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小金枝》 作者:似良宵   文案:   晋王幺女因一时贪玩不慎被拐,逃跑途中失足落崖,虽大难不死,却失去了记忆,被距京千里的陆府下人张妈妈所救。   因身上只有一块绣了柳字的手帕,故取名柳儿,带入府中做了一名婢女。   可从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柳儿,哪里做过下人的活儿? 第1章 “你是哪个院里的奴才,不长眼……   将近午时,陆府门外。   “待会进去只管低着头,跟在我后头,万不许左顾右盼,见了陆老夫人,也得我让你说话,你再说,可知晓了?”   “陆家可不仅是这梁城有头脸的商贾人家,倒数十年可是京城的勋贵,所以里头规矩繁杂,事事都得小心谨慎。”   “不过你也莫怕,府里主子待下人还算宽厚,你要你不犯错,倒也算是个好活处。”   “……”   虽然这些话在来之前已经嘱咐过一遍,但张妈妈到底还是不放心,进门前还是将人拉到拐角处又重复了一遍。   柳儿听得认真,末了眨了下水亮的眼睛,微微屈膝,有些不太熟练的行了个礼。   “是,柳儿知晓了。”   张妈妈瞧着她动作虽然还不熟,但是姿态还算端正,勉强过的去,遂点了点头。   柳儿见她点头,眼中的忐忑不安瞬间化为高兴,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方才一边听着张妈妈讲话,一边在心里记着,唯恐漏了什么,紧张的都不敢抬头。   这会儿像是得了肯定般,胆子也稍微大了些,偷偷抬眼瞧了一眼旁边青墙黛瓦,高门飞檐的陆府。她一醒来看到的都是只比人高的土瓦屋,这会儿看见这气派的门面,着实有些好奇。   对面的张妈妈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瓷白的脸,柳眉下一双杏眼,仿佛蒙了一层雾似的水灵,一头乌发简单的绑在耳后,更显得模样出挑。   此时那双眼睛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好奇,睫羽微颤着抬起,因顾忌着方才张妈妈的话,复又很快垂下眼,十足的乖巧惹人怜。   即使这张脸还尚显稚嫩,却已能窥见几分来日的惊心动魄。   只可惜模样长的好,命却恰恰相反。张妈妈瞧着柳儿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裳,想起刚见到这小姑娘时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柳儿其实是她无意中捡回来的。   张妈妈是这陆府里的老人了,几乎是这陆府十年前在梁城落户就进了府,原先一直是在老夫人院里,由陆老夫人差遣,如今也算的上是侍女中的管事。   五天前,张妈妈因为儿子即将要远出回来,和陆夫人告了假,先回家料理一番,柳儿便是她回家路上,在河边的一株柳树下发现的。   彼时还不止柳儿一个人,横七竖八的躺了好几个,一看就是从河的上游漂下来的,只可惜其他的几个早已经没了气息。   若是以往,这事定是要轰动一时的,不过现在,住在这河边的人却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原因无他,只因河的上游,梁城的西南方自年前开始便有匪乱横行,因匪乱受害的百姓都纷纷举家往周边城池逃,家穷的还好些,家中富贵的,大多舍不下钱财,然后被土匪四处劫杀,夺下钱财后直接扔进河里,顺流而下。   梁城的百姓好几次在河边看到衣着不俗的尸体,最初是惊诧,可以他们之力,也做不了什么,最后只能无声叹息。   宋妈妈当时看到这几个人躺在河边,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掩面加快了脚步,却在无意中看见其中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模样的人,费力地抬了抬手,随后,这个小姑娘就被张妈妈救了回去。   小姑娘还算幸运,身上并未有什么大伤,除了些刮擦外,就只被河水泡久了着了凉,喝了几副药,竟就痊愈了。   可是人一醒,张妈妈却发现了另一件不太妙的事——这孩子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对于之前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晓了。   张妈妈看着小姑娘白嫩的手腕和脸颊,估摸着也是个娇养的,猜测她八成也是西南那座成里的富贵人家,逃亡途中遭了难,头上哪处受了伤,所以才落得如此。   至于她的家人,河边的人她都检查过了,并无活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思及此,张妈妈惋惜地叹了口气,看着小姑娘脸上茫然无措的神情,安慰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腕,“孩子,莫担心,记忆,还有家人,以后都会慢慢想起来的,如今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这孩子遭难前的记忆不是什么好的回忆,那忘了或许也是件好事。   因着小姑娘失了忆,身上只有一块绣了柳枝的手帕,张妈妈又是在柳树下救的她,因此就给她取了柳儿这个名字,让她先在自己家住下了。   可是张妈妈毕竟还是得回陆府的,家中也不多富裕,不能就这么养着柳儿。   柳儿虽然满眼的茫然不安,却不哭不闹的,知道是张妈妈救了她后,便对张妈妈十分听话,总是惹人疼的跟在左右。   张妈妈也不忍不管她,想着陆府前些日子正好放出去一批下人,各院里正是添人手的时候,便将柳儿一起带了来,也算是为她谋了个活路。   柳儿显然不太明白进陆府做下人的意思,不过张妈妈救了她,已然是莫大的恩惠,她也知道人家没有一直管着她的道理,听说张妈妈也在里头,便乖乖的答应了。   “不用担心,陆家是大户人家,对待下人也宽厚,你若是不想长久待,就攒些钱,再出来做些生意也是好的。”   柳儿垂下眼,少有的露出了些委屈的表情。她如今什么也不记得,整个人宛如新生,认识的只有张妈妈,就是给她银子她又能去哪儿呢?   一觉醒过来,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恐慌,现在想想,她还有些冒冷汗。当时只有张妈妈一个人在她身边,但是很奇怪的,她一看张妈妈,就直觉她不是自己的娘亲。   迟疑许久,看到张妈妈为自己熬药,给自己准备饭食,柳儿才渐渐相信这是好人。在躺了一天,用摇头回应了张妈妈的几个问题后,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请问,我的爹爹和娘亲在哪儿?”   张妈妈一愣,随即沉默许久,幽幽叹了口气。   那天,张妈妈没有回答她,但是后来几天,她也从邻居的口中得知了一些。   原来她是被捡回来的,捡她回来的河边经常有尸体顺流而下,多是受西南匪患所害,自己还是第一个活下来的。   若是她还有记忆,还能查证一番,可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就是查都无从查起,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可能成了孤家寡人这一最坏的打算。   这种情况下,张妈妈就宛如她的救命稻草,若不是张妈妈那几日的照顾,光是那种彷徨无措的恐惧,就足够折磨死她。幸好有张妈妈的安慰,她才能渐渐脱离那种不安的情绪,朝外踏出这小小一步。   张妈妈说得对,命才是最重要的,先保住命,也许记忆只是因为她受了伤,等伤好了就会想起来,又或者她的父母还活着,也在找她呢,先把自己打理好,以后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   心里虽难过,柳儿却也不大敢表现出来,张妈妈已经仁至义尽了,她很感激。很快掩去了眼上泛起的湿意,屈了屈膝,“柳儿知道了,谢谢张妈妈。”   该嘱咐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张妈妈看着柳儿交叠于身前,微微攥紧的手指,知道她心里也慌,道:“莫怕,跟紧我便是,随我进去吧。”   柳儿屈了屈膝,拎起有些明显不大合身的过长裙摆,乖顺地跟在张妈妈后面,踏上了陆府门前的青石阶。   刚一进门,张妈妈便皱起了眉,左右看看比之从前略显冷清的前院,“奇怪,今日怎的如此安静。”   嘀咕了一句,张妈妈也没多想,先领着人往后院陆老夫人的住处去。   她虽是个管事的,可府里进了下人,还是得先回过陆老夫人才是。   没走两步,就见一名比张妈妈年纪略大些,瞧着也像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急匆匆从通往后院的游廊内小跑了过来。   张妈妈一见那人,脸上多了些笑意,热络喊了一声,“常管家。”   正待问问今日老夫人可在府中,心情如何,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常管家走到近前,一脸慌色,喘了一口气道:“张妈妈,您可回来了,快随我去老夫人院里,二少爷犯了事,老夫人正发火,听说还与您手底下的几个丫鬟有关呢。”   张妈妈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可知道是什么事?”   常管家急得很,语速颇快,“只知是本该在家中抄规的二少爷,却不知怎么的托后院里两个丫头帮忙夜里放了出去,还在倚栏阁里和几家公子起了冲突。哎哟,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是快随我去老夫人院里吧,否则待会儿大少爷回来了,怕是更麻烦。”   张妈妈一听大少爷还未回来,心头微松了口气。   这事牵扯到她手底下的人,若是只老夫人在,她还能靠着这许多年的苦劳撇了关系,但要是大少爷在,十成十是不会留情面的。   当下也不敢耽搁,正要赶紧往老夫人院子里去,转眼却看到一直乖乖站在她身后的柳儿,心头犯了难。   此时显然不是带人去回老夫人的好时机,想让柳儿先去下人房里待着,柳儿又不认识路。   正巧这时候,张妈妈看到了不远处正从前院往后院去的,穿着府内统一下人服的绿衫小姑娘,喊了一声,“岚儿,过来。”   被唤作岚儿的小丫鬟听见声音朝这边看过来,见是张妈妈,赶紧回身跑了过来。   “张妈妈。”   张妈妈指了指一旁的柳儿,“你先带柳儿回下人房,找身衣服给她穿,安顿一下,我先去老夫人院里,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岚儿也不多问,应道“是。”   张妈妈吩咐完,便赶紧随着常管家一道往后院去了。   直到两人走远了,岚儿才转眼,看向了旁边的柳儿。这一看,岚儿的眼睛亮了亮,“你是叫柳儿?你长的可真好看。”   这还是柳儿记忆中第一次被不认识的人这么直白的夸赞,虽然她的记忆也就这么几天。   柳儿抬眼看了看岚儿,眼前的小丫鬟看着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圆脸圆眼,是不出众但很舒服的模样,说这话时笑得眉眼弯弯,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柳儿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小声回道:“谢谢,你也很可爱。”   岚儿被这么认真的回应逗的噗嗤一笑,觉着眼前这姑娘不仅模样好看,性子看着也柔软腼腆得很,不禁心生了些好感,问道:“张妈妈让我带你去下人房,给你找衣服,这么说你是刚进这府中的丫鬟了?”   柳儿方才说完,才想起张妈妈说在这府里不管遇到谁都要少说多做,所以这次只是点了点头。   岚儿上下看了看她,不解道:“你模样这么好看,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怎么舍得把你卖进来做丫鬟?”   说起这个,柳儿又想起了刚醒过来时脑中一片空白的那种无助恐惧,还有自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家人,垂着头,眼眶红了红。   岚儿见她这模样,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怕是戳到了人家的痛处,忙悔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提到了你的伤心事,不说这个了,我先带你去偏院熟悉熟悉以后住的地方吧。”   柳儿点头,两人正要往后院走,通往左边院子的垂花门内忽地跑出来一位同样穿着绿裙的女子,正往府门这边过来。   那女子走的急,正好与不设防的二人撞到了一起,尤其是与柳儿,几乎是正面撞上的。   绿裙女子哎哟了一声,捂着胳膊倒退了一步。柳儿身子本就纤弱,伤又刚好全,这么一撞,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直直摔到了地上。   这地上可是实打实的石板路,柳儿胳膊重重磕到了地上,钻心的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耳边同时传来绿裙女子的怒喝。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头,走路不长眼睛么?”绿裙女子稳住身形,脸上急色化为怒意。   柳儿胆子小,在这陌生之地,张妈妈也不在身边,猝不及防遇上这么一遭,直觉自己是犯了大错,低着头,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   还是岚儿先回过神来,看清了绿裙女子是谁,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跪下挡在了柳儿面前,“晚冬姐姐息怒,柳儿是今日新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晚冬姐姐,还请晚冬姐姐莫怪。”   说罢,赶紧伸手拉了拉身后的柳儿,小声道:“还不快跪下。”   柳儿慌忙应声跪到岚儿后面,也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瞧着两人恭敬害怕的模样,晚冬脸上的怒意消了些,理了理身上的衣裙,不信道:“新来的?我怎么没听说府里又进了人?怕是你这蹄子找理由来糊弄我的吧。”   岚儿低头道:“岚儿不敢撒谎,是张妈妈刚带进来的,还没来的及回老夫人呢。”   提到张妈妈,晚冬信了几分,只是却还没罢休,眼神盯着柳儿露出的半边脸颊,思及方才的一瞥,眼睛微眯了眯。   正待让她抬起头来,晚冬敏锐地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一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正好从府外进来。   看到来人是谁,晚冬顿时对地上跪着的两人失了兴趣,脸上的怒意消失无踪,换上了带着不易察觉的殷勤的恭敬,快步走到了那人身前,屈膝行礼。   “大少爷。” 第2章 府中关系似乎复杂的很……   来人正是陆府的大少爷,陆祁。   进府前,张妈妈曾与柳儿说过陆府中的各个主子。   陆府虽然是这梁城首屈一指的富贾,府中族系却并不复杂。陆老爷早已离世,府里正经主子只有陆老夫人,以及二位少爷和一位小姐。而其中最不敢惹也是最不能惹的,便是打理着陆老爷留下来的所有基业的陆大少爷,陆祁。   据说这位大少爷生性冷淡,不苟言笑,但打理生意的手段极其高明。相比之下,同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二少爷陆祍则大相径庭,光嫉妒兄长的才能,却不提高自己的能力,反而一味挥霍,还流连花丛,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这也是明明是两兄弟,陆家生意却全在大少爷手下的原因。   按理说这两个孩子放一起,老夫人应当是比较疼爱大少爷才是,但现状却恰恰相反。   大少爷似乎从小就与老夫人不大亲近,和二少爷三小姐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至于原因,无人知晓。而老夫人也偏疼是弟弟,性子又不似大少爷冷的二少爷,特别是大少爷接了家里生意后,老夫人因为护着经常惹事的二少爷,和大少爷还偶有摩擦。   总之府中人虽不多,但服侍起来却有颇多注意,在主子面前定要谨言慎行才是,尤其是在这位大少爷面前。   当时柳儿醒了没两天,才接受了自己当下的处境,脑子还懵懂着。整篇话下来,柳儿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话中想表达的意思,有时也与语气息息相关。   所以柳儿虽没怎么听明白,却将张妈妈提到陆大少爷时,那种暗含畏惧的语气记了个清楚。   柳儿脑中不自觉勾勒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容,把自己吓了一个哆嗦,暗想着定要离这位大少爷远一些才是。   没想到,刚一进府,就迎面撞上了,还是在她犯了错的时候。这位晚冬姐姐看着是个不好惹的,若是再添油加醋说上一句,自己定会被赶出去,那她可就真是无家可归了。   柳儿微微瑟缩了一下,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团,就此隐身才好。   那边,晚冬一扫脸上的怒色,换上一副恭敬的神色,行了礼,估摸了一下从门口到这儿的距离,也不知方才的一幕大少爷看到了没有,心中有些忐忑。   看着大少爷神情并未有何变化,晚冬微松了口气,眼神扫了下一旁跪着的两人,低声开口道:“大少爷,二少爷正在老夫人院里呢,老夫人特意让奴婢来迎您。”   柳儿心中微讶,咦,这位晚冬姐姐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没等她惊讶完,又听到了另一个宛如珠玉入盘般清润好听的的声音。   “嗯。”   短短的一个字,却让柳儿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是这位大少爷?这般好听的声音,可不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   柳儿有点想抬头看看,但又思及之前张妈妈说过的话,还是忍着打消了念头。   大少爷淡淡应了一声后,便抬脚往后院走去,似乎并不准备说其他的,晚冬神情微松,可是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大少爷走过跪着的岚儿和柳儿身边的时候,步子忽地停了下来。   柳儿原本还庆幸人终于要走了,猝不及防来了这么个转折,整个人都僵住了。   “起来,下去吧。”   依旧是淡淡的声音,却因为距离近了些,反而更添了一丝温和意味。   嗯?   柳儿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倒是岚儿反应的快,如蒙大赦般磕了个头,“是,大少爷。”   随即麻利起身,将柳儿也一起拉了起来。   柳儿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这位大少爷没有赶她出去,而且竟还给她解围了。   起身退下的瞬间,柳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偷偷抬头觑了一眼那位大少爷,却猝不及防与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吓得柳儿赶紧收回眼神,脚下因为慌乱,还差点踩到过长的裙角,幸好她及时扶了岚儿一把,才避免又摔一跤。   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穿过抄手游廊,进入花园,走到一颗枝叶繁茂的槐树下,才堪堪停下了脚步。   岚儿还不忘左右瞧了瞧,见周围并无什么来往的人,才总算放下了心,一手扶着槐树,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哎哟,可吓死我了,没想到一来就撞到了晚冬姐姐,幸好有惊无险。”   柳儿也同样心有余悸,见着周围没人,问出了她方才就想问的疑惑,“岚儿姐姐,方才那个晚冬姐姐是谁啊?”   脸她没看看,但是从衣着看,似乎和岚儿差不多,还有她面对大少爷时的模样,应当也是个奴婢,怎么岚儿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岚儿道:“其实我之前也想提醒你来着,晚冬姐姐是陆府最早的一批家生奴才,父母原先都是老夫人身边挺得力的下人,她也是从小就在老夫人院里长大的,前几年又被派去了大少爷院里服侍,所以我们这些外来的,自然要高看她一眼,都称她一声姐姐。”   说到此,岚儿略放低了些声音“晚冬姐姐做事方面挑不出错,就是太把别人的高看当回事了,仗着大少爷不怎么管下人间的事,对我们严苛着呢,一逮着些错处,总不依不饶的。”   这描述倒是十分形象了,柳儿心道,原来如此,原先倒是她想得简单了,看来这府里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不仅有主仆之分,下人和下人之间,似乎也有不少门道。   看柳儿一脸纠结的模样,岚儿安慰道:“没事,今日是碰巧,咱们进府时间短的,都在后院服侍,没什么机会见到她的,偶尔碰见,躲着些就是了。”   柳儿点点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随即屈了屈膝,道:“是,谢岚儿姐姐提点。”   岚儿被她这副认真模样给逗笑了,越发觉得这个新来的妹妹漂亮又可爱。见她直起身后,眉宇间似乎还是有些若有所思,主动问道:“怎么了,可还有什么疑问?”   柳儿纠结半晌,开口,颤巍巍道:“方才那个,真的是这府中的大少爷?”   “当然。”岚儿肯定道,不太明白柳儿为什么会发出这个疑问,但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笑起来道:“柳儿,你是不是也与我之前一样,听了些关于大少爷的流言,觉得大少爷一定是个很凶的人?”   看着柳儿微微睁大了眸子,有些不知所措,岚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笑道:“其实我刚进来也这么认为来着,不过后来我发现,大少爷虽然的确如下人所说的严肃,冷淡,瞧着不近人情,府里的人多少都有些怕。但却是这府里最不会为难下人的人了。”   柳儿歪了歪头,等着她说原因,岚儿却并未继续往下说,只道:“这些你以后就知道了,今日府上事多,咱们还是先回后院下人房为妙。”   虽然还有些好奇,可柳儿也不想再如方才一样碰见个什么人,乖乖地闭嘴跟了上去,可脑中却依然不平静。   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位大少爷的面容。   眉宇俊朗,长眸深敛,声如玉质,形如修竹。一点儿也不如她想的那样凶神恶煞,反而好看的紧呢。   两人在这边探讨的热烈,而另一边,气氛却是却是完全相反。   晚冬听到陆祁让那两人下去,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大少爷最不喜狂妄之人,也正是如此,以往她虽瞧不上这些莽撞的下人,却从来都是私下里,面上总是平易近人的。   却没想到今日……   也不知大少爷看到了多少。   晚冬咬了咬唇,正待试探开口,就听陆祁淡淡道:“我自己去即可,你也下去。”   依然是如以往一般的平静无波,眼神从头至尾都没有给在晚冬身上停留过。   没等晚冬回答,陆祁已经抬步往后院去了。   晚冬眸子闪了闪,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甘地咬唇闭了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依言退了下去。   ******   张妈妈跟着常管家走到陆老夫人所居的兰院时,陆老夫人正在堂中发火。   陆二少爷陆祍低着头跪在下面,后面跟着跪了五六名下人,其中有两个正是张妈妈手底下的人。   陆老夫人指着陆二少爷,手指微微发抖,“混账东西,以往你做那些荒唐事,我念在你还小,又没给家里惹出什么祸端,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成想你竟越发胆大了,偷跑出去不说,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还敢与知府家的公子动手,你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陆祍心知自己这次的确是做的过火了,也没了以往反驳的气势,只能垂着头挨训。   老夫人已经说了一通,多少出了些气,看着陆祍多了好几道划痕的衣角,以及脸上的几处擦伤,到底还是心疼的,刚好看到张妈妈来了,便将矛头指向了陆祍身后的两个丫鬟。   “张妈妈,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你带出来的人,不好好看着主子,反倒帮着主子翻墙偷溜出去,真是好大的胆子。”   两个丫鬟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不住磕头。她们心里也苦,主子有令,她们哪敢不从,谁知竟然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张妈妈走上前跪下,“老夫人息怒,是老奴的错,老奴管下不力,没成想这两个丫头平日里服侍的不错,竟然也会出这样的纰漏,老奴待会儿便将她们带下去发卖了,以示警醒。”   两人一听,顿时如坠冰窖,低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妈妈其实也心有不忍,不过也没办法,老夫人疼二少爷,二少爷犯了错,也不会重罚,怪也怪她们拎不清,指不定当时也是抱着讨好二少爷的目的去的,结果也只能自己受着了。   落到她手中还好,即使发卖也能帮她们打点些,若是老夫人以罪奴之名义打发出去,那结果只会更糟。   见老夫人对这处理默认了,张妈妈松了口气,估摸着老夫人的心思,开口道:“老夫人,二少爷毕竟还小,想必今日也的确是冲动了,二少爷知道错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想着解决的法子才是,其他的之后再追究也不迟。”   说到这个,老夫人冷静了些,手肘支着额头,道:“老大已经去处理了,且看他回来怎么说吧。”   说到这,老夫人又看了一眼陆祍,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同样是陆家少爷,却整日无所事事,到处闯祸。”   话音未落,一直默默听训的陆祍却突然被戳了痛脚似的,抬起头冷笑道:“母亲也知道我也是陆家少爷,那怎么不让陆祁把家业也分我一半,这样我也不至于无所事事了。”   老夫人没成想他会反驳,正待接话,就见陆祁正好从门外走了进来,冷道:“打理家业?你打算用什么打理?是你那做事不过脑的性子?还是从小没沾上二两墨的内里?” 第3章 在屋里放个人?   屋里的人见是陆祁来了,纷纷低头见礼,“大少爷。”   至于底下跪着的人,则将头垂的更低了。   “祁儿。”老夫人见是陆祁来了,抬起头,微微起身。   陆祍却瞬间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方才的轻蔑不甘瞬间没了大半,膝行着直往老夫人身后躲。   陆祁先向老夫人行了礼,看着陆祍这不争气的动作,皱了皱眉。   老夫人起身,换下了方才的疾言厉色,将陆祍往后挡了挡,看着陆祁关心道:“祁儿,你回来了,今日这事……可好处理?”   老夫人说话,陆祁多少收了收语气中的冷意,淡淡道:“我已去了知府大人府上一趟,今日这事说出去大家都不光彩,赔了个礼也就算了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大松口气,心里的吊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不止老夫人,底下跪着的陆祍以及奴才们也都如释重负,今日这事若是不能善了,她们个个都没好果子吃。幸好有大少爷在,这些年,还没见过大少爷摆不平的事儿。   不过陆祍也只高兴了一瞬,抬头看了依然冷着脸的陆祁,脸上的喜色又褪了下去,往老夫人身后躲了躲。   恰好有丫鬟送上了茶水来,老夫人上前一步,道:“祁儿先坐吧。”   陆祁没说话,顺着坐下,拿起茶杯轻撇了撇上头的浮沫,却没有喝,而是抬眼看着正给老夫人使眼色求救的陆祍,忽地出声道:“二弟方才不是还振振有词,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   陆祍被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求饶,“大哥,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就饶过我这回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母亲,母亲救救我。”   老夫人看着陆祍红着眼都快哭了的模样,到底是心疼,开口道:“祁儿,祍儿他还小,他……”   “够了。”陆祁出声打断,茶杯搁在桌子上发出的一声轻响,让屋子里的人心里具是一跳。   “还小?”陆祁声音不大,但语气中满是冷意:“还有一个月他就了十八了,寻常人家子弟满十六便能独立处事,母亲莫不是要等到他年过三十,才让他读书明事不成?”   老夫人原本就底气不足,如今更是哑口无言。也知道今日陆祍的确是犯了大错,但又狠不下心不管,最终,还是软了语气道:“祁儿,他毕竟是你弟弟。”   呵。陆祁心里冷笑了声。   又是这句话,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他毕竟还小。”   “他毕竟是你弟弟。”   “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如今主意大了,要罚不如连我一起罚了。”   “他若有个什么闪失,我也不活了。”   “……”   若是以往,他可能无奈之余,还会嫉妒一下为何母亲从不会挡在她前面护着他。但是现在,他早已心无波澜,甚至只觉得庆幸。   陆祁淡淡回道:“是,他毕竟是我弟弟,是母亲的儿子,所以母亲就宁愿这么一直惯着他,直到他成为一个废人为止,是么?”   老夫人一噎,没能说出话来。这次的确不同于以往,若是没有陆祁,陆家结上了知府这个仇家,那后果不堪设想。老夫人也没法以小打小闹安慰自己了。   见老夫人没了话,陆祁将目光移回到了陆祍身上。   “陆祍,你方才说,你之所以不学无术,无所事事,是因为我没有把家业交给你打理,是不是?”   陆祍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已经离世的父亲和这个大哥。特别是这个大哥,简直又恨又怕,人不在过过嘴瘾还行,这会儿人在这里,哪儿还敢吱声。   陆祁冷眼看了一眼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道:“既然你说了这个话,我就当你有了改过自新的心,我自然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将你自己做的好事担起来。明日你随我一起去宁知府府上登门道歉,然后从明日起,给我跪在祠堂里抄家规思过一个月。你若真的知错了,我就许你跟着我学习打理家业。”   陆祍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一听让他跪一个月的祠堂,哪还听得下其他的话,“母亲,救救我,孩儿错了,孩儿不要跪祠堂。”   老夫人看看陆祍,再看看冷着脸的陆祁,想着方才陆祁的话,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让他吃些苦头也好,这些年他也的确宠的过了,若是能借此事让他收收心,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一个月着实有些长,等过了十天再想想法子吧。   一旁的下人得了令,本来还有些不敢动手,见老夫人也没发话,这才走到了陆祍旁边。   “二少爷,请吧。”   陆祍当然不肯,拽着老夫人的胳膊求救。   下人看了看陆祁的脸色。   陆祁没说话,只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下人咬咬牙,使了些力,将陆祍连拉带拽的“请”了出去。   老夫人欲言又止,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   陆祍出去了,屋子里顿时清静了下来。   老夫人回转过身,见陆祁放下茶杯,似是正起身要走,挽留道:“快到午时了,祁儿不如留下吃个午饭再走?”   陆祁神色未变,道:“不了,外面还有些事要处理,母亲今日也累了,待处置了这些下人,便好好休息吧。”随后又对着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素秋道:“另外如今正是换季时节,早晚还是得多添些衣裳,你替母亲多注意着些。”   素秋屈了屈膝,“是,大少爷。”   说完,陆祁也不做停留,如来时一般,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礼节或是关怀,都天衣无缝,只是从始至终都缺了些什么。   老夫人看着陆祁的背影,须臾,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祁一走,堂中的气氛明显松了不少,不过底下的下人们依然不敢抬头,罚了二少爷,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们了。   老夫人眉间略显疲色,搭着素秋的手回到了堂中桌边坐下,轻揉了揉额头。斟酌了一番,除了带去发卖的两名下人外,其他人各罚了二十板子,此事便算过了。   这个惩罚不算重,比起被发卖出去,要轻的多了。底下几名丫鬟忙不迭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张妈妈走的最晚,先将那两名低声啜泣的丫鬟打发到门外去等着,自己又折了回来,跪在了老夫人身前,道:“禀老夫人,如今打发了这二人,府中婢女又多了空缺。还请老夫人宏量,给老奴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再挑些好的来使。”   老夫人以手支着额头,闻言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行,你去办吧。”她心里也知这事那两个丫鬟也有难处,只是事情发生了,必须以儆效尤。所以对张妈妈,也并未真的生气,但还说的还是要说:“只是这次需得要格外谨慎的,尤其是二少爷院里的人,万不可如这二人一般了。”   听老夫人这么说,张妈妈便知道这是不怪罪了,心中顿喜,恭敬地应了声,退了出去。   屋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老夫人慢慢闭上眼,声音难掩疲累。   “素秋,我累了,扶我进去歇一会儿。”   素秋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知道老夫人的烦心事,一手扶着老夫人往里间走,轻声劝慰道:“老夫人莫要忧心,二少爷不过是懂事的晚些罢了,迟早他会明白您的心意的。”   老夫人轻叹口气,“这孩子,都是我惯坏了他,但愿他这次能吃些教训。否则以后再闯出什么祸事来,我也救不了他。你说同样是我生的,怎么他就不能和他大哥学学……”   说到这儿,老夫人忽地又卡住了,想起了过往的一些事情,眸子闪了闪,没再往下说,而是低声咳嗽了起来。   素秋抚了抚老夫人的后背顺气,心思一转,道:“奴婢倒有一个想法。”   老夫人撑着扶手躺上软榻,闭上眼,轻舒了口气,“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素秋道:“如今二少爷也大了,放在寻常人家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也许您给二少爷寻上一门好亲事,二少爷身上有了担子,便能还好了呢?”   闻言,老夫人眼睛都没抬,“主意是个好主意,只是太不切实际了些,他大哥都还没着落呢,哪还轮得到他。”   说到这儿,倒又牵出了一桩让她头疼的事。   老夫人看向素秋,问道:“上次我让你安排进祁儿院里的那个叫阳儿的丫头,如今如何了?”   素秋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没过几天,就找了个由头,又回后院下人房了。”   老夫人轻啧了一声,一脸无奈。   陆祁的婚事她早几年就想张罗了,奈何陆祁从来不上心。后来她没办法,只好先退一步,想着先在他房里放几个称心的人也好,没想到人是换了好几拨,可却不是被直接打发了出去,就是没过几天又回了之前的地方。   老夫人也知道这是陆祁在故意做给她看,让她别再浪费时间,她虽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素秋宽慰道:“老夫人莫要多心,大少爷眼光高的很,指不定是这几个丫头没福气,没让大少爷看上呢。老夫人您再挑挑,难保没有入的了大少爷眼的。或者是大少爷有主见,不喜欢您直接做主往他屋里送的做法,您换个法子,直接问大少爷喜欢什么样的,让他自己挑,没准就有戏了呢?”   听着前半段,老夫人还无动于衷的闭目养神,但是到了后半段时,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睁开了眼睛。   这法子,或许可以试试。   ******   张妈妈处理好了事情回到下人房时,柳儿已经换上了与岚儿同样的嫩绿色衣裳,头发梳成了统一的双环髻,双手袖子卷至手肘处,和岚儿一起从井里打水上来。   水桶刚刚从井口放下去,柳儿便看到张妈妈走了进来,满是认真的脸顿时扬起了笑意,轻快地小跑过来。   快到张妈妈跟前了,柳儿忽地想起了张妈妈千叮万嘱的规矩,忙慢下步子,双手交叠置于右边腰间,屈了屈膝。   许是岚儿好心纠正过,这会儿这礼已经行的像模像样了。   张妈妈满意的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儿。虽说人靠衣装,可模样底子好的人,究竟还是不一样的。而且嫩绿本就极衬肤色,这身普通的布裙穿在柳儿身上,竟然也颇有灵气。   张妈妈正要开口夸一句,忽地看到了柳儿手肘上一片还渗着红血丝的擦伤,疑道:“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第4章 你是不是从未干过活儿?……   没有记忆的柳儿极其没有安全感,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张妈妈生了厌烦之心。   所以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担心,怕张妈妈知道了今日她与晚秋起了冲突的事,连换衣服时,发现自己胳膊受了伤,都没敢伸张。   本想着过几天自己就好了,没想到方才想帮岚儿心切,一时竟忘了,将袖子挽到了手肘,还是让张妈妈瞧着了。   听张妈妈问,柳儿心里一慌,忙将胳膊往后藏了藏,“没什么,不小心擦伤了而已。”   岚儿正好也走了过来,闻言看向柳儿往后藏的胳膊,正好看到了伤处,哎哟了一声:“我的天,这伤怎么来的?”   话落,岚儿忽地想起当时柳儿摔到地上时,胳膊似乎似乎磕到了地上,顿时恍然,“瞧着,真是粗心,定是当时摔到地上磕到了,你怎的不与我说,这可得上些药才行。”   柳儿有些慌乱的看着岚儿,想阻止又不知如何开口。不过开口也晚了,张妈妈已经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些端倪,道:“怎么了,你们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岚儿正要开口,袖子却被柳儿轻轻拽了下。   岚儿毕竟也在这府里待了些日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也细的很,看出岚儿眼中的不安。不过这事看似有惊无险,背地里有没有后患还不知道,还是和张妈妈说一声,万一晚秋还来找麻烦,张妈妈还能有个应对。   想了想,岚儿还是开口道:“张妈妈,我们在进府时遇上了晚秋姐姐,柳儿不小心撞到了她,挨了几句骂,不过还好大少爷刚好回府撞见,就让我们先下去了,这伤估计也是那时不小心剐蹭上的。”   张妈妈听了,果然微皱了皱眉,却并未责怪,看着有些紧张的柳儿,猜到她在怕什么,温声道:“原来是这样,下次可得小心些才是。岚儿,你待会去我屋里,在我床边的矮柜抽屉里取些伤药来,这伤口不小,还是得尽快处理才是。”   柳儿见张妈妈没有怪罪,顿时呼出口气,乖乖点头,“是,柳儿知道了。”   心里的担忧没了,柳儿倒还记着另一件事,道:“张妈妈,您可是过来带我去见老夫人的?”   她还记着张妈妈之前说的话来着。   张妈妈也正好要说这件事,道:“不用了,我已经回过了老夫人,以后你也是这陆府的一员了,切记小心谨慎,莫要鲁莽行事。”   闻言,柳儿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下,眉眼带笑地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个落脚地了。   柳儿的模样本就灵秀俏丽,一笑起来极其能感染人。美好的事物本就能让人心情愉悦,更何况是灵动的美人。   张妈妈看着柳儿高兴的如此容易,方才在老夫人院里积攒的一些阴郁之气也散了些,摆摆手让岚儿带她下去先上些药,心里思衬起了柳儿的去处。   张妈妈是老夫人手底下的人,说的上是个不小的管事。除了各个主子院子里的大丫鬟,多由自己或老夫人安排外,其余洒扫侍奉的婢女,主子院外其他处的婢女分配,还有府内婢女的出入,基本都要从张妈妈这儿过。   如今老夫人既然已经点了头,柳儿去哪儿也就按着张妈妈的意思来了。   其实这种有头有脸的府里的丫鬟,面上是看资质,人脉等原因,但其实更多的还是看脸。各个主子院里,或者前厅里,五一不是模样好的丫头。毕竟若是有客人来访,入目的都是相貌粗鄙的侍女,对于府里来说也是个掉价的事儿。   而这些地方,也是更容易被主子瞧见,指不定哪天就有了其他出路。所以其实张妈妈带柳儿进来前,也难免或多或少抱了些其他的心思。   不过想是这么想,柳儿初来乍到的,她也不敢冒险让她去前厅服侍,更何况今日还有了晚秋的事。   张妈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柳儿先在下人房周围干点杂活,等熟悉了府里的人和事,再做打算。   张妈妈安排的很快,当晚便给柳儿安排了自己的床铺,就在岚儿旁边,这一安排让柳儿又高兴了好一会儿。   陆府下人多,大家睡的都是长长的通铺,一间屋子四个人。屋子也不大,只够放得下四个人睡的床和没人一个放东西的矮柜。地方虽小,倒是干净整洁的很。   柳儿住的屋子里,除了她和岚儿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叫碧云,一个叫碧兰,两个人都在厨房做活儿。两人直到快歇息时才回来,都累的够呛,听说来了新人,只草草打了招呼就各自睡了。   许是因为睡在“自己”的床上,不再如在张妈妈家时占了张妈妈的铺位,旁边睡的岚儿又是她交到的新朋友,柳儿这一觉,竟然睡的格外踏实。   第二日,鸡叫三声,卯时将至,便是府内下人起身的时辰,柳儿也随众人一道起了身,开始了讨生活的第一天。   张妈妈事多,没法亲自带她,便让别人替了岚儿在后花园的活计,让岚儿先带柳儿几天。   下人房的杂活不多,衣物饭食等都有厨房和洗衣房包了,要做的无非就是扫地除尘,洒水烧水等事。   听起来不难,柳儿也信心满满,却没想到真正做起来时,却与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柳儿第三次取水壶时,差点被刚烧好的热水烫到时,岚儿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拿下了柳儿手里的水壶,将人暂且带离了对她来说处处是危险的地方。   带着人走到角落里,岚儿看看柳儿因为除尘弄得满脸的灰,洒水时湿了大片的衣角,以及被水壶的拉环磨破了皮的手心,想着今日一整天,柳儿似乎都没有做对过一件事,终于发出了隐忍许久的疑问。   “柳儿,莫非你以前,从来没有上手干过活儿么?”   柳儿也垂眼,挫败地看着自己又痛又痒的手心,她记不得了,但看这情形,大抵是没做过的吧。   其实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不论是鸡毛掸子,还是水杯水壶,都不听她的使唤,不仅不按照她的想法来,还弄得自己一身伤。   不用她回答,岚儿已经知道了答案。   其实她从昨日就奇怪了,柳儿不论是走路的仪态,吃饭的动作,抑或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言一行,都很不一样,具体的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很好看,很优雅,像是从小到大培养过来的一样,而且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做出来的。   这也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柳儿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再想想之前她提到柳儿的家人时,她难过的表情,岚儿更笃定了柳儿八成是因为家道中落,才无奈被卖来做下人的。   这么想着,岚儿心里对柳儿的心疼更甚。   她家是从小不富裕,干活干习惯了,所以无所谓。但是柳儿却一下要接受这么大的落差,心里肯定比谁都难过。   看着柳儿有些无措的神情,岚儿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第一天做,难免会出错,慢慢来就行。”   柳儿咬了咬唇,一言不发。   岚儿想了想道:“不过我看你这手,也拿不了重物了,好在这水差不多够了,咱们一起去将院子周围清扫一下吧,扫地你可会?”   柳儿猛地抬头,眸子倏地亮了,“会。”   岚儿点点头,带着人出了水房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比起之前甚至更乱了的屋子,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待会还是自己再打扫一遍吧。不然被验收的张妈妈看到了,柳儿定然会被说一顿。   两人一人拿了一把扫帚出了门,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清扫着院落周围的枯叶泥沙。   这回柳儿虽然因为手心的伤吃力些,但好歹还算是有些模样。   两人认真清扫着,忽然听得门口一阵喧哗,四五个小丫鬟簇拥着中间一人,一边笑道着恭喜,一边朝这边走过来。   “阳儿,真是恭喜你了,没想到你哥哥这么厉害。”   “对啊,你可真幸运,没想到走丢了这好些年,竟然还真能找到。”   “可不是,都怪我们以往有眼不识泰山,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你可别放在心上。”   “是啊,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呀。”   “对啊,话说你哥哥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被赎回去当小姐啦?”   被围在中间那个叫阳儿的,听着前面几句还满脸受用的笑着,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开口反驳道:“别胡说了,如今哥哥刚回家,其他的事哪里说得准,再说,其实我在府里待着,也挺好。”   说完不再听她们叽叽喳喳,径自走了。   后面的几个小丫鬟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也散了。   不远处听完了她们对话的柳儿,想着方才听到的“走丢”,“找回来”的字眼,心里有些痒,不由看向一旁的岚儿。   这么扫地本来就无聊,岚儿见她好奇,便主动解释道:“方才那个丫鬟,叫阳儿,这几天家里因为找回了失散多年,且因得了机遇,当了姚城知府手下的得力管事的哥哥,正风光着呢。”   证实自己方才并未听错,柳儿心中一动,道:“失散多年还能找回来?这儿的官府这么有能力么?”   岚儿失笑,“官府哪里管这个,听说是找的镖局,押镖的人脉广,只要你给钱,在提供些详细的样貌特征,十有八九都能找回来的。想当初阳儿被卖进来,就是因为她父母要换钱找她哥哥,没成想,还真成了桩划算的买卖。”   岚儿感叹了几句,忽又觉着柳儿问这事有些奇怪,转头问道:“怎么了,你也有人要找么?”   柳儿颓丧地摇了摇头。她是想试着找找看她的亲人,可是听了条件后,刚提起来的一些希望,又破灭了。   钱,或者是样貌特征,她一个也没有。   思及此,柳儿难受的有点想哭。   为了缓解自己颓然的情绪,柳儿主动的转移了话题。   “岚儿姐姐,我方才看那些丫鬟在阳儿面前都奉承的很,怎么背后都好像不大待见?”   柳儿急于换个话题,都没注意到这话问得其实有些多了。   不过好在岚儿也没在意,反而也起了些兴致似的,神神秘秘道:“这个啊,还和咱们那位大少爷有关呢。”   柳儿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冷不防听到大少爷三个字,脑海瞬间浮现那日匆匆一瞥的俊秀眉眼,心中微微一动。   岚儿吊了下胃口,见柳儿若有所思,正要开口继续说,忽然看到张妈妈竟然这个时候回来了。   岚儿暗道糟糕,张妈妈定是专程回来看看柳儿做的如何的,想起水房那零乱的模样,岚儿有些担忧的看向柳儿。   果不其然,在张妈妈查了一圈她临走时吩咐下的活时,一脸复杂地将柳儿叫进了屋子。   张妈妈回来时脸色就不大好,这会儿更是满脸疲色,没有开口直接说什么责备的话,而是先坐在了桌边,抬手捏了捏鼻梁。   柳儿垂眸站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出,鼻尖和手心都微微渗出了汗。这才第一天,她就弄得一团糟,心里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静了一会儿后,张妈妈抬起了眼,打量了一下柳儿脸上还未擦干净的灰,开了个口子的袖子,还有手背上几道红红的伤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今日第一天,她派给柳儿的也都是最简单的不用动脑子的活儿,连这最基础的都做不好,更别说其他的了。   其实张妈妈之前也猜想过柳儿可能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还真印证了。可是是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了,做了下人,就得适应。   陆府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也没时间让她慢慢学,慢慢试错。幸好她没贸然把人派去前厅,否则人是她带进来的,犯了错她也少不得被连累。   不过现在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妈妈回想方才水房里的模样,觉得柳儿任重而道远,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带她进来到底是对是错了。毕竟,这与她原先预想的,差的太多。   张妈妈本来从老夫人院里回来时,就正烦心着,语气也不大好,“今日我吩咐你做的,都是最基础的,也并不如何精细,怎的整整一天,却弄成了这样?你要知道,这陆府是梁城排得上号的人家,侍奉的下人也个个都是经过挑选的,府里可不养闲人呐。”   柳儿敏感地注意到了张妈妈眼中同时含着的但忧和失望,心里又慌又怕,说话都带了丝颤音,跪了下来,“对不起,张妈妈,是我毛手毛脚的,没帮上忙反而添了乱,但是我保证,我会更加努力学,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   张妈妈看着柳儿带着泪光的眼睛,和有些泛白的脸,没忍心再说下去,走下去将人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府里这么多人看着,我有自己的差事,顾不上你,你若不能快些适应,早晚会被赶出去,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一想到她被赶出去,真的变成无家可归的情形,柳儿就害怕的打了个颤,郑重的点头,“是,柳儿明白,我已经尽快学。”   张妈妈脸色这才好了些,道:“既如此,就多花些功夫,明日若再让我瞧见今日这情形,不等我说,其他小丫头们也该嚼舌根了。”   柳儿认真应了,暗暗决定今晚晚些睡,将今日学的东西再自己演练一遍。   柳儿向来乖巧,张妈妈知道她是放在心上的,毕竟是第一次,也不忍心逼得太紧,就先住了话题,拿起一旁的茶杯,准备喝口水润润说了一日话的嗓子。   只是茶水放了这许久,早已经凉了。   柳儿这回倒聪明了不少,主动接过了茶壶,乖巧道:“张妈妈您先坐,我去给您换一壶热茶来。”   这一举动成功让张妈妈舒缓了脸色,露出了些笑意,道:“去吧,小心些,别烫着。”   柳儿答应一声,不多时,还真沏了一壶茶来,给张妈妈倒了一杯。   从柳儿手中接过茶杯时,张妈妈注意到了柳儿手上新添的几道伤痕,关心道:“这怎的又弄出这些伤来?”   柳儿摸了摸还有些刺痛的口子,将手缩回袖子里,小声道:“没关系,不碍事的。”   张妈妈猜到这是今天刚弄得,心里漫上一丝心疼。“待会再让岚儿给你上些药,如今正是换季时节,若是伤口化脓了,可就不好了。”   说完,张妈妈顺势将手中的茶水送入了口中。原本只权当解渴,可是茶水入口后,张妈妈的动作却微微滞了滞,随即惊奇地看了下杯中澄澈碧绿的茶水,又拿到鼻尖嗅了嗅。   茶叶还是那个茶叶不错,但是这道茶水不论是颜色,或是味道,都与以往粗泡的大不相同,具体她形容不出来,但是好就对了。   柳儿注意到张妈妈的动作,还以为是泡的不好,不安道:“怎么了?可是泡的不好,可要我再去换一壶?”   柳儿说着就要去,被张妈妈快一步拦住了。张妈妈看着柳儿,再看看这茶,问道:“柳儿,这茶真是你泡的?”   柳儿点点头。   张妈妈眼神一亮,让柳儿就在她眼前沏了一遍。   看着柳儿熟练的温杯,醒茶,冲泡等优雅流畅,明显是学过的动作,张妈妈又惊又喜,道:“柳儿,你这泡茶手法是和谁学的?怎的也没听你说过?”   闻言,柳儿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她不记得了,这些都是下意识动作,她一拿到茶具,脑子里就自动出现了。   张妈妈也忽地想起了她失忆的事,想着应当是她之前就会的,而且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柳儿师从何处。   高兴地拍了拍柳儿的胳膊,张妈妈笑道:“柳儿,你这回算是帮了张妈妈个大忙了,快,先随我去老夫人院里一趟。” 第5章 算是走了运了   门外,岚儿悄咪咪地趴在门上,尽量轻地竖起耳朵听着门里的动静,好在张妈妈发火时找个理由进去挡一挡。   虽说与柳儿只认识了一天不到,但是心里已经将这个长的好看又乖巧惹人怜的小新人看做了好朋友。   一半是因为对柳儿身世的猜测而心疼,还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另一半则是因为柳儿懵懂纯善的性子。   岚儿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热闹的时候。不过这府里多是心眼多的人,比如她们屋里另外两个,打起交道来累的很。她刚来时也吃了几次亏,所以后来才学会了察言观色,互相客套,麻烦是少了,可也憋得慌。   这个时候,单纯又胆小的跟个小白兔似的柳儿,在她看来就十分讨喜了。岚儿看她,就像看到了以前刚进府时小心翼翼的自己,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进而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母鸡护雏的感觉。   想到柳儿被张妈妈骂的泪眼汪汪的模样,岚儿就已经开始心疼了。   无奈里头的声音实在太小,任岚儿屏住呼吸都听不太真切,正当她准备找个借口敲门进去时,房门却有先一步被从里面拉开了。   岚儿刚抬起的手略尴尬地放下,置于腰侧行了个礼,“张妈妈。”同时抬眼打量了一下张妈妈的表情。   令岚儿惊奇的是,张妈妈并未像她所想的一般生气,脸上似乎还带了丝笑意。而张妈妈后面的柳儿,则是一脸茫然。   还没等岚儿发出疑问,张妈妈已经带着柳儿踏出了门,看着岚儿道:“我带柳儿去一趟兰院,这院里便由你辛苦些打扫了。”   岚儿一脸不解,但看张妈妈有些急迫的模样,还是将急迫咽了下去,应声道:“是,张妈妈放心。”   张妈妈点点头,马不停蹄地带着柳儿走了。   岚儿皱了皱眉,虽满心疑惑,但也看出来这情形肯定不是要罚柳儿或是赶人,便也放下了心,准备等回来了再问问。   岚儿这边虽然没问,但和她有同样疑惑的柳儿却没忍住,怯怯地问了出来。   从下人房到兰院有段距离,张妈妈便边走边和柳儿说了原委。   原来张妈妈今日一天都在为老夫人院里的奉茶婢女的事烦心。   陆老夫人原先也是大家出身,什么琴棋书画,识香品茶等小爱好也是一个不落,只不过随着嫁作人妇,年纪渐长后,都逐渐放下了,却唯有品茶这一项反而兴趣渐浓。因此陆老夫人别的都不讲究,唯有对院里奉的茶要求极高。   原先在老夫人院里伺候茶水的,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茶商的女儿,十分懂茶道。可惜好巧不巧,正是昨日二少爷一事中,被连累发卖的两个婢女中的一个。   当时张妈妈也没考虑那么多,如今才后知后觉的发起愁来。   今日老夫人因为茶水不合口味,已经明显不大高兴,可是一时半会儿,还真挑不到符合要求的,毕竟卖进府中当下人的,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懂这个。   张妈妈回来时脸色不好,也是因为这个,连带着对柳儿的火气也大了些。却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叫柳儿给了她一个惊喜。   张妈妈笑道:“我先带你去见见老夫人身边的素秋,先让她把把关,若是她觉得可行,那你就真是走了运了。若是能进了老夫人院里伺候,那今日这些扫地洒水的粗活,便再轮不上你了,身份也会高上一等,这也是你的造化,可得好好表现才是。”   柳儿听得懵懂,并不太能想象到张妈妈说的去老夫人院里伺候有什么不同,不过看着张妈妈说话时都难掩高兴,心道若能进了老夫人院里,张妈妈应当会更高兴。   她想让张妈妈高兴,这样便不会丢下她不管了。   不多时,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老夫人的兰院,没进主屋,而是进了侧边添茶做点心的小厨房。一位和张妈妈年纪差不多,样貌不显眼,但一看就十分精明的女人正端着一盘点心,从里面走出来。   张妈妈走上前去,客气一礼,“素秋姑姑。”   素秋微微挑眉,略疑惑道:“张妈妈?怎的这个时辰又过来了?”   张妈妈笑道:“奴婢惦记着老夫人房里伺候茶水的事呢,这不,觉着个可用的人,便着急忙慌带过来了。”   张妈妈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跟在她后面的柳儿。   柳儿身子有些打抖,低着头屈了屈膝,“柳儿见过素秋姑姑。”   素秋略看了一眼柳儿,想了想,招手叫来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将她手里的点心送去主屋,转身道:“进来吧。”   张妈妈轻拍了拍柳儿的后背,“莫紧张,进去吧。”   进了屋,素秋没多问什么,指了指一旁桌上的茶具,“先沏一壶茶来,我瞧瞧。”   柳儿应声,心里虽然紧张,但手下还算稳当,行云流水一般沏好了茶水,确认了一番应当并无错漏,才提着胆子颤颤巍巍的奉到了素秋跟前。   素秋看着眼前澄澈清香的茶水,再看看柳儿,如先前的张妈妈一般,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在柳儿前头,张妈妈也挑了好几个人,无一例外,都不符合要求,所以素秋也没抱多大希望,不过是看张妈妈带过来的,给个面子罢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小丫头,的确是个会的。   素秋接过柳儿手中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眸中讶异更甚,看着低着头的柳儿,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柳儿微微抬头,素秋这回认真地将柳儿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当看到柳儿的模样时,素秋停顿了一下,眸子微微一眯。   “嗯,这回倒还有模有样,人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只不过面生的很,怎的之前没在府里见过?”   张妈妈原本看素秋的表情,便知道这回是符合要求了,心里一喜,但听了后半句,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些。想了想,如实答到:“这孩子昨日刚进府,所以看着面生。”   “刚进府?”素秋皱了皱眉,“张妈妈,你也知道,各主子院里的丫头都是在府里待过一段日子,熟了规矩,才敢放心的。这孩子才刚进府,就往老夫人跟前放,莫说不合规矩,就是你我也不放心不是?”   张妈妈也在但心这个,她也怕柳儿出错,不过目前除了柳儿,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一时有些两难。   素秋看着张妈妈为难的模样,心思转了转,道:“不如这样吧,看在这事的确紧急的份上,我就破个例,让她先留下试试。”   张妈妈一听素秋居然答应了,顿时喜上眉梢,谢道:“如此,就多谢素秋姑姑了。”   张妈妈拍了下柳儿,柳儿会意,也赶紧行礼道谢。   素秋摆摆手,“行了,我这儿也不好离开太久,得先回去了。你们忙了一天,也先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过来即可。不过柳儿的住处就先别动了,等过几日我看看情况再说。”   张妈妈点头:“行,素秋姑姑你安排就好,那我就先带柳儿回去了,改日定当好好答谢素秋姑姑。”   素秋笑道:“都是为了主子顺心,份内之事罢了。”   两人说笑着出了门,张妈妈又千恩万谢的一番,才带着柳儿回去了。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站在不远处屋檐下往这边看了许久的绿裙小丫鬟,便快步跑过来,拦在了素秋面前,脸上有些委屈。   “姑姑,不是说好了让我顶上的么?方才那个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素秋淡淡看她一眼,脚步未停,道:“这种事,当然是凭本事上,有什么说好不说好的。那个小姑娘,泡茶技艺的确不错,你若想顶掉她,泡的比她好不就行了。”   小丫鬟被这么一噎,顿时涨红了脸。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替了,想了想,咬牙道:“姑姑,这么好的差事,难道您真就甘心让张妈妈的人来做,好让张妈妈在老夫人跟前得脸么?”小丫鬟说着,伸手摇了摇素秋的胳膊,“姑姑,我可是您的亲侄女啊。”   素秋被她摇的没办法,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好了好了,此事我会想办法。”   小丫鬟一喜,“谢谢姑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素秋将手从小丫鬟手里拿出来,没好气道:“你要真想谢我,不如好好练习你自己的技艺,少让我操些心。”   小丫鬟嘻嘻一笑,“知道啦,那我先不打扰姑姑了,姑姑您忙。”说完行了个礼,在素秋下一句话出口前,飞快地跑了。   素秋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方才的话,眸子深了深。   柳儿即将去老夫人院里伺候的事,张妈妈因怕知晓的人多了横生事端,除了岚儿之外,没告诉其他人。   听柳儿说了来龙去脉后,岚儿着实惊讶了一番。   “天哪,柳儿你可真幸运。那几个主子的院子,多少待了好几年的下人挤破头都进不去,没想到你才来第二天,竟然就能去老夫人院里伺候,这要是我,做梦都能笑醒。”   柳儿对此没什么概念,见她说的这么夸张,反问道:“不都是下人么,老夫人院里,真的这么好?”   “那是自然。”岚儿憧憬道:“如今两位少爷都没娶妻,老夫人把管着府里的事,而且老夫人为人还算和善,所以兰院真称得上是钱多事少的去处了,而且别人知道你在兰院伺候,多少也会对你客气一些。”岚儿越说越羡慕,但是语气里也是真实的开心:“柳儿,你以后若是在老夫人面前得了脸,可千万别忘了我呀。”   柳儿毫不犹豫的点头,认真的可爱。虽然她心里还是觉得去那个对别人来说好,但对她来说陌生的地方,还不如就呆在这儿和岚儿一起干粗活,但如果去了能给岚儿帮上忙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这么认真的答应,倒是把岚儿逗笑了,岚儿摸摸他头上翘起来的一绺头发,“那我以后,可就等着好日子过喽。”   不过岚儿羡慕归羡慕,其实更多的是担心,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老夫人院里多的是人精,相比之下,柳儿就跟个掉进狼窝里的小兔子似的。   岚儿越想越不放心,但事情已经定下了,只能将但忧化为喋喋不休的唠叨,直跟柳儿讲了快两个时辰的注意事项,才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张妈妈亲自过来,将柳儿送去了老夫人院里。   路上,张妈妈难免唠叨几句,越唠叨越不放心,干脆决定第一次陪柳儿一起去,既是给她壮胆,也是想去老夫人面前立立功。   张妈妈这么推荐柳儿,从心底来讲,也是为了柳儿好,但说完全没有私心,也是不可能的,经过前几天的事,她正需要做一件让老夫人开心的事儿,巩固巩固自己的地位呢。   只是没想到,张妈妈这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知道素秋也正盯着这个位置。   两人进了老夫人院里,素秋已经在等着了,身后还站着一个模样还算俏丽的绿衫小丫鬟。   张妈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想太多,让柳儿规规矩矩给素秋见了礼。   直到看着素秋接过柳儿沏好的茶水,递给了身后的绿衫丫鬟,吩咐她送过去时,张妈妈脸色才倏地变了。   “素秋姑姑,这是……”   素秋笑笑,道:“我昨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柳儿毕竟是新人,贸然让她去老夫人身边伺候,若是犯了错,你我也担待不起。所以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柳儿沏好,让雪雁端过去,待过几日,等柳儿熟悉了,再去不迟。”   一旁的雪雁得意的接过茶水,半是嫉妒,半是不屑看了柳儿一眼,微昂着头出去了。 第6章 这茶,你去送。   张妈妈看着素秋笑吟吟的模样,心头一阵一阵的发梗。   素秋果真是老而圆滑,这理由找的还真是情理之中且滴水不漏。可张妈妈到底是在府里待了这么久的人,当然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可能的弯弯绕,脸色更加难看。   可是素秋是老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这府里任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张妈妈纵然气怒,也不得不极快收敛面上的不满。   不过张妈妈也不是愿意吃闷亏的人,顿了一会儿,便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道:“素秋姑姑说的也是,柳儿毕竟刚来,的确不好直接去夫人跟前。不过按着院里的规矩,进了新人,还是得先让老夫人见见才是,免得日后老夫人见了生面孔,再问起来。”   素秋面色不变,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今日老夫人精神头不大好,也不急于这一时。等柳儿熟悉了院里的规矩,我自然会引她去,张妈妈就不用担心了,自去忙你的就好。”   张妈妈喉头一哽,正要再出声理论一番,便见素秋嘴角压了压,眼中暗含着一丝不耐,淡淡看了她一眼。   张妈妈喉间微滞,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冷静了下来。   也怪她昨日因柳儿突如其来的长处,高兴的有些昏头了,在这府里是宁肯吃些亏也莫要得罪人的,今日就算出了这个头又如何,得罪了素秋,对以后来说那是万万不值的。   不过人好歹是进来了,对她对柳儿都是一件好事,至于素秋为了她的侄女来的这一出李代桃僵,总归不是自己的本事,迟早会被戳破,不急于这一时。   思及此,张妈妈原先心里的火焰倏地灭了,走过去拍了拍柳儿的胳膊,道:“张妈妈就先送你到这儿,老夫人院里不比下人房,要更加小心谨慎,听素秋姑姑的话,知道了么?”   柳儿是不大懂其中关窍的,但也早感觉出了张妈妈和这位素秋姑姑之间略微紧张的气氛,一直头都没敢探。这会儿听张妈妈转过头来嘱咐自己,下意识乖乖点头的同时,手心里微微渗出了细汗。   