垂幔外头清理地面的宫婢们便听到了内室传来的声音。   她们脸蛋一红,立刻加快了手上清理的动作。   等到地面清理干净,里面的动静不减反增,便在女官的指挥下,一个个红着小脸躬身退出了殿内,亦给里面的人合上了扇门。   许是昨夜折腾太久,林菲第二日直到辰时才醒来。   等她揉着酸痛的腰背换好衣裙,洗漱之后,又用过了半盅早膳,这便如同昨日一般,去雪阳宫寻秦安阮打发时间。   只在路上,林菲遇上了守在宫道上等她的裴婉蓉。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起初我在宫道上初遇你的时候,就说你长的怪好看的,没想到你从尚衣局的宫婢去了秦安阮的院子里做婢女。   这才多久时间,就趁着自家主子有孕伺候不了皇帝,爬了皇帝的龙床,倒是怪有野心的,知道利用自己这张脸,往上爬,只是你爬来爬去,如今连个最低等的位份都没有,想来陛下不过把你当做个暖床的玩意儿!”   裴婉蓉说着往林菲身后溜一眼,冷嘲热讽道:“瞧你这出门的架势,后面跟着一水儿的宫婢太监,还有禁军护卫,不过仗着陛下临幸几日,还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 第87章 087 出宫   林菲瞧她一眼, 觉得无甚印象。   “你是?”她茫然问道。   裴婉蓉被问的直接给愣住了:“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林菲拧着细眉,似乎在努力回忆眼前这个人。   而这样的画面,更加刺激了裴婉蓉。   想她堂堂次辅裴延安之女, 当今裴太妃的亲侄女,竟被一个尚衣局当差的宫婢给抢了先机,得了皇帝的恩宠, 更气人的是,这个宫婢竟然还不记得她!   “你!”裴婉蓉直接瞪圆了眼睛。   林菲却摇了摇头:“抱歉啊,我真的记不得你了。你刚才拦了我的去路,又对我一通言语不逊, 若说你是皇帝的女人,嫉妒我得了皇帝的临幸倒也情有可原,可你并非皇帝的女人,你这火气缘何而来呢?叫人好生疑惑。”   裴婉蓉被林菲问的懵了。   她眨了眨眼睛。   “我……我现在确实还不是皇帝的女人, 但以后……”   裴婉蓉拧着手中帕子, 咬牙道:“以后我……”   “那便以后再说罢。”林菲绕过裴婉蓉往前去。   裴婉蓉没想到林菲就这么轻而易举绕过她走了。   竟然走了?   “哎!你等……”她几步追上去, 被跟着林菲的禁军拦住了去路。   “皇宫禁内,不得无礼!”禁军面无表情, 语气严肃。   裴婉蓉看着林菲远去的背影,只得一跺脚, 扭头往清心殿而去。   ……   早上发生的事情。   在中午皇帝用膳的时候,就有小太监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复述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一听, 拿过帕子擦手的动作一顿。   而下一刻, 他便把帕子扔回雕花托盘上:“撤膳,摆驾清心殿。”   “是。”太监应道。   皇帝做辇车抵达清心殿的时候。   裴太妃正在殿内用膳,听到皇帝来了,立刻起身出门相迎。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哀家好叫厨房那头多备些膳食。”   皇帝睨一眼含笑迎上来的裴太妃,只道:“朕过来说几句话就走,无需用膳。”   裴太妃看着皇帝不苟言笑的面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朕听闻太妃的侄女入宫小住,不知你这侄女,如今身在何处啊?”   若是以往,听皇帝问起裴婉蓉,裴太妃怕是要高兴坏了,只当皇帝看上了婉婉。   可眼下,皇帝肃着一张脸,冷声同她问婉婉,怕不是什么好事了。   裴太妃联想到刚才唤嬷嬷去喊裴婉蓉过来一道用午膳,嬷嬷回来禀告她,说是小姐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   当时裴太妃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大中午的时候,不用膳就睡下了?   原是想等用过膳后,再去偏殿看婉婉的,没曾想皇帝就过来了。   裴太妃立刻对身边的嬷嬷道:“快去把婉婉请来。”   嬷嬷知道大事不妙了,于是立刻出了殿门,去偏殿寻裴婉容过来。   裴婉容原是不开心的歪在榻上,听到嬷嬷说皇帝来了,这便立刻从榻上起来,又是对镜梳妆,又是换了一身颜色明艳的衣裙,磨磨蹭蹭两盏茶的功夫,才从偏殿出来,去往正殿。   而正殿里。   就在裴太妃叫嬷嬷去寻裴婉容过来之后,皇帝压根没有耐心等什么裴婉容,而是直接指了身边的一个太监,把今日宫道上发生的事情,让太监同裴太妃详细道来。   裴太妃听后目瞪口呆。   她只当这个凡事喜欢写在脸上的侄女,是天真烂漫的性子。   没想到,她竟会蠢到去宫道上拦截皇帝临幸的宫婢,又胡说八道一通,半点没有世家贵女的礼仪。   “陛下,是哀家对婉婉疏忽管教,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哀家必然……”   裴太妃的话尚未说完,皇帝已然冷声打断:“朕不希望再在宫中看见她,太妃明白朕的意思罢?”   “明……明白。”裴太妃脸色苍白地应下:“哀家明白了。”   皇帝一甩袖子,已经跨出了门槛离开。   裴婉容进到正殿的时候,寻了一圈却压根没有看见皇帝的影子。   她咦了一声,又去看坐在膳桌边垂眸不语的裴太妃:“姑母,不是说陛下来了吗?陛下在哪呢?”   裴太妃一听,当即就铁着脸色用力拍了一下桌案。   案上杯盘响动,吓得裴婉容花容失色,腿软地扶住一旁的博古架。   “姑母你这是做什么呀?可是吓坏婉婉了!”裴婉容委屈道。   “婉婉你当真是出息了!竟敢公然去道上拦截陛下临幸的宫婢,甚至还出言不逊的辱骂对方!我原本只当你性情直率,没想到你竟是长了个猪一样的脑子!”   裴婉容没想到这样粗俗的话,会从自己姑母口中骂出,而且姑母骂的还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当即就吸着鼻子红了眼眶,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我不过是刚巧路过,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如何就被扣上公然拦截和出言不逊的大帽子了?”   裴太妃见裴婉容还要争辩,她按住额头,对一旁嬷嬷道:“去给小姐收拾东西,今日就出宫回府去!”   “不!”裴婉容一听慌了:“我不回府!我还没得到陛下的恩宠,姑母为何就要赶我出宫?”   “再不出宫,我怕你小命休矣。”裴太妃说:“虽然只是个宫婢,但陛下如今宠爱她,甚至为了她亲自过来同我提起这事,你若是个聪明的,你即刻出宫,避避风头,在府中这段时日,也好生磨磨自己的脾气。   若你还是执迷不悟,或者这一身小姐脾气改不掉的话!姑母实话同你说了,你这脾气当真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后宫,别叫人卖了都还在帮人数银子!”   裴婉容听后,这才有些回过味来。   “陛下临幸宫婢的事情,我原是不清楚的,是昨夜……昨夜隔壁宫殿的祁淑贤同我说的。”裴婉容说罢,恍然大悟:“是那祁淑贤害我的!”   裴太妃听着更加来气:“早就同你说过,祁淑贤是个沉得住气,有城府的人。你同她打交道也不知道多思量几分,即便自己不懂思量,也不知行事之前先同姑母商量一二的吗?这一回做了人家手里的刀,便要痛定思痛,吸取教训。   你今日先出宫回府,在闺房里好生反省,若是还想进宫,且等明年三月的选秀再行安排罢。”   裴婉容用帕子擦着眼泪,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力挽回,只能暂时按照姑母所言,先出宫回府,只等明年三月皇宫选秀,再做其他的安排了。   ……   仁安殿毕竟就在清心殿的隔壁。   裴婉容当日前脚出宫门,后脚消息就进了仁安殿内。   届时,祁淑贤正坐在祁太妃身边,手中拿着小圆锤给姑母敲打肩周。   禀告事情的宫婢站在梨花榻的一旁,把事情经过事无巨细的说完。   祁淑贤听完,手中的小圆锤便停下了。   趴在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上的祁太妃,慵懒的声音传来:“怎么不敲了?”   祁淑贤听罢,这才收敛思绪,继续替姑母敲打肩周:“陛下也忒奇怪了,不过一个宫婢而已,怎么就亲自寻到清心殿去了,还把裴婉容逐出了皇宫。”   祁太妃继续趴着,懒懒散散地说道:“在这深宫里面,女人仰仗的不过是皇帝的宠爱罢了。皇帝宠你的时候,那是天上月亮都要给你摘下来的,皇帝不宠你的时候,就是冻死在冷宫里头,也没人会吱一声。”   “姑母的意思是,那个宫婢仗着皇帝的宠爱,把对她出言不逊的人赶出了皇宫,等到以后失了皇帝的宠爱,就什么也不是了?”祁淑贤虚心求教般问道。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祁太妃说着扶住秋香色迎枕,慢慢起身,又抡起胳膊转了两圈:“你捶肩周的力度愈发不错了,叫哀家着实舒服!只可惜哀家当真是老了,肩周每日都要疼上一回,倒是叫你辛苦了。”   “为姑母尽孝,是我求之不得的荣幸,哪能叫辛苦呢!”祁淑贤说道。   祁太妃看着样貌同自己五六分相似,却年轻一轮的侄女,缓声说道:“如今裴婉容走了,你的竞争对手也就剩下秦安阮,她现在有身孕,也伺候不了陛下,趁着明年三月新秀女进宫前,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那宫婢能得了皇帝青睐,我们祁家的女儿怎可能输给区区一个宫婢?”   “那宫婢我昨夜在秦安阮的宫苑里见过,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祁淑贤谦虚又谨慎地说道。   “那你更要想办法了。她如今圣眷正浓,你要借一借东风才是。”   “姑母的意思是,让我去主动结交一个宫婢?”   “你若放得下身段,这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祁淑贤听罢眯了眯眼眸。   虽然是个低贱的宫婢,但唯有踩着她,才能爬的更高。   只是踩上去之前要受些委屈罢了。   遥想古人为了施展远大报复,连胯/下之辱都受得,她如今想要入主后宫,纡尊降贵同低贱宫婢虚与委蛇,又算得上什么呢?   祁淑贤看向祁太妃风韵犹存的脸,暗自捏了捏拳头,点了点头道:“姑母,我明白了。” 第88章 088 手段   雪阳宫内。   林菲正凑在秦安阮身畔, 同她一道制香。   秦安阮手中握着个铜臼杵,一下下把铜盆里的郁金香捣碎。   而林菲则用双手推着滚圆的臼药碾,把石槽里的干姜和茱萸子碾压成粉末。   空气里弥漫着香料好闻的味道。   这时, 有宫婢进屋同林菲说道:“贵人,酉时将至了。”   昨日,皇帝说让她酉时之前回清晏殿去, 陪皇帝一道用晚膳。   今日便有宫婢来催她了。   踩着点儿的,提醒着她该回了。   林菲垂着眉眼,并未应声,还是继续着手中碾磨香料的动作。   那宫婢只得无可奈何地朝秦安阮投去求助的目光。   秦安阮便放下手中铜臼杵, 又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重新拿了方干净的帕子走到林菲身畔蹲下。   她抬手给林菲擦着额头的小香汗,温声劝道:“你瞧你,都累出了一头的汗水, 暂且歇一歇。何况这华帏凤翥的制作过程本就费时费力的, 现在快到酉时了, 你且先回去同陛下用膳,等明日再过来, 我们再继续制这道香如何?”   林菲到底不好叫秦安阮为难,这便听话的搁下手中的臼药碾, 又接过秦安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站起身来。   秦安阮弯腰给林菲理了理褶皱的裙摆, 同一旁等候的宫婢道:“领你们贵人回去罢。”   宫婢一听立刻应道:“是。”   林菲临走前对送出门口的秦安阮道:“我明日一早便过来。”   “我省得的。”秦安阮含笑同她作别, 又看一眼西坠的日头,提醒道:“眼瞅着快过酉时了,你且快些回,莫要叫陛下等的急了, 以后他都不许你来我这雪阳宫。”   “嗯。”林菲这才转过身去,由宫婢领着上了宫道,往清晏殿而去。   她走出一柱香的功夫,才终于上了清晏殿外层层叠叠的白玉台阶。   西坠的日头斜斜打在林菲的面上和侧身,台阶上被拉出斜长的影子。   等不及的皇帝已经迎到门口来,见林菲提着裙裾,在夕阳的照耀下,正由下往上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等林菲走到跟前,皇帝看着她粉面上的细汗,握住她的手道:“如何不坐辇车回来?”   “不过两刻钟的脚程,我想走走。”林菲说道。   皇帝闻到她身上甘甜的香味,低头在她脖颈处嗅了嗅:“好香呵。”   “别闹。”林菲红着脸推拒,这还是殿外,宫婢和太监们都看着呢!   皇帝便没有再闹她,而是拉了她柔软的小手,牵着她往殿内走去。   晚膳是在偏殿用的。   皇帝给林菲夹她喜欢的菜,见林菲的胃口似乎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便欣慰着说道:“你多吃些。幽州回京都的路上舟车劳顿,也吃不好,你都瘦了好多。”   林菲颔首:“好。”   自从回了皇宫,皇帝许她出殿门,她每日可去雪阳宫寻秦安阮打发时间,或抚琴下棋,或绣花题词,或采花制香,这些趣事都是以往在闺中和姐姐们打发时间做的。   后来,姐姐们都嫁人了,那些个京中的手帕交也都及笄忙着嫁人,便再没有人可同她做这些趣事了,好在如今有了秦安阮,便有了个可以陪她找回闺中时光的人了。   这段日子,过的舒心,自然胃口也好了许多。   “秦姐姐能一直住在宫中,就好了。”林菲小声嘀咕一句。   皇帝瞥她一眼,见她眉眼含笑,心中有些隔应。   他原以为,林菲和旁的男子在一起,他会吃味,没曾想,林菲如今这般依赖个女子,他也感到不怎么舒服。   为何,她依赖的欢喜的人,就不能是他呢?   皇帝抬了抬手,屏退了左右。   等到膳房的菱花门合上,他才对林菲说道:“朕不瞒你,朕曾答应了秦安阮,等南镇抚司赵嵘出狱后,就放他们阖家团圆。而赵嵘出狱的日子,大概就是在秦安阮生产后一两月内。”   林菲听后握筷子的手一顿:“陛下的意思是,秦姐姐生完孩子,就要出宫了吗?”   皇帝见到林菲清亮的眸子里浮出淡淡的伤感。   他虽舍不得林菲伤心,但是也需叫她有个心理准备,否则来日面临分别,更是痛苦。   “是。”皇帝点头。   林菲眼中的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黯淡下去。   皇帝握了她的小手,同她说道:“这还有六七个月呢!又不是明日就分别了,你做什么哭呢?更何况,你既然喜欢秦安阮,难道不希望她阖家团圆去吗?”   “我当然希望秦姐姐团圆了。”林菲辩解道,可眼中的泪水还在积蓄。   她哽咽着问道:“以后,秦姐姐出了宫,还能来皇宫同我小聚吗?”   皇帝看着她泛红的眼眸,便干脆狠了心同她挑明:“菲儿你可知道,秦安阮是以宫妃的名义生下孩子的,当时为了保住这个孩子,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也就是说,秦安阮一旦出宫,便只能隐姓埋名同赵嵘去外地生活了。”   “去外地生活?”林菲含泪问道。   皇帝握紧她的小手,重点了下头:“是。也意味着,秦安阮一旦出宫,再也不能进宫看你了!甚至,可以说她再也不能回京都了。”   话落,林菲的泪水就控制不住的簌簌落下。   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却被告知六七个月后将分离,且是长久的分离。   任谁都会难受。   皇帝抬手给林菲拭泪,又哄着她道:“菲儿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还有朕。朕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到天长地久,过段日子,我们还会有孩子,孩子也会陪着你的。”   林菲听罢,却没有应声,而是低头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   皇帝见她不说话,倒也没有强求。   毕竟,他今日同林菲挑明了讲,就是要她知晓,她虽然喜欢秦安阮,但是秦安阮有孩子有丈夫,也是会离开她的。   而这个世界上,不会离开她,甚至会永远陪着她的。   只有他一人。   两人用过晚膳后,皇帝本来要陪着林菲去花园散步消食的,但是走到半路,便有小太监进来通传,说是万全都司的加急信件送入宫内。   万全都司的辖区是拱卫京畿重地的关键防线。   既是边防加急的信件,应该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了。   皇帝到底不敢耽搁,便只得含着歉意对林菲道:“菲儿你先自己在花园逛逛,朕去处理一下,晚点来陪你。”   “政务要紧,陛下忙去罢。”林菲理解地说道。   皇帝这便放开她的小手,领着几名随身侍卫,转身出了花园。   等皇帝走后。   林菲便一人在后花园闲逛。   秋季的后花园除了那些四季常青的松柏竹青之外,树木都泛起了秋色,地上也掉落尚来不及扫除的秋叶。   林菲踩着金黄的落叶,在后花园里百无聊赖地走着。   前头通往太妃住所的一条宫道,祁淑贤手中提着盏羊角宫灯,身后跟着四名提着五连珠大红宫灯的宫婢往花园这头走来。   “软软,软软你在哪儿?”祁淑贤寻人的声音传来。   林菲脚步一停,仿佛听到灌木丛里有小猫儿的叫声。   她叫身边跟着的宫婢递来一盏宫灯,提着宫灯朝灌木丛走近,又弯下腰来,拨开灌木丛的枝桠,用宫灯照亮里面。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头有虎纹的巴掌大的小奶猫,正低头舔着粉嫩的小爪子,它感觉到灯亮,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湛蓝的眼眸亮晶晶地看向林菲,朝着林菲软绵绵地喵了一声。   喵的林菲心都要融化了。   林菲蹲下身去,把手中宫灯交给旁边宫婢撑着,自己双手把小奶猫捧在掌心,抱出了灌木丛。   祁淑贤此刻也听着猫叫声,寻了过来。   她抬高手中的羊角宫灯,打量着林菲怀里通体雪白的小奶猫,说道:“原来软软在这里,叫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幸好被你发现了。”   “这是你的猫?”林菲抱着怀里的小东西舍不得撒手。   小猫仰头瞧着她,猫耳朵灵活地抖了抖。   林菲瞧着它脑袋上两枚竖起的猫耳朵,忍不住捏了捏。   那小猫便凑过来舔林菲的手掌心,舔的她痒痒的,又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林菲的手指,这乖巧温顺的毛茸茸简直叫人心生喜爱。   “是我的猫。”祁淑贤看出林菲喜欢这猫,于是说道:“它叫软软,柔软的软,今日它跑丢了,被你寻到,便是你们的缘分,不如我把它送给你,权当给你做个伴,日后我要来看软软,就来清晏殿寻你如何?”   “送给我?”林菲有些犹豫。   她不太确定,皇帝许不许她养猫。   “怎么了?”祁淑贤关切道:“你不喜欢软软吗?”   “不!我喜欢的。”林菲说道,但面上还有些犹豫:“但清晏殿是陛下的寝殿,我不知陛下是否允我在殿内养猫。”   “也是。”祁淑贤很是理解地点头说道:“猫儿虽惹人喜欢,但是它也会抓挠物什,清晏殿是皇帝的寝殿,里面的物件都是极为贵重的,若是被猫儿抓坏了挠破了,到底不值得,且猫儿有时候夜里也会叫,怕是会扰了陛下睡眠。”   祁淑贤说着理解又无奈的叹息一声:“我看还是算了,陛下怕是不会许你在皇殿内养猫。”   她说着,看着林菲明显失落下去的眸光,当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也是我个人猜测,如今你圣宠正浓,兴许陛下会允你在殿内养猫也不一定呢!要不你先把软软留下,同陛下问问看?” 第89章 089 加害   夜里。   皇帝亥时回到清晏殿的时候, 就看见林菲正双手捧着香腮,眸光温柔地看着一只蜷在用棉花缝制的小窝里的小猫出神。   “菲儿。”皇帝唤她。   林菲用食指抵住唇,叫皇帝莫要出声, 又拉了皇帝的袖口,领他走出数丈远,才道:“软软才刚睡下, 你莫要吵醒它了。”   皇帝问:“哪来的猫?”   “是后花园灌木丛里发现的,后来祁太妃的侄女祁淑贤姑娘来寻它,说是她的猫,叫软软, 她见我着实喜欢,便想着送我了。但是……”   林菲说着清凌凌的眼睛带着点讨好地看向皇帝:“但是,不知陛下能否允我在殿内养猫?”   皇帝听着蹙起眉来:“你要在我的清晏殿里养猫?”   “软软很乖的。”林菲说着,揪住皇帝的袖口, 眸光含着水色, 又好似怕他不答应似的, 祈求似地望着他。   皇帝还是头一回见林菲用这样动人的眸光瞧他。   她往常看他时,不是抗拒, 就是淡漠,又或者忍耐。   从来没有这样讨好的神色。   原来, 她有心讨好一个人时,是这样的姿容, 这样明艳动人。   皇帝知道林菲是为了养猫, 才这样眸光熠熠地瞧他。   可他还是瞬间就心软下来。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林菲福至心灵一般,踮起脚尖,在皇帝所指的位置亲了一下。   她的唇软软的, 皇帝心里立刻就开怀起来:“行,朕许你在殿内养猫。”   林菲欢喜地露出笑来。   皇帝喜欢看她笑,整颗心都跟着愉快起来,连刚才在御书房看边关急件而生出的不悦心情都被奇迹般的安抚了。   下一刻,他把林菲打横抱起来,朝室内走去。   茶塌上的小奶猫听到殿内传出床榻摇摆的声音,一下下的节奏愈发加快,它喵了一声,可还是犯困,便重新换了个姿势,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柔软的肚子里,用尾巴圈起来。   ……   自从皇帝答应林菲养猫后,住在仁安殿的祁淑贤便会借着看猫的由头,三天两头寻到清晏殿来。   不过,林菲白日在殿内的时间不多。   她多是带着小猫去雪阳宫寻秦安阮,只有酉时宫婢来催,才会领着小猫回主殿陪皇帝一道进晚膳。   祁淑贤的目的说来也简单,她是要借这位得了圣宠的宫婢,来接近皇帝的。   于是,便只能每日酉时过后寻到清晏殿来。   她来的勤了,皇帝也有些不虞。   “祁姑娘是进宫来陪祁太妃的罢。怎么见你每日点卯一般来清晏殿呢?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仁安殿陪祁太妃用晚膳才对吗?”   祁淑贤没想到来了七八日,皇帝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   她心中虽然不是滋味,但到底皇帝能主动同她说话了。   于是,她温和地回道:“姑母晚膳定在申时半用,到了傍晚便不再进食,是以臣女是在陪着姑母用完晚膳之后,才来主殿寻菲儿姑娘的。”   皇帝听后,倒也不再多言。   他看回林菲,对她道:“朕等会要去一趟御书房,处理边关的折本。”   “我知道了。”林菲点头:“等会我和祁姑娘一道去后花园散步消食,你忙你的去罢。”   “嗯。”皇帝说完起身,又叮嘱道:“这几日夜间风大,你也别在花园太久了,差不多一柱香就回来。”   “知道了。”林菲应下。   皇帝深深瞧她一眼,到底顾虑着祁淑贤还在这里,没有做什么亲昵的举动,便举步出了门头。   祁淑贤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即便皇帝从未在她跟前对林菲过于亲密,但那关切的话语,喜爱的眼神,甚至用膳时不经意搭在林菲椅背上的手臂,都暴露了他对林菲极致的喜爱。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便是以自己的才学和容貌,只要多在皇帝跟前出现,肯定能赢得皇帝的喜爱。   毕竟,她一个刑部尚书家精心培养的女儿,如何会输给区区一个宫婢呢?   可是,连着七八日了,皇帝对她从未多瞧一眼,连着今日第一次开口同她主动说话,都带着驱赶她的意思。   这如何能叫祁淑贤不怒呢?   可祁淑贤到底是忍得住的人,她陪着林菲去后花园散步,直到回了仁安殿自己的房间后,才气的掌掴了身边的一个丫鬟。   祁淑贤泄愤似的,把丫鬟的脸都打肿了,这才消了气。   她取了一瓶消肿的膏药递给那丫鬟,说道:“去擦药,这几日就在房里好生静养着,没什么事不要出来。”   “是。“丫鬟接过膏药,低声应道。   这个丫鬟是她从尚书府带来的,原本在尚书府的时候,但凡祁淑贤受了气,都要打她一通,这丫鬟从小被打着长大,倒也不哭不闹,习以为常了,每回被打之后,便安安静静拿了药躲在房里擦着,等到被打的地方好的差不多了,才会出来。   等丫鬟走了,贴身嬷嬷走上前,拿了温热的帕子给祁淑贤敷手:“瞧给你气的,这娇养的玉一样的手,又给打红了。”   