虽然因为张妈妈的话,还有昨晚岚儿说的在兰院当差的好处,柳儿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真的到了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害怕。   之前至少还有岚儿陪着呢,如今可真是一个都不认识了,除了方才那个叫雨雁的,好像还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她的害怕显然不足以被张妈妈注意到,张妈妈又不放心的嘱咐几句,随即又看向素秋,轻吸口气,客气笑道:“那柳儿,就拜托素秋姑姑多多看顾了。”   素秋颔首:“那是自然。”   张妈妈到底还是压住了鼻间那声冷哼,客气一礼,转身走了。   柳儿看着张妈妈的背影,忍不住红了眼睛,极快地眨了眨眼睛,掩去了眼里的水雾。   送走了张妈妈,素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伸手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这才将眼神移到一旁的柳儿身上。   见柳儿红着眼,素秋朝近走了几步,没有了方才对张妈妈的客气,淡淡道:“对于我的这个决定,你可有什么不满?”   柳儿还沉浸在不舍得情绪里,冷不防被这么一问,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抖,很快摇了摇头,“回素秋姑姑的话,奴婢没有不满,谢素秋姑姑为奴婢着想。”   “雨雁同你一样,也是伺候老夫人茶水的,等雨雁回来,你便将你泡茶的技艺教给她,免得叫老夫人看出端倪来。”   柳儿依然乖顺的屈了屈膝,“是。”   素秋看着柳儿认真回答的模样,倒真像是不在意的模样,挑了挑眉。   嗯,还算识相。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的模样长的是真好,嫩的跟水葱似的,就连女子见了都忍不住要多望上几眼,只是可惜了,没投在她手下,只能委屈她了。   “行了,我还有事,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吧,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不要乱跑。”素秋最后说了一句,说完便不再看柳儿,出了水房,往主屋去了。   ******   梁城北街,悦仙楼内。   陆祁坐在三楼靠窗的一处雅座上,手执一只白釉瓷杯,轻抿了一口香茗,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淡淡道:“什么时候走?”   坐在陆祁对面的人与他年纪不相上下,面如冠玉,一身雪青暗纹长袍,玉冠束发,通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那人原本正留恋的欣赏着透过窗户就能看到的,梁城外凉山玉河的风光,以及近处楼下叫卖的热闹人声,听了陆祁的这一句话,登时不满地看了过去。   “怎么,就这么想我走?”   陆祁不置可否,慢条斯理的将一纸账单从袖中拿出,放到了对面人面前,上面详细的记录了他从来到凉城之后,以着陆祁的名义,在陆家名下的各个产业,白吃白住白用白拿的各项支出,一张纸都快写不下。   陆祁语气依然淡淡:“不走也可以,再加两条,我便立刻着人将这账单送去京城,到时,全京城人便都知道左相之子之子凌暮,不远千里,来梁城吃霸王餐了。”   凌暮喉间一哽,讪讪地笑了笑:“别呀,我这不是来的匆忙,没带银子么?”   陆祁瞟他一眼,“不是因为和你父亲要给你娶亲的事,偷跑出来的?”   凌暮:“……”   一说起这个他就心梗,虽然他是不小了,在大燕也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可在凌暮心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根本还没玩够,一去他爹给他办的什么赏花会他就头疼,两次之后,他便再忍不住,找了个月黑风高的也夜晚果断跑路。   这事他谁也没说,就是怕被人拿出来损,没成想还是被陆祁知道了。   “行,算你狠,不愧是做生意的,够精。”凌暮悲愤的喝了一大口茶,哀怨地瞪了一眼陆祁,道:“得了,不用你赶,这回我再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陆祁抬了抬眼,“是西南匪患的事?”   凌暮摇了摇头,“不是,是晋王的小女儿丢了。据说是在南巡途中丢的,晋王和王妃魂都快急没了,实在找不到,便想起了那地方我挺熟悉,找到了我爹那里。要不然,我爹才不会抹开面子主动让我回去呢。”   说到这儿,凌暮轻啧了一声,道:“晋王的小女儿我也见过,”   凌暮看着不靠谱,实则最重感情。凌家和晋王家交情不错,如今有难,不用说他也会帮忙的。   那封信此时就在他袖子里躺着,是他在来的途中收到的,于是一场小聚莫名就变成了送别。   想到这些日子白吃白喝,无忧无虑的快乐,凌暮不舍的叹了口气,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弟弟那事,解决了么?”   陆祁淡淡嗯了一声。   凌暮点点头,“那就好。”随即眨了眨眼,有些不怀好意道:“怎么解决的?是不是也有宁家大小姐帮的忙?”   陆祁扫他一眼,没有接话。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凌暮的热情,挤眉弄眼道:“你看你,这么不解风情,那个宁小姐模样那么好,又明显对你有些意思,你怎么总是对人家冷眉冷眼的?你看这次,你弟弟都把人家哥哥打了,她还帮你说话,就这,你就该以身……”   后面的话,在陆祁眼刀威胁下,凌暮到底没敢说出来,转而轻啧了一声,“说到这个宁小姐,还当真是个美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算是我见过的第二漂亮得了。可惜了,眼睛虽美,奈何眼瞎。”   对于凌暮时不时的损话,陆祁向来是有意义的就怼回去,无意义的就直接过滤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当方才凌暮提到眼睛时,陆祁却罕见的捕捉到了这一字眼,眼中忽地闪过一双水蒙蒙的,带着好奇和惊慌神情的眼睛。   至于具体的场景,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的自己,似乎也因为这澄澈的眼神,失神了一瞬。   陆祁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好在凌暮很会适可而止,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多久,便又换了一个话题。一顿饭就在凌暮闲不下来的嘴中吃到了尾声,但是越往后,凌暮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往京城引。   陆祁也发现了,但是始终没有搭腔。   眼看着快要结束了,陆祁还是没有要提那件事的意思,凌暮终于忍不住了,将铺垫了许久的问题主动问了出来,:“我说陆祁,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咱们这么多人可都惦记着你呢,你说你就呆在这小镇上有什么意思?还有这么个让你糟心的家。”   说罢,凌暮期待地看着陆祁,只可惜他并没看到他想看到的。   陆祁表情依旧淡淡,道:“再等等吧。”   凌暮无语:“还等?莫非你是做生意做上了瘾了,打算逍遥一辈子,不管我们死活了?”   陆祁一笑,“未尝不可。”如今京城正是多事之时,这个时候让他回去,可不就是招苦力么,他又不傻。   凌暮气急,但是眼睛又瞟到了面前还端端正正地摆在面前的账单,又泄了气,咬着牙笑了笑:“行吧。”反正也逍遥不了两年喽,不过是自己回去,和被圣旨召回去的区别罢了。   想到这,凌暮心里舒服了些,匆匆吃了几口菜,便站起了身,道:“得,时候不早,我该走了,不用送我,也不用想我,等我办完了这事儿就回来。”说罢指了指那账单:“这还有背面的,等我回来就给它填满。”   陆祁眉梢一挑,不紧不慢呛了回去,“行,若是你带弟妹一起来,多少我都请。”   凌暮喉头一哽,再次被陆祁的精准打击气的想翻白眼,咬牙切齿道:“彼此彼此,咱们俩一样大,指不定是不是先有嫂子呢。”   说完,还愤愤地哼了一声,这才转身气冲冲地走了。不过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生怕走的慢了就被陆祁又怼了回来,丢了胜局。   凌暮这点小心思,陆祁一眼就能看穿,不过人都要走了,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吧。   看着凌暮走出悦仙楼,陆祁再次慢条斯理地拿起那张账单,递给身后的随从,道:“送去京城,给左相大人,就说不用还了,就当是贺礼了。”   随从应声:“是,少爷。”   陆祁嘴角勾了勾,为了他还能再清静几年,凌暮还是别这么早回来找他了。   眼看着凌暮很快没了踪影,陆祁却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看着窗外热闹来往的行人,看了许久,末了,忽地自嘲一笑。   说是图个清静,图个逍遥,其实不过是因为没有热闹可融入罢了。   “备车,回府吧。”   马车很快停稳在陆府门口,陆祁下车,神情恢复了以往的淡漠,正准备如往常一般去书房处理事务,却在半路被老夫人身边的素秋拦了去路。   素秋屈了屈膝,道:“大少爷,老夫人念叨着好几日没见着您了,想请您去兰院说说话儿呢。”   陆祁脚步微顿,大致猜到了老夫人的目的,但还是点了点头,朝着兰院去了。   兰院,水房外。   柳儿轻车熟路地沏好一壶茶,交给了急匆匆过来的雨雁,默不作声地听着她挖苦了几句,然后如往常一般,无聊的蹲在门外的一棵玉兰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蚂蚁发呆。   这可真不是她偷懒,事实就是她的确没事干。直到此时,柳儿才真正领会了,原来岚儿真的没说错,兰院可真清闲啊。   第一天时,她还时时担心受怕,生怕自己冲撞了别人,犯了错,可这几天来,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素秋就像是故意将她与其他人隔开了似的,她从早到晚基本都呆在这个水房里,除了雨雁很少看到其他人,更别说是有头脸的人物了。   而要做的事,也就是在雨雁来时,替她沏茶,时不时听她恶言恶语几句,与她之前要做的那些相比,基本约等于无了。至于素秋说的教雨雁茶艺的事,柳儿也就在第一天提了一句,毫不意外被雨雁呛了回来,之后也就不敢再提了。   不得不说,这样的日子,她还真挺满意的。虽然张妈妈和岚儿听她说了这些后,都深觉她受了委屈。岚儿还为了她骂了素秋好几次,安慰她迟早会见到老夫人,真相大白的。   对此,柳儿回以无所谓的一笑。一面觉得这样挺好,最好一直这样下去,一面又对岚儿有些愧疚,发达了带上她的承诺,怕是不好实现了。   柳儿惆怅地叹了口气,拿手拨了拨正背着一粒米,哼哧哼哧往洞里搬的小蚂蚁,数着还有多久可以回去,昨日岚儿与她说的她家长的趣事,还没说完呢。   没成想她气还没叹完,不远处再次传来了脚步声,竟然是刚走不久的雨雁去而复返了。   柳儿连忙站起身,看着雨雁一脸后怕的模样,刚端过去的茶,还端在手中,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问道:“雨雁姐姐,这是怎么了?”   雨雁斜斜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手里的茶,忽地眸光一闪,将手里的托盘推到了柳儿面前,“这茶,你去送。” 第7章 “就她吧。”   柳儿神情微愣,抬头不解地看向雨雁。   以往雨雁可是生怕她见到了老夫人,如今这么反常,就算柳儿再迟钝,也知道应当不会是什么好事。   柳儿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小声道:“雨雁姐姐,我平时不大出水房,也不怎么熟悉路……”   雨雁斜睨了柳儿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以往胆小的跟什么似的柳儿,竟然破天荒地会找理由了,不屑地笑了笑,将托盘收了回去,道:“跟我过来。”   柳儿绞了绞手指,不敢得罪雨雁,还是跟了上去。   雨雁带着柳儿出了水房,走过抄手游廊,停在了兰院主屋门外,直接拉起柳儿的手,将托盘放了上去,看着柳儿还有些茫然的眼神,冷笑道:“不是说不认识路么?喏,”雨雁指了指不远处主屋的地方,“那儿就是主屋,我给你带了路了,去吧。”   柳儿心里一咯噔,看着雨雁双手环胸,冷冷看着自己的模样,也明白了自己这趟怕是逃不掉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并未得罪她,雨雁却为何总是针对她。   柳儿有些委屈,可也知道委屈没用,只能咬了咬唇,扣紧了托盘边缘,对雨雁微微屈了屈膝,步伐沉重地转身朝主屋走过去。   主屋她每日早晨来时都会路过,偶尔也会偷偷打量,她还是第一次走近,只可惜再没了好奇的心思。   手上的托盘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柳儿还有些的心就沉重一分。   离得近了,柳儿也注意到了屋内沉闷压抑的气氛,屋内似乎坐着不止一个人,而丫鬟们却都侍立在门外,个个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柳儿心道怪不得雨雁让她来呢,岚儿曾经和她说过,主子屋里气氛不对时,千万别进去,谁去谁就是靶子。当时她不太理解,现在却有了几分感同身受之感了。   柳儿越走越踟躇,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转身逃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素秋正好看到了她,眼中惊讶了一瞬,随即像是为了打破屋里的气氛似的,呵斥道:“怎的这会子才奉茶过来?还不快进去!”   柳儿身子一颤,闭了闭眼,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因为太过紧张,柳儿进屋时都没敢抬头,屈了屈膝行了个礼之后,才敢偷偷抬眼看一眼屋里的人。   屋里总共也就坐着两个人,主位上那位衣着贵气的妇人,应当就是陆老夫人了,至于坐在她右边下首的人……   当看到这人是谁的时候,柳儿心中微微一动,是大少爷!   看得出来,此时老夫人和大少爷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尤其是陆祁,眉间微皱,说不清是愠怒还是失望。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许是第一次见的时候,陆祁就和柳儿在心中想象的形象成了极大的反差,还替柳儿解了围,在看到来人是陆祁的时候,柳儿心里的紧张竟然奇迹般地散了些许。   柳儿还记得自己此时是什么处境,所以只瞟了一眼,便飞快地收了回来。端着托盘先走到老夫人身边,弓腰将茶水放到老夫人手边。   随后转身,端着另一杯茶,走到了陆祁的身边。将茶水放到桌上的时候,柳儿的动作微不可察的放慢了一些许,但也只是一瞬。   茶杯底稳稳地扣在桌上的一声响,柳儿的心也落了地,轻呼口气,正准备弯腰退出去,就听身前的陆祁冷不丁的开口道:“就她吧。”   这近在咫尺的声音,让柳儿愣了一下,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就看到陆祁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后站起了身,眼中满是不耐,看着同样没反应过来的老夫人,道:“不必麻烦了,难为母亲替儿子着想,那便将这婢女与了儿子,母亲也可放心了。至于婚事方面……”陆祁冷冷道:“母亲尽管先为二弟张罗,只说是我的主意便是,如此,便也不用再担心他人外说什么长幼有序的闲话了。”   猝不及防被直说出了自己暗藏的心思,老夫人有些错愕,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祁神色不明,也不欲再说,匆匆一礼,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陆祁忽又停了下来,看向了还处在呆愣中的柳儿。   柳儿还在想着陆祁的话的意思,见陆祁望了过来,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只留下了身后欲言又止的老夫人和脸色难看至极的素秋。   许是心情不大好的原因,陆祁的步伐很快,起初柳儿走快些还能勉强跟上,越到后来,连小跑都不一定能跟得上了。   柳儿来了才几天功夫,只对下人房和兰院后院熟悉,眼看着周围景物越来越陌生,心里一慌,生怕下一个转弯就被陆祁丢下,也顾不得规矩了,鼓起勇气喊了声:“大少爷。”   陆祁猛地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到已经跑出了汗的柳儿,神情微滞,像是如梦初醒般,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懊恼地揉了下自己的眉心。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其实完全可以像以往一样搪塞过去的,莫不是魔怔了?   陆祁轻啧了一声,罢了,话是自己说出来的,照此情景来看,还算是她帮了自己个忙,之后再想办法弥补吧。   一会儿的功夫,柳儿已经快步走到了近前,见陆祁看着她,有些惭愧,屈膝行了一礼,道:“奴婢脚程慢,大少爷恕罪。”   陆祁看着这双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带着怯意的眼睛,眸光微顿,道:“无事。”   随后转回了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这次他总算留意了后面还有个人,主动放慢了脚步。   与此同时,兰院前院伺候的婢女,已经炸开了锅。   当时她们虽都在外面,但是里头的声音都还是能听得见的,陆祁带着柳儿走后,守在门外的两个婢女,便悄悄地交头接耳了起来。   雨雁原本一直站在远处,等着看柳儿的好戏。在柳儿看来,她的确没得罪过雨雁,不过在雨雁看来,模样比她好,技艺又比她高超,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得罪”,更何况柳儿还差点抢了她的差事。   说到差事,雨雁就来气,她自认那个柳儿的技艺根本不如她,要不是素秋姑姑勒令,她才不要做这么丢面的事。不过这下好了,等这个柳儿被赶出去,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露一手了,老夫人肯定更加满意,若是一时高兴,将她赐给大少爷也不一定。   雨雁边想着边注意着主屋里的动静,可是非但没等来她想看的,反而看到柳儿跟着大少爷走了出来。   雨雁心下一沉,觉得有些不对劲,见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婢女正在低声谈论什么,忍不住过去打听了一句。   那婢女见是雨雁,好奇道:“雨雁,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想问你呢,方才那个奉茶的婢女什么来头?那么好命,被大少爷亲自开口向老夫人要了回去呢。”   雨雁眸子猛地睁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 第8章 进了祈安院   兰院屋内,素秋见老夫人难看的脸色,也顾不得震惊了,赶紧走上前替老夫人顺背,“老夫人莫气,你这也是为了大少爷好,大少爷迟早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顺着素秋的搀扶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总归这孩子是对我有怨气,罢了,来日方长,先将眼下的事情看顾好再说。”   老夫人抬头道:“等明日,你便去找两个媒婆过来,我先趁早给祍儿物色着。这一次,无论怎么着也得让她把心给我收了。”   想到这,老夫人又有些头疼,按理说,兄长不成亲,是轮不到弟弟的,但是祁儿别说成亲了,房里连个人都没有,外头那些闲话她不是不知道。这时候张罗着祍儿的婚事,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她才这么着急。   今日虽没按她想得来,但好歹有了些进展,至少能平些流言,其他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回多少算是祁儿自己开的口,可别又像之前那几个一样。   说到人,老夫人神色一凛,回想了一下方才那个小丫鬟,那个小丫鬟全程低着头,她只看到了个侧脸,但依稀记得似乎没在自己院里看到过。   “素秋,方才那个丫鬟是我院里的么?我怎么觉着面生的很?”老夫人皱了皱眉,问道。   素秋闻言,神色一僵。   柳儿进来时她也看到的,不过看到这屋里这气氛,也猜到雨雁是不想被波及,所以也默认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么个发展。   素秋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水,脑中思绪速转,片刻后,稳声答道:“这小姑娘叫柳儿,刚来府中不久,我瞧着她挺有眼缘,水房又缺人,便让她先来这边帮帮忙。因着是新人,怕失了规矩,所以就没往老夫人您跟前领。”   老夫人点点头,“原来如此。只不过以前就罢了,如今要是进祁儿的院子,还是不能如此草率,晚些你把那丫头叫过来,我亲自瞧瞧。”   素秋眸子闪了闪,应声道:“是。”   老夫人说了这半日话,也有些乏了,又问了几句陆祍在祠堂的情况,吩咐着人多看顾着些,便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素秋弯腰退出了门,转身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听了丫鬟的话满脸的不可置信,又不敢进屋求证的雨雁早就等在了不远处,见到素秋出来,立马跑上前来,既期待又惶恐的看着素秋。   素秋脸色难看至极,狠狠瞪了她一眼,“跟我过来。”   看着素秋的脸色,雨雁心里已经信了九分,脸色刷的白了,战战兢兢的跟在素秋后面。   一回到没什么人的水房,雨雁便再忍不住了,抖着唇急切问道:“姑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听门口的春纤姐姐说……说柳儿她被大少爷看中了?亲口和老夫人要了回去,这……不是真的吧?”   素秋拧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不,是真的。”   雨雁顿时脸色煞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这……”   “怎么不可能?”素秋打断道:“这个柳儿,模样本就出挑,长着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否则我为何不将她往老夫人身边引,你倒好,活生生将这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了人。”   雨雁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呜呜哭道:“我也是瞧着屋里气氛不大对,怕被迁怒,这才不敢进去的,我哪知道会这样?”雨雁抽噎着抓住了素秋的胳膊,“姑姑,我咽不下这口气。”   素秋正一肚子火,被雨雁哭的心烦,毫不留情的将雨雁的手甩开,厉声道:“咽不下也得咽,如今只能盼着大少爷是一时口快,最终还像前几个一样,过几日便找由头将人打发了,否则……”   说到这儿,素秋忽地停了一下,转而问道:“对了,我之前让你尽快与柳儿学学她的茶艺,你学的如何了?”   雨雁一愣,支支吾吾,“我……我这几日忙……”   素秋到底是她姑姑,从小看着她长大,一看她这表情,素秋就知道她根本没学,瞬间抬起手,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雨雁低着头往后退两步,一时气急,不甘地嘴硬道:“姑姑不是也说过我茶艺不错,比她差不了多少么?怎知老夫人不会喜欢?凭什么就非要去学她的?”   “你……”素秋气的脸都有些发抖,“我服侍老夫人这么多年,老夫人的口味我还不清楚?若你真能胜任,我又何必再将这个柳儿留下?”   雨雁看着素秋沉怒失望的脸色,以前素秋再怎么生气也没有这样过,仅有的一丝底气也开始动摇,拉住了素秋的胳膊,颤着嗓子道:“姑姑,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呀?”   素秋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冷静,沉声道:“你马上收拾东西,这几日先回家去,夫人这边我就说你病了,等过几日风头过了,我再把你接回来。”   雨雁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着看着素秋,“姑姑,我不想回去,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万一那个柳儿在大少爷跟前的脸,又记仇怎么办?”   素秋这会儿听着雨雁哭,只觉得心烦,一把甩开了雨雁的手,冷冷道:“你最好祈祷别是这样,否则你就别想回来了!还有,这段日子我会让你父亲再给你找个茶艺师傅,若是再无进步,别说那个柳儿,老夫人这关你就过不了,听到了么?”   雨雁看着素秋如覆寒霜的脸色,知道素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即使再多不愿,也只能压下,咬着唇抽泣着屈了屈膝,“是,雨雁知道了。”   ******   陆祁住的祈安院位于陆府前院的东面,柳儿是确确实实的第一次来,跟在陆祁后面走进院子时,柳儿脑中只能想到两个形容词,空旷,安静。   祈安院的地儿其实与老夫人的兰院一样大,只是兰院内外种了不少花草矮树,还养了不少鸟雀儿,显得热闹紧凑的很。相比之下,祈安院内却只有主屋和东面书房外植了几株玉兰,入目之处,连伺候的人都没有几个,偶有微风吹过,使得祈安院背靠着后花园内的那片竹林传出细微沙沙声,反而更显得安静沉肃。   柳儿觉着这大概是陆府里人最少的地方了,明净简洁,倒是很符合陆祁的作风。一想到这是陆祁的院子,柳儿便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晚冬正在玉兰树下清扫着树下的落叶,见陆祁回来了,眼神不易察觉的亮了亮,忙放下扫帚,走了过来。可是走近几步,晚冬便又看到陆祁身后还有一个人,还是一名面生的丫鬟,晚冬脸色微变,脚下步子却未停,垂手走到了陆祁身前,屈膝行礼。   随着晚冬越走越近,柳儿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头埋的更低了。   作为柳儿刚进府就不小心得罪,还让柳儿受了伤的人,晚冬给柳儿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事情虽然过去好几天了,可柳儿一想到晚冬,还是有些怕。   好在陆祁并没有停留太久,微点了一下头,便带着柳儿径直往主屋走过去柳儿忙不迭跟了上去。   晚冬看着柳儿从自己面前走过时露出的侧脸,眼睛微眯了眯,莫名的有些熟悉。   仔细想了想,晚冬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那日在府门口撞到了她的小丫头,正想再仔细瞧瞧时,柳儿已经跟着陆祁进了屋内。   晚冬脑中疑虑更甚,这个丫鬟不是新来的么?理应在下人房才是,怎么会跟在大少爷后面来了祈安院?   正在这时,去浣洗房取洗好的衣物的采月正好从院外走进来,脸上还有未褪尽的惊讶之色。   见到晚冬,采月加快了几步,生怕忘了似的,走到晚冬身边,将她方才听到的话告诉了她。   晚冬立时脸色大变,转眼看向主屋的方向,“什么?” 第9章 入住祈安院   祈安院屋内的摆设也如整个院子一般简洁,内里燃着淡淡的好闻的熏香,倒将这沉闷的气氛冲散了不少。   柳儿静静站在下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大鼓,偶尔觑一眼背对着站在她身前的陆祁,陆祁不说话,她也不敢吱声。   好在这沉默并未持续多久,陆祁便转过了身来,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柳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儿微微屈膝,将答语在心里过了一遍,答道:“回大少爷,奴婢名唤柳儿。”   陆祁点点头,缓步走进屋内,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块玉牌。   这块玉牌是平日里拿去账房支银子的物件。回来这一路,陆祁也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那举动的确是太过冲动,实为不妥。在陆祁看来,不论对方是何身份,这种随意决定人家身家大事的行为着实有些过了,况且他目前对于男女之事上,也的确没什么想法。   一般入府为婢的,大多是家中境况不好,或是遭了难处的,银子算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以前那几个老夫人硬塞过来的人,陆祁都是连面都没见,直接让小厮拿了银子打发了事,但这次毕竟是他自己开的口,体面还是得给的。   陆祁拿着玉牌,斟酌一番,问道:“你是前几日刚进府的?”   柳儿心中微微一动,大少爷这么问,莫非是还记得她刚进来那天在府门口的事?   想到此,柳儿心里有些欢喜,但随即又一沉,那日她可是因为犯了错,才在门口遇上的。   柳儿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虚,“是。”   陆祁继续道:“是为何进的府?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嗯?   柳儿抬头,有些疑惑,不知道陆祁怎么会问这个。   不过疑归疑,柳儿还是老实答道:“回大少爷的话,奴婢不知道。”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陆祁眸光微顿,“不知道?”   柳儿点头。虽然这几天她忙着熟悉差事,又认识了岚儿,已经有意不去想自己的身世。可是只要一提起来,心里的恐惧和空洞感还是让柳儿鼻尖发酸,低低道:“回少爷的话,奴婢是被张妈妈从河边捡回来的,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姓甚名谁,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是张妈妈说我是从柳树下捡回来的,所以给奴婢取了柳儿这个名字,将奴婢代入府中,寻个活路。”   柳儿越说声音越低,她的声音本就含着几分南方女子的轻软,低声说话时微微带着鼻音,虽然是陈述的语气,听在耳里却委屈低落至极。   陆祁拿着玉牌的手紧了紧,眉间微皱。   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晚冬站在外面,见陆祁朝门外看了过来,才低头走上前来,恭敬地屈了屈膝,道:“禀大少爷,郑家大公子来访,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陆祁顿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道:“我马上过去。”   将手中的玉牌放到了书桌上,陆祁看了一眼还乖乖站在原地的柳儿,对晚冬道:“你不用跟着了,把柳儿代去西角房安顿一下。”   晚冬置于腰间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应道:“是。”   两人直到陆祁走远了些,才直起身子。柳儿微微喘了口气,回首看到晚冬正望着自己,心下一紧,屈了屈膝,客气道:“劳烦晚冬姐姐。”   晚冬盯着柳儿的细白的脸颊,想着方才采月和她说的话,眸子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   晚冬一直自诩自己容貌在这府里的丫鬟里,已算出众,又是府里的家生奴才,所以被老夫人挑中来伺候大少爷时,她心里既欢喜,也觉得意料之中。同时她也没得意忘形,深知大少爷的冷性,即使心里再急,面上也不露分毫,这才以本分得体这一长处在祈安院留了下来。   虽然心里依然不甘,但想着大少爷身边也并没有其他人,之前老夫人明里暗里送来的那几个人,也没留几天就被打发了,这才觉得舒服些。   可如今,陆祁竟然亲自带了个人回来,晚冬心里的平衡顿时就被打破了。   但是即使再恨不得想法子将她赶回去,晚冬如今也不得不忍着。她平日里在大少爷面前一直是平和得体的模样,上次偶然叫大少爷撞见了她无理的一回,如今也不知大少爷忘了那事没有,绝不可再犯了。   想到那事,晚冬还是觉得有些郁结,而且那次也是这个柳儿。   晚冬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大少爷不过就是亲自带她回来了而已,指不定也是为了应付老夫人,她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这么想着,晚冬心里才舒服了些。   柳儿说过劳烦后就一直等着晚冬说话,见她久久不言语,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   晚冬轻呼了口气,勉强使声音恢复至平时的口吻,出声道:“走,先去你原先住的地方,收拾收拾东西。”   陆府说大大,说小其实也挺小,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下人间都传的挺快,特别是关于几位主子的事。   这短短的时间,大少爷在老夫人院里要走了一个丫头的事,已经传到了下人房内的几人中。不过因为柳儿来的时日短,认识的人也就下人房同屋的几个人,以及老夫人院里的素秋和雨雁。所以大家说归说,问起名字来,却都不大清楚。   岚儿今日的差事依然在花园里,不过花园刚修剪完,除了浇水事情不多,所以岚儿挺早便回了下人房,听到几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便也凑上去听了一嘴。   可是越听,岚儿越是心惊。碧云说那个被大少爷看中的人模样特别出挑,是老夫人房里新来的人,平日里都待在水房,和其他的丫鬟都没怎么说过话,没想到第一次去老夫人跟前伺候,就得了这么大的运,说不定进去后就不只是丫鬟了,还能抬个姨娘当当。   岚儿眼皮猛地一跳,这怎么听着这么像柳儿。还没等她细问,一抬头,就看到晚冬带着柳儿过来了。   晚冬显然也看到了那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脸色很不好看,快步走了过去,厉色道:“这才是什么时辰?不好好去忙自己的差事,倒在这儿嚼主子的舌根,怎么,是都觉得闲了想出去了不成?”   那几个一见是晚冬,立马噤了声,白着脸连连认错,很快就作鸟兽散了。   岚儿还站在原地,脸上尤带惊疑,向着晚冬屈了屈膝。   晚冬淡淡看了岚儿一眼,对着柳儿道:“动作快些,我没那么多时间。”   柳儿应了声,赶紧拉着岚儿进了自己的屋子。   一进屋,岚儿就拉住了柳儿的手,“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外面那些人说的不会都是真的吧?你真的被大少爷带回祈安院了?”   柳儿点了点头,“是的。”   其实柳儿从事情发生到现在都还有些懵,只不过先前都没认识的人,所以不得已一直提着一口气,这回见了岚儿,柳儿才总算找到了个能说话的人。   见岚儿一脸疑问,柳儿便将兰院里她进屋后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下,末了,有些恍惚道:“岚儿,其实我也觉得有些不大真实,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还有件说起来还有些难为情的事柳儿没说出口,其实当时她反应过来陆祁可能是说要她进祈安院时,心里莫名还有些惊喜,基本没什么犹豫就跟着陆祁走了。   柳儿知道岚儿是担心自己,安慰道:“不过老夫人并未出声反对,应当是同意的。反正在哪个院子里做婢女都一样,至少大少爷院里不用再被素秋和雨雁利用了,也挺好的。”   岚儿的关注点显然并不是这个,听柳儿说完,岚儿咬了咬唇,道:“你确定只是做婢女?”   柳儿歪了歪头,不大懂她的意思“不然呢?”   岚儿沉默一瞬,想了想,觉得柳儿没想多也是件好事,摇头笑道:“没事,我就说你这运气,别人羡慕不来,府里个个院子,能比老夫人院里差事更好的,也就是把管陆家所有生意的大少爷院里了,而且更加得脸,看平日里晚冬趾高气昂的模样就知道了。这下都不用报复那个雨雁了,她估计自己都能气死。”   岚儿不提,柳儿都快忘了雨雁了,说起来若不是雨雁让她去送茶,她还进不了祈安院呢,想想她之前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她都不知道该讨厌还是该感谢了。   两人相视一笑,岚儿走近两步,伸手摸了摸柳儿的头,叮嘱道:“话虽这么说,可是祈安院也是规矩最紧的地方,你进去了可千万要处处小心,做好份内的事,特别是在大少爷面前,知道了么?”   “嗯。”柳儿认真点头。   岚儿叹了口气,之前柳儿和岚儿晚上睡在一起偶尔聊天的时候,还憧憬说要是能进祈安院就好了。可如今柳儿真的进去了,岚儿说是高兴,但更多的确是担忧。   柳儿这么单纯的性子,哪斗得过祈安院里那些人,这要是只是个婢女还好,万一要是有了其他可能,那还不被她们吃了。   可是看着柳儿还挺高兴的模样,岚儿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提点。   为了怕晚冬等的久了,两人没再多说,一同将柳儿的东西收拾了。   柳儿的东西不多,床褥那边都有,要带的只有一些衣物,只一个包袱便足够了。   将包袱打包好,柳儿红着眼,将岚儿抱了个满怀。岚儿一愣,随即眼眶也有些湿了,轻拍着柳儿的背,道:“好了,反正就在一个府里,又不是见不到了。”   柳儿哽咽了半晌,抽噎道:“岚儿,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会努力当差,一定带你一起发达。”   岚儿原本都要哭了,忽听柳儿来这么一句,忍不住噗嗤一笑。   “行,我等着呢,不过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把自己保护好,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得了空要多来看我就行。”   柳儿吸了吸鼻子:“嗯。”   眼看过了不少时间了,岚儿主动把人扒拉开,牵着柳儿出了门,看着柳儿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晚冬回去后,才一个人走回了屋里。   看着热闹了没几天又重归安静的床铺,兀自红了眼。 第10章 守夜   祈安院的下人统一住在院西角偏房内,平日里能得近身伺候的丫鬟住在东面,其他的粗使丫鬟则住在西角,平日里只在外院打扫。   虽同是下人房,祈安院里的单看外间都比后院的下人房要好了不知多少,内里也是宽敞明亮,干净整洁。柳儿跟着晚冬走进最中间的一间屋子,看到屋里还有一位同晚冬穿着一样的婢女,晚冬看到来人,脸色回暖了些,打了个招呼。   来人名为晚夏,是祈安院的另一个大丫鬟。今日正好需要出府一趟,采买些东西,所以柳儿之前才没有看到她。   晚夏与晚冬一样,也是府里的家生奴才,母亲原本是祈安院的妈妈,所以待在祈安院的日子更长一些,资历更久,算是这祈安院真正的管家丫鬟。只不过晚夏平日里院内院外都低调的很,不若晚冬那般喜欢挑低等丫鬟的刺,自然在其他下人口中出现的次数少些。   以往柳儿与岚儿夜话时,也曾提到过晚夏,岚儿说她没怎么见过,但也没怎么听过别人嚼舌根,应当不似晚冬那般。   柳儿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晚夏,晚夏的模样不似晚冬出挑,但身形高挑,气质温和,看着的确是比晚冬要好相处一些。   不过进来这几日,已经接连遇到了几个表里不一的人,柳儿此时也不敢妄加定论,垂着头安静地站在一旁。   向晚冬回以一笑,问了几句院里的事,随即将目光投到了柳儿身上。问道:“你就是新来的丫鬟,叫柳儿的?”   柳儿微微屈膝,道:“是,见过晚夏姐姐。”   很显然,晚夏方才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眼中却并未如晚夏和其他的下人那般或惊讶或排斥,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儿,想了想,还是先如其他人进来时一样,提点道:“祈安院不比别的地方,大少爷事务繁忙,咱们做下人的,更要尽心尽力,虽然大少爷不常管下人的事,但一旦犯了错,那是绝不会姑息的。不过你也不用怕,凡事用心,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即可。”   晚夏的语气十分温和,这让柳儿心里的紧张消减了不少。   经历了之前素秋的事,岚儿也提醒过她,说这府里有些管事权力的奴婢,见着面都是和和气气的,但是对于涉及自己地盘的新人,大多都是防备和排斥的。相比之下,晚夏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好了。   柳儿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是,柳儿知道了,劳晚夏姐姐烦心了。”   晚夏笑了笑,看了眼一旁面色不虞的晚冬,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劳你替我看顾,快歇歇吧。至于柳儿,就让采月带她去院里各处熟悉熟悉吧。”   晚冬本来也是这个打算,遂指了指靠南床下的一处床铺,道:“喏,那是你的铺位。将东西放上去吧。”   柳儿不敢多言,乖乖将包袱放了回去,跟着晚夏从门外喊来的叫采月的婢女出去了。   祈安院的婢女不多,能叫得出名字的除了晚夏晚冬,也就是住在柳儿旁边采月和采风两个了。   采月似乎也不怎么待见柳儿,全程安静地带着柳儿在院里走了一圈,只在柳儿问起来时不冷不热地回答一两句。不过这跟雨雁之前的冷嘲热讽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柳儿也并不在意。   等熟悉了院里各处地方,天已经黑了下来。大少爷在不久前已经回来了,回来后直接进了屋,除了随行的小厮,没再唤人去伺候,柳儿便直接回了下人房。   回去时正是下人用晚饭的时候,晚夏和晚冬已经在用饭了,见柳儿过来,晚夏朝她招了招手,“柳儿回来的正好,快来用饭吧。”   情绪起起落落了一整天,又院前院后跑了半天,柳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言也顾不得再看晚冬的脸色,朝二人一礼,便坐到下首吃了起来。   用过饭,柳儿便觉得有些困意上涌,此时也的确是以前的下人房睡觉的时辰了,见晚夏和晚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柳儿想着大概没什么事了,于是将自己的包袱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歇下。   可是刚收拾完,却听晚夏忽地想起了什么,道:“柳儿,方才我见采风精神不大好,今日便由你去主屋守夜吧。”   柳儿手上的动作一顿,“守夜?”   不只是柳儿,晚冬的动作也顿住了,甚至比柳儿更惊讶,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晚夏,不过被晚夏的眼神挡了回去。   “是啊。”晚夏道:“莫非柳儿不知道守夜是何意?”   柳儿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守夜柳儿是知道的,岚儿同她讲过,一般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夜里睡觉都是会有丫鬟睡在外间守夜,以免主子夜里有什么吩咐。   只是她觉得这应当是个精细活儿,对于晚夏让她一个新来的去,有些惊讶而已。   晚夏见她点头,道:“那就好。”说罢看柳儿有些紧张,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柳儿摇摇头,她今日刚来,哪里敢拒绝,道:“没有,请问晚夏姐姐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晚夏道:“不用,你去了听大少爷吩咐即可。你也不用怕,大少爷晚上很少叫人的。”   柳儿点点头,再去净了遍手,看着身上并无不得体的地方,便不敢耽搁,赶紧过去了。   柳儿走后,晚冬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一脸不解地看着晚夏,“晚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她是被谁带来的,为何还要让她去守夜?”许是被人听到,晚冬好歹压着声音,但即使压低了,也掩盖不住其中掩藏的怒意。   晚夏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我当然知道,若是大少爷真有那个意思,你挡能挡得住?”   “你……”晚冬气急,偏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恨恨地踢了一脚凳子,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晚夏看了她一眼,不耐道:“好了,我不过就是试探一下罢了。”   晚冬一愣:“试探?”   晚夏点头,“老夫人院里的事,你我都不在场,谁也不知当时情况。谁知道大少爷是真的看上了她,还是如以往一般应付老夫人?你也不用着急,若是大少爷没那个心思,自然会让她回来,咱们心里也有个数,省的你猜来猜去的。”   听了晚夏的解释,晚冬心里的怒意勉强平息了些,但面上依旧不好看。   晚夏放下杯子,缓声道:“行了,忙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晚冬哪里睡得着,心里跟猫挠似的盯着盯着主屋的方向。   晚夏看着晚冬这模样,眸子闪了闪,没再说话,自顾自洗漱歇息去了。   柳儿一到主屋外,便迎面出来一个青衣小厮,柳儿认得他,应该是大少爷身边的维宁。   维宁见到柳儿过来,似是有些惊讶,道:“柳儿姑娘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柳儿朝维宁行了一礼,道:“晚夏姐姐着我来给大少爷守夜。”   维宁闻言,眉梢微挑,顿了一会儿微微让了开来,道:“既如此,那柳儿姑娘就快些进去吧。”   柳儿不疑有他,点点头,低头走了进去。   可是进了屋子,柳儿却觉得有些奇怪,外间的确有供下人守夜睡的床铺,可是上头却并没有床褥。   柳儿皱了皱眉,正待细想,却听见右边忽地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柳儿转头,正好看到穿着一身白色寝衣的陆祁,从浴房走了出来。   陆祁应当是刚沐浴过,乌发氤氲着湿意披散在后面,出来时手上正系着腰间的衣带,因此胸前的衣料还有些松垮,隐约能看到肩膀上横贯其上的一道狰狞伤疤。   柳儿顿时愣在了原地,直到陆祁察觉到屋内还有其他人,敏锐地眯眼看过来时,才猛地回过神来,顿时烧红了脸,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第11章 心思各异   陆祁也没想到屋内还会有其他人,眉间微皱,迅速系好衣带,语气带了丝微不可察的愠意:“你为何会在屋内?”   柳儿吓得额角的汗都渗了出来,低着头嗓音都有些发抖,“回大少爷的话,晚夏姐姐吩咐奴婢过来守夜。”   守夜?   他一向喜静,又何时走守夜的习惯了。   陆祁看了看门外,维宁应当还在外面,竟也没有拦着,无语的摇了摇头。   这些奴才们,倒是越来越会自作聪明了。   陆祁转眼看向跪在下面的柳儿,即使隔着距离,都能看到底下人的后背正在微微发抖。   陆祁脑中忽地闪过之前柳儿看向他时那双含着怯意的大眼睛,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怒意尽数消了下去,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放缓了些语气,淡淡道:“起来吧。”   柳儿原本以为惹怒了陆祁,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了。却没想到陆祁竟然让她起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确认陆祁的确是让她起来后,柳儿才深呼吸了口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只是脸上的热意依然没有消去,只敢埋着头,忐忑地不知是该等着陆祁吩咐,还是先退出去。   不过没等她多纠结,陆祁就再次开了口,“我这里不用伺候,你下去吧。”   柳儿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下去?回下人房么?   陆祁似乎看出了柳儿的犹疑,补充道:“回去吧,以后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便不用来守夜。”   这下柳儿是明白了,顿时如蒙大赦般,屈膝行礼,迈着还有些发软的腿,缓步往门外退去。   可是没想到刚退了几步,陆祁却又开口道:“等一下。”   柳儿脚步一顿,刚落下去的心又微微提了起来,往回走几步,行礼道:“大少爷还有何吩咐?”   陆祁将手中刚拿起来,却发现里头的水已经凉了的茶杯放回了桌上,道:“先将这壶茶撤了,换一壶热水上来再下去吧。”   柳儿松了口气,躬身道:“是。”随即缓步上前,端起白瓷茶壶去了水房。   等柳儿端着换好热水的茶壶回来时,陆祁已经坐到了里间靠窗下的桌边,手里执着一卷书。   柳儿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将水壶放到了桌上。   正准备退出去时,想着自己方才似乎又做错了些事情,就这么退下去似乎不大妥当。张妈妈和她说过,若是做错了事,就得尽快弥补才行,可不能拖。   思来想去,柳儿还是大着胆子倒了一杯水,轻手轻脚的走到陆祁身边,将水盏放到了陆祁的手边。   陆祁动作未变,眼神却有些微诧异地看了眼柳儿的动作,眼角余光正好看到了柳儿手腕内侧靠近脉搏边的一颗小红痣,目光微微一动。   这样一个小动作柳儿自然没有注意到,轻轻放下水杯后,柳儿看了眼桌上放置的罩灯,隐约觉得灯光似乎不大亮堂,遂将另一边的罩灯也拿了过来,周围顿时亮堂了不少。   在这过程之中,柳儿全程都没敢抬头看陆祁,不过陆祁都没出声制止,想来应当是没犯忌讳。   柳儿心里这才安心了些,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子,顺便掩上了门。   直到门关上后,陆祁才将眼神从书上移了开来,从多了的烛台移到了手边的茶盏上,手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了下,唇角微勾,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门外,维宁正守在不远处,见柳儿竟然退了出来,走上前讶异道:“柳儿姑娘怎么出来了?”   柳儿道:“大少爷说不用守夜,便让我先回去了。”   维宁眸子闪了闪,回道:“原来是这样,天色已晚,那柳儿姑娘快回去歇息吧。”   柳儿点了点头,客气地行了一礼,转身加快了步子往下人房走去。   身后,维宁惋惜地摇了摇头,走近几步,像以往一样守到了门外。   回了下人房,屋里的灯竟然还亮着,晚夏和晚冬也没睡,尤其是晚冬,脸色特别不好,冷着脸坐在桌边打络子。   见柳儿回来了,两人的动作具是一顿,神色各异地朝柳儿看过去,尤其是晚冬,紧紧皱起的眉头忽地舒展开来,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晚冬有些得意瞪了晚夏,她就知道,少爷怎么可能突然就对谁动了心思,不过是为了应付老夫人而已,这个柳儿,不过就是模样好一些罢了,少爷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倒是难为她多此一举了。   晚夏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柳儿,你怎么回来了?”   柳儿如实将方才回答维宁的话又说了一遍。   晚夏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大少爷喜静,这也是常有的事,既如此,便早些歇息吧。”   柳儿早在去之前就有了困意,这会儿早就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听晚夏这么说,向两人行了一礼,便赶紧洗漱了一番,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躺上了榻。   柳儿回来了,晚冬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也放下了手里的络子上了榻。临睡前,晚冬瞟了一眼这么快就已经睡熟了的柳儿,嫌恶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能来服侍少爷几天,算是便宜她了。上次的账她还没和她算呢,且让她先舒服几天,等被遣出去了,看她怎么收拾她。   相比于晚冬,晚夏虽然不若她那般大起大落,但柳儿回来,她心里也确实是松了一口气。倒也不全是因为那些不好说的心思,更多的是因为她身为这祈安院的管事丫鬟,少不得得多留意些主子的心思,也好方便管理。   现在看来,这个柳儿与之前那几个并无不同,倒是为她省了不少麻烦。   想到此,晚夏舒心了些,下床挑灭了几盏灯,也赶紧睡了。   同一时刻,兰院内,老夫人看着去打听消息回来的素秋,问道:“祈安院那边如何了?”   素秋摇了摇头,道:“同以往一样,安排在了下人房。”   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   素秋犹豫问道:“那明日一早,可还要叫她过来?”   老夫人摇摇头,“罢了,先缓缓吧,你替我留意着就行。”   素秋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道:“老夫人,这么晚了,往日您早该歇息了,奴婢扶您上榻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怎的今日一天都没看到雨雁?”   素秋早已准备好了说辞,道:“回老夫人的话,雨雁前几日着了凉,今日烧的厉害,奴婢便让她先回去养病了,等好了再回来,免得让病气影响了老夫人。”   “原来如此。”老夫人不疑有他,道:“那便让她歇息几天吧,水房的差事,你尽快另找个人替一替。”   素秋点头:“是,老夫人。”   翌日,许是昨日的确事太多的缘故,柳儿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且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卯时初,精神抖擞地起了床。   今日是柳儿来到祈安院的第一天,本以为会如之前一样手忙脚乱,却没想到事实恰好相反。   柳儿原本以为晚夏同她说的大少爷事务繁忙,不常管下人的事,是安慰她的说法,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陆祁因把持着诺大家业的缘故,白日里基本都在外面,而且这几日似乎格外繁忙,早出晚归的。   而且大少爷似乎并不太喜欢婢女伺候,晚夏晚冬所谓的近身侍奉也不过就是端个茶倒个水,两个人伺候绰绰有余,根本用不到柳儿,她甚至于从早到晚都见不到大少爷的人。   不过这是对于大丫鬟而言,祈安院是陆府最大的院子,负责洒扫内院的采风采月还是很忙的。   柳儿刚来,也不敢因为和晚夏晚冬住一个屋,就把自己真当大丫鬟,闲了半天后还是拿着扫把去帮采风采月洒扫屋子去了。   之前那几个,仗着是老夫人送来的,自诩高人一等就罢了,有的还真把自己当准姨娘看待了,不兴风作浪就算好的了,晚夏还是头一次看到柳儿这么本分自觉的,对柳儿的印象好了不少。   见柳儿扫地扫的一头汗,正要上去提点两句,却被晚冬拦了下来。   “是她自己要做的,难得她有这个自觉,你何必去当这个好人?依我看,她本来就是个新来的,多做一些,有益无害。反正现在不做,以后出去了还得做。”   晚夏有些无奈,道:“你这性子,真该改一改,我瞧着她也没怎么得罪你,你怎么总是火气这么大?忘了上次的事了?再这样不知收敛,迟早害了你。”   晚冬冷冷一笑:“我怎么不知收敛了?又不是我让她做的,倒是你,惯爱做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也没见得搏什么好名声。”   “行了。”晚冬的性子晚夏早就熟悉了,不欲和她拌嘴,道:“这里管事的毕竟是我,你也该有些分寸。明日大少爷要出门,你还是赶紧替大少爷收拾好行装是正经。”   一提到大少爷的事,晚冬便没了反驳的话,不屑地看了柳儿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晚夏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朝柳儿走了过去。   见晚夏来了,柳儿忙放下了手里的扫帚,屈膝行了个礼:“晚夏姐姐。”   晚夏笑了笑,道:“今日天热的很,先歇息一会儿,喝口水再继续吧。”   柳儿摇了摇头,:“不碍事,还有一点就收尾了,谢晚夏姐姐关心。”   柳儿的懂事让晚夏脸上的笑真心了几分,不过两人本也不太熟,关心点到即止即可,听柳儿这么说,晚夏也不欲多劝,关心了几句便到别处巡视去了。   洒扫的活儿虽然比在兰院水房累的多,但是与之前在下人房比起来还是轻松不少的。毕竟还有采风采月,她只能算是个搭手的。不过与水房相同的一点是,柳儿依然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其他的人都不爱与她搭话。   这一点对于柳儿来说有好有坏,好处是虽然没人同她说话,但也没人找她麻烦。   坏处是由于陆祁早出晚归,他又没人说话,在陆祁走了两天后,她才知道了陆祁出府办事,得过段时间才回来的消息,而且还是在晚夏回家探亲的前一天才知道的。 第12章 暗整   陆府的下人们一般只有在年节时才会有出府探亲几天的机会,但若是能做到管事的位子,年中想要告假也大多能被批准。   晚夏的父母原先都是陆府里的下人,只是因身体不好,早早的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关系并不算多亲近的姑姑,但却算是她在这事上唯一的亲人了。   此次是她姑姑生了病,据说挺严重,她姑姑膝下也只有个五六岁大的女儿,所以晚夏便和老夫人告了假,老夫人也体谅,准她回去服侍几天。   祈安院里的事晚夏倒是不担心,晚冬脾气虽然急一些,管事能力她是信得过的,只不过……   晚夏看向一旁主动帮她收拾东西的柳儿,有些担忧。   这段日子以来,再没有一次让柳儿过去服侍,院里下人的心里也都有了思量,估摸着又是和前几个一样,待不了多久,原先还在观望所以压着的敌意,也都陆陆续续冒了出来。特别是大少爷走后,有几个丫鬟甚至故意将事留给柳儿去做。   其中以晚冬做的最明显,其他人也难保不是看出了晚冬对柳儿的敌意,跟风为之。   这些晚夏都看在眼里,不过到底院里这些人才是跟她跟的久的,晚冬又是老人,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几天柳儿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不仅没有那些目中无人,自觉高人一等的毛病,反而十分乖巧。而且从与柳儿的几次聊天中,晚夏也发现了柳儿似乎真的只以为自己是来祈安院做婢女的,对于其他人意有所指的嘲讽,似乎都听不太懂。   这也让晚夏对她的好感更多了些,多少庇护了她点,这也是其他几个下人不敢太过分的原因。   如今她这一出去,其他人倒还好,就是晚冬的性子,她不得不担忧。   见晚冬出去了,晚夏想了想,招手将给她系包袱的柳儿喊了过来。   柳儿听话地走到晚夏跟前,“晚夏姐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晚夏摇头,“没什么了,多谢你帮忙了。”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柳儿笑道。但是心情却有些低落。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谁对她好,谁对她怀她还是分的清的。晚夏算是这院里对她还不错得了,这会儿出去这么多天,她难免不失落。   晚夏看看门外,估摸着晚冬一时回不来,趁机提点道:“我这次出去,最少也得五六天回来,这几日大少爷不在院里,你凡事还是得多小心才是。”   柳儿正要点头,却忽地抓住了话里的一丝重点,有些惊讶的抬头,“大少爷不在院里?”   晚夏也有些意外,“怎么,你还不知道?”   柳儿摇头,“我这几日都在外院,没有人告诉我。”不过想想也是,原先她起的早时还能碰见大少爷出门,可是这几天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她还在想着要不要早上再起的早一些来着。   虽然大少爷在不在其实也不会影响柳儿什么,但是柳儿莫名觉得原本的就失落的心,更加空落落的,而且自己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晚夏看着柳儿,叹了口气,道:“无事,现在知道也不晚。总之这段日子院里的事,都会交由晚冬打理。晚冬的性子是急了些,你又是新来的,难免会对你严苛一些。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她说什么,你多顺着,忍着些就是了。”   柳儿知道晚夏单独和她说这话是真的关心她,点点头,感激地看着晚夏:“谢晚夏姐姐,柳儿知道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晚夏的姑姑家里住的挺远,再晚怕是要耽搁,便也不再多言,拿上包袱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便趁着天色早出府了。   柳儿送晚夏到了门口,直到人走远了才回了院子,看着里头主屋的院子,轻轻叹了口气。   正准备回偏房,刚好看见采月正从内院里出来。   采月也看到柳儿,两人擦肩而过时,采月突然出声叫住了柳儿,“柳儿,你等一下。”   柳儿依言停下,道:“怎么了,采月姐姐?”   因着柳儿是新来的,还是礼貌地称呼院里的老人为姐姐。   采月眼珠转了转,忽地一只脚往上抬了抬,嘴里轻嘶了一声,道:“我今日一早起来不慎撞到了桌角,脚疼的厉害,可我这会儿还得去后院洗衣房拿浆洗好的衣服回来,这一来一回,估计得伤上加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的。我想着能不能劳烦柳儿你替我跑一趟?”   柳儿看了看采月的脚,想着她方才走来明明似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疼起来了。   不过怀疑归怀疑,总不能真的验证一番,不过是跑个腿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儿咬了咬唇,道:“行,那我这就过去,劳采月姐姐替我和晚冬姐姐说一声。”   “真的吗,太好了,多谢你啊柳儿。”岚采月笑道。   柳儿摆了摆手,转身赶紧去了。   身后的采月看着柳儿的背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脚步稳当地回去了。   陆府设有专门的洗衣房,负责浆主子和身边丫鬟们的衣物,柳儿刚进府时去过一次,位置就在柳儿原先住的下人房的旁边。这也是柳儿愿意来跑一趟的原因之一,自从进了祈安院,她就一直没见过岚儿和张妈妈了,心里想念的很,想着路过下人房时说不准还能碰上,说上两句话。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期望,从洗衣房拿了衣服出来的时候,还真叫柳儿碰上了从花园回来的岚儿。   岚儿看到柳儿也是一脸惊喜,几步跑过来接过柳儿手中盛放着衣服的托盘,放在一旁的石凳上,给了柳儿一个拥抱。   “哎哟,我可想死你了,快让我瞧瞧。”   岚儿放开柳儿,拉着柳儿的手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柳儿,你这些天是不是没吃好,不是说祈安院伙食好,份例高么?怎么你倒像是瘦了不少?”   “瘦了?”柳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到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是么?我倒觉得似乎没什么变化。”   岚儿摸了下她的脸:“你自己看不到,你刚进来的时候,脸还是有些圆润的,这会儿真瘦成瓜子脸了。”虽然衬的眼睛更大,看着比原来更水灵惹人疼,但是岚儿还是有些心疼。   “快跟我说说,祈安院里的晚冬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岚儿也是容易嘴快的,柳儿怕她担心自己,万一说出什么不太好的话来,赶紧笑嘻嘻地摇摇头,半开玩笑道:“没有,咱们做下人的,平日里干活儿,当然会瘦啦。这还是大少爷院里活不多,要是还留在下人房,指不定瘦的更多。”   岚儿横她一眼,看看旁边放着的衣服,道:“你少骗我,以往大少爷屋里不都是采月过来拿衣服?今儿怎么换你来跑腿了?”   “这……这是因为采月姐姐今日不小心伤了腿。”柳儿干笑道,见岚儿一脸不信,忽地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绢布包着的小物件,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只有两指宽的小银盒。   将银盒献宝似的拿到岚儿面前,柳儿笑眼弯弯,“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岚儿一看柳儿手中的盒子,眼中顿时一亮,惊喜的接过来,打开盒子闻了闻:“唔,真的是茉莉粉,好香啊,你从哪儿弄来的?大少爷赏的?”   柳儿点点头,说是大少爷赏的也差不多。陆府与涉及胭脂水粉生意的郑家关系不错,所以郑家一旦上了什么新的货品也会经常送一些来陆府。大少爷当然是用不到这些的,所以都按着以往的法子,给几个大丫鬟分了。   这也是其他婢女羡慕各院管事丫鬟的原因之一了,不仅衣食住行上有差别,偶尔还能得一些价值不菲的赏赐。   见岚儿高兴,柳儿也十分高兴,道:“你喜欢就好,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特意带在身上,就想着见到你给你来着。”   “给我?”岚儿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你呢?”   “放心,这东西小,一人分了好几盒,我那儿还有呢。”柳儿无所谓道。   她这话却算是半真半假,一人分了好几盒是真的,只可惜她的刚到手就被采风和采月半劝半抢的分了,这一盒还是她想着岚儿喜欢,偷偷藏起来的。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再说出来了。   怕岚儿看出来,柳儿赶紧转移话题,大:“对了。怎么没见张妈妈?”   说到张妈妈,岚儿也好几天没见了。   岚儿道:“府里之前不是出去了不少婢女么,有几个还是大丫鬟,如今还没全部填补上,张妈妈还在忙呢。不过你的事她已经知道了,也嘱咐我若是遇到了你,就让你专心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等她得了空,就找个借口过去看看你。”   “原来是这样。”柳儿垂下眼,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也没办法,只有等忙过这阵子再见了。   两人再互相问了几句近况,柳儿怕再聊下去误了事,便主动开口道:“天色不要了,我得赶紧把这衣服送回去了。”   岚儿点点头,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若是真的有人欺负你,可千万别瞒着我,哪怕来找我埋怨几句发发火也行。”   柳儿笑,“知道啦,我先回去啦。”   因着说了会儿话,柳儿回去时几乎一路小跑,才总算没耽搁太久。   柳儿在外院并没找着采月,看着托盘上的衣服似乎都是婢女的,便准备拿去采月的房里给她。没想到刚进内院,就听到晚冬正在喊着她的名字。   柳儿心中一惊,忙加快了步子跑进去。见晚冬的确正站在廊下喊她,赶紧道:“晚冬姐姐,我在这儿呢。”   晚冬一看到柳儿过来,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柳儿!我不是让你在这打扫院子?你跑去哪儿偷懒了你?”   柳儿屈膝行了个礼,将手里的衣服抬高,“晚冬姐姐,我并未偷懒,是采月姐姐的腿伤着了,托我去帮她拿浆洗的衣服来着,而且方才我也拜托采月姐姐和晚冬姐姐说一声来着。”   采月这时也正好走了过来,看着满脸怒意的晚冬,低下头没敢说话。   晚冬看看柳儿手里的衣服,瞟了一眼采月,见采月欲言又止,狠狠瞪了她一眼。   柳儿抿唇,偏头看采月,却见采月直接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柳儿心里一咯噔,直觉有些不妙。   果然,柳儿提到了采月,晚冬却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依然将眼神转回了柳儿身上,冷冷哼了一声:“替她取衣服?你倒是热心肠!只是你再怎么想着做好人,也该先把你自己的差事做好才是!你看看这地,怎么大少爷不在,你就开始糊弄我了?”   明明她已经说了原委,可晚冬却依然将矛头放在柳儿一个人身上,这意思不言而喻。   柳儿也察觉了估计自己争辩也没用,回想起晚夏走时说的话,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再争论,认错道:“是柳儿的错,误了时间,晚冬姐姐莫怪,柳儿这就将地重新清扫一遍。”   柳儿说罢,正要将手里的衣服放下,去拿扫帚,却又被晚冬先一步拦在了身前。   “怎么,我说你重新扫一遍就可以了么?”   柳儿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地看向晚冬。   晚冬的眼神从柳儿鬓发微湿的脸颊,缓缓移到她端着托盘的细白若削葱根般的手上,冷冷一笑,“你今日倒是提醒我了,祈安院离洗衣房远的很,每日这么来回跑也怪耽误事儿的,既然你这么爱揽事儿,那今后这祈安院的衣服便都由你来浆洗好了?” 第13章 纸包不住火   傍晚,临近黄昏的时辰。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还有些湿漉漉的,梁城外的树林间甚至还缠绕丝丝朦胧的雾气,空气中都散发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味道。一辆马车踏着晚雾进了城,所过之处溅起点点水花。   马车内,陆祁手执黑子,静静的看着面前棋盘上胶着的棋子,面上一派淡定从容。坐在他对面的郑家大公子郑扬,则是眉头紧皱,盯着棋盘左右思索,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片刻后,随着黑子落下的一声轻响,郑扬眼睛倏地睁大,脸随即垮了下来。   得,也不用思考了,已经输的彻彻底底了。   将手里的白子扔回棋盘,郑扬丧气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玩了,从来没赢过,没意思。”说着身体顺势往后一倒,将手垫在脑后,横躺在了马车的坐位上。   陆祁唇角微勾,看起来心情不错,颇有耐心地将黑白棋子分开,一粒一粒放入各自的棋盒中。   伴随着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响,郑扬抬头看着马车顶,回想着今日上午的那一场谈判,回味似的砸了下嘴。   “说真的,陆大少,虽然从小到大我都挺佩服你的,但是不得不说,你今天再次提高了我佩服的上限。”   郑扬说着,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张家那酒厂和铺子,可是经营了快二十年,你居然就用区区的十万两银子就买了下来,说出去谁信?我怀疑若不是张老夫人在旁边劝着,张老爷怕是能直接气晕过去。别说他了,连我都吓了一跳,更没想到的是,最后他们居然还真同意了。”   说到这儿,郑扬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看着陆祁庆幸道:“幸好我和你是朋友,不是对手,要不然非得被你坑死。”   听他说的这么夸张,陆祁倒是没什么感觉,淡淡道:“张家本就因为家族内的事亏空严重,这铺子就算留给他他也没钱在经营下去,莫说是十万两,就是再少些也能成。再说说是卖了,他们家的人不依旧在里头当差么,这笔生意对他们来说不算赔。”   郑扬噗嗤一笑。“瞧你说的,自己当家和给别人当差能一样么,你这说的倒像是你发善心帮了他似的。”   陆祁淡淡瞥他一眼:“你若是替他惋惜,那便将你那部分让回给他便是,我不介意。”   “别别别。”郑扬连忙讨饶,“你瞧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陆大少您可千万别气,我还指望着继续跟着您发家呢。”   这话说的不大正经,但却的确是郑扬的真心话。这次能跟着陆祁做这笔生意,对他来说绝对是占了大便宜。郑家产业虽然也涉及酒,但是与姚城张家比起来,那根本不够看。而且陆祁能放着其他资历更久的酒厂不用,选择了他,也是表现了对他这个朋友的信任,郑扬面上插科打诨,心里的感激却是实打实的。   陆祁瞥了笑嘻嘻的郑扬一眼,懒得和他打趣,正色道:“你也别光顾着高兴,这才只是第一步,接手之后如何改善才是大事,酒这块我没你懂得多,我能出的只有人,具体还得看你。”   郑扬用力拍了拍胸脯,“放心,包我身上,绝对不给你丢脸。”   陆祁不置可否,不过他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对郑扬的能力还是认可的。要是能把这咋咋呼呼不靠谱的外在改一改,那就更好了。   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但是郑扬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没过一会儿便又没话找话道:“对了,前几天我给你送去的茉莉粉怎么样?”   陆祁头都没抬,道:“静姝不在,没问。”   静姝指的是陆府的三小姐陆静姝,陆静姝平日里喜欢收集这些胭脂水粉,平日里郑家送到陆家的,也是送去陆静姝的静院居多,其实也是抱着让陆静姝品判一下的心思。   可是郑扬闻言却并未失望,反而摆了摆手,道:“我不是问静姝小姐,是在问你呢。”   陆祁抬眼睨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眼神。   郑扬啧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别以为这些涂涂抹抹的东西只有女子能用,这一批茉莉粉是专门用来涂抹手的,男子也可使用。咱们整日里执笔捧书的,也得好好养护不是。”说着,郑扬甚至抬起自己因为护理得当,不但没留下长期执笔的茧,且比一般男子更细腻的手,在阳光下左右欣赏了一番。   陆祁:“……”   看来他方才的腹诽并没有错,或许他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合作的事了。   默默离对面的人远了些,陆祁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入棋盒中,端起一旁的茶水,正要入口,脑中却忽地闪过那晚,小姑娘颤颤巍巍将水盏置于他手边时,落入他眼中的那一截细白的手腕,还有手腕中,因为肤色过于白皙,而显得格外显眼的红痣,转瞬即逝。   陆祁动作微顿,抬眼看了一眼窗外。   时近傍晚,街道上行人稀稀落落,马车走的很顺畅,进城后没过多久就停在了陆府门口。   陆祁下车,郑扬在后面满脸不舍,嚷嚷着明天一定要去郑家和他再喝一杯。   陆祁被他吵的耳朵疼,头都没回,径直进了府。   他回来的比原定计划早,也不准备这个时候去打扰老夫人,进府后直接回了祈安院。   晚冬和采月正在院中一边浇花,一边交谈着什么,一抬头见陆祁回来了,两人具是一惊,晚冬的惊讶中还掺杂着喜悦,屈膝行礼道:“大少爷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提前告知奴婢一声,奴婢好去迎接。”   陆祁脚步未停,淡淡道:“不用了,也不用惊动老夫人,你忙你的去吧。”   晚冬脸上的笑意一僵,眼中热意灭了大半,呐呐道:“是。”   待陆祁走后,一直站在晚冬身后的采月才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忐忑道:“晚冬姐姐,大少爷已经回来了,那柳儿那边……”   晚冬正窝着火,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少爷回来怎么了?大少爷那边又不用她去伺候,哪个新进来的丫鬟不得做几天粗活儿?我这也是在历练她,再等几天再说吧。”   采月欲言又止,终是没敢惹晚冬不快,讪讪闭了嘴。   晚冬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水房。   当晚冬端着沏好的茶水送进主屋时,陆祁已经脱下了原先略繁复的衣服,换上了便装,正在整理此次去张家带回来的文书。平日里冷肃的神情被傍晚柔和的日光冲淡了不少。   晚冬轻吸了口气,咬了咬唇。   这么些年,她为了在大少爷院里留下来,一直装着本分乖巧,可是眼看着老夫人的动作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把心思打到自己身上,晚冬再沉着也等不住了。   思及此,晚冬换上自认为温婉的笑容,没再如以往一般将茶水放在外间的檀木桌上,而是缓步走过去,奉到了陆祁身边。   “大少爷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嗯,放那儿吧。”陆祁淡淡道,注意始终在手下的文书上。   晚冬动作微顿,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道了声:“是。”将茶水放到了桌上。   不甘心就这么直接出去,晚冬想了想,再次小声开口道:“大少爷这会回来,不知可用了晚饭了?可要奴婢为您弄些饭菜来?”   只可惜晚冬的期待再次落了空,陆祁依旧眼都未抬,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自会吩咐。”   说罢,陆祁拿起压在最底下的两本账簿,转身往窗下的桌案边走去。   将账簿放在桌案上,陆祁正欲执笔落座,眼神忽地扫过案上放置的两盏烛台。多的那一盏,正是那晚柳儿拿过来的,便一直放在这儿了。   陆祁心中一动,叫住了正欲退出去的晚冬。   “等等,你去将柳儿叫进来。”   正一步一停地往门外退的晚冬,听陆祁叫住她,心中一喜,可这喜悦还没完全显现,就又听到了后半句,神色猛地一滞。   柳儿?大少爷怎么会突然提到她?   晚冬额间有些冒汗,想想如今被她罚在后院的柳儿,也知道决不能这会儿让她过来,极快地稳住了心神。躬身道:“回大少爷的话,柳儿今日身子不大舒服,奴婢便让她回屋里休息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了,不如明日再唤她过来?或者奴婢现在去试着将她叫起来?”   这话说的倒是不露破绽,一般人也都会选择前一个。晚冬垂着头,提着心等着陆祁回答。   可这毕竟是在陆祁面前,纵使晚冬面上勉强保持着冷静,方才的尾音还是有些颤,置于腰间的手指也不安的逐渐收紧。   这个动作当然没逃过陆祁的眼睛,陆祁将手中刚拿起的笔又放了回去,道:“病了?我去瞧瞧。”   “少爷!”晚冬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回答,顿时慌了,强笑道:“这怕是不妥,若是过了病气给少爷您,怕是老夫人要怪罪。”   若说方才只是试探,那么这会儿陆祁就是确定晚冬在隐瞒什么了,语气温度骤降,冷声道:“柳儿在哪儿?带路!” 第14章 出口恶气   外院后房,刚过晚饭时辰,相比于内院的安静,后房这会儿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几个粗使丫鬟手脚麻利的杂扫烧炉,清洗碗筷,赶着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备好主子们要用的热水,免得误事受罚。   不过这两日这些丫鬟们比起往日来倒是轻松了很多,原因则是里头多了个被扔进来“帮忙”的柳儿。   “柳儿,那壶水烧好了,赶紧去换下来。”一名丫鬟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撂下这句话,便又转头去做别的事了。   坐在井边,双手还浸在水中的柳儿,抿了抿唇,看了看手下洗了一半的衣服,以及旁边还没来的及洗的另一半脏衣,垂下了眼。   前日上午她替有意捉弄她的采月去洗衣房拿了衣服回来,被晚冬借故训斥后,晚冬便将她派到了后房,还将这院里所有下人的衣服都交给她来浆洗。   说是为了省事,其实柳儿再迟钝也知道,晚冬不过是想找借口为难她。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刚来府中那天撞到了晚冬,因而得罪了她,却不明白晚冬为何会记到现在。明明她之前已经认了错了,自从来了祈安院,对晚冬也是毕恭毕敬,但是却好像半点用都没有,反而越来越针对她。   可是即使知道是针对,柳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去找张妈妈,却根本没机会出去。想反抗,可如今大少爷和晚夏姐姐不在,她一个新来的,哪里拧的过晚冬这个管事的。   想到大少爷,柳儿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大少爷不常管下人的事,而且晚冬在院里伺候了那么长时间,想也知道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柳儿神色暗了暗,心情更加低落,唯有盼望着晚夏能早些回来。   片刻功夫,方才那丫鬟又催促了一遍,柳儿叹了口气,擦了擦手,转身快步走到了灶台边。   壶里的水已经腾腾冒着热气,柳儿这次没再鲁莽的伸手,找了块厚一点的布巾,用水浸湿了,包在壶的把手上,将烧开的水拎了下来,换上另一壶冷水。   握着壶把的手,已经从原来的白皙细腻,在这两日被冷水泡的有些发白,有几处已经因为用力搓洗而破了皮,手指和手腕上甚至还有不小心被烫到的小水泡。   换完后,柳儿再次小跑回了井边,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水盆边的脏衣服又比原来堆高了不少,且都是丫鬟换下来的衣服。采月站在旁边,昂着头朝着柳儿用来坐着洗衣的矮凳示意了一下。   柳儿咬了咬唇,坐回凳子上,想着快些洗完好早点休息。可是手刚一放入盆中,柳儿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赶紧拿了出来。   方才一直放在水中还不觉得,这会儿擦干净了手,在放入水中,伤口处顿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   柳儿轻吹了吹伤口,鼻子一酸,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柳儿低着头,轻轻抽噎了一声。   陆祁走到后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神色一沉。   “这就是你所说的病了?”陆祁转头看着早已脸色煞白的晚冬,语气是极少有的寒意。   周围的人见陆祁来了,纷纷惶恐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过来行礼。柳儿也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会儿才赶忙站了起来,屈了屈膝,“见过大少爷。”   陆祁没有管其他人,眼神依然定在晚冬身上,冷冷等着她的回答。   陆祁平日里本就不苟言笑,不说话下人们都害怕,更别说此时明显带着愠怒的眼神和语气了。   晚冬的后背早在来的路上就被冷汗浸湿,闻言直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陆祁这才将目光移到了柳儿身上,语气也软和了不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柳儿抬头看了一眼陆祁,陆祁身后的晚冬也向她投来警告的眼神。   柳儿有些胆怯的咬了咬唇,想着这几天来无用的隐忍,还是决定将事实告知陆祁。   柳儿知道自己与晚冬在府里的资历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可她实在不想在后房待下去了,也不想再默默吃亏。想着哪怕是训斥晚冬几句也好。   说完后,柳儿又屈了屈膝,因为之前路过,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鼻音,“请大少爷明鉴。”   陆祁看着柳儿不经意流露出满含希冀的眼神,眸光微动,微点了下头。   其实即使柳儿不说,陆祁也不会猜不到。生意场上的事波云诡异他都能游刃有余,更何况是后宅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以往他不怎么管,是因为看在晚冬是老夫人挑来的人,办事也尽心,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可如今……   陆祁看了眼柳儿手上的伤,脸色一沉,冷声道:“你们可记得我之前说过,陆府里最容不得的便是阳奉阴违,滥用私权的下人?”   采月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大少爷开恩,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一旁的晚冬也没想到柳儿竟然真的敢说,正恨恨地想着如何脱罪,听到采月的声音,忽地心中一动,哭道:“大少爷恕罪,都怪奴婢一时冲动,但是奴婢也是受了采月的挑唆,这才气不过,求大少爷看在奴婢以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采月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晚冬,“晚冬姐姐,你……”   “采月!”晚冬打断道:“若不是你有意隐瞒,柳儿又怎会误事?你早嫉妒柳儿一来就进了内院,平日里添油加醋的还少么?都怪我识人不清,这才受了你的挑拨。大少爷,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若不是受了挑拨,又怎会如此,还请大少爷明查。”   采月听着晚冬的话,如坠冰窖。这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之前她也是看出了晚冬看柳儿不顺眼,所以才有意针对柳儿,想借此讨好晚冬,几次下来,晚冬也的确都是暗自允许,采月更是得意,越发殷勤的代起劳来。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蠢,晚冬根本就是拿她当挡箭牌。晚冬可是老夫人院里长大的府里的老人,犯了错少爷也多少会看老夫人的面子,而自己不过是个二等丫鬟,不背也得背。否则晚冬缓过神来,倒霉的还是她。   采月追悔莫及,认命地在晚冬警告地眼神下闭了嘴,转而抓住了一旁的柳儿。   “柳儿姑娘,我错了,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柳儿被她抓得一个踉跄,有些无措地看着采月,看着采月哭着求她,柳儿的确有些不忍心,可是手上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疼,而罪魁祸首就是晚冬和采月,说不想出气是不可能。   柳儿偷偷看了冷着脸的陆祁一眼。此事虽然因她而起,可说到底还是她们坏了规矩,才惹得大少爷生气,她人微言轻的,求情估计也没用啊。   正犹豫间,陆祁已经冷冷下了令。   “维宁。”   候在不远处的维宁走上前,“奴才在。”   “传我的话,采月办事不力,不用再在祈安院里待下去了,调去浣衣房当差吧。”   维宁躬身道:“是。”   浣衣房是下等粗使丫鬟当差的地方,这对采月来说,不亚于将她逐出府,采月顿时磕头哭求起来。   柳儿也没想到陆祁会罚的这么重,想开口求情却被陆祁的一句“谁敢求情,同罪论处。”给噎了回去。   维宁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叫来两名家丁将采月带了下去。   随着采月声音的逐渐远去,晚冬大松了一口气,得意地勾了勾唇角。还算这个采月识相,看在她知道轻重的份上,等这阵风头过了,她会找个机会和浣衣房的妈妈替她关照一声的。   可是晚冬还没得意多久,便听得陆祁再次开了口,冷冷道:“至于晚冬,叫个人来,即刻发卖了罢。”   晚冬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只是晚冬,柳儿和维宁也同样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围跪着的其他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维宁犹豫地看向陆祁,“少爷可要再三思一下?晚冬姑娘毕竟在府里这么多年了。”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维宁一滞,低头应道:“是。”   “不,”晚冬终于缓过神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涕泪交加地跪行过来,“大少爷,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开恩,奴婢是老夫人派来伺候您的,您就是不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长时间的份上,也得看在老夫人面上啊。”   陆祁冷漠地看了晚秋一眼:“老夫人?不要以为你以前做的那些倚势欺人之事我不知,若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你早已被逐出陆府,好自为之吧。”   “不,不要,奴婢知错了,求大少爷开恩,奴婢不想出去……”晚冬还在不死心的求饶。   维宁叹了口气,有些不忍的将其强行带了出去。其实他也早料到了这一天,这个晚冬的确太不知收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少爷嘴上不说,心里早就心知肚明,撵走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想到此,维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还有些发懵的柳儿。   将晚冬拉出去后,陆祁看着维宁,沉声道:“今日之事,若是老夫人问起,便说是采月和晚冬不守规矩,以下犯上,冲撞了我,可明白了?”   这话不仅是说给维宁,也是在警告在场其他的人。   维宁躬身道:“是,奴才记住了。”   敲打完毕后,陆祁的眼神才再次回到了柳儿身上。   “跟我来。”   柳儿回神,乖乖地应了声是,跟了上去。 第15章 “别动。”   跟着陆祁走出后房时,柳儿依然余惊未消。她原本以为晚冬和采月最多是苛责一番,或是罚罚月钱,却没想到竟然会直接被发卖。   柳儿听岚儿与她说过,在富贵人家当差的丫鬟们,被发卖几乎是最重的刑罚了。   大少爷也说了今日这事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所以柳儿并未因此觉得愧疚,但是却不免有些害怕。   怪不得大家都这么害怕大少爷,她之前还不觉得,今日才知道,原来晚夏说的大少爷对待下人犯错绝不姑息是真的,一时不由得更加小心警惕起来,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放轻了些许。   没想到走过长廊时,陆祁却忽然转过了身来。   柳儿一惊,赶紧停住了步子,垂眼等着吩咐。   但是陆祁却只是淡淡看了柳儿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又回过了身去,继续往前走。   柳儿松了口气,战战兢兢地继续跟了上去。   原本以为陆祁只是要带她回前院,但是直到路过下人房门口,陆祁也没提让她回去。柳儿有些疑惑,但是陆祁不说,她也不敢问,只好继续跟着陆祁,没想到陆祁直接带着她回了主屋。   柳儿心中疑惑更浓,但是转念一想也是,晚冬和采月都被打发了,晚夏姐姐也不在,如今这内院就她一个,也只能她来伺候了。   想通了这一点,柳儿便打消了疑虑,规规矩矩地停在了堂屋,正等着吩咐,却见陆祁半点没有吩咐的意思,径直进了屋内,片刻后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看着陆祁将那小瓷瓶递给自己,柳儿有些不明所以,“大少爷,这……”   陆祁看着柳儿的手,道:“这是愈痕胶,对于烫伤和擦伤都很有效用,一日三次,很快就会好,记住伤口不要沾水。”   没想到这竟然是给自己的,柳儿瞪大了眼,受宠若惊地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道:“奴婢不敢。”   陆祁看着柳儿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皱了皱眉。   他有这么可怕?   “你这伤若是不用药,只怕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那这段时间都由我自己端茶倒水?”陆祁略沉了些声音道。   柳儿抿了抿唇,这才颤巍巍的伸手接了,“谢大少爷赏赐。”   柳儿的手原先一直交叠着放在腰间,陆祁只能看到手背上的几处小烫伤,这会儿伸手接药时,才发现原来手心的伤更多。   微不可察地轻啧了一声,陆祁将已经放到柳儿手中的瓷瓶又收了回来,道了句:“别动。”   随即拿下瓶塞,用手指沾了一些,涂到柳儿的手指上。   柳儿还没弄清楚这句别动的意思,便感觉手上微凉,抬头看到陆祁的动作,惊的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大少爷,奴婢自己来就好。”   陆祁没说话,也没将药瓶还给柳儿,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半晌,柳儿终究还是怕陆祁,咬了咬唇,缓缓地将手又伸了出去。   “谢大少爷。”   这药膏的效用的确很好,而且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抹到手上后,原先那种火辣辣地灼痛感即刻消散了不少。   但是随着痛感的消失,陆祁微凉的手指游移在柳儿手指上的触感却越来越清晰。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柳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两只手僵硬的跟石头似的,动都不敢动。脸上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耳朵连着脖子的地方已经红透了。   前后不过片刻的时间,柳儿却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涂好了药,柳儿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但是紧接着就看到陆祁将药瓶封好,放到了桌上后,从一旁的矮柜的药箱里拿出了一小卷纱布。   柳儿的心又提了起来,但这次识相地没有推拒。   似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这回陆祁没再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边将纱布缠上柳儿的手,边闲聊似的问道:“你之前说,你是被张妈妈救回来的?还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柳儿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手上,听到陆祁的问话,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   陆祁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记得了?”   柳儿依然点头,提到这个她的声音依然掩不住的低落,道:“是。当时奴婢发了高烧,醒来后脑海中便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身上只有一身衣服以及一块绣了柳枝的手帕,也因为张妈妈是在柳树下捡到的奴婢,所以就给奴婢取名柳儿。”   “张妈妈说,当时与奴婢一起漂来的还有好几个人,不过都已经身陨了,而且都是从西南方向过来的。那边如今遭了匪患,想必我们也是因为匪患落了难,只有奴婢还算幸运,捡了一条命。但是张妈妈家也并不多富裕,所以就将奴婢带进了府里,好谋个生路。”也许是陆祁给她上药的这个举动,给了柳儿一些安全感,柳儿不由自主的说的多了些,但说完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啰嗦,大少爷哪里会对自己的事感兴趣。   柳儿偷偷看了陆祁一眼,见他并未觉得不耐,这才松了口气。   说话间,陆祁已经将柳儿的手包扎好了,抬眼看着柳儿温顺柔和的眉眼,以及还带着湿意,微微颤动的纤长眼睫。柔柔弱弱的模样,似乎遇上谁都能被欺负。   事实也的确如此,好像每次他碰见柳儿,都在为她解围。上次是,这次也是,就连方才她让自己替她上药,都有一种自己在为难她的感觉。   陆祁今日让柳儿来,本是想起了上次未完的谈话,想问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的,可是看着柳儿这柔弱的小模样,陆祁觉得就算给了她银两让她出府,也会不过半天就被人抢走。   许是陆祁的动作和眼神停留了太久,柳儿终于忍不住了,偷偷抬头,询问似的看了陆祁一眼。   陆祁眸光一动,迅速打好手下的最后一个结。将药瓶放到柳儿手上,道:“切记按时抹药,莫要沾水,这几日就不用来伺候了,好好休息即可。”   这怎么可以,做下人的哪有放着主子不管自己休息的道理?   “这……”柳儿有些为难。   陆祁道:“我平日不用近身伺候,其他的交给维宁就好。”   柳儿还是觉着不妥,但是陆祁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敢反驳,呐呐的应了声是。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一番折腾下来,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   总算能下去了,柳儿神色一松,抓紧了手里的药瓶行了个礼,正要退出去,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是屋里寂静的很,也足够让人听见了。   柳儿慌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大少爷恕罪。”   陆祁眉头微皱:“你没用晚饭?”   柳儿脸上一热,咬了咬唇道:“是。”其实不不只是没用晚饭,她从进了后房就没吃过几顿饭,只是因为太忙,都快忘了饿意了。   陆祁沉默了一瞬,道:“无事,你下去吧。”   柳儿再不敢耽搁,赶紧退出去了。   柳儿走后,陆祁随后便将维宁喊了进来,吩咐道:“去让厨房备些晚饭给柳儿送去。”   维宁点头:“是。”   刚走到门口,陆祁在身后又补充了一句:“要软和些的,用木勺,别用瓷勺了。”   维宁顿了一下,再次微带笑意点了下头:“是,奴才知晓了。” 第16章 认真的柳儿真可爱   出了主屋,柳儿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看了看被细致包扎好的手指,柳儿的耳尖依然有些发烫,没敢再多留,快步回了下人房。   房间里一片漆黑,柳儿摸索着点上了蜡烛,看到原先属于晚冬的东西这会儿已经全都不在了。晚夏也还没回来,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柳儿一个人。   要一个人睡,柳儿还是有些害怕的,可是如今除了她,也只剩下了住在隔壁的采风,采风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与她都没说过几句话,柳儿也不大好去找她一起睡。   抬眼看了看空旷的房间,柳儿轻叹了口气,眼神回到了手里的药瓶上,微微握紧,陆祁给她上药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除了张妈妈和岚儿,陆祁是第三个会注意到她的伤口,给她上药的人,虽然应该只是看她可怜,但柳儿还是很感动,心里对于陆祁的惧怕微微消散了些。   虽然少爷惩罚下人时严苛,但那也是因为她们犯了错,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不犯错,应当还是可以好好平安度日的,柳儿心道。毕竟除去其他的不谈,这祈安院里的确比她待过的下人院和兰院都好,差事不重,月例和伙食都挺好的。   想到伙食,柳儿的肚子又轻轻响了一声。柳儿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地安抚:“唉,如今这个时辰,哪有东西给你吃?忍一忍吧,嗯?明日一早起来便有的吃了。”   和自己的五脏庙打好了商量,柳儿便起身拿了块布巾,准备出去打些水来简单洗漱一下,好早些歇息。   刚起身走到门边,门外忽地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柳儿心下疑惑,这么晚了,还有谁来找她?   这么想着,柳儿还是没敢让人等,赶紧过去打开了门,却见门口竟然是大少爷身边的维宁。   柳儿客气地行了个礼:“维宁大哥,可是大少爷那边有什么吩咐?”   维宁笑道:“不是,柳儿姑娘莫慌,是大少爷知道了你还没用晚饭,吩咐奴才来给你送晚饭的。”说着,维宁往一边让了让,后面果然还跟着一个手上提着食盒的丫头。   维宁没有进门,只朝那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走进了屋子,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了桌。   柳儿还有些懵,不敢相信道:“这……真是给我的?”   她这副怔愣的模样倒是让维宁脸上的笑意更深,笑道:“当然,柳儿姑娘放心用吧。大少爷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看着严肃了些,但是对下人还是极宽厚的。再说了,如今这院里丫鬟少,以后还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柳儿歪了歪头,总觉得维宁说这话时,笑容里含着些其他的意思,但是又一时说不上来,东西都送来了,她也不好推拒,只好点了点头,“劳烦维宁大哥替我多谢大少爷。”   “那是自然,”维宁笑眯眯道:“东西既已送到,就不打扰柳儿姑娘用饭了,柳儿姑娘用完早些休息。”   柳儿客气地将维宁送了出去,才回到房中来看着桌上的食物,不禁眼中微微一亮。   桌上摆着的是一碗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鸡丝百合粥,以及几道精致的糕点,散发着丝丝甜腻的香气。她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除了饿,还隐约有些疼,不想吃油腻的东西,正想吃点清淡的粥类。而且她很爱吃甜食,这些小糕点光是闻一闻,都让她食欲大动。   美食面前,柳儿也顾不得再想什么其他的了,净了净手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粥的温度刚刚好,熬的嫩滑软糯,入口即化。原以为她的手被纱布包裹,用起筷子瓷勺会很难,没想到等她坐下才发现,送来的餐具竟然是细长柄的小木勺,喝粥十分省力。甜糕也是软软糯糯的,完全不需要用到筷子。   柳儿下意识便认为是维宁特意准备的,暗暗决定有机会还是得好好感谢维宁。   一碗粥下肚,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浑身都暖了起来,柳儿吃的眉眼弯弯,连带着这几日的阴霾都尽数消散了。   吃完晚饭,柳儿简单收拾了一下,怀着满足的心情洗漱完,躺上了榻,这几日积压的困意很快就席卷上来。   但许是这屋里只有柳儿一个人的缘故,她翻来覆去许久,很困,但就是不太敢闭眼。   想了想,柳儿坐起身,打开了床头放置的镂花杨木矮柜的门,从柜子最底层拿出一个她随身带过来的小包袱,放到了床上打开,从最底层拿出一方雪白的真丝锦帕,帕子右下角绣着栩栩如生的嫩绿柳枝。   这方帕子便是张妈妈将她救回来时,她身上揣着的帕子,也可以说是如今柳儿身上与过去,与她的父母亲人唯一的联系了。   将帕子拿起来在脸上蹭了蹭,柳儿弯了弯眼睛,留下了帕子,将包袱放了回去。   将帕子枕在头下,柳儿才终于觉得有了安全感,盯着放在床头的陆祁送她的那瓶药,渐渐沉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柳儿还是按着原来的时辰起了床。   虽然陆祁说过让她这几日好好休息,但是她哪敢真的放着主子不去伺候,自己去休息?况且陆祁给的药的确是很好,一夜过去若不是手上有纱布包着,她都快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了。   因着自己不方便,柳儿还是劳烦采风帮她换了纱布。换纱布时她才发现原来她手上的伤口竟然已愈合了大半,小水泡也都消了下去,怪不得不疼了。   柳儿高兴之余,也意识到了这药定然十分昂贵,而少爷却直接赏给了她一个小丫鬟来用,一时心中不安感更重,换好纱布后,便回想着以往晚夏和晚冬的做法,主屋门一开,就端着洗漱用具进去了。   屋内陆祁已经穿戴整齐,见是柳儿端着水盆进来,微皱了皱眉,“不是说这几日好好休息,怎么又过来了?”   柳儿屈了屈膝,小声道:“回大少爷的话,奴婢的手过了一夜,已经好了大半,不疼了,不碍事的。况且,这也不合规矩。”   还是一旁的维宁机灵的很,赶紧走过去接过了柳儿手上的东西。   陆祁看着柳儿手上明显是刚换上的纱布,眸子动了动,道:“这祈安院里,我的话就是规矩,这里有维宁就好,你下去休息吧,等手完全好了再过来伺候。”   柳儿有些为难地看了陆祁一眼,犹犹豫豫地应了声是,但是因为心里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想问,迟迟没有迈开出去的步子。   似是看出了柳儿的欲言又止,陆祁停步回身,不自觉放轻了些声音道:“怎么了,可是还有其他的事?”   柳儿咬了咬唇,忐忑道:“奴婢斗胆,如今晚冬姐姐和采月姐姐都出去了,晚夏姐姐也不知何时回来,院里大丫鬟就只有奴婢和采风姐姐,会不会……有些不够用?”   原来是这事,陆祁道:“这你不用担心,过几日自会有新的人补上来。”   柳儿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想引荐一下岚儿。岚儿说若是祈安院里好,可千万别忘了她的话,柳儿一直记在心里,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若是岚儿能进来的话,那就太好了。   她在这里孤零零一个人,也没个人说话,真的很孤单。   可是话到嘴边,柳儿又有些不敢说了。她记得张妈妈说过,几位少爷小姐院子里的人都是要经过老夫人同意的,大多都是院里的老人。而且她一个小婢女的身份,也不知道贸然开口会不会说错话。   对面的陆祁看着柳儿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竟是猜出了几分,道:“可是有什么相熟的人想引荐?”   柳儿猛地抬头,惊讶于陆祁怎会知道。   看柳儿这神情,陆祁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道:“是谁,说来听听。”   既然陆祁都问了,柳儿便大着胆子说了出来,道:“是之前与奴婢同在下人院的岚儿。”说完,还认真的补充道:“是个很可爱的姑娘,也很稳重。”   柳儿认真补充的这两句,让陆祁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看向一旁的维宁,“维宁,你待会儿派个人去一趟下人院,找张妈妈问问那个岚儿,若是以往没什么错处,便将她调进来吧。我院里不需要太多人,其他的,等以后有需要再补即可。”   维宁当然心领神会,应道:“是。”   柳儿的眼神蓦地亮了,眼中掩饰不住地高兴,忙行了个礼,“谢大少爷。”   陆祁唇角微勾,将擦完手的湿布巾放回盆中,道:“行了,摆饭吧。”   ******   兰院内。   刚得到了消息的素秋,正拿着为老夫人备下的早饭进了屋,将饭菜摆上桌后,扶着老夫人往桌边走。   雨雁低着头进来添水,临走时不断地向素秋这边看,满眼急切。   素秋轻瞪了她一眼,待雨雁下去后,才一边服侍老夫人坐下,一边闲聊般道:“老夫人,奴婢听说,大少爷昨日晚上一回来,便打发了院里的晚冬和采月两个丫鬟。”   老夫人动作顿了顿,“祁儿昨日回来了?怎的没来同我说?”   素秋道:“昨日回来时天色挺晚的了,想是大少爷怕扰了您休息,所以才没来禀报,想来今日应当会来请安的。”   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想起方才素秋的后半句话,问道:“可说是是什么原因了?”   素秋答道:“听说是她们以下犯上,冲撞了大少爷。”   老夫人皱了皱眉,道:“这个晚冬,做事是挺稳重,就是做事太过急躁,迟早的事,不过是打发几个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素秋笑着应是,停了一会才提示般道:“可如今大少爷院里也就剩下两个一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怕是不太够啊。”   老夫人倒是不甚在意,“再挑几个得力的过去便是,你抽空去各院里看看,可有什么能提拔的人。”   素秋就等着这句话呢。雨雁走的那段日子,老夫人房里的茶水差事便被原先三小姐院里的一个丫头顶了去,倒是很合老夫人的心意。如今雨雁虽然回来了,却不如以往讨老夫人欢心。反正雨雁来之前的目的也是哄的老夫人高兴,好找机会去祈安院,现在这正是大好机会。   素秋状似思索了一番,才开口提议道:“老夫人,奴婢觉着雨雁这孩子还不错,也规矩的很,您意下如何?”   老夫人想了想,觉得雨雁平时做事还算稳重,遂点了点头,“也好,让她先去当几天差试试吧。”   素秋眼中难掩激动,稳着声音道:“是,老夫人。”   说到婢女,老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上次祁儿带回去的那个婢女如何了?”   “回老夫人的话,还在大少爷院里待着呢。”   老夫人微讶,这次倒是比以往的时间长,点了点头,“找个机会去探听一番,有何情况及时告知与我。”   素秋点头:“是。”   素秋走出门,雨雁便一脸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姑姑,如何。可成了?”   素秋无奈地点了下雨雁的头,“你呀,若是进了祈安院还这样鲁莽,迟早也得被赶出来。”   雨雁眼睛一亮,高兴地抱住了素秋的手臂:“姑姑,你真好,您放心,我一定不给您丢脸,一定能获得大少爷的青睐,至少也得混个姨娘当当。”   “小点儿声。”素秋看了看四周:“口无遮拦的,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心被别人听见。”   雨雁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是信心满满,以她的姿色,定能讨得大少爷欢心,到时候还不吃香的喝辣的富贵一辈子?   雨雁兴奋地想着,给素秋行了个礼,便等不及般回去收拾东西了。   可是当素秋带着拎着包袱的雨雁准备往祈安院去时,却正好碰见了来后院的维安。   维安顺嘴问了一句,得知雨雁是要往祈安院去时,顿了一下,才微笑道:“不用了素秋姑姑,大少爷才吩咐过,准备调下人院的岚儿姑娘过去,院里人手不需要多,其他的等不够再说。”   听到这话的雨雁,满脸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17章 “你识得字?”   京城,晋王府。   主院正厅内,厅角的青玉案台上,紫铜鎏金牡丹缠枝香炉里燃着淡淡的熏香,一名衣着雍容华贵的美貌妇人,坐在金丝楠木方桌边,一手支着头,眉头紧皱,眼中似还有未干的泪光。   两边侍立的下人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门外忽地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妇人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待看到来人后,眼中的期望却又暗了下去,以手支额,闭了闭眼。   进来的是一名年岁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女,身穿一身镂金丝蝴蝶花纹蜀锦裙,发间簪了一支镂空兰花琉璃钗,样貌昳丽,高鼻樱唇,眼若桃花,只是眼中同样带着微红,仿佛不久前才哭过。   两边的侍女见女子进来,纷纷行礼:“见过二小姐。”   来人正是晋王府二小姐,秦雨烟,而桌边坐着的妇人则正是晋王妃洛氏。   今日本该是晋王幺女秦依依的及笄礼,可是这场及笄宴的主角却在一月前随晋王一起南巡游玩时不慎失踪,直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因为这事,晋王府私下里已经闹翻了天,个个都愁云惨雾,日夜不安的。   秦雨烟走上前,将身后丫鬟手中的托盘上的银丝粥端下来,放到洛氏旁边的桌上,看着洛氏憔悴的脸和眼下的乌青,心疼地劝道:“娘亲,您昨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再这样下去,依依没找回来,您就该先垮了。听女儿的话,先吃些东西吧?”   洛氏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大女儿那与小女儿有些相似的眼睛,想起了以前幺儿甜甜笑着给自己捏肩,在自己跟前撒娇的模样,眼眶又一次隐隐发红。   秦雨烟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外的丫头正好来报,说是王爷和世子爷回来了。   说话间,晋王秦越和世子秦锦江已经走进了屋里。晋王一家模样都生的好,虽已过不惑,却并不见老态,依旧器宇轩昂,世子还未及弱冠,但也已能看出其仪表不凡。不过此时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见他们两人进来,秦雨烟连忙扶着洛氏起了身,满眼期盼地走到晋王跟前。   “如何,可有消息了?”   晋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洛氏差点没站住,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这可怎么是好,她才十六岁,从小又没出过门,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哪。”   一想到她从小千疼万宠长大的女儿,如今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可能正眼巴巴地等着她们来救,洛氏就心如刀割,恨不得马上那拐走她的人千刀万剐。   秦雨烟也忍不住哽咽起来,看着晋王道:“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有消息?爹爹,要不要与皇上说一声,多派些人去找呢?”   晋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可,王公贵女失踪可不是件小事,只可暗地查访,不能大肆张扬。一来也是为着依依的名声着想,而来也是怕有心人知晓,反而会害了依依。”   若不是为了这两点,他早就挨家挨户地去搜了。   秦雨烟眼神暗了暗,哽咽道:“那怎么办?小妹她才那么小,若真找不回来……”   晋王的眼眶也有些湿了,他又何尝不着急担忧。拍了拍秦雨烟的肩膀,晋王安慰道:“不会的,圣上已经让左相把他的大公子凌暮召回来了,凌公子人脉广,肯定有办法,还有言柏,也一直在找,肯定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秦雨烟这才点了点头,看着父亲和哥哥脸上疲惫的模样,便知道昨夜估计又没怎么睡,正要吩咐下人备一些热水和吃食来,就见方才禀报的下人又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禀王爷,世子爷,二小姐,左相大人派人来报,说是左相大公子已经回了京城,马上到相府了。”   晋王眼睛亮了亮,“去回禀一声,本王即刻过去。”   晋王早等着左相公子回来,如今饭也不吃了,马不停蹄地又带着世子一道出去了。   秦雨烟送到门口,看着父亲和哥哥出了门,在看看厅中担忧伤心的娘亲,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转而抬头望天,双手合十,在心底默默祈祷。   “三妹妹,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一定要快些平安回来,娘亲,哥哥,我,还有言柏哥哥,都在等着你回来呢……”   ******   梁城,祈安院内。   因着陆祁说要将岚儿调进来的一句话,柳儿一整个早晨,脸上的笑意都没下来过。见陆祁用过早饭,却并未如以往一般带着维宁出门,而像是要往书房去,柳儿心中急于表达谢意,总想主动做些什么,遂大着胆子问道:“大少爷可是要去书房?”   陆祁脚步微顿,回过头,嗯了一声。   柳儿福身屈膝,睁着亮亮的眸子,略带期待道:“那奴婢伺候您笔墨?”   这话一出,陆祁身边的维宁脸色微变,心道这小丫鬟果然还是不太懂规矩,大少爷的书房里可是从不让大少爷以外的人进去的,这下怕是会惹得大少爷不悦了。   维宁对柳儿印象不错,觉着这小丫鬟讨喜的很,正准备出口解解围,就见自家大少爷听了柳儿的自荐,非但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沉下脸,反而看了柳儿一会儿,随即扬了扬唇,点了点头。   维宁将要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看着柳儿眸子亮了亮,起身跟着大少爷进了书房,伸手掐了下自己的脸。   没做梦啊,见鬼了这是。   陆祁的书房位于主屋的东面,门前种植了一排紫玉兰树,此时已经开了不少花,散发着幽淡的香气。   书房内的布置也与主屋一样简洁明了,除了正中的檀木案桌,靠墙的青玉棋案,以及桌案边正燃着淡香的绿釉狻猊香炉外,便是好几排几乎被摆满了的书架。   柳儿随着陆祁走进去,只打量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见陆祁坐到桌案后,便乖乖地站到了一旁。陆祁处理起事务来,便又回到了往日里清冷严肃的模样,柳儿也识相的不敢多话,往笔架边的白玉石砚里加了几滴水,尽职尽责地磨起墨来。柳儿手上虽然还有伤,但磨墨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   屋中一时十分安静,只剩下陆祁偶尔翻动书页和笔尖落到纸上,以及磨墨的轻微声响。   书房的窗外正对着后花园内的一片莲塘,此时塘中只有零星荷叶,微凉的风自水面吹到屋中,拂在脸上十分舒服,同时也吹乱了柳儿鬓角的一丝碎发。   那一小撮碎发被风吹着挡在了柳儿的眼前,刺的她很不舒服。柳儿手下正忙着,用力眨了眨眼,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随即又晃了下头,还是没用,这才皱了皱眉,十分不情愿地抬手,将那抹碎发拢到了耳后,这才舒展了眉头,继续专注于手下的事。   也正是因为她太过专注,并未发现她这无意识的小动作已经全部落在了陆祁眼中。陆祁眼中浮起笑意,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半刻钟后,柳儿磨好了墨,将墨块轻轻放下,依然不敢出声,也不太想出去,便将眼神移到了陆祁笔下的字上。   陆祁的字刚劲有力,握笔的姿势也十分赏心悦目,柳儿不知具体该如何表达,就是觉得十分的好看,一时看的有些入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陆祁的笔忽地停了停,道:“将大燕地理注拿给我。”   陆祁说完,忽地想起柳儿估计不识字,遂停笔准备自己抬手拿,可是没想到笔刚放下,柳儿已经将书递到了自己手边。   陆祁有些意外,“你识得字?”   柳儿一顿,她倒没反应过来这些,只是听陆祁要,见这书刚好在自己手边,便拿起来递了过去。经陆祁一问,她才恍然,她也不记得自己是否识字,只是一看这字,脑中便自动浮起了读音,想来应当是学过的。   柳儿犹豫着点了点头:“应当是识得的。”   陆祁也想起了柳儿失忆的事,其实他初见柳儿时,便隐隐觉得她身上的气质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来落难前,也定当是家境不错的人家捧着长大的。   看着柳儿茫然望着他的模样,回想起他昨日在后房看到她时满是伤痕的模样,陆祁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觉。   接过柳儿手中的书,查到自己想到的信息誊写下来后,陆祁放下了手中的笔,道:“可会下棋?”   柳儿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如实道:“奴婢不知。”   陆祁站起了身,似是来了些兴趣,道:“试一试,陪我下一盘。” 第18章 宁小姐   柳儿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下棋,但是陆祁都开了口,她也不敢违抗,只好犹犹豫豫的起身,跟着陆祁走到了青玉棋案边。   陆祁率先落座在黑子一边,见柳儿迟迟没有落座,淡淡道:“莫怕,坐吧。”   柳儿屈了屈膝,这才坐到了另一边的紫檀木缠枝靠背椅上,动作依然是轻轻的。   陆府算是这梁城乃至周边城池首屈一指的商贾之家,主人用的一个不起眼的杯子,指不定都是价值连城,尤其是对用具十分讲究的大少爷。柳儿虽不大认识,但也听晚夏不止一次嘱咐过,不可乱摸乱碰,碰坏了一个,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柳儿忐忑地坐下,觉着这椅子坐着确实比她平日里坐的绣凳舒服,但也不敢乱动,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等着陆祁吩咐。   这乖巧的动作莫名取悦了陆祁,本来只是想随便试一试的心思,也多了一丝认真。   虽是冲着试一试柳儿到底会不会棋艺来的,但陆祁也没真什么都不说就直接开始,还是先简单讲解了一下围棋的下法,然后才看了看执着白子的柳儿,示意她先行。   柳儿方才听时,就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想来自己应当是会的,这让她心里的紧张少了些,反正她也没打算赢,遂大着胆子落了第一子。   第一局时,柳儿还略微有些生疏,没过一会儿,便被黑子围追堵截个水泄不通了。但是到了第二局,便行云流水般渐入佳境了。虽然依然与陆祁相去甚远,但却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偶尔甚至还能突围一下。   两局过后,柳儿仿佛也得了些趣味,不再如之前一般拘谨,下到紧张处,还会眉头紧皱,眼神紧盯着陆祁的动作,见他落到了至关重要的位置,还会小声挫败地叹气。   虽然柳儿一局比一局下的好,但还是毫无意外没一局胜的,第三局尾声,柳儿看着棋盘上再次被黑子成围攻之势的白子,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自己这一局似乎多撑了一刻钟,并不气馁,反而有些高兴。   陆祁也看出了她一盘比一盘下的好,轻扣了一下棋盘,道:“不错。”   自己高兴还成,但是和陆祁比,那真是完全没眼看。听陆祁这么一夸,柳儿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有些发热。   “奴婢棋艺不精,让少爷见笑了。”   陆祁倒并未觉得扫兴,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进府这些日子,可出过府?”   柳儿抬头,不知大少爷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但还是老实的摇摇头。   陆祁道:“你回去准备准备,后天随我出府一趟。”   出府?   柳儿眸子亮了亮,府里的丫鬟除了探亲日外一般是不能出府的,也就几个院里的大丫鬟能偶尔跟着老妈妈一起出府采买,柳儿来了大半个月,每天对着四四方方的天,能出府去看看当然是兴奋的。   看着小姑娘明显高兴的模样,陆祁的眸子也柔了柔,将棋子放回了棋盘中,起身道:“今日这棋就先下到这儿,继续伺候笔墨吧。”   柳儿还沉浸在喜悦里,声音轻快地应了。   ******   陆府门外,两辆青帷马车缓缓停下,坐在驭位上的丫鬟率先下了车,将脚凳放到马车下,伸手打起车帘,从马车上一前一后扶下两名模样打扮颇为精致的少女。   先下来的姑娘一身粉色穿花飞蝶锦裙,梳着精致的双垂髻,簪着与衣裙花纹同款的金镶珠蝴蝶簪,面若敷粉,唇若含朱,一看就是富庶人家的小姐。   而后下来的姑娘则穿着一身水蓝色苏绣月华锦裙,温婉的垂云髻上斜插了一支碧玉海棠步摇,气质清贵,模样虽不如粉裙女子明艳,但也是一位清丽佳人。   见两人下来,早已等在门口的常官家赶紧上前朝着两人行了一礼,道:“见过三小姐,宁小姐,您二位可算是回来了。”   来人正是陆府三小姐陆静姝和宁知府家的小姐宁潇儿。二人自打陆府在梁城落脚不久便认识了,一个有钱,一个有势,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上二人都不大喜欢一直闷在府里,便经常约了一道出门游玩。   此番便是陆三小姐于不久前听说与梁城相隔不远,以制香闻名的言城举办了一场识香会,便迫不及待地拉了宁小姐一道去凑个热闹,直到今日才回了府。   陆静姝松了松坐了快一日的马车有些酸疼的筋骨,深呼吸了口气,笑道:“常伯,我走这些天府里可都安好?”   陆静姝是府里最小的小姐,从小娇养着长大,性子难免活泼娇蛮些,但是对待下人还是挺好的,府里下人也都挺喜欢这位小姐。   听她问,常管家笑眯眯道:“都好都好,就是您不再府上,老夫人总想着您呢。”   “那就好,这回是回来的晚了些,我待会儿便去向娘亲赔罪。”陆静姝笑道。   说罢,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常伯,大哥现下可在家?”   常管家点点头:“回三小姐的话,今日大少爷并未出府,应当是在院里呢。”   陆静姝眼珠转了转,转过身小跑到了宁潇儿的身边,轻挽住了宁潇儿的胳膊,道:“待会儿便是午饭时辰了,宁姐姐不如与我一道进去用了饭再回去?”   宁潇儿自然也听到了常管家的话,她心里当然也是想进去的,只是她也离家这么多天了,父亲哥哥早就派人来催,再逗留怕是不合适,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了,爹爹和哥哥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不如过几天我做东,请你和陆大哥到府上小聚?”   陆静姝闻言,有些失望,但也明白轻重,点了点头,道:“那好吧,反正改日再聚也是一样的。”听宁潇儿提到哥哥,陆静姝又想起了上次二哥的事,还是有些抱歉,道:“宁姐姐,我再替我二哥赔个不是,你也替我和宁桓大哥说一声,听我娘亲信上说,二哥这些日子都在祠堂里闭门思过,到现在还没出来呢,定让他好好吃了教训了,宁桓哥哥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宁潇儿摇了摇头,“我知道,没事儿,这事我哥也有错,爹爹都说不追究了,放心吧。”   “那就好。”陆静姝凑近了些道:“毕竟以后可是要成为一家人的人,若是因此事生了间隙,那就不太好了。”   陆静姝意有所指,果不其然看到宁潇儿的脸红了红,抿唇一笑。   她与宁潇儿感情越来越好的原因,一方面是与她相识已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早知道宁姐姐对自家哥哥有意已久。   奈何自家哥哥在感情之事上向来冷淡,跟个和尚似的,所以宁姐姐也始终不敢说出口。不过好在自家哥哥对其他女子也是一样不在意,这也是一件好事。   婚姻大事么,自然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自家哥哥与宁姐姐不论是亲疏关系,抑或是门第,那都是一桩绝佳的姻缘。而且严格来说,她们陆家虽是富贾之家,到底是商,相对于宁家来说还算是高攀了。若是能结了亲,她们家便算是有了更大的靠山,那就更好了。娘亲也早有意于这门亲事,要不是哥哥那儿一直打太极,怕是早就定了。   不过在陆静姝看来,都是迟早的事,成亲前没见过面的也大有人在,成亲后自然就日久生情了,所以她早就把宁潇儿当做自己的嫂子看待了,且时不时地还会找机会撮合他们两个。   宁潇儿听了这话,不好意思地轻推了她一下,“说什么呢,别胡说。”但脸上的羞赧是实打实的,显然不仅不反感,反而有些高兴于陆静姝的说法。   女儿家到底好面子些,宁潇儿看着周围还有人在,很快掩去了面上的心思,道:“快别说了,以后多的是时间说话,时辰不早了,你快进去吧,我也得回府去了。”   陆静姝看着也是,便也不再打趣,约着过几日再来府上玩儿,便把宁潇儿送上了马车。   看着宁潇儿走后,陆静姝才收回眼神,指挥着自己的婢女将马车上她带回来的东西搬下来,先送进院子里去。   抬头看了看天色,陆静姝估摸着离午饭还有半个时辰时间,先去一趟祈安院,再去陪娘亲用饭应当来得及。遂拿了特意带给陆祁的安神香囊,先去了祈安院。   祈安院里依然如往日一般安静,陆静姝看着守在外面的维宁,问道:“哥哥可在院里?”   维宁行了一礼,道:“回三小姐的话,少爷正在书房里,还没出来呢。”   陆静姝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知道大哥的书房一向是谁都不能进的,便也没去敲门,道:“那好吧,那我先去主屋等他一会儿。”   维宁忙应了声,正要带着陆静姝往主屋去,就见书房的门刚好开了,陆祁抬步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陆静姝眼睛一亮,正要走上前去,却发现陆祁竟然不是一个人,身后竟还跟着一个小婢女。   陆静姝顿时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第19章 雨雁闹事   陆静姝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心里顿时更为惊讶。大哥的书房一向不许旁人进去,连她都没进去过,怎么这会儿竟然让一个婢女进去了?   陆静姝将眼神转移到柳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模样倒是好,就是眼生的很,似乎并不是祈安院的婢女。   而且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平日里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哥,此时嘴角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极淡,但还是让陆静姝捕捉到了。   陆静姝眼皮子跳了跳,直觉这里面怕是有情况。   不过虽然心中疑惑颇多,眼看着陆祁过来了,陆静姝还是暂时压下了脸上的疑虑,换上明媚的笑容,欢快地招手喊了一声:“大哥。”   陆祁抬头,见是陆静姝,面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陆祁虽然与老夫人和二少爷不大亲近,但是对于这个最小的妹妹还是有几分亲情在的,毕竟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发生的时候,陆静姝还在襁褓里不知事。   见她满面笑意的走过来,陆祁也走下了台阶,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陆静姝小脸皱了皱,小声辩解道:“这不是言城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么,我就没忍住多待了几天。不过我也没只想着玩儿,你瞧。”陆静姝将手里的香囊举高,“这是我特意给哥哥你带回来的,据说对安神特别好。”   陆祁笑了笑,示意维宁将香囊接过,道:“行,我收下了。”   陆静姝嘻嘻一笑,将香囊给了维宁,眼神扫过静静站在后面不出声的柳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咦,几日不见,哥哥院里的人怎得我都不认识了?”   柳儿一直乖乖站在陆祁身后,听眼前之人喊陆祁哥哥,也猜到这人应当就是出了远门的陆三小姐了。进来这么些天,柳儿也多少会了些看人眼色的功夫,见她问起,便赶紧福身行了礼,“奴婢柳儿见过三小姐,回三小姐的话,奴婢是近日才来祈安院的。”   “怪不得,我说我怎么没见过。”陆静姝近距离打量了一下柳儿,笑道:“模样倒是比以往的那几个丫头都好些。”   柳儿咬了咬唇,总觉得这话虽是夸奖,却总有些不太对劲。若对面是岚儿,她还能打趣回两句,可这是小姐,她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还好陆祁适时开了口,道:“我与三小姐还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让采风沏壶茶来。”   柳儿这才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朝三小姐行了一礼,低着头退了下去。   陆静姝显然也听出了陆祁话语中的维护之意,心中的疑惑更浓。   见柳儿走远了,陆祁淡淡道:“外头太阳大,先进屋吧。”   陆静姝咬了咬唇,还想再问问这个婢女的事,又怕说的多了会惹得陆祁不悦,毕竟对这位大哥,她也是有些怕的,想了想还是没再开口,点了点头。   另一边,柳儿依着陆祁的话,先去外院找了采风,让她沏壶茶去主屋。便准备回后厨看看午饭准备的如何,没想到刚绕过长廊,便看到张妈妈正好送岚儿进来。   柳儿双眸顿时一亮,“张妈妈,岚儿。”   张妈妈和岚儿也看到了柳儿,脸上也挂上了喜悦的笑容,岚儿更是小跑过来给了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妈妈许久不见柳儿,原本一直担心着,这会儿见柳儿的气色还算不错,欣慰地点了点头。   “张妈妈。”柳儿同岚儿拥抱过后,转而拉住了张妈妈的袖子,眼眶有些泛红。   柳儿如今没有其他亲人,张妈妈既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像她的娘亲一样,因而柳儿对张妈妈总是不由自主的依赖。平日里不见面还好些,一见了面,想起这些日子身上发生的事,还是有些委屈。   张妈妈无奈地拍了拍柳儿的胳膊,其实她也想问问柳儿的近况,但这祈安院里头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想了想还是拉着两人到了院外的角落处。   一站定,张妈妈还未开口,便率先注意到了柳儿手上的包扎的纱布,皱眉将柳儿的手拿了起来,道:“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岚儿也看到了,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晚冬,顿时心疼又愤怒,“是不是那个晚冬干的?我就知道那个晚冬心眼那么小,怎么可能不记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的上次不和我说?”   看着两人眼中真实的担忧,柳儿心里暖暖的,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大少爷已经赐了药,早就已经不疼了。而且晚冬和采月也已经收到了惩罚了么,如今我挺好的,不用担心。”   说是这么说,岚儿还是无奈地点了一下柳儿的额头,“你啊你,你说说自从你进了府,都受了多少伤了,怎么能叫人不担心?不过说的也是,幸好晚冬和采月都受了惩罚,不然,怎么说也得去告她们一状。”   柳儿被岚儿故作凶恶的模样逗乐了,没心没肺的直笑。   不过张妈妈却并没跟着笑,而是问出了她之所以来想问的问题。   “柳儿,大少爷这次处置了晚冬和采月,可是因为你这伤?还有这次直接调岚儿过来,可也是你引荐的?”   柳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我这伤倒算不上什么,说到底晚冬和采月是犯了院里的规矩,大少爷是公正之人,自然不会姑息。至于岚儿,的确是我大着胆子提了一嘴,我本也没抱多大希望的,没想到大少爷竟然真的允了,许是看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给了个恩典也不一定。”   柳儿说的客观,但是张妈妈却不这么想。她在府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大少爷这么严厉的处罚过下人,也没见他对院子里伺候的人上过心,从来都是听老夫人安排了事,也从未多看过这些下人一眼。   如今这般很明显不大正常。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毕竟大少爷的心思一向难猜,张妈妈也不敢妄加揣测。