祁淑贤感受着掌心温热的接触,闭了闭眼睛,方才说道:“花了这七八日的时间,我算是瞧明白了,皇帝对这个宫婢不是单纯的临幸,他是喜欢她的,甚至带一点偏执占有的喜欢。”   “那可如何是好?”嬷嬷问道:“你总不能一直借着看猫的借口去清晏殿,时间久了,这宫婢察觉出你对皇帝的意图,指不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祁淑贤皱起眉来,她瞥一眼合上的房门,压低声音对嬷嬷道:“我琢磨着,唯有叫这宫婢出了大错,才会让陛下彻底厌倦了她,也唯有陛下厌倦了她,才能有我的机会不是?”   “你的意思是……?”   “我瞧她同雪阳宫的秦安阮走的很近,且她本就是秦安阮的宫婢,是秦安阮有孕之后她才得了皇帝的临幸,你说……若她害秦安阮流产,害死了皇嗣,皇帝还会喜欢她吗?”祁淑贤恶毒地说道。   “谋害皇嗣可是大事!无论皇帝喜不喜欢她,按照大安律法,都要被打入大牢,公开处刑的!”嬷嬷说着露出害怕来:“你该不会是想……”   “不行啊!这样的事若被查出来了,我们都要……”   祁淑贤厉声打断嬷嬷的话:“如何能查的出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做的隐蔽一些,没有人能够查的出来。”   嬷嬷还是犹豫,但是祁淑贤心意已决。   她这七八日已经受够了皇帝痴痴缠缠瞧着那宫婢的目光!   她真的是受够了!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唯有弄死这个宫婢,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刚好,也是一箭双雕了。   既弄死了宫婢,又弄死了秦安阮的孩子,多妙的办法啊!   ……   翌日。   林菲辰时已经洗漱妥当,抱着小猫,准备如同往常一般去雪阳宫寻秦安阮,就在她刚要出殿门的时候,祁淑贤手里拿着本书寻到殿内。   “菲儿。”祁淑贤欢喜的拿着书给她瞧:“我昨日在姑母的书房寻到这本制香的古书,之前你不是说最近都在雪阳宫同秦婕妤一道制香吗?我想着你们或许会喜欢,便同姑母借了来。”   林菲把小猫给祁淑贤抱着,又接过她的古书翻看。   “我昨夜瞧过了,这本书几乎蕴含了所有制香的古法,像你之前同我说的华帏凤翥和二苏旧局,这里面也都有记载。”   林菲翻到华帏凤翥那一页,她七八日前就开始同秦安阮制这一道香了,可总觉得调到最后欠缺了点什么,如今看到这本古籍里事无巨细的记载,瞬间茅塞顿开。   原是里面一道苏合香液的提取,少了一道熏的工序。   难怪,味道总也不对!   “这本书可送的太及时了!谢谢你了祁姑娘。”林菲真诚地同祁淑贤道谢。   “一点小事而已,这么客气做什么?”祁淑贤抱着小猫走在林菲身畔:“今日姑母去太皇太后那抄经去了,我一人在仁安殿里也怪无趣的,要不我同你一道去雪阳宫,说来这制香,也是我在闺房中极为喜爱的事了,兴许能够帮上你和秦婕妤一点忙。”   “可以啊。”林菲含笑应下:“那便一起去罢。”   在祁淑贤的帮助下,一直味道不对的华帏凤翥终于成功调制出来了,她们还花了十几日的时间,把半成品的二苏旧局也制作好了。   林菲把压圆压扁的小香饼用黄纸包好,一枚一枚的码放在红漆香盒内,又盖好雕花小圆盖,递给一旁等待的秦安阮。   秦安阮含笑接过,说道:“说来也奇怪,有的人怀孕爱吃酸,爱吃辣,我却是个爱闻香的!”   “闻香好啊!到时候皇嗣生下来,通体香喷喷的,该叫个香娃娃了!”一旁的祁淑贤用帕子掩住唇,含笑说道。   “是了。”一旁秦安阮的丫鬟雨燕说道:“奴婢曾经在话本子上看过,蒙古有个公主,生下来就遍体生香,引来蝴蝶飞舞,后来她当了妃子,便封为香妃娘娘。”   等到酉时将近,便有御前的宫婢寻到雪阳宫来,提醒林菲该回主殿了。   秦安阮送林菲和祁淑贤出去。   祁淑贤陪着林菲走出一段路,便改道回自己的仁安殿。   她同林菲道别后,也不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瞧着林菲走远的背影,直到林菲消失在宫道的尽头,她才勾起了唇角,眸光淬着层毒。 第90章 090 暴露   过了近半月。   这日夜里。   皇帝的兴致很高, 在床榻里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唤来宫婢给林菲擦洗身子,自己也清理干净, 换过了套明黄色的寝服。   林菲趴在床榻上,累的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弹一下。   皇帝屏退了宫婢们,熄了殿内烛火, 便揽着她入睡。   此时,已经将近子时。   可还来不及睡着,便听到外头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有女官来到明黄色垂幔前头, 语气急迫地禀告:“启禀陛下,雪阳宫的秦婕妤夜里闹肚子疼,御医过去瞧了,说是小产的前兆!”   皇帝听着睁了眼, 但却不露急色。   倒是把林菲吓了一跳!   她今夜被闹腾许久, 原是没有了什么力气, 这会儿是挣扎着坐起来,撩开玄色床幔光着一双小脚就跑了出去, 跑到龙柱前头,又撩开明黄色的垂幔, 看到跪在地上禀告的女官。   “你方才说……秦姐姐小产了?”林菲跑的连呼带喘,揪着心口蹙眉问道。   “启禀贵人。”女官说道:“是小产的前兆, 但也挺危险的, 御医还在雪阳宫给秦婕妤开药。”   女官说这话的时候,皇帝已经提溜着林菲的绣花鞋走了出来。   “跑那么快做什么?鞋都忘记穿了。如今秋末冬初的,夜里最容易受寒。”   说着,也不理林菲的反抗, 直接一手就把她抄起,转身进了内室,放林菲在茶榻上,又递了白绫袜和绣花鞋给她。   林菲接过白袜,低头穿袜子的动作却极其缓慢。   她原想快些穿好的,可是手上没力气,越急越穿不好,急的眼尾都红了。   小猫儿从榻上跳下来,在林菲的脚旁用脑袋亲昵地蹭她。   皇帝捏住小猫后颈,把猫儿扔到一旁,又夺了林菲的白绫袜,亲自给她穿上。   林菲见皇帝动作慢悠悠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仪尊卑了,抬手去拍皇帝的肩膀,催着他道:“你倒是快一点啊!没听女官说秦姐姐小产了吗?”   “是小产前兆,又不是真小产!你急什么?”皇帝睨她一眼,说道。   等皇帝领着林菲坐辇车到雪阳宫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林菲挣脱皇帝的手,跑进了灯火通明的内室。   皇帝瞧她健步如飞的背影,又想到不久前在床榻上她红着眼睛,哭着同他求饶的时候,说自己腰软腿软,不堪重负,那可怜的小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可才多久,一听说秦安阮出事,就腰也不酸腿也不软了。   当真是个小骗子!   皇帝琢磨着,下回,定不能轻易放过她。   秦安阮靠着个绣牡丹花大迎枕,身上盖着条墨绿锦绸面的薄被,正面色苍白的坐在床榻上。   她看见皇帝和林菲,正欲下地同皇帝请安。   皇帝摆手道:“你都这样了还请什么安,且好生在床上躺着罢。”   秦安阮躬了躬上身,照例道了句参见陛下,便不再乱动。   一旁的御医已经开过了方子,这会儿药都熬好了,被宫婢搁在精致的托盘上端了进来。   丫鬟雨燕接过药碗,坐在床榻边给秦安阮喂药。   御医见到皇帝,正要下跪问安。   “免礼罢。”皇帝摆手,又问:“秦婕妤如何了?”   御医起身说道:“有小产的前兆,不过,好在秦婕妤吸入的香料不多,又发现的及时,暂且保住了,不过还需细心调养一段时日,若是不出差池,应该问题不大的。”   林菲听后,惊讶地朝御医看过去。   但她毕竟身份不允许,也不好直接开口问御医什么,只得焦急地朝皇帝看去。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林菲的手背,这才问御医道:“你方才说吸入的香料不多?秦婕妤这次小产,同香料有什么关系吗?”   御医看一眼正在喝药的秦安阮,大约觉得这种事情,不该当着出事人的面说,以免引起病人的不适,便示意皇帝出来说话。   皇帝便跟着御医走出了房内。   林菲不好跟上去,便走到雨燕身边,说道:“我来罢。”   雨燕把药碗递给林菲。   林菲接了,一勺勺地给秦安阮喂下。   秦安阮喝着汤药,眼泪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雨燕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安慰她道:“小姐你别哭啊!御医说孩子保住了的。”   “是啊。”林菲也安慰道:“这种时候最忌伤心,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难受,但皇帝已经同御医出去了,这件事情也会查清楚的,你别哭了,好好保胎才是。”   等药喂完了,秦安阮也在雨燕和林菲的安慰下,停了眼泪。   皇帝走回室内,他瞥了眼秦安阮苍白的面色,又单独叫了林菲出去。   林菲跟着走出去,问道:“怎么了?”   “御医说是香料。”皇帝说道:“之前你不是同我说,这段时间都在雪阳宫陪秦安阮制香吗?就是那香里含了一味麝香,所以才会导致胎儿不稳。”   “麝香?可我们制的两道香,无论是华帏凤翥还是二苏旧局,都不含麝香啊?”林菲疑惑道。   “那便是有人故意为之!”皇帝说道。   “故意?”林菲惊地睁大眼睛:“故意害秦姐姐的孩子?”   “以往后宫,这样的事情也不在少数,否则先皇的子嗣为何一直不丰?”皇帝说着摸了摸林菲的小脸:“也就只有朕,只你一人。”   林菲垂下眼睫,认真思索起来。   皇帝沿着林菲软嫩的小脸摸到她的下巴,又看向她绯红的唇,便有些动情地俯身要吻她,被林菲皱着眉头躲开了:“你别闹,容我想想到底是谁?”   “谁这段时间和你走的近啊?”皇帝引导般的问她。   林菲想到一个人。   “难道是祁淑贤?”   皇帝说:“朕觉得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幕后黑手到底想做什么?不如先把秦安阮小产的消息放出去,我相信听到这个消息的幕后黑手,肯定会伺机而动,到时候狐狸尾巴露出来,不用我们去找证据,说不定她自己把证据送到我们跟前来。”   林菲觉得皇帝说的很有道理:“就这么办!”   ……   当秦安阮小产的消息传到仁安殿的时候,可把祁淑贤乐坏了!   “这下好了!如今秦安阮掉了孩子,皇帝一定大怒,派人四下搜查,到时候等他查到菲儿的抽屉里有一模一样的麝香后,肯定要把这贱婢打入大牢,严刑拷打!”   祁淑贤说着用帕子掩唇轻笑:“我就说,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可是祁淑贤等了足足一日,愣是没等到林菲被打入大牢的消息。   她有些坐不住了,担心是不是搜查的侍卫没有搜到林菲屋子里去,又或者漏掉了装麝香的抽屉。   但是,按照禁军的严谨,不可能遗漏的呀!   祁淑贤便找了个寻林菲一道去雪阳宫探望秦安阮的借口,先去了一趟清晏殿。   她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林菲把祁淑贤拉到殿内,悄悄对她说:“昨夜秦姐姐小产的事情,你知道了罢!陛下怀疑是我害死秦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个事情!淑贤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祁淑贤看着林菲紧张到小脸都白了,于是同她问道:“你方才说陛下怀疑你?”   “是啊!秦姐姐的香里多了一味麝香,孩子本就月份小,又因吸入了麝香,才会导致小产,陛下怀疑是我故意在秦姐姐的香里加了这味麝香!”林菲说着双手一摊,无辜道:“可我哪来的麝香?”   “那陛下让侍卫搜查宫殿了吗?”祁淑贤问道。   林菲看向祁淑贤关切的脸,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祁淑贤说着朝妆奁下面的抽屉睨了一眼,便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林菲顺着她看了一眼的方向走过去,缓缓拉开妆奁下面的每一层抽屉。   “这是什么呢?”林菲说着拿出第三道抽屉右下角的一个小布包来。   她把布包打开,麝香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与此同时,祁淑贤猛地站起身来,朝外头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禁军听到喊声,冲入殿内:“出什么事了?”   祁淑贤指着林菲道:“她……她私藏麝香,刚才被我发现了,还想灭我的口,当真是吓死人了!”   这时,皇帝也闻声走了进来。   祁淑贤见到皇帝,立刻跪到皇帝跟前,指着林菲道:“陛下,臣女不知为何菲儿姑娘把臣女喊到殿内来,还同臣女说什么秦婕妤是被麝香害的流产,然后又从抽屉里取出麝香来吓唬臣女,说让臣女替她顶罪!臣女真的吓坏了陛下!”   皇帝瞧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祁淑贤,只想着为什么菲儿哭起来那么好看,其他女人哭起来丑的令人作呕,他用下颚指了指林菲:“把证据交给禁军。”   又对禁军道:“把祁淑贤和证据一起送去刑部。”   祁淑贤没想到皇帝听都不听她一句,就要把她和证据一道送走,吓得立刻去抓皇帝明黄色的袍角,却被皇帝嫌恶地避开了。   禁军取走林菲手中的麝香,又把哭天喊地的祁淑贤给拖了出去。 第91章 091 裂痕   祁淑贤被送去刑部的事情, 当日便惊动了祁太妃,甚至下朝归家后的刑部尚书祁云也立刻入宫面圣。   为了避嫌,皇帝命刑部尚书祁云不可参与此案。   最后案子一番彻查下来, 祁淑贤因谋害皇嗣未遂而被流放。   想来,这一生都难以再返回帝都了。   祁太妃因侄女谋害皇嗣的事情一直郁郁寡欢,加之年迈体衰, 再次年的谷雨节气前便撒手人寰。   可就在同月,秦安阮在雪阳宫生下了一个女儿。   林菲自从秦安阮生产之后,便同皇帝恳求,希望能够在雪阳宫住上一个月, 陪着秦安阮一道坐月子。   皇帝当然是不同意的。   三月六本是大安王朝三年一度的选秀日,皇帝找了借口,把选秀日一拖再拖。   但是林菲的肚子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而四月秦安阮生下的也是一个女儿, 后宫空虚, 又没有皇子诞生, 上奏请皇帝立刻选秀女的奏本已经堆的犹如小山一般高了。   这种时候,林菲还要去雪阳宫陪刚生产完的秦安阮, 皇帝当然很不高兴了!   “陛下不是说,等南镇抚司赵嵘出狱后, 就要放秦姐姐带着孩子出宫,同赵嵘隐姓埋名去外地生活吗?我想着, 一来秦姐姐刚刚生产, 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日子,二来秦姐姐在皇宫里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想多陪陪她。”   林菲恳求道:“求你了,就一个月, 等秦姐姐做完月子我就回清晏宫。”   皇帝想也不想的拒绝:“这不可能!”   他说完,看着林菲泫然欲泣的脸,终于还是叹息着放软了语气:“雪阳宫和清晏宫隔着也不算远,你做辇车半个时辰就到了,朕许你白日去陪秦安阮,夜里回来伺候朕。”   “可是……”林菲道。   “莫要再说了!”皇帝不悦的压低声音:“你夜里不归,谁伺候朕入睡?更何况,朕希望你能够快些怀上我们的孩子。”   提到孩子,林菲沉默下来。   她小产过,身子也不算太好。   虽然御医给她开了滋补的药方,但她觉得自己没病,为何非要喝药呢?便无论如何不愿意喝那又稠又苦的药。   皇帝刚开始还责令她必须喝下,见她喝的当场呕了两回,便不再强迫她喝药。   也不知是没有喝那滋补汤药的关系,还是林菲本就身子骨孱弱的原因,总之皇帝明明在她身上耕耘的很勤快,可都大半年了,也不见林菲怀上。   都说孩子和父母是讲究缘分的。   兴许是缘分还没来罢。   林菲见皇帝拒绝的干脆,便同他说道:“那能过了酉时再回来吗?我想每日陪着秦姐姐一道用晚膳,等入夜再回清晏宫,可以吗?”   “不可以!”皇帝还是拒绝:“朕白日忙于朝政,本来就没什么时间陪你,酉时一起用膳,是我们彼此增进感情的最好时间,而且朕也习惯用晚膳的时候有你在旁边,此事不要再提,便还是按照以往,你白日去雪阳宫,酉时之前回清晏宫来!”   皇帝态度强硬,语气果决,不容人反驳。   他是一国之君,是杀伐果断的帝王,亦不允许女人忤逆他!   林菲见事情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当即垂下眼睫,脸色也不大好看。   “怎么?你在同朕置气吗?”皇帝捏了林菲的下颚抬起,不悦道。   这段时日他为了推迟选秀,已经精疲力尽。   可是林菲不仅不理解他,还想要同他疏远,这当然令他心中怒火横生。   “没有。”林菲动着绯红的唇,言不由衷地轻声说道:“我不敢。”   “可朕在你脸上,没看到一点不敢的意思,反倒是明目张胆的给朕摆脸色!可是因朕平日太娇惯你了,才把你纵容到这般无理取闹的地步?”   “我不过提出想去雪阳宫陪秦姐姐坐月子,你不同意便算了,如何叫我无理取闹呢?”林菲红了眼睛,觉得心里难受又委屈。   两人的矛盾一直都在,只是皇帝压着她,林菲也忍耐着,便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如今,秦安阮生完了孩子,眼见着不久就要离开皇宫。   林菲情感的寄托也要随着秦安阮的离开而塌陷,她当然舍不得秦安阮,当然希望在离别之前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多和秦安阮在一起。   但是皇帝无法理解她,甚至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林菲的眼泪明显刺激了皇帝。   皇帝把御书房桌案上的折子摔到地上:“这些折子……御史台的、六部的,哪一本不是催朕选秀的?朕为了你,已经把选秀的日子一拖再拖,你可知朕的压力有多大?这种时候了,你不想着如何怀上皇嗣也就罢了,偏生还要闹着去雪阳宫住,你让朕情何以堪?”   林菲弯下腰,一本本捡起地上的奏折。   她翻看了几本,确实是御史台言官和六部尚书,以及宗室劝谏皇帝尽快选秀的折子。   林菲把折本摆回原处。   她平静地看着皇帝,劝道:“陛下既是一国之君,便要承担繁盛子孙的责任。如今后宫虚设,膝下无子,确实应该采纳群臣的劝谏,尽快选秀,广纳后宫。”   “你也这么认为?”皇帝压着脾气,眸光含怒地冷问。   林菲点头:“是。”   皇帝气的连话都不想说了,他直接把御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扫到地上。   御书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禁军。   禁军不敢贸然闯入,便让女官来问。   女官隔着房门询问:“陛下?”   “不许进来!”皇帝吼道:“都滚远点!”   女官不敢再出声了,领着宫婢和太监们稍微走远了些。   御书房内。   压着火气的皇帝掐着林菲的双腋把她举起来,放到被扫的空荡荡的桌案上面。   他双臂撑在林菲两侧,平视着她清透的眼眸,希望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些不悦的情绪。   可是没有!林菲没有因为他要选秀而不悦。   一点都没有!   这让皇帝感到无与伦比的挫败,仿佛这大半年来的恩爱,都是他一人在自作多情,主动的是他,努力的是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也是他。   而林菲呢?林菲非但无动于衷,甚至还同那些个言官一样,劝他选秀纳妃,广开后宫。   怒火从皇帝的胸口开始燃烧,烧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满屋子经史子集,书里面的礼义廉耻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皇帝愤怒的在她身上鞭挞,如岩浆般滚烫的呼吸喷在林菲脸上。   林菲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忍耐着扭过头去,看向半开的菱花窗,四月的天空云淡风轻,皇宫巍峨的宫墙上飞过一排大雁,也有站在宫墙琉璃瓦上的一只小鸟,终于挣脱了束缚一飞冲天。   她看向那越飞越高,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的小鸟,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滚落下来。   等皇帝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撕了林菲的裙子,把她压在了御书房的桌案上面。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皇帝一瞬间慌了神。   他看到林菲滴落在桌案上的泪水,抬手去给她擦脸,又从她身上慢慢起来。   “我……”皇帝想要解释,可是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扶着林菲从桌案上起身,又见她的后背被磨出了红痕,还有脖颈上也是一片的赤目。   “我刚才真的气坏了,被蒙蔽了理智。”皇帝发现林菲脸上的泪水怎么也擦不掉,越擦越多,就跟水做的一样,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可她偏就不出声,只默默垂泪,叫人看的心里难受。   “行了,别哭了。”皇帝劝道:“仔细哭坏了眼睛。”   “是我不对。”他放下面子同她认错,见林菲还在哭,便说道:“要不我许你同秦安阮用过晚膳再回清晏宫,如何?”   林菲听了,这才止住了眼泪。   皇帝见她终于不哭了,这才松了口气,又唤来宫婢打水净身。   这事之后,两人谁都没再提起。   可是没提起,不代表没发生过。   皇帝心里始终有根刺,就是林菲说的那些话,劝他选秀开后宫,劝他繁盛子孙,这是被林菲扎在心脏上的刺,明明很疼,却拔不掉。   林菲心里也有刺,她想像那日透过菱花窗看见的鸟儿一样,挣脱束缚,远走高飞。   雪阳宫里。   林菲趴在床榻旁,看着摇篮床里的小谷雨。   小谷雨出生三日了,因生在谷雨前后,秦安阮便给她取了个乳名叫小谷雨,皇帝不是他的生父,也一直没有给她取名,秦安阮准备等到出宫和赵嵘团聚之后,让赵嵘给孩子取个名字。   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被羊水泡了十个月,皮肤红红的皱巴巴的,眼睛也睁不开,头发又少,很不好看,如今才过去三天,皮肤也平整了,眼睛也开了些,竟然越来越好看了。   奶娘说:“这孩子五官俊的很,长大后定同婕妤娘娘一样,是个大美人!”   林菲看着摇篮床里孩子小小的五官,觉得奶娘说的很对,小谷雨长大后,一定同秦姐姐一样,是个姿容出众的大美人。   等到房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林菲方起身。   她走到秦安阮身边坐下,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我听陛下说赵嵘再过一个月就要出狱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带着孩子出宫同他团聚,秦姐姐我既希望你出宫团聚,又舍不得你走。   而且,我好羡慕你能离开皇宫……” 第92章 092 两章合一   秦安阮听得一愣。   她到底聪慧, 在和林菲相处这大半年里,也约莫察觉到了林菲对于皇帝的抗拒。   只是,今日听林菲亲口说出, 还是忍不住为之震撼。   毕竟,成为皇帝的女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乃至京中许多宗室勋贵从小就挑选美貌的嫡女精心栽培, 为的就是让女儿嫁入皇宫。   如若不是她早就同赵嵘相爱了,或许被父亲送入宫中,见到年轻又英俊的帝王后,也会被他迷倒。   秦安阮瞥一眼虚掩的房门, 这才压低声音同林菲问道:“你当真想出宫?”   林菲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转而见秦安阮露出为难的表情,这才温声说道:“秦姐姐不用为难,皇宫如同铜墙铁壁, 我自知逃不出去的, 也就见你再过一两个月可以离开这儿了, 心中生出些感慨罢了。”   秦安阮听后心里有些难受,可她到底是个妇人, 也深知皇宫里三圈外三圈的禁军把手,别说是个宠婢了, 就是个寻常婢女,也不可能出的去呀!   这话, 后来两人便再没提过。   又过了半个月。   