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柳儿留在祈安院应当能过的好,张妈妈也就放心了些,叮嘱道:“既如此,你更应当记着大少爷的好,平日里当差也得更上心一些,可记着了?”   这一点柳儿当然记在心里,也正在努力中,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妈妈笑了笑,道:“得了,看到你过的还好,我也就放心了,后院还有差事,我就先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我再过来瞧瞧你们。你们两个自己多加上心,可千万别丢了这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差事。”   一听张妈妈才来了这么会儿,又得回去,柳儿眼中满是不舍,但也知道张妈妈差事多,还是依依不舍地将人送走了。   将张妈妈送走后,柳儿看着岚儿,忽地又高兴地笑了起来。还好还有岚儿,这下她们总算又能如以往一般一桌吃一床睡了。   岚儿也十分感激地抱了抱柳儿,她之前那话,其实原本也是说着玩儿的,没成想柳儿竟然认认真真地记在了心里,岚儿既感激又感动。   正在两人高兴的时候,身后不远处却忽地传来了一声呼喝。   “好啊,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搞的鬼。”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来人,岚儿不大高兴地皱起眉,“雨雁?你来做什么?”   雨雁满脸怒意,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上前几步,红着眼,指着柳儿道:“你还问我来做什么?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坐了什么,我说大少爷怎的忽然改了性子,自己发话调人,原来就是你这个小贱婢搞的鬼。”   雨雁被维宁回了之后,回去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对劲,硬是没听素秋的劝告,跑来想要一探究竟,没想到刚好看到了这一幕,还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一想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好差事,好前程,就这么被柳儿弄没了,雨雁哪里忍得住。   听了雨雁的话,岚儿也多少明白了几分,从上次雨雁偷梁换柱在兰院抢了柳儿奉茶的功劳开始,岚儿就看不惯这个雨雁了,此时更是没了好气,上前一步挡在了柳儿面前,冷道:“雨雁姐姐说话可得过过脑子,大少爷院里想要什么人,岂是咱们做下人的能左右的?这可是祈安院,可不是你闹事的地方,还是快些回老夫人院里去吧。”   雨雁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不怕反怒,冷冷一笑,“哟,这才没踏进祈安院的门,就给我摆起大丫鬟的谱来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粗使丫鬟,能不配位,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   “我不配?”岚儿也有些怒了,骂人这事她可从来没在怕的,看雨雁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冷笑道:“恕我直言,今日就算进祈安院的不是我,也绝轮不到你!”   “你……”   这话算是直直戳到了雨雁的痛点,雨雁顿时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冲上来便要打岚儿,岚儿当然不肯让她打,一还手,两人便拉扯了起来。   柳儿急了,这可是在祈安院门口,若是惊动了大少爷可怎么办,赶紧上前想拉开两人。   可是雨雁却跟发了疯似的,非要争出个胜负来,见柳儿来了,反而戾气更大。柳儿手上受了伤,根本吃不住力,被雨雁反手狠狠一推,直直往一旁的玉兰树上撞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柳儿根本来不及反应,吓的紧紧闭上了眼。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身子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第20章 呸,便宜她了!   扶在柳儿腰间的手十分有力,稳稳的化解了柳儿柳儿往下摔的力道。此时虽已是八月底,但衣裳穿的依然不厚,柳儿能清晰的感觉到从贴着自己后背的人身上传来的热度,甚至还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气息。   这味道让柳儿恍惚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赶紧站稳,从身后人的怀抱里脱离出来,口中慌忙道谢:“多谢……”   话说到一半,柳儿看清了扶着她的人是谁,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会是大少爷?回想起方才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柳儿的一张脸霎时红了个透彻。   赶紧低下头行了个礼,“大少爷。”说完又看到了跟在陆祁后面的陆静姝,补充了句:“三姑娘。”   站在陆祁身后的陆静姝同样一脸惊讶,大哥不是一向不喜与人近身接触的么?竟然回去扶那个婢女。陆静姝看柳儿的眼神瞬间变了,但柳儿低着头,并未看到。   “见过大少爷,三姑娘。”   岚儿和雨雁也看到了过来的陆祁和陆静姝,吓得赶紧停手,跪了下去。   陆祁看着骤然空了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才自然地收回手,背到了身后。   陆祁本是出来送陆静姝的,没想到一出来便看到了这一幕,近乎是下意识地上去扶了一把,小姑娘格外柔软的身躯让陆祁都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耳尖都红了的小姑娘,陆祁目露无奈。在自己面前都乖巧规矩的很,怎么一离开他的视线,就会出各种状况?   看着柳儿越垂越低的头,陆祁这才放过了她似的,将眼神放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声音微冷:“怎么回事?”   陆祁平日里在祈安院外的下人眼中,都是只在心里仰望和憧憬的所在。明面上光是远远看一眼陆祁,都对这位大少爷多少有些惧怕。   就算是平日里有些越距思想的雨雁,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真到了陆祁面前,还不是话都不利索。   这会儿听陆祁冷着声音问话,两人一时心里都有些发怵。   岚儿低着头,咬了咬唇。这事儿本来是雨雁先挑的事儿,虽说动起了手便是双方都有错,可她也不过就是还手而已。至于原因,她也不怕,虽然她进祈安院是因着柳儿的引荐,也是陆祁点了头的。雨雁因着不服,就来挑食,可是犯了府里的大忌。   岚儿早就从雨雁在兰院抢了柳儿功劳的事对她不爽,反正都要罚,当然要让雨雁罚的重一些才好,思及此,岚儿深呼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素秋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素秋先恭恭敬敬地向陆祁和陆静姝行了个礼,随即满眼怒意地看向雨雁,二话不说便给了雨雁一巴掌。   “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为了一点小事,竟然这么不知轻重,还惊扰了大少爷,可是不想在府里待下去了?”   雨雁被这一巴掌直接打懵了,捂着脸看着素秋的眼神不敢回嘴,低低地抽泣起来。   素秋满是歉意地回过头来,看着陆祁解释:“大少爷莫怪,这是老夫人院里的一个丫鬟,性子急,之前和岚儿有过一些小摩擦,惊扰了大少爷还请大少爷莫怪,奴婢一定带回去好好管教。”   岚儿看了素秋一眼,明白了素秋这是来保雨雁来了,还直接将罪名都改了。下人之间的拌嘴的罪名可比对主子的决定不满而嫉妒闹事的罪名轻多了。且素秋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大少爷多少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果然,陆祁听了素秋的话,停了一会儿,便道:“既如此,那就请素秋姑姑将人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吧,若再有下次,便趁早打发了。”   “是,多谢大少爷恕罪。”素秋忙不迭道谢,狠狠瞪了雨雁一眼,“还不快跟我回去。”   雨雁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跟着素秋走了。岚儿看着雨雁的背影,虽然又不甘,但她也不敢和素秋呛声,只得在心里呸了一声。有个好姑姑来救她,算是便宜她了,不过刚才那一巴掌打的倒是实打实的,也算出了口气。   素秋带着雨雁走了,便只剩岚儿一人还跪在地上。   陆祁看着地上的人,淡淡道:“你就是岚儿?”陆祁问着,眼睛却看向了柳儿。   这就是所谓的细心又稳重?自己又乖又胆小的,交的朋友性子倒是野的很。   “回大少爷的话,奴婢是。”岚儿闭了闭眼,垂着头答道,心道自己这回怕是刚来就又要被逐出去了,只是浪费了柳儿的苦心。   一旁的柳儿也有些不敢抬眼,她昨日说岚儿的时候还夸她稳重来着,没想到刚来就出了事。心里正难受着,就听陆祁冷声道:“下不为例。”   柳儿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岚儿也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确认陆祁的声音虽然冷厉,但是说的的确是下不为例时,岚儿惊喜地磕了个头,“多谢大少爷,奴婢一定谨记,再不敢有下一次。”   陆祁没再说话,摆了摆手让两人下去,随过转过身看着一直站在一边的陆静姝。   陆静姝直到这会儿才回过味来,收起了眼中的探究,见陆祁看过来,笑了笑道:“几日不见,大哥的院里倒是比以往热闹了不少。”   陆祁没答,道:“时辰不早了,母亲怕是已经等着了。”   陆静姝本就是准备先将东西给陆祁,顺便问问陆祁要不要一起去兰院陪老夫人用饭的。听陆祁催,还是有些不太甘心,“哥哥真的不和我一起去?”   “不了。”陆祁淡淡道:“你们母女俩说体己话,我就不掺和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是仔细一想,却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陆静姝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哥和娘亲的关系似乎还是不太亲热,不过比起以前倒是好多了。思及此,陆静姝又客观起来,点了点头。   “那好吧,那我先去了,改日再来看哥哥。”   说罢,陆静姝福了福身,这才往兰院去了。   ******   花园假山后,素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泪眼汪汪的雨雁,恨不得再给她一巴掌。   “我说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在这府里,最忌讳的就是冲动,最需要的,就是忍耐,你怎么就是不进脑子?”   幸亏她左右不放心,还是又回了偏房一趟,这才发现雨雁不再,赶紧找了过来。   素秋戳着雨雁的额头,苦口婆心道:“在这府里,最忌讳的就是对主子的决定存意见,今日要不是我来了,你也该跟晚冬一样收拾东西滚蛋!”   雨雁捂着脸,被素秋戳的直往后退,扁着嘴不服气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嘛,姑姑,你知道吗,我偷听到了,这事根本就是那个柳儿搞的鬼!一定是这个小狐狸精,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勾的大少爷听了她的话,这才挡了我的路。姑姑,咱们以前还那样利用过她,若是她在大少爷耳边说了什么,咱们怎么办?您可得想想法子啊。”   素秋闻言,也有些惊讶:“你没听错。”   雨雁点头,“当然。”   素秋轻吸了一口气,她早觉得不对劲,大少爷怎么忽然关心起院里的下人了,没想到竟然会是因为这个柳儿。她原来以为这个柳儿被大少爷要回去,纯属是为了应付老夫人,八成也会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不久就被送回来,这才没怎么管。若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素秋定了定神,先压下心里的想法,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咱们先回去。”   雨雁咬着唇,点了点头,两人一道走出了假山。没想到刚拐过弯,就看到陆静姝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陆静姝像是正在找她们似的,看到素秋,脸上现出笑意,直直走了过来。   “素秋姑姑,我也正要去找娘亲用饭呢,不如一道过去?” 第21章 “过来。”   三姑娘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府里最好说话的主子,平日里更是对素秋客气有加,她亲自开了口,素秋当然同意。   素秋福了福身,收敛起方才多余的表情,瞪了雨雁一眼,警告她莫要再出声,落后一步跟在了陆静姝身后。   陆静姝看着雨雁还肿着的脸,没说话,挑了条阴凉的小路,继续往兰院走过去。   “我这些日子不在,娘亲那边多亏了素秋姑姑照顾了。”陆静姝边走边闲聊道。   素秋笑道:“三姑娘哪里的话,能留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是奴婢的福气,能将老夫人照顾好,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陆静姝也跟着笑起来,“素秋姑姑跟着娘亲这么多年了,不论是饮食起居,还是能陪娘亲说话解闷,开解劝慰,没有哪个下人能比素秋姑姑更让我放心了。前些日子二哥哥那事,也多亏了有素秋姑姑劝慰着娘亲。”   “三姑娘抬举奴婢了,这都是奴婢的份内之事罢了。老夫人最牵挂的就是几位少爷小姐,几位少爷小姐好好的,老夫人才是真的开心呢。”素秋忙谦虚道。   没人不爱听好话的,素秋话语滴水不漏,脸上客气的笑,却也不由真了不少。   陆静姝抿了抿唇,觉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兰院也不远了,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微叹了口气道:“这倒也是,希望这次二哥哥能吃吃教训,别再如以前一般才好。不过我这次回来,见大哥哥倒是比我走之前不一样了许多,院里的丫鬟也换了,素秋姑姑可知是为何?”   问罢,陆静姝又补充道:“按理说哥哥的事,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该管。只不过素秋姑姑您也知道,陆家在梁城的地位,心怀不轨之人不少。前些日子我还听过有富家少爷着了婢女的道的,我也是关心哥哥。”   素秋闻言,心中微讶,但同时又微微一喜。   在府里这么多年,察言观色早就烂熟于心,三姑娘这话,明面上是问祈安院的的下人,可是往细了想,不就是在问柳儿么?祈安院如今换进去的,不就是柳儿?   方才在祈安院,她便觉得三姑娘看柳儿的眼神有些异样,这也是她之所以与三姑娘同行的原因之一。   素秋的心思转的极快,大少爷清心寡欲许久,房里一直没人,终身大事也不上心,这在各富庶人家子弟中可是少有的,老夫人正头疼呢。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少爷对柳儿另眼相看,指不定不会生气,还会高兴。   可是三姑娘就不一样了,三姑娘不像老夫人,一向是不赞同老夫人给大少爷送人的,况且素秋也知道三姑娘与宁大小姐交好,正撮合着宁小姐和大少爷呢,若是能给三姑娘上上眼药……   ******   祈安院。   陆祁一开口让柳儿和岚儿下去,两人便如得了特赦一般,一溜烟的跑回了下人房。   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让两人都吓得不轻,岚儿不住拍着胸口,“哎哟,可吓死我了,刚才我都以为我也要和采月一样被贬去洗衣房了。”   柳儿也同样心有余悸,不过通过这几日与大少爷的相处,柳儿早已不如之前那样害怕,只是有些难过,觉得自己似乎又给大少爷添麻烦了。   岚儿看着柳儿心情低落的模样,还反过来安慰地拍了拍她,“不过还好,不用担心,既然大少爷说了下不为例,那就是没事了,咱们以后注意些便是。”   柳儿点了点头,暗暗将大少爷的恩情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尽心尽力的报答大少爷。   不管怎么说,好歹岚儿是留了下来,柳儿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趁着这会儿没什么事儿,便赶紧拉着岚儿去了她要住的屋子。   岚儿的资历毕竟不够,当然不能顶替晚冬的位置住她的位置,而是占了原来采月的屋子,住在柳儿的隔壁。   不过这对岚儿来说也是晋升了好几级了,一进屋子,便双眼发亮的满足地笑了起来。   “这可真大,真敞亮。”岚儿叹道,她一向看的开,以前的屋子因为她和柳儿来的晚,都只能住最不采光的边角,逼仄的很,这会儿光是一个住的地方,都足够让她满足的了。   柳儿帮岚儿一道收拾床铺的间隙,岚儿忽地想起了什么,道:“都怪这个雨雁误事儿,我都差点忘了。”岚儿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倒出二两小银粿子,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柳儿。   “来,你的。”   柳儿有些疑惑:“我的?为何?”   岚儿无奈道:“就知道你不知道,今日是月底了,这当然是你的月钱了。我知道你估计忘了,所以来之前去账房替你一起领了。”   “月钱?”柳儿惊喜道,将银子接过来放在手里,“我也有?可我不是才来不满半月么?”   岚儿道:“是呀,所以只有一半。陆府家大业大,对待下人也优厚的很。各主子院里的大丫鬟月钱都有二两之多,像素秋那样的更多。不过按理说你才来不满半月,是没有这么多的,不过你可是大少爷院里的人,账房的人自然要给些面子。”   柳儿闻言,这才打消了疑虑,高兴地将这银子攥进了手里。   岚儿将自己的那一两又仔细收回荷包中,道:“快些收好,银子这东西,只可多,不可少,不管以后是留在府里抑或是出府,处处都少不了用银子的地方。”   柳儿点点头,她以往的记忆虽是一片空白,却也知道银子的重要性,她进来的初衷,也是张妈妈跟她说让她找个活儿存些体己。只是这些日子事多,她一时就将月钱这事儿给忘了。   忙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个小荷包将银子装好,封好口的时候,柳儿眼神闪了闪,回头看着岚儿,问道:“岚儿,你知道之前阳儿说的那个能找人的镖局,在哪儿么?”   岚儿正不避讳的收着自己的银子,冷不丁听柳儿问了这么一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清楚,怎么了,你是要找什么人么?”   柳儿咬了咬唇,眼神微暗。她想找的是她的家人。虽然她平时不说,但是她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即使从张妈妈的猜测来看,她的父母可能已经在西南匪患的丧生,但毕竟只是猜测,说不定她们活的好好的,也在找她呢?就算她已经没了记忆,没法提供线索,她也想试一试。阳儿的哥哥走丢了那么多年都能被找回来,说不定她也可以。   看出了柳儿心情的低落,岚儿走到她身边蹲下,温声道:“怎么了?”   柳儿忽地想起自己似乎还没和岚儿仔细说她失忆的事,她现在也正想有个人出出主意,便将她的身世说了出来。   听完,岚儿心疼地抱住了柳儿,“原来是这样,早知道我当时就多问几句,问清楚了。”   柳儿摇摇头,“没关系,改日我找个机会去问问阳儿便是。”   谁知岚儿听了这话,却是赶紧反对道:“可别了,你忘了阳儿以前可是被老夫人送进祈安院,又被调了出去的。她如今心高气傲的很,你去找她,她不尖酸刻薄的讽刺你就算好的了。还有,”岚儿为难道:“镖局那地方,可是按银子说事儿的,你就算找到了,也没钱请啊。”   岚儿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柳儿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   “要不这样吧,”岚儿道:“等得了空,咱们去找张妈妈帮忙问问,这个面子阳儿不会不给。就是银钱方面,还是得想想法子。若是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报官府么。”   “官府?”柳儿抬头,“可以么?”   “当然可以,”岚儿安慰道:“听说梁城的宁知府还算清明,就是不知道这种没有线索找人的官府接不接。不过不是有句话叫车道山前必有路么,你先放宽心,总会有办法的。”   柳儿点点头,握住了岚儿的手,“岚儿,谢谢你。”   岚儿笑着将人拉起来,“谢什么,还是我要谢谢你呢,快别不开心了,你方才不是说要带我在院里熟悉熟悉?”   柳儿这才笑起来,利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两人牵着手一道出门,却没想到刚一出门,便看到维宁正好走了过来。   维宁喘了口气,道:“柳儿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啊,可叫我好找。大少爷着我来让你过去一趟,快些去吧。”   “现在去么?”柳儿睁大了眼,有些为难的看着岚儿。   岚儿却并没觉得失望,反而有些隐隐的兴奋,推了推柳儿,“快去吧,大少爷的吩咐自然是最重要的,我这边不急。”   柳儿点点头,赶紧跟着维宁去了。   路上,柳儿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疑惑。这会儿快到午饭时间了,往常这个时候,大少爷不是一向不太喜欢人在跟前伺候的么。刚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柳儿心里难免忐忑,难道是大少爷心里回过味来,准备秋后算账了?   维宁和柳儿毕竟不太熟,柳儿也不太敢问她,只好满心疑惑的进了主屋。   进了屋子,柳儿惊讶的发现屋里除了陆祁,竟然还有另外两个婢女,但是衣裳制式却和府里的丫鬟有些不同。   维宁将柳儿带了进去,便行礼退下了。   柳儿轻咬了咬下唇,走上前规规矩矩的行礼。“大少爷。”   “嗯。”陆祁淡淡嗯了一声,听声音到不像是要问罪的模样,柳儿不禁松了口气,又见陆祁抬眼朝那两个候着的丫鬟示意了一下。   两个丫鬟得令,走到了柳儿身边,客气地朝柳儿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儿姑娘,随我来吧。”   柳儿心中疑惑更浓,看了看旁边悠闲的喝着茶的陆祁,想问又不太敢问。不过既然是大少爷的吩咐,想必应当不是什么坏事。柳儿最终还是乖乖听话地跟着两个丫鬟走到了屋中的青竹屏风后面。   两个丫鬟让柳儿站定,双手张开,随后熟练地拿起软尺,在柳儿身上上下比划着。   到这会儿,柳儿才有些明白了,莫非这是要给她做衣服?可是柳儿却又有些不确定,她一个丫鬟,平日里只穿丫鬟服即可,给她做衣服做什么?   不过柳儿当然没敢这时候问,压着心头的疑惑,等两人量完退出去后,才犹犹豫豫开了口:“大少爷,这是……”   陆祁微微抬眼,看着穿着一身浅绿色丫鬟服的柳儿。   小姑娘肤色胜雪,眉眼极精致,穿着一身普通的丫鬟服,都能将这衣服增色不少。只是柳儿的身材也如巴掌大的小脸一般娇小,看得出这衣服已经算是小的了,但是穿在柳儿身上还是有些显大,特别是腰身。   想到腰身,陆祁忽地想到之前接住柳儿时触碰到的女子柔软的腰,以及萦绕在笔尖的淡香,眼神蓦地暗了暗,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也不拐弯抹角,淡淡道:“给你做衣裳。”   还真是?   柳儿抬眼,满目不解,“可是……”   陆祁不慌不忙道:“后天不是要随我一同出府?是要去参加一个朋友办的酒会,既是我带出去的,自然是代表着陆府的门面。”   原来是这样,想来也是,跟着大少爷出去,必然是不能给大少爷丢脸的。这么想着,柳儿心里的惶恐少了些,认真道:“谢大少爷,奴婢一定不给大少爷丢脸。”   看着柳儿将自己的话当真了的认真眼神,陆祁嘴角微扬了扬,眼神移到了柳儿还缠着纱布的手上。   “中午可换过药了?”   柳儿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变的这么快,顿了顿,才摇了摇头。   陆祁伸手将手边的茶盏推远了些,从袖中拿出一小盒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药膏,淡淡道:“过来。” 第22章 一更(有红包)   柳儿看着陆祁手中的药膏, 意识到了陆祁是要做什么,一时有些愣住,待陆祁抬眼看着她, 又重复了一遍, 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陆祁将手中的药膏打开,放在桌边,道:“手抬起来。”   柳儿不敢违抗, 乖乖地将手抬了起来。   陆祁熟练地解开纱布, 如上次一般将药膏细致地涂抹上去,再换了新的纱布缠上,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 并未再说话。   柳儿轻咬着唇,大气都不敢出, 即使陆祁已经不是第一次给她上药了,但是她的耳朵还是不受控制的迅速红了,尤其在这安静的氛围,反而更让柳儿觉得难熬。   柳儿隐隐觉着, 少爷这行为,实在不像是她一个下人能享有的,但是主子有命, 她就算心里疑惑,也不敢拒绝。   许是大少爷怕她到了后天还不好, 绑着纱布出门不太雅观也不一定,柳儿觉得这个理由还有些可信。   手上传来的温度太难忽视,柳儿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目光从陆祁的手上移开,转移到了陆祁的脸上。   大少爷的模样当真好看, 柳儿心道。第一次见面时匆匆一瞥,柳儿便觉得这人真是俊朗的过分,就是气质太冷肃了些,看着不太好惹。   如今细看,才发现大少爷的眼睛竟然有几分似桃花眼,只不过被微耸的眉宇和点漆般深沉的眸子掩盖了下去,这才让大少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严肃。   柳儿觉着,大少爷笑起来,一定特别好看。   不知不觉间,柳儿看的有些入神,直到陆祁打好最后一个结,道了句:“好了。”才将柳儿的思绪拉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陆祁看了许久,柳儿的脸更红了,忙退后了一步福了福身:“多谢大少爷。”   好在对面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到,一边合上药膏的盖子,一边道:“待会儿饭后我要出去一趟,估计得晚间才回来,新来的那个丫鬟你带着她熟悉熟悉,有什么事找维宁即可。”   柳儿乖乖应到:“是。”   陆祁点了点头,“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柳儿福了福身,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门走了一段距离,柳儿才抬起头,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看着包扎的整整齐齐的手指,像是珍藏着什么东西似的,小心翼翼地拢进了袖子里,随即扬起嘴角,脚步轻快地回了下人房。   下人房里,岚儿正从后房拿了午饭回来,看到柳儿回来了,意外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过了午饭时间才回来呢。”不过岚儿倒是挺高兴,“这会儿回来也正好,饭菜都还热着。”   柳儿也早就饿了,忙跟着岚儿一道进了屋。   岚儿与采风还不熟,便将饭菜端去了柳儿屋里,反正柳儿屋里目前就她一个人,两人也正好说说话。   祈安院的厨房是单独的小厨房,自是比后院的大锅饭要好的多得多,岚儿早就同她提过,这会儿终于吃到,可谓是一本满足。   直到吃了个半饱,岚儿才得了些空,看着一旁一小口一小口吃的认真的柳儿,再看看自己大口吃饭的模样,莫名羞愧的放慢了动作。   岚儿第一次与柳儿同桌吃饭,便觉得柳儿吃饭的动作特别好看,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她之前还想学来着,当然最后是以失败告终的。   岚儿觉着像柳儿这样模样这么好看,性格软糯,气质又如此不凡的小姑娘,谁见了都得喜欢。   其实今天她也看出来了,大少爷之所以没有怪罪她,完全是因为柳儿,还有今日大少爷去扶柳儿的那一幕,她也看到了。若是以往有人和她说,大少爷会主动去扶一个丫鬟,她是万万不信的,没想到今日竟然亲眼所见。岚儿隐隐觉得,大少爷对柳儿,似乎真的是与众不同的。   思及此,岚儿不但没有觉得嫉妒或者不舒服,反而有些开心。她不像柳儿,无依无靠的,她是因为家里穷才被卖了的。如今家里爹娘和哥哥妹妹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还有个等着她的青梅竹马的表哥。她如今想得便是这几年再多攒一些钱,到二十岁给自己赎了身,出府嫁人去。   之前她还担心,柳儿柔柔弱弱的,她出了府以后,在府里每个说话人怎么办,现在想来,若是大少爷真的对柳儿有意,那也算个好出路。   毕竟大少爷模样好,能力又强,府里人虽然怕,但心里无不是崇拜仰慕的。   当然,她虽乐见其成,却也不会多劝什么,毕竟人生是柳儿自己的,她这个做朋友的,只要看着柳儿开心就好。   ******   兰院。   陆静姝到的时候,罗氏早已备好了一桌饭菜,正等着呢。   陆静姝一进门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随即满面带笑的扑进了罗氏的怀里。   “娘亲,女儿好想你。”   罗氏将人搂在怀中,疼爱地拍着陆静姝的背,假意责怪道:“你呀,就是嘴上说说,既然想我,为何不早点回来?嗯?”   陆静姝撇了撇嘴,软着嗓子道:“女儿这不是没怎么出过远门么,外面太好玩,这才回来的晚了些,这次回来,女儿一定多陪陪娘亲。”   罗氏一向拿这个小女儿没办法,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饿了吧,快来吃饭。”   陆静姝高兴的点点头,和罗氏一道入了席,吃了个半饱后,才放下筷子说起了路上的趣事儿。   “这一路上,多亏了宁姐姐照顾,言城那边,还有宁姐姐的朋友在,好吃的好玩的,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一点儿麻烦都没遇上。”陆静姝笑着道。   罗氏点了点头,“宁家这孩子温柔稳重的很,是个好的,倒是你,一路上怕是没少麻烦人家,改日定得请人家来府上做做客,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才是。”   陆静姝当然同意,见罗氏夸宁潇儿,转了转眼珠,小声道:“对了娘亲,您看宁姐姐这么好,哥哥也不小了,我之前同您说的那件事,您可考虑了没?”   这个那件事,自然指的就是陆家与宁家的亲事了。   老夫人笑了笑,这门亲事她自然也是看好的。其实若是倒退十年,她也是高门贵女,是万万看不上宁家的。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宁家孩子她看着也挺喜欢,这也是她没有急于给陆祁选亲事的原因。   只是光她满意也没用,罗氏叹了口气,“你大哥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房里连个人也没有,光我说有什么用?若他不点头,还能强迫了他不成?”   说到这个,陆静姝不乐意了,“那您之前还总往大哥屋里送人?就不怕哥哥和哪个丫头看对眼了,以后要是宁姐姐过门,给宁姐姐气受?”   “你看你,又来了。”罗氏不以为意,道:“这和娶妻怎么能一样?娶妻可是一辈子的事,自然要慎重,又不像妾室通房,要多少有多少。高门大户的,哪家少爷没个三妻四妾?再说你哥那个性子,是重规矩的,必不会让宁姑娘受委屈的。”   罗氏拍了拍陆静姝的肩膀道:“好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哥能早日娶妻?男人啊,都是食髓知味的,你哥哥若是真有个看得上的,自然就把娶亲这事放在心上了。至于那些个婢女,不过是用来给你哥哥晓事用的,等你哥哥娶了亲,本分的,就抬个妾室,不本分的直接打发了事,不会影响你和你的宁姐姐的,嗯?”   陆静姝咬了咬唇,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在她心里,只有宁姐姐这么好的人,才配得上这么优秀的哥哥,至于其他人,就算是个妾也不行。   想着,陆静姝又想起了今日那个婢女,听素秋姑姑说,这个婢女倒是有些手段的,怪不得哥哥今天哥哥竟然还允许她进书房,还去抱她,她和宁姐姐都还没有过这种特例呢。   不过她也知道和娘亲说估计没用,索性也就不再开口,大不了她自己想办法好了,定不会让这种心怀不轨的小丫鬟破坏哥哥和宁姐姐的好姻缘。   在兰院里陪罗氏用完了饭,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陆静姝服侍罗氏午休歇下,才回了自己的静院。   奔波劳累了一上午,陆静姝也有些累了,回了院子,正要关上门小睡一会儿,却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微雪拿了封请柬走了进来。   “三姑娘。”微雪道:“这是上午郑家少爷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要在后天办一场雅宴,请您一道过去凑个热闹。”   郑家的家业在梁城也是数得上号的,做的多是香料脂粉和酒水生意,举办雅宴也是常有的事,目的便是巩固拉拢与梁城及周边城中有头脸的人家。基本每次都会头一个给陆家送请帖。不过陆静姝觉得无聊,只有偶尔才会去。   陆静姝正要挥挥手,正想说自己刚回来累的很,就不去了,却又忽地想起了什么,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郑家的雅宴,哥哥一般是不是都会去?”   微雪点点头,郑家大少爷与陆祁交好,生意上又有往来,陆祁自然每年都会到场。   陆静姝招了招手,将请柬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道:“行,你去准备准备,总归我也没什么事,便去玩玩吧。”说着,陆静姝起身走到桌案边,极快地写下了一封信,装整好,递给了微雪,“另外,你去将这封信送去宁府给宁小姐。”   “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23章 二更~   陆祁说要出去, 便真在午后出了府,直到第二日下午才回来。   柳儿本想着趁这个机会去找一找张妈妈,让她帮帮忙去和阳儿打听打听她家求助的那个镖局, 只可惜张妈妈这会儿正为着端午节的事儿忙着采买准备呢, 柳儿不好麻烦,只能先搁置了。   有了岚儿在院里,柳儿在祈安院里的日子好过多了, 岚儿本就聪明, 这一日下来,基本已经将祈安院要做的事都记清楚了, 这也多亏了维宁的亲自带领, 毕竟柳儿来的时间也不长,有些事她都还没弄清楚。   第一日晚, 两人一起挤在了柳儿的那张小床上,继续讲着之前没讲完的趣事儿,直到夜半,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为柳儿量做的裙子, 是在第二日傍晚送过来的。当时柳儿正忙里偷闲,和岚儿学着打络子,听说可以拿出去换些银两。   这两日过的太过开心, 维宁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她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伸手接过,福身行礼谢过维宁。   维宁笑着摆了摆手,放下了东西便赶着回去了。   维宁一走,岚儿即刻一脸惊奇地走了过来, 看着柳儿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衣服?”   柳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明日出府要穿的衣服。”   岚儿是知道柳儿要跟陆祁一道出府的事的,当时她就已经够惊讶得了,毕竟这在大少爷这边,还算是头一遭。没想到竟然还有衣服,顿时一脸羡慕地伸手摸了摸裙子。   这是一件水蓝色织纹裙,花纹因着身份的原因并没有很多,但是料子却触手细滑,一摸便知绝不是普通的料子。   岚儿早觉得柳儿穿这丫鬟服埋没了她的好样貌,双眼放光地推了推柳儿,“快,进去试试看。”   女孩家哪有不爱衣裳首饰的,柳儿自然也不例外,闻言也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去了内间。   柳儿换上新衣裳出来的时候,纵然岚儿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柳儿狠狠惊艳了一把。   水蓝色本就极挑人,但是穿在柳儿身上,却将她衬的更加水灵,而且衣裳的剪裁也十分合身,尤其是腰间的一条两指宽的缎带,将柳儿纤细的腰身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来。素是素了点,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岚儿啧啧啧地绕着柳儿走了一圈,赞叹道:“真的太好看了。都说什么人靠衣装,我现在觉得,人好看才是正经,穿什么都好看,说真的,你现在走出去,说是陆府的大小姐都有人信。”   柳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更不好意思了,“有这么夸张么?”   “当然了。”岚儿道,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柳儿对自己好看这件事总是没有正确认知她是知道的,顿时毫不犹豫地给予了肯定。但是看着看着,却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忽地,岚儿灵光一现,几步跑到自己的小柜子里,拿出自己珍藏已久的几个装着胭脂水粉的小盒子,其中还包括柳儿上次送她的茉莉粉。   岚儿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瓶瓶罐罐拿到柳儿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柳儿,“女孩儿家怎么能少了胭脂水粉,更何况你是跟着大少爷出去,自然不能丢了份儿,不如我替你装扮装扮?”   柳儿眨了眨眼,看着岚儿手里的东西,总觉得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   第二日一早,柳儿怕误了时间,特意起的早了些,早早地在陆祁门口候着了。   当然,她只换了衣服,最终并未采纳岚儿的建议,至于原因,柳儿不太想去回想。   待陆祁洗漱好走出了门,一眼便看到了等在门边,一身水蓝色衣裙的小姑娘,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陆祁的眼神从柳儿白皙如玉般的脸颊脖颈上划过,最终停留在柳儿被缎带勾勒的不盈一握的腰上,极轻的啧了一声。陆祁忽然觉得,就穿原来的那件丫鬟服也挺好的。   柳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陆祁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轻拽了拽自己的裙子。   好在陆祁并没有停留多久,顿了一下便轻嗯了一声,淡淡道:“走吧。”   “是。”柳儿福了福身,乖乖地跟在了陆祁后面。   府门外,陆祁的马车已经等在那儿了,维宁手脚麻利的将脚凳放了下来,柳儿想帮忙也没赶上,只好上前替陆祁打起了车帘。   待陆祁上了马车,柳儿放下车帘,记着岚儿昨晚同她说的要注意的事,提了提裙角,正准备同车夫一道坐到马车前的驭位上,却见刚刚才放下的帘子又被陆祁挑了起来。   陆祁看着柳儿,道:“一道上来吧。”   柳儿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陆祁。她没听错吧?大少爷是说让她也上马车么?   还是一旁的维宁有眼力,见柳儿呆站着,伸手轻推了一下柳儿的胳膊,“柳儿姑娘快些进去吧,外头灰尘大,你一个姑娘家哪受得了,快些,别误了时辰。”   柳儿这才回过神来,见陆祁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哪还敢耽搁,只好遵命,低头进了马车里。   车夫轻巧坐上驭位,熟练地抽了一下马背,马车平稳地行驶了起来。   马车内,柳儿战战兢兢地坐在陆祁的对面,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与陆祁待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紧张的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马车内很是宽敞,地上铺着薄而软的垫子,中间有固定好的楠木桌,桌上茶水糕点一应俱全。车里的味道也是如陆祁的书房一样的檀香味,只是更浓郁一些,充斥在柳儿的鼻尖,让柳儿想起了上次偶尔闻到的陆祁身上的味道,心脏不知不觉跳的极快。   柳儿原以为陆祁让她上来,是有事要吩咐她做,却没想到陆祁放下车帘坐了回去后,竟然直接拿起一本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半句吩咐也没有。   柳儿眼珠转了转,看着桌上的茶壶,主动小心的为陆祁倒了一杯茶,然后又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不多时,马车行上了街市,此时正是早市热闹的时候,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透过车窗传进来,听得柳儿心里发痒。   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陆祁,见陆祁依然安静地看着书,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柳儿大着胆子挪了挪身子,将车窗的帘子掀起了一条小缝,悄悄往车外探出头去。   外头果然热闹极了,各种卖着点心吃食,或者一些赏玩的小玩意儿的摊贩分散在道边,有几家铺子也早早的开了门,老板和活计正站在门边聊天。   柳儿看的津津有味,窗帘不知不觉间开的越来越大,脸上的笑容也愈来愈明显,最终,柳儿的目光定在了扎在草木棒子上的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上,便移不开眼了。   柳儿看着那红艳艳的冰糖葫芦,这东西她随张妈妈来陆府的路上见到过一回,不过当时她没钱,也没好让张妈妈买。至于这会儿,她自然也是不敢让陆祁停车下去买的。   柳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越走越远,咽了咽口水,有些沮丧地收回了眼神。   没成想一回头,却见一直安静看书的陆祁不知何时竟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正在看着她。   柳儿手一抖,赶紧放下手中的车帘,坐直了身子,道歉道:“对不起少爷,奴婢一时贪玩,请少爷恕罪。”   陆祁眼中似有笑意,并未怪罪,反而微微起身,坐到了车门边,淡淡道:“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车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祁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递给车夫一颗银粿子,道:“去买几串糖葫芦送进来。” 第24章 暗戳戳的小心思   直到一根裹着艳红糖浆的冰糖葫芦送到了柳儿手上, 柳儿都还有些云里雾里。   她方才没看错吧?大少爷竟然会停车去买冰糖葫芦?那也就是说大少爷方才一直在看着她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柳儿忽然觉得有些脸热,看着手中这糖葫芦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即使看到了,大少爷为什么要给她买呢?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丫鬟而已呀。   柳儿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陆祁, 却发现陆祁已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拿起了书, 连姿势都没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柳儿看看陆祁,再看看手里的糖葫芦, 终究没敢开口问。   手里的糖葫芦散发着丝丝的甜香, 是柳儿期待已久的味道,柳儿咬了咬唇, 反正已经买过来了, 不吃白不吃。   柳儿小心翼翼地咬下了一颗山楂,糖衣的甜和山楂的酸甜顿时在口中化开, 柳儿顿时满足地弯起了眼睛。   这喜悦的小表情当然没能逃过对面陆祁的眼睛,陆祁眼神愈加温和,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柳儿很快就将一根糖葫芦吃完了,将竹签乖乖地拿在手里, 准备出去了再扔。   外头依然热闹,但有了方才的事,柳儿当然不敢再偷偷往外看, 只敢规规矩矩的靠在马车壁上,盯着手里的竹签出神。随着马车逐渐驶出街市,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柳儿的困意也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逐渐涌了上来,眼前的竹签也慢慢有了重影。   陆祁放下书的时候,对面的小姑娘已经靠在马车壁上闭上了眼睛,手上的竹签也早就掉到了地上, 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经去会了周公。   陆祁轻轻的放下手里的书,终于肆无忌惮的将眼神放在了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这件衣服的确极适合她,将她整个人都衬的灵动至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睁着看着你的时候,宛如林间怕生的小鹿似的,闭上的时候又乖巧的过分。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柔和美好,让人不忍心去叫醒。   眼看着柳儿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大,就快要朝前倒下去,陆祁忙起身,伸手托住了柳儿的头。   许是柳儿昨晚睡得晚,今早又起的早,睡意实在太沉,陆祁的动作又轻,柳儿如此竟没有醒过来,只眼睫颤了颤,嘴里轻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便顺势趴到了桌子上,彻底睡了过去。   陆祁轻收回手,似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陆家和郑家算是在梁城的一南一北,要到估计还有一段距离。陆祁看了看被马车外的风吹的微微扬起的的车帘,拿起一旁的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了柳儿身上,撤回手时,陆祁没忍住,轻拨了一下柳儿纤长卷翘的睫毛。   许是痒了,柳儿无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   陆祁的目光落到了柳儿的手上。那药很是管用,柳儿的手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淡淡的红痕。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陆祁眉尖微蹙,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祁回想起那日在后房看到柳儿时的模样,小姑娘委委屈屈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求他做主。   那是陆祁第一次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感觉,不,或许更早,早到第一次在府门口,看到小姑娘睁着水蒙蒙的眼睛,满是害怕又小心的瞅了他一眼开始,以至于向来不喜欢人近身的他,第一次近乎荒唐地替另一人涂起了伤药。   陆祁不是个迟钝的人,他知道这或许意味着什么他从前没有想过的事情。不过他也不是个草率的人,或许他是得好好想一想了。   柳儿这觉睡得倒是巧,眼看着快要到陆府了,柳儿正好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刚醒的柳儿还有些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坐起了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直到看到对面的陆祁,柳儿才猛地想起来自己是在陆祁的马车上。   柳儿瞬间清醒了,“大少爷,我……”话未说完,柳儿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去,偏头一看,竟然是身上披着的一件披风。看这花纹样式,是大少爷的无疑,那是谁给她披上的,就不言而喻了。   柳儿的脸刷地红了,忙将那披风叠好放了回去,羞的头都不敢抬。   “大少爷,对不起……”   陆祁皱了皱眉,怎么总是和他说对不起,他看着像是会经常怪罪人的?   “无事。”陆祁道:“睡得可好?”   柳儿脸更红了,睡得何止是好,她醒来甚至看到枕过的手臂上还有一丝可疑的水渍。   不过还好,这尴尬的气氛并未维持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少爷,到了。”车夫隔着帘子道。   柳儿狠狠松了口气,正准备下车,却没想到被陆祁抢先了一步。柳儿没敢跟陆祁抢,只好乖乖等着。   陆祁掀开帘子走下马车,并未马上走,而是转过了身,壮似随意地朝着后出来的柳儿伸出了手。   柳儿出了马车,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座看着比陆府小些,但是一瞧就知道同样是富庶人家的府邸,门头匾额上书着两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郑府。想必这便是大少爷说的要来赴宴的那户人家了。   柳儿极快地探寻了一圈,正准备下车,却忽地看到了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动作微顿了顿。大少爷这是要扶一下自己?可今日在车上都连着出糗好几次了,她哪还敢再让陆祁帮忙?   柳儿咬了咬唇,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扶着马车门,稳稳地踩着脚凳下了车,向陆祁微福了福身。“谢大少爷。”   陆祁盯着柳儿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背向身后,面上没什么表情,道:“进去吧。”   “是。”   柳儿应了一声,规矩地跟在了陆祁身后,盯着陆祁的背影,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她怎么觉得大少爷方才似乎不大高兴?想了想,柳儿还是摇了摇头,应当是自己想多了,大少爷平日里不也是淡淡的么。   柳儿深吸口气,不再胡思乱想,跟着陆祁进了郑府。   两人前脚刚进门,另一边,宁府的马车也停到了郑府门前。   陆静姝率先由丫鬟扶下了车,随即又满面笑容地回身,将宁潇儿也接下了马车。   看得出来,今日宁潇儿是特意盛装打扮的,一身芙蓉色碧霞云纹织锦裙,头发梳成了精致的朝云髻,发间点缀了两支累金丝嵌红宝石步摇,薄施粉黛,不似平日清雅,反倒带了一抹艳色。   即使陆静姝已经夸了一轮,还是忍不住又夸赞道:“宁姐姐今日可真好看,这裙子在马车里瞧着和阳光下瞧着完全不一样呢,我看今日宁姐姐定是要艳压群芳了。”   “就你嘴甜。”宁潇儿笑道,目光扫过眼前的郑府,眼底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她堂堂宁知府的千金大小姐,这种商贾齐聚的宴会,她本是不屑于参加的,只不过想着陆祁也会来,心里才觉得值得了许多。不过虽然心底不太乐意,宁潇儿面上却依然是温柔得体的笑容。   吩咐车夫先去旁边等着,陆静姝亲热地挽起了宁潇儿的胳膊。   “宁姐姐,咱们进去吧,我方才好像看到了哥哥的马车,想必哥哥已经到了。”   一提到陆祁,宁潇儿的笑意才真正蔓延到了眼中,点了点头,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第25章 二合一更~   郑家虽与陆家一样同为梁城数一数二的商贾人家, 但是风格却是与陆家完全不同。   陆府府内装饰布局,亭台楼阁,更偏文人雅致一些, 若不是里头的各项摆设都看似低调, 实际却价值不菲,瞧着倒更像是是个文人的家宅。   郑府则是完全不同,几乎是怎么看着华丽怎么来, 连进门入府看到的影壁, 都雕着花鸟凤凰的繁复图案,两边是双进的垂花门, 长廊两边的柱子上都刻着纹饰。无处不显示着这户人家, 的确有家底。   陆祁和柳儿刚一进门,便有着粉裙的小丫鬟迎了上来, 客客气气地行了礼,领着二人穿过回廊,进了东院,停在了一座二层的楼前。   柳儿抬头看了看, 心里直纳闷,这户人家莫非是把酒楼开到家里来了?   这说的倒也不夸张,眼前的二层小楼名为悦雅轩, 飞檐画角,翠帘高幕, 看着真像是在家里开了个酒楼似的。   小丫鬟将二人送到门前,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陆祁道:“这悦雅轩便是今日举办雅宴的地方了,来的都是梁城有些头脸的人家,不过也不用怕, 跟着我,只需听我一人的话即可。”   “是。”柳儿乖乖点头。   话音刚落,就见堂内走出了一个模样俊俏的蓝袍少年,少年一看到陆祁,顿时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哟,这不是陆大少爷么,久仰久仰,站在门外做什么,快请进来。”郑扬笑着道,还有些夸张地作了个揖。   对于每次来郑扬都要“久仰”一次,陆祁十分无语地给了他个白眼。   郑扬哈哈大笑,走上前来拍了下陆祁的肩,正要拉着人进去,却忽地看到了掩在陆祁身后的柳儿,顿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惊奇。   “我说陆大少爷,你这是又从哪儿认识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姐?艳福不浅啊你。”郑扬坏笑着打趣道,故意加重了这个又字,说的倒像是陆祁经常认识漂亮小姐似的。   陆祁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郑扬立马识相打住,嘻嘻道:“开个玩笑而已,我说错了,这不是见你第一次带小姑娘来欣慰么,别生气嘛,还不快介绍介绍这是哪家的小姐,这样好的模样,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柳儿哪敢等着陆祁介绍,看着眼前的公子与大少爷私交甚好的模样,想着应当就是这郑府里的少爷了,遂恭敬地福了福身,“奴婢柳儿,见过郑少爷。”   奴婢?郑扬瞪大了眼,上下打量了柳儿一眼,随即啧啧直叹气。   “唉,老天怎么这样不公,这样好看的丫鬟,怎么就偏偏进了你的府,我怎么就没这福气呢。”   郑扬一向戏多,陆祁懒得理他,对柳儿道了句,“随我进去吧。”便绕过了郑扬,径直进了悦雅轩。   柳儿深深记得陆祁说的只许跟着他,听他的话,对郑扬福了福身,跟了上去。   一进悦雅轩,柳儿便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花香味,但是入目所及却并没有什么鲜花,柳儿疑惑地找了找,才发现这些味道,是从厅堂中摆放的各式各样半人高的镂空梨花木台上放置的各种胭脂水粉中传来的。除了胭脂水粉,还有放置着各色香料和各种酒品的台子,琳琅满目,跟逛街市似的。   郑家的雅宴,说是宴会,但其实更大的目的是借此推行郑家所经营的胭脂香料以及酒品的新货,且都是最上乘的,所以又叫识香宴。这也是郑大少爷开始管理家中生意后想出来的法子,其效果也十分让他满意。   此时还未到午时,人还不多,但已经有几个或老或少衣着光鲜的人,穿梭在其中交谈品评了。   陆祁见柳儿一脸新奇,原本准备直接上二楼的步子停了停,转了个弯,停在了一个摆着胭脂水粉的木台边。   这木台刻的十分别致,底座像是树根,台顶但是缠绕在一起的树枝模样,枝叶交叉中镶嵌着一个一个的小木托盘,盘里一个个小巧的白玉盒里盛放的,则是香味的来源。   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对女孩子天生就有着吸引力,柳儿看着看着就想凑上去闻一闻,但是又怕冒犯了,只好按捺住了动作。   陆祁嘴角微勾,顺着柳儿的动作拿起了一盒嫣红的口脂。   “喜欢这个?”   柳儿抿了抿唇,没敢点头,但也没摇头。   陆祁道:“喜欢便拿回去吧。”   ?拿回去?   柳儿睁大了眼,不是说这里摆上来的都是最上乘的东西么?而且这白玉盒子看着也不像是便宜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拿了,大少爷不是开玩笑的吧?   陆祁笑了笑道:“不是开玩笑,今日就算这里的东西我全拿走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是是是。”没等柳儿疑问,倒是郑扬这个当家的跟了过来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郑扬笑道:“柳儿姑娘喜欢什么就尽管拿吧,拿不下了就和我说,我改日派人送到府上去也行。毕竟我这东西加起来,也没陆大少爷来这一趟值钱呢。”   这话倒也没错,这雅宴能请的动这么多人来的原因,一大半也是因为陆祁会来,许多平时见不到陆祁的人,都指着这次机会,毕竟若是与陆家做成一单生意,至少能抵得上辛辛苦苦做上两年的流水了。   不过即使郑扬这么说了,柳儿当然不会真的像他说的想拿什么拿什么,只看陆祁手里已经递到她面前的盒子,犹犹豫豫地接了过来,福身道:“谢郑少爷赏赐,可否告知需要多少银两,奴婢改日送来。”   郑扬摆了摆手,“不用。”说罢转了转眼珠,忽地往柳儿身边凑近了些,道:“不过说真的,我一看到柳儿姑娘便觉得一见如故,若柳儿姑娘真觉得不好意思,不如让我替你赎了身,进郑府可好?你看你家少爷整日冷着个脸,服侍起来定然胆战心惊的,哪有郑府这么轻松自在,如何?”   说完郑扬坏笑地看了陆祁一眼,他当然不是真心,只是玩儿心有起,想看看陆祁的反应而已。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精,郑扬当然能看出来,这个柳儿虽然是个丫鬟,但却是陆祁第一个带出来的,肯定不是普通的丫鬟。这样难得的看陆祁变脸的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   果然,话音未落,陆祁的脸便已经黑了,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祁却并没有阻止,而是同样看向了柳儿。刚一转头,便看到柳儿似乎被郑扬的忽然靠近吓到了似的,愣了一下便下意识地往陆祁身后躲了躲,小声道:“谢郑少爷美意,奴婢在陆府待的挺好的。”   这一动作明显取悦了陆祁,陆祁的表情瞬间转晴,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柳儿面前,看着郑扬,“有完没完?”   郑扬拼命忍笑,忙道:“完了完了,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二楼雅阁已经为陆大少爷备好了茶点,陆大少爷或是逛或是上去休息,都请自便,在下去招呼其他人去了。”说罢,郑扬果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陆祁道:“不用理他,他就这个德行,可还要看其他的了?”   柳儿没想到看个胭脂也能来这么一出,哪还敢再看,忙摇了摇头。   陆祁笑了笑,反正这些东西郑扬宴后都会送往陆府一份,倒也不急。道:“那便随我上雅阁吧。”   柳儿点头应了一声,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郑扬去的地方,跟着陆祁上了楼梯。   两人并未注意到,方才的一幕已经被站在悦雅轩外不远处的榕树下的二人看了个正着。   陆静姝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旁边的宁潇儿,脸色十分难看。她这次来,本就是特意想给她哥和宁姐姐创造机会的,没想到兴高采烈的来了,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这样重要的场合,她哥哥竟然还将那个婢女也带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方才看到的三人有说有笑,那个叫柳儿的还往她哥身后躲的模样,陆静姝不禁怒火中烧。看来这个婢女的确有些手段,哄的她哥哥带她出来不说,竟然还和郑少爷搭上了话,果然是个小狐媚子。   相比于陆静姝,宁潇儿虽然心里发酸,但脸色倒不是很难看,轻吸了一口气,问旁边的陆静姝道:“方才陆祁哥哥身边的那个,真的是他的婢女?”   陆静姝虽然一肚子火,但是宁潇儿在旁边,还是先压下了火气,扯出抹笑容道:“是,宁姐姐,你别多想,我哥哥你是知道的,对待下人一向宽厚,又容易心软,那个叫柳儿的婢女,听说是个孤儿,无家可归,我哥哥不过是同情她而已。”   听到柳儿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时,宁潇儿的表情顿时松了不少。但她也不是傻子,看那丫鬟的衣着,以及陆大哥送口脂给她的行为,说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她是不太信的。   不过就算真有什么,她也不怕,哪个男子没有个三妻四妾的,譬如她大哥,还没娶妻,就有几个妾室同房了,更何况是陆大哥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没几个人觊觎?   她虽有些不甘心陆大哥竟然会对一个婢女上心,却也没怎么放在眼里,以她的身份,又怎么会斗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岂不是自降身价?   这么想着,宁潇儿的脸色好了些,笑道:“怎么会,陆祁哥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不过是个婢女而已,怎么会多心呢。”   陆静姝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挽上了宁潇儿的胳膊,笑道:“那咱们快进去吧,别在外头晒着了,我知道哥哥在这悦雅轩有一个专属的雅间,哥哥一定是去那儿了,咱们去找他吧。”   宁潇儿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悦雅轩二楼,也和酒楼布局相似,被分成了大小不一的会客室,以及专门招待贵宾用的雅间。陆祁的那一间,是长廊尽头右边,最大,也是布局最精致,方位最好的一间。   里头说是雅间,其实更像一个茶室,有一整面墙的茶柜和书柜,靠窗的那一面放着木桌和祺案。   陆祁走到窗边,柳儿也抬脚跟了过去,刚一看到外面,登时便被外头的景色惊艳到了。   陆祁道:“这雅阁的方位与城中最好的酒楼悦仙楼最好的雅间方位平齐,透过窗便能看到城外的玉山和凉河。”   柳儿不禁探头看向窗外,赞叹道:“好漂亮啊。”   巍峨的山峰,被玉带似的河水环绕,美的不可方物。   陆祁笑了笑,走到了祺案的一边坐下。   陆祁不太喜欢喧闹,所以虽然每次都会帮郑扬的忙来赴这个雅宴,其实不过是提供个由头,除了偶尔有重要的人见一见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雅阁里对着山水,自己与自己下棋。   不过今日……   陆祁看了看还在窗边探头向下看的柳儿,道:“过来,陪我下一盘。”   柳儿下意识的应了声是,但是眼睛还是黏着窗外,一步一回头地走到了祺案另一边。柳儿看了看陆祁对面的檀木镶大理石靠背椅,再看看陆祁,见陆祁点了点头,才福了福身,正要坐下,门外却忽地传来了敲门声。   柳儿一惊,立马站直了身子要去开门,却没想到门外的人竟然自己开了门。陆静姝拉着宁潇儿走进来,声音轻快:“哥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不过这雅间也太偏了,叫我和宁姐姐好找。”   来人竟然是三小姐,柳儿惊讶了一瞬,忙屈膝行礼,“见过三小姐。”另一个她不太认识,便只行了礼,没有说话。   宁潇儿一进门便将眼神放到了柳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暗了暗。原来就是这个丫鬟,模样倒是好,不过婢女就是婢女,也就只配伺候人罢了。   陆静姝不屑地看了柳儿一眼,拉着宁潇儿走到了陆祁跟前,将宁潇儿往前推了推。“哥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宁潇儿将打量的眼神从柳儿身上移开,羞涩地笑了笑,道:“陆祁哥哥,好久不见。”   听到这句陆祁哥哥,柳儿没忍住侧目看了看。   陆祁对陆静姝和宁潇儿的到来似乎并未多惊讶,看着宁潇儿淡淡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一旁的陆静姝。   “怎么这么大了,在外面还是这么没规矩?若里头不是我,也是这么不管不顾地进来?”   陆静姝愣了愣,没想到陆祁一出口竟然是教训她的话,顿时委屈地嘟起了嘴,“那我不是知道这雅间只有你才能进么,再说了,咱们是兄妹俩,又不是外人,何必这么守规矩嘛。”   陆祁淡淡道:“你我自不是外人,那宁小姐呢?莫要也带着人家胡闹。”   陆静姝闻言,脸顿时一僵,哥哥这意思,不就是宁姐姐是外人了?陆静姝看了看宁潇儿也有些垮的面色,反应极快地撒娇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以后定下不为例,哥哥莫生气。”   陆祁这才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陆静姝松了口气,看到还站在一旁的柳儿,想着方才陆祁训她的话都被这个小丫鬟听了去,顿时有些挂不住,语气有些冷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我和宁小姐倒杯茶来。”   柳儿一惊,意识到是在叫她,有些为难地看着陆祁。倒茶她会,可是她不认识路呀。   “无事,去外面随便找个府里丫鬟吩咐一声就是。”陆祁温和道。   柳儿这才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转身往门口走,没走几步,却又被陆静姝叫住了。   “等等。”   柳儿停步,回身看向陆静姝。   陆静姝道:“倒个茶而已,何必麻烦人家,不认识路我带你去就是了,顺便也带几份我爱吃的点心来。”   说着,陆静姝朝着宁潇儿眨了眨眼睛,走到了柳儿前面。柳儿看了看陆祁,见陆祁没有反对,这才跟上了陆静姝。   出了门,陆静姝还体贴的顺便关上了门。   门一关,陆静姝脸上的笑容瞬间敛起,冷着脸带着柳儿走出了一段路,确保里头的人听不见了,才停下了步子,冷冷道:“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么?”   柳儿看着仿佛变了个人的陆静姝,摇了摇头。   陆静姝道:“那是宁知府家的小姐,家世显赫,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与我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我哥哥。至于你,我劝你好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早些把你那些龌龊的心思收一收,免得到时候自己难堪,听见了么?”   最后几个字,陆静姝特意加重了声音。   柳儿微顿了下,眨了眨眼睛。她方才听到宁知府三个字,便忽地想起岚儿对她说过的可以报官找人的话,一时走神,后面的话都没太听清。   不过看陆静姝这模样,柳儿是不敢让她再说一遍的,只好低头,乖乖地应了声:“是,奴婢记住了。”   陆静姝这才满意,道:“行了,这里有我就行,你先下去吧,等到了回府的时候,我自会让我的丫鬟去找你。”   “这……”柳儿抬头,想着大少爷吩咐过,让自己跟着他,不要乱走的话,为难道:“可是大少爷那边……”   “没什么可是,”陆静姝打断道:“我的话你听不懂?还不快滚远点?”   柳儿咬了咬唇,看了看陆静姝,再看了看雅间的位置,终究还是没敢违抗,慢慢地下了楼。   陆静姝这才满意,脚步轻快地下楼往厨房去了。   另一边,雅间内。   宁潇儿当然知道陆静姝的意思,在心里赞了一声,摸了摸袖中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陆祁身边。   不过女儿家到底是矜持的,她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低头看到陆祁身前的棋盘,眼中一亮,道:“陆祁哥哥可是要下棋?潇儿最近的棋艺也涨了不少,不如我陪陆祁哥哥下一局如何?”   宁潇儿说着,便自顾自地坐到了对面,正欲拿起黑子,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将棋子放回棋盒的清脆声响。   陆祁抬眼,淡淡道:“宁小姐,男女有别,以后还是换个称呼吧。” 第26章 熟人?   陆祁的声音不大, 语气也并没有很严厉,只是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让宁潇儿的脸上的笑容, 瞬间僵在了嘴角。   宁潇儿努力扯了扯嘴角, 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道:“这个称呼怎么了么?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小的时候我也这么叫过呀。”   陆祁抬了抬眼, 看着她道:“宁小姐,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宁潇儿神色一顿,脸上的笑意彻底散了去, 咬了咬唇, 道:“陆大哥,你方才没有阻止静姝故意让我俩独处, 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提到陆静姝,陆祁也有些头疼,他与宁潇儿虽相识,但最多算是说的上几句话的朋友, 他也从未表露过朋友以外的意思,说到底还是这丫头自作主张。   “静姝心性幼稚,小孩子似的, 不懂事,若是说了什么让宁小姐误会的话, 我替她向你道个歉,回去我会说她。”   “误会?”宁潇儿睁大了眼,这么说他早知道静姝的意思,所以才特意和她说明么?不,她才不信这些年陆祁对她真的一点动心都没有。宁潇儿捏着袖中的荷包, 头一次不顾女儿家的矜持,道:“不,静姝没有误会,陆大哥,我知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我……”   “宁小姐,”陆祁出声打断了宁潇儿将要说出口的话,道:“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宁小姐才貌双全,多少世家子弟亦求之,还是莫要草率的好。”   这已经算是最委婉的拒绝了,宁潇儿的眼睛瞬间红了,但还是不甘心,道:“什么世家子弟,我不在乎。陆大哥,咱们从小认识,又门当户对,为何不行?难道这些年你就真的对我一丝感情都不曾有么?”   陆祁淡淡道:“萍水之交罢了,且官与商,也不算是门当户对。”   “我不觉得!”宁潇儿道,忽地想到自己的家世,仿佛抓住了筹码似的,软声道:“陆大哥,陆府现在生意虽大,但也同样树大招风,咱们两家若是能联姻,那么陆府从此便有了靠山,不好么?”   “宁小姐,若我娶了你,只是因为想要宁府的靠山,你真的愿意?”陆祁微叹了口气,无奈道:“何必委屈自己?”   宁潇儿一愣,忽地被这委屈两个字逼出了眼泪。是啊,她可是堂堂知府家的小姐,何时这么委屈过自己。但同时,嫉妒和不甘心又充斥在她的心间。以前陆大哥虽然说话也是冷冷淡淡的,可是却从来没有一次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过她,为什么?   宁潇儿忽地想起了那个婢女,一股火忽地冲了上来,脱口道:“陆大哥,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说话的,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身边的那个婢女?我来之前在门外都看到了!”   “宁小姐,说话请三思。”陆祁眼神骤冷,看向宁潇儿的目光闪过一抹寒意。   宁潇儿一愣,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经脑子的话,再也待不下去,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刚跑到门口,陆静姝正好端着茶点进来,一看到宁潇儿的模样,吓了一跳。   “宁姐姐,你怎么了?”   宁潇儿没说话,直接绕开陆静姝跑出了门。   “哎,宁姐姐……”   陆静姝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追出去,却被陆祁冷声叫住了。   陆静姝到底还是怕陆祁的,不甘地停住了步子,着急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我才走了这一会儿,你到底和宁姐姐说了什么呀?”   陆祁道:“没说什么,只是替你道了个歉而已。”   “道歉?”陆静姝不解。   陆祁冷冷道:“静姝,你也这么大了,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下次你若是再如以往一般自做主张,乱点鸳鸯谱,耽误了人家,就给我和陆祍一起去祠堂跪着抄家规。”   陆静姝一惊,顿时明白了陆祁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陆祁严厉的眼神,陆静姝又不敢反驳,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也转身跑了出去。   陆祁看着陆静姝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这些话他早就想说,只是前些日子两人不在,所以耽搁了。方才的话也许的确是有些重了,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话说重些也好,省得耽误了人家。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陆祁正准备坐回去,却发现和陆静姝一道出去的柳儿竟没有跟着回来。   这府里路弯弯绕的很,她又不熟,难道是迷路了?   陆祁脑中忽地闪过柳儿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慌张害怕的模样,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茶盏,快步出了门。   走下木梯时,刚好碰见了便走便好奇地往门口张望的郑扬。   郑扬一看到陆祁,嘿了一声,道:“怎么了这是,我方才好像看到那位宁小姐和你妹妹一前一后跑出去了,脸色还不太好看,可是你欺负了人家?”   陆祁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道:“可看到柳儿了?”   “柳儿?”郑扬想了想,哦了一声,指了指门外,道:“看到了,正在河边的槐树下和人说话呢,看着倒像是熟人。”   陆祁松了口气,道了句谢,脚下的步子放缓了些,往门口走去。   刚走出了门口,陆祁的脚步便微微顿了顿,看着槐树下与柳儿有说有笑的男子,眸子微眯了眯。   ******   两柱香前。   柳儿被陆静姝赶了出来,又不熟悉周围的路,只好又回了一楼,满目好奇地将木架上摆放的各色物品一一看过去。走到放置香料的地方时,柳儿惊奇地发现这些香料她大多都有些熟悉,甚至有些她一闻,脑海中就会闪过其中所含的配料。   不仅如此,柳儿还发现这屋里有些昂贵的摆设,她居然都能一认出来,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其实她在陆府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没怎么注意。   发现这一点的柳儿有些莫名的兴奋,更加仔细的观赏起来,看看能否通过这一丝熟悉感,想起来一些以前的记忆。   随着时间的流逝,悦雅轩的人也越来越多,且大多都是看着年纪三十左右的商人。   这些人大多直奔旁边的酒柜,却在路过时不经意地将眼神放到了柳儿身上,只不过柳儿太专注,一直没有发现。直到有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轻拍了下柳儿的肩膀。   “啊!”柳儿吓了一跳,小声惊叫了声转过身,看到来人懵了一下,随即惊讶道:“周大哥?”   来人一身藏蓝色半新的绸袍,样貌只能算端正,宽脸细长眼,额间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正是张妈妈的儿子周鸿。柳儿当初在张妈妈家养病的时候,周鸿也在,柳儿刚醒时,还被周鸿脸上的疤痕吓到过。不过周鸿对她倒是挺好,还为她买过药,柳儿很是感激。只可惜张妈妈当时带她走的匆忙,都没来得及和周鸿道个别。   周鸿也同样有些惊讶,看到确实是柳儿,笑眯眯道:“真的是你,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你,换了身衣裳,气色也好了不少,我都快不认得了,方才还差点以为认错了。”   柳儿也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周大哥。”说完,忽地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对了,张妈妈之前不是说,周大哥你要出远门做生意么?”   周鸿摇了摇头,“嗨,别提了,出了些意外,不过也算阴差阳错,如今我跟在魏大少爷手下做事,也算不错。”   说完,周鸿看了看四周,道:“这里人多,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再说?”   柳儿闻言,有些犹豫的咬了下唇,看向楼梯处,见陆静姝正好拿着东西上去,想了想,点了下头。“好啊。”   柳儿跟着周鸿出了门,看周鸿的模样,似是对郑府还挺熟悉。不过柳儿到底还是不太敢离远,眼看着周鸿要往离悦雅轩有些距离的廊下走,出声道:“周大哥,咱们还是就在那边的槐树下说吧,我今日跟着大少爷一道出来的,我怕待会儿万一少爷有吩咐。”   周鸿停步,眸子闪了闪,道:“大少爷?是陆府的陆祁少爷?”   柳儿点了点头。   周鸿眸光微闪,笑了笑道:“这倒也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两人转身走到了莲池边的槐树下。周鸿看了看热闹的悦雅轩内,似乎并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将眼神转了回来,眼神在柳儿身上转了一圈,道:“上次你和阿娘走的匆忙,也没来的及道个别。一晃都半个月多月过去了,你在陆府里过的可好?”   柳儿点点头,笑道:“陆府很好,张妈妈很照顾我,少爷也待我很好,周大哥不用担心我。”   “很好?”周鸿似乎不大信:“不是说陆府规矩森严,那个陆大少更是不近人情么?我瞧着你倒是比以前瘦了些,当初我就不同意阿娘带你去陆府,你年纪小,可别被一些表面功夫给骗了才是。”   “不是的。”柳儿连忙道,对于周鸿这么说陆祁有些生气,“大少爷不是这样的人,那些不过都是误会而已。”   大少爷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呢。   见柳儿有些生气了,周鸿连忙改口道:“不是便好,我这不是怕你吃亏,所以顺道提醒一句么。既然你在府里真过的好,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走这些天,我和阿烟都挺想你的,如今我也在家,若是有时间也得多回家看看才是。”   周鸿口中的阿烟名叫余烟,是周鸿的妻子,是邻村的农家女,当时柳儿还在张妈妈家的时候,最不喜欢她的,就是余烟了,说余烟想她,柳儿还真不大相信。不过也许周鸿就是客气话,柳儿点了点头,道:“自然,不过如今府里事情多,所有时间,我定会回去看看的。”   说完,柳儿又忽觉有些奇怪,她原以为周鸿找她是想问问张妈妈的近况来着,怎么说来说去都是问她?   柳儿正疑惑,就见不远处又走过来了一个与周鸿打扮衣着差不多的男子朝周鸿招了招手,似是在叫他过去。   周鸿面色有些不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才转过头来道:“怕是魏公子有事找我,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多回家看看,若是府里遇到了什么困难,也只管和周大哥说,啊。”   柳儿点头,“知道了,周大哥。”   那人似乎催的急,周鸿说了这么一句,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儿,才一脸不耐地跑了过去。   柳儿看着周鸿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最后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往回走。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正往这边走的陆祁。   柳儿眸子一亮,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福了福身:“少爷,您怎么出来了?”   陆祁语气淡淡,“见你久未回来,所以下来找找。”   柳儿闻言,笑容更大了些,少爷是特意下来找她的么,难道是以为她会迷路?   柳儿当然不敢说是三小姐让她不要回去的话,三小姐可是少爷的亲妹妹,她这么说,总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遂屈了屈膝,道:“抱歉,少爷,方才遇到个熟人,所以聊了两句。”   陆祁也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道:“下不为例,外头太阳大,随我回去吧。”   柳儿乖乖点头,“是。”   悦雅轩内的人如今已经来了不少,早探头将眼神往陆祁这边瞅,两人回雅间的路上,前后又好几波人都想上来与陆祁攀谈几句,当然无一例外都被陆祁淡淡挡了回去。   柳儿悄悄看了眼陆祁的脸色,总觉得少爷的神情似乎更冷了些,是因为不太喜欢这喧闹的环境么?   好不容易从众人的包围中走了出来,连柳儿身上都被热出了汗,她总算是领略到了几分少爷在这些人中的影响力,也明白了为什么少爷喜欢独自待在雅间了,这要是在一楼,可不得累死。   柳儿擦了擦汗,出了口气,这才发现三小姐和那位宁小姐竟然都不在雅间里,在底下似乎也没看到她们。不过不在也好,柳儿反而自在些。   看着陆祁的额头似乎也出了些汗,柳儿连忙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奉到了陆祁手边,“少爷,先喝杯茶吧。”   “嗯。”陆祁淡淡应了一声,眼神从柳儿的脸上略过,停在柳儿奉着茶的手上,接过了茶杯,一手拿起茶盖轻撇了撇浮沫,将要喝时,却又停顿了一下,将茶盖轻轻地盖了回去,微微抬眼,道:“方才那人,倒是没在府里见过,是府外的熟人?” 第27章 “少爷总是很严肃,可吓人……   柳儿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大少爷问的应当是周大哥,想必是大少爷过去的时候,看到她与周大哥说话了。   柳儿见陆祁面色不虞, 以为他是觉着自己擅离职守的时间久了, 所以才有此一问,顿时颤栗了一下。   虽然她如今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害怕少爷了,但是陆祁严肃的时候, 她还是有些发怵的。毕竟陆祁一冷下脸, 多少还是有些吓人。   柳儿垂下眼,跟犯了错的小鹌鹑似的颤巍巍答道:“回少爷的话, 方才那位是张妈妈的儿子, 周鸿周大哥,之前奴婢被张妈妈救了起来后, 在张家住了一段时间,乘了周大哥的恩,所以方才多说了几句。”   看着柳儿忽地变得战战兢兢的模样,陆祁皱了皱眉, 方才见她与那个什么周大哥说话时,还是轻松笑着的模样,怎么自己一问她话, 小姑娘就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是他的语气太严肃了?   不知怎么的, 发现这一点的陆祁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又不知气从何来,只好低头喝了一口茶,以降降火气。   看着眼前依然低着头的小姑娘,陆祁无奈地放软了语气, 道:“不用害怕,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这里人多眼杂,又不乏油嘴滑舌爱套近乎之人,所以多问了一句,果真是你认识的人便好。”   原来是这样,柳儿松了口气,这才敢抬起头来,道:“谢少爷。”   陆祁点了点头,眉心舒展开来,道:“过来吧。”说着,抬步往窗边走了过去。柳儿以为陆祁可能还是想让她陪着下棋,便也跟了过去。   却没想到跟过去后,却发现陆祁并未在棋案边坐下,而是坐到了窗下的檀木桌边,淡淡道:“坐吧。”   “是。”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柳儿心里虽有疑惑,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这桌子的方位正好对着窗外的美景,柳儿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往窗外飘,但又顾忌着对面的陆祁,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但是这副模样落在陆祁眼中,便成了与他对坐的浑身不自在。陆祁又想起了方才柳儿同那个周大哥有说有笑的模样,心中气闷更甚。不过尽管如此,陆祁开口时还是尽量放轻了些声音,道:“我记得你上次说,你是被张妈妈从河边救了回去,那么从那之后到进了陆府,你都一直住在张妈妈家中?”   柳儿愣了愣,不太明白陆祁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不过还是如实点了点头,“是。”   陆祁道:“那你的卖身契也是由张妈妈所证了?”   “卖身契?”柳儿微微睁大了眼,仿佛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似的。   看着柳儿的反应,陆祁眯了眯眼,道:“那你卖身进府所得的银两,可还在你那儿?”   这个柳儿倒是知道的,柳儿直觉方才她的反应可能会对张妈妈不太好,赶紧答道:“当时奴婢因为受了凉,发了好几天的烧,多亏了张妈妈和周大哥还有周大嫂悉心照顾,请大夫吃药,花了不少银两,才好起来的,所以奴婢便将那银子都留给张妈妈了。”   柳儿说完,有些莫名的看了眼陆祁,大少爷今天真是奇怪,为何总是问一些让她始料不及的问题。不过虽然大少爷一开始听的直皱眉,但是听完后却似乎缓和了不少,柳儿虽奇怪,也只能藏在心里。   陆祁的心情的确好了些,特别是在听到那句周大嫂后,拿着茶盏的手微顿了顿,终于将这一口茶喝进了嘴里。   正在这时,门外忽地响起了“叩叩”两声敲门声。   柳儿正要起身去开门,却被陆祁用眼神制止了回去,陆祁放下茶杯,淡道:“何事?”   门外的小丫鬟恭敬道:“回陆少爷的话,时候不早了,我家少爷着我问您一声,可要用些午饭?”   陆祁嗯了一声,“传上来吧。”   “是。”   丫鬟应声而去没一会儿,门外便又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随即门被从外推开,四五个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这些下人显然都极重规矩,低眉敛眼将手上的菜品一一放下,过程中连声音都不曾发出些许,菜都上齐后,为首的一名丫鬟最后将手上的几盏白玉酒壶放到桌上,轻声道:“这几壶是我家少爷特意吩咐邀您品尝的新酿果酒,陆少爷请慢用。”   陆祁点了点头,“有劳。”   放下东西,几名丫鬟便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屋内又重归了平静。   柳儿偷偷看了陆祁一眼,心道看大少爷这意思,莫不是要自己陪他吃饭?   这念头刚冒上来,便真的听对面的陆祁开口道:“如今在府外,也不用守那些规矩,陪我一道用些吧。”   “这……”柳儿一脸为难,嘴里发苦,虽然她的确很饿了,可是让她和大少爷一桌吃饭,她真的不太敢动筷子?   可是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拒绝时,却见陆祁那边已经动起了筷子,夹起了一块莲子糕,作势就要送到柳儿碗里。   柳儿一惊,赶紧起身拿着碗接过,想要说的话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少爷,我自己来就好。”柳儿颤巍巍道,怕陆祁再来一次,迅速将自己跟前的菜夹了好几筷子进了碗里。   陆祁心情颇好地扬了扬唇,总算满意了,也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不多时,陆祁便也注意到了柳儿十分优雅的用饭姿势,一举一动都颇为赏心悦目。   陆祁的目光忽然转移到了放在一旁的几壶果酒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随后看着柳儿道:“可会喝酒?”   柳儿抬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说实话,她其实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喝酒,不过她也知道这酒喝醉了容易让人出糗,大少爷在这儿,还是免了比较好。   得到这个答案,陆祁似乎并不意外,柳儿看着乖乖软软的模样,的确不像是能喝酒的模样。陆祁遂自己喝了一杯,酒入口时,陆祁心中忽地冒出了个荒唐的想法,柳儿平时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乖巧模样,不知道若是喝醉了,会不会有另外一面,不会如这般怕他?不过这想法一上来,便被陆祁很快地压了下去。   陆祁自嘲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道小姑娘不禁逗,怎么越发的想要欺负她了。   许是陆祁的眼神太过直白,柳儿也注意到了陆祁似乎总在看她,吃的愈发小心翼翼,整个耳尖都红了,脸都开始有些发热。   正当柳儿快要放弃,说自己吃饱了的时候,老天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郑扬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陆大少爷,在里面么?”   陆祁似乎有些不满地轻啧了一声,道:“进来。”   郑扬推门走进来,一脸歉意道:“真是抱歉,这会儿来打扰你,只是魏大少爷要与我谈的事情,实在是没你不行。不过我在那边雅间也已经备好了酒菜,可否劳驾换个地儿再继续?”   郑扬与陆祁相识已久,自然是知道陆祁用饭不喜人打扰的规矩的,这会来找他,那便真的是有重要的事了。   陆祁沉吟了一会儿,便站起了身,对着柳儿道:“我出去谈些事情,你继续用,若无其他的事,莫要乱跑,可知道了?”   “对对对。”郑扬这时也看到坐在对面的柳儿,一脸坏笑地附和,“好好听你家少爷的话,别乱跑,有什么事儿,出门随便找个丫鬟带你去找我们,啊?”   郑扬话音刚落,便又收获了陆祁一记不悦的白眼。   柳儿却没注意到这些,乖乖点头,“是,少爷放心。”   郑扬嘿嘿笑了一声,便赶紧拉着陆祁走了。   两人一走,柳儿顿时大大松了口气,看着桌上的美食,眸子直发亮。其实她早就饿狠了,刚才那几口,根本就和没吃一样。郑少爷也说了,另一边也摆了饭,估计少爷回来也吃过了,这些饭菜不吃也是浪费,顿时壮着胆子吃了起来。   郑家的饭菜与陆府不同,似乎总偏辣些,好吃是好吃,就是总要喝水,不过半顿饭的时间,杯中的水就见了底。   柳儿看了看四周,只有陆祁的茶盏中还有茶水,不过那是陆祁喝过的,柳儿当然不敢喝。正考虑着要不要起身出去问个婢女姐姐添一些时,柳儿的鼻尖忽地嗅到了一丝甜香的气息,似乎是从陆祁面前没喝完的酒盏中飘出来的。   这味道甜却不浓,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一点儿也不像是酒,倒像是什么水果挤出的汁液似的。   柳儿舔了舔唇,不由得将目光放到了桌边没怎么动的白玉酒壶上。   听送酒的那个姐姐说,这酒是果酒,应当没有普通的酒那样醉人,喝一小杯解解渴应当不碍事吧。   柳儿的手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到底还是没禁住诱惑,轻轻斟了小半杯颜色红艳的果酒……   陆祁回来时,已经是快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一回来看到的,便是柳儿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总是喜欢在桌子上睡?   陆祁抬步走近,准备叫醒柳儿去雅间屏风后的小榻上睡,但是越走近,鼻尖却越闻到一股酒香。   陆祁挑了挑眉,加快了步子走到桌边,桌上的饭菜已经收了下去,但是却还留了一壶酒在桌上,酒壶边,还有一个残留着小半杯酒液的杯子。再看看柳儿露出来的泛红的半边脸,很明显,小姑娘这不是睡着了,而是喝醉了。   陆祁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说不能喝酒么,怎么倒背着他喝醉了?   看着柳儿喝醉了也是一副乖乖地睡着的模样,陆祁忽地想起了他之前的那个想法,心道果然是他想多了。小姑娘不管是醒着还是醉着,都是一样乖乖的惹人怜爱。   陆祁伸手轻拍了拍柳儿的肩膀,柔声道:“柳儿,醒醒。”   柳儿皱了皱眉,竟然还真的被这一声喊醒,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陆祁,声音轻软地疑惑道:“少爷?”   这副无害的模样,让陆祁的心蓦地柔软了下来,嘴角也挂上了笑意,正要伸手将人扶起来,却见柳儿忽地又摇了摇头,自顾自咕哝道:“不,不是,不是少爷。”   陆祁离得近,当然听的清楚,一时倒有些疑惑了,不是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柳儿依然在一脸认真的否定,陆祁想了想,耐心问道:“为何不是?”   柳儿闻言,又迷蒙着眼抬头打量了一下陆祁,弯着眼睛道:“因为你会笑,还笑的这么好看。”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子瑟缩了一下,“不像少爷,你不知道,少爷总是很严肃,可吓人了。”   陆祁:“……” 第28章 “因为糖葫芦好吃。”……   万万没想到柳儿竟然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陆祁想要去扶的手一顿,笑容顿时就挂不住了。   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在她的心里的印象, 就是严肃和吓人?   陆祁先前莫名的郁闷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看来同他想得一样,柳儿喝醉的的确会露出与平时不同的一面,那就是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不过这心里话着实让陆祁十分不高兴。   但是看着眼前的柳儿迷蒙着眼一脸委屈的样子, 他却又怎么都生不起气来。陆祁轻啧了一声,看着柳儿迷糊的模样起了些怀心, 没有急着将人扶上榻, 而是拂袖坐在了柳儿身边。   “柳儿?”陆祁放柔了声音喊了一声。   柳儿慢悠悠抬头,咕哝着应了一声:“嗯?”   陆祁道:“你说你那位少爷很吓人, 那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柳儿眨了下眼睛,似乎纠结了很久,才缓缓的摇了摇头,“没, 没有,少爷对我很好的。”   嗯?陆祁眉梢微挑,他还以为柳儿会直接点头来着, 没想到竟然又是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接连两次得到与他所想不同的回答,陆祁愈发来了些兴趣。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周鸿, 陆祁再次问道:“那那个周大哥呢?他对你可好?”   这个问题柳儿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周大哥指的是谁,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周大哥对我也很好的。”   许是柳儿先前对周大哥这个名字迟钝的反应取悦了陆祁,在看到柳儿点头时, 陆祁心里的不快也减少了些。见柳儿回答的认真,陆祁的手指在桌沿无意识地敲了两下,眸光微动,诱哄般出声问道:“那这个周大哥和少爷,哪个对你更好些?”   话落,陆祁自己都被自己这近乎幼稚的行为惊到,遮掩般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但是眼神却依然放在柳儿脸上。   原以为这个问题柳儿依然得想一会儿,却没想到陆祁的茶刚入口,就见柳儿秀眉微蹙,纠结了会儿便开口道:“少爷好。”   陆祁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柳儿,道:“为何,不是说少爷严肃,很吓人么?”   柳儿舔了舔唇,似是回味着什么似的,道:“因为糖葫芦很好吃。”   这个回答让陆祁再次破功,心情复杂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偏偏罪魁祸首却还毫无意识,一脸回味地咂了咂嘴。   得,他就不该问。   陆祁叹了口气,罢了,慢慢来吧。   陆祁站起身,正欲伸手将柳儿扶起来,却在伸出手的瞬间停住,眸光微动。转而走到一边,拿起了屏风上挂着的一件披风,裹到了柳儿身上,随后将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唔……”柳儿没防备突然天旋地转地来这么一下,小声哼唧了一声,再抬眼时,便对上了陆祁同样看着她的眼睛。   方才柳儿微低着头看着不太清楚,这会儿陆祁才发现因为喝醉的原因,柳儿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湿意,眼尾也泛着轻微的红,直直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陆祁眼神暗了暗,看着柳儿满是迷茫和疑惑的神情,等着听她会说什么。   却没想到柳儿再次偏离了他的预想,盯着人看了半天,最后却是垂下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一歪,靠在了陆祁的肩膀上。   陆祁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这是因为信任自己,还是因为防备心太差。不过有一点他是确定了,以后这酒,是定不能再让她沾了。   将柳儿抱到屏风后面的软榻上躺下,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姑娘已经再次熟睡了过去。   陆祁看着柳儿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伸手拨开一绺挡在她眼睛前面的头发,拿来一床薄被替人仔仔细细地盖上,免得受凉,这才放心的出了里间。   反正他今日来也是有正事要办,就先让她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回去也不迟。   不过陆祁到底还是低估了柳儿的醉意,直到陆祁谈完了事情,雅宴也散了席,柳儿却还是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反而脸越来越红。   陆祁用手背试了试柳儿额头的温度,确认并未发烧,这才放下了心,吩咐丫鬟煮了碗醒酒药来。   陆祁没让别人帮忙,自己将柳儿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口一口地喂起了醒酒药。   郑扬刚在外头将最后几位商行的老板送了出去,一走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顿时轻快地吹了个口哨。   “哟哟哟,我这没看错吧?一向不解风情不沾美色的陆大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怜香惜玉起来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合该画下来装裱起来才是。”   陆祁正要找他,没功夫和他贫嘴,直接道:“你中午送来的那酒到底是什么酒?怎的性子这样烈?”   郑扬道:“不就是普通的果酒么?只不过是我拿着陈年的老酿泡的而已。”   郑扬说之前就知道陆祁会拿什么样的眼神看他,说完立刻无辜地解释:“这可不能怪我,我也说了那酒是给你准备的,这酒对于你的酒量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我怎么知道你这小婢女会喝呢?”   说罢,郑扬看了看柳儿的脸色,啧啧两声,“哎哟,这看起来喝的还不少呢,怕是得睡到明天早晨,不过……”郑扬嘿嘿笑道:“这不是正好方便了你陆大少爷么?你倒应该感谢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才是啊。”   陆祁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这些招数你还是省着留给你自己用吧。”   说着,陆祁喂柳儿喝下最后一勺醒酒汤,又试了试温度,才放下心,如之前一般用披风将人裹了起来,打横抱起。   这动作再次让郑扬眼睛都亮了起来。   陆祁直接无视了他,淡淡道:“起开。”   郑扬忙举起双手,挪到了一边,一脸父亲般欣慰的笑着目送陆祁出了门。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这正合了陆祁的意。他的身份毕竟扎眼,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不知又会渲染成什么样子,还是防着些好。   陆祁抱着人快步出了郑府,车夫已经赶着马车早早在那儿等着了。   陆祁动作太快,以至于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拐角后,早早等在那里的一抹蓝衣身影。   马车停在陆府门前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维安正提着个灯笼站在门口等着陆祁,见马车驶过来,顿时脸上一喜,赶紧走到马车边替陆祁打起了帘子。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若是再不回来,奴才可就要……”   后面的话,在看到陆祁竟然抱着个人出来的时候,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陆祁面上倒看不出变化,脚步稳当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便抬步往府里走去。   维宁张开的嘴巴好半天才合上,赶紧按捺下心里的惊讶,打发了车夫,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柳儿的身子虽然被陆祁裹的严实,但是头还是露出来靠在陆祁肩膀上的,维宁自然能认出来,心中惊讶更甚,但同时又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自从少爷为了她从重罚了晚冬和采月,还让他特意给柳儿送饭,还让她进书房的时候,维宁就觉得自家少爷对这个丫鬟似乎有些不同。不过他虽然有这感觉,但却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自家主子一向冷情,许是心血来潮,对这丫鬟一时存了几分同情之心也不一定。不过现在看来,定不是他多想了,自家少爷对这丫鬟十有八九是上了心了。   想到此,维宁心中更多了几分高兴。他是从小跟着主子长大的,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主子便变得沉默寡言,冷漠疏离,一直任由自己孤独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中意的人了。   这些天来,他也有意无意的观察了这个柳儿,的确是个知事懂理,做事细心的好姑娘,而且模样还生的这样好,笑起来整个院子都增色了几分,难怪少爷会喜欢,只是可惜了,是个丫鬟,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那少爷的终身大事,也就可以定下了。   想着,维宁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关系,少爷虽看着冷淡,却是个重情的人,想必也不会亏待她。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后对这位柳儿姑娘,是不能再将其当做一个普通的丫头来看待是肯定得了。   维宁心里一番思索的时间,陆祁已经抱着人走到了祈安院。这会儿已经接近申时末了,府中下人都回了各自的院子,一路上基本没碰到人。祈安院里因为陆祁没回来,都提前掌上了明亮的灯火,只是也同院外一样静悄悄的。   陆祁抱着柳儿,没有回主屋,而是拐了个弯进了柳儿住的下人房。维宁连忙上前给陆祁指出柳儿住的那间屋子,却惊奇地发现原本该只有柳儿一人居住的屋子,里头居然还亮着灯。   维宁疑惑地先上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发现竟然是那个新来的岚儿正在里头支着头打瞌睡,听见动静顿时迷蒙着眼抬了起来头来,“柳儿?”   看到来人并不是柳儿,而是维宁时,岚儿赶紧站起了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看到了站在维宁身后抱着柳儿的陆祁,整个人顿时吓清醒了,惊的瞪大了眼睛。   天呐,她不过是想着柳儿怕黑,又怕一个人睡,所以才过来等她的,现在看来,她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维宁捂嘴咳了两声,岚儿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赶紧行了个礼,磕磕巴巴道:“少爷恕罪,奴婢本来是来等柳儿的,不想冒犯了少爷,奴婢这就回去。”   说完,赶紧迈着坐的有些麻了的腿,低着头退出了门外。   陆祁没有说话,等岚儿退了出去后才走进了屋子,维宁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看着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游移着看着关上的门的岚儿,维宁将人拉到一旁,沉声叮嘱道:“今日之事,莫要宣扬,你也在府里待了些日子了,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维宁伺候陆祁这么久了,自然知道陆祁是个极有君子风度,也极不喜欢流言先于事实的人。这从他今日裹了披风,送回下人房而不是主屋就能看出来。这并不是因为陆祁对柳儿不上心,相反,真正是上了心才更不愿意随随便便地对待人家。   更何况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知道,少爷亲自将一个丫鬟抱了回来的事可不是小事,若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那就更糟了。虽然这个岚儿是柳儿姑娘的姐妹,他也不得不提点警示一番。   没想到岚儿听完,竟然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忽地扬唇笑了起来,点点头,“维宁大哥您放心,奴婢知道轻重,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维宁虽然不知她为什么笑,但见她答应的认真,也缓了些脸色,道:“行了。记住我的话就行,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岚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又看了眼门的方向,这才偷笑着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29章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陆祁抱着人进了屋子, 没费多少力气就认出了柳儿的床铺。   小姑娘的床铺的整整齐齐,床头的矮柜上放着自己送她的那瓶药,药瓶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细口瓷瓶, 里头插着一小束不知名的粉紫色小野花, 和她本人一样明媚可爱。   陆祁走到床边,将人放到了床上,柳儿的手还紧紧抓着陆祁腰间的布料, 陆祁无奈地用了些力气, 才将衣料从柳儿的手中拽出来,用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的盖好了。   由于从下了马车到回来的路上吹了些风的缘故, 柳儿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一些, 但依然闭眼睡得很熟,眼角还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   陆祁回想起方才在马车上, 柳儿许是做了噩梦,无意识地拽着他的衣服抽噎着唤娘亲的小猫儿似的模样,心下柔软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抽疼。陆祁觉得, 这应当就是心疼的感觉了。   看柳儿的模样,最多也不过十五六,却不知怎么遭了难, 流落在外,还失了忆, 就算平日里嘴上不说,心里的害怕也定不会少,否则也不会总是小心翼翼的。   小姑娘的脸颊和手都白皙细嫩,还会识字下棋,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 想必也是从小被疼爱着长大的。突然遇上这样的变故,若是放在其他娇小姐身上,合该是会哭哭啼啼,六神无主才是。可是在他印象里,柳儿不仅不自怨自艾,反而总是一副积极乐观的模样,就连上次被晚冬和采月那么欺负,自己看到她时,也只是偷偷的抹眼泪。见他来了以后,便赶紧擦干,冷静勇敢地求她做主。只有这次喝醉了,才真正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这样的柳儿,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疼惜。   看着眼前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的小姑娘,陆祁伸手轻拍了拍柳儿的后背,安抚好了小姑娘后,起身关上了窗户,放轻脚步出了门。   门外,维宁还守在外面,见陆祁出来了,赶紧走了过来,见陆祁带上了房门,十分会看眼色地轻声道:   “少爷,天色已晚,柳儿姑娘这边奴才会着人留意着,您也累了一天,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   陆祁沉吟一会儿,道:“不忙,你先去一趟下人院,让张妈妈过来一趟,顺便带上柳儿的身契。”   维宁心中微惊,不知道自家少爷这又是何意,不敢耽搁,赶紧去了。   维宁去的时候,张妈妈正准备歇息,听到维宁来说让她带着柳儿的身契过去一趟,一时也骇的不轻。   一般主子要丫鬟的卖身契,多半都是要打发发卖了的。莫非是柳儿今日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大少爷?怎么可能,柳儿不是很得大少爷欢心的么?   张妈妈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不敢耽误,急忙取了柳儿的身契,跟着维安往祈安院过去。   路上,张妈妈捏着袖中的纸契,心里还是有些心虚愧疚。   当时她儿子出门做生意急需用钱,给柳儿看病又花了不少,而且自己儿子那性子,柳儿待久了难免出事,所以她才来了个先斩后奏,利用自己小管事的身份,自作主张替柳儿签了身契,换了二十两银子。预备着等这之后,再劝说柳儿同她一道进府。没成想她只劝了一句,柳儿便答应了,还顺便说要将银子都给她以还了药钱。   这算是张妈妈做过的最违背良心的事了,而柳儿的举动,则让张妈妈原本就有些愧疚的心,更加不好过。所以之前才会有意照顾着柳儿,想给她寻个好差事,后来见她进了祈安院,过的还不错,心里才好受了些。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她前几日送岚儿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的会这么突然。   要知道,若是一个丫鬟因为在上一个主子府里犯了错被发卖,那么下家基本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柳儿这么柔柔弱弱的,可怎么办?   张妈妈越想越着急,看着走在前头的维宁,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柳儿最近在祈安院服侍的如何?她刚来不久,许多东西都还不太懂,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维宁自然知道张妈妈想问什么,他心里也纳闷儿呢,不过少爷的吩咐,他只管照做,也不敢胡乱揣测,只如实道:“张妈妈放心,柳儿姑娘服侍的挺好,没出什么差错。少爷这会儿这么吩咐,自是有原因的,您莫要忧心,去了便知道了。”   维宁与张妈妈平时没什么恩怨,也不是会故意说假话的人,既然说没犯错,那就的确是没犯什么错了,张妈妈的心好歹放下去了一些,但还是满心不解。既然没犯错,那少爷让她带柳儿的身契过去,又是为何?   思索间,两人已经到了祈安院,维宁将人带到主屋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就在里头,张妈妈快进去吧。”   张妈妈礼貌地谢过维宁,轻吸了口气,揣揣不安地走了进去。   看到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陆祁,张妈妈战战兢兢地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   陆祁转过身,看着一脸忐忑的张妈妈,淡淡道:“东西可带来了?”   张妈妈微微一颤,道了声是,随即将放在袖中的一纸契书颤巍巍地双手递了过去。   陆祁接过,将契书打开看了一眼,道:“这契书,是你替柳儿签的。”   虽是问句,但陆祁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经他人同意私自替人立契,在大燕也是一项不小的罪名。张妈妈顿时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少爷恕罪,奴婢当时的确心急,自作了主张,不过奴婢带柳儿进府,也是问过了她自己的意思,奴婢并未逼迫。”   陆祁当然知道柳儿是自愿跟着张妈妈进府的,不仅自愿,还十分信任维护和依赖张妈妈,也是傻的可以。不过倒也还好,张妈妈也只有这件事瞒了柳儿,救她照顾她都不是作假,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陆祁将纸契放到桌子上,语气依然淡淡道:“若不是我知道这一层,这府里你也就只能待到今天了。若再有下次,后果如何,你自己也应当明白。”   听陆祁的意思是这次不追究了,张妈妈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多谢少爷饶恕,奴婢起誓,绝不会再有下次。”   “行了,你先起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是。”张妈妈赶紧起身,“不知少爷想问奴婢何事?”   陆祁也没怎么绕弯子,直接道:“将你救了柳儿那天的过程,以及当时她身上所带的一些物件都仔细与我描述一遍。”   听到这个问题,张妈妈明显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回过神来,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道:“当时正是中午,奴婢因为怕热,所以才走了那条梁河边的林荫小道。前段时间西南地方的城里正受匪乱所扰,河边时不时就要漂下来几具尸体,若不是柳儿当时正好迷迷糊糊动了下,奴婢可能都发现不了她。”   “当时周围躺着好几个,只不过都已经没气了,所以奴婢感叹这孩子命大,将人救了回去。奴婢捡到柳儿的时候,她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已经脏乱不堪,还有好几处像是被树枝划破的口子,但是也能看出料子极上乘,应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不过除了那身衣裳,身上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配饰,唯有一条绣了柳枝的娟帕,被她紧紧抓在手里。而她醒了以后,也对之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所以奴婢就根据那个绢帕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陆祁道:“那周围的那几具尸体里,没有像是柳儿父母的人么?”   张妈妈想了想,摇了摇头,“奴婢当时也害怕,只敢确认一番是否还活着,没敢仔细看,不过奴婢记得那几个人多是年轻人,想来大概是没有的。”   陆祁低低思索了一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张妈妈顿时如蒙大赦,恭敬又行了一礼,正要退出去,却又被陆祁叫停了步子。   陆祁拿起手边的身契折了几折,冷冷道:“这身契便先放在我这儿,你不用再管。至于柳儿这边,你也不用再操心了,你虽然有恩与她,但这并不是你私自造这身契的理由和借口,该如何做,不用我教你。还有今晚我叫你来问话的事,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妈妈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忙道:“是,少爷放心,奴婢心里有数,绝不会乱说半个字。”   陆祁这才点点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道:“劳你跑这一趟了,下去吧。”   “是。”张妈妈腿都发软了,再次行了一礼,便赶紧退了出去。   临出院子时,张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柳儿的院子。没想到竟然是她想反了,少爷对柳儿应当是真的上心了,否则不会连这事都会替她想到,特意来敲打她。也算是这孩子的造化了。   若是以往,她一定会高兴不已,毕竟柳儿是她带进来了,得了大少爷的青眼,那她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可惜终究是自己小人之心,太过自私,还是灭了想沾光的心思的好,免得触了大少爷的霉头。   张妈妈叹了口气,满脸复杂地出了祈安院。   同时,祈安院的主屋内,陆祁的眼神再次扫过身契上“甘愿入陆府为奴”几个字,随后干脆利落将其置于蜡烛的烛焰上。   火舌舔舐上纸身,瞬间便将其化为了一摊灰烬。 第30章 “你有没有觉着,少爷对你很……   柳儿第二天醒的时候,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柳儿迷迷糊糊揉着还有些疼痛的额头坐起身,被窗外的阳光晒得眯了眯眼, 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看了看四周。   是熟悉的她的屋子。   柳儿一时竟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劲,正欲起身下床,却忽然发现了依然垫在她身下的雪青色银纹披风, 柳儿动作猛地顿住, 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昨日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里,她陪着少爷去了郑家的雅宴, 然后午饭的时候因为好奇尝了一口桌上的果酒, 发现那酒甜丝丝的满是果味,一点也不醉人, 便没忍住多喝了几杯,却没想到那酒喝着和果汁似的,后劲儿却大的很,几杯下肚, 她就渐渐没了意识。   醉了以后的事情她记不清楚了,但是隐约能想起来自己似乎说了什么少爷很可怕之类的话,还拉扯了少爷的袖子, 其他的她虽然想不起来了,但光是这两点, 就已经够她喝一壶得了。   还有这披风,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少爷的,难道昨晚是少爷送她回来的么?   天呐,她到底都做了什么!这酒果真是害人不浅。   不过柳儿虽然直发懵, 但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看着外头大亮的天色赶紧下床出门,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正要进来的岚儿。   岚儿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见她醒了,连忙过来摸了摸柳儿的头,“你醒啦?怎么样,头还疼么?快过来把这解酒药再喝了。”   见柳儿不说话,只是急急忙忙要出门,岚儿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将人拉住,“怎么了,这么急着要去哪儿。”   柳儿一脸愁苦,着急忙慌道:“去找少爷认个错。”   岚儿噗嗤一笑,“都这个时辰了,少爷早出门了,你去哪儿找?”说罢,看着柳儿一脸欲哭无泪,将人拉了回来坐下,笑这安慰道:“放心,没事的,昨日少爷送你回来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少爷没生气,今早起来还问了你一句,说不用喊你,等你自己睡醒来着。”   柳儿睁大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岚儿点头,“当然,不信你可以去问问维宁大哥。放心吧,少爷若是真生气,昨日就会着人将你处理了,哪儿还会在这儿醒来。快先喝了这药。”   柳儿想想也是,遂放下了些心,闭着眼一口气喝了那汤药,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回想起昨天失礼的自己,满脸懊悔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都怪我,真不该管不住自己去喝那个酒,果真不是好东西。不行,等少爷回来,还是得主动去认个错才行,否则若是在少爷心里留了疙瘩,以后我可就惨了。”   岚儿瘪了瘪嘴,想着昨日少爷抱着柳儿回来时那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道少爷估计不但不会留疙瘩,甚至可能还想再来一次。   若说之前岚儿对于少爷对柳儿可能存了心思这件事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那么经过昨晚,已经升成百分之八十了。可是看着眼前的柳儿却还是一脸懵里懵懂,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模样,岚儿也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岚儿起身看了看门外,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将门虚掩上,走回来拉着柳儿坐到了床上。咬着唇酝酿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柳儿,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少爷对你似乎很不一样?”   柳儿眨了眨眼,迷茫道:“有么?”   “当然。”岚儿掰着手道:“譬如之前晚冬那事,不过那事也的确是是她坏了规矩在先,再到雨雁那事,还有带你出府,再到昨日。若是别的丫鬟随主子出门做客,别说是喝的酩酊大醉,就是有一些小小的失礼,就该被直接打发了,而你呢,”岚儿说到这儿,示意了一下床上的披风,“不但没怪罪,少爷还亲自将你送了回来,这披风,昨日可是盖在你身上的。”   柳儿听着岚儿的话,原本觉着没什么的事,此时听岚儿说起来,倒真像是有些不合常理了,况且她知道的,还比岚儿要多,“可是……”柳儿道:“不是说大少爷对待下人最是宽厚么,而且大少爷也知道了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也许只是出于同情,才多宽让些呢。”   “哎哟,”岚儿点了下柳儿的头,哭笑不得,“有些主人的确对下人宽厚,可也不是这么个宽让法啊,再说身世,这府里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不只你一个,你可见过少爷那样“同情”别人?”   “这……”柳儿看着岚儿,不太明白道:“那你说,不是同情,那是为什么?”   岚儿轻咳了声,说到这事儿,她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小声道:“之前我也说过,咱们府的大少爷是个清心寡欲的,老夫人挑了好几个漂亮丫鬟送来祈安院,都没一个留得下来的,平日里也不怎么让丫鬟近身,如今却独独对你与众不同,你觉得少爷可能是什么意思?”   柳儿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地明白了岚儿想说什么。“你是说,难不成少爷是看上了我么?”话一出口,还没等岚儿做出反应,柳儿就先自己摇了摇头。   “不会的,你莫要瞎说了,晚冬和雨雁那次,是她们自己坏了规矩,这次出门,也是少爷看我会识字下棋,所以才允了的。”   而且昨日在郑家,少爷不也有几次冷脸么,当时她也怕少爷一言不合就要打发了她来着,不过还好都有惊无险。   但是仔细想想,少爷似乎的确对她挺好的,有时候她觉得就这么待在府里也挺好。但是若说少爷看上了她,那可真是太天方夜谭了,她自己都不信。自己不过是个小丫鬟,还老是给少爷添麻烦,少爷怎么会喜欢她呢。   想着,柳儿忽然想到了昨日在郑家看到的那位宁小姐,还有她笑着唤少爷陆祁哥哥的画面,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岚儿见柳儿解释的这么认真,一时也有些动摇了,毕竟她也只是凭感觉,和大少爷都没说过几句话来着。不过她还是觉得若说大少爷对柳儿完全只是普通丫鬟,她是绝对不信的。   岚儿叹了口气,知道柳儿对这事一向迟钝的很,道:“我也都是猜测罢了,但不管怎么说,你也多少长点儿心,别一直傻乎乎的。少爷的性子虽然是大家公认的清冷,但也是个男人,哪会真像和尚似的?更何况你模样生的这么漂亮,又正值大好年华,水灵灵的跟朵花儿似的,还整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难保大少爷不会起心思。”   岚儿摸了摸柳儿的头,“虽然我是觉着你要是跟了大少爷,也是个不错的出路,但毕竟只是我觉得。具体还是得看你,别再傻乎乎得了,赶紧想想以后是要出府,还是留在府里。对了,你不是还要找你的家人,依我看,你不如直接去找少爷来的快些。做生意的人,朋友遍布四海,指不定比那些官府镖局来的还快呢。”   柳儿若有所思的咬了咬唇,找少爷帮忙这事还是算了吧,她已经够给少爷添麻烦的了,不过岚儿也是关心她,柳儿于是乖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留心的,不用担心。”   看着柳儿不论何时都这么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岚儿心里又心软又心疼。忽然觉得柳儿跟着少爷也不是那么好了。   唉,若是柳儿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就好了,要不然若是只能当个姨娘,估计受了委屈都不敢说,想想都心疼。   岚儿还想再叮嘱两句,恰巧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   岚儿吓了一跳,稳着声音道:“谁呀?”   “岚儿,你可在里头?”是采风的声音,岚儿赶紧过去打开门,歉意笑道:“柳儿昨日不大舒服,喝药时不慎洒了些,我正在里头帮她换衣服呢,怎么了?”   采风似乎找了挺久,微微喘气道:“这会儿该去洗衣房拿浆洗好的衣服来了,怎么你倒忘了?”   这原来是采月的活,如今岚儿替了采月,便交由岚儿了。   岚儿这才猛地想起来这回事,方才只顾着说话,倒给忘了,忙道:“是我的错,谢采风姐姐提醒,我这就去。”   采风提醒完了,也不多话,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岚儿回屋和柳儿知会了一声,少爷不在,里屋目前没什么事,让她不舒服就再睡会儿,等闲暇时再说话。   柳儿睡了这么久,又被岚儿这一番话说清醒了,哪里还睡得着,看着还在床上的陆祁的披风,拿起来追了上去。   “我同你一起去吧,刚好也把这个拿过去浆洗一下。”   岚儿想了想,道:“也好,不过你还是得换件衣服,不然这样出去,旁人又少不了闲话。”   柳儿这会还穿着昨日出府的衣服呢。   柳儿也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没换,拍了下脑门,赶紧换了衣服,同岚儿一道出了院子。   洗衣房的赵妈妈原本就认识岚儿,这会儿岚儿又进了祈安院,对两人愈发客气,将洗好的衣物给了两人后,还给两人兜里塞了几块自家做的酥糖糕。   若是钱财二人自然不敢收,但是小吃糕点什么的,二人也就笑着接下了。   赵妈妈亲切地将二人送出了院子,没成想刚出院子,就遇上了同样来拿东西的雨雁。   雨雁自是看到了方才赵妈妈将二人送出来的画面,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小人得志,你们俩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岚儿白了她一眼,拉起柳儿直接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看着雨雁在原地气的直跺脚,岚儿才解气地撇了撇嘴,道:“别理她,有病,总觉得所有人都和她作对似的,也不看别人有没有那个时间。”   倒是柳儿觉得有些奇怪,道:“雨雁不是老夫人院里伺候茶水的么,怎么也会来洗衣房?”   岚儿道:“你不知道,还不是她自己作的,上次那事素秋姑姑那样保她,只让她思过两天,可她不但不好好安分两天,总觉得其他人故意看她笑话,又和老夫人院里的春纤起了冲突,所以被调到外院干跑腿的活儿了。要不是有素秋这个姑姑在,我看说不定早被逐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虽然柳儿不大喜欢雨雁,但见她落魄了,也没觉得有多开心。不过看雨雁似乎对她敌意越来越重了,以后见到她还是绕着点走为好。   两人没有多留,拿着衣服快步往祈安院回去。   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巧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身形瘦长,着一袭藏蓝色滚边锦袍的男子,身边跟着常官家和一个青衣小厮。   正是陆家二少爷陆祍和近身小厮维安。   陆祍皱着眉,边走口中还边不满地埋怨,“娘为什么这么晚才放我出来?那祠堂哪是人待的地方,跪着抄书抄了这么多天,抄的本少爷手都快断了!”   常管家没说话,只那小厮赔笑着哄道:“二少爷,奴才知道您受苦了,老夫人也天天惦记着你呢,刚还送了药来,奴才回去替您好好揉一揉。”   说话间,几人就快走到了近前。岚儿头皮一紧,躲也躲不及了。赶紧拉着柳儿行礼。   “奴婢见过二少爷。”   陆祍正在气头上,开口就要骂人不长眼睛挡了他的路,一转头看到了两人的模样,登时就移不开眼了。 第31章 “他可不像少爷一般君子。……   陆家二少爷陆祍, 面貌生的虽然不如陆祁那样出色,但也算得上是个俊俏男子,但是性格却与陆祁相去甚远。   陆祁性子清冷, 除了打理家中生意, 就是看书下棋品茶,对于风花雪月之事从不上心。而陆祍则恰恰相反,一双微挑的凤眼中满含着轻佻放浪, 贪玩又好色, 十六岁起就惯于和几位同样纨绔的狐朋狗友一道流连青楼楚馆,府里有些姿色的丫鬟, 多少都受过他的调戏。   不过放纵多了也有翻车的时候, 半个多月前,陆祍就是因为太放肆被大少爷关了禁闭, 然而禁闭期间还诱了两个相好的丫鬟偷放他出去,结果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和宁家少爷起了冲突,还差点动起了手。所以才被大少爷一怒之下关进了祠堂,罚跪着抄家规一个月。   这些事柳儿进来的晚不清楚, 岚儿却是清楚的,原以为应当还有十来天才出来才是,没成想这么快就出来了, 看来老夫人定是老夫人舍不得这个偏宠的二儿子,所以求的情了。   察觉到陆祍看过来的视线, 岚儿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她自己样貌不算特别出众,她倒不是太担心,只是柳儿……   岚儿的担心是对的,陆祍的目光在走在岚儿身上转了一圈,随后移到落后一步的柳儿身上, 便再转不过眼了。   他这才没出来几天?怎么这府里就多了些这么水灵的丫鬟,难不成是上天看他这些日子吃了苦,特意奖励给他的不成?   方才还在脸上的怒意刹那烟消云散,陆祍眯着眼笑道:“不必多礼。”   “谢二少爷。”岚儿起身,正要拉着柳儿快些离开,却被陆祍先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岚儿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低下头后退一步,反应极快地道:“二少爷恕罪,奴婢们回祈安院还有事,怕是不能与二少爷多聊了,请二少爷见谅。”   岚儿故意加重了祈安院三个字,二少爷被老夫人娇宠惯了,府里谁都不放在眼里,唯有对大少爷怕得很,想来若是知道她们是祈安院的人,想来多少顾忌几分。   果然,陆祍一听祈安院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忽地一僵,疑道:“你们是祈安院的下人?”   这回不用岚儿回答,一旁的常管家便先答道:“是啊二少爷,也就这几日调进去的,难怪您还不知道。”   常管家也是府里的老人,怎会不知道二少爷打的什么心思?他虽是这府里的管家,但严格来说还是大少爷手底下的人,素来也是看不大惯这位二少爷放浪的行径,更何况这二位可是大少爷院里的人。   常管家答了这一句,便又转向岚儿和柳儿二人,横眉道:“愣着做什么?不是说院里还有事?还不快回去?误了事你们可担待得起?”   岚儿看了常管家一眼,知道常管家这是在给她们解围,赶紧屈膝行礼应了声“是。”拉着柳儿忙不迭走了。   这回陆祍倒是没再拦,但是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睛都嫉妒的发红。   见两人走远了,陆祍不甘地冷哼了一声:“娘亲还说疼我呢,我看是更宠大哥才对,什么曼妙可人都往祈安院里送,再看看我院里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瞧瞧方才那两个丫鬟,尤其那个小一些的,那腰细的,光看着就能要人命了,再过一年还得了?   一旁的小厮一听这话,连忙上前劝道:“哎哟我的少爷,您这话可就说错了,老夫人平日里可是最心疼您得了,瞧咱们院里的春纤和瑞雪,还不个个都是美人?不比那两个差。”   “你懂什么?”陆祍气道:“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方才那个,才叫美人呢。这样的美人,合该让我来好好□□才是,送去大哥那个冷情的跟和尚似的人身边,简直是暴殄天物。”   维安心里也是怕陆祁的,听自家少爷这么说,吓得冷汗都快下来了,直求道:“二少爷,奴才求您少说两句吧。”   陆祍心里虽然也怕陆祁,但是看着自己的下人都这么窝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这里就我们三个,又没其他人,还怕被大哥知道不成?”