边关的战事愈发激烈, 甚至引发了朝堂的几波热议。   实则,在去年皇帝秋狝的时候,边境的蒙兀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不过,那时候皇帝在行宫设宴款待蒙兀王廷, 表面是互通友好,实则也是双方的一种试探。   大安王朝富有四海,却子嗣不丰。   到了杨则善这一代,更是后宫虚设,连可以立为太子的王储都没有一个。   边境几个国家都对没有继承人的大安王朝虎视眈眈。   甚至,今年以来,因着去年寒冬的食物匮乏,更是频频发动小规模战事滋事,掠夺边境的山庄农场和小村落,弄得边境牧民们人心惶惶。   也难怪这段时日,奏请皇帝选秀,广开后宫的折本会纷至沓来。   没有子嗣,实乃皇家大忌!   这日朝堂之上,皇帝又把一批劝谏他选秀纳妃的言官给怼了回去,等到酉时回到清晏宫的时候,已是累的精疲力尽。   皇帝看着空荡荡的清晏宫,这才疲惫又失落地叹息一声。   林菲这时候应该还在雪阳宫里陪秦安阮用晚膳。   虽然皇帝答应了林菲的要求,但总归还是期盼着她可以早些回来的。   可是林菲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这样失落的情绪,在今晚面对边境愈发动乱的局势和群臣激烈的劝谏之下,显得格外强烈。   等夜幕罩住整个皇宫,林菲才终于回到清晏宫来。   女官走近林菲,同她禀告:“陛下去了御书房批折子,说是批的太晚就不回寝殿,直接在书房睡下。”   林菲颔首,表示知道了。   她自己沐浴更衣,抱着锦被入睡。   皇帝在御书房,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这期间林菲一次也没有主动踏入御书房叫他回来。   一次都没有!   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声。   皇帝失落的情绪越来越深。   直到小谷雨满月的时候,因贪墨案牵连入狱的南镇抚司赵嵘终于出狱。   秦安阮得知赵嵘出狱的消息,可高兴坏了!   皇帝亲自来雪阳宫看了秦安阮一回,告诉她已经通知了宫外的赵嵘,而得知自己做了父亲的赵嵘先是震惊不已,然后便是喜出望外。   皇帝告诉秦安阮,赵嵘在京都郊外等她,出宫的车马也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她定下出宫的日子。   秦安阮早就做了准备,出宫的包袱她带的不多,里面多是小谷雨需要用到的物什,还有她的贴身丫鬟雨燕,也是要一并跟着她离开的。   “臣女今夜就想出宫。”秦安阮同皇帝说道。   “可以。”皇帝颔首:“那便定在今夜子时,到时候朕安排侍卫送你从南门出去,做马车两个时辰就可抵达南郊,同赵嵘团聚,你们的出城路引和通关文碟朕已提前送给赵嵘,到时候你们或南下,或往西,自行商量便是。”   “谢主隆恩。”秦安阮双膝下跪,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皇帝等秦安阮起身,便准备往外走。   秦安阮动了动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事?”皇帝问她。   皇帝是她和孩子的恩人,没有皇帝她就无法顺利生下小谷雨。   可是菲儿也叫她非常喜爱,这大半年来菲儿每日都来雪阳宫同她做伴,两人也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   皇帝见秦安阮迟疑着不说话,于是问道:“可是与菲儿有关?”   秦安阮一顿,支吾着摇头:“不……不是。”   皇帝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转身离开。   秦安阮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终是叹息一声。   当日夜晚。   林菲听说秦安阮今夜子时就要出宫,满是不舍的把秦安阮和尚在襁褓的小谷雨送到了南门外。   马车的车帘放下来,林菲看着马车在视线里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的哭出了声音。   她双手掩面,哭的凄凉又可怜。   皇帝上前一步,揽过林菲的肩头,放软了声音哄她:“行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别太难过了。”   林菲依旧双手捂着小脸,哭的眼泪都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皇帝捉了她的小手从面上移开,用帕子就着月光给她细致地擦脸。   她睫毛上全是水,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   皇帝擦干净林菲的脸,又把林菲沾了泪水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我就这么一个朋友,如今也走了。”林菲哽咽道。   皇帝替她料理干净后,从一旁的女官手里接过已经长大许多的白猫软软。   他把猫放进林菲怀里。   “菲儿,你还有软软,还有朕,以后我们还会生许多孩子,朕和孩子都会陪着你的。”他说着,双手捧住林菲的脸蛋,低头去吻她的眉心。   这半个月,他孤独的住在书房,也想了许多。   他恼林菲对自己的薄情和不在乎。   可是今夜见她伤心落泪,那泪珠子仿佛一颗颗的重锤砸在他的心口,让他烦闷的几乎喘不过气。   他有多恼她,就有多爱她。   皇帝知道今夜秦安阮离开,林菲很难受,他今夜主动从御书房搬回了寝殿。   ……   十日之后,边关传来消息,说是蒙兀的小王子亲率八万铁骑踏入大安边境。   原本的边境滋事,立刻演变成了两国开战。   朝中因战事而议论纷纷。   甚至因此事演变为了轰动一时,甚至载入史册的午门哭谏事件。   事情的起因,还是因皇帝后宫虚设,甚至推迟选秀而起,加之蒙兀的八万铁骑入侵,早就坐不住的朝臣以刑部尚书祁云为首,六部各派一人,身穿朝服,头戴官帽,手中拿着笏板,跪在午门外,上奏皇帝必须即刻选秀。   皇帝听闻此事,怒不可竭。   他要不要选秀,有没有子嗣,倒叫这些大臣操碎了心!   皇帝下了口谕,把午门外下跪的大臣一人二十个板子,给打了回去。   没想到,到了第二日。   这次换成了次辅裴延安,他领着六部另选出的六名官员,又跪在了午门,哭着上谏叫皇帝以国家为重,繁盛子嗣。   边关又不是没有骁勇善战的武将,不过一群蒙兀的蛮夷,如何就叫他们以此为借口,非逼着他选秀,逼着他生孩子了?   皇帝听得来气,亲自出了午门,一脚一个把大臣给踹了回去,又一人三十板子,把他们打回了家。   只是,到了第三日。   首辅秦松搀扶着太皇太后萧氏,又并九卿之列的所有官员,全部跪到了午门。   午门哭谏一事闹的沸沸扬扬。   皇帝倒是可以去踹大臣,给大臣们打板子,但是太皇太后是长辈,是老祖宗了。   萧氏搬出太.祖皇帝所写《祖训录》,言之凿凿,发自肺腑。   朝臣们叩首的声音和太皇太后念书的声音响在皇宫的上空。   皇帝终于再不能一意孤行。   这日夜里,两人行事之后,按照以往就要相拥而眠。   但是皇帝却睡不着。   他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闭眼。   林菲睡在他旁边,也感受到了他的焦灼。   即便皇帝令宫人不能泄露半个字,但是林菲还是听到了风声。   “陛下。”林菲在黑漆漆的床榻内,同他开口说道:“午门哭谏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   “你不用理会。”皇帝沉声道:“这事与你无关。”   林菲却说:“可我觉得,大臣们说得对。”   皇帝身体一僵,眸色渐冷。   他听林菲说道:“蒙兀铁骑倒是不可怕,我朝有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将军和士.兵,可怕的是后宫没有子嗣诞生,哪怕在民间,说的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皇帝皱眉揽住林菲,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们会有孩子的。”   也不知是受了林菲话里的激恼,还是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本来之前已经停兵止战,按照往常这便要相拥而眠了。   可是皇帝一个翻身,复又深吻于她。   林菲侧头躲过。   她抬手推开了皇帝的脸:“陛下,你能领我去摘星台看看吗?”   “明日再去。”皇帝说着,继续吻她。   林菲再次推开他的脸:“我就想今夜去看。”   今夜繁星漫天,确实是登摘星台观测天象的好日子。   但是,林菲提议的太过突然,更何况皇帝此刻还想再战,并不愿意离开床榻。   林菲软声央求:“带我去看看罢。”   皇帝被她求的没有办法,只得忍着,简单披了件大氅,又用一件金红羽缎的大斗篷裹了林菲的身子,抱着她出了寝殿。   上了摘星台后。   皇帝便让禁军和宫婢太监们都守在下面,他一个人抱着林菲上了楼顶。   摘星台是钦天监夜观天象的地方。   此刻夜里子时,月亮高悬于夜幕正中央。   顶楼一片空旷无人,唯有白玉石拼接的地面盛满莹莹月光。   秋风瑟瑟,吹动顶楼军旗猎猎作响,亦吹起皇帝身上的大氅。   “放我下来。”林菲拍着皇帝的肩膀说道。   皇帝给她小心翼翼搁在地上,林菲解开身上的斗篷,只穿着一身的白色寝衣就往摘星台的边沿跑去,给皇帝吓了一跳。   “菲儿,你做什么?”皇帝冲过去拦她。   但林菲已经跨上了摘星台边沿高高隆起的石壁。   皇帝吓得脸色发白,屏住了呼吸:“菲儿,你别乱来。”   林菲站在石壁上往前眺望。   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但眼前却豁然开朗。   那是一望无际的开阔,能够看到皇宫之外星罗棋布的街坊巷道屋舍,甚至于郊野的田地和原处山峦叠嶂的峰脉。   秋风刮起林菲披散在后的黑发,那发丝在夜风中张扬的飞舞。   皇帝吓得额角爆出青筋,但他已经止住了步子,不敢贸然上前。   他怕刺激到林菲,只压着心中惊骇,冷静地说道:“菲儿,回来。”   “我就看看远处,看看而已。”林菲回过头,瞧一眼身后面色煞白的皇帝轻声说道。   皇帝见林菲面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他慢慢靠过去,从后面搂住林菲的小腿:“这里太危险了,你下来看。”   “站的高才能看的远,我就想站着看。”林菲说道。   皇帝只得放软了姿态,同她商量道:“要不你坐在石壁上看。”   林菲想了想,才点头:“好。”   林菲弯腰坐下来。   皇帝立刻从后面搂紧了她的腰,心里的恐惧也在此刻稍微缓解,长长的松了口气。   风吹来,皇帝的鬓角早就被冷汗浸湿。   这会儿吹着夜风,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方才狂跳不止的心。   “这里是摘星台,帝国第一个高楼,你方才站上石壁,你可知朕心里多害怕?”皇帝抱着怀中的细腰,说话时的语气还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   林菲却不理他,而是轻轻荡着小腿。   她迎着月色,看向远处。   视线所能抵达的地方,那么远,可是她连皇宫的大门,都出不去,要是能像鸟儿一样飞过高墙,飞到山的那一头去该有多好!   林菲感觉到眼睛的湿润。   她眨了下睫毛,泪水这便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皇帝搂着林菲的腰,他感到手背上湿湿的。   “约莫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快些回殿里去。”   皇帝说着,就手上施力把林菲从石壁上抱了下来,只等林菲双脚落地,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也落了地。   “可是吓坏朕了,以后不许这般莽撞!”皇帝不悦地沉声叮嘱。   林菲难得乖巧地点了下头。   皇帝摸上她的小脸,见她脸上湿润润的,才知道方才落在手背上的湿意不是雨水,而是林菲的泪水。   “你大半夜吵着要来摘星台,朕也抱你来了,你要站在石壁上远眺,朕也允了,朕方才不过说你几句,也是担心你一个不留神给摔了下去,你何必哭?”   “没有。”林菲用手背擦着脸蛋:“我不想哭的,只是心里难过,眼泪就控制不住掉下来。”   “那你难过什么?”皇帝又问:“是朕对你不好吗?”   林菲不说话,只是摇头。   皇帝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干脆抱着她,又低头吻掉她的眼泪。   林菲被吻的呼吸紊乱,又被轻轻放下。   她的黑发散在金红羽缎的大斗篷上,月光下的脸蛋娇美动人,纤细的身段撩人心魄。   摘星台上,满地的霜白月华。   皇帝吻着林菲,从脸上的泪吻到眼尾的红。   林菲仰起头睁开眼来。   满目的星辰璀璨,倒映在她水光潋滟的眸里。   “陛下。”林菲唤他。   “怎么不专心?”皇帝有些不悦,停下问她,半眯的黑眸又沉又暗。   “若我一直怀不上皇嗣,你能放我离开吗?”她问。   皇帝沉下脸来,哑声说道:“不能!”   林菲不适的弓起身子,双手揪住身下垫着的斗篷。   “朕要你生生世世,伴在朕身边。”他说着用力地含住了林菲的唇。   ……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皇帝破局的方式,竟然提出御驾亲征。   本来后宫就没有皇嗣,这下皇帝还要亲征,可真是直接把几个重要的大臣气的当场就晕死了去。   皇帝上战场,哪怕不是冲在一线,但是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受了伤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谁都担待不起的!   大臣们都觉得,皇帝怕是被午门哭谏的事情闹的,晕了头罢!   可是皇帝下令,三日后就出征。   这件事情,迫在眉睫,已经不容反对了。   林菲得知御驾亲征的事情,是在出征前夕。   皇帝抱她在腿上,同她说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朕一定打个漂亮的胜仗回来。你乖乖呆在殿内,等朕平安归来即可。”   林菲心中万分诧异。   古往今来,帝王御驾亲征的事情不是没有,但也并不常见。   正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向来打仗都是武将的事情,并不用皇帝亲临战场。   更何况,还是个膝下无子的皇帝。   这要是路上或者战场上出了点什么事,那可是影响深远的大事。   “陛下可是想清楚了?”林菲抬眸问他。   皇帝看着林菲水光潋滟的眸子,笑的云淡风轻:“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林菲听罢,便不再多说什么。   皇帝御驾亲征的当日,林菲起了大早,亲自伺候皇帝穿衣。   宫婢捧着的红漆托盘上内置一件价值连城的无袖金丝软甲。   林菲取出软甲,亲自给皇帝穿戴。   价值连城的黄金软甲,据闻刀枪不入。   穿过打底的软甲之后,又上了一套赤红金龙云纹的大铠甲。   林菲从女官手中取过铠甲的上衣,只觉得异常沉重。   上衣打开,前胸一条金色五彩云龙,内敷铁叶一百八十六片,衣正中心悬钢质护心镜,镜四周饰鋄金云龙纹。   两袖用金丝条编织,袖口月白缎绣金龙。   皇帝的手穿过左右袖口。   林菲给他细致地翻起袖口,又踮起脚尖给皇帝整理衣襟领口。   皇帝垂着眼眸瞧她,看她为自己忙碌的样子,心中一时滚烫。   林菲低头给皇帝系好腰带,又给他捆绑护肩,护腋,护腕和护腿的铁甲。   最后,女官捧着头盔奉上。   头盔极重,皇帝担心林菲拿不住,抬手给她兜着底。   林菲踮起脚尖,皇帝顺从的低下头来。   头盔铁质,盘着威武的金云龙,护项护耳护颈面全部用红缎,上面绣着火焰,鹿皮做衬,青缎做边,里面敷着三十五片铁叶,四周垂大红片金,有黑貂缨二十四条。   林菲给皇帝束好头盔,然后抬眼瞧他。   皇帝也一直专注地凝视着她。   “朕不想同你分离。”皇帝说着抬起绑了护腕护肘的手臂,把林菲揽入怀中:“一日都不想,甚至一个时辰都不愿意。”   但是没有办法,分离是为了他们的未来,为了能够长久的厮守。   内忧外患,全部由他一人镇压。   林菲被皇帝勒的有些紧,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皇帝的胸口是坚硬冰冷的护心镜,被林菲拍的脆响。   皇帝握住林菲的双肩,把她稍微拉开一些来,沉目瞧她:“你可会等朕凯旋而归?”   林菲沉默着与他对视。   皇帝再问:“可会等朕归来?”   林菲睫毛微动,这才微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   皇帝看了很高兴,俊美的脸上露出笑意。   他再次揽林菲入怀,用力抱了一下,又怕勒伤了她,只一下就立刻放开。   “等朕回来!”皇帝朝前走去,走出数十步,又忍不住回头:“一定等朕回来。”   林菲站着未动,也没有点头。   皇帝深深瞧她一眼,最后一眼,这才万般不舍的转身,朝外走去。   这一日。   林菲独自登上了摘星台。   她坐在高悬的石壁上,眺望远方。   出征的队伍已经从皇宫的午门出去,由夹道的百姓护送着出了城门,然后沿着官道一路向西,直到在视线中消失成一条看不见头的黑线。   女官们领着宫婢四处寻找,才终于在摘星台上找到了林菲。   可把她们吓得不轻。   “贵女,你快些下来,那里实在危险。”女官迫切地说道。   林菲嗯了一声,从石壁上爬下来,又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   她想,皇帝终于走了,囚.禁她的人终于走了。   如果她没有勇气从这高高的摘星台上跳下去。   那便想尽一切办法,从皇宫里逃出去。   挣脱牢笼,展翅高飞。   林菲在等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竟比她料想的还早到来。 第93章 093 跑了   林菲离开皇宫的时候, 几乎来不及带什么东西。   她甚至无法带走养了大半年的猫儿。   等馊水车从皇宫的西门被运送出来的时候,又经过一段有些颠簸的长路,这才出了盛京的城门。   车底装着一道暗格。   外头的人打开格子, 林菲直接从里面滚下来。   负责搬馊水桶的老仆一家曾经受过南镇抚司赵嵘的恩惠,这次也是得到赵嵘的命令,才会帮助林菲出逃。   只是, 这件事情迟早会被宫里的人查出来。   老仆一家已经准备离开京都往南去,避一避祸事。   林菲穿着一套宫装,身上没带任何钱财。   主要是她并没有金银可带,有的都是皇帝赏赐给她的珠宝美玉, 钗环耳铛,这些都做工考究,极其奢华,就算带走也万万不敢典当出去的, 因为一旦流通于市面, 就会暴露她的踪迹。   她刚想问老仆可知如今赵嵘和秦安阮在何处, 她想去投靠秦姐姐。   可是话到嘴边尚来不及说,就见远处马蹄得得, 火光冲天。   毕竟出逃的计划并不算严谨,能侥幸逃出去, 主要是因为皇帝不在宫中,锦衣卫多有懈怠, 才会对出宫的馊水车检查不严。   等反应过来之后, 锦衣卫立刻就连夜寻着一路的车痕,追了过来。   情急之下,林菲干脆钻进附近一处枝繁叶茂的大山里。   山里到处是可供遮掩的密林和灌木丛,而且面积很大, 锦衣卫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搜捕到她。   林菲想用拖延时间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在山里寻到一条出路。   但她毕竟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干粮,这样做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甚至稍不留神,夜里都可能叫野兽吃个尸骨无存。   不过,她到底是幸运的。   躲在山里的第二日,就遇上了来山中采药的大夫。   大夫的背篓里装满了草药,背篓下面还吊着个水壶,甚至有一张被布包着的干饼。   林菲躲在树后,只等大夫卸下背篓,去一旁采摘草药,才偷偷摸摸摘了背篓下的水壶和那张饼子,躲到一旁大口大口吃起来。   她已饿了一天一夜,咬着干饼子,咽不下去的时候喝一口水。   饼子又干又硬,可林菲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唐星河觉得今日入山的收获颇丰。   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正是牡蒿长得最好的时节,这种草药能清血热和肝热,能退潮热,能治咳嗽,还有通大小便的功效。   他摘了满满一背篓,其间还意外收获了六月雪、苦流苏和一只品相不错的野山参。   唐星河捏着手里的牡蒿走回背篓边。   他把牡蒿除根去杂草,放进了背篓里,又顺势坐到树下,背靠着树干,伸手去取篓子下面吊着的水壶。   但是,他摸了个空。   唐星河一顿,立刻低头去寻自己的水壶。   背篓下面空荡荡的,既没有水壶也没有干饼。   “是谁?”唐星河大喝一声:“是谁偷了我的水和饼子?”   他到底是个常年行医的大夫,就算呵斥起来也是斯斯文文的样子。   林菲听到男人的声音,吓得一抖,手里的饼子掉进草丛里。   她抱了水壶就要跑,被眼疾手快的唐星河给追了上来。   唐星河抓住林菲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身来。   林菲吓得把水壶砸他脸上。   可到底男女的力量悬殊,她最终还是被唐星河给擒住了手腕。   “你是……”唐星河看着脸上灰扑扑的林菲。   虽然雪白细腻的皮肤被尘土盖住了,但是眼睛清透明亮,五官也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你!”唐星河一时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看见了林菲。   他激动的有些呼吸急促,声音也压抑不住的发颤:“你……你是不是林家六小姐,林菲?”   林菲皱着眉头辨认。   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男人,但是他准确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唐星河从林菲警惕的眼眸里看出了害怕。   他立刻解释:“我是每月替国公府老太君诊平安脉的唐星河唐大夫,之前我在国公府见过你,我还替你求过情的,你记不记得?”   林菲蹙着眉努力回忆,隐隐约约记得国公府好似确实有个叫唐星河的大夫。   只是,她不记得他何时替她求过情了。   “我有点印象。”林菲说着挣扎起来:“你先放开我的手。”   唐星河一时激动,竟然用大力捏着林菲纤细的腕,好似担心她会跑掉一样。   那些不可对人言的夜里,他总是梦见她。   唐星河唉了一声,清醒的意识到此刻并不是在做梦。   他立刻放开了林菲的手腕,又后退半步,礼貌地拉开距离,然后红着脸正儿八经的作揖赔礼,鞠躬道歉:“是我唐突了,抱歉。”   林菲见他还守礼,又想到毕竟是自己偷吃了人家的干粮和水。   她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   唐星河见林菲要走,立刻背起药篓子追上来:“林姑娘,我看你浑身灰扑扑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有你不是在国公府当丫鬟吗?如何来到这深山老林里的?”   林菲担心两个人目标太大,被尚在搜捕她的锦衣卫寻到。   于是,她转身对唐星河道:“唐大夫,你不要跟着我了,如今锦衣卫正在抓我,若是牵连到你,我过意不去。”   唐星河吓了一跳:“锦衣卫为何抓你?”   林菲不愿意说的太详细。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的人有些难受。   她虽然刚才吃了干饼喝了水,可在这山里躲了一天一夜,已经耗费了大半体力,这会儿被太阳一晒,整个人只感觉异常疲惫,便头重脚轻的走出十几步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的晕了过去。   等林菲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   唐星河见她醒来,立刻端着一碗水递上来。   