陆祍说完,眼神看向常管家,冷笑道:“我也知道,虽然都是这府里的少爷,无一不是只看重大哥这个主子,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私下里什么话都敢往大哥耳里传,是打量我不知道?”   这话罪名可就大了,常管家和维安忙跪了下去,“二少爷这可就误会奴才们了,咱们做奴才的,少说多做才是本分,又怎么会做这搬弄是非的事呢。”   陆祍本就是因为对陆祁不满,所以借着这事迁怒常管家,见常管家跪下了也不让人起来,冷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说罢又看了眼两个丫鬟离去的方向,回味似的舔了下唇,随即拂袖而去,维安也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直到陆祍走远了,常管家才自己从地上起了来,颇嫌弃地看了陆祍一眼,摇了摇头走了。   另一边,岚儿带着柳儿,直跑到见到祈安院的门才稍稍缓了下来。   岚儿抚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往回看了一眼,见再看不见人了,才松了口气。   柳儿也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问道:“方才那个,是二少爷?”   岚儿点点头,“二少爷这些日子都在关禁闭呢,你来的迟,所以还没见过。”   这个柳儿还是知道的,她记得自己来的第一天,张妈妈被急匆匆地叫走,好像就是因为这个二少爷的什么事。只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二少爷与大少爷真的是亲兄弟么?”   “当然。”岚儿道:“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明明是一个娘亲肚子里出来的,可性子却完全不一样。我得和你说一声,你以后若是见到二少爷,最好有多远躲多远,二少爷最是贪图美色,府里的丫鬟被她硬拖去房里的也不在少数,方才他看你的眼神,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柳儿点头,虽然她一直低着头,可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二少爷看她时那种让人如芒在背般的感觉。就像是有毒蛇顺着她的脚腕往上爬似的,让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岚儿道:“所以呀,你以后小心些,不要一个人出院子了,至少找个人陪你一起,不然要是落单时碰见二少爷,后果不堪设想。二少爷可不像大少爷这般君子。”   岚儿说到前面的时候,柳儿还在认真听着,可是听到最后一句时,柳儿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一副大少爷将喝醉的她裹上披风打横抱起的画面蓦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柳儿忽地面色一僵,顿时瞪大了眼睛。   “柳儿,你怎么了?”岚儿在柳儿跟前晃了晃手,“怎么忽然发起呆来了?”   柳儿眨了下眼,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方才有些被吓到了而已。”   岚儿知道柳儿胆子小,闻言拍了拍柳儿的背:“没事儿,以后多躲着点就好,咱们是祈安院里的人,二少爷想动也得掂量着些的。”   柳儿闷闷地嗯了一声,依然有些回不过神。   岚儿只当她是需要缓一缓,也不再多说,两人一道进了院子。   没想到一进院子,却见维宁正好从内院出来,见到柳儿忙走上前笑道:“柳儿姑娘回来的正好,我正找你呢,少爷让你现在去书房一趟。”   柳儿这会儿还懵着,闻言仿佛受了惊吓一般,道:“书房?现在么?”   维宁点头,“是啊,少爷已经在了,柳儿姑娘快去吧。”   一旁的岚儿也意有所指地看了柳儿一眼,道:“去吧,东西我送回去就好,别让少爷等着。”   柳儿咬了咬牙,明明打算好了等少爷一回来就主动去认错的,可是这会儿柳儿想着方才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维宁见她迟迟不动步子,奇怪道:“柳儿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还不舒服?”   岚儿也伸手推了推柳儿,“怎么了?快去呀。”   柳儿咬了咬唇,心道大概是自己喝多了想多了而已,应当不会是真的。这么想着胆子才大了一些,嗯了一声,提起裙摆赶紧往书房跑过去。 第32章 “不只这次,以后也没人敢……   柳儿到书房的时候, 陆祁正站在桌案边铺纸,修长的手指将洁白的新宣纸抚平,再取镇纸压住四角, 一举一动从容优雅, 好看的就跟一副画似的。   尽管柳儿来时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陆祁时,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一些隐约的画面以及岚儿和她说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柳儿觉着自己实在有些自作多情, 一时将头低的更低了。   看到柳儿进来,陆祁直起了身, 看着柳儿垂头行了礼, 道:“酒醒了?头可还晕么?”   柳儿原本是想主动认错来着,一听陆祁倒先提了出来, 脑子里乱飘的想法顿时就打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羞愧道:“昨日奴婢实在失礼,给少爷丢了脸, 还请少爷责罚。”   陆祁眉头皱了皱,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就跪下了?听着方才膝盖磕到地上的声响似乎还不小, 陆祁顿时有些牙疼。   正要开口让人起来,却突然想起来昨日柳儿喝醉时埋怨他吓人的话, 陆祁又将话咽了回去,放下手中的笔,绕过桌案走上了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儿原本想躲,但无奈陆祁直接伸手扶住了她的小臂, 无奈只好站了起来,一起身便将胳膊缩了回去。   陆祁也不介意,从容地将手背到了身后,道:“喝了些酒而已,当时也无他人,不碍事。”   柳儿听陆祁的语气的确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屈了屈膝,“谢少爷宽恕,奴婢以后定不会再犯。”   陆祁看着柳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倒也不用这么急着道谢,虽说没碍事,但到底是坏了规矩,罚还是要罚的。”   原以为陆祁又会像以前一样淡淡嗯一声,却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个答案,柳儿惊讶地抬起了头,一时竟有些愣住了。   看到柳儿的反应,陆祁心中不禁发笑,方才认错认得这么积极,怎么一听真要挨罚,竟这么不可思议。   陆祁眉梢挑了挑,起了些逗弄的心思,道:“怎么,不服?”   柳儿猛然回神,忙低下了头,“没有,奴婢认罚。”   柳儿闭了闭眼,这下终于确认是自己想多了,她就说岚儿说的那些怎么可能是真的么,少爷总归是少爷,不过比外人说的要脾气好些而已,这不还是挺赏罚分明的么。   可是却不知为何,柳儿确认后,心里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特别的难过。特别是她方才发现原来以前自己其实都是自认为很怕少爷,但是几次下来,她都潜意识认为少爷并不会真的罚她,所以才会那么惊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恃宠生娇?岚儿说过,婢女最忌讳这个,一旦恃宠生娇,迟早会出事。果然,她就出事了。   柳儿咬了咬唇,眼圈都红了。她会被罚去外院么?还是直接被赶出去?   柳儿鼻尖发酸,正准备下回求求情,就听陆祁再次开口道:“可会写字?”   柳儿都准备接受审判了,没想到陆祁竟然问这个,愣了下才点了点头,“回少爷的话,奴婢会。”   她之前偶然帮岚儿写过家书,岚儿还夸她的字写的好看来着。   陆祁点了点头,回身从书案上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大燕风俗实录》,递给柳儿,道:“既然认罚,那便将这上面的第 二篇,替我誊抄一份下来吧。”   啊?柳儿猛地抬起头看着陆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便是惩罚么?”   看着柳儿眼中似乎还有微干的水雾,眼角还有些发红的模样,陆祁心下无奈,小姑娘方才是又胡思乱猜了什么?他明明话都还没开口,怎么像是又多加了一条罪名似的。   见小姑娘依然看着自己,陆祁眉梢微挑,“可是觉得重了?”   柳儿连忙摇头,生怕陆祁反悔了似的接过书,“是,奴婢领罚。”   柳儿说完便准备马上下去誊抄,却又被陆祁开口叫住,“就直接在这儿抄吧。”陆祁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另一张小案几,上面已经提前备好了笔墨纸砚。   柳儿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陆祁说什么就是什么,点点头就顺从地走了过去,一刻不停地开始誊抄。   柳儿握笔的姿势很标准,一笔一划也颇有模有样,一声不吭只顾着手下事的模样更是看着认真又可爱。   陆祁看了一会儿,也抬步走回桌案后,再次拿起笔,沾墨挥毫。   屋内一时静谧无声,窗外的阳光缓缓转过一个角度后,陆祁满意的添上最后几笔,随后停下动作,拿出另一张纸轻轻覆了上去。另一边,柳儿的书,也差不多誊抄完了。   其实这第 二篇本就不多,也就四五页纸,只是柳儿知道陆祁的字写的好看,怕陆祁不满意,所以写的格外认真,觉得有一点不好就重新来过,所以才多花了些时间。   直到写完后,柳儿才发觉自己的手腕隐隐作痛。   悄悄将手藏在桌子底下揉了揉,同时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错漏,确认没有后,柳儿便将一叠纸页整理好,小步走到了陆祁身前。   “抄好了?”陆祁抬头道。   柳儿点头,双手将直页递过去,“请少爷过目。”   陆祁接过,一打眼,便被这娟秀的字迹小小惊艳了一把,将几页纸一一看过后,满意道:“不错,字很漂亮。”   柳儿心里的石头这才稍稍落了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见陆祁迟迟没了下文,忐忑地确认道:“少爷,那奴婢是不是真的不用被赶出去了?”   闻言,陆祁皱了皱眉,赶出去?自己什么时候说要赶她出去了?忽地,陆祁想起方才柳儿兀自红了眼的模样,敢情方才她泪眼汪汪的,就是因为以为自己说要罚她,是要赶她出去?   陆祁忽然有些后悔这样逗她了,早知道小姑娘胆子小,就应该换个理由才是。   陆祁点头,明明白白道:“当然不用,莫要在胡思乱想,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放在心上。”   柳儿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谢少爷,奴婢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看到小姑娘因为这句话这么开心,陆祁心中微动,道:“怎么,你很怕被赶出去么?”   柳儿一顿,在陆祁面前潜意识就不敢说谎,点了点头。   陆祁道:“为何?”   这回柳儿没有说话,却是因为被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敢说。   还好陆祁也没强求,顿了下,开口道:“你放心,不仅今日不会,以后也没人会赶你出去,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嗯?”   陆祁说这话的声音柔和至极,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好听至极,仿若承诺一般。   柳儿还在为自己方才脑子里的想法而惊讶,一听这话只觉得脑子忽然一空,脸不自觉腾的一下热了起来,心也瞬间跳的极快。   陆祁似乎也是第一次说这种话,见柳儿愣愣地不说话,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这话对于柳儿来说,简直就是特赦令。柳儿匆匆行了个礼,连话都没敢多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看着柳儿这慌张的模样,陆祁眉头皱的更紧了,扬声将维宁叫了进来。   维宁依然如往常一样就站在门口,正在为柳儿这么快跑出去而纳闷呢,听陆祁喊他,忙走了进来。   “奴才在,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祁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只是目光中依然含着不解,道:“维宁,你如实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害怕?”   啊?   维宁似乎也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好歹是跟了陆祁这么多年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道:“恕奴才斗胆,少爷比起旁人,是略微严肃了一些,不过也只是因为对于少爷还不够了解,不过了解一个人总归是需要时间的,等在少爷身边服侍久了就会知道,少爷才最是面冷心热,宅心仁厚得了。”   陆祁若有所思,是么?难道真的是他太心急了?罢了,反正时间还有很长,他倒也不怕多等一段时间。   暂时压下了心里的郁闷,陆祁叫维宁来,其实还有一件正事要吩咐。   陆祁眼神回到桌上,拿开最上面的一张宣纸,露出被盖住的他方才忙活了许久的东西。那是一张画像,画上的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柳眉樱唇,眼若秋水,正是方才提笔著书的柳儿。   陆祁摸了摸画上着墨较多的地方,确认已经干了,便小心的折好,与柳儿誊抄的几页纸一并装进信封中,交给了维宁。   “你去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去煜州,交给煜州知府时迁,让他帮忙在煜州及周边几座城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认识这字迹的人。”   维宁自然看到了画像上的人,也知道一些柳儿的身世,若有所思道:“少爷这是……”   陆祁点头,“没错,我准备帮柳儿找回她的家人。”   这也是他找张妈妈问话的第二个目的。既然没有尸体,那柳儿的家人就很大可能还在世,煜州离西南四城最近,找煜州知府时迁自然最合适。不过如今西南地乱的很,柳儿的样貌又太过扎眼,直接拿着画像问太过招摇,且柳儿老样子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若被心怀不轨之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才让柳儿抄了这几纸书页,先以字迹寻人,再让识得的人描述长相,有□□分相似的再认画像,虽然可能慢些,却最为稳妥。   陆祁道:“具体如何做,我也写在里头的信上了,让传信之人带话,务必按照信上所说行事。”   维宁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家少爷为一个姑娘花这么多心思,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陆祁补充道:“此事先保密,莫要让柳儿知道,等有了眉目,我自然会同她说。”   维宁笑了:“是,少爷放心,奴才知道的。”   陆祁点头,“行了,去吧。”   “是。” 第33章 少爷这是又想讨小姑娘欢心……   柳儿出了祈安院, 怕被岚儿看到自己通红的脸,没敢回下人房,一路跑到了下人房后鲜有人去的后廊上才停了下来, 背靠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柳儿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热的脸,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少爷的一句话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还有,方才那话真的是少爷说的么?   在柳儿的心里,少爷一直是冷冷的, 神情, 说话,表情都是。这也是她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害怕陆祁的原因, 甚至还在心里想过少爷若是能温柔一些就好了。   可是如今真的听到了,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心慌的想要逃跑。   还有方才少爷问她为什么怕被赶出去,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 竟然是因为少爷,她不想离开少爷。   柳儿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自己不是一直都很害怕少爷的么?   之前与少爷相处的一幕幕自脑海中闪过,柳儿忽然发现以前自己虽然害怕陆祁, 但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自己吓自己,而且更多的时候,自己其实是有点喜欢呆在少爷身边的。   这个发现再次让柳儿惊了一下, 天呐,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柳儿觉得自己似乎很不对劲, 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心里特别乱。   柳儿懊恼地咬了咬唇,方才陆祁轻柔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来,近的像是在她的耳朵边说话似的,柳儿捂住耳朵, 用力摇了摇头。   算了,想不清楚便先不想了吧,总归她这回算是又有惊无险,其他的以后再慢慢想也不迟。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岚儿太久找不到她要着急。   柳儿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觉得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一些,稳着步子回了下人房。   回到下人房,岚儿正好也在等她,见柳儿回来,忙走了过来拉住柳儿的手晃了晃,道:“柳儿,这不是重阳节快到了么,我想写一封信回家,你能不能帮帮我。”   柳儿原本就帮岚儿写过,且她这时候正需要一些事转移注意力,便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   岚儿顿时高兴地鼓了鼓掌,拿出她许久以前置办的一套笔墨纸砚,一边想,一边说,柳儿便跟着执笔将其写了下来。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便写好了信,岚儿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了几两银子出来,封进信里,高高兴兴地出去送信了。   看着岚儿兴高采烈的背影,柳儿眼中也多出了笑意,但又逐渐转变成淡淡的失落。   重阳节到了,可是她却连个能写信的人都没有。   柳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岚儿便回来了,手里依然拿着一封信。   柳儿正纳闷,就见岚儿将手中的那封信递到了她的面前。   “给,你的信。”   “我的信?”柳儿更惊讶了,她在府外又没有家人,谁会给她写信?“是谁送来的?”   岚儿摇摇头,“不知道,看模样应该只是个送信的信差,说是送给柳儿姑娘,我就给拿回来了,打开看看应当就知道了。”   柳儿想了想,直接当着两人的面拆开了信,先看了下落款,柳儿意外道:“是   周大哥。”   “周大哥?”   柳儿道:“就是张妈妈的儿子。”   岚儿恍然,她是知道张妈妈的儿子的,只是没有见过。   岚儿有些奇怪:“他写信给你做什么?”   柳儿快速看了一遍信,道:“我进陆府之前,在张妈妈家中养过一段时间的伤,当时周大哥挺照顾我的。昨日我在郑府还碰见了周大哥,周大哥还说让我多回去看看,写信便是问我要不要重阳节回去一起过节。”   “原来是这样。”岚儿道:“那你可要回去?”   柳儿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不了,人家一家人过节,我不过是个外人,再说了,周大嫂似乎不大喜欢我,还是不去给人添隔应了。”   柳儿说着,提笔写了封回信,委婉拒绝了,送出去后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两日后,便是重阳节。   梁城的重阳节与其他处一样,都有出游赏秋,登高,赏菊,喝菊花酒,吃重阳糕,遍插茱萸等习俗。   府里的下人们早就盼着过节,个个兴致高昂。虽然出游登高是主子们的乐事,没她们的份,但是后面的立项她们还是可以沾沾光的。每逢重阳,主子们也会赏下来一些糕点和酒,有时候还有银钱,这些也足够她们高兴了。   各院的人从前一天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不止是花园里,门边廊下都摆上了颜色各异的新菊,屋檐下和屋内花瓶里,也都插上了鲜红的茱萸,个别爱美的小丫鬟,还会在头上别上一枝,看着倒是比珠花还好看些。柳儿也不例外,一大早起来就被岚儿按着戴了一支,腰间也别了一支。   岚儿捧着柳儿的脸左右看了看,提议道:“要不你换上那件你出府时穿的衣裳吧,今日过节,穿的好看些也没什么。”   柳儿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太招摇了,被其他人看到了不太好。”而且她现在一看到那件衣裳,就总是会想起一些让她脸红难为情的画面,更别说穿了。   不过岚儿也就是随口一问,见柳儿不愿,也就没再坚持,只是惋惜的道:“可惜了,若是穿那件再配上这红茱萸,一定更好看,不过这样也不差,衬的小脸雪白雪白的。”说着轻捏了下柳儿的脸。   这些日子以来,许是祈安院伙食好的缘故,柳儿的小脸不再如以往一般小巧的,下巴尖尖的,而是长了些肉,看得愈发明媚可爱,惹的岚儿总想上手捏。   岚儿揉了好几下,见柳儿缩着脖子直躲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她,“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少爷这会儿估计已经起了,你也快去伺候茶水吧,我也得去前院洒扫了。”   提到这个,柳儿揉着脸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等到岚儿走了,柳儿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   说实话,自从那天从少爷的书房回来后,她一看到少爷就心慌,总不自觉的想躲着少爷,一看到少爷就下意识想要逃跑。可是如今内院就她一个丫鬟,她不去又不行。   柳儿扁了扁嘴,还是认命地沏好了茶水,去了主屋。   屋内,陆祁正穿好了衣裳从里间出来,柳儿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放下了茶水,行了个礼就准备退下,却被陆祁先一步叫住。   “回来。”   柳儿身子一僵,缓缓转过了身,屈了屈膝,声音都有些打颤:“少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陆祁眉尖微皱,柳儿在躲他,这他当然知道,只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到底是哪儿又吓着这小姑娘了。   陆祁看着柳儿头上那一小簇红珊瑚珠似的茱萸串,还会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可爱的紧,不自觉走近了一步,可是却同时看见柳儿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陆祁霎时停下了步子,轻啧了一声。想他这么多年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做事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何曾这样束手无策过,对方还是一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   陆祁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没敢再前进,淡淡道:“今日重阳节,我待会会同老夫人,二少爷和三小姐一道出门,晚些回来。今日便放你们一天假,可以随意一些。昨日郑家送来几壶菊花酿不错,待会我会让维宁并着重阳糕一道赏下去,添添节气。”   柳儿听得认真,乖乖点头,“是,谢少爷。”   陆祁嗯了声,末了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莫要再多喝了。”   柳儿明白了陆祁指的是什么,脸一红,低低道:“是。”   “行了,下去吧。”   “是。”   柳儿出门,正好遇上了维宁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端着早饭的丫鬟。柳儿客气地行了一礼,没注意到维宁看到她出来了,有些讶异的眼神。   进了屋,维宁看到自家似乎有些沮丧的少爷,顿时明白了,看来少爷这是又想讨小姑娘欢心却失败了。   看看今天让他准备早饭时特意提的那几样甜糕,少爷可不是个爱吃甜的人,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只可惜又让人给跑了。   维宁忍不住暗自笑了笑,少爷上次忽然问他那问题他就觉得奇怪,通过这两天他也看出来了,看来是自家少爷先动了心,却不得其法,又吃了面相和性子的亏,没留下好感,却反而让本就胆子小柳儿姑娘越发躲起他来了。   看来自家少爷的情路,怕是不太好走了。   察觉到维宁的小动作,陆祁淡淡看过去一眼,维宁立马收起小表情,指挥者丫鬟们将饭菜放下,道:“老夫人方才着人来问,说是半个时辰后出发,让少爷您莫要迟了,您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奴才去准备的?”   “不用了。”陆祁道,说罢走到桌边落座,看到桌上的几样糕点,顿了下道:“待会你提前把重阳的节礼赏下去,比以往再多添上五成吧。”   维宁自然知道陆祁的意思,忍笑道:“是。”   半个时辰后,陆祁如约出了门,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罗氏和陆祍,陆静姝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陆祁向罗氏行了礼,陆祍站在罗氏身边,看到陆祁,下意识惧怕地瑟缩了一下。   一旁的陆静姝看着陆祁,咬了咬唇。从上次从郑家回来后,她便一直没见过陆祁。陆祁上次那样说她,她事后仔细想了想,也察觉到自己似乎的确逾矩了些,可是她从小一直是被家里捧着,哪里拉的下脸来认错?陆静姝原本是想等着大哥给她一个台阶,她就顺势下了的,可是却一直僵到了现在也没等到。   陆静姝也早坐不住了,陆祁毕竟是她一直崇拜的大哥,她是万分不愿与大哥生了嫌隙的,想着还是咬了咬牙,走上前来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大哥。   陆祁看了陆静姝一眼,没再给冷脸,淡淡嗯了一声。   陆静姝顿时眉开眼笑,又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哥。   罗氏笑呵呵地招呼几人上车,马车一路往悦仙楼而去。   陆祁不仅是悦仙楼的常客,也是半个老板,掌柜的知道陆祁要来,早预备下了三楼最好的一间雅间,见人来了,忙亲自将人迎了进来。   几人正要跟着掌柜上楼,一抬头,看到对面刚好走过来的人,陆静姝眼前一亮。“宁姐姐!”   来人正是宁潇儿。   宁潇儿看到陆静姝,似乎也有些惊讶,径直带着丫鬟走了过来,先给罗氏行了礼,“陆夫人好,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真是好巧啊。”   按理说宁潇儿是官家小姐,是不该向罗氏行礼的,可是宁潇儿却始终坚持,对罗氏一向客气有加,这也是罗氏中意喜欢宁潇儿一个很大的原因。罗氏高兴地将人拉了起来,“快别客气,昨儿个我还和静姝说许久没见你来串门了,没想到今儿个就碰见了,这个啊就叫做缘分。”罗氏说着,有意无意地往陆祁那边看了一眼。   陆静姝欢快地过去挽住了宁潇儿的手:“宁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那宁大哥也来了?”   说到这个,宁潇儿倒有些失落,道:“没呢,哥哥和爹爹临时有事,我一个人在家里没什么意思,所以才出来找找热闹。”   罗氏一听,高兴笑道:“那正好,过节么,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一个人过有什么意思?潇儿若是不介意,过来和咱们一起吧,我也许久没和你说说话儿了,怪想你这孩子的。”   宁潇儿自然就等着这句,笑着应道:“那潇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要陆夫人不要嫌弃潇儿聒噪就好。”   “哪里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罗氏笑呵呵地朝宁潇儿招了招手,宁潇儿立马会意,站到罗氏身边,和陆静姝一左一右的扶着罗氏上了楼梯。   路过陆祁身边时,宁潇儿看了陆祁一眼,如以往一般笑着喊了一声陆大哥,仿若之前的事全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祁皱了皱眉,没有应声,等几人走了些距离,才面无表情地跟在了后面。 第34章 小狐媚子,这次算是栽了!……   雅间内, 早已摆好了茶水点心,掌柜的十分会做人,知道今日人可能会多, 且不止陆祁一人, 特意提前将屋内的绘青竹屏风换成了四折的花鸟屏风,既能隔了外面吵闹的人声,又贴合节日的热闹。   桌案边的镂花窗扇也全部打开, 一眼便将窗外的美景尽收眼底。   罗氏一进来便笑着夸了一句, 给掌柜的封了赏银,掌柜的连忙乐呵的接过, 笑着下去准备酒菜了。   陆静姝和宁潇儿扶着罗氏入了座, 两人一左一右坐到了罗氏身边。陆祍因为有陆祁在,一路上都没太敢说话, 被罗氏拉着坐到了陆静姝身边。至于陆祁,罗氏看了看宁潇儿身边的位子,正欲开口,就见陆祁拂了拂衣袖, 掀袍坐到了罗氏对面。   罗氏面容微僵,但也知道自家儿子一向如此,便很快又恢复笑容, 口里的话转了个弯,让大家不必拘礼, 过节怎么随意怎么来就好。   一旁的宁潇儿笑容得体地应下,手中的帕子却微微暗自紧了紧。   罗氏品了口茶,先看向了宁潇儿,闲聊道:“多日没见过宁大人了,不知宁大人最近可好?”   宁潇儿笑道:“托您的福, 家父身体好着呢,哥哥最近也懂事多了,开始帮着父亲分担一些事,父亲的心情也比以往好的多了。”   罗氏笑呵呵地道:“那就好,宁大人也是个有福的,不仅有宁公子一表人才,还有你这个女儿漂亮懂事,不想我,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罗氏说着,笑着点了下一脸不服气的陆静姝的头,忽地想起了什么,责怪地看了陆祍一眼,“祍儿,可记得我上次怎么和你说的了?”   陆祍自然知道是什么事,纵然心里不情愿,但罗氏说了,他也不敢不听,更何况还有陆祁在,只好倒了杯酒,起身向宁潇儿鞠了一躬,道:“宁小姐,上次的的事是我不对,再次请您替我向宁公子致歉。”   宁潇儿忙起身接过,摆摆手道:“这都多久的事了,不必总是记着,倒显得生分了似的,不过是两个哥哥拌了拌嘴而已,若再提这事,我可就不好意思再在这儿坐着了。”   这话可谓是给足了罗氏面子了,罗氏本就爱面子,顿时心情大好,将宁潇儿拉着坐下,笑道:“好好好,不提,来快坐下。”罗氏拍了拍潇儿的手:“到底还是潇儿懂事,不像静姝,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陆静姝不干了,摇了摇罗氏的手,“我怎么了,娘亲昨日不还说我是娘亲的开心果来着。”   罗氏嗔道:“你也就这点好了,什么时候也像潇儿这样懂事大方就更好了。”说着,罗氏叹了口气,道:“潇儿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真是样样都好,也不知以后便宜了哪家公子。可千万别嫁的远了,不然我可就要想死了。”   罗氏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宁潇儿心中微喜,脸颊红了红,看了一眼一旁垂眸喝茶的陆祁,心中不无得意。   婚姻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从家世还是亲疏来说,她都是陆夫人最中意也最支持的人选,以她的才貌,只要成了亲,她就不信陆祁会对她毫无感觉。   至于那个小丫鬟,宁潇儿回去也想过了,终究是她太过鲁莽,也太过心急了。别说还不是确定的事儿,就算是,哪个大户人家还没个三妻四妾的,不过是个身份低下的丫头而已,实在不该为了这个和陆大哥生了嫌隙。陆大哥这么优秀的人,她是决计不会放弃,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才是。   想着,宁潇儿羞涩道:“陆夫人您就别打趣我了,婚姻之事,自然还是听家父的安排,哪有我做主的份儿。”说完,宁潇儿又小声补充道:“不过家父的想法倒是也一样,若是能近些自然就更好了。”   罗氏了然一笑,看着陆祁依旧面无表情,心里有些着急,正想拉着陆祁说两句话,就见陆祁幽幽放下了茶杯,淡淡道:“我有些事需同掌柜吩咐一下,失陪。”   说罢也没看其他人,朝罗氏一礼,转身出去了。   罗氏知道陆祁这是不乐意了,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笑道:“这孩子,就是爱操心,什么时候都不肯闲下来,无事,咱们聊。”   但是陆祁不再,方才那话题自然也没必要再聊了,罗氏便换了个话题,聊起了之前陆静姝和宁潇儿一道去梁城的趣事。   宁潇儿看了一眼陆祁出去的方向,勉强笑了笑,耐着性子聊了起来。   屋外,陆祁缓步下了楼,却并没有去找掌柜,而是叫来了守在外面的维宁,吩咐道:“去备车,回府。”   维宁一脸惊讶,不知道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犹豫地看了眼楼上,为难道:“那夫人小姐她们……”   “无事,”陆祁道:“你两柱香后再去禀报,就说我临时有些事需处理。另外乐音阁那边我已经备好了戏班,用过饭直接去即可。”   维宁见自家少爷早就安排好了,也没法再劝,只好点头应下了。   两柱香后,宁潇儿耐着性子陪着罗氏聊了一圈,早就坐不住了,见陆祁还没回来,正要提议出去找找,就见维宁低头走了进来。   罗氏也急着,一见维宁便开口问道:“大少爷呢,怎么还没回来?”   维宁向着几位主子行了个礼,硬着头皮按着吩咐道:“回老夫人的话,大少爷方才说忽然想起来有些事得处理,已经先回府了。不过大少爷已经在乐音阁给您点了戏,让奴才午后护送您去看,当做赔礼,请您见谅。”   宁潇儿脸色一变,笑意瞬间消失大半。罗氏也有些生气了,什么有事,她才不信这个理由。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不过是暗示了两句,就算不乐意,也不该就这么走了。   不过还有人在这儿,罗氏也不好拉脸,只能打圆场般责怪道:“真是,什么事非要这时候处理,迟一会儿又误不了,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陆静姝也符合道:“哥哥就是急性子,娘你还不知道么,不过还算他还有良心,还知道给咱们点戏。反正哥哥喜静,也同咱们搭不上话,咱们一起去听戏正好。宁姐姐要不要也一起去听听?”   宁潇儿勉强扯了扯嘴角,手中的帕子都快被绞碎了。   祈安院内,主子们不在,又特意发了话说放一天假,小丫鬟们都乐开了花,待几个主子出了门,各个院里的丫鬟便自发的在小花园里摆上了案桌,将主子赏的糕点酒水摆起来,行起了简易的酒令。   柳儿和岚儿反正没什么事,便带上了陆祁赏的桂花酿一道去和原先下人院里的丫鬟凑了个热闹。   岚儿待的比柳儿久,认识的人自然也比她多,加上如今又进了祈安院,一去便受到了小丫鬟们的追捧,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平日里大家多少都拘着性子,也就逢年过节能放松一些,这会儿也都有些上了劲儿,岚儿不像是柳儿,是能喝些酒的,很快就和大家笑闹了起来。   柳儿不会也不敢喝酒。便逐渐退到了外围,笑看着几人玩闹。   看了一会儿,一个后院的小丫鬟忽然跑到了柳儿跟前,似乎确认了一下才上前道:“请问可是柳儿姑娘。”   柳儿疑惑地点点头,“是我,这位姐姐可有什么事?”   小丫鬟见她承认,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是你大哥让我来和你说一声,说是给你带了东西来,正在后门处等你呢。”   她大哥?柳儿疑惑地眨了眨眼,难道是周大哥?周大哥之前是说让她回去过节来着,还说阿烟姐姐早做好了重阳糕,不过她婉拒了。难道是因为她没回去,所以周大哥特意给她送来了?   柳儿想了想,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多谢。”   柳儿谢过小丫鬟,走到岚儿身边和她说了一声,但是岚儿正玩的开心,也不知听没听到。柳儿想着反正去去就回,便也没再重复,循着小丫鬟的方向去了后门。   柳儿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幕刚好落到了不远处和兰院下人们待在一处的雨雁。雨雁从两人进来就将眼神放到了她们身上,默默看着被追捧的两人,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会儿看到柳儿鬼鬼祟祟的往后门走,咬了咬唇,也提步跟了上去。   后门外,等在不远处的人,果真是周鸿。   柳儿提步小跑过去,惊讶道:“周大哥,你怎么来了?”   周鸿转头,看到几日不见气色越发好了的柳儿,眼神暗了暗,转瞬即逝,面上带着些笑意将手里的一个小包裹递了过去。   “这是阿烟给你做的重阳糕,我想着你在陆府也不知道吃不吃的道,便给你送了一些来。”   没想到还真给她猜对了,柳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周大哥,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你自己留着吃就好。”   “没事儿,家里多的是,这是特意给你做的。”见她不收,周鸿故作不乐意道:“怎么,莫非是得了主子们赏的好的,便看不上自家做的了?”   “这……”既然都这么说了,柳儿也只好接下了,道:“谢谢周大哥。”   “小事而已,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周鸿笑道,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儿,越看越是移不开眼。再想想家里那个黄脸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整日里和他拿腔,看着就来气。   还有他娘,也不知怎么的,有这么个漂亮的小美人,不给他儿子留着,还不声不响地就将人带进了陆府,还骗他说将人赶走了。若不是他在郑家遇到了,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不过还好,总归是让他又遇上了,那么这回他可就不会再放过了。他可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既然受了他们家的恩惠,那自然是要有补偿。家里那个他早就不耐烦了,不如趁早休了娶了柳儿,也好让娘早点抱上孙子。   柳儿接过周鸿手里的糕点,虽然周鸿说不用谢,柳儿还是福身行了一礼,道:“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周鸿道:“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柳儿疑惑道:“什么事?”   周鸿往拐角处走了两步,因着对周鸿心怀感激的缘故,柳儿不疑有他,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一幕刚好落在了躲在后门内偷看的雨雁眼中。   雨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就知道,这个小狐媚子,就是个爱勾引人的性子。看看。不用她设计,就直接明目张胆地给她送把柄了。这若是让别人看到,一个私通的罪名,她就死定了。   事不宜迟,雨雁拔腿便要回去找人。可是又一想到今日主子们又都出去了,思衬之下决定去找素秋姑姑。   没想到路过祈安院时,正好看到了陆祁回来。   雨雁心中一喜,忙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直接跪下道:“少爷留步,奴婢有事禀报。”   “大胆。”维宁喝道:“你是那个院里的丫鬟?敢挡少爷的路,眼里可还有规矩?”   雨雁被吼的瑟缩了一下,但想到之前被柳儿打压的仇,还是咬着牙道:“少爷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奴婢方才在后门外看到有丫鬟似是与人走私,而且看着像是祈安院的大丫鬟,所以才斗胆来禀报。”   维宁听了心中一惊,晚夏还没回来,祈安院的大丫鬟,可不就是柳儿一个么。   维宁转头忐忑地看向陆祁,陆祁脸色果然也变了,道:“带路。”   离后门有些距离的拐角处,周鸿停步转身,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交给了柳儿。   柳儿一惊,“周大哥,这……”   周鸿道:“这是我准备给你赎身的钱,自从你进了陆府,我便日夜不安,陆府虽然是大户人家,但是进府里做下人伺候别人,终究是低人一等,我也舍不得。柳儿,拿着这钱赎了身,和周大哥回家吧,以后周大哥照顾你,嗯?”   柳儿隐约觉得周鸿后面的话有些不对劲,不过她也没有细想,便直接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周大哥,我现在在陆府很好,少爷待我也很好,你不用内疚,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   柳儿说着就将银子还了回去,却又被周鸿推了回来,还顺道被周鸿握住了手。   柳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想要挣开,可是她那点小力气和高大的周鸿比根本不值一提,挣脱不成却反被周鸿顺势一把抵在了墙上。   “周大哥,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柳儿,你听我说,”周鸿微喘着气,一面将柳儿往怀里按道:“我早就喜欢你很久了。如今我跟着魏大少爷做事,前途无量,你跟了我,不比给这些少爷们做妾强?听话,从了我,我一定好好对你。”   柳儿早已被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周鸿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在奋力的挣扎。   雨雁带着陆祁走过来时,看到的正好就是柳儿和那人撕扯在一起的这一幕。看着陆祁瞬间黑下来的脸色,雨雁心里更加痛快。   这个小贱人,这次是彻底栽了。   可是她还没高兴完,就见陆祁忽地眉头一皱,随即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而不远处柳儿也无意中一脚踢中了周鸿的膝盖,趁周鸿吃痛终于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一回头,正好看到走过来的陆祁。柳儿满是惊慌和惧怕的眼中蓦地亮了起来,求救般跑过去拉住了陆祁的胳膊。   “少……”   柳儿张了张唇,声音害怕的沙哑,刚出口一个字,便被陆祁反扣住胳膊,顺势护进了怀里。 第35章 怎么,不躲我了?   抱住柳儿的怀抱温暖又坚实, 带着熟悉的淡淡檀香味,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柳儿此时脑子里还满是周鸿仿佛变了个人般狞笑着将她往巷子里拖的一幕,忽地感受到了这股安全感, 一时都没有去想这是谁, 只是本能地紧紧揪住了眼前人的衣服。   柳儿这番下意识依赖他的模样让陆祁地神情蓦地柔软下来,察觉到怀里的人还在微微发着抖,陆祁的心里泛起前所未有过的丝丝抽疼, 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柳儿的脊背。抬眼看向巷口处的目光满是阴鸷。   陆祁眼睛不瞎, 方才乍一看的确像是柳儿在与他人纠缠不清,可是不过片刻, 他便觉出了异样, 柳儿那分明是在挣扎。   这也是方才陆祁忽然变脸的原因。   不远处的周鸿原本还要追过来,忽地看清来人是陆祁, 顿时脸色大变,转身钻进了巷子里。   维宁这时也回过味来了,这些日子柳儿的性子他也早看的清楚,乖巧知礼, 胆子又小,在府内也就和岚儿关系好些,平日连祈安院都很少出, 更别说与府外人私会了。   瞧这模样,八成是让心怀不轨之人给骗了。维宁顿时松了口气, 复又脸色一凛,正要喊人过来去追,却被陆祁用眼神制止了下来。   此事涉及柳儿,万不可大张旗鼓,否则多少会对柳儿的名声有影响, 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陆祁眼神冰寒地看着周鸿逃走的方向,既然知道了是谁,他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维宁先是疑惑,随后很快就明白了陆祁的意思,闭上了嘴,回身将少数几个闻声而来想从后门探头看的喝了回去。   至于目睹了全程的雨雁,则已经傻在了那里。怎么可能,事情的发展为什么完全出乎她意料?大少爷方才不是都已经看到柳儿和人私会了么?应该大怒直接将人逐出去才是,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护着她?   一旁的维宁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雨雁,摇了摇头。他也认出这丫头就是上次在祈安院与柳儿和岚儿起冲突的那个了,上次是有素秋姑姑在,她才免了一劫,没想到竟然还不吸取教训,又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   这个雨雁是兰院的丫鬟,与后门一南一北,而且她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平日里根本不会有往祈安院来的差事,若不是有意,怎么可能那么刚好地碰见了这一幕?而且还一看见大少爷就上来拦,一口咬定柳儿姑娘与人私通。说不是针对柳儿姑娘,估计没人会信。而他都能看出的弯弯绕,大少爷自然更清楚。   大少爷一向不喜这些心思暗毒之人,更何况柳儿姑娘并不是普通的丫鬟,且雨雁的话也是故意诋毁了。这回只怕是素秋姑姑在也救不了她了。   果然,陆祁下一刻就将目光投到了愣在那儿的雨雁身上。   雨雁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是咬着不放道:“大少爷,奴婢没有说谎,您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旁边的维宁已经有些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暗道这可真是自己找死了。   陆祁听着雨雁的话,眼神越发冰冷,口都懒得开,直接给维宁使了个眼色。维宁瞬间会意,冷冷道:“雨雁姑娘,请吧。”   雨雁身子一僵,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了这话的意思,顿时哀嚎了一声,“不,不要,大少爷,奴婢没有说谎,唔唔……”   维宁不过看在素秋的面子上客气地说了一声请,见她挣扎便也不再留情面,叫了两个人来直接将雨雁捂住嘴拖了下去。回头看着自家少爷还在耐心安抚着怀里人的动作,维宁自觉地也跟着退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柳儿狂乱的心跳才在清淡地檀香味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了下来,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缓,混沌的脑子终于重新动了起来。   柳儿慢慢睁开眼,整个人像是如梦初醒般。方才惊吓之下她的动作基本都是处于本能,直到这会儿她被吓得发麻的身体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恢复知觉的同时,柳儿便感受到了从自己背上传来的轻柔的安抚,方才的记忆涌入脑海,她记得自己挣脱后一回头就看到了少爷,然后……   柳儿身子一僵,眼神聚焦,看清了此时被她靠着的人身上的衣裳,正是少爷今日出门时穿的那件雪青色竹纹锦袍。但是此时被她靠着的地方,已经被她额上的冷汗浸湿了一小块,更离谱的是,她还发现自己的手,也正紧抓着陆祁腰间的衣料。   柳儿霎时白了脸,睁大了眼从眼前人怀里挣脱开来,见真的是陆祁,顿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少爷恕罪……”   柳儿说着便要下跪,但是发麻的双腿还没完全恢复,膝盖一软便要向前倒,被陆祁再次接了个满怀。   这姿势,简直就跟故意投怀送抱似的。柳儿眼泪都快急下来了,手忙脚乱地边道歉边想起身,可还没来得及站稳,便听得陆祁微叹了一声,“就这么怕我?”   柳儿挣扎的动作一滞,也就是这一滞的功夫,陆祁一手抄过她膝弯,将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大踏步往陆府后门走过去。   双脚离了地,柳儿失了安全感,顿时不敢再过多挣扎,浑身僵硬地看着陆祁,正要开口,却又被陆祁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只好暗自提着一口气,想给陆祁减轻一些重量。   但是陆祁想得却是和柳儿完全不一样。陆祁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上却暗自惦了掂,确认比上次重了些后,陆祁满意地勾了勾唇。不过即使重了,也依然是小小的一团,抱起来毫不费力,连气都没有多喘一声。   看着陆祁快到陆府后门口了也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柳儿顿时有些心焦,若是被府里人看到少爷抱她进去,那可怎么得了?   “少爷,还是将奴婢放下来吧。”柳儿小声哀求道。   只可惜并没什么用,陆祁依然以这样的姿势走进了府中,柳儿顿时紧张地看着四周。   不过还好,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今日重阳节,丫鬟们大多都聚在花园里玩儿,只有少数几个还留在原处的也被维宁以防万一地先赶去了别处。周围除了维宁,并无其他人。   不过即使只有维宁一个人,也够柳儿难为情得了。不多时,柳儿的脸便由白转红,低着头抬都不敢抬。   那晚无意喝醉了后的一些画面忽地闪过脑海,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被少爷抱起来,可是清醒状态下的毕竟不一样,柳儿闭了闭眼,只觉得陆祁的手贴着她的地方热的发烫。   但是初始的紧张感过后,柳儿却又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柳儿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陆祁的侧脸。此时正好有阳光轻柔的洒在了上面,将那原本有些锋利的下颌线也衬的柔和了一些。   柳儿忽地想起来方才陆祁问她的话,自己也觉得奇怪。是啊,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怕少爷呢,明明方才自己下意识最依赖的,也是少爷呀。   好容易熬到了祈安院,柳儿才稍稍松了口气。陆祁一路将柳儿抱到了下人房她的屋内的床上才松了手,一松手,柳儿便本能地想要往后缩,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   这动作自然也尽数落入了陆祁的眼中,陆祁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怎么,不躲我了?”   柳儿睫毛颤了颤,原来以为自己隐藏的挺好的,却原来早就被看出来了。柳儿咬了咬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呐呐道:“少爷恕罪。”   陆祁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面对他依然紧张的模样,一时竟有些心急地想要知道原因,只是追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罢了,既然她现在不躲了,今日就先不逼她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   想着,陆祁拂袖坐到了床边,终于问起了正事,道:“今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   闻言,柳儿身子蓦地一僵。被陆祁转移的注意力回到了周鸿身上,在巷口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柳儿身子瑟缩了一下,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我也不知道,周大哥说是特意来给我送重阳糕的,所以我才去了后门外,我也不知道周大哥为何要这样……”柳儿是真的吓坏了,连说话都忘了自称。不过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张妈妈一家人是柳儿在记忆一片空白时最先见到的人,也是最信任的人,更何况周鸿以往也一直对她很好,这也是柳儿对她没有防备的原因。却没想到她一直信任的周大哥,却竟然会对她抱有这样的想法。   柳儿回想起周鸿紧紧箍着她时,盯着她的眼中闪过的兴奋,淫邪和疯狂的眼神,一回想起来,柳儿身子就忍不住地打颤。   下一瞬,便再次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祁显然还是对这些安慰人的动作不太熟练,看着柳儿似乎并未反抗,这才有些笨拙地抬手拍了拍柳儿的背,声音温柔至极,“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再想起来了,总之已经没事了,好好休息,不要再想了,嗯?”   过了许久,陆祁也没得到回应,但是怀里的人的确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陆祁便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平生第一次对哄人这件事甘之如饴。   许是情绪几次大起大落的缘故,柳儿也确实是累了,反应过来时上下眼皮已经沉重的开始打架,想起身也提不起劲儿,竟然就这样在陆祁的安抚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发现怀里人睡着了的陆祁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看人睡得香甜,心下又不由的一软,小心地将人放平在床上,正准备给人盖上被子时,却发现柳儿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有一丝红肿的痕迹。   陆祁眸子微眯了眯,将柳儿的袖子往上卷了卷,顿时露出了纤细洁白的手腕上的大片红痕,一看就是使劲捏住手腕造成的,至于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陆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垂下的眸中翻腾着汹涌怒意。   小心给人上好了药,缠上了纱布,陆祁才展开被子盖到了柳儿身上,掖好了被角,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   将门带上后,陆祁脸上的温柔顿时敛去,寒意刺骨。   原本等在外头的维宁连忙走上前来,垂首听命。   陆祁背过手,语气冰冷,“你去着人查一下周鸿这个人,事无巨细!”   “是,少爷!” 第36章 生病了   岚儿是在半个多时辰后发现柳儿不见了的, 彼时她正玩儿的尽兴,还讨要到了一盘下人院里一个小丫鬟家里特意给她送的桂花糕。   岚儿想起柳儿许久没说话,怕她无聊, 正要将这桂花糕拿给她, 一回头,却怎么也找不着柳儿的身影。   岚儿心里咯噔一下,也没心思再玩儿了, 赶忙从桌边退了下来, 四处找着柳儿的身影。   只是这时候人多,大家注意力又都在玩儿上, 岚儿问了一圈竟然都没人看到, 岚儿心里越发不安,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最终, 岚儿从一个后院洒扫婢女口中得知了柳儿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出了花园,好像往东去了。   往东?是觉得无聊所以提前回去了?不管了,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没想到岚儿刚走两步,就见兰院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过来, 跟兰院的几个大丫鬟说方才雨雁不知怎么得罪了大少爷,这会儿已经被常管家带着拉下去发卖了。   岚儿离得近,又和雨雁素来有过节, 敏感地听进了耳里,惊讶的同时, 心里的不安感愈发浓重,赶紧提起裙子出了花园,往祈安院回去。   没想到一进祈安院,就碰见了正要出去的维宁,维宁似乎正要找她, 看到岚儿松了口气,随后拧起了眉责怪道:“我说岚儿姑娘,你这是去哪儿了?还有采风呢?今日是过节,可院里也不该一个人没有啊!”   岚儿正急着找柳儿,听着维宁的责备连忙道歉,“对不起维宁大哥,是我疏忽了,我认罚,只是现在柳儿不知去了哪里,劳您能不能先让我去找找她?”   维宁正要说这件事,闻言将人拉到角落,压低声音道:“不用找了,柳儿姑娘在房里呢。”   岚儿闻言顿时放下了心,但紧接着又听维宁道:“你平时不是与柳儿姑娘最为交好?怎的今日却让人落了单?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何事?若不是少爷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岚儿一听,脸色刷地变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柳儿她没事吧?”   维宁也算看人无数,这些日子她也看出这个岚儿性子的确不错,没有别的人那些背地里的弯弯绕,与柳儿姑娘的感情也的确很好,所以他方才想找人照顾柳儿姑娘时,才会第一个想到她。   这会儿见岚儿此时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且方才也是真的惦记着柳儿,语气这才好了些,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总之柳儿姑娘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需得好好休息。你平日里与她最为交好,这几天你就好好照顾她,知道了么?”   维宁只说柳儿受了惊吓,却又不说具体发生了什么,这反而让岚儿更加着急,点了点头便要去下人房看看,却又被维宁叫住了。   维宁看着岚儿,虽然他觉得这丫鬟不错,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维宁道:“雨雁被打发了的事,你可知道?”   岚儿点了点头,复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道:“难道和柳儿有关?”   维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这个雨雁,她心术不正,被赶出府是迟早的事。大少爷平日里对待下人并不严苛,却最容不下心术不正之人。”说到这儿,维宁压低了些声音,道:“岚儿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想必也多少看到了,柳儿姑娘对大少爷来说,并不是一般的丫鬟。我提前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岚儿姑娘平日里与柳儿姑娘走的近,若是真心交好,那自然是好。若是有因着嫉妒而动什么歪心思……”   岚儿自然知道维宁说的是什么,若是其他真有什么心思的人听了,八成会恼羞成怒。只是她从始至终就没那心思,自然不会生气,也知道维宁这也是为了柳儿好,遂郑重点了点头,“维宁大哥尽管放心,这些岚儿都知道的。柳儿就像我的小妹妹一样,我自会真心待她。而且我还想着在府里多攒些银子,日后出府给自己置办嫁妆呢,断不会自寻死路。”   维宁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如此,我就放心了。那岚儿姑娘快去吧,不过这会儿柳儿姑娘估计还睡着呢,莫要吵醒了她。”   岚儿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果然,柳儿还在睡,只是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皱着,脸色也很不好。的确是如维宁所说,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岚儿心里愧疚的不行,都怪她贪玩,要是自己能一直跟着她,柳儿也就不至于落单了。   岚儿本来想问问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柳儿的模样,岚儿瞬间改变了主意。没事就好,还是不问了,免得又勾起不好的回忆。   岚儿看了柳儿一眼,见她的确好好的,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也不再想着玩儿了,干脆回屋拿了块没绣完的帕子,坐在廊下绣了起来。   柳儿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才起来,整个人依然蔫蔫的。   岚儿见她醒了,赶忙过来扶她。掀开被子时,岚儿看到了柳儿包扎好了的手腕,惊道:“你的手腕怎么了?又受伤了么?”   柳儿也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表情也有些懵。不过手腕上传来的钝痛很清晰的告诉她自己似乎的确是受伤了,可是她之前似乎都没发现。那是谁给她包扎的?看着岚儿惊讶的样子,应该不是她,那难道是少爷?   想到陆祁,柳儿忽然想起来自己睡着前好像是在少爷怀里,因为太温暖,所以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想到这,即使柳儿的脑子现在依然跟被浆糊糊住转不过来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了两下。   岚儿见柳儿不回答,以为她是生了自己的气,内疚道:“对不起,柳儿,今天是我的错,我不该只顾着玩儿,没看好你,要是我一直陪着你,说不定你也不会受伤了。”   柳儿还在想着陆祁,听岚儿道歉,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岚儿说的是什么,赶紧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儿,我都这么大了,哪有事事都要你陪着的道理,今日这事,都怪我太过大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事么。”   岚儿看着柳儿如此认真的模样,这才破泣为笑,嗔怪道:“你也知道你太大意,以后可千万别自己单独行动了。”   柳儿后怕的点了点头,心里同时泛起阵阵难过。今天的事,她既害怕,也不解和愤怒,她想她是无法做到原谅周大哥的,今后应该也不会再相见了。可是张妈妈那边,她又该如何面对呢,张妈妈可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柳儿抿了抿唇,鼻子有点发酸。   “你怎么了,柳儿?”岚儿关切道:“可是伤口疼了?”   柳儿摇摇头,带着些鼻音道:“没事儿,就是有些饿了。”   岚儿想起来柳儿从午时睡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忙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饭菜拿了进来。   本就是个借口,柳儿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小米粥就不想吃了,但又怕岚儿担心,硬是多吃了几块甜糕,才放下了筷子。   用完饭没多久,柳儿便又有些昏昏欲睡。岚儿只当她是还没缓过来,也没多心,帮她打了些水来洗漱,便扶着人躺下了。   岚儿见人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关门出去,一出门却正好看到了走过来的陆祁。   岚儿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   一旁的维宁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岚儿会意,立马降低了声音。   陆祁倒是没什么表情,看了眼刚关上的门,道:“睡了?”   岚儿点头,“回少爷的话,刚睡下。”   “晚饭可吃了?”陆祁又问道。   岚儿原本想说已经吃过了,但是转念一想,又改了口:“回少爷,吃了一碗小米粥,又吃了几块甜糕。”   陆祁淡淡嗯了一声,道:“明日柳儿醒了与她说一声,这几日便先不用来伺候了,先将身体养好。喜欢吃什么,直接吩咐厨房即可。”   岚儿白日里已经听了维宁的暗示,此时毫不惊讶,应道:“是,奴婢知道,定会好好照顾柳儿。”   吩咐完,陆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是没忍心进去打扰。罢了,明日再来瞧瞧也不迟。   有了陆祁的话,岚儿第二日一早便没再如往常一般叫醒柳儿,而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等到了早饭的时候,才端着柳儿爱吃的糕点进了她的屋子。   将吃的放到桌上,岚儿笑着去喊柳儿,却在看到柳儿后面色忽变。   柳儿此时脸上不再如昨日那般微微发白,而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上满是细汗,岚儿用手摸了摸柳儿的额头,果然烧的滚烫。   岚儿顿时面色发白,也顾不上礼数了,直接跑进了里院。   陆祁正要出门,听岚儿说柳儿发烧了,脚步一顿,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转身往下人房去了。维宁也瞬间会意,立马着人出去请大夫了。   岚儿这会儿已经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匆忙起身跟在了陆祁后面。   一进下人房,陆祁看到榻上烧的脸颊通红的的柳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立刻去打一盆冷水,多准备几条湿布巾来。”   岚儿都急得慌了,这才发觉自己连这最基本的都忘了,赶忙去了。   不多时,岚儿便端着一盆冷水走了进来,看到室内的景象时,岚儿脚步一滞,纵然之前已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方才还坐在床边的陆祁,此时已经坐到了床头,正无比轻柔地将柳儿扶起来,靠在了他的身上。听到了岚儿进来的声音,陆祁淡淡看了她一眼。   岚儿一惊,赶忙低头走过去将水放到了陆祁旁边的凳子上,用布巾沾了冷水,递了过去。   陆祁伸手接过,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   岚儿低声应是,垂首退了出去,出门时回头悄悄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陆祁将布巾展开,极轻地覆在了柳儿的额头上,随后心疼地抚了抚柳儿的脸。 第37章 撒娇   这一幕发生在陆祁身上, 对岚儿来说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若不是她亲眼看见,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一向清冷严肃的大少爷, 竟然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要知道大少爷以往就算是一个温和的笑容, 也够她们惊讶讨论许久得了。   但是奇异的是,眼前这一幕,看起来竟然丝毫没有违和感。岚儿之前还觉着以柳儿这软软的性子, 若是真的跟了大少爷, 肯定会吃亏。   但是现在看着大少爷这紧张上心的模样,再想想柳儿对感情之事的无知懵懂, 以及一脸认真的否认大少爷对她的心思的模样, 忽然生出了一种,大少爷才是受委屈的一方的感觉。   这感觉实在有够荒谬, 岚儿自己都有些想笑。没敢再多待,赶紧带上门出去了。   不多时,维宁便带着郎中回来了。   这郎中是梁城中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姜大夫,以往也经常进陆府给罗氏看平安脉, 算得上是熟人。   姜大夫原本见维宁去请,还以为是陆祁生了病,忙放下手里的事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结果来了才知道竟然是个丫鬟,顿时就有些不大乐意了。   但是无奈陆家出手大方, 姜大夫就算心里不乐意也得为了银子忍着,想着随便看看了事也就罢了。没想到一进下人房,就看到陆大少爷竟然也在,不仅如此,而且还亲自坐在床头, 仔细的给人换冷帕子。   见到姜大夫过来,陆祁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将位置让出来,客气道:“有劳姜大夫。”   姜大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收起了那些糊弄了的心思,一面在心里庆幸幸好自己没说出什么推脱的话来,一面不敢怠慢地赶紧走过去诊脉。   在陆祁眼神的注视下,姜大夫诊治的格外认真,仔细地思量一番后,道:“这位姑娘这几日可是受了惊吓?”   陆祁嗯了一声,想到昨日的情形,眸中还有未散去的戾气。   姜大夫捻了捻胡须,道:“那就是了,这位姑娘脉象沉迟,体内寒气较重,应当是以前落过水还没调理好的缘故。如今又受了惊吓,引的旧疾复发,所以才会高热。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待老夫开几贴药,喝下便能退热了。只是这体寒有些难办,老夫会另外开一张方子,需得长期调理才行。”   “有劳姜大夫。”陆祁谢道。   姜大夫连道不敢,诊完脉便起身跟着维宁下去写方子去了。姜大夫一走,陆祁便又自如地坐了回去,拿下柳儿额头上的冷布巾,用手背探了探额头的温度,感觉似乎好了一些后,陆祁从听到柳儿发热后便拧紧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了些。   想起自己方才听到柳儿发烧时那瞬间揪起来的心,和看到柳儿因为发热而嘴唇泛白的憔悴模样时,自己心里出现的陌生的慌张和焦躁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原来不知何时,这个小姑娘,在他的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了。   陆祁无奈地低头笑了笑,他要知道自己这次怕是栽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栽的这么彻底。可是意识到这一点的陆祁,却并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反而甘之如饴。   只不过……   陆祁看着柳儿因为生病而愈加憔悴,看着比平时更显得脆弱的模样,想起小姑娘看到他时,总是害怕躲避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想不到他陆祁,竟然也有为情所困,因为一个小姑娘束手无策的时候。小姑娘胆子小,他又不能如生意场上一般威逼利诱来硬的,这可真是难倒他了。   维宁和岚儿的动作很快,半个时辰不到,便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   岚儿看了看依然昏睡着的柳儿,对坐在床边的陆祁试探道:“大少爷,让奴婢来喂柳儿喝药吧。”   陆祁看了看岚儿端着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汁,道:“放这儿吧,我来就好,你下去吧。”   “这……”岚儿有些不太相信陆祁一个人能搞定,但到底还是没敢反驳,道:“是。”   正要出门,又听见陆祁道:“再去准备一些蜂蜜过来。”   岚儿一顿,暗道自己居然忘了,连忙跑去取了来。   陆祁将药放在一边凉了一会儿,试了试碗壁确认没有那么烫了,才起身如之前一般让柳儿靠到自己身上,伸手端起药碗,舀起一小勺,吹了吹,送到了柳儿唇边。   这药闻起来就一股苦味,更别说喝了。即使柳儿意识还混沌着,一闻到这药味,也不由地皱起了眉,本能地偏头往后躲,直往陆祁怀里缩,   “唔……不……”   柳儿的声音本就好听,此时无意识的呜咽则更加轻软,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似的。   陆祁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陆祁轻吸了口气,不忍心也无法,无奈地温声哄道:“乖,良药苦口,喝了就不难受了,嗯?”   也不知是不是柳儿平日里害怕他的原因,这话说了之后,柳儿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当陆祁再次将药送到柳儿嘴边时,柳儿没有再躲。   不过虽然柳儿不躲了,但依然不能掩盖这药的苦,喝下陆祁喂进的第一口,柳儿便整张脸都苦的皱在了一起,眼角都苦的泛起了泪光。可即使如此,当陆祁的第二口送到嘴边的时候,柳儿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陆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她怕自己这一点,似乎也并不全是坏处。只是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又欺负了她。   还好这已经不是陆祁第一次有这种感觉,都快习惯了,带着莫名的负罪感将一碗药都灌了下去,随后立刻将一小勺蜂蜜用水化开,喂进了柳儿嘴里。   丝丝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柳儿紧皱着的脸总算舒展开来,不一会儿便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许是喝了药舒服了些,柳儿的神色不再如之前那般难受,只是脸色依然有些泛白,安静睡着的模样比平时更加惹人心疼。   陆祁将人平放回床上,有些出神地看着柳儿乖巧的睡颜,在一缕微风拂过的时候,极轻地俯下 身,在柳儿额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   姜大夫的药果然有用,柳儿喝下之后,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高热便渐渐退了下去。   午时过后,柳儿才总算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嗓子干渴的发痛,柳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个人影,下意识以为是岚儿。便努力从被子中伸出手,拉了拉床边人的袖子,声音低哑地喊了声:“水……”   床边人察觉动静,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低头凑近了些,道:“什么?可是想喝水?”   是个清润好听又有些熟悉的男声。   柳儿动作一僵,顿时清醒了几分,眼神也逐渐明晰,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柳儿微微瞪大了眼:“少爷……”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少爷会在这儿?   陆祁对于柳儿的惊讶未做反应,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想要什么?水?”   见柳儿依然呆呆地看着他,一副不敢点头的模样,陆祁无奈叹口气,起身倒了杯温水,走回床边,一手将柳儿半扶起来,另一手将水杯递到了柳儿唇边。   这动作显然有些吓到了柳儿,柳儿本能地想要自己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难当,连抬个手都费劲,挣扎间反倒与陆祁贴的更紧,顿时不敢再动,不知所措地僵住了身子。   陆祁莫名愉悦地勾了勾唇角,抬了抬手中的水杯,“喝吧。不是渴了?”   这句话再度唤起柳儿对水的渴望,喉咙干的快要冒烟,看着眼前的水,柳儿终是忍不住,闭上眼就着陆祁的手,有些着急的喝了起来。   就像是沙漠中旅行了很久的人忽然遇到了水,柳儿喝的极快,不知不觉甚至伸出手捧住了水杯。   看着护食似的连杯子带他的手一并抓住的柳儿,陆祁眼中笑意更深,温声道:“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话未说完,杯子里的水已经见了底。陆祁看着柳儿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低笑了一声,起身又去倒了一杯过来。   这次柳儿没敢再让陆祁喂,伸手自己接过了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人才总算是缓了过来。看了看熟悉的自己的屋子,自己本不该在这里的陆祁,柳儿咬了咬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少爷,您为何会在这里?”   陆祁看着柳儿,道:“你发烧了,不记得了?”   发烧?柳儿回想了下,自己昨夜似乎的确觉得浑身发冷不舒服,越到后来意识越是模糊,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自己浑身这么难受。   柳儿看看窗外阳光,自己以往这个时候早就出门去了的陆祁,抿了抿唇,低着头满心愧疚,“对不起少爷,奴婢又给你添麻烦了。”   陆祁早知道她会这么说,轻叹口气坐回床边,无奈道:“以后对不起这三个字,不要再同我说了,我并不觉得麻烦。该说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为什么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   虽是带着些责怪的话,但陆祁却丝毫没有责备的语气,反而满是关切。   柳儿脸不自觉的有些发热,低着头没敢说话。   正在这时,岚儿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见柳儿醒了,顿时眸子一亮。正想走过去说话,却又顾忌着陆祁在旁边,只能憋了回去,将手里的药放到了柳儿旁边的矮柜上。   “少爷,药已经煎好了。”   “嗯。”陆祁道:“再去准备一些清淡的粥点来。”   “是。”岚儿看了眼柳儿,见柳儿气色好了不少,也就放下了心。再看看神色自如地端起药的大少爷,岚儿朝着柳儿意味不明的眨了眨眼,低头退出去端吃食了。   柳儿被岚儿笑的有些莫名其妙,满目不解地转回头,看到陆祁的动作,忙想伸手接过,没想到却被陆祁轻巧避过,直接将药送到了她的唇边。   “烫,我来。”语气不容拒绝。   柳儿睫毛颤了颤,许是生了病的人格外敏感脆弱,渴望别人的关怀,陆祁这话一出,柳儿忽然鼻子有些发酸,胆子也大了些,乖乖低头就着陆祁的手喝下了勺子里的药,毫无意外地被苦的想哭。但是又碍于陆祁在对面,硬是忍住了。   对面的陆祁见状,似是对于柳儿的反应有些遗憾,没再故意逗柳儿,放下了勺子,道:“良药苦口,一口气喝下去就好了。”   柳儿皱着眉,迟疑地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想着发烧时难受的感觉,最终还是忍着苦,闭着眼喝了下去。   一碗药见底,柳儿只觉得整个口中都是苦味,熏的她眼睛都有些泛红,一放下碗便要找水,忽地看到药碗旁边竟然放着一小碟蜜饯,便赶紧拿了好几块放进了嘴里,撑的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柳儿这副被苦味激的顾不得规矩的真实模样,看的陆祁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很好,不管怎么说,算是有些进步了,有一就有二,对于柳儿,他有足够的耐心。 第38章 她大哥这是疯了么?   喝过了药后不久, 岚儿便将几样清淡粥点端了过来。这回柳儿算是学乖了,见陆祁拿起粥碗,没敢再推辞, 乖乖就着陆祁的手小口喝下了一小碗粥。等到肚子里有了饱意, 才垂下眼小小声说了句:“我吃好了,多谢少爷。”   陆祁面上还似有些意犹未尽,看着碗里还剩一半的粥, 再看看柳儿因为生病变得更尖的下巴, 光看着心里就闷的慌,皱了皱眉, “太少了, 听说你昨日便没怎么吃,这样如何才能好?”   这……   柳儿咬了咬唇, 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陆祁,可是她真的已经饱了。   陆祁以往最抵抗不了的便是柳儿的这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以前这双眼睛怯怯地看着他的时候,就总让他想好好护着她, 不想让她受委屈,更别说现在了。   最终,陆祁还是妥协地放下了碗, 道:“再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了精神好些了再吃一些, 这样才能好得快。”   原本已经做好了再塞下去一点的柳儿闻言,眸子顿时一亮,赶紧答道:“是。”   “好了,睡吧。”   陆祁伸手将柳儿身后的枕头放平,扶着人躺了下去, 忽地被人这么温柔对待的柳儿忍不住再次红了脸,一躺下便将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紧紧闭上了眼睛。   陆祁嘴角微勾,没再逗她,本是想再陪她一会儿的,只是昨日的事本已经积压了很多,再加上今日的,原本大夫来看过,确认无碍,维宁就来提醒过他的。只是他到底是不放心柳儿,这才拖到这会儿。如今烧退了,人也醒了,陆祁也放下了心,替人掖了掖被子,放轻脚步出了门。   直到听到门被关上发出的轻微声响,柳儿才敢探出头来,睁开了眼睛。   确认陆祁的确已经走了后,柳儿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淡淡的失落。回想起这两天,就跟做梦似的。   昨日因为她受了惊吓,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反应也迟钝的很,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现在病好了,也缓过来了,才意识到昨天和今天的少爷,到底有多不一样。   回想起昨天陆祁直接不由分说地抱她进来,还那样哄她,还有今天亲手喂她喝药吃饭,柳儿脸上热意越来越浓,忍不住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今天的少爷似乎格外温柔,温柔的她都快怀疑少爷是不是被人假冒了,是因为她生病了么?似乎每次她生病或者受伤,少爷都会待她特别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宁愿自己好的慢一些。   自从她失忆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待她,要是少爷能一直这么温柔就好了。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柳儿的精神还不是很好,想着想着,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同时,祈安院内,陆祁换了身衣服,刚出院子,便迎面碰见了正急匆匆过来的陆静姝。   陆静姝看到陆祁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似乎有些惊讶。   “大哥,你这是要出门?”   “嗯。”陆祁道:“有何事找我?”   陆静姝上下看了看陆祁,疑惑道:“我方才听说今儿祈安院里请了大夫来,我还以为是大哥您哪儿不舒服,赶紧过来瞧瞧,怎么,不是么?”   陆祁闻言,微顿了顿,淡淡道:“早晨起来咳了几声,所以请姜大夫来看看,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陆静姝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没事就好,这几日天气渐渐转凉了,大哥早晚得多穿些衣裳,可千万别着凉了才是。”   陆祁轻点下头,“嗯,你也多注意着些。”   陆静姝笑着应下,知道陆祁要出门,也就不再多说,行了一礼让开了路,待陆祁走远了便准备回去。可是没走几步,陆静姝便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大哥一向对自己粗心,且身体底子也好,仅有的几次都是下人觉出不对来才给请的大夫。所以祈安院请大夫的次数,几乎是最少的,更别说姜大夫这样的大忙人了,大哥可没有对自己这样细心的时候。况且以大哥的性子,没事儿早一早出门了,何必等到这时候?   陆静姝越想越不对劲,莫非生病的并不是大哥,而是另有其人?只是借着大哥的名义?一想到这个可能,陆静姝第一反应便是那个大哥对其很不一样的小丫鬟。   这么想着,陆静姝越来越觉得有可能,干脆又折返了回去,亲自到祈安院去瞧瞧。   陆祁不在,祈安院里依然如以往一样安静的很,陆静姝没有犹豫,一进门便直往下人房过去。却没想到在门口碰见了陆祁特意留了下来的维宁。   维宁看到陆静姝,心中咯噔一声,赶忙笑着上前来行了个礼,“见过三小姐,三小姐今日过来可是来找大少爷下棋的?只是不巧,大少爷今儿刚出门,只怕是要让三小姐扑个空了。不过近日小厨房倒是新制出了几道新鲜点心,三小姐可要尝尝?”   看到维宁,陆静姝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摆了摆手道:“不用忙,也不用准备什么。我今儿来,是想着上次在哥哥身边看到的那个叫柳儿的婢女,瞧着挺有眼缘,如今我正想多找几个人陪我解闷儿,维宁可否借人与我用一下?”   维宁早猜可能与柳儿姑娘有关,没想到还真猜对了,顿觉有些难办,为难道:“回三小姐的话,柳儿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陪三小姐您了。”   陆静姝心道果然,面上微微讶异,道:“病了?可有请个郎中来瞧瞧?”   维宁笑道:“只是有些头晕,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原来如此。”陆静姝道:“既如此,便叫她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找她。”   没想到三小姐今日竟然这么好说话,维宁顿时大松口气,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一出院门,陆静姝的脸便瞬间垮了下来。维宁这表现,分明就是和大哥一样在打掩护,若不是顾忌着她如今才和大哥缓和了关系,她是一定要进去看看的。   可是就这么走了,她又不甘心。正在这时,去下人房办事的采风正好从院外回来,看到陆静姝,连忙低头行礼。   “见过三小姐。”   陆静姝看着眼前的人,眸光微动,收敛起脸上情绪,道:“起来吧,我记得你是叫采风?”   采风屈了屈膝,“回三小姐的话,奴婢是。”   陆静姝点了点头,冷道:“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采风神色一滞,看着陆静姝微冷的神色,忐忑地应了声:“是。”   陆静姝也没有走远,带着人走到花园一处没人的假山后,冷冷道:“我问你,今日一早祈安院请了姜大夫来,可是为了那个叫柳儿的丫鬟?”   “这……”采风低着头,不敢说话。她虽然在外院,但是院子就那么大,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可是维宁总管吩咐过,在祈安院里当差,最重要的便是闭紧自己的嘴巴,所以支支吾吾着不敢说话。   陆静姝见状,放轻了些声音道:“你不用害怕,你只管说,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是出自你的口。但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便立刻着人发卖了你。”   采风一听,顿时跪了下去。   “回三小姐的话,奴婢说,是,今日一早柳儿姑娘因为昨日受了惊吓发了烧,所以大少爷才让人去请了姜大夫过来。”   “受了惊吓?”陆静姝问道:“为何会受惊吓,你还知道些什么,快些都说出来。”   采风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却并不觉得懊悔,反而还有一些痛快。这些日子,她表面装的与以往一样,其实心里早就嫉妒死了那个柳儿和岚儿。尤其是柳儿,明明来的比她晚,却一来就成了大丫鬟,更离谱的是,就连少爷也对她与众不同。   采风想起昨日她偷偷从墙后探头看到大少爷抱着柳儿进来的那一幕,嫉妒的牙根都痒痒。可偏偏又无计可施,只能憋在心里。   如今反正自己也已经说了一句了,而且看三小姐似乎也不喜欢柳儿,干脆咬了咬牙,将昨日今日自己看到的统统说了出来。   纵使陆静姝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听到采风说陆祁竟然亲手将人从后门抱回来时,还是吃了一惊。他大哥这是疯了么?为了一个丫鬟,竟然如此不顾规矩礼数?昨日在悦仙楼还那样不给面子的对宁姐姐,结果一回来,居然这样亲近的对一个丫鬟,难道还想将这丫鬟娶进门不成?   稳着神色让采风回去后,陆静姝狠狠踢了一脚一旁的矮灌木。   不行,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决不能让她大哥被这个丫鬟越迷越深,她一定得想个办法将人除掉才行! 第39章 “既然他有那心思。为何不……   陆府门外, 接陆祁出门的马车早已经等在了那里,一起等在那儿的,还有陆二少爷陆祍。   陆祍原本颇不耐烦地靠在马车边, 见陆祁来了, 忙站直了身体。   “大哥。”   陆祁表情淡淡,看了陆祍一眼,道:“久等了, 上车吧。”   二人一前一后上车, 两柱香后,马车停在东市口一家门面颇大的布庄。   这布庄名为锦绣庄, 是梁城数一数二的绸庄, 也是陆家名下的产业之一。   两人刚一下车,锦绣庄的掌柜崔掌柜便立刻带人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大少爷, 二少爷,二位少爷请进。”   陆祁微一点头,带着陆祍一道走了进去。   今日陆祁来的突然,掌柜的并未向往常一样预留出时间, 这会儿绸庄里还有不少客人。   崔掌柜正要喊人清场,却被陆祁抬手挡了回去。   “不用麻烦。”陆祁道:“其他人忙自己的活,你随我去一趟到后堂即可。”   “是。”崔掌柜忙放下了手, 跟着陆祁一起去了后堂。   此时店里伙计都在前堂,后堂没有人, 安静的很,倒正适合说话。   崔掌柜恭敬垂首等着陆祁吩咐,但是心里也忍不住打起了鼓。   绸庄虽然在梁城算大,但在陆家的产业中,其实并不是很排得上号。所以以往陆祁来绸庄的次数不多, 大多交给了手底下人,至于本人都是月末来瞧一瞧,顺便取账本。今日怎么会来的这么突然?居然还带着二少爷?   倒不是说二少爷从没来过布庄,只是以往二少爷来,基本都是带着哪家的姑娘小姐过来选布裁衣,讨人欢心的,哪会这么正经的和大少爷一起过来?   崔掌柜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果然正确。   陆祁一进后堂,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看向陆祍,道:“关禁闭前你不是说你整日不务正业,是因为我没有给你机会么?我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从今日起,你便到崔掌柜手下学着管理布庄。从今日起,每日早晨与我一同出门,每三日向我汇报一次。”   “什么?”   陆祁还没说完,陆祍就已经傻眼了。当初那话,他也不全是赌气说的,毕竟同为陆家少爷,他自然也想将家产控在自己手下,所以即使心里不愿,也还是跟着来了。   可是他以为的管理家业,是和大哥一样接管,可不是来当堂倌的。   一旁的崔掌柜也是吃了一惊,额上顿时有些冒冷汗。看大少爷这模样,是下决心要管管二少爷了?若是以前,他定当是开心的,毕竟这位二少爷整一个纨绔子弟,以前可没少给他找过麻烦,若是大少爷能管管,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若是这差事落到他头上,那可就真是吃力不讨好了。   不过也不用他开口推脱,陆祍就先不干了。   “大哥,这怎么可以……”他可是陆家二少爷,怎么能在这样一个小绸庄掌柜底下做事呢。   “为何不可以?”陆祁淡淡道,许是看陆祍终于肯做些实事了,语气比以往的冷厉要好了许多,“让我现在将这布庄交给你也可以,但你从小不学无术,我给了你,你知道如何打理?”   “可是……”   “好了,既然你之前不学,那如今便要从头开始补回来。等你什么时候将这绸庄的周转以及账目都弄清楚了,这庄子我自然会交给你。”   陆祁转向一边的崔掌柜,道:“从今天开始,二少爷就放在你的手下。传我的话,不用顾忌他的身份,从头开始学起,有什么事,直接告知于我即可。”   听陆祁方才的话,应当是早就做好了这打算。主子都发了话,他那儿还敢不从,只好满头汗地应下了。   陆祁没再看一脸欲言又止的陆祍,道:“行了,我还有其他的事,你从现在起便留在这吧,到了酉时末,自会有人来接你。”   崔掌柜见陆祁要走,忙将人一路送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陆祁又低头和崔掌柜说了些什么,崔掌柜顿了顿,才低头应下。   送走陆祁后,崔掌柜抹了抹额头的汗,才转身往回走。也不知道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偏偏让他给摊上了。不过想着方才陆祁临走时和他说的话,崔掌柜叹了口气,罢了,为了儿子,忍了吧。   回到庄内,陆祍还站在原处,方才陆祁在时不敢表露出的愤怒和不甘的情绪一览无余。   崔掌柜心里有些发怵,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了想,崔掌柜还是不太敢一来就真让这位爷去堂中招呼客人,便让伙计将账簿拿了过来。   “二少爷,要不咱们今日便从这看账簿开始吧?”   一旁的维安看的也是心惊胆战,轻声劝道:“二少爷,大少爷这也是为了您好,况且大少爷不是说了,只要您能把这里头的学问弄清楚了,这绸庄便是您的了。”   “放屁!”陆祍一脸不耐,不想让他管就直说,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羞辱他!什么从头学起,当初父亲将家业交给他的时候,也这样让他从一个堂倌做起的么?   陆祍瞥了眼一旁崔掌柜手上的账簿,直接夺过来摔到了地上。“不想我管正好,我也乐得做一个纨绔公子,维安,快让账房取些银子来,我要去温香苑。”   “哎哟,这可使不得呀。”维安吓得都快哭了,一把跑过来抱住了陆祍的脚,“二少爷,算奴才求您了,您之前不是也答应过老夫人了么?那地儿可千万别再去了……”   陆祍正在气头上,直接一脚踢开了维安就要出门,却又被崔掌柜拦住了去路。   崔掌柜手里还拿着刚捡起来的账簿,额上虽有汗,说话的声音却是底气十足。   “二少爷,恕奴才斗胆,今日别说是温香苑,除了这儿,其他的您怕是哪儿也去不了了?”   陆祍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   崔掌柜将方才陆祁的话富庶了一遍,道:“大少爷已经给以往二少爷常去的地方吩咐过了,都不许再接待二少爷。还有账房那边,给二少爷的银两,都按工钱来发……”   *   另一边,陆祁重新坐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去下一个铺子,而是直奔城西,停在了郑府门口。   郑扬刚好到门口看看人来没来,见陆祁下车,便笑着打趣开来。   “我说你陆大少爷如今可真是个大忙人,说好了午时后见却拖到现在才来,到底你府上是有什么事或者人,把你给绊住了?”   “抱歉。”陆祁一向守时,这回的确是他迟到了,语气中也带了丝歉意,“路上捎了个人去绸庄,所以来晚了些。”   郑扬一向爱拿陆祁打趣,更别说是陆祁迟到这么稀奇的事儿,一听到绸庄和捎人两个词顿时兴奋起来,不怀好意地笑:“哟,能让我们陆大少爷亲自捎带的,定是位美人,到底是哪位佳人?莫非……”   陆祁淡淡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否决了他的猜测,“是陆祍。”   “……”   果然,听到是陆祍,郑扬眼睛里的亮光瞬间熄灭下去,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陆二少爷,害我高兴老半天。”   郑扬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将人与往常一般引到了悦雅轩的雅间内。   刚一坐下,郑扬忽地又觉出些不对来,道:“咦,你不是和陆二少爷一向不亲近么,怎的还特意捎带上他,还去布庄……”郑扬忽地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该不会你真的如你上次所说的一般,将陆二少爷扔去绸庄当堂倌了吧?”   陆祁不置可否,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可真行。”郑扬噗嗤笑开:“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没想到你是来真的。陆二少什么表情,他可不像是能乖乖听话的人。”   陆祁淡淡道:“这可是他自己提出要接管家业的,既然提了,便不想也得想了。”   郑扬闻言,又低头闷笑几声,笑够了,才难得露出几分正经,道:“其实你这又是何必?你就不怕他恨你,做出什么夺权的事来?依我看,你不如直接给他几个铺子让他自己管,等捅了娄子兜不住了,自然就知道自己不是这行的料了,也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话落,陆祁手中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道:“你也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整他打压他,以绝了他继承陆家家业的机会?”   郑扬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啊。”   不过郑扬说的也没错,陆家家大业大,外人看陆家这两兄弟,无不脑补一出争权夺利的大戏。即使老二随着两岁增长日渐纨绔,也还有人说这是陆大少爷故意为之呢,说陆祁真想扶持陆祍上位,谁信?   就连郑扬,说实话也是不太信的。虽说他的确没那个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说陆大少爷,你不会是真想扶持你二弟上来吧?”   闻言,陆祁却是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他有这个心,我为什么不扶?最好他能直接将我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   说这话时,陆祁眼底似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闪过,转瞬即逝。   郑扬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陆祁虽是有些玩笑话的语气,但他却人觉得这似乎就是陆祁真正的想法。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坐在眼前这个人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的颓废疏离感,当然也只是一瞬。   不过陆祁这个人本来就复杂心思深,就算他们已经相识这么多年,他也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他。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抱大腿。   直觉这话题不能多聊,郑扬飞快转移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是来说说正事吧。”郑扬拿出旁边的一纸书信,递给陆祁,道:“喏,这是你让我调查的一个月前那个案子的始末,果不其然,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叫周鸿的。” 第40章 免得脏了他的手   陆祁接过郑扬手里的信, 淡淡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厉。   “谢了。”陆祁淡淡道,将那信纸折好收进了袖中。   郑扬看着陆祁的动作, 不解道:“这个叫周鸿的似乎不是你手下的人, 我记得似乎在魏家少爷身边见过,你怎么忽然想起调查他来了?”   陆祁不语,只是眼中的冷意越发深。   郑扬被冷的打了个寒颤, 忙往后退了退, “算了我不问了,看你这模样, 八成是和你有仇了。不过这人惹到了你, 也算是遭到报应了。”   郑扬啧啧两声,摇头道:“上次我见他时, 倒像是个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胆大心黑又好色的东西,这些年招的仇家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有这场纵火案,我还以为是意外, 没想到竟然是分赃不匀杀人焚尸,真是胆大妄为。没想到竟然还能凭着一张嘴皮子攀上魏家,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有几分本事了。”   说到这儿, 郑扬忽地顿了顿,想起了什么, 道:“哎我记起来了,上次在雅宴上,和你那位小美人聊天,看着关系不错的,是不是就是他?”   陆祁不置可否, 不过郑扬也是看到过周鸿全脸的,只是之前一直没联想起来,这会儿记起来了顿时恍然陆祁为什么忽然要找周鸿的麻烦了。   柳儿那个小姑娘看着就是个单纯没心机的,遇到周鸿这样心思歹毒又好色的,八成是会被惦记上的。   而且上次在雅宴上,看柳儿与他似乎是旧相识,那就更危险了。之前他是不了解周鸿,这会儿知道周鸿的为人,上次他找柳儿姑娘说话,估计也是没安好心了。   这下郑扬知道为什么陆祁这么急着要查这人了。   郑扬平时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着调,但是脑子还是很好用的,三两下就想到了其中大概,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个周鸿是不是把主意打到你家小姑娘身上了?还真是好大的狗胆!说,可还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给你帮到底!”   “其他的倒不用,替我通知一下的他的仇家就好,”陆祁道:“另外报一下官,别让人那么容易弄死了。他的那些仇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一锅端了。”这样的人,他还不想脏了他的手。   “行。”郑扬一口应下,感叹道:“不得不说,这厉害还是你厉害,既除了情敌,又能搞倒你的小对手,我也算是学到了。小的马上去办,包您满意。”   *   傍晚,张家。   周鸿坐在桌边,翘着腿,一边吃着饭,一边有些不耐烦地朝着门外催促。   “快点儿。”   “来了。”周鸿媳妇陈氏端着菜从门外应声进来。   “炒个菜都这么磨叽,三催四请的,要你有什么用?”周鸿看了眼陈氏不修边幅的憔悴的脸和因为做饭沾了些许灰尘的脸,满眼嫌弃。   陈氏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不客气地将手里的盘子摔到桌子上,“怎么,嫌我慢?有本事自己去炒,老娘还不想伺候呢。”   周鸿顿时摔了筷子,“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你该和你丈夫说话的语气?”   “我的语气怎么了?我整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怎么,还要我轻声细语哄着你么?”   “你……你个连孩子都不会生的黄脸婆,我告诉你,我如今可是受魏少爷重用的,你在敢这样和我呛声,信不信等我发达了,立马休了你!”   “可别了吧,这话你都说过多少回了?”陈氏嗤笑道:“我倒是等着你休我的那一天,可你光动用嘴皮子有什么用?倒是让人家重用你呀?若是之前我还信几分,可现在呢,你都在家蹲几天了?也没个活儿干,也就知道和我来劲儿。”   这话算是戳到了周鸿的痛脚了,周鸿气的吹胡子瞪眼得,憋的脸色通红。   陈氏看着周鸿的模样,啧啧两声,“怎么,说到痛处了?你也别怪我说的难听,休了我,凭你,还能找到什么好人跟你?亏你娘还是陆家的小管事呢,也不把那哄主子的技巧多遗传你一分,也好让你多学学怎么上位。再不济,和那个陆家老太太大少爷说一声,给你谋个差事也行啊,不至于到现在还在家里闲着。依我看哪,连你妈都嫌弃你,也就你自己整日里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冷笑了两声,陈氏接着道:“还休了我?休了我你还想娶谁?怎么着,你还惦记着你妈之前捡回来的那个小狐狸精呢?那个小丫头,长的一股子狐媚样儿,这会儿怕是早不知道勾引那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去了,会愿意跟你?可别自作多情了!”   “你……”周鸿瞪着眼睛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找出话来回,直着脖子冲着门外吼了声,“你给我滚出去!”   陈氏冷哼一声,径直转身出去了。   周鸿气的直翻白眼,狠狠朝着陈氏背后吐了一口唾沫,“呸,贱人,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休了你。”   看着陈氏,周鸿不免又想到了温软又漂亮的柳儿,想起那天没有得手的事,气的狠狠摔了手边的酒瓶子。   该死,那天要不是那个陆大少爷来了,他早就得手了,这会儿怕是已经温香软玉在怀,将这个臭婆娘踢的远远的了。   想想那天的情形,周鸿仍然满心不甘,狠狠灌了一口酒。   没关系,来日方长,那天也不知道那个陆大少爷看清他没有,还是先躲避几天,等风头过了,他定能东山再起,到时候再想办法,总之,柳儿他是要定了。   周鸿这样想着才舒服些,正要坐下,方才被关上的门忽然又被踹开来。   以为是陈氏,周鸿正要开口骂,一回头,看清来人,却忽然脸色惨白。   “曹……曹大哥?”   进来的人不止一个,而是有四个,为首的人一身粗布麻衣,身材魁梧,脸上一道从左横贯到右的刀疤将整张脸衬的凶恶无比,他便是周鸿口中曹大哥曹勇。至于陈氏,则已经被堵住了嘴,一左一右押着站在曹勇后面,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这边。 第41章 一个病生的,她都有些矫情……   好好的睡了一觉过后, 柳儿的身子总算好了大半,不再浑身无力,精神也好了许多。   在床上躺的这一天多时间, 柳儿除了喝药, 吃了一点粥之外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好了,胃口也增了许多, 没再躺在床上, 而是早早起床和岚儿一道吃早饭。   岚儿见柳儿好了起来,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但是一想到那天早上看到柳儿烧成那样的情形, 还是心有余悸,“真的, 那天我进门瞧见你烧的脸通红,差点没吓死,幸好发现的早,大少爷还没出门, 要不然我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还得等别人发现, 我就在你隔壁,你喊一声也行呀。”   说到这个, 柳儿也有些惭愧,她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抬头看着岚儿,柳儿真诚道:“谢谢你岚儿,多亏了有你在。”要不是岚儿,她估计烧糊了都没人发现。   岚儿摆了摆手, 想起昨日看到的那一幕,转了转眼珠,笑道:“不用谢我,要谢还是谢谢大少爷吧,当时我和大少爷一说,大少爷二话不说就让维宁去请了大夫,还亲自来了下人房瞧你。我听说那位姜大夫面子大的很,一般人还不接诊,不过也算名副其实,要不然你也不会好的这么快了。”   一提到陆祁,柳儿便想起了昨日陆祁喂她喝药的那一幕,脸不由得热了起来,没敢接话,低头狠狠扒了几口饭。   岚儿十分懂得适可而止,抿唇偷笑了笑,起身给柳儿盛了一碗鱼片粥。   “来,这是我今日特意求厨房的刘姨做的,你多吃些,补一补身体。你看你这身子骨弱的,就是太瘦了,所以才容易生病。”   柳儿接过,甜甜的道了谢,埋头吃了起来。她也的确是饿了,吃的特别香。   正在柳儿以为这话题能就此揭过的时候,维宁正好带着两个人笑着走了过来。   “我来的不巧,二位姑娘正在用早饭呢?”   听见维宁的声音,二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见了礼。不知是不是因为陆祁的缘故,柳儿现在看到维宁来都下意识有些紧张。倒是岚儿比较熟络的走上前,笑道:“维宁大哥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维宁笑道:“无事,莫紧张,吃你们的就是,我就是来给柳儿姑娘送药的。”   “送药?”岚儿有些疑惑,柳儿的药包不是在她手上么。   维宁点头,示意身后跟着的丫鬟将手上端着的药送上来,道:“不是治发热的药,是治体寒的。上次姜大夫也说过了,柳儿姑娘因为之前落水的原因,体内受了寒气,所以身子虚弱。姜大夫留了方子下来,需得每日一碗,坚持一月才可根除,少爷怕二位姑娘偶尔有事顾不上,所以特命我今日起,每日按时煎好了送来,这药对身体大有裨益,还请柳儿姑娘务必喝下。”   原来如此,岚儿点点头,姜大夫给柳儿诊脉时她也在,也知道,只是一时忘了。这会儿也想了起来,屈了屈膝道:“有劳维宁大哥了。”   维宁摆摆手,“不用,二位继续用饭吧,我放下东西这就回去了。”   岚儿起身送维宁出了门,回过身,看见柳儿正在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皱着眉一脸纠结。   她的病不是好了么,为何还要喝药。而且还一喝就要喝一个月,这不是要她的命么。柳儿哭丧着脸,即使这药是陆祁特意吩咐给她备的这一点,也没法让她感到安慰一点。   岚儿是知道柳儿怕苦的,以为她是不想喝,劝道:“良药苦口,眼一闭就喝了,想想你这次生病,多难受,你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吧?”   柳儿看看岚儿,似乎是有些被劝服了,想想上次少爷在的时候,她也是一口闷了下去,也就那一阵比较难熬。想着,柳儿咬了咬牙端着那碗药就灌了下去,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又苦又涩,柳儿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一放下碗就赶紧拿了一块蜜饯放进了嘴里。   可是奇怪的是,这次她连吃了两块蜜饯,都觉得没什么用。柳儿还以为是蜜饯的问题,又塞了好几颗。可口中缓解了,心里却总觉得缺点什么。   柳儿叹了口气,总觉得一个病生的,她都觉得自己有些难伺候了。   吃过早饭,柳儿还是跟着岚儿一道出了门。虽然陆祁说过这几日让她好全了再办差事,但是她自己却不想就真的这么歇着,院里可不止她一个人,免得被人说闲话,况且内院的差事本也不重。   今日陆祁依然如之前一般早早出了门,柳儿看着里头没什么可忙活的,便出了外院给岚儿搭把手。   岚儿正在修剪廊边几株开的正旺的秋海棠,柳儿也十分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便也拿了把剪刀和岚儿一起修剪了起来。   两人正有说有笑时,采风刚好领着个篮子经过。岚儿和柳儿平时与采风也就是普通的共事关系,不算特别好。两人如往常一般客气笑着打了个招呼。却见采风一反常态地笑着走了过来,看看柳儿,关心道:“身子可好全了?大少爷不是吩咐过这几日让你好好休息的么,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   面对采风忽然的关心,柳儿显然有些不大适应,笑了笑道:“谢采风姐姐关心,我已经好了,不碍事的。”   “那就好,不过刚好还是少见些风为好。”采风笑道:“还有以后直接叫我采风就好,如今你在内院,我在外院,称呼我为姐姐,叫别人听见了,倒要说我的不是了。”   柳儿因为来的晚,以前都是称呼院里的老人为姐姐的,她这么叫采风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没听她推脱过。   而且她忽然这么说,多少有些恭维的成分在。柳儿来了祈安院这么长时间,里面原有的丫鬟对她大多是存着或多或少的敌意的,就算不针对,也不大爱和她说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亲热的和她说话。   柳儿反倒有些受宠若惊,忙摆了摆手谦道:“采风姐姐来的时间比柳儿早的多,一些柳儿不太懂的,还是得多请教采风姐姐,叫声姐姐是应当的。”   采风唇角弯了弯,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也没再推脱,转移话题道:“你们这是在修花剪枝呢?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岚儿道:“谢采风姐姐好意,我原先就是侍弄后花园花草的,这点儿活我来就可以。”   采风笑笑,道:“那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忙自己的事去了。”   二人目送采风走远了,才相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岚儿撇撇嘴,道:“也正常,昨日的事,外院的人或许因着祈安院的规矩严还没传出去,但祈安院里的人可是个个都看得清楚的。我去后厨水房的时候,那些丫鬟妈妈们对我都比以往热情了不止一点,估计采风也是看少爷对你不一般,所以才想和你走近一些罢了,人之常情。”   岚儿看着柳儿并没有因此多高兴,反而有些不安的模样,安慰地拍了拍柳儿的肩膀。“没事儿,她敢打破隔阂主动和你结交,说明她对你有所忌惮了。肯融洽些总比冷着个脸好。你若是想和她结交就结,不想就还如以往一样。”   柳儿点点头,忽然觉得这好像有些小题大作了,采风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也许就是看她生病了,所以特意问一句来着。这么想着,柳儿的眉毛才舒展开来,继续着手上的活儿。   岚儿看着,心中微软。   她知道柳儿虽然看着单纯,甚至偶尔还有些傻呆呆地模样,其实心最纯净温顺且善良,没有一丝花花肠子。   府里但凡有些想法的,谁不想法设法往大少爷跟前凑,哪怕只是能进祈安院的,都是明里暗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比如之前的晚冬和采月,再比如阳儿,只是被老夫人送进祈安院,连大少爷面都还没见到呢,就连晚夏和晚冬都不放在眼里了,在别人面前,那更是不可一世。更别说真正得到大少爷青眼的了,怕是早就恃宠而骄,在府里兴风作浪了。   只有柳儿,哪怕大少爷都对她偏袒的这么明显了,而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以此博取什么好处。甚至连这想法都不曾有过,还整天笑嘻嘻地帮这个帮那个,对谁都不少了礼数。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真的迟钝,到现在还觉着少爷待她不过是同情。但是岚儿觉得以柳儿这小可怜的性子,就算大少爷亲自给她底气,她都不敢和人大声呛声。这也就罢了,她还总把别人都把好的方向去想,要不然也不会总是被人欺负。   岚儿想着,还是多加了一句,道:“虽然有些小题大做,不过这句话我还是得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也不知道她们是真心还是假意,还是小心些为妙。”   “知道啦。”柳儿笑眯眯道:“如今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么,有你保护我就好。”   岚儿无奈摇头,心道得了吧,这事儿她可不想抢功劳。   两人上午一道将院里的差事做完,下午一起坐在房中打络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这一天对岚儿来说过的很快,但是对柳儿来说,却总好像缺了些什么。太阳即将落山时,柳儿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抬头看看外面,至于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不大敢细想。   只可惜随着时间推移,柳儿没有等来她想的,倒是等来了另一个。   彼时柳儿正准备去看看说要取晚饭的岚儿回来了没有,就见岚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笑道:“柳儿,快出来,张妈妈来看你了。”   听到张妈妈三个字,柳儿下意识双眼一亮,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可是站到一半,却忽地想起了周鸿,脸上的笑意霎时僵在了嘴边。   张妈妈对她好,她知道,况且上次那事她也相信张妈妈并不知情,所以她从没想过将这事迁怒于张妈妈。可是周鸿毕竟是张妈妈的儿子,她如今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张妈妈。   岚儿说话间已经到了屋中,见柳儿站在原地,笑道:“怎么了,高兴傻了?快过来呀。”说话间,张妈妈也走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柳儿的错觉,她觉得张妈妈看着似乎比上次憔悴了许多,虽然嘴角含笑,但那笑意怎么看怎么像是装出来的。   柳儿扯了扯嘴角,想象以往一样扑过去,可是腿怎么也迈不开。   岚儿也察觉到两人之间有些奇怪的气氛,脸上也没了笑意,正要开口问,张妈妈先一步道:“岚儿,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和柳儿说。”   两人都是彼此亲近的人,岚儿也没什么担心的,犹豫着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了二人,柳儿咬了咬唇,抬步走过去,正要如以前一般先问问张妈妈这段时间过的如何,就见张妈妈忽地红了眼睛,对着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第42章 要不要求情   柳儿没想到张妈妈会忽然给她下跪, 吓得顿时忘了尴尬,赶紧跑过去想要将人扶起来。   “张妈妈,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快起来再说呀。”   张妈妈跪下的时候眼眶就已经红了, 任柳儿拉也不肯起来。柳儿着实吓得不轻, 张妈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心里再如何别扭,也不敢受张妈妈这样的大礼, 干脆也想面对面跪下来, 却被张妈妈伸手拦住了。   张妈妈抬头看着柳儿,哽咽了好几次, 才终于开了口。   “柳儿。”张妈妈似是心里极度挣扎, 声音颤抖:“算张妈妈求你,你周大哥做的混账事, 张妈妈替他向你赔罪,求你和大少爷求求情,救你周大哥一条命吧!”   这话一出,柳儿扶着张妈妈的手忽地顿住了。   “张妈妈, 您……怎么会知道?”   张妈妈眼中满是痛苦,一提到周鸿便满是恨铁不成钢,愧疚地哽咽道:“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的, 是那个混账东西自己和我说的。”   其实张妈妈早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当时柳儿在张家养伤的时候,她就看自家儿子瞧柳儿的眼神不大对劲。当娘的自然能明白自己儿子在想些什么。且不说柳儿是她救回来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儿媳妇还好好的和他儿子过日子,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不得安宁。所以她才会想出这么个法子,柳儿伤一好,便趁儿子和儿媳妇不在的时候将柳儿带进陆府,既得了银子, 又及时掐灭了火苗。   原以为此事就这么结束了,可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没有按原来所说的出去做生意,反而转投了魏家,又得知了柳儿的行踪不说,竟然还偷偷背着她打着这样混账的主意。   这些也都是她方才才知道的。   今日上午,张妈妈正如往常一般在后院巡视,忽的有丫鬟来禀报说她的家里人来找她。张妈妈一出去,便看到了脸上多了好几块伤痕的陈氏。   陈氏不仅受了伤,人也吓得半死,一见到张妈妈便哭着说让她快去救周鸿。张妈妈细问之下才理清了陈氏说的话。原来是昨日周鸿以前做生意时的仇家忽地集体找上了门来,将周鸿狠狠打了一顿,吊了大半夜还不算,正准备将人活埋时宁知府及时带了人赶到,才拦了下来。   原以为已经没事了的,却没想到宁知府直接将周鸿也一并抓了进去,说是周鸿与一月前的那场纵火案有关。   陈氏顿时慌了,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陆府的张妈妈,便忙不迭跑了过来。   张妈妈听到消息差点没站稳,缓了一会儿后,便果断拿出自己积攒下来的全部银两,想法子进牢里看了周鸿一面。   尽管张妈妈因为陈氏的话已经做了些准备,但是看到自己儿子被打的浑身是血模样时,张妈妈还是没忍住痛哭失声,一边骂一边追问周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儿子说是在外面做生意,可是总是神神秘秘,什么细节也不肯和她说,还总会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人跟,甚至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失踪一段时间。   张妈妈好几次想问,都被周鸿不耐烦的驳了回来。不过看周鸿也能挣点钱,还会偶尔带些生意上的人来家中做客,张妈妈这才放心了些。她哪里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会惹上要他命的仇家,还有那个放火的事。   周鸿虽然伤得重,但是意识却还是清醒的,也早觉出不对劲来了。他隐藏处理的这么好,怎么可能风平浪静了这么久之后忽然被发现,而且还是集体找上了门,定是有人故意要害他。   可是自己最近刚进了魏家,安分守己的很,且能这么快查出塌过往经历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物。周鸿这么一排除,自然就想到了陆家大少爷陆祁。   可是怎么可能呢?柳儿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小丫鬟而已,而且自己也没把她怎么着啊。   可是这会儿后悔也没用了,周鸿看着张妈妈,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活命的愿望,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挪到张妈妈身边,求她去求求陆大少爷。   张妈妈自然疑惑,事到如今,周鸿也无法再隐瞒,哆哆嗦嗦地将事情地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张妈妈。   张妈妈听完,气的直喘气,恨不得狠狠抽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两个大嘴巴子。可是看着儿子的模样,她又下不去手,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儿子?你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还有那个防火的案子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干的?”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对周鸿来说都是不能说的耻辱,一提到这个,周鸿又暴躁起来,喘着粗气道:“你管是不是我干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可是你的儿子,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问这些废话,还不快去想办法救我!”   “你……我的老天爷……”张妈妈顿时如坠冰窖,看着自己的儿子,恨不得从未生过他。   这可是大罪,大少爷是什么人?就是平日里与他有些交情的,想请他帮忙都得掂量着,更何况她不过是个说不上话的奴才,她儿子还做出了这样的事。   张妈妈心如死灰哭了半晌,但最终还是咬咬牙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尽管再怎么痛骂他,这毕竟也是她的儿子,他父亲死的早,张家就剩他一个独苗苗,孙子也没抱上,若是死了,那她也不用再活了。事到如今也就只能拼着这张老脸试一试了。   张妈妈思衬了一路,大少爷那边,她是决计不敢去求的,为今之计,只有觍着老脸,仗着那点救命之恩,去求柳儿了。   张妈妈看着柳儿,声泪俱下,“柳儿,我知道你周大哥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我根本不该来求你,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我求求你看在张妈妈曾经救过你一命的份上,求求大少爷,留他条命在吧。”   “张妈妈,您先起来。”柳儿还是先将张妈妈扶了起来,抿了抿唇,道:“张妈妈,你确定这事与大少爷有关?”   其实这也是猜测,张妈妈也不太确定,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大少爷与宁家有交情,确实能让大少爷说句话,那他儿子的命肯定就能保住了。   “柳儿,算张妈妈求你,张妈妈知道这是挟恩图报,但是张妈妈发誓,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从此后,我们母子有多远走多远,再不会来烦你。”张妈妈希冀地看着柳儿,柳儿性子一向软,又一向视自己为最亲的人,自己方才都那样求了,柳儿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谁知柳儿垂着头,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果断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张妈妈,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上了。若只是因为我的事,救命之恩在前,我可以不追究。可是您也说了,周大哥被仇家报复,被下狱,都是因为他自己真实的过错,有错就得担着。此事若真是与大少爷有关,那我觉得大少爷做的是对的。” 第43章 “在等我?”   今日事多, 陆祁回到陆府时,已经是酉时末了。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维宁率先下了车, 从守门的下人手里接过灯笼, 随后才打起帘子,好让陆祁下车。   府内如往常一般静悄悄的,其他几个院子里的人基本都睡下了, 除了守夜的几个人偶尔走动之外, 便再无了其他声响,不像同他顺路回来的其他几人, 门口或多或少站着因太晚没回家而焦急等待的家里人, 再不济,也有被打发来候着的下人, 只有陆府,冷清的仿佛这府中只住了他一个。   不过这么多年了,他也早就习惯了,如往常一般下了车, 没什么表情的往祈安院过去。   走在陆祁身前给打着灯笼的维宁极轻地叹了口气,有心想说说话好缓解一下这样安静的气氛,道:“大少爷, 今日早晨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将药给柳儿姑娘煎好送过去了,彼时柳儿姑娘已经能下床了, 看着气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听到柳儿的名字,陆祁脸上的表情果真柔和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还扬起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维宁一看陆祁笑了,心道这招果然好用, 想了想,又道:“奴才听说柳儿姑娘似是爱吃甜的,听说五味斋新进出了几款秋日时兴的糕点,可要奴才派人去买些回来?”   陆祁看了维宁一眼,维宁倒也不避讳,笑的一脸心知肚明。他跟了少爷这么多年,说是最了解少爷的人也不为过,少爷对柳儿姑娘的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了。况且说实话,少爷也并没多避讳他。   果然,陆祁并未有什么不高兴,也没什么掩饰,唇角微勾,道:“你倒是会来事。”   维宁笑道:“既是少爷在意的人,奴才自然得尽心留意着。”   陆祁勾了勾唇,想了下,才答道:“那便明日回来时,顺便去一趟五味斋吧。”   维宁一顿,随即差点笑出声,少爷这意思,是不用麻烦他,而是要自己亲自去了?谁说自家少爷冷心冷情,不解风情的?看,这不是挺会讨小姑娘欢心的么?   不过维宁乐归乐,面上还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低着头露出了老父亲一般的笑容。   经过这么一段对话,气氛好了许多,时不时闲话一两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祈安院。   陆祁没回来,祈安院里的灯倒是都还亮着。走进院子时,陆祁下意识往下人房那边看了一眼。不过想到这几日他放了柳儿的假,这个时候柳儿估计已经睡了,便没去吵她,径自回了主屋。   主屋内灯是亮的,但也和外面一样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陆祁吩咐维宁先下去替他备热水,转身独自一人回屋。没想到刚踏上屋前的石阶,陆祁的脚步却忽地顿在了原地。   只见门边廊下被石柱挡住的阴影里,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因为身体几乎全被阴影笼罩在其中,以至于他差点没发现。   小小的身子以双手环抱膝盖地姿势靠坐在柱子上,脸正好朝着院门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时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昳丽的眉眼即使被覆盖在阴影下,也能叫人一眼就辨认出来。   似是察觉到了陆祁看过来的目光,柳儿眼皮动了动,有些懵地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祁,泛着水雾的眸子顿时一亮,“少爷?”   这一声让看的有些入神的陆祁猛地回过了神,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走了过去。   柳儿原本一脸欣喜,却在看到陆祁忽地冷下的脸色时僵了一下,慌忙起身,却因为坐久了腿麻而没站住,正要往后倒时,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的扣住,将她捞了回来。同时,一件还带着陆祁身上的味道和温度的外衫披到了她的身上。   “在等我?”   柳儿身子微僵,被这忽然侵袭入鼻尖的檀香气息冲的脑子发懵,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进去等?”陆祁接着问道,面上虽然冷,但是语气却莫名让柳儿乱了心跳。   进去等?柳儿看了主屋一眼,那是少爷的屋子,她一个下人,怎么敢随便进去?陆祁这话说的,倒像是理所当然似的。   柳儿咬了咬唇,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想说不敢,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道:“没,没等多久……”   但是许是心虚,柳儿说完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祁伸手握了下柳儿的手腕,早已经一片冰凉,陆祁皱眉啧了一声,无奈地将人一把打横抱起,进了屋。   正准备来向陆祁禀报水已经烧好了的维宁一进内院就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立马停住了脚步,十分有眼力见的走远了些。 第44章 “因为他伤了我在意的人。……   尽管这已经不是陆祁第一次抱她, 柳儿在身子悬空时,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小小声的惊呼。   许是之前的几次推脱都没用,柳儿稳住身子后张了张嘴, 看了眼陆祁有些冷的侧脸, 又乖乖闭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柳儿总觉得少爷很喜欢抱她,总让她觉着自己好像弱不禁风似的。不过不可否认的是, 她其实心底是很喜欢的, 少爷的怀抱温暖又坚实,每次被这样打横抱起, 都让她有一种全身心都依赖着别人的感觉。只不过之前的两次, 她都下意识不敢让自己有越距的想法,可是今天这想法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柳儿咬了咬唇, 甚至大着胆子将胸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松,将头极小幅度的往陆祁那边靠了靠。   原以为陆祁不会发现,可她都不知道陆祁虽目视前方,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她身上。发现柳儿同以往大不同的动作, 陆祁眉梢微挑。   怎么了,今日胆子怎么忽然这么大了?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了,屋内屋外的温度差别还是很大的, 柳儿在外面坐久了还不觉得,一进暖和的屋子便觉出差别来, 忍不住抬手揉了下冷得有些僵的脸。   “现在知道冷了?”陆祁道:“不知道自己的病刚好么?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柳儿正在为自己方才的小动作心慌着呢,忽地听到陆祁出声,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再度拉开了些距离。   陆祁叹了口气,将人放在了外间的软榻上。这软榻是陆祁平日里坐卧休息用的, 柳儿哪里敢坐,见陆祁转身似是要去倒水,柳儿忙要起身过去替他倒,却被陆祁伸手按了回去。   “坐好。”   陆祁都发了话,柳儿只好停了动作,但还是觉得这软榻烫的慌,待陆祁转身,柳儿便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陆祁到了一杯热水转身,便看到了站在软榻边有些不安地搓着衣角看着他的小姑娘,怯怯的眼神看的陆祁心中微痒。   他承认方才抱她回来的确是他的私心,天知道他方才看到柳儿见他回来眼中无意识露出的欣喜时,心中有多柔软。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行为的生气,明明告诉过自己别吓她,却还是忍不住冷了脸。   陆祁自嘲地笑了下,在眼前这个小姑娘面前,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但是他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很喜欢,这让他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活气。   想到此,陆祁忽然有些怀念起病中的柳儿来,乖乖软软的,不想喝药了还会无意识的往他怀里钻,不像醒着的时候,总对他存着一份警惕。   