林菲捧着水碗,喝下一大口,才环顾四周地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这是山里猎户搭建的临时木屋,猎户们冬天进山狩猎的时候,会短暂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进山采药的时候,也会偶尔在这宿上几夜。我看你方才忽然晕倒,额头冒冷汗,面色也有些发白,该是食不果腹,又透支了体力才会忽然晕倒的。”   林菲听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看向守在身边的唐星河:“谢谢你了,唐大夫。”   “小事而已,不用道谢,你不用同我客气的。林姑娘。”   他想到方才林菲晕倒之前,说锦衣卫在捉她,心中很是担心。   “林姑娘,你躲在山里也不是个办法。”   “唐大夫你说,逃到哪里才能逃过锦衣卫的海捕呢?”   唐星河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道:“锦衣卫是皇家军,四海之内都是他们的眼线,真要逃是很难的,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天高皇帝远,非常适合藏匿。”   “何处?”林菲眸子一亮,问他。   唐星河被林菲熠熠生辉的眼睛瞧着,心中砰砰直跳。   他干净薄白的脸皮一红,忙移开眼睛看向别处,腼腆说道:“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渔村,它坐落在闽州以南的一座小岛上,这座岛屿,是我喜欢云游四海,采集百草的曾祖父所写的游记里面记载的。”   “闽州我知道。”林菲点头。   她曾经在皇帝的御书房看过四海图志,说是帝国东南端有一座半面临海的州,叫闽州,至于闽州以南还有岛屿,这倒是林菲之前不曾知道的。   唐星河见林菲很有兴趣,于是继续说道:“你说想要躲避锦衣卫,我觉得这座岛上的渔村,真是最好的地方了,它四面环海,消息相对闭塞,所以锦衣卫很难查到那去。”   林菲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她激动地握住唐星河的手:“就是这里!唐大夫你把图纸画出来,我要去这里!”   唐星河却不急着画图,而是问她:“你怎么去呢?一个人去吗?我看你连食物和水都没有,还有你身上的盘缠够不够?”   林菲被问地一怔。   唐星河看着她的反应,颔首道:“你需要一个同伴,给你指路,并且有足够的盘缠,最好还能保护你在路上不受到陌生人的骚.扰,毕竟,你长的这么美,很容易引起男人的注意。”   他说着,腼腆得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的。”   林菲觉得自己和这个大夫不熟,有些防备的蹙起眉来。   唐星河时刻观察着林菲的反应。   他摸了摸鼻子,说道:“你别怕啊,我没别的想法,就是单纯想保护你而已,毕竟从京都去往闵州,千里之遥啊,还要上岛,也是一番考验,很不容易的,你一个女孩子很容易出事,如果你不愿意我陪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你等着我啊,我这就去给你画图,另外盘缠的话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钱,要回医馆一趟,取来给你。”   林菲看着唐星河又是给她画图,又是下山回医馆,取了一大包银子回来。   唐星河把银子捧到林菲跟前的时候,抬手擦了下满头的汗水:“除了银子和铜板,我还给你准备了四海都可以兑换的钱票,另外还有水壶和干粮包,最起码够你三天吃喝的了,我刚才下山的时候看了,锦衣卫已经放松了戒严,西南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他们的盯梢走出去,你赶紧拿上银子和吃的跟我走罢!” 第94章 094 有孕   唐星河领着林菲走小路下了山。   等来到渡口的时候, 发现朝廷颁布了新令,说是需要乘船的客人一律出示户籍文书和乘船通碟。   林菲自是没有户籍文书和乘船通碟的。   唐星河私下给负责渡口的老叟塞了二两银子,又谎称林菲是自己的表妹, 因为被奸人陷害,如今丢了户籍文书和乘船通碟,他们急需南下, 如今也没有时间去衙门补齐证件。   二两银子可是老叟半年的收入,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叟放了唐星河和林菲上船。   唐星河要了两间房,他住在林菲的隔壁。   “你身上没有户籍和通碟, 我只好出此下策,事情发生的太快,都来不及和你商量。”唐星河站在林菲的房门口,温声细语同她解释。   林菲认可地颔首:“我明白, 刚才那样的情况, 若是没有你的周旋, 我根本无法登船。”   唐星河见林菲眼中的防备稍缓了些,这才露出笑来。   他长的面如玉冠, 笑起来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   “等送你到闵州,我就离开。”唐星河说道。   “好。”林菲应下。   巨大的客船从渡口出发, 沿着运河一路南行。   船舶用松木和榆木搭建,除了可以容纳二三百人同乘, 运送来往的旅客之外, 同时还装运少量的货物,以此进行南北通商。   林菲并非第一次坐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自从上船之后, 就一直昏昏沉沉,疲惫不堪。   客船的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但唐星河给林菲选的是可以开窗通风的一等房。   林菲来到桌案前,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下,等肚子里面暖和起来,她便去窗畔开了半扇窗,水面的晚风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气味,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林菲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是滔滔江水,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开阔起来。   她终于不再是笼里的小鸟,而是可以看见另一番广阔天地的人了。   到底是秋日的夜晚,林菲稍微吹了片刻的江风,就把窗户重新合上。   她简单洗漱之后,合衣躺到床上。   这两日就跟做梦一样,她出了皇宫,又上了通往闵州的船舶,即便是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可是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林菲侧躺着,怀里搂着被子,听着外面水花拍打船舶的声音。   她真的很困,又累又困,终于阖目睡去。   ……   林菲第二日睡到自然醒,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她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时辰了,只下了床,推开窗户朝外头瞧了一眼,是个明朗的天气,看日头应该已过了辰时。   林菲洗漱之后,走出房间。   她拉开房门之后,发现唐星河就站在门口。   唐星河手里提着从客船食肆买来的早点,他在林菲门前徘徊许久,主要是不敢敲门,怕打扰了林菲,便一直守在门外等她出来,这会儿已经等了小半时辰,食盒里的早点都快凉了,才终于见到林菲打开门来。   “唐大夫。”林菲惊讶地打招呼:“你怎么在门口站着?为什么不敲门呢?”   唐星河只得说:“我也没等多久,就是刚才在食肆用早点,顺道给你带了一份。”   说是没等很久,但早点从食盒里取出来,已经凉透了。   “我去楼下食肆,让他们给你蒸一下。”唐星河局促地说道,白净的脸上悄然爬上一抹红霞。   “没事,我也正好下去走走。一起罢。”   两人并肩下了楼。   唐星河唤店小二去蒸早点,自己则陪着林菲寻了个窗边可以看江景的位置坐下。   林菲支着雪白的下颚,看着支摘窗外的滚滚水浪。   她的侧脸弧度优美,长卷的睫毛,娇挺的琼鼻,水润的唇,皮肤白皙细腻,像是刚剥开的荔枝,嫩的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唐星河从未想过可以这么近距离的和林菲相处。   他紧张的额头冒汗,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又搓,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紧张地快要晕倒。   林菲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兀自看着外面的江水发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早点就热好了,店小二把早点端上桌面。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考虑到你昨日在山里饿了一天,后面只吃了干饼,便选了些能饱肚子,又不会对脾胃造成负担的食物。”唐星河出于大夫的本能,给林菲挑选适合她脾胃舒缓的食物。   林菲看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两碟配粥小菜,嘴角含着点笑意地点头:“麻烦你了,唐大夫。”   “不用客气。”唐星河立刻说道:“趁热吃罢。”   林菲这便端起白粥,用小汤勺舀着喝了一口。   白粥没什么味道,暖心暖胃,倒是不错。   但是小菜,她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立刻就吐了出来。   这一吐,倒是把对面的唐星河吓坏了:“怎么了?”   唐星河给林菲递上一张小帕。   林菲擦着嘴角摇头:“没事的唐大夫,我就是有些晕船罢了。”   唐星河看着吐掉的小菜,他凭着多年当大夫的经验,觉得林菲的症状并不太像晕船所导致的。   “要不要,等你吃完后,让我替你把个脉?”唐星河一脸关切地询问。   林菲却说:“不用,我又没生病,把脉做什么?”   唐星河见林菲拒绝,倒也不再坚持。   林菲喝粥的样子特别斯文优雅。   她葱白的手指握着小勺,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喝几口就用帕子掩嘴擦拭一下,她嘴唇红红的,喝粥的时候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更水润的淡粉色。   唐星河握着茶杯的手一紧,立刻收回视线来。   他不应该乱看的。   可是,不过是看林菲喝粥罢了,如何就能紧张成这样?   可是明明觉得不该看,又控制不住还想看。   唐星河再次看向林菲,温润的眼眸格外专注。   林菲见唐星河盯着自己瞧,于是停下小勺,摸着自己的脸蛋问道:“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唐星河这才收回思绪,红着脸转过视线去:“没什么。”   等林菲用过早膳,两人一道上了甲板。   按理说,喝过粥后,上夹板吹吹风,这个时辰,该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哪知林菲上了夹板,扶着船栏直接就吐了。   这下,把唐星河给整不会了。   等回了船舱。   他打量着林菲的面色说道:“你面色还算红润,如何总是呕吐?还是让我替你把个脉罢。”   林菲也觉得不太对劲,可是她吐的脑子浑浑噩噩的,一时半会也想不通,既然唐星河是大夫,便让大夫瞧瞧好了。   林菲卷起袖口,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搁在方桌上面。   唐星河伸出两根手指,熟练的搭上林菲的脉搏。   几息之后,唐星河眸光复杂地看向林菲,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了?”林菲见唐星河沉默不语,便蹙起眉来:“可是我身体哪处染了病?”   “不是。”唐星河摇头,声音略紧:“你没有生病。”   “那是……?”原本被大夫说没有生病,该是好事,可是林菲觉得唐星河的脸色很不对劲,甚至可以说有些难看。   唐星河闭上眼睛,用尽全力才终于平复下苦涩且隐痛的心。   他睁开眼来,看向林菲询问的眸子,终于艰难开口:“林姑娘,你怀孕了。”   林菲一僵,原本还红润的面色立刻白下去。   “你说……”林菲身子晃了晃,难以置信道:“我怀孕了?”   “是。”唐星河点头:“孕妇的脉象比旁人要快,且结合你疲乏呕吐的情况来看,该是有孕了,你回想一下,你的……”   毕竟男女有别,唐星河不好直接问癸水日,便停住了话头。   但是林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自从皇帝御驾亲征之后,她便一心琢磨着逃出皇宫,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癸水的日子,现在算下来,自那一夜从摘星台下来后,她至今已经两个月没来癸水了。   可是,大半年都没有怀上。   如何皇帝一走,她一逃出皇宫就怀上了?   真是命运弄人!   唐星河看着林菲几经变换的脸色,同她问道:“这个孩子,你作何打算呢?”   虽然不知道林菲经历了什么,但是林菲能够逃跑出来,证明她是要同过往划清界限的,这个孩子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她准备如何处理腹中胎儿。   林菲在震惊之后慢慢平息下来。   她本能的排斥,想要打掉这个孩子,但是那句虎毒不食子在耳边响起。   她想到御花园里的母虎,满身是血也努力生下了孩子。   林菲双手覆上小腹,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之前走掉的那个又回来了呢?   她对那个曾经掉了的孩子,总有很深的愧疚。   “唐大夫。”林菲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能出去吗?”   唐星河理解地站起身来:“那你便一个人在房内好生想清楚。我去外头守着,你若做了最后的决定,便开门同我说。”   “好。”林菲应下。   唐星河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走出了房间,从外合上了门。 第95章 095 生娃   时间一晃, 便过去了大半年。   闵州南面有一座孤岛,岛上有个百户人口的小渔村。   渔民们出入岛屿都需乘船。   虽然岛内消息闭塞,但胜在人少风景好, 是隐居度日,享受静谧安宁的好地方。   林菲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产了。   当初,唐星河把林菲送上岛之后, 觉得留林菲一个孕妇独自面临生产,实在害怕她临产的时候出什么大事,便同她商量着,要不等她平安生下孩子之后, 他再走。   唐星河是大夫,精通医术,他愿意留下陪她生产,林菲当然乐意。   只是, 这一路下来, 林菲也不是没有察觉, 这个腼腆内向,斯斯文文的大夫大抵是喜欢自己的, 否则也不会一路对她嘘寒问暖,陪着她上岛, 又担心她一个人面临生产,会出事情。   可她终究是无法回报他的。   林菲对唐星河说:“你愿意留下陪我生产, 我当然乐意, 但是唐大夫,你的心意,恐怕我不能接受,且不说我已经有孕, 即便没有怀孕,我也已非完璧,你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有一技之长,尚未娶妻生子,大可以寻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好好过日子。”   唐星河听出林菲话里的拒绝。   他说:“林姑娘,留下来陪你,是我个人的意愿,你不需要觉得负担。等你生产之后,看你和孩子都平安,我自会离开。”   林菲又劝说了几句,见唐星河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旁的。   ……   岛上的小渔村,虽然只有百户人家,但是邻里之间关系和睦,岁月静好。   林菲喜欢坐在屋前的大院子里晒太阳。   她的肚子如今已经很大了,高高的隆起来,但是手脚还是纤细苗条的。   因为岛上请不到木工瓦匠,于是唐星河便自学成才,屋子有破损的地方都是他亲力亲为的修葺,他见林菲喜欢晒太阳,便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亲手给林菲造了一把躺椅。   太阳好的时候,唐星河就把躺椅搬出去。   林菲就搁躺椅上慵慵懒懒地躺着,眯着眼睛晒太阳。   她喜欢把手贴在肚皮上。   孩子如今已经八个月了,在肚子里面会动会踢,林菲能够感觉到他,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竟这般活泼好动,白日还好,夜里可是把她折腾的不轻。   岛上的村民都很喜欢林菲,尤其是老人和小孩。   渔民们捕鱼为生,风吹日晒的皮肤都比较黝黑。   但是林菲与他们不同。   林菲的皮肤细腻雪白,说话的声音也柔软平和。   她还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给孩子们发糖的时候,孩子们都忍不住盯着她的手瞧。   唐星河从来不许林菲做家务。   他总以林菲是孕妇就该好好休息为理由,独自包揽了家里的一切活儿,生怕自己照顾的不周,让林菲那双雪白漂亮的小手沾了灰层或者起了茧子。   林菲生产的日子,刚好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立春。   唐星河是个男大夫,也不好进房陪产,便提前把村里的三个产婆都喊了过来。   说是产婆,也不过是有过一些接生经验的大娘了。   产婆进到房内,又有附近四五个生产过的妇人前来帮忙,或烧水,或端水,或送巾子和剪子。   唐星河在岛上经常免费给渔民们看病,他的口碑很好,为人又温柔可亲,林菲长得美,也经常给孩子们发糖,他们两个的人缘关系都特别好,所以听闻林菲生产,方圆百里有闲暇的妇人们都过来帮忙了。   屋子里面时不时传来林菲痛苦的喊声,有妇人叫林菲不要乱喊,疼也忍着,把力气留存下来,等到宫缩来的时候,把力气用在下面,尽力把孩子送出来。   唐星河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和激动过。   他虽然不是孩子的父亲,可他一点点看着林菲的肚子大起来。   甚至林菲快生的最后一个月,夜里经常起来如厕,都是他扶着她的,连翻身不便的时候,都是唐星河给她翻身。   大约是对林菲和林菲肚里的孩子付出了全部的精力,又看着林菲给孩子织小衣小裤,唐星河偶尔会恍惚的觉得,这个孩子好像是自己的一样。   尤其在今日,他听到产房里林菲的喊声,看着进进出出端水盆子的妇人。   他焦灼地在门口来回踱步。   这种感觉,就仿佛担忧着妻子的丈夫,在等待孩子的降生一般。   林菲生产,足足花了三日。   确切地说是三日三夜。   便是在立春当日,孩子才终于呱呱降生。   屋子里传出孩子响亮的哭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等在外头三天没敢合眼的唐星河也高兴地捏了拳头,在听到里头的妇人来报说是个胖小子,母子都平安的时候,他终于抵御不住疲惫的睡了过去。   而房内。   林菲也累的连呼吸都是缓缓慢慢的。   产婆把孩子用布包好,送到林菲的枕边给她瞧。   “是个儿子!又白又胖的,难怪生了三日才生下来!”妇人对林菲报喜道。   林菲瞧了孩子一眼,说是又白又胖,可林菲觉得他好小,而且皮肤皱巴巴红彤彤的,有点丑,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明明笑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来。   “瞧给你激动的!好了好了,别哭了!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尤其是头一次生产,总是特别痛特别难受的!等你生二胎三胎的时候,就跟母鸡下蛋一下一个准,以后不会这么痛了!”妇人安慰着林菲,她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村民,说起话来也爽快直接。   岛上的民风淳朴,听说唐大夫家生了个胖小子,都提着土鸡蛋,或者瓜果蔬菜的前来道贺。   唐星河不好意思收村民的东西,但是大家说感谢他平时不收分文的给大家看病。   到底是盛情难却,唐星河只好收下了。   当日夜里。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小小的木屋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房内点着一盏豆灯,昏黄的光线下。   林菲侧躺着,看着搁在身边的小家伙。   他真的有点丑。林菲心道。   但是小家伙并不知道母亲的嘀咕,他闭着眼睛,双手捏着小拳头,睡得很香很甜。   今晚是林菲生产之后的第一夜,唐星河担心林菲没有乳孩子的经验,他也不敢睡下,就搬了张小榻,守在林菲的房门外,想着若是林菲喊他,就赶紧进去帮忙。   可当林菲真的喊人的时候,唐星河立刻从榻上爬起来。   当准备推开房门的一刻,他到底犹豫了。   毕竟,男女有别。   唐星河性格内向,又腼腆斯文。   他红着脸在门外说道:“你……你等等啊,我去喊隔壁的李婶子来!”   李婶有喂养三个孩子的经验,为人爽快大方。   她进了屋子,教导林菲如何乳孩子。   日子过得很快,孩子从呱呱坠地只会哭闹的小婴儿,很快就学会了爬行,走路,说话,甚至长开的五官越来越像那个人。   林菲给孩子取名叫小立春,因为他是立春当日生的。   至于大名,因为还未登册户籍,所以林菲也一直没有给他取。   而说好等林菲平安生产后,就离开的唐星河却始终没有走。   眼看着孩子一点点的长大,这日,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未来的大事。   起因,是最近几年村里和闵州开始互通有无,交往也愈发频繁,甚至村长安排了十几个孩子去闵州的学堂上学,长了见识的孩子和普通只会打渔的孩子连说话都是不一样的。   小立春虽才五岁,但人小鬼大,而且特别聪明,附近同龄的孩子都以他马首是瞻,也不知他因何事同那几个去闵州上学回来的孩子起了冲突,等回家的时候,衣服都破了,脸上也有被抓的痕迹。   林菲看着心疼极了,先给他换过一套衣衫,又给他被抓破的脸亲自上药。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同别人打架!怎么又不听话?”林菲批评人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   孩子也是知道心疼母亲的,可终究气不过!   小立春抱住林菲,黑眸里水光点点,不服气地说道:“他们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我就同他们打了一架!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说?”   林菲听着,心里疼了一下。   小立春又说:“阿娘,为什么他们可以出岛去学堂,我却不能呢?我已经五岁了,也好想出岛,好想去闵州的公办学堂里读书写字啊!”   林菲听着沉默下来。   小立春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他抱着林菲同她央求:“阿娘我求你了!让我出岛好不好?让我去学堂读书好不好?”   林菲只得先安抚了小立春的情绪,等小立春睡着了,才披着件外衫,敲响了唐星河的房门。   她把小立春想要出岛,去学堂念书的事情,同唐星河说了。   “去学堂读书,就要登记造册,要落户籍的。”唐星河担忧道。   这么多年的相处,林菲早就对唐星河放下了戒心,也把孩子的身世同唐星河说清楚了。   “不过,闵州距离京都这么远,又过去五六年了,应该没事了罢。”唐星河分析着说道:“小立春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一辈子窝在岛上,也不上学读书,也不去外面看看更大的天地,确实有些可惜了。”   林菲捏着手指,沉默许久。   其实,关于孩子上学读书的事情,从小立春三岁她就开始上心了,她让唐星河从岛外买了不少的书本字帖,自己在家里教孩子读书写字。   可是,就像唐星河说的,孩子这么聪明,一辈子窝在岛上,不去看看外面的天地,确实可惜。 第96章 096 成亲   经过长达三日的深思熟虑。   林菲最终决定, 让孩子去闵州上学。   她把这个决定同唐星河说了,唐星河也表示了支持。   孩子要上学,便要落户籍。   但林菲的户籍还在那个人手里, 所以孩子落户籍,只能落在唐星河的名下。   两人便商量着,让小立春改姓唐, 叫唐立,由唐星河带去闵州落户上学。   这一日,还是小立春自出生以来,头一回离开岛屿。   他兴奋的不行, 天未亮就醒了,洗漱穿衣,穿的是林菲给他新置办的一套青衫衣配靛青色的长裤。   五岁的孩子身高已经过了林菲的腰际,穿上新衣新裤, 长开了的五官在晨曦里愈发明朗, 也愈发同那人的轮廓相似。   林菲送唐星河和小立春到渡口登船。   她恋恋不舍地抱着孩子, 心中既有孩子即将离岛的担忧,又有孩子终于可以落户读书的憧憬,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口激荡,让她一时百感交集, 红了眼睛。   “阿娘不用担心。我会听唐叔叔话的。”小立春懂事的摸了摸母亲红了的眼睛,同她宽慰道。   林菲嗯了一声, 这才放开了小立春。   唐星河对林菲道:“怎么弄的和生离死别一样呢?我们只是去闵州落个户而已, 若是一日来不及,今夜我便带着小立春在闵州住下,等把落户和入学的事情都办妥了,再回来。”   “好。”林菲哽咽的应下, 看着唐星河牵了小立春的手。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上了渡口的船只。   船夫吆喝一声开船咯,解了栓船的绳索。   船舶在林菲的视线里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海面。   林菲终于压抑不住的哭了起来,双手掩面,她本就长的美,即便哭起来声音也不大,纤薄的双肩轻轻颤动,压抑的哭声又软又柔。   旁边同样送行的妇女见林菲这副模样,便走过来安慰她几句。   “孩子落户上学是好事,但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哪个做娘的舍得和孩子分离哟!但是我们岛离闵州也不远,上学之后孩子半个月也能回来一趟,实在思念的紧,你也能坐船去闵州探望不是?”   林菲哭了片刻,到底释放了些分离的情绪,这会儿听到村民们安慰她,倒也慢慢收住了泪水:“嗯,孩子上学是好事,我不哭了。”   她回家等了足足五日,才终于等到唐星河带着小立春回来。   小立春兴高采烈的把户籍文书送到林菲跟前:“唐叔叔说,我有姓名了,以后我便叫唐立,下月初就可以去公办的学堂报名入学了!”   林菲接过唐立的户籍文书,看着上面盖着的衙门公章,欣慰地点了点头。   唐星河也紧随其后进了屋子:“学堂是每月的月初报名入学,我问过了,要准备拜师的束脩,闵州这边学堂的规矩,是十条腊肉和一坛好酒。”   说话的同时,唐星河已经把提前买好的腊肉和好酒递给林菲看。   十条用白绳串好的腊肉香味扑鼻,色泽均匀,两斤白酒装在酒坛子里,用扎着红绸的木塞盖紧。   林菲接过腊肉和酒坛,去里间放好,又喊风尘仆仆的两个男人去盥洗房沐浴,她则拿了两套干净的衣衫给他们摆在盥洗房外头,然后去把厨房热着的饭菜端上桌案。   唐星河穿上干净的衣衫带着唐立一道进了厨房。   他见林菲在端菜,立刻上前帮衬:“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做这些的吗?仔细伤了手。”   林菲到底不好说什么,只温柔的笑了笑。   她并不饿,随便吃了两口,就支着下颚看对面的唐星河和唐立吃饭。   等到用过晚饭,唐星河抢着去洗碗。   但凡他在家的时候,是绝不允许林菲做家务的。   林菲看着唐星河忙碌的背影,心中很是愧疚。   她也曾劝他回京都去,找个合适的女人过日子。   但是唐星河总能找到各种借口留下来,而林菲一个人带着孩子,也确实需要有个男人帮衬,更何况,唐星河温文尔雅,还懂医术,又会体贴人,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长达六年的相处,若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   只这份感情,大约是依赖,是亲情。   夜里,等到林菲哄唐立睡下之后,便出了屋子。   她见唐星河屋内还亮着烛火,便敲响了他的房门。   唐星河拉开门来,见林菲只穿着单衣,便赶紧让开道,喊她进来:“岛上夜晚的风又大又凉,你怎么穿一件单衣就过来了,赶紧进屋子里来,仔细受了寒气。”   林菲嗯了一声,进到屋内。   这是六年来,她一次主动夜里来寻他,还穿着单衣。   林菲在桌边坐下,昏黄的烛光照在她皎洁莹白的脸上。   生了孩子之后的林菲,眉眼之中多了一份慈悲,但她的面容还是如花美貌,身材倒是比少女时期丰腴了一些,看着令人愈发心动。   唐星河在林菲对面坐下:“有什么事吗?”   林菲藏在桌下的小手绞在一起:“唐大夫,这么多年了,谢谢你啊。”   唐星河已经听过了林菲太多太多的感谢,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而且,每回林菲感谢他之后,就要委婉地赶他走了。   唐星河有些头疼的支起额头:“我怎么听你说感谢就心里跳的慌呢?你莫不是又要赶我走,赶我回京都,喊我去娶个适合过日子的女人之类的云云。你可知,如今孩子在我名下,我若是走了,他以后便不能继续求学,更何况虽说是公办的学堂,可到底也需要些资费的,且孩子买文房四宝之类,都需钱财,我若走了,你一个女人如何挣钱养孩子,还要供他上学?”   林菲听着点了点头:“唐大夫,你说得对。”   唐星河诧异地去看对面的林菲。   烛光下的她美的嫦娥仙子一般,是他不敢肖想的仙女。   也是他一生躲不掉逃不脱的情动,是他的痴心妄想。   “今日那十条腊肉和一坛好酒,应该不便宜。”林菲说着,搁在桌案下的小手更用力的绞在一起:“这六年来,你靠去闵州行医,养着我和孩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的,我真的很感激你。唐大夫。”   唐星河感觉今夜的林菲和往常有些不同,他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唐大夫,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一个女人如能挣钱养孩子,还要供他上学,而且他如今是靠了你的关系,才落了户。”   林菲说到这里,抬起眼眸直视对面的唐星河。   “你知道的,我是个没有户籍的女子,也生过了孩子。如果……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我……”   话到这里,唐星河哪里还有听不懂的道理。   他眼眶一热,整个人激动的站起身来。   “你愿意嫁给我?”唐星河几步上前,握住了林菲的手。   林菲感觉到他掌心炙热的温度,顶着他灼热的目光,轻点额头:“嗯。”   唐星河激动的结巴起来:“我……我……你……”   “跟做梦一样,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激动的温润的脸庞红了个透,语无伦次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林菲感觉唐星河握着自己的大手太过用力,而且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的关系,他的掌心全是黏糊糊的汗水,让她有些不适。   林菲挣了挣。   唐星河见状立刻放开了林菲的手,又笨拙地把掌心的汗擦在了布衣上,又取过一条干净的巾子给林菲擦干净她雪白手背沾上的汗水。   “抱歉啊,我刚才太高兴了,没把你的手捏痛罢?”唐星河一脸愧疚地说道。   林菲被他火热热的目光瞧着,红着脸摇了摇头。   “你看婚事如何操办?”唐星河红着脸,心口砰砰直跳,但还是直接挑明来问:“是按照京都的三书六礼,还是按照岛上的风俗来办?”   “三书六礼太繁琐了。”林菲说道:“便按岛上的风俗来办罢,简单些就行。”   “你答应了嫁我,在婚事上也不能太委屈你了。岛上虽然不讲究三书六礼,但既然是成亲,婚事还是要热热闹闹办一办的好。等月初我领唐立去闵州学堂报名,给教书先生送上束脩后,我把婚娶的嫁衣喜服都采买妥当,到时候把岛上的村民们都请来参加我们的婚宴,你看如何?”   林菲听后,温婉地点头:“好。”   两人要成亲的事情,林菲第二日便同唐立说了。   唐立才五岁,还不太懂成亲的意思,但是听到唐星河要做自己的父亲了,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人人都有父亲,只他没有,从小到大被人说是野孩子,他自尊心强,经常因此事和说他的人打架。   现在好了,他有父亲了,再也不用受人歧视,被人嘲讽。   林菲见唐立欣然接受她要和唐星河成亲的事情,一时间喜忧参半。   唐立见到唐星河,立刻改了口,不再叫唐叔叔,而是叫阿爹。   毕竟是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对于唐星河来说,唐立与他,已经胜过亲生父子了。   这日,是唐星河带唐立去闵州学堂拜师的日子,也是他顺道采买嫁衣喜服的日子,林菲亲自把他们送到渡口,又看着他们提着束脩登船。   只是,原本订好半月后便回家成亲,可林菲在家足足等了一个月,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第97章 097 出事   林菲等不来唐星河和唐立回家, 随着时日愈长,愈发的焦灼。   这种焦灼最后化为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她决定离开小岛, 去闵州寻他们。   离岛前的一日,林菲把家中所有钱财翻找出来,统共六两银子三百文钱, 这样一笔银子放在京都连吃一顿珍馐都不够,但是闵州靠海,地处偏僻,物价也不贵, 更何况岛上的东西大多以物换物,有时候一个月都花不到一百文钱。   林菲坐在榻上,翻动着掌心的碎银,心道:用这些钱坐船去闵州寻人, 只要省着些花, 该是够的。   她当夜睡得也不好, 第二日卯时便起了床,把家里所有的屋子都锁好, 这才背着包袱出了家门。   离开小岛去闵州最早的一班船是在卯时过半。   林菲在渡口登船,背着包袱站在甲板上, 海风吹动她的发梢。   她的眉眼洒满初晨的阳光,随着船舶的远航, 当视线里的岛屿越来越小时, 不知为何,泪水竟渐渐糊上了眼睛,让岛屿的轮廓愈发模糊。   她迎风落下泪来,又用手背仓皇的擦掉。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征兆, 她一旦踏出这方与世隔绝的岛屿,此生再也回不来了。   林菲一路打探,寻到闵州衙门的时候已是酉时。   往常这个点,衙门都已经落锁关门,只因今日审查一桩街头斗殴的案子耽搁了些时间。   林菲看到最后走的一个衙役和一个捕快正在锁门,立刻上前说道:“民女的丈夫领着孩子一个月前来闵州求学,但是已经月余没有归家,想来是出了事情,民女要报案!”   “要报案明日辰时之后过来,这个点县令和县丞都已回家。”衙役说道。   林菲只得先去附近寻个客栈,想着先住一夜,明日辰时再来报案。   捕快看着林菲转身的背影,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衙役锁好了门,问同伴道。   捕快身穿玄衣,腰间佩刀,他抬起头来,皱眉道:“你没觉得那小娘子长的有些眼熟吗?”   “是有些眼熟。”衙役点头:“那小娘子貌美,好似哪里见过一样,只是这样貌美的小娘子若见过一次,该是忘不掉才对,可你不提醒我,我都记不起来似的!”   衙役说完,眼中一亮:“朝堂下发的海捕图册?”   捕快握拳在掌心用力一击:“没错!就是海捕图册!我们赶紧去库房看看。”   衙役和捕快跑着去了库房,又翻出历年来的海捕图册。   册子按照年份标注,他们点起烛灯,一直从今年往前翻阅,一直翻到六年前的一本图册,里面一张画像的人脸赫然和刚才那询问的貌美娘子极其相似。   “就是她!”衙役指着图册说道:“她是大内要抓捕的人!”   捕快也激动的面色酡红:“是她!”   两人同时兴奋起来,预感立功的机会来了!   要知道朝廷下发的海捕图册里不是江洋大盗就是朝廷钦犯,只要抓到一个就可以直接连升三任,可不是建功立业的天赐良机!   两人快步出了库房,带着海捕图册直接去县令老爷家中邀功。   县令老爷听了衙役和捕快的话,又看了海捕图册上的画像。   也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犯了什么罪,图册上写的并不明朗,但是强调一旦发现她的踪迹,立刻飞鸽传信到京都大内去。   县令老爷到底不敢耽搁,立刻提笔落字,把写好的小纸条塞进鸽子脚上的竹管里面,又把白鸽放飞于天际。   闵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其中飞鸽的站点有五个,飞鸽每次抵达一个站点,都会有专职人员把鸽子脚上的竹管取下,安置到前往下一个站点的飞鸽脚上。   就这样长途跋涉,飞跃山峰和湖泊,县令老爷亲手写的小信,终于在第二日的夜里亥时,送到了皇宫里面。   皇宫的清晏殿外。   锦衣卫指挥使朱勇圭亲自把飞鸽连夜送来。   梁生接过白鸽,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进去通传。   毕竟,这已经是六年来第三百六十七只关于林菲消息的鸽子了。   梁生还记得,遥想当年,皇帝远在边防,当他得知林菲从皇宫出逃的消息时,气的当场就把军帐内一切物什砸个粉碎,又三天三夜无法入眠,最后一口血水涌出,吓得随军出行的御医都白了脸色。   后来,皇帝亲自上战场厮杀。   他宛如暗夜罗刹,打的蒙兀铁骑落荒而逃,杀的敌军片甲不留。   大战告捷,皇帝在回京都的路上,却是大病一场。   梁生记得,当时御医同他私下说,古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皇帝得的是心病,是相思病,是气出来的病,普通的药石无法治愈。   不过,因这次皇帝御驾亲征,胜了蒙兀后,到底让边境平静了好些年,蒙兀的军队不敢再肆意骚.扰边境的城池和村庄,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连朝堂上那些以此为借口,劝谏皇帝选秀和广纳后宫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只是如今过去六年,三年一届的选秀不仅从未举行过,甚至整个后宫都形同虚设,如今皇帝已过而立之年,膝下无子,原本朝堂上那些被镇压之后,消失的声音又再次有了复苏的迹象。   就在上个月,御史台便联合宗室们上奏,意欲让皇帝选秀纳妃,繁盛子嗣。   “梁大总管?”锦衣卫指挥使朱勇圭见梁生一直握着白鸽,便出声询问。   梁生这才回过神来:“啊,指挥使稍等,我这就进去禀告陛下。”   梁生说完,便握着手中白鸽往清晏殿内通火通明的书房走去。   自从林菲走后,皇帝干脆把桌案搬到殿内。   经常是批阅奏本到天光微亮,然后再睡上一两个时辰便去上朝。   这样的勤政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梁生知道,是因为林菲走后,皇帝一个人很难入睡,才会一宿一宿的批阅折本,只有通过这样的忙碌,皇帝才能减少思念林菲的时间,才能睡着。   看着手中第三百六十七只送到殿内的白鸽,每一次都是希望,可每一次又都是失望,皇帝每次得到消息,都亲自去寻,那些个女子或眉眼相似,或轮廓相似,偏生就没有一个是林菲的,好似林菲真的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一般。   梁生这般想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站在明黄色垂幔外头,出声道:“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送来闵州的白鸽,说是有菲儿姑娘的消息。”   垂幔后头,桌案上正握着朱砂批阅奏本的手一顿。   片刻后,俊美的皇帝抬起脸来,眉目是久居高位的肃穆冷淡。   “进来。”他道。   “是。”梁生应下,这便躬身抱着鸽子进到殿内。   皇帝穿明黄色绣四团龙云纹交领夹龙袍,两肩用日月做补。   他本就生的丰神俊朗,如今过了而立之年,俊美的容貌凭添一份威严和萧杀之气,叫人不敢直视,只得垂下眼睫走到一旁。   梁生从白鸽脚下的竹管取出小信递上。   皇帝搁下朱砂笔,接过小信展开。   “闵州?”皇帝看过信件内容后,沉声询问。   梁生毕恭毕敬地应道:“是。”   皇帝闻言眉心微蹙,他眯了黑眸,沉默下来。   梁生不敢窥看龙颜,但心中也是一直打鼓。   毕竟之前的三百六十六次,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且算起来已经过去六年,这茫茫人海的也不知还能不能寻到林菲,今个儿又遇上御史台联合宗室上奏,意欲让皇帝选秀纳妃繁盛子嗣。   若是皇帝放弃了寻找,决定采纳御史台的建议,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就在梁生以为皇帝或许考虑放弃的时候,皇帝却站起身来。   “安排下去,朕今夜出宫,直抵闵州!”皇帝说着人已从圈椅里起身,朝殿外走去。   梁生一愣,立刻追上:“是。”   无论多少次,只要有关于林菲的消息,他就不会放弃。   一次都不会!   皇帝连夜出宫,只带了一队最精锐的骑兵。   汗血宝马在通往闵州的官道上风驰电掣,卷起尘土飞扬。   而与此同时。   林菲当日的早上辰时不到,就来衙门前守着。   只等第一批开门的衙役赶来,她便击鼓鸣冤。   她使出浑身力气,双手抡着大锤朝鼓面敲去,直敲的鼓面激荡起伏,鼓声在衙门内外回荡。   县令老爷今日也来的早,其实昨夜县令就安排手下去把林菲入住的客栈记下,又命两个衙役在客栈外盯梢。   毕竟,这女人同朝廷海捕图册上的画像极其相似,但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又不好打草惊蛇,且海捕图册上写明,必须叫其毫发无损,所以县令老爷不敢私自逮捕,只等大内的人抵达闵州,便交给上面的人去处理。   而在朝廷的人到来之前,稳住这个女人,方是良策。   县令坐于高堂之上,拍响手中惊堂木:“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民女的丈夫和儿子,于一个月前来到闵州,原是带着束脩去学堂拜师,但是如今音讯全无,民女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击鼓鸣冤,请县令老爷替民女寻回丈夫和孩子。”   县令问道:“你丈夫孩子姓甚名谁?是去的哪家学堂求学?”   “民女丈夫唐星河,儿子唐立,具体去哪家学堂求的学,民女不太清楚,但是丈夫身高七尺,长相斯文,穿月白长袍,孩子不到五岁,穿靛青色衣裤。”林菲说道。   之所以说孩子不到五岁,是因为唐星河此前同林菲商量,说是把孩子年龄报小半岁,这样不容易被查出来,林菲也答应了,所以户籍文书上唐立的出生年月,比实际出生年月小了足有半年。 第98章 098 重逢   县令听堂下的林菲说完, 便见一旁听堂的县丞同他走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人,我听堂下女子描述的这两人, 似乎与张典史半月前接手的一桩案子有关。”   张典史掌管闵州南县监察狱囚之事。   于是,县令老爷便叫县丞去把张典史喊来明堂。   县令老爷问张典史道:“你最近可有见过一对父子,父亲叫唐星河, 穿月白长袍,身量七尺,孩子叫唐立,穿靛青色衣裤, 不足五岁。”   张典史回忆了下,立刻颔首道:“启禀大人,这对父子半月前犯了事,如今已被扣押在南县的大狱里面。”   堂下林菲一听, 惊地睁大美眸, 立刻询问:“敢问官爷, 我丈夫和孩子所犯何事?”   “是一桩学堂溺亡案,半月前学堂的湖里淹死了一个孩子, 有目击证人称看见唐立推人下水,才会致其溺水而亡, 当时我们要把唐立带回来审讯,你丈夫出手阻拦, 还和负责此案的巡检大打出手, 你丈夫阻碍衙门办案,你孩子涉嫌杀人,所以父子二人一并被扣押入狱。”   “不可能!”林菲不敢置信地摇头:“我儿虽然偶有顽劣,但他性情耿直, 也能明辨是非,他绝对不会杀人的!还有我丈夫,他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为人斯文内敛,怎么可能和巡检大打出手呢?我不信,我不相信!我要见我丈夫和儿子!”   县令老爷拍响手中惊堂木:“大胆民妇,竟敢在明堂吵囔!闭嘴!”   “县令大人,我要见我丈夫和儿子!”林菲不畏县令的严厉,还是执意说道。   县令老爷沉思一二,这才应允:“张典史你带这民妇去南县大狱一趟,让她见见丈夫和孩子。”   “是。”张典史应下。   林菲跟着张典史一道出了衙门。   南县大狱距离衙门不远,走出二里路便到了。   林菲当真没想到,自己出岛寻人,竟在大狱里面寻到了唐星河和唐立。   唐星河身上的月白长袍已经脏污发黑,他一向爱干净,这会儿胡子已经长出一圈,青色的胡茬不修边幅的挂在下颚处,原本白净的面上也灰尘扑扑,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嘴角还有结痂的伤口。   “菲儿,你怎么来了?”唐星河隔着铁栏杆见到林菲,满眼的疼惜和愧疚:“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孩子。”   唐立站在唐星河身边,他身上那套为了求学而新买的靛青色衣裤已经黑的不成样子,头发邋遢,脸上也有和人拉扯而留下的指甲抓痕。   林菲看着心疼,伸手越过铁栏杆的空隙去摸唐立脸上的伤口:“又和人打架了?”   唐立捂着脸上的伤口,气鼓鼓道:“谁叫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我和阿爹!阿娘你别看我受伤了,可那些抓我的大人也没有好过的!我踢了他们的裤裆,叫他们疼的满地打滚!”   “胡闹!”林菲板起脸道。   唐立却说:“是他们诬陷我的!”   “诬陷不诬陷的,自有衙门审理,你打人就是不对了!”林菲同他说理。   唐立抱着胳膊扭过头去。   他毕竟才五岁,正是不那么讲理的年纪,这会儿觉得糟了冤枉又被母亲批评,心里一难受,便涌出泪来,可虽然还是孩子,但自尊心却是顶顶的强。   他也不叫林菲看见他落泪,就扭过脸去,用手背胡乱的擦掉泪珠子,擦的本就黑乎乎的脸更加乱七八糟。   林菲叹息一声,看向唐星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星河看了眼林菲身边站着的张典史。   林菲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半两碎银子。   她出岛的时候统共带了六两银子三百文钱,坐船加昨夜住客栈,已经花了一两银子了,现下出了这样的大事,后面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   张典史看着林菲递出的碎银,皱着眉头没有接。   林菲只得咬牙,又添了半两银子。   张典史这才接过一两银子,走的时候说道:“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谈话,长话短说!”   等到张典史走远,唐星河这才握住铁栏杆,靠过来同林菲小声说道:“菲儿,事情是这样的,我领着小立春去学堂拜师,本来按照原定计划,在学堂住上半个月,就要回岛去的。但是临走前夕,小立春和学堂里的一个孩子起了冲突。”   “是他骂我野种,是他先骂的我!”唐立气的小脸通红,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明明已经有爹了,他听别人唆使,就跑来骂我!我不过给了他一拳头,叫他知道厉害!但是阿娘,我真的没有推他下湖!”   唐星河摸了摸唐立的脑袋,安抚道:“我和你娘都是相信你的。”   他说着,去看林菲:“但是这种事情,我们两个相信没有用,还需请个厉害点的状师来替孩子诉讼。”   林菲听着点头,又想到刚才堂上说的目击证人。   于是她同唐星河道:“刚才官爷说,有目击证人看到唐立推死者下水。”   “我没推他!”唐立说道:“我只是揍了他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   “嗯。”林菲点头:“阿娘信你。”   唐立毕竟才五岁,而且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实在清楚唐立的性格,虽然追鸡逗狗,偶尔顽劣,但还是懂事的,而且每次干架,都是旁的孩子先来招惹他,若是不招惹,他不会轻易寻人打架的。   林菲摸着荷包,看向唐星河:“我身上统共六两银子三百文钱,如今已经花了二两银子,还剩的钱不知道够不够请状师?”   唐星河思索着说道:“按照闵州的价格,请状师需要定金一两,该是够的,后面的钱等我和唐立出狱后,到时候我挣钱来还便是。”   “好。”林菲应下:“我即刻便去寻状师来。你们等我。”   说到这里,外头等待的张典史进来,催促林菲离开。   林菲最后深深看了唐星河和唐立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按照唐星河所言,林菲寻了个定金一两银子的甲等状师,又和状师一起花了两日的时间,走访收集学堂溺亡案的证据。   状师同林菲说,除了收集相应的证据以外,其实这宗案子最关键的还是那个说看到唐立推人下水的目击证人。   唐星河毕竟只是妨碍公务,等到了日子交了赎金,自然可以出狱,唐立虽然五岁,罪不至死,但是案件一旦成立,他就要坐上好几年的牢,错过上学堂最好的年纪。   可是林菲寻到那处目击证人家里,对方听说她的来意,直接说她找的人不在,然后大门一闭,不理不睬。   林菲只得守在门前等待,等了一日一夜,才在夜里亥时,把那个称看见唐立推人下水的目击证人,给等到了。   与此同时。   从京都皇宫里出来的一支精锐骑兵,也终于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在当日傍晚,天降奇兵般出现在闵州的北城门。   闵州太守早便得了消息,说是朝中有大人物要过来。   闵州地处偏僻,很少有大人物莅临的,这还是头一回,到底不敢懈怠。   太守便领着几名下属,早早等在城门口,只见天色将暗,那势如破竹的一支骁勇骑兵,最前头披着明黄斗篷的男人威风凛凛,英俊的容貌如同神袛。   太守没想到来的大人物,竟是当朝天子,激动的上前相迎。   皇帝勒住缰绳,从马上翻身下来。   太守领着后面的下属跪迎:“参加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皇帝抬手,把马鞭往旁边一扔,被一旁跟上的侍卫接下。   皇帝解开身上的明黄斗篷,身边的禁军给他接过。   他里面穿一身龙袍改良的宝蓝色杭绸直裰,只有挽起的袖口露出龙纹的利爪,腰间挂着镂空雕刻的双龙戏珠玉,玉下的枣红梅花络早已磨起了毛。   “微臣在府衙安排了接风的洗尘宴……”   太守话未说完,只听皇帝威严的声音说道:“人在哪?”   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见那个海捕图册上的女子了,太守虽然不清楚为何皇帝亲自赶来,又为何才刚下马也不参加洗尘宴,就要见人,但他到底不敢妄加猜测。   “启禀陛下,那女子一直有衙门的人跟着。她如今正在为丈夫和儿子的案子四处奔走,此刻正寻到一个目击证人家中,陛下这边请,微臣领你过去。”   皇帝颔首:“不得扰民,也不要惊动她,带朕过去远远看上一眼再说。”   先要确认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菲儿。   毕竟,此前的三百六十六次,都不是她。   太守忙点头:“一切谨遵圣意。”   皇帝命骑兵去府衙等候,自己只选了两个侍卫跟着,太守也让下属们都先回去,他走在皇帝身边,领着皇帝登上了民宅对面的一处小楼。   “那女子就在对面的民宅门口,陛下请看这里。”太守说着给皇帝指出方向。   皇帝站在小楼的观景台上,顺着太守所指的方位,凭栏远眺。   民宅门口,林菲终于等来了贾氏。   贾氏是学堂的杂役,也是指认唐立的目击证人。   林菲拦住贾氏,说明来意:“我是唐立的母亲,听闻你指认我儿推死者下湖,想来同你确认一下。你既然看见我儿推人下水,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喊人来救溺水的孩子,而是等孩子溺水之后,才跳出来指认我儿呢?”   贾氏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听林菲提起这茬,眼神飘忽躲闪,摇头道:“我没空!我没空同你说话,你赶紧走罢!”   说着,就赶林菲离开,林菲当然不走。   两人拉扯间,林菲被强壮的贾氏推的直接摔倒在地。   而这一幕,也正好落入了对面小楼上远眺的皇帝眼中。   皇帝缓缓眯起眸子,眸光乍喜之后,复杂晦暗的阴沉下来。   他抬手按住腰间玉佩下挂着的络子,冷声问一旁太守:“你方才说,这女子有丈夫和儿子?” 第99章 099 软肋   太守听皇帝问询, 毕恭毕敬答道:“启禀陛下,根据微臣得来的消息,此女的丈夫是个大夫, 两人育有一子,尚且不满五岁,他们原是住在闵州南面岛屿的一户人家, 因儿子要入学,所以丈夫带着儿子来闵州学堂拜师,因此子牵扯到一桩学堂溺亡的案件,所以暂时被收押在南县的大狱里面, 她的丈夫因妨碍公务,也被暂时关押在狱中。”   皇帝听完,沉默下来。   太守见皇帝一直眺望那女子所在方向,但面色阴晴不定, 尤其眸色晦暗, 也不敢多言, 而是安静的立于一侧,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几息之后, 方才听到皇帝仿若喃喃自语道:“不满五岁……”   民宅那头。   林菲到底不敌贾氏力气大,被她推倒在地后, 等再次爬起身时,贾氏已经仓皇地跑进了房内。   林菲冲上去把房门拍打的大响。   她一向温柔娴静, 从未这般粗鲁过。   可是一想到狱中的孩子, 来自母爱的力量完全激发了她的潜能,让她不顾一切也要喊那贾氏出来,把话说清楚,还孩子一个公道!   民宅连成一片, 夜里闹出的动静太大,难免就惊扰了附近的人家。   “吵什么吵?”有人把头探出窗口,朝林菲这边喊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   另一户人家也亮起灯来,先出来一个男人,见到林菲貌美,不免就出言调戏几句:“哟!哪来的貌美小娘子,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吵死个人!你敲不开他家的门,不如到我家来,叫哥哥收留你一夜如何?”   话刚说完,就被后面出来的女人揪着耳朵给提溜了进去,那女人对着林菲啐了口痰:“浪.骚的小贱人,还不快滚!”   林菲不理会旁的叫骂,还在敲打贾氏的木头门。   门里面落了栓子,这会儿被拍的扑扑振动,里头的木条栓子也摇摇晃晃。   实在经不住林菲的闹腾,木门打开来,里面出来一个肥胖的男人。   贾氏的丈夫是市井的屠夫,长的肥头大耳,腰粗膀圆,也没什么文化,他被林菲吵醒,已经发了怒,正准备拎起林菲的衣襟把她扔出去。   就在这时,两个衙役从巷口走来。   “半夜三更不睡觉,吵什么吵?”其中一个衙役对屠夫喊道。   屠夫收回准备去拎林菲领子的手,对衙役道:“这个女人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吵死个人,俺正准备揍她一顿,仍远了去!”   衙役阻止屠夫,劝说他回去睡觉。   另一个衙役走到林菲旁边,问明缘由。   林菲把来龙去脉同衙役说明,又道:“那个贾氏有疑,我要寻她问个清楚。”   “你既说她是目击证人,若要寻她问事,要么白日来寻,或者你找个状师来寻也可,你这样三更半夜的属于扰民,再闹下去我可要把你抓起来了!”衙役说道。   林菲红着眼睛道:“我在门口守了一天,这贾氏白日既不在学堂,也不在家中,只守到刚才才见贾氏回来,我也请了状师,但状师每次来寻,那贾氏要么闭门不开,要么她的家人就说她不在!好不容易今日寻到,我才想无论如何,找她说个明白!”   “那你也不能扰民!”衙役说道:“很晚了,你先回去。”   林菲不愿走,她怕一走之后,这贾氏对她起了防范,以后再难寻到。   可两个衙役都盯着她,刚才那满脸横肉的男子也又凶又蛮横,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呢?   林菲只得以退为进,先行离开。   她从巷子里走出来,两只小手已经被拍的泛红,她无力地靠在墙边,又用发红发烫的双手掩面,终于压抑不住的细声抽泣起来。   自从出岛之后,她夜宿客栈,白日又要为案子四处奔波,真的太累了。   而且,眼见着手中的银子一日少过一日,再这样下去,熬不到唐星河和唐立出狱,她连最便宜的客栈都快住不起。   就在林菲掩面哭泣之时,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一道脚步声。   林菲闻声抬起头来,只见一名穿着禁军软甲的将士走到林菲跟前。   将士披甲执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京中铁骑。   林菲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见过贵人。”将士开门见山道:“陛下今夜抵达闵州,如今宿在府衙,陛下让末将来转告贵人,若是贵人有难处,可以去城东府衙寻陛下相助。”   说完,也不等林菲答复,便径直离去。   林菲看着将士离开的魁梧背影,一时怔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她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了,皇帝早就忘了她,甚至已经广开后宫,繁衍子嗣,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三日前出岛,三日后皇帝就寻到闵州来了?还是说,皇帝正好微服私访或者南下巡查,路过闵州发现了她?   无论哪种情况,林菲都决定不到最后一步,绝不去找皇帝求助!   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到小立春,一旦被皇帝发现小立春的存在,皇帝一定会把小立春从她身边抢走。   小立春是她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也是她一手带大的骨血。   林菲绝不允许,皇帝抢走她的孩子!   这一夜。   林菲在客栈榻上辗转反侧。   她思量着到底要如何叫贾氏说出真话,又思量着一旦这件事情解决,就立刻返回岛上,唯独希望皇帝永远都不要发现小立春的存在,又想起当初落户的时候,唐星河同她商量把小立春的实际年龄改小了半岁。   林菲捂着胸口道:幸亏当时改小了半岁,否则皇帝一查,就能查出端倪。   除了年龄之外,林菲也不想皇帝见到小立春,因为小立春那张脸的辨识度实在太高,如果皇帝看见孩子的脸,兴许会起疑心,若是追根究底的查下去,难免查出真相!   越想越害怕,林菲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又咬住自己的指甲。   指尖传来星星点点的疼痛,这疼痛激励身为母亲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自己的孩子,不叫任何人把孩子抢走!   到了第二日。   林菲把昨夜见到贾氏,与贾氏当面对质的情况说给了状师听。   “我觉得这个贾氏很有问题,我昨夜质问她如何不在看见孩子溺水的时候,立刻喊人来救孩子,而是等那孩子溺亡,才跳出来指认是我儿推人下水,她当时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她一定有问题!”   林菲说完,以为刘状师会认可她的话,同她一道去官府说明情况。   但是很奇怪,只见刘状师把林菲之前给的一两银子订金拿出来,退还给了林菲,摇头道:“真的很抱歉,你这案子我接不了,钱我退给你,你另寻状师来受理此案。”   林菲握着手中一两银子,见刘状师要起身离开,她立刻上前去拦:“不是说好了吗?先付一两订金,等结案之后,再付尾款,刘状师你是不是嫌银子少了?”   “不是银子的事。”刘状师摇头叹息:“你这个案子,我当真接不得,你另请高明罢,不要叫我为难。”   “何事为难?”林菲不解。   刘状师只摇头摆手,不再多言,他绕开林菲,独自走远。   林菲不相信有钱寻不来状师,可是等她在城里寻了一日,果然寻不到愿意接手这个案子的状师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从中作梗,不让她寻到状师。   能够在一夜之间,让满城状师都不敢接手她这个案子的。   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呢?   虽然不愿相信,但随着日头的西斜,林菲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皇帝是在以此为信号,逼她去府衙寻他相助。   入夜之前,林菲再次去了一趟南县的大狱。   张典史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一次对待林菲的态度明显与上次的不同,甚至还把林菲上次贿.赂他的一两银子,双手奉还给了林菲。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贵人海涵,贵人这边请,你的丈夫和孩子如今已经安置在了最好的一间牢房里,里头床榻座椅一应俱全,一日三餐荤素塔配都很丰盛,贵人不用担心。若是贵人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还望不要计较小的曾收过你银钱一事。”   张典史是个人精,上头的太守大人亲自来了衙门,吩咐县令和县丞暂时压着这起学堂溺亡案,又叫满城的状师都不许接手此案,可唯独说明,对这貌美的小妇人,要以礼相待,他当时站着旁听,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这个貌美的小妇人,应是有些门道的。   林菲接了张典史还回来的一两银子,人也已经走到了唐星河和唐立的牢房前。   新换的牢房果然干净敞亮,里面一张可供双人休息的架子床,中间一张木头桌子,四把靠背椅,此刻唐星河正带着唐立坐在椅子里用晚饭,桌上三菜一汤,冒着热气,菜饭的香气扑面而来,看着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张典史从狱卒手中接过钥匙,亲自打开门来:“贵人请进,进里头当面聊,慢慢的聊不着急,小的替你们把风,守在外头,贵人聊完了就喊小的过来。” 第100章 100 求救   唐星河和唐立看见林菲进来, 都搁了筷子朝林菲走来。   唐立也顾不得身上衣服脏兮兮的,一下子就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林菲也紧紧抱着孩子,眼角都湿润了。   她实在太思念孩子。   唐星河站在一旁, 等母子俩抱了一会儿,才温声开口:“饭菜还热着,先吃饭再叙话罢。”   林菲抹着眼角嗯了一声, 唐立也听话,便牵了母亲的手。   母子俩一道走到桌边,唐立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林菲一起,和她并排挨着坐。   唐星河坐在母子的对面, 他现在满腹疑惑,但到底没有先问旁的,而是问林菲道:“你吃了晚饭没有?”   林菲沉默着摇了摇头。   唐星河把自己吃完的碗筷用水洗干净,递给林菲道:“既然没吃, 就将就着吃一些罢, 你这几日奔波劳累, 瞧着都瘦了。”   林菲沉默着没有去接唐星河的碗筷。   唐星河看出她的心思,解释道:“我刚才仔细洗过了, 也擦干净了的。”   “我不是嫌弃。”林菲立刻解释道,同时也接过了碗筷。   唐星河给她的碗里添了小半碗白米饭, 他知道林菲的晚饭一向吃的不多。   而林菲刚才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碗筷,是她心中对唐星河的愧疚实在太深, 原本答应嫁给他的, 只是事到如今,这婚事怕是要作废了。   唐立懂事的给林菲夹菜,又说:“阿娘多吃些。”   “嗯。”林菲朝孩子温柔一笑:“你也多吃些。”   唐星河看林菲一眼,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说来也奇怪, 自从昨夜之后,这典史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不仅给我们换了好的牢房,还一日三餐准点的送来,送的是三菜一汤和热腾腾的白米饭,以往的饭菜连馊水都不如。”   林菲嗯了一声,倒是不对这件事做表态,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之前你同我说,让我寻个状师来诉讼,如今这事……怕是不成了?”   唐星河听后一愣:“如何不成?”   “没有人……没有状师愿意接这个案子。”林菲说道。   唐星河讶然:“为何?”   林菲低下头来,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白米饭,没有答话。   唐星河隐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都过去六年了!   那人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按理说,该是早就忘记了林菲,不可能寻到这偏僻的闵州来才是。   林菲抬眸看去,只见唐星河眼中百感交集。   “就是。”林菲声音放得很低:“就是你猜测的那样。”   唐星河的身子晃了晃,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的,耳朵也嗡嗡作响,整个人面色彻底苍白下来。   唐立虽然才五岁,可也看出母亲和唐大夫聊天之后,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阿娘,出什么事了?”小孩子声音脆生生的,问话的时候仰起脸来,他的眼睛很黑,同那个人一样,拥有一双深邃的黑瞳,鼻梁高挺,嘴唇菱形,五官比那人更柔和一些,但也能一眼瞧出轮廓的相似。   “没事。”林菲无奈地笑了笑,又抬手摸了摸孩子柔软的额发。   唐立当然不相信没事,毕竟母亲和唐大夫都一筹莫展,如今他们全家只能在牢里用饭,怎么可能没事?   虽然张典史这一次没有来催,但是林菲同唐星河说明目前处境之后,便起身出了牢房。   唐立舍不得林菲离开,抓着林菲的袖口不放。   “阿娘别走。”唐立到底还是个孩子,上一回是隔着铁栏杆相见,他碰不到娘亲,这一回碰到娘亲的手了,说什么都不愿意撒手的。   张典史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同唐立说道:“好孩子,放开你娘,让你娘出去想想办法,你娘是个有门道的,肯定能想到办法把你和你爹救出去!”   “不!我不放!”唐立还是不撒手,眼泪鼻涕地砸下来:“阿娘,你带我一起出去!我不想继续被关在这里!我没有推他下水,我没有!”   “娘知道你是冤枉的。娘会替你讨回公道。”林菲搂着孩子,对他温柔安抚。   唐星河此刻还有些缓不过神,但他听到林菲的声音,还是压抑着心中的痛苦,走过来抱起唐立:“小立春乖,让你娘先出去。”   唐立还是很听唐星河话的,他反手搂住唐星河的脖子,不再看林菲,只是哭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   林菲立刻跑出了牢房,她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就怕多看一眼,她又要舍不得。   张典史命狱卒锁好牢房的门,自己则送林菲出去。   林菲从南县大狱走回客栈,路上被一个匆匆忙忙赶路的男子撞倒。   那男子撞了人,还骂骂咧咧,说是林菲走路不长眼睛,往他身上撞。   林菲不想同他纠缠,便起身离开。   回到客栈,已是夜里亥时。   她进到房内,发现锁上的柜门被人撬开,立刻上前查看。   柜子里放着她的包袱,包袱里的荷包不见了!   林菲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荷包,想来是屋子里进了贼人,把她的荷包盗走。   林菲也不耽搁,立刻拿了被撬开的锁和被翻动过的包袱,去一楼找店家讨说法,毕竟,她的钱财是在客栈被人偷盗,这客栈当有一半责任。   客栈老板是个中年汉子,听说林菲被贼人进了屋子,盗取了荷包,只叫林菲自个儿去衙门报案便是,又同林菲索要房费。   林菲被他气的不轻,正准备付了房费换一家客栈,可是在袖子里摸了摸,却没有摸到钱袋子。   她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今日回来的时候,被赶路的男子撞了一下。   不好!她的钱袋子被那男子顺走了!   客栈老板见林菲面色铁青,于是不悦地敲了敲桌案:“你该不会是想借被盗之事,赖掉房钱罢!一码归一码,你若当真被盗了,去官府报案便是,若是官府来盘问,我也会照实说,但你的房钱,可不许赖,若是敢赖房钱,我立刻捉你去衙门报官!”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的钱袋子,也被偷了。”林菲沮丧道。   “那我可不管!”客栈老板把桌案拍的巨响:“你住我的房,我可是明码标价的,现在你一下说房间里的包袱被盗了,一下又说钱袋子被偷了,莫不是故意拖欠房钱罢!”   “不是!”林菲急的想哭:“我没有!”   老板一拍脑门,又道:“我想起来了!当初你入住客栈的时候,我让你登记户籍,你说户籍没带,我看你不是没带户籍,压根没有户籍罢!你是不是哪家出逃的奴婢?”   林菲确实没有户籍,被老板说中,当场白了脸。   老板一看就知道这独身的小娘子当真没有户籍,立刻扯着嗓子喊:“富贵,赶紧把她捆起来,送去衙门,这小娘子果然是个出逃的奴婢!竟敢骗到我店里来,白吃白住不付钱!赶紧把她扭送去衙门,让官老爷严查严办!”   林菲要跑,尚未跑到门口,便被人堵住了去路。   富贵是店里做杂活的,长的又高又壮,一下就把林菲拦住。   林菲被麻绳绑了手,准备送去衙门。   有住店的客人提醒:“衙门这个点肯定落了锁,还是明个儿赶早送去。”   店老板听得也有道理,叫富贵把林菲送到客栈的柴房关上一夜,明日再送去衙门。   林菲被扔进了柴房。   她手臂反剪在身后,一对纤细的腕子被绑的很紧,整个人缩在柴房的角落里。   满屋子陈旧和潮湿的味道,她试图寻找房里可以截断绳子的尖锐物品,但什么也没找到,好不容易挪到门边,想要踢开房门,但是外头落了锁,根本踢不开。   夜里,柴房有老鼠啃咬木头的声音,吓得林菲几次惊醒过来。   林菲头发凌乱的靠在木头门上,脑海中浮现今日的种种遭遇,只觉得身心俱疲,忍不住的哽咽起来。   她哭泣的声音像小奶猫一样,软软小小的,眼泪湿了整个脸蛋,肩头因为哭泣而轻微颤动,好不可怜。   持续一整晚的身心折磨,直到林菲第二日被押送进府衙,听县令老爷说今日再请不到状师诉讼,唐立就要罪名成立,入狱十年,她心里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她有钱的时候尚请不来状师,如今身无分文,如何请状师呢?   “带我去城东府衙。”林菲在万念俱灰之时,含泪说道。   县令老爷立刻应下,亲自送林菲去了城东的府衙。   没想到,时隔六年的相见。   皇帝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他的龙袍不染纤尘,面容一如既往的俊美。   而此刻的林菲却狼狈不堪,发髻凌乱,眼尾和鼻头都泛着红,被捆过的手腕也勒出了红痕。   林菲扶着房门站在外头,犹豫着不敢进来。   皇帝负手而立,扬起倨傲的下颚睨她一眼。   那双黑眸强势而瘆人,泛着寒光,叫人生出惧意来。   林菲怯怯地缩了一下肩头,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救子心切,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小手,一步跨入房内。   她双膝落地,又膝行几步跪到皇帝跟前,声音软糯带颤:“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欺瞒陛下,更不该逃出皇宫,陛下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人好了,但孩子是无辜的,他如今危在旦夕,还请陛下救一救他。”   皇帝听后冷笑,黑眸愈发瘆人。   他抬手掐住林菲双颊,嗤笑道:“谁的儿子?要朕大发慈悲去救?” 第101章 101 相见   林菲动了动唇, 却没有答话。   皇帝脸上的冷笑愈发阴郁:“让朕救你和别人的孩子,凭什么?”   说完,又露出自嘲的笑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把朕骗成这样, 只有你!”   “我错了。”林菲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涌出泪来,只是继续恳求:“都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 但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了。”   皇帝握住林菲纤细的肩头,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他逼近几步, 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看着她。   林菲闻到皇帝身上龙延香的味道,还有他滚烫的呼吸,全部喷在她脸上。   “救救他,求你了。”她最后说道, 蓄满泪的眸子轻轻一眨, 那泪水就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皇帝见她红着鼻子哽咽, 泪水决堤而下。   他的心脏就仿佛被一只手穿透,狠狠掐住, 疼的厉害。   皇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痛苦。   等他再次睁开眼来, 抬手抚上林菲的脸,嗓音暗哑道:“你既知错, 便要将功赎罪,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嗯?”   林菲微颤着身子闭上眼来,她感受到脸颊上温热的触碰。   皇帝带着粗粝薄茧的指腹,在她柔嫩的面上轻轻摩挲, 满含暗示。   “还在等什么?”皇帝等的不耐烦,出声提醒。   林菲睁开泪眼朦胧的眸。   她鼓足勇气,往前踏出几小步,直到绣花鞋的鞋尖顶上皇帝的黑靴,才止住了步子。   林菲双手柔软的攀附上皇帝的肩头,又踮起脚尖,用唇尖去轻触皇帝的嘴角。   皇帝站着不动,只低头审视般的看着她动。   林菲脸红的可以滴出血来。   她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闭上眼睛之后,眉心慢慢的拧紧。   皇帝见林菲拧起眉来,又想到她离开自己的这些年,竟然嫁了男人,还给旁的男子生了儿子,便怒火中烧,再看她不情不愿亲吻自己的模样,便气的抬手,把林菲推倒在地。   林菲跌坐在地上,抬起泪眼看向皇帝。   “够了!”皇帝从袖口掏出帕子,擦拭一遍嘴角,然后把帕子扔在林菲的身上,仿佛那是什么不洁的东西一般。   “你儿子的案子,朕会令人彻查!”皇帝说着已经转过身去,走出房门。   林菲得了皇帝的承诺,这才放松下来。   等她缓过神来,准备离开房间,却见外头守着的一对侍卫挡住了她的去路。   “没有陛下的命令,贵人不得离开此处。”   林菲一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皇帝并不准备放她走。   即便在得知她已经有了丈夫和儿子的情况下,即便厌恶她的触碰,也不愿意放她走。   林菲在府衙的上房里,足足等了三日。   直到第三日的晚上,她实在等不下去了。   她想知道案件的进展,更想知道小立春的情况!   可是这三日,皇帝一日也没有来过。   只有每日送饭的侍女进来端茶倒水,送一日三餐。   林菲打开房门,同守门的侍卫道:“我要见陛下。”   两个侍卫对看一眼,其中一个说道:“贵人稍等。”   而另一个则去通知皇帝。   林菲回到房内,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等到侍卫进来通传。   侍卫说:“陛下还在处理公务,没空召见贵人,但陛下说,贵人儿子的那桩案子,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孩子如今在学堂里正常读书。”   林菲听后,这才松了口气,一直以来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陛下还说。贵人若是思子心切,可以明日让孩子过来府衙,同贵人见上一面。”   林菲一听,吓得立刻摇头:“不用。别让孩子来府衙。”   侍卫颔首,这便退出房内,去回禀皇帝。   书房里。   皇帝听了侍卫的回禀,只觉得有些怪异。   “知道了,下去罢。”皇帝挥挥手道。   侍卫躬身退下。   皇帝继续批阅折本,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过了片刻,皇帝又喊侍卫进去:“明日你去学堂一趟,把那个叫唐立的孩子领到府衙来。”   侍卫躬身道:“末将遵命。”   ……   第二日。   学堂外进来两名身穿软甲的将士,其中一名和学堂山长打过招呼,就要带走唐立。   唐立不认识这两个将士,但听他们说是带他去见母亲的,又经过了山长的同意,倒是不疑有他。   等唐立到了府衙,已经是午时。   按照往常,这个点林菲是在屋内用午膳的,但昨日开始,她便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甚至担心纸包不住火,被皇帝发现唐立的身世。   她心神不宁,坐在桌边捏着筷子,满脸的担忧。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来。   唐立站在门外,见到林菲,跳着跨过了门槛,一直跑到林菲跟前,就不管不顾的往她怀里扑,喊着:“娘亲,我想死你了!为什么你一直不回来?”   林菲抱住孩子,心里涌出无限爱意,但也同时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外。   她见外头只站着两名侍卫,并无皇帝的身影,这才稍作安心。   “你等等,我去关个门。”林菲放开唐立,走过去关上房门。   林菲关好门后,这才走回桌边,抬手亲昵地摸了唐立的额头,温柔地问他:“可是已经正常上学堂了?”   “昨日就开始正常上学堂了。”唐立回道。   林菲欣慰地点头,又问:“吃过午饭了吗?”   唐立看一眼桌案上精致的菜肴和热腾腾的米饭,咽下唾沫,摸着小肚子摇摇头:“还没有。娘亲,这菜真好看,闻着也香。”   林菲给唐立添了一副碗筷,让唐立坐在自己旁边,母子俩一起用膳。   唐立以前住在岛上,吃海鱼虾蟹比较多,但是岛上的调料不丰富,所以都是原汁原味的吃法,后来跟着唐星河来了闵州,吃的是当地的民间炒菜,像今日这样精致的珍馐,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只觉得摆盘异常精美,看着都有点舍不得下筷子。   “怎么不动筷子?”林菲含笑问他。   唐立咬着筷子尖,说道:“看着怪精美的,舍不得下筷子。”   林菲给他逗笑了,夹了鸭条溜海参里面的一个鸭腿,放在唐立碗里的白米饭上面:“再精美的菜,也是给人吃进肚子里的,若是光看着,可不管饱。”   唐立觉得用筷子吃鸭腿不太方便,对林菲道:“阿娘,我可以直接用手吃吗?”   林菲拿了手帕给他擦干净手指,点头道:“吃罢。”   唐立抓了鸭腿,咬下一口,外酥里嫩,满口浓气,好吃的恨不能把骨头都一并吃掉。   母子俩吃着午膳,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林菲问唐立结案的情况,又问他回了学堂后能不能跟上学业,还问了关于唐星河的近况。   唐立都一一作答,等啃完了手上的鸭腿,唐立又盯上了另一只鸭腿。   林菲笑着把另一只鸭腿也夹到唐立的碗里。   唐立抓起鸭腿,刚要啃下去。   这时,房门打开来。   皇帝刚从外面处理完公务回来,听到侍卫说已经把唐立从学堂接过来,这会儿让唐立在房内陪着林菲用午膳。   他对林菲和别人生的孩子,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是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林菲的门口,又在外头站了片刻,听到里面女人和孩子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便起了看一看这孩子的念头,所以干脆推开门来。   唐立吃的满嘴都是油脂,手里抓着鸭腿,听到动静便睁大眼睛瞧了过去。   皇帝站在门外,也在瞧他。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之下,皇帝立刻变了脸色。   实在是唐立那张脸太过惹眼,皇帝想要忽视都很难。   五岁的孩子五官差不多长开了,只脸上还有婴儿肥,眼睛深邃黑亮,鼻梁比普通的小孩更高挺,嘴唇菱形,下颚的线条也比普通的孩子锋利些。   皇帝脑袋里一片空白,腿脚已经不听使唤的踏过门槛进了屋子。   他走到唐立跟前,低下头来看他。   唐立也仰着头瞧皇帝。   “你是谁?”唐立的声音稚气未脱,脆生生的。   皇帝猛地抬眸去看林菲,只见林菲一脸的煞白。   他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立刻问道:“菲儿你说实话,这是谁的孩子?”   林菲动了动唇,只道:“这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是你的孩子。”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看孩子,再看林菲:“我是问你,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皇帝急得都不用朕自称了,直接说我。   林菲没有答话,皇帝已经失去了耐性。   “这孩子和朕一模一样,你敢说……这不是朕的种?”皇帝不知该喜该怒,一时间心潮彭拜,血气上涌。   皇帝要去抓林菲的手,同她问个清楚。   唐立挡在皇帝跟前。   他张开双臂,用弱小的身躯保护母亲,对皇帝喊:“你别碰我娘!也别想欺负我娘!否则我跟你拼命!”   皇帝被唐立挡着,根本碰不到林菲。   他觉得头疼万分,只能无奈的扶着额头,又低头去瞧那张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   “不是,我……朕没想欺负你娘。”皇帝同唐立解释,心里只觉得难以置信又非常微妙,孩子都这么大了,长的跟他一模一样,林菲竟然瞒了他这么久,最重要的是,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林菲有孩子了! 第102章 102 忍住   皇帝命人找来当时唐立落户的文书, 又把唐星河一并叫来。   唐星河看见当朝皇帝,竟是当初国公府的世子爷,也是吃了一惊。   “唐大夫?”皇帝眯了眯眸子:“原来菲儿口中的丈夫, 竟然是你?”   唐星河一身布衣,长的斯文儒雅,但是站在穿龙袍的皇帝跟前, 气场还是弱了太多。   不过,唐星河倒是不畏皇权。   他那张斯文白净的脸平静的看向皇帝,问道:“菲儿在哪?我想见她一面。”   皇帝却不接他这话,而是把唐立的户籍文书递到唐星河跟前, 林菲一直不肯说实话,唐立又挡着不让他接近林菲,所以只能从唐星河这里下手。   毕竟,皇帝在心里已经认定了唐立就是他的儿子。   “唐立的出生, 你和菲儿是不是给改小了半年?”皇帝问道。   唐星河没有回答, 而是再次问道:“陛下, 我能否见菲儿一面?”   “菲儿菲儿!菲儿也是你能叫的?”皇帝气的一拍桌案:“朕和菲儿孩子都有了,你捡个便宜爹做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唐星河皱眉道。   “如何没有?那孩子和朕长的一模一样, 不是朕的,难道是你的不成?”   唐星河被皇帝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你实话实说, 朕看在你照顾菲儿和朕的儿子这些年的份上,不会为难你。”皇帝承诺道。   唐星河还在犹豫。   皇帝说:“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 朕这次南下就是来寻菲儿的, 如今不仅寻到了菲儿,还得了一个孩子,这是双喜,明日朕便要携菲儿和我儿一道回盛京去, 你既喜欢闵州,朕便让你一辈子留在闵州。”   唐星河皱起眉来。   皇帝的意思,是让他一辈子出不了闵州。   其实,他的根基还在京都,亲朋好友都在京都。   如果林菲不在闵州,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可有话说?”皇帝再问,这是他最后的耐心了。   事已至此,唐星河明白,皇帝已经认准了唐立是他的儿子,其实无论他说什么,皇帝都不会改变想法,问他,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如陛下所想,唐立户籍上的出生,确实是改小了半年。”   皇帝听后,心中大喜过望。   唐立果然是他和林菲的儿子!   “你既说了实话。朕可以允你回盛京。”皇帝道。   唐星河拱手:“陛下,我知以后再难见到林姑娘,但毕竟相处这些年,也是有些感情,如今分离在即,难免想要说上几句道别的话。”   皇帝瞧他一眼,觉得他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虽然是情敌,但林菲已经给他生了儿子,这个唐星河算什么呢?若是阻拦他见林菲,反倒显得自己不仁不义。   “朕可以让你同菲儿道别,但是朕要亲眼看着。”   ……   府衙的上房内。   林菲正哄孩子午睡。   屋外传来敲门声。   林菲起身去开房门,唐立立刻穿上小鞋追去。   房门打开来。   皇帝领着唐星河站在外头。   林菲没想到会看见唐星河,一时惊愕。   唐立从母亲身后探出小脑袋,看到唐星河,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阿爹!”唐立喊道。   皇帝听得一脸不高兴,纠正道:“他不是你爹,你叫他唐大夫就可以,朕才是你爹,叫朕父皇,知道了吗?”   唐立看着威严俊美的皇帝,皱起眉来。   皇帝让侍女把唐立带去旁边玩。   唐立有些不愿离开母亲,林菲劝了他两句,又叫侍女拿了新奇的玩具过来哄他,这才同侍女离开。   等唐立走远,林菲侧开身子,让屋外的两个男人进来。   皇帝先入了房内,唐星河紧随其后,跟着走进来。   “菲……”唐星河感觉到皇帝阴郁的目光,改口道:“林姑娘,我来看看你,知道你没事,过的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林菲心里感慨万千,但是皇帝杵在那里,她也不好开口回应什么。   “你……”林菲说道:“多保重。”   “你也珍重。”   唐星河说完,又深深看了林菲一眼,他感激那年上元节,让他看见林菲提着灯盏从桥上经过,从此陷入情网。也感谢这六年,能陪伴在林菲左右,照顾她的生活。   只要知道她过的不错,他就心满意足了。   唐星河转身朝外走去。   林菲看着他离去的单薄身影,泪水糊住了眼睛。   皇帝走上前来,给她擦眼泪。   林菲有些不愿意,移开脸来。   “朕允你们相见,让你们道别,已经是最大的让步。”皇帝把林菲移开的脸扭过来:“你可知,按照朕往日的脾气,非但不会让你见他,还要叫他彻底消失在这世间才好!”   “不可以!”林菲惊道。   “朕就是知道你会伤心,才没有这么做。”皇帝叹息着继续给林菲擦眼泪:“好了别哭了,朕已经允他一道回京,到时候他还是在京都做大夫,他对你有恩情,也照顾了我们的孩子,这些朕都知道,到时候回了京,朕会给他赏赐,你看如何?”   “嗯。”林菲颔首,她知道唐星河要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的赏赐,但是他要的,她已经无法回报。   皇帝拉林菲到榻边坐下,同她说道:“明日朕便启程回京。”   林菲应了声好。   皇帝见她态度温顺,便起了亲近的意思。   他眸光渐沉,落在林菲红艳艳的唇上,朝她欺近。   林菲稍往后微仰了头。   皇帝见她不愿意,到底没有勉强,只是拉过林菲的小手,拢在自己宽厚温热的掌心,说道:“朕当真没有想到,朕和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都这般大了,朕没能亲眼看见他出生,没能陪着你一起照顾他成长,朕觉得万分遗憾。”   林菲睫毛轻颤,并未接话。   皇帝捏了捏她指腹的软肉,继续说道:“不过,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菲儿,我们如今都有孩子了,看在孩子的面上,你莫要再离开朕可好?”   林菲娇嫩的小脸很安静,她还是没有答话。   皇帝叹息一声,仿佛又想到什么,拢着林菲的手掌收紧了些,同她说道:“菲儿你可还记得,朕曾同你说过,琮为八方象地,古为祭祀天地的礼器,亦有立于天地四方,可继大统之意。以后我们有了孩子,若是男孩,便叫安玉琮。”   皇帝说着挪近一些,用额头轻碰着林菲的额头,同她柔声询问:“孩子就叫安玉琮,可好?”   林菲瞥他一眼,见他眸光黑黝黝的,哪里敢说不好,只轻轻点了下头。   皇帝见林菲应下,高兴极了。   他又挪近一些,抬手揽住林菲的肩头:“等回了皇宫,朕便赐你位份,再册封安玉琮为太子,你看如何?”   林菲的手指蜷缩起来,心中掠过慌乱。   “不妥!”她道。   皇帝俊眉微拧:“为何不妥?”   “册封太子一事,关乎社稷,实在重大,陛下慎重。”林菲提醒。   皇帝揽着林菲,手指在她肩头摩挲:“朕只有你一个女人,玉琮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儿子,理应立为太子。不过,你的担忧也有道理,那便等回宫之后,再行商榷定夺。”   林菲嗯了一声。   她声音软软的,呼出的气息如兰花一般芬芳,撩拨的皇帝情生意动。   皇帝低头瞧她,说道:“生了孩子后,你比之前更美了,菲儿。”   林菲听他夸赞,又见他眸光沉沉,知道他是不怀好意。   但是,她刚同唐星河道别,心里本来就对唐星河非常愧疚,而且,她也不太想同皇帝亲热。   所以,当皇帝低头来寻她唇的时候,林菲本能的侧头避开。   她原以为一向自傲的皇帝又要发脾气了,可是这一次,皇帝却是忍住了。   皇帝改了方向,在林菲额间落下一吻,这才放开了林菲的肩头。   “好了,我去外头看看孩子,你也好生歇息。”   皇帝说完,又打量了林菲的脸色几眼,见她情绪还算平缓,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说实话,他旷了这么六年,如今一碰到林菲,就忍不住想要。   可是出了屋子,皇帝回想起来,庆幸于自己刚才没有强来。   否则,林菲又该恨他了。   皇帝去了府衙的花园。   侍女正带着唐立在玩竹蜻蜓,地上还有两根鞭子和七八个陀螺。   侍女们见到皇帝,都来问安:“参见陛下。”   皇帝一挥手:“你们都下去罢。”   “遵命。”侍女们躬身退下。   唐立见小姑娘们都要走,立刻去追:“唉!你们别走啊!还没玩完呢!”   皇帝拦住他:“朕陪你玩。”   唐立瞅皇帝一眼:“可我想要姐姐们陪我玩。”   “朕陪你玩,也是一样。”皇帝说道,伸手去拿鞭子,递了一条给唐立:“竹蜻蜓哪有打陀螺好玩,男孩子要玩就玩些刺激的!来,父皇教你如何打陀螺。”   说着,一鞭子抽下去,那陀螺飞速旋转起来,又抽了一鞭子,第二个陀螺也转动起来。   唐立看的新奇,学着皇帝用鞭子抽陀螺,他学起东西来极快,经过皇帝的几番点拨,已经可以同时抽动三个陀螺一起转动。   皇帝握着鞭子,站在一旁看着唐立。   到底是血浓于水,他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像极了他,又想到林菲每回看孩子时满眼的母爱,便心中琢磨起来,兴许从孩子这里入手,可以感化林菲的心。 第103章 103 马车   从闵州回京都的路上, 林菲和唐立同在一辆马车上,而皇帝则骑马随行。   白日还好,到了夜里, 皇帝便寻了个由头,进到马车内。   马车内室宽敞明亮,金檀木的条几上摆着香炉和烛台。   林菲正坐在唐立身侧, 指导他识字。   皇帝掀开帷帘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林菲谆谆善诱,指导他们的孩子读书识字的温暖画面。   他心中一热,嘴角微扬。   听到动静, 林菲抬起头来。   皇帝已经踩着猩红粘毯走了过来,在林菲旁边坐下。   “你怎么来了?”林菲问他。   “夜里晚风凉的很。”皇帝露出无奈的模样:“朕便想着还是进马车里住一宿,暖和点。”   “让你出发的时候准备两架马车,你又不允。”林菲眉心轻拧道。   皇帝低头摸了摸鼻尖, 心道:若是准备两架马车, 他还拿什么借口来和她挤?   林菲约莫也猜出了几分皇帝的心思。   她稍微往后退去, 说道:“既然你来了,便由你教孩子识字, 我正好去里间憩一会儿。”   “你去休息,孩子交给我。”皇帝侧开一些身子, 给林菲让出道来。   林菲从他身边走过,她身上散发着沁香, 很好闻。   皇帝心道:今夜定要宿在马车里, 即便只是单纯的抱着她睡,闻着她身上的暖香,也比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睡要好。   他都孤零零睡了六年,可该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才是。   唐立歪着脑袋瞧着皇帝, 大约是被忽然出现的皇帝打扰了自己和母亲的温馨时刻,而略有不满,声音不悦道:“你怎么进来了?”   “朕是你父皇,你不希望朕进来啊?”皇帝压着声音,怕被林菲听到,同唐立横了一眼。   “不希望。”唐立还是个孩子,没什么城府,即便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皇帝,但他从小在岛上长大的,并不太清楚皇帝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从旁人对皇帝的恭敬,大抵知道这是个蛮厉害的人物。   至于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他是没有概念的。   所以,他同皇帝说话的时候,有时候也没什么分寸。   不过,林菲已经在教导他分寸了。   皇帝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小玩意,塞进唐立的手中。   “这是什么?”孩子的眼中露出惊讶和欣喜。   “方的这个是孔明锁,圆的这个是鲁班球。”皇帝说着给他演示了一遍玩法:“按照榫卯结构拼合,你看,先左转,然后右转,再然后合二为一……”   唐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新奇的玩意,看的眼睛都直了。   皇帝分别给他演示了一遍孔明锁和鲁班球的四种玩法,然后把两个玩意搁在条几上,让孩子自己去琢磨。   “朕等会和你母亲去里间说会儿话,你就在外头条案这里玩,不要进去打扰,明白了吗?”皇帝对唐立道。   唐立抱着孔明锁和鲁班球冲他点头:“明白!”   “嗯。”皇帝揉了揉唐立的脑袋:“等你玩会这两个,下回朕再教你些更有意思的!”   “一言为定!”唐立伸出小拇指,要皇帝和他勾手指,定盟约。   皇帝觉得有点幼稚,但是孩子才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皇帝便依了他的意思,伸出小拇指同他拉钩。   两人拉上钩,缔结了盟约。   唐立眼中皇帝的形象立刻就高大了起来,仿佛被金光笼罩着。   皇帝点了点桌面,把唐立的注意力又引导回孔明锁和鲁班球上面,等唐立沉浸在玩具里后,他掀开龙袍明黄的袍角起身,往里间走去。   这辆马车的内室足够大,分为外室和里间。   此刻林菲便在里间小憩。   皇帝稍微弯腰,撩开阻隔的垂帘,从外室进来。   林菲正侧躺着,歪在五幅团花的褥子上,脑袋下枕着个鲤鱼菊花锦枕,身上半搭着一条红底丹凤朝的丝被。   她的对襟褙子挂在一旁的木架上,绣鞋置于木踏处,露出的脖颈下是纯白交领中衣。   皇帝看的眼中一热,提了喉结,就单膝跪上褥子,朝林菲靠近。   马车摇摇晃晃的,林菲睡的本就浅,这会儿感觉到有人靠近,便本能地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皇帝那张放大了的俊脸。   林菲拧起眉来:“不是在教孩子识字的么?如何进来了?”   “朕让孩子休息会儿,给了他两个小玩具让他琢磨,便想着进来瞧瞧你。”皇帝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唇息扑到林菲脸上,还有他身上昂贵的龙延香。   也不知马车的车轮碾压了个什么石头,忽然整个车身一荡。   皇帝顺势往下倒,抱住林菲。   林菲皱眉推开他。   皇帝也不恼,便单手撑开身体。   他撑在林菲上方,黑俊俊的目光低头睨着他。   “是马车颠的,不是我。”皇帝辩解道,但也只是辩解,根本不离开,很是厚脸皮。   他就这么撑着半边身子,低头专注地瞧着林菲。   林菲水洗过的眼睛里倒映着他,就仿佛,此刻他在她眼中一样。   皇帝觉得心中情动,便情难自控的低头吻她。   林菲双手撑住皇帝的胸膛,不叫他再往下,不悦道:“我知道是马车颠的,不怪你,但你这又是做什么?”   皇帝停住,瞧着她不说话。   林菲只道:“你出去罢。”   “朕不走。”皇帝表现出死皮赖脸的模样,直言道:“外头太冷,车厢里温暖,孩子在外面研究孔明锁和鲁班球呢!我不好去打扰他!”   这是什么歪理?   林菲听后,只觉得头疼。   “陛下,我能问你一句话吗?”林菲只能以退为进,先和他沟通。   皇帝点头:“你问。”   “你是真心想要我同你在一起,死心塌地的不再离开不再逃跑吗?”   “当然。”皇帝握住林菲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只为你跳动,如果你再离开我一次,我真的要心死人亡!”   “既然如此,那我能提一个要求吗?”林菲软着声音征求。   “可以,莫说一个要求,就是一百个一千个要求,只要你不离开朕,朕都允你。”皇帝说着,握了林菲的手送到唇边,低头吻她粉白的指尖和圆白的指甲盖。   林菲感受到手指传来的温热,她默默把手指缩了回来。   “我的要求是,若我不同意侍寝,陛下不要勉强我。可以吗?”   皇帝听后身子一僵。   他旷了六年啊,好不容易寻回了她,还要继续做柳下惠?   看得见,吃不着?   没有天理啊!   林菲见皇帝面色阴沉下来,叹息道:“方才陛下还说百个千个要求的都允我,如今我才提了一个,陛下都不答应,叫我好伤心。”   皇帝一怔。   “朕……朕没有不答应。”皇帝慌了。   “那就是答应了?”林菲反问。   皇帝骑虎难下啊!   林菲瞅着皇帝的表情,试探道:“陛下的意思,到底是允,还是不允呢?”   皇帝看着林菲这张艳若桃李的芙蓉面,咽了口唾沫,壮士断腕般点头道:“朕允你。”   用眼前利益换取长久利益,皇帝心里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嗯。”林菲点头,这才放心的躺回锦枕上,继续睡。   她的满头青丝披散开来,纯黑的发衬托着雪白的面皮,长卷浓黑的睫毛盖住眼睛,琼鼻小巧高挺,嘴唇红润似樱桃,下颚处如雪的肌肤一直蔓延到中衣的交颈处,再往下,便是无限遐想。   皇帝按住额头,收回探寻的视线。   他撩开林菲盖在身上的被子一角,从旁边挤进去,搂住林菲的肩头。   “陛下?”林菲不悦地睁开眼。   “朕只是抱着你一道睡而已。”皇帝辩解道。   林菲瞥他一眼,干脆转过身去睡。   皇帝从后面搂着她,手臂揽住她的细腰。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陛下答应的话,可要作数啊。”林菲背对着身子,提醒一句。   “朕知。”皇帝看着林菲后脑的秀发,闻着发丝间弥漫的香味,滚了滚喉结,说道:“快睡罢。”   “嗯。”林菲哼一声,果然不再说旁的,就安静的放缓呼吸,睡去。   皇帝哪里睡得着,抱着她才一盏茶的功夫,自己已经憋出了一身热汗。   皇帝睡不着,干脆给林菲掖好被角,从里间满脸挫败的走出来。   唐立还在条案前研究孔明锁和鲁班球。   皇帝在唐立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唐立的后脑勺。   唐立看都没看他,继续转动孔明锁,只随口问了句:“父皇就出来了?”   “是啊,你娘睡了,我不好叨扰她。”皇帝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掌心里都是粘腻的热汗,他把热汗擦在膝盖的明黄色绸缎布料上。   皇帝看向身边的儿子。   儿子发顶上有一个漩,他连头顶的漩都和他长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朕只有你一个孩子,可又怕你没有兄弟姐妹太孤单了。”皇帝对儿子说:“朕想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你觉得如何?”   唐立翻了个白眼:“我娘生我可不容易!你若想生,就自己生,不要总叫我娘生!”   皇帝:“……”   “朕如果能生,当然不希望你娘辛苦。”皇帝支着额头看儿子玩孔明锁,指点几句窍门,又继续引导儿子:“若是有弟弟妹妹,就有人陪你一起玩孔明锁和鲁班球了,多好!”   “也是。以前在岛上,我的小伙伴都有弟弟妹妹,或者哥哥姐姐,他们回家也有人玩,就我没有!”唐立拧着孔明锁,露出苦恼的表情。   “是啊!若你想要弟弟妹妹,就要同你娘说,知道吗?”皇帝谆谆善诱。   唐立转动着孔明锁,点头道:“嗯,明日我便与娘说,让她生个弟弟妹妹!”   皇帝欣慰的拍了拍儿子肩头:“孺子可教啊!” 第104章 104 凤印   马车里摇摇晃晃的, 林菲夜里睡得并不好。   早上醒来之后,她陪着孩子一道用膳,却听唐立说起生弟弟妹妹的事情来。   “阿娘, 你给我生个弟弟妹妹陪我一起玩,好吗?”唐立的声音很稚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纯真无邪地瞧着她, 眼睛里面是真情实意的期盼。   林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问道:“怎么忽然想要弟弟妹妹了?”   “是父皇说的。”唐立朝对面沉默喝粥的皇帝指了指。   林菲朝皇帝看过去。   皇帝搁下舀粥的勺子,正襟危坐,以拳抵唇佯装咳嗽两下, 然后一本正经说道:“朕想着,孩子一个人有些孤单,若是有了弟弟妹妹,也会热闹些。”   林菲却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如今孩子已经五岁, 即便有了弟弟妹妹, 年龄也相差太大, 根本玩不到一起去,若只是想找玩伴, 等回了皇宫,邀请宗室同龄的孩子进宫一道玩, 才更合适些。”   唐立听着拍手道:“阿娘说得对,有了弟弟妹妹, 我和他们相差太多岁, 也玩不到一起!”   说着,又看向对面的皇帝:“父皇,等回了宫里,我能邀请同龄的孩子进宫玩吗?”   皇帝没想到自己的计谋, 被林菲三言两语给化解了。   他有些无奈,但是面对孩子清透的眼睛,他又不好拒绝。   “可以。”皇帝颔首。   唐立还来不及高兴,又听皇帝道:“玩归玩,也不能误了学业,等回了京都,朕从翰林院里挑选几个饱学之士给你开蒙。”   “哦。”唐立应道。   等用完了早膳,皇帝撩开窗牖朝外头看了一眼,见外面晴空万里,天气很好。   唐立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昨日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已经有些想去外头玩了,这会儿见到皇帝打开窗牖,立刻跑到窗边,撑着窗棂往外瞧。   骑兵们身穿铠甲,坐在红棕色的宝马上,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好不威武。   “父皇!”唐立扭头喊他,眼睛里已经冒出了小星星,他指着骑兵的马道:“我能骑马吗?”   “你想骑马?”皇帝挑眉。   唐立捣头如蒜:“想!父皇快带我去!”   说着,就去拉皇帝的手,扯着他往外走。   林菲有些担心:“骑马很危险的,你才五岁,还是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唐立失望的耷下眼皮。   皇帝不想叫孩子失望,同林菲道:“朕带着他骑,保证他的安全,你放心罢。”   林菲看着皇帝牵着唐立出了车厢,她坐到窗牖旁,扶着案几朝外头看去。   皇帝换了一身遒劲的骑装,金色的护腕和腰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亲自挑选了一匹温顺的红棕马,抱着儿子上了马背。   唐立坐在皇帝前面,双手抓着缰绳,一双写满兴奋的小眼睛看看周围,又看看大马,然后扭头朝皇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皇帝笑着点头之后,便见唐立伸手去摸马的鬃毛,试探的摸了几次之后,还把脸贴在鬃毛上嗅了嗅,满脸的欢喜和雀跃。   也不知是察觉到了林菲这头的目光还是怎的,皇帝忽然转过头,看向车厢窗牖的方向,朝林菲勾唇一笑,他本就生的高大俊美,如今过了而立,更添一份成熟稳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   林菲担心孩子,叮嘱道:“骑慢点。”   “朕省得的。”皇帝回她一句,果然拉着缰绳放慢了马蹄的速度。   皇帝放慢了速度,后面跟着的长长骑兵队伍谁也不敢超过皇帝,便全部都放慢了速度。   长长的皇家骑兵队在官道上慢悠悠的前行。   林菲这才安心,又看了片刻,便搁下窗牖休憩。   她放了窗牖没多久,便听到帷帘拉开的声音,林菲支着额头半睁眼睛瞧过去,见换回常服的皇帝弯腰进了车厢。   “孩子呢?”林菲见唐立没有跟进来,问道。   “他不愿拘在车厢里,还在外头骑马,朕叫了禁军首领带着他骑,你放心罢。”皇帝说话的同时,黑靴已经走到林菲跟前,他俯身撑在林菲耳边,瞧她支着额头垂眸休憩的温软模样,便忍不住想亲近她。   “你干嘛?”林菲睨他一眼:“不是昨日才答应我的吗?”   皇帝把林菲圈在臂弯里,颔首道:“朕不是怕你一个人呆在车厢内无趣,才来陪你的吗?朕没想别的。就陪陪你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皇帝在林菲跟前,一向厚脸皮惯了。   他搂着林菲,又把她的小手捏在掌心,时而捏捏她指腹的软肉,时而用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她娇嫩的手背,时而把玩她的细手,又时而戳一戳她薄白的耳垂。   起初,林菲还闭着眼睛忍耐,到后面实在被骚.扰的忍无可忍,便睁眼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拥着她的细腰:“你又不许。”   “我是不许。”林菲说道:“如果陛下硬来,我也反抗不得。”   皇帝叹息一声:“朕不会硬来,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头,朕哪里还敢对你硬来。”   几经周折,皇帝心中也清楚,比起一时的快意,还是长远的快意来的更划算。   林菲从皇帝怀里走开,挪到旁边的团花软垫上:“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皇帝嗯了一声。   林菲便不再理他,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车厢里晃晃荡荡的,皇帝知道林菲不愿意再被他抱,便想着寻些事情来做,否则一直看着林菲,他又要忍不住上手抱她了。   很快,在皇帝的授意下,有侍卫把一摞折本送进了车厢里。   皇帝在案几前坐定,开始批阅奏折。   有林菲作陪,皇帝觉得批起折子来,心情都好了很多。   之前的六年,他白日临朝务政,夜里批折子一批就是一宿,批到天亮才勉强歇下,那时候,他的心是死的,仿佛不再跳动,亦没有温情。   可是此刻,皇帝批的烦闷时,便抬头瞧一眼,他见林菲还在那里坐着,心中的烦闷就烟消云散,仿佛只要她在那里,他就能够心安一般。   ……   从闵州走官道,等到达京都的时候,已是立夏。   天气闷热起来,林菲已经换上了轻薄的纱衣,唐立也穿着凉爽面料的童服。   回宫之后,皇帝和林菲商量:“若要立太子,便要先给林菲位份,这样太子才能立的名正言顺。”   “陛下要给我个什么位份?”虽然林菲对位份不感兴趣,但是皇帝执意要立儿子做太子,那么位份之事,便由不得她不愿意。   皇帝宣尚宝局的司丞进来。   司丞双手碰着个精雕细琢的木盒,走至皇帝和林菲跟前。   皇帝亲手接过木盒,送到林菲手里:“打开看看。”   林菲接过木盒,只见盒面上雕着有凤来仪的图腾,又描以金边,繁复华美。   盒子打开来,只见红色的绸布上摆放着一枚顶部镶金凤凰,下面是整块雕刻精美的白玉凤印,旁边还有号令后宫的纯金符牌,和两枚给文书盖章的私印。   皇帝小心观察着林菲的面色,见她非但没有露出任何喜悦,反而脸色不虞地缩回了手。   “你不喜欢?”皇帝问道。   林菲看向皇帝:“这个位份,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皇帝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挥了挥手,叫候在一旁的尚宝局司丞先行退下,又屏退了宫婢和太监们。   只等殿内没有其他人后,皇帝才压着不悦问她:“如何承受不起?”   林菲低着头,没有作答。   皇帝被她的沉默激的差点暴走,好在他压着太阳穴,再次沉住了气。   “你不会还在做什么可以离开我的美梦罢?如今儿子都有了,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一想将来不是?你若成了皇后,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是东宫太子,未来储君!朕后宫只你一人,也没旁的宫妃叨唠你。你舒舒服服做朕的皇后,如何就承受不起了?”   皇帝说话间,人已经屈膝半跪到林菲跟前,双手按在她的膝盖上,抬起眼睛看着她,黑眸里满是焦灼和不安。   林菲低头瞧他。   这还是这么久一来,皇帝头一回放弃高高在上的姿态,愿意俯身屈于她之下,愿意仰头看她,而以往,他总是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的。   “容我再想想。”林菲收回视线,轻声道。   没有拒绝,而是说考虑考虑。   这是林菲最后的退让。   皇帝虽然心中有气,但也清楚不能把她逼急了。   皇帝放在林菲膝头的手慢慢收紧,他闭了闭眼,缓了情绪之后,才重新睁眼,说道:“好,朕给你三日。”   “一个月。”林菲立刻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想清楚来。”   皇帝深吸一口气,露出不满。   林菲居高临下看着他,摆出不退让的姿态。   皇帝同林菲对视三息,最后败下阵来。   “行,便一个月。”皇帝说:“都听你的,总行了罢。”   “嗯。”林菲颔首,又对皇帝道:“让尚宝局的司丞把盒子取走,你也一并走,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皇帝。 第105章 105 大婚   从立夏到芒种, 正好一个月的时日。   自从入宫这一个月来,皇帝为了信守承诺,便搬到了清晏殿的偏殿暂居, 把主殿让给了林菲住。   因林菲还未答应嫁给他的缘故,替唐立改名和册封太子一事,也尚未落实。   但是为了不耽误孩子的学业, 皇帝亲自从翰林院挑选三名大学士,给唐立开蒙,自己则每日抽出半个时辰,专门陪孩子玩乐, 以此增进父子间的感情。   一个月的约定期到了,皇帝这日满怀忐忑的寻到主殿来。   已是入夜时分,殿内的琉璃树灯火光通明。   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坐于榻旁。   他有些紧张地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林菲。   皇帝压着心中的不安,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见林菲始终不语, 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菲儿, 一个月的时日已到,你考虑的如何了?”   林菲抬起头来。   她动了动唇:“我……”   皇帝见她眉心轻拧, 打断道:“菲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说罢, 皇帝话锋一转,又道:“如今琮儿已经随翰林院的张、秦、赵三位大学士学习有一月了, 三位大学士都对他称赞有加, 说他识文断字有过目不忘之能,和当初朕小时候一模一样。”   皇帝说着拉过林菲的小手,攥在掌心:“菲儿你看,我们的孩子是可造之材, 莫要埋没才好。”   话语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若林菲答应为后,唐立便是太子。   而且,皇帝还直接称呼唐立为琮儿,是有意断了林菲拒绝他的后路。   林菲对上皇帝的眸。   他眸光浓黑暗沉,眸底有暗流奔涌。   林菲知道,若是应了,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儿子是东宫太子。   但是,她心中似在撕扯。   一面是清晰而理智的自己,要求她为儿子的未来着想,立刻答应皇帝,一面又是感情用事的自己,要求她冒死拒绝,为自己留一方天地。   可是,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情。   她必须为儿子的未来考虑,因为她不再是孑然一身,她有儿子。   身为母亲,必须为儿子做出牺牲!   林菲最终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有些湿润,轻微的颤抖着,连被皇帝攥住的小手也在轻颤。   她终于还是点了下头,虽然微不可觉,但还是完整的落入了皇帝眼里。   下一刻,皇帝眼中绽开欢喜,俊美的脸上亦露出笑容。   皇帝上前一步,欣喜若狂地托住林菲的臀部把她高高抱起。   “你真的答应做朕的皇后了?”皇帝仰视着林菲,黑俊俊的眸里大喜过望!   林菲被他抱的很高。   她有些恐高,双手害怕地撑在皇帝的肩头,然后点了点头:“嗯。”   皇帝抱着林菲的双手止不住的战栗,那是兴奋和欢愉的战栗。   他抱着她转起来,足足转了三圈,把林菲转的晕头转向。   “够了够了,我好晕,快放我下来!”林菲急得去拍皇帝的肩膀,有些害怕地喊道。   皇帝把林菲抱到榻上,自己则跪在踏脚木上仰头看她:“朕好高兴,你答应当朕的皇后了!”   “嗯。”林菲不忍去看皇帝喜若癫狂的眼睛,她移开了视线。   皇帝站起身来,紧紧拥抱住她。   “朕明日,便让钦天监甄选吉日,举行隆重的封后大典!”   ……   皇帝大婚和民间的三书六礼步骤大致相同,只是规模更加庞大且恢宏。   六礼中的册立礼,又名封后大典,最为隆重。   在封后大典的前三日。   林菲每日都要绣上一盏茶时间的盖头。   说是绣盖头,其实盖头上的凤凰图腾已经绣的差不多了,只需再补齐最后几道金丝线即可,这也是大婚礼仪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说的是新娘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绣的时候越虔诚,未来的婚后生活越幸福美满。   皇帝每日都会在林菲绣盖头的时候,进到殿内来陪她一道绣。   皇帝从后面拥着林菲,左手托住林菲的手肘,右手握住林菲拿着针线的手,两人一道穿针引线,把凤凰羽翼上最后几羽勾勒出来。   林菲说自己一人绣就可以了,但皇帝非要同她一起绣,说是这样,才能更加幸福美满。   林菲也不清楚皇帝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觉得两人一起绣盖头,就能绣出锦绣生活,但是君无戏言,皇帝认准的事情,是谁都不能忤逆的。   册封礼的当日。   天刚蒙蒙亮,林菲就被女官们叫醒。   一群女官和宫娥把林菲团团围住,给她梳洗打扮,佩戴凤冠霞帔。   凤冠真的好沉好重,林菲觉得戴上它,压的脖子都快断了,然后又盖上了她同皇帝一起绣好的凤凰盖头,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繁琐复杂的凤袍,如同凤凰涅槃一样,浑身的绚烂火红。   林菲被盖头遮住了视线,被女官们搀扶着往外走。   等林菲走到殿外的时候,两个时辰前蒙蒙亮的天色已经大亮,礼炮和奏乐的声音响彻寰宇,非常嘹亮。   但是林菲什么也看不清楚,火红的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乘坐凤辇去往太和殿外,乐部的奏乐大钟鼓已经整齐的悬挂在太和殿外,此刻乐人们见到凤辇出现在猩红长毯的顶端,更加卯足了力气敲击钟鼓,礼乐之声大作,更有鸿胪寺的唱诗班开始引吭高歌。   凤辇挺稳后,一只大掌出现在盖头下面。   林菲藏在吉服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谁的大掌,因为织金的袖口只有皇帝的十二章袞服才有。   林菲在一片欢庆的奏乐声中,把手放进了皇帝的掌心。   皇帝牢牢握住,仿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握住了此生最爱。   林菲在皇帝的牵引下,慢慢走下凤辇。   火红的绣鞋落地,林菲被皇帝牵着一步一步踏上通往高处的白玉阶。   皇帝身高颀长,此刻身穿十二章玄衣袞服,日月在肩,星山在后,龙华虫在两袖。腰间束着朱裹大带,带下垂着上朱下绿的配饰,饰上的纽扣用金镶玉点缀,通身的尊贵。   皇帝牵着皇后的手,一步步走上高处。   他头顶的十二旒冠,冠上玄色内里朱红,前后各有贯五彩玉珠十二颗,颗颗浑圆饱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也随着他的走动,那垂在前后的玉珠有节奏的摇摆。   来到殿前,皇帝牵着皇后转身。   群臣三拜九叩,行大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的呼声响彻大殿,甚至盖过了礼炮和鸿胪寺的唱诗声。   “众卿平身。”皇帝袞服巨大宽厚的广袖一甩。   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和应邀参见封后大典的宗亲勋贵站起身来。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气宇轩昂,嗓音洪亮地宣布:“大赦天下三日,让九州同贺,百姓同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又是一片呼声。   等回到用作婚房的清晏殿内时,林菲已经精疲力尽。   她甚至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回来殿里的,只记得礼仪的过程非常复杂,她被牵着接受群臣朝拜,被牵着去南面的香案前跪拜,折腾了大半日,此刻总算清闲下来。   林菲一身凤冠霞帔,头戴红盖头,坐在挂满红缎绣五彩加金之百子图的殿内。   她摸了摸身下,红色的喜被入手柔软。   林菲觉得脖子真的快要被沉重的凤冠压弯了,她抬手扶了扶冠,想要把冠摘下来。   “娘娘不可。”有女官提醒。   林菲叹了口气,放下手来。   这时,穿十二章袞服的皇帝走入殿来。   “参见陛下。”女官们纷纷躬身问安。   皇帝招手,让所有人退出去。   林菲一愣,大约是没想到皇帝会这般早入喜房来。   皇帝在林菲身边坐下,抬手掀开她凤冠上罩着的红盖头,又去给她拆卸凤冠。   “抱歉,让你累着了。”他说话的时候,满眼的心疼愧疚,又为林菲今日的装扮而惊艳,眼中欣喜之情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这个时间陛下应该在太和殿外大宴群臣的,如何这般早回房来了?”林菲问道。   “这不是怕你累着,早些回来陪你。”皇帝笑着说,同时已经替林菲拆下了凤冠,搁在一旁,又给她拆解头上各种步摇和金簪。   等到满头的头饰全部解下来,林菲一头乌黑的青丝披下。   “终于娶到你了。”皇帝拥住林菲,额头抵住她的,同她低语轻喃。   林菲靠在皇帝怀中,她知道大婚当日肯定很累,只是没想到这么累。   皇帝又去解自己的十二旒冠,褪了十二章玄服,问林菲道:“可是饿了?”   林菲颔首,她从早上只进了两口粥后,便什么都没有吃。   皇帝唤人端来晚膳,陪着林菲用下,然后等碗筷撤下,又亲自帮林菲褪下喜服。   他端来合卺酒,一杯自己握着,一杯递给林菲。   两人交手饮下合卺酒,便算最后的礼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皇帝搁下两只小杯盏,又拉林菲在百子千孙喜床上坐下。   他看着林菲艳若桃花的脸蛋,视线往下,落到她交颈的盘扣上。   皇帝抬手抚上盘扣:“菲儿,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他说着,再也按耐不住,压她上榻。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是养孩子日常,正文差不多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