想着,陆祁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柳儿跟前,另一只手抬了抬,又放了回去,转而将盛着热水的杯盏递过去,道:“喝杯水暖一暖。”   柳儿这才明白这水是给她的,连忙屈了屈膝,“谢少爷。”随即伸手接过,听话地喝了一大口。   热水下肚,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柳儿舒服地抿了下唇,双手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氤氲的热气蒸腾上来,使得柳儿纤长的睫毛上都沾上了雾气,乖的不得了。   陆祁的神色蓦地柔软下来,指尖轻捻了捻,等她喝完,才开口道:“为何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等我,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柳儿喝水的动作一顿,抓住杯子的手紧了紧,被少爷这几个动作一扰乱,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是因为何事来的了。   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柳儿闭了闭眼,张妈妈的话再次响在她的耳边。   “柳儿,算张妈妈求你,张妈妈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你周鸿大哥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只要你肯救他,我一定带他来当面和你磕头认错。你就看在他在你受伤时给你请大夫熬药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吧?”   “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那些仇家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若不是被人陷害,又怎会被找上门来?柳儿,张妈妈求你,去求求大少爷,大少爷和宁知府交情匪浅,大少爷出马,一定能替你周鸿大哥压下去的。”   “柳儿,你不是说过要报答张妈妈的救命之恩的么?张妈妈如今就这一个要求,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我也不活了……”   “……”   见柳儿久久不说话,陆祁皱了皱眉,似是猜到了什么,道:“是不是张妈妈来找你了?”   柳儿猛地抬头,少爷怎么会知道?难道张妈妈说的这事是大少爷所为,而且原因是上次那事,竟然是真的吗?   似是看出了柳儿的疑问,陆祁也没隐瞒,道:“是,这事的确与我有关,不过说到底也是他自作孽,都不用我给他下绊子,只不过是给他的仇家报个信而已,就足够要他的命了。”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有些脑子,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他头上。   柳儿愣愣地看着陆祁,几乎是气音般呐呐道:“为什么?”说出这话的同时,柳儿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衣角,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微颤抖。   她听到陆祁轻笑了一声,看着她道:“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伤到了我在意之人。”   话落,柳儿瞳眸一震。   在意的人?是……说她么?   那一瞬间,柳儿的心跳快的几乎要跳出来,震惊有之,不可置信有之,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之,甚至还有藏在心底的不易察觉的欣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柳儿失了语言。   陆祁看着柳儿一句话不说,只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不错目地盯着自己,心道这句话的威力有这么大么?   不过想想也是,他虽是明了了心意。可对柳儿来说,终归还是早了些。毕竟小姑娘到现在见了他,有时候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来着。   陆祁原本是想循序渐进,先等柳儿完全对他放下芥蒂再进一步来着。可也许是上次柳儿病中不一样的模样让他尝着了甜,再次回到这种有些疏离的主仆关系,反倒让陆祁有些不满了,见她既然问了,便顺势说了心里话。   到底是他有些心急了,看把人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陆祁自己先转移了话题,道:“好了,这个先不谈,那你过来,是受了张妈妈之托,来给周鸿求情的?”   柳儿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将眼神从陆祁身上移了开来,强行按压住内心翻涌的思绪,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道:“是。”   “真的?那上次那件事呢?你也既往不咎了?”   柳儿咬咬牙,点了点头。点完头,柳儿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账。若是换了她,因为朋友受了欺负,自己去帮朋友出头,朋友却反过来说自己不追究了,她也会生气。   柳儿低着头,准备迎接陆祁的怒火,却没想到她眼睛还没闭上,便听到陆祁淡淡道:“那好,既如此,便留他一条狗命在吧。”语气中,并未有丝毫怒意。   柳儿第二次傻在了原地。   陆祁道:“只不过这些错误可都是他自己犯下的,他的那些仇家可从没忘记过他,就算不是现在,也迟早会找到他,保住他一条命,已经是极限。”   “不过,”陆祁顿了下,看着柳儿道:“从今往后,你也不要再与张家的人有任何来往了。”   陆祁眼神微暗,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否则,他想要对付周鸿,只需要做给他的仇家通风报信这一步即可,之所以还掐着点通知了官府,就是要留着周鸿一条命。要不然,周鸿早就被他的那些仇家大卸八块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上次的事触及了他的底线,另一方面,也是想替柳儿早些还了张家的恩情。这也是他上次从张妈妈手中拿回张妈妈替柳儿造的卖身契时便开始放在心上的事情。张家的人对柳儿是有救命之恩不假,可利用过也是真,以后难保不会再次利用柳儿,更别说还有周鸿这样一个心思淫毒觊觎柳儿的人。   只有柳儿还傻傻的被蒙在鼓里,连自己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所以陆祁才趁此机会,设了这个局。   此次被抓的不止是周鸿,还有他的那些仇家,可谓是一网打尽,也算是替周鸿平了潜在危险。至于周鸿,他之前害过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且听说他已经被那些人打断了双腿,余生只能当个残疾之人,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也算是一种惩罚了。   就借着这个机会让柳儿断了与张家的来往也好,免得她日后知道了她一直亲近信赖的张妈妈,其实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疼她,而是早在送她进府时,就欺骗利用过她,怕是又要难过了。   小姑娘的心脆弱的很,若是伤心了,到头来心疼的是他,得哄着的也是他。   这样便好,她永远不会知道,也就永远不会难过了。 第45章 “不用费劲想了,我自己取……   陆祁见柳儿久不说话。出生问道:“如何?可是不愿意?”   “不, 不是。”柳儿终于反应过来陆祁竟然答应了,忙点了下头,垂下眼, 道:“奴婢知道了。”   其实就算陆祁不说, 柳儿也知道,自从周大哥那事过后,她原先所以为的一切, 便都已经变了。柳儿忽然鼻尖发酸, 眼眶忍不住泛上湿意。   陆祁轻叹口气,道:“时候不早了,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如今早就已经过了平日里休息的时候了, 若不是惦记着柳儿冷,陆祁可能就直接将人抱回她的房中了。   柳儿抬头, 这才意识到时辰,懊恼自己定是打扰到少爷休息了,忙收敛起低落的思绪,屈了屈膝, 带着些鼻音道:“不用了少爷,奴婢自己回去即……”   话未说完,柳儿肩上方才被陆祁披上被子的外衫又被他拿了下来, 转而换上了一件厚实的雪青色滚银边的披风,披风上还带着一个缀了一圈兔儿毛的帽子。   如今还不到十月, 天气虽然凉,却还没到冷的程度,这厚披风一裹上,柳儿就像整个人多了个屏障似的,别说冷了, 怕是走一会儿都得冒汗。   陆祁却还伸手将那毛绒绒的帽子给柳儿戴了上去。   柳儿抬眼,正好与陆祁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陆祁的目光淡淡,但是柳儿却从陆祁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其他的意思,所以识相的将推辞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将人裹好了,陆祁顺势想去牵柳儿的手,但手抬起来的瞬间却拐了个弯,轻握住了柳儿的手腕,带着人出了门。   屋外,维宁正在守着,见陆祁和柳儿出来,有些惊讶,忙上了前来。   “大少爷,您这是?”   “我送她回去,你不用跟着了。”陆祁道。   维宁看了眼陆祁身后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柳儿,点头应声,“是。”   待两人走远了,维宁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   少爷这就……送回去了?都已经是这个气氛了,他还以为少爷会留人过夜来着。莫非少爷对柳儿姑娘,其实并不是他想得那个意思?   不过这个念头一出来,维宁自己就很快否决了。看少爷平时将人放在心上那样儿,亲自顾这顾那的,他怎么可能判断错,而且方才柳儿姑娘裹得,可是少爷的斗篷,这天哪儿用的上斗篷,定是少爷小题大做了。   可是既如此,有为何不直接收了房呢?   莫非……   维宁忽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微微睁大了眼,少爷这分明是将人放到心尖尖上了,看来这位柳儿姑娘以后,更是不能怠慢了。   虽然夜已近深,但是屋外却不知何时起了一阵小风,吹走了遮住月亮的帘幕,淡淡的月光倾洒下来,即使没有打灯笼,也能将周围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陆祁微微先了柳儿一步走在前面,步伐轻缓,细心的为身后之人引着路。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柳儿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跟在陆祁后面,周边只余下了走动时带动衣角的细微摩擦声。   走上一处石阶时,陆祁终于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出声,看着正在出神的柳儿就这么直直的撞到了他的身上。   “唔……”柳儿猛地回神,赶紧后退一步,抬头看着陆祁,“少爷?”   陆祁低头看着柳儿下意识往后退出的距离,不悦地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将那距离又拉了回去,才轻声开口道:“在想什么?”   柳儿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   在想的很多,也很乱,想为什么明明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为什么对她好的周鸿大哥,心里却会对她存着那样的想法。想着今天歇斯里底骂她是白眼狼的张妈妈,还有……眼前的人。   柳儿咬了咬唇,摇摇头,“没……没想什么。”   陆祁看着柳儿低垂的眼睫,道:“为什么这么怕我?”这也是他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了,明明生病无意识时不是这样的,可是一到清醒的时候,就总是战战兢兢的。明明他好像也没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吧?   闻言,柳儿愣了愣,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来着,大少爷看出来了么?   “嗯?为何?”陆祁又往前走近了些,低声道。   柳儿本来就裹着陆祁的斗篷,上头还余留着陆祁身上的淡淡的气息,此时陆祁又这么近的站在柳儿身前,柳儿整个人都像是被陆祁包裹住一般,让她忍不住再次心跳加快。想后退,却又被陆祁伸手按住了胳膊。   被陆祁沉黑的眸子看着,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陆祁的眼睛,柳儿一时有些入神,竟然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其实它第一次见大少爷时,只觉得这个男人长的特别英俊,特别好看,而且还替她解了围,柳儿其实并没有多么怕他,甚至是有些期待看到他的。甚至听到其他丫鬟说看到大少爷就恐惧,还觉得不解来着。   真正开始有些畏惧大少爷,好像就是从她被晚冬和采月恶意欺负,大少爷直接下令将她们发卖了开始。   当时的柳儿可不会认为陆祁是为了她,只以为大少爷果真是如那些丫鬟说的一般,虽然不轻易发怒,但若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坏了规矩,后果绝对极其严重。   当时柳儿伤刚好,正是因为失忆,以及离开了张家而特别不安的时候。进了陆府后因为有张妈妈在,还遇到了岚儿,所以才有了些安全感,因此特别害怕再次被放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听说发卖两个字后,顿时就被吓住了。   所以从那时开始,陆祁一冷脸,柳儿就总会下意识害怕,以为自己是不是哪儿犯错了。   即使后来柳儿渐渐发现大少爷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生气,就算有时候冷脸,也没对她怎么样后,胆子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小了,但小心翼翼的习惯却是保留了下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柳儿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儿了,比如一看到少爷,就有些没来由的心跳加快,甚至会趁着少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他。   少爷离她近了,或者抱起她的时候,她更是会浑身僵硬,不过柳儿觉得那似乎并不是害怕,反而更像是紧张。而且在面对少爷时,她觉得自己的反应都总是慢半拍,还总会不受控制的脸红发热。所以她才会下意识的离远一些,免得她一时不慎做错事,惹得少爷生气。   见到过少爷温柔的模样后,柳儿就更怕少爷生气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她也不知道,或者说也不太敢去细究,所以一股脑儿地放进了心底。   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清楚,面对陆祁的询问,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实话假话,她都不敢。   可是陆祁却还不依不饶的等着她的回答,柳儿眸子颤了颤,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   陆祁看着柳儿局促的模样,忽然有点不想再这样循序渐进,想看看如果自己激进一些,柳儿会如何。   想着,陆祁轻笑了一声,道:“罢了,这个问题先放一边。先说今日之事,你还没说该如何谢我。”   “谢?”柳儿眨了眨眼,显然没想到陆祁竟然会突然提起谢礼。   大少爷名利财富什么都不缺,也会在意她的谢礼么?可是人家都说了,柳儿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奴婢还没想好。”   陆祁眸子暗了暗,低声道:“不用费劲想了,我自己取就好。”   反正今日已经挑破了一层,他也不介意再推进一步。   柳儿还在想陆祁这话什么意思,腰间却忽地被勾住,唇瓣紧接着被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第46章 不是在做梦!   陆祁的吻强势却不霸道, 扣在柳儿腰间的手很用力,但是轻触着柳儿的唇瓣,却是如蜻蜓点水一般温柔, 一触即分, 却没有马上退回去,而是又印在了柳儿的额头上,这回停留的久了一些, 才直起身子退了回去。   而柳儿, 则已经睁大了眼睛,彻底傻在了原地。   陆祁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意犹未尽, 终于做了他早就想做的事, 陆祁弯了弯唇,伸手, 轻轻摩挲着柳儿的脸颊,细腻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开。   他本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官场商场上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他没用过?方才的那一瞬,他的脑海中不止一次的想要更加深入, 更加用力地将人扣进怀里,可一想到柳儿的眼中可能会流露出的抗拒或畏惧的神情,他终究还是将这些情绪压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小姑娘呢?陆祁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可是仔细一想,这样又乖又软, 遇到危险时会全身心地依赖着他的小姑娘,他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上?   下意识的反应总是不会骗人的,比如上次从周鸿手底下逃脱,看到他时的眼神,方才看到他回来时那欣喜的眼神, 再早些比如在被晚冬采月欺负时看到他来了那忽地发亮的眼神。   陆祁阅人无数,察言观色早已成了他的习惯,人的话可以是假的,但是眼神中的某些东西却不会骗人。柳儿的这些反应,总能让陆祁心软的一塌糊涂,他知道,柳儿是信任他的。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其他的,他可以慢慢纠正。   看着柳儿整个人被定住似的直直瞅着他,陆祁轻笑了一声,替人理了理帽子,牵起柳儿的手,转身继续往柳儿的屋子走过去。   走了一小段路后,柳儿才确认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手捂住自己的唇,脸热的快要烧起来。   天呐,方才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在做梦吧?少爷方才,是……亲了她么?   柳儿掐了下自己的脸,疼的直皱眉。果然,不是做梦。   天呐……   直到柳儿浑浑噩噩被陆祁送回来,洗漱好躺到了榻上,她都还回不过味来。   柳儿轻碰了碰自己的唇,回想起方才少爷吻上来的触感,脸红的要滴血。可是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讨厌或者抗拒的感觉,反而心底还隐隐有些开心。   原来她不敢想的猜测真的是真的,原来少爷说的那个在意的人真的是她!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一直留在少爷身边,能经常看到这么温柔这么好的少爷了?天呐天呐天呐……   柳儿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乱了所有的思绪,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的后果,就是柳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下多了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岚儿来叫她的时候,也被柳儿这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这是?昨晚摸黑做贼去了?”   昨天柳儿为了不让岚儿担心,并没有把张妈妈来找她的原因的告诉她,所以岚儿也并不知道柳儿昨夜去找陆祁的事。   柳儿打了个哈欠,有些心虚道:“没,就是昨天院子外头池塘里的青蛙太吵了,所以吵得我没睡好。”   青蛙?岚儿透过窗户看了看不远处连荷叶都快败完了的荷塘,走过来摸了摸柳儿的额头。   这孩子莫不是之前烧糊涂了?这都快十月了,池塘里哪儿来的青蛙?   柳儿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这理由实在有些站不住脚,尴尬地笑了笑,道:“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岚儿撇了撇嘴,没再追究这个话题,道:“好啦,我来是和你说一声,今日我就不陪你吃早饭了,常妈妈要出府采购,按理该轮到我了。另外,你可有什么想要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   柳儿想了想,道:“东西我倒是都不缺,如果可以的话,我听说城南有家五味斋的糕点特别好吃,你方便的话给我带一些回来?”   岚儿噗嗤一笑,“你咋,就知道吃,行行行,我记着了,路过的话就给你带。那我先走了,你在院里乖乖的,今日院里人少,也劳烦你替我看顾一下了。”   “好,知道了,去吧。”   岚儿走后,柳儿又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便起了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先沏了茶送去主屋,进去的时候柳儿深呼吸了一口气,做足了思想准备才踏进屋子,可是没想到陆祁却并不在屋里。   看样子又是早早走了?   柳儿咬了咬唇,方才还在希望陆祁不在,可真不在,她又莫名的失落。默默的将主屋里的茶水插花都换了一遍,柳儿才垂着头走回了屋子,从昨夜延续到现在的狂跳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就静了下去。   吃早饭的时候,维宁还真如昨日所说的一般又来送药了。柳儿客气谢过,将药拿下来放在一边,起身送维宁。   似是看出了柳儿有些萎靡,维宁笑了笑,道:“除了这药,大少爷还让我传个话给柳儿姑娘你,这几日大少爷忙的很,让你有什么事儿,尽管和我说就是,等这阵子忙完了,便带你一道出府去散散心。”   柳儿愣了愣,看着维宁一脸明白人的笑意,轰的一下红了脸。   好在维宁知道她脸皮薄,笑着说完便先回去了。   独留下柳儿羞得直想找地缝,回到屋中,将药当做降火的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第47章 刁难   大少爷和岚儿都不在院里, 院里显得更加安静。柳儿将自己手上为数不多的事料理完,有些心不在焉地替岚儿清扫了外院,随即出了院子, 替岚儿将需要清洗的衣物送去了水房。   从水房出来后, 柳儿在外面踌躇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悄悄往下人院走了过去。   说到底, 她还是不放心张妈妈, 即使已经答应了大少爷,即使已经知道回不去从前, 可张妈妈依然是在她受伤失去记忆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再去见一面, 偷偷的见一面,告诉她自己已经和大少爷求了情, 大少爷说了周鸿大哥会没事的,看到她安心,自己就走。   暗暗下了决心,柳儿才定了定心, 忐忑的进了下人院,可是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张妈妈人。   柳儿心中有些不安, 又去张妈妈平日里当差的地方看了一眼,都没看到人后, 又直接去了张妈妈的卧房。   没想到一进去,却看到原先张妈妈床上的枕被已经空了,与张妈妈同屋的王妈妈正在收拾原先张妈妈用的矮柜。   柳儿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忙走了过去,“王妈妈, 这是怎么回事?张妈妈人呢?”   王妈妈抬头,见是柳儿,道:“张妈妈今日一早便和老太太求了恩典,准她出府回家去了。”说罢,似是有些奇怪,“怎么,张妈妈没和你说?”王妈妈平日里和张妈妈交情不错,也知道柳儿是她带进来的,小姑娘乖巧善良,对张妈妈也是敬爱有加,她也挺喜欢。后来柳儿进了主院,她还调侃过,等着沾她的光。没想到世事难料,这才过了多久,张妈妈却是这么突然的就出府了。   见柳儿目露惊慌,似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的模样,王妈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也正常,她谁也没告诉,走的时候我才知道的,我也吃了一惊。”   柳儿声音有些抖,哽咽道:“什么时候的事?”   王妈妈道:“就今天早上的事,若是你再早来半个时辰,说不准还能再见她一面送送她。”   柳儿努力抑制住眼眶的热意,道:“王妈妈,您可知张妈妈是为何要出府?”   王妈妈想了想,道:“听说是她的儿子出了事,不知是犯了什么罪进了官府,不过还好今天已经被放出来了,不过据说是遭了不小的罪,还断了条腿,所以张妈妈才辞了差事,回去照顾儿子。”   “也怪我,早知道该着人去和你说一声才是。张妈妈是从后门出府的,我还以为她会顺便去看看你来着。”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张妈妈是府里老人了,老夫人和大少爷念她劳苦功高,都各赏了一笔银子,想必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你若是想她了,等有了时间去瞧瞧便是。”   “……”   柳儿失魂落魄地出了下人院,虽然知道周鸿大哥已经被保住命放了出来,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她还是难受的鼻尖发酸。   柳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以为对她好的大哥哥不仅是个恶霸,而且对她好竟然是因为对她存着那样龌龊的心思。而她满心敬爱的张妈妈,知道这事后非但没有一句安慰,反而还不顾周鸿大哥所犯下的罪,以救命之恩要挟她去救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她知道那是母子情深,血浓于水,若是她可以救,她可以不顾周鸿大哥对她做的事,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真正不愿意的,是因为牵扯到了别人,还是在她心里刚正不阿,是非分明的大少爷。   其实当时柳儿听到张妈妈的话时,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能不能求得了这个情,而是这样的人,她下意识就不想让大少爷沾染上。   柳儿没有后悔自己当时的拒绝,可是她也没想到,张妈妈真的会这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以后,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想到当时张妈妈带她进府的场景,柳儿鼻尖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出了下人院不远就是后花园,这个时辰人不少,原先与柳儿同住下人院的几个丫鬟路过时,看到柳儿这模样,有些担忧走近了些,“柳儿?你这是怎么了?”   柳儿回过神,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后花园里,忙擦了擦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没事儿,沙子迷了眼睛了。”   柳儿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见那丫鬟明显不太相信的模样,偏过头伸手指了指祈安院的方向,道:“我院里还有些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赶紧低着头往回跑去,留下那丫鬟一脸疑问地皱了皱眉。   花园人多,柳儿怕再次被人问起来,走的时候低着头,没怎么注意前面,原想着快些回院子,没成想跑的太急,拐弯时不小心与正面来的人直直撞了个满怀。   对面的人一身葱绿云绣衫,配纯面蝴蝶月华百褶裙,声音清脆,正是陆三姑娘陆静姝。   陆静姝走的慢,被撞的歪了一下身,便被身边的贴身丫鬟微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相比之下,跑的比较急的柳儿则是慌忙停住时没收住力,直接往后跌坐在了地上。   “三姑娘,您没事吧?”微雪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将人扶正了,确认没崴到脚才放下心。转头看着柳儿,“你是哪个院里的,这么不长眼睛?”   柳儿见是陆静姝,也有些吓着了,上次在郑家她就知道这陆三小姐不喜欢她,忙爬起来跪了下去,“奴婢该死,一时走快了些,冲撞了三姑娘,请三姑娘恕罪。”   微雪是陆静姝的贴身丫鬟,陆静姝平日里在府里是大家都宠着的小主子,自是没人敢给委屈受,今日竟然被一个莽撞的丫鬟给险些撞到,正要发作,一看清竟是大少爷房里的丫头,动作忽地顿住,犹疑地看向了陆静姝。   陆静姝也正在为她大哥的事烦着,看到柳儿更是来气,正要借机开口训斥一番,但话出口的同时,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眼珠转了转,将那些训斥的话收了回去,道:“无事,起来吧。”   听三姑娘这语气不像是要怪罪的意思,柳儿松了口气,垂着头道了句:“谢三姑娘。”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陆静姝仔细打量着柳儿,距离上次在郑家看到也过了一段日子了,看样子柳儿的确是在祈安院被养的很好,比上次看要胖了些,脸色也更红润,只不过此时眼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红,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只是这会儿这模样落在陆静姝眼中,却是更加怒火中烧。   陆静姝想起上次去祈安院探查被拦住的事,试探道:“原来是柳儿,我听说你前几天病的很严重,还请了大夫,如今可好些了?”   柳儿当时在病中,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虽然有些奇怪为何三姑娘会突然关心起她的身体来,但还是行了个礼,如实答道:“谢三姑娘关心,奴婢如今已经好多了。”   陆静姝眯了眯眼,果然。   这么一个小狐媚子,是断然不能放在哥哥身边了,要不然日子久了,还不知道哥哥会为了她做出什么事来。   想着,陆静姝眼珠转了转,道:“好了就好,毕竟是得当差的,别整日里弱不禁风,误了主子的事儿。行了,今日遇到也是巧,我正无聊呢,你随我一道去那边的水榭中陪我说说话吧。”   虽是问句,陆静姝却也没给柳儿回答的机会,说要便径直往右边荷花池中的清荷榭中去了。   柳儿不敢得罪陆静姝,只好跟了过去。   如今已近深秋,荷塘内早就没了荷花,只剩下一些枯黄的荷叶留在池塘中,但是沿岸生长的菖蒲倒是长的旺盛的很,看着也别有一番风景。   陆静姝在清荷榭的石凳上坐下,柳儿也跟了进去,安静的侍立在了下首。   半晌后,陆静姝才慢慢开口问道:“柳儿,你进府里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柳儿恭敬道:“回三姑娘的话,已经一月有余了。”   陆静姝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家也是梁城人?家中如今可还有其他人?”   因为失忆的缘故,柳儿不太喜欢提起这个话题。可陆静姝问了,她也不好不答,只模糊地点了点头,道:“奴婢受过伤,之前的事一概不知,如今家中只有奴婢一人。”   听到这个回答,陆静姝撇了撇嘴,看柳儿的眼神越发嫌弃。一个下等的婢女,还是一个孤儿,这样的身世,竟然也妄想勾引她大哥,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凭那一张脸?   陆静姝轻吸了口气,掩下眼中的不屑,揭过了这个话题,拿过微雪手中的团扇轻摇了摇,道:“这里景色是好,若是配上一壶茶和点心,那就更好了。”说罢,陆静姝指了指柳儿,“柳儿,你去一趟静院,到小厨房取一壶茶和一碟芙蓉卷来。”   “这……”柳儿为难地看向陆静姝,她虽然在府中一月多,可是除了祈安院,下人院和水房,其他的地方她基本没去过,比如静院,更别说里头的小厨房在哪儿了。   陆静姝挑了挑眉,“怎么,莫非是除了我大哥,别人都使唤不动你么?”   柳儿忙屈了屈膝,“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这就去。”   柳儿知道三姑娘不喜欢她,叫她过来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左不过是刁难她。   不过也还好,不就是不认识路么,问问便是。   柳儿躬身退出了水榭,想了想,往祈安院相反的方向找了过去。   身后的陆静姝看着柳儿慢慢往园子外头去的身影,冷冷哼了一声,从发间取出一支羊脂玉的茉莉玉簪,想了想,又从手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将两样东西交给微雪,道:“你去把这两样东西交给祈安院的采风,说是我给她的,她知道该怎么做。”   微雪看着自家姑娘脸上闪过的少有的阴郁之色,微颤了颤,伸手接了过去,低声应道:“是。” 第48章 拿大少爷当挡箭牌,准没错……   柳儿凭着以往岚儿和她说过的府中的布局一路往东面找过去, 幸好在路上遇见了以前说过几句话的丫鬟茵儿,给她指了路,这才很快地找到了静院。   静院与祈安院大小差不多, 却与祈安院的安静空旷完全相反, 一进院子,便能看到围着院墙植了满满一圈的木芙蓉,枝叶繁茂, 甚至都有些伸到了院墙外。此时正是花开的旺盛的时候, 满目都是粉霞。少说也得有七八个穿着浅绿色下人服的婢女穿梭其中,间或打趣, 热闹非凡。   怪不得以前总是听岚儿说祈安院的丫鬟少的不正常, 因为大少爷平日里都不怎么使唤人,所以她还不觉得如何, 如今才算是真的感受到了。   想着三姑娘那边等急了怕是又要发难,柳儿轻舒了口气,抬脚走进了静院。靠进院门的几个丫鬟都看到了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或好奇,或警惕的打量她。   其中一个看着刻薄张扬些的率先走了过来,微昂着头打量她, 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来三姑娘院里做什么?”   柳儿瞧着她衣襟衣摆上都铺了花纹,发间也簪了珠花, 猜想应该是个级别不低的丫鬟,礼貌地笑了笑,道:“这位姐姐,我是大少爷院里的,是三姑娘吩咐我过来取些茶水和点心, 劳烦您帮个忙。”   那人一听柳儿说是大少爷院里的,明显不是很相信,“大少爷院里的?我怎么没见过?再说了,既是祈安院里的人,三姑娘又怎么会吩咐你来取东西?”   柳儿客气道:“我来的晚,姐姐没见过也正常。不过我确实是祈安院里的下人,是我今日去水房办事,正好在后花园遇上了三姑娘,三姑娘在水榭中赏景,说是缺茶点,便吩咐了奴婢一声。”   这时站在不远处廊下的一个小丫鬟似乎是认出了柳儿,小跑过来在这人耳边轻声道:“微雨姐姐,我见过她,的确是大少爷院里的,就是那个大少爷亲自从老夫人院里领回去的那位。”   微雨一听,脸色顿时变了,眼神更加犀利地看向柳儿。她们这些能近主子身边服侍的丫鬟,哪个不是在府中熬了许久的,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混成大丫鬟,还是被大少爷亲自点的,任是哪一个婢女心里多少都有些嫉妒。   微雨上下看着柔柔弱弱没什么脾气的柳儿,心中更是不屑。可既是祈安院的人,她也不好不理,只好不耐烦地往右边一指。   “喏,小厨房和水房在那边,你自己去取吧。”   微雨说完,转身欲走,没想到柳儿却上前一步拦在了微雨面前。   “微雨姐姐,三姑娘说是要茶水和芙蓉卷,您平日里伺候三姑娘最得力,应当最了解三姑娘的口味,可否劳烦您同我一道?”   柳儿知道这位叫微雨的明显是在敷衍她,也知道这样可能会得罪微雨,可是没办法,与其去晚了拿错了,得罪了三姑娘,还是这个微雨好些。   微雨显然没想到这个看着柔弱怯懦的小丫鬟竟然还敢拦她,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怎么,我没有差事么?三姑娘吩咐的是你,你不知三姑娘的口味,那自然是你的问题,与我何干?”   柳儿咬了咬唇,知道微雨这是故意在为难她了,想了想,冷静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平日里在祈安院,大少爷常说,下人不论是什么差事,都是以主子的需要为先为重,并不太分彼此,我还以为府上都是如此,不成想静院倒是个例外,既如此,那就不劳烦微雨姐姐了。”   也不知是不是柳微雨的错觉,柳儿说这话时眼神清亮,直着腰板认真起来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丫鬟,反倒像是贵族世家气质矜贵的小姐,那气势看的她莫名有些发怵。   说罢,柳儿没等她回答,屈了屈膝,转身顺着微雨指的方向走过去。没走两步,便听微雨的脚步从身后传了过来。   “站住。”   柳儿停住步子,同时微雨也已经跟了上来,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自在道:“我与你同去。”   柳儿客气回以一礼,待微雨转过身带路时,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方才说话时,声音差点都发抖了,手心里也早已满是汗水。   看来岚儿说的果然没错,遇到困难时搬出大少爷来果然很有用。说起来这一招还是她和岚儿学的,岚儿总说既然是大少爷院里当差,就得有个样子,不苛刻别人,但也不能被别人欺负。毕竟咱们的一举一动,可是代表着祈安院的。   柳儿以往都是听着,这还是第一次实际运用。但好用是好用,可拿大少爷当挡箭牌,还是让柳儿有一丝做了坏事的感觉。而且她方才说那话时,虽然底气有些不足,但是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气势的确挺能唬人的,真像个小恶霸。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达到了目的,至少先过了这关了。   拿着东西出了静院,柳儿客气地和同行的微雨道了谢,赶紧往后花园的清荷榭中赶了过去。   陆静姝还坐在原地,见柳儿过来微顿了顿,眼中露出一抹惊讶。她支开柳儿去静院,一半是为了她的计划,一半也是想趁机刁难她一番。还以为以柳儿这好欺负的模样,只怕是得好一阵子才过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柳儿走上前将手中的一壶刚泡好的新茶和芙蓉卷放在陆静姝旁边的桌上,屈了屈膝,道:“东西已经取来了,三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陆静姝和一旁已经回来的微雪对视了一眼,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不必了,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了,回去忙你的差事去吧。”   见陆静姝这么快就让她下去,柳儿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屈膝行了个礼,躬身退了下去。   陆静姝看着柳儿的背影冷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糕点吃了一口。   柳儿一路快步回了祈安院,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温水,直挺挺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才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发了会儿呆,柳儿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眼睛。   方才注意力一直在陆静姝身上还没觉得,这会儿放松下来,她才觉出眼睛酸涩的厉害。想必是之前流了眼泪又见了风的缘故。   想到此,柳儿难过的原因再次涌上心头,柳儿眨了眨眼,确认一番暂时没什么事后,翻了个身,轻轻闭上了眼睛。   ……   悦仙楼,雅间内。   陆祁刚结束完一场会谈,将其他人送走后,陆祁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间。   维宁走进来时,刚好看到陆祁在闭目小憩,正准备待会儿再进来,却被陆祁淡淡出声叫住。   “什么事?”   陆祁睁开眼,眼底已经恢复一片清明。   维宁走过去,将手中的两封信递了过去。   “少爷,方才有两个人分别送了这两封信过来,请您过目。”   陆祁淡淡嗯了一声,“放在那儿吧。”   “是。”维宁将信放下,端起桌上已经冷了的茶壶走了出去。   片刻后,陆祁直起身子,拿起其中一封信拆开,先看了看落款,眉尖微皱。   是已经回了京城的凌暮的。   快速的扫了一遍信的内容,似是早就猜到似的,陆祁面上无波无澜,看完后便将信纸烧了,舔舐信纸的火舌中,隐约能够看到“南城”“回京”几个字。   陆祁没有管他,继续打开了下一封。   第二封是来自煜州的。   半个月前,他令人送信去煜州知府府上,托他想法子暗地调查有没有柳儿父母的消息,由于信息很少,原以为会要很长时间才能有回音,没成想竟然这么快就传来了消息,这倒是令陆祁有些意外了。   不过信的内容倒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好,只是说有了几个大致的范围,具体的还是得要认过之后才知道。   言下之意,还是要陆祁带人过去一趟。   陆祁了然的笑了笑,看来时迁这是遇上了什么事,要找他帮忙了,理由倒是找的好。   不过也巧了,刚好他最近也要往那边去一趟,倒正好顺路。   陆祁将信折好放回信封,维宁正好端着新换的热茶走了进来。   陆祁道:“维宁,你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我要出一趟院门,去一趟煜州。”   陆祁外出办事并不是一次两次了,维宁早已轻车熟路,低声应是。   刚应完,便听陆祁又补充道:“这次不止我一个人,柳儿也一起去。”   闻言,维宁微微一惊,柳儿姑娘也一起去?不过结合说的煜州这个地点,维宁忽地明白了,顿时笑了开来,轻快地应了声是。   维宁下去后,陆祁低头抿了一口茶,方才柳儿两个字就像是一簇火星,一提起来,就消不下去。陆祁回想起昨晚他轻轻吻过的柳儿柔软的唇瓣,还有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时那可爱的模样,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小姑娘跟个小猫儿似的,昨晚估计是被他吓到了,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很高兴。   思念一旦席卷上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片刻后,陆祁放下了茶杯,起身穿上外衫,走出了雅间。   维宁守在外面,见陆祁出来忙迎了上去。   “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可要奴才备车?”   陆祁道“今日事处理的差不多了,回府吧。”   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唇角勾了勾,“先去一趟五味斋吧。” 第49章 今日就算是大哥在,我也一……   柳儿原是想眯一会儿补补神, 却没想到竟然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直到申时中岚儿回来才被叫醒。   岚儿正是小姑娘爱打扮的年纪,好不容易出一趟府, 买了不少女孩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 正献宝似的准备拿给柳儿看,却没想到一回来,却看到柳儿睡得正香。   岚儿吃了一惊, 赶紧过去将人叫醒。   柳儿迷糊了一瞬, 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揉着眼睛坐起了身。   岚儿一脸无奈:“我说柳儿, 这才什么时辰, 你就这样在房里睡着了?万一有人来了,或者大少爷回来了看不到人伺候怎么办?”   “对不起岚儿, 我也没想到我会睡过去。”柳儿一脸歉意,同时也有些后怕。幸好没有其他人发现,叫醒她的是岚儿,要不然, 保不齐要被别人诟病了。   岚儿显然也和她的想法一样,点了点柳儿的头,“你呀, 还好看这样子这期间并没人来,要不然肯定要挨罚。”不过说到这个, 岚儿倒是有些奇怪,道:“怎么今日院子里好像格外安静,这几日总是想同你搭话的采风也没看到人。”   柳儿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许是都忙着自己的差事吧。”不过她也觉得奇怪, 之前她出院子时采风还和她打招呼想帮忙来着,可她回来后采风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不少,突然的转变让柳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两人也都并不在意这些,奇怪归奇怪,却也没多想。   岚儿拿出自己买的几样东西,献宝似的放到柳儿面前,“瞧,我买了什么。”   三个大小相同的小瓷罐里装着的是颜色深浅不一的胭脂,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真好看。”柳儿认真的夸赞道。只是好看是好看,却只见岚儿一个又一个的买,还从来没见她用过。   听到了想听的话,岚儿十足满意,夸人她还是愿意听柳儿说,小姑娘长着一张无害的脸,就算是奉承的话,从柳儿口中说出来,都多了几分认真的可爱。   岚儿看着这三盒胭脂,从中挑选了一瓶塞到柳儿手中,“喏,这个给你的。”   柳儿笑着推了回去,“不用啦,你自己留着吧,反正我也不用。”上次她随少爷一道去郑家时,郑少爷送的她都没用过来着。   不过说到礼物,柳儿看了看外间空荡荡的桌子,道:“不是说要给我带五味斋的糕点么?有吗?”   “这……”岚儿有些抱歉道:“对不起呀柳儿,我去的晚,五味斋人又多,去的时候最后的几盒已经被人买走了。”   “啊……”闻言,柳儿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睛,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笑道:“没事,我也就是之前听别人说了一嘴,才突发奇想的,没有就算了,下次出府再买。”   听柳儿这话,岚儿顿时更愧疚了。她也是一向都见不得柳儿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露出委屈的表情的,任谁看了都得心疼。不过幸好她有后招。   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在柳儿跟前晃了下。   “猜,这是什么?”   柳儿接过打开,眼睛顿时一亮,“糖渍杨梅!”   岚儿笑道:“知道你爱吃这个,没买到糕点,就用这个代替了,如何?”   “谢谢你岚儿。”柳儿笑弯了眼,拿起一颗放进了口中,丝丝酸甜在口中融化,将心里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   “光谢谢怎么成?”岚儿扬了扬眉,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肚子:“我从早晨出去,到现在回来,午饭都还没怎么吃呢。”她这话也不算是假话,外出采买本就时间紧,可没功夫在外头用饭的。   柳儿立马会意,笑道:“那我现在就去小厨房,看看李妈妈那儿可有什么好吃的。”   “等等,我同你一起,省的来回拿了,快些垫垫肚子,待会还有差事要做呢。”   柳儿点头,两人牵着手出了下人房,却没想到一出门,便看到三姑娘陆静姝正面色阴沉的朝这边走过来,身后除了贴身丫鬟,还跟着常管家和许久没见着影子的采风,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看着陆静姝直直往下人房过来,柳儿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安感,忙敛起笑意,松开了与岚儿牵着的手。   待人走近,两人恭敬行了礼。   “见过三姑娘。”   陆静姝淡淡看了柳儿一眼,没说话,眼神却是与之前在后花园看柳儿时完全不同,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冷意,使得柳儿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   陆静姝身后的常管家走上了前来,神情凝重道:“三姑娘院里今日丢了东西,除了院里的丫鬟们,只有柳儿姑娘今日进过三姑娘的院子。”   言下之意,便是怀疑柳儿偷盗了三姑娘的东西了。   听了这话,不止柳儿,岚儿的面色也顿时变了。   岚儿想也没想柳儿为何会去静院,便先走上前,屈了屈膝,道:“常管家,您知道的,柳儿胆子小,平日里又更是本分,就是祈安院里有些地方她都不太敢去。更别说静院了,柳儿之前根本就没去过,哪儿有那个本事和胆子去偷三姑娘的东西?”   常管家看着柳儿,其实他也见过这小姑娘几面,是个乖巧孩子,他自然也不相信会是柳儿做的,只是公是公,私是私。   常管家道:“如今静院的丫鬟屋里都搜过了,并未发现失物,只剩柳儿姑娘屋里没搜过了。是不是,进去一搜便知。”   说罢,也并没有要征求同意的意思,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陆静姝先请进屋,随后带着几个丫鬟跟了上去。   屋外,岚儿这才得空低声问柳儿,“你去三姑娘的院里做什么?”   柳儿道:“是我在后花园偶然遇见了三姑娘,三姑娘便吩咐我去她院里取些茶水点心。除了三姑娘院里的水房和小厨房,我并没去过其他的地方。”   岚儿握住柳儿的手,“没事,没做过就不怕,咱们先进去。”   柳儿点了点头,两人一道返回了屋子,却在进门时,忽地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采风。采风也正在向这边看,见两人看过来,忙偏头移开了视线。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与此同时,屋内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呼。   “找到了!”   两人心中具是一沉,走进屋内,正好看到常管家从柳儿被翻开的柜子里拿出用帕子包裹着的玉簪和玉镯,而那帕子正是柳儿那块绣了柳枝的绢帕。   东西被放在陆静姝的手边,陆静姝看看东西,随后慢慢将眼神移到了柳儿身上,“柳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柳儿身子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名出现在她的柜子里的东西,跪下颤声道:“三姑娘,奴婢并未见过这个,也不知道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柜子里……”   “是啊,三姑娘,柳儿绝不是这种人。”岚儿也跟着跪了下去,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有人陷害,还请三姑娘明鉴。”   陆静姝看着柜子里同样被翻出的一盒看外观就价值不菲的胭脂,以及一个精致的青玉瓷药瓶。那两样东西她都认得,也正是因为认得才更火大,今日这人,她是非除不可。   陆静姝冷冷一笑,道:“误会?东西是在她的柜子里被翻出来的,用的也是她的帕子,还能有何误会?”   陆静姝懒得拖延,反正如今物证已全,又是这么多人亲眼看着被搜出来的,理由已经充分,便直接下令道:“传我的话,柳儿不顾府中规矩,偷盗主子财物,如此手脚不干净的人,断不能再留,即刻找人来发卖出去。”   什么?   一听到发卖两个字,柳儿顿时瞪大了眼,脑中一片空白,声音都有些不自觉的发着抖,   “不是……奴婢没有偷盗……”   不止柳儿,岚儿也没想到陆静姝竟然会如此果断的下了决定,顿时慌了,忙挡到了柳儿面前,道:“三姑娘,此事一定有误会,奴婢可以保证,柳儿绝不是这样的人。”   “三姑娘,奴才也觉得此事不宜这么快下定论。”一旁的常管家也为难地道。   柳儿这孩子他见过几面,是个乖巧孩子,他其实也不相信这事会是她所为。   陆静姝没想到竟然连常管家都会替她说话,看来这个小丫鬟还真是有几分本事。陆静姝冷冷哼了一声,“怎么,如今我这个三姑娘说话不管用了是么?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你,”陆静姝看向岚儿,好笑道:“你一个下人,拿什么保证?不过我看你与柳儿关系如此亲密,指不定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你敢替她打包票,那不如一起打发了得了。”   闻言,柳儿的脸色刷地白了。事到如今,她也隐隐约约觉出三姑娘可能就是在针对她,忙伸手将岚儿推到了一边。   “三姑娘,此事并不关岚儿的事,还请三姑娘莫要迁怒。”   陆静姝斜覷了柳儿一眼,:“哦?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奴婢……”   “常管家,还愣着做什么?”陆静姝冷声道:“怎么?我是使唤不动你了?”   常管家满目纠结,最终还是无奈应了声。   屋外很快走进来两个壮实的家丁眼看着两人离柳儿越来越近,柳儿吓得不住往后缩。   岚儿咬了咬牙,出声道:“三姑娘,柳儿再怎么说也是大少爷院里的人,您就算要罚,也得等大少爷回来才是。”   “放肆!”陆静姝狠狠一拍桌子,“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拿大哥来压我?今日我就是要打发了她,就算大哥在,也是一样的结果。”   “是么?”   一道沉冷的声音忽地从屋外传进来。   听到这声音地同时,陆静姝猛地愣了下,抬头看向屋外。   “大……哥?” 第50章 “别怕,没事了。”   陆祁的到来让屋中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一旁的常管家最先反应过来, 终于松了口气。他虽然是这府里的管家,可说到底还是陆祁的人,这位柳儿姑娘与大少爷的一些传言他也听过一些。若真因为三姑娘处置了她, 到时候怪罪下来, 三姑娘是主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他可就惨了。   相比于常管家的松口气, 陆静姝则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缓步走进来的陆祁。   大哥不是一般到天快黑才回来么?怎么今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 这也是个好机会,正好让大哥厌恶了这个丫头, 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着, 陆静姝稳了稳心神,看向一旁的常管家。   常管家抹了抹额头的汗, 忙上前走到了陆祁身前行了一礼,斟酌着道:“大少爷,您回来的正好,三姑娘屋里丢了几样贵重的东西……”   “不用说了。”陆祁阴沉着脸, 眼神从桌边放着的“脏物”上移开,抬了抬手,道:“我都知道了。”   说罢, 没看欲言又止的陆静姝,而是直接转身朝着柳儿的方向走过去。   柳儿也正愣愣地看着陆祁的方向, 看到陆祁进来的时候,柳儿心中先是巨大的惊喜,甚至委屈的有点想哭。可是看着陆祁走过来,柳儿却又开始害怕起来。   柳儿看了一眼一旁的陆静姝,三姑娘可是少爷的妹妹, 如今东西在众目睽睽下被搜出来,少爷会相信不是她做的么?   地位相差太过悬殊,柳儿自己都不太相信少爷会站在她这一边。   陆祁看着柳儿眼中慢慢变淡的希冀的光,心中满是无奈。小姑娘总是不自信,是觉得自己不会护着她么?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陆祁伸手,将柳儿从地上扶了起来,神情一如之前温和。   “来,先起来。”   “少爷……”柳儿双眸微微发亮的看着陆祁,像是有些不确定,回应她的,是陆祁一个安抚的眼神。   “乖,没事了。”   陆祁转身,将柳儿护在身后,这才将眼神移到了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的陆静姝身上。   陆祁的气场本就过于强大,平日里陆静姝再任性,在这位大哥面前,也都是乖乖的,更别说此时她本就心虚了。   陆静姝手心都微微渗出了汗,不过如今证据确凿,她才不能自乱阵脚。   陆静姝看着被陆祁护在身后的柳儿,心里暗骂了一句狐媚子,同时满心不甘。她才是大哥的亲妹妹,大哥竟然不站在她这一边,反而护着那个丫鬟。陆静姝咬了咬牙,声音带上了怒意道:“大哥,你屋里的这个丫头手脚不干不净,偷窃了我的东西,如今证据就在这儿,难道大哥也要包庇不成?”   “三姑娘,奴婢真的没有做。”柳儿从陆祁身后走出来道。许是陆祁的态度给柳儿吃了一颗定心丸,柳儿的底气也足了起来,比起自己,她更不想让大少爷担上包庇徇私的污名。   有了这个念头,柳儿忽地镇定了下来,脑中灵光微闪,稳着声音道:“三姑娘,奴婢记起来了,今日上午奴婢去静院给您取茶点时,是静院的微雨姐姐一直陪着奴婢一起的,奴婢从未靠近过主屋,若您不信,大可以找微雨姐姐来对质一番。”   陆祁偏头看着小姑娘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满目坚定的模样,嘴角没忍住勾了勾。朝着一边的维宁使了个眼色,维宁立刻会意,转身着人去静院带人回来。   “等等。”陆祁又出声道:“顺便将采风也一起带进来。”   听到这句,原本还勉强能保持镇定的陆静姝顿时慌了。陆静姝偷偷看了陆祁一眼,正好与陆祁沉黑的眼神对了个正着,陆静姝慌忙移开了眼睛,气息不稳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不多时,微雨和采风就被维宁带了进来,两人具是面色发白,看清屋里都有哪些人后,顿时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见过大少爷,三姑娘。”   陆祁也不多废话,直接看着微雨冷声道:“微雨。今日柳儿去静院取茶点,可是由你陪同的?”   微雨心中一紧,抬头看了陆静姝一眼,终究还是不敢在大少爷面前撒谎,闭了闭眼,道:“回大少爷的话,是,是奴婢。”   “什么?”陆静姝显然也不知道这事,怒道:“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微雨头低的更低了,心中更是懊悔,她哪里知道会有这一出?她本就看这个柳儿不顺眼,又怎么会出口替她撇清嫌疑?   陆祁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看到柳儿进主屋了?”   微雨顿了半晌,摇了摇头。陆静姝身子微颤,差点没站稳。   可陆祁却并未停止问话,继续转向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采风,道:“既然不是柳儿,那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跪在角落里的岚儿早就怀疑是有人陷害,见状更是怀疑采风,膝行着上前,道:“回大少爷的话,奴婢斗胆一言。祈安院能进内院的只有奴婢,柳儿和采风。奴婢今日和常妈妈出府采买,不在府中。除了柳儿外,能知道屋里何时无人的人,只有采风。”   “不……不是奴婢,奴婢没有……”采风颤抖着身子直摇头,却始终不敢抬头。   陆祁看着采风,道:“采风,我记得你家中近日出了些事,急需用银子,可是?”   采风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思考大少爷忽然提到此事是何意思,便听陆祁接着道:“维宁,你带人去搜一搜采风的屋子,看看可有什么可疑之物。”   一听这话,采风的脸瞬间就白了。三姑娘让她帮忙时给她的那对翡翠耳环还被她放在衣柜里,她一个下人,那东西根本不是她们用的起的。   采风顿时心如死灰,吓得不住磕头,“奴婢该死,大少爷恕罪,大少爷恕罪!”   “采风姐姐……”柳儿不敢相信的看着采风,原来真的是她。   采风低着头,忍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   “大少爷……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求大少爷开恩……”   陆祁懒得听采风多话,直接道:“常管家,你知道该怎么做。”   陆祁三言两语就问出了事实,还是个完全相反的逆转,之前差点顺着三姑娘的意处置了柳儿的常管家早就下的一头汗,得了令忙让之前那两个家丁将微雨和采风二人捂住嘴拖了出去。   从头到尾,陆静姝都没说话,见采风被拖了出去心里反倒松了口气。算她识相,没有供出她来。   陆静姝不甘地看了柳儿一眼,事已至此,也不能再嘴硬了,只能先作罢,今日没能将她处置了,算是便宜她了,不过至少没将她指出来,咱们来日方长。   可是没想到陆静姝这心还没完全放下来,就听陆祁道:“维宁,你先带其他人下去吧,我与三姑娘还有话要说。”   “是。”维宁应声,走到柳儿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柳儿姑娘,岚儿姑娘,先随奴才下去吧。”   柳儿有些不解地看向陆祁,陆祁伸手,在柳儿掌心轻碰了一下,“听话,先下去。”   柳儿咬着唇,乖乖点了点头,和岚儿一起先出了屋子。   很快,屋内只剩下了陆祁和陆静姝二人。陆静姝忐忑地看着陆祁,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在地笑道:“大哥,有什么事,这样神秘?”   陆祁眼神淡淡,也不拖沓,淡淡开口道:“给我一个理由。”   陆静姝眸子动了动,“什么?”   “采风不过是一个下人,如何能进的了你的屋子?你以为我为何没有继续追问东西如何到手,又为何要陷害给柳儿?”陆祁声音的温度陡然下降至冰点,“静姝,这只镯子是你十二岁时自己挑的生辰礼自那以后,便一直戴在你的腕上,你认为谁有那个能力,神不知,鬼不觉从你手腕上将东西偷过来?” 第51章 “不推开,我就当你是答应……   陆祁以往就算是与家里人不亲近, 对陆静姝也总是好的,何曾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陆静姝被陆祁的语气震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惊慌再也掩饰不住。   大哥这意思, 是早就知道是她做的了?所以方才没有说, 是要给她留一丝颜面么?   还有这个镯子,大哥竟然记得这个镯子是何时到她身边的,而且镯子什么的, 平日里多掩于衣袖下, 就连她的贴身丫鬟有时都不会这么清楚,而平日里看着对什么事都冷冷淡淡的大哥竟然知道。   陆静姝心里忽地涌上一股暖意, 原来大哥这么在意她喜欢的东西, 可是这暖意刚升起,陆静姝又看到了陆祁冷冰冰的满含失望的眼神, 那丝开心迅速凝结,变成了莫名的恐慌。   “大哥,我……”陆静姝张了张口,想要辩解, 却在接触到陆祁冰冷的眼神后,忽地卡了壳。   陆祁看着陆静姝,“静姝, 你可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话?收买下人,栽赃陷害, 你倒是有本事。”   陆静姝这会儿是彻底慌了,可是她毕竟是家里的小妹妹,从小宠着长大,即使被戳穿,也嘴硬着不想认错, 反而委屈的扁了扁嘴:“大哥,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就是因为你对这个丫鬟太过上心,总是护着她,我怕你被她蛊惑了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大哥,我真不明白,那个丫鬟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这样护着她?”   陆祁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冷声道:“自己去祠堂跪上三天,何时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何时出来。否则,以后也不必再来祈安院了。”   陆静姝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祁,“大哥,你居然真的要为了那个丫鬟罚我么?”从小到大,娘都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如今竟然因为这个让她跪祠堂?   陆祁失望地看着陆静姝,转身喊了常管家进来。   “传我的口令,罚三姑娘在祠堂思过三日,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这……”常管家为难地看着陆静姝。   “老夫人那边,我自己会去说。”陆祁道。   常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最终还是不敢违背陆祁的意思,走到了陆静姝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姑娘……”   “我不,”陆静姝往后退了两步,见陆祁神情不似作假,这才怕了,   “大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了大哥,我不想跪祠堂……”陆静姝红着眼,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陆祁却没再看她,直接转身出了门,路过低着头的常管家时,陆祁停了停步子。   “常管家,今日之事,你也有份,明明如此简单就能查清的事,你却盲目随着三姑娘胡闹,再有下次,你也不用再在府里待下去了。”   常管家忙点头应是,垂在身侧的手都有些发抖,同时也松了口气。大少爷开口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也要立马滚蛋了呢,还好还好。   常管家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抬头看到还站在原地的陆静姝,顿时心里发苦,这儿还有一个小祖宗呢,这可怎么办。   “三姑娘,这……”   陆静姝愣愣地站在原地,忽地伸手将桌上的杯盘都扫到了地上,听着瓷器碎裂声,捂着脸哭了出来。   门外的陆祁听着屋中传来的声响,摇了摇头。   维宁安顿好了柳儿,此时已经回来了,正等在不远处,见陆祁出来,有眼色的迎了上来,道:“柳儿姑娘在偏房里,岚儿姑娘正在陪着呢。”   陆祁点点头,抬步往偏房走过去。   偏房里,岚儿扶着柳儿在椅子上坐下,给柳儿倒了杯热水。   一杯热水下肚,身子逐渐回过暖,方才的惊吓才总算平复了一些。   岚儿看着柳儿担忧的望向大少爷和三姑娘所在的方向的模样,叹了口气。   今日这事,岚儿也看出来了并不只是采风栽赃陷害的这么简单。少爷一说让搜采风的屋子,采风就招了,说明采风的屋里定是有什么东西,说不准就是收买她的人给她的东西。而且采风是祈安院的丫头,平日也不怎么去静院,怎么可能偷得了静院的东西呢,唯一的解释便是指使她的人,就是静院的人。   再结合三姑娘查都不查就要将柳儿处置了,自己大少爷单独将三姑娘留下来看,幕后之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可是为什么呢?   岚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三姑娘知道了大少爷和柳儿的事,并且极反对,所以才自导自演这一出,想将柳儿逐出府去这一个原因。   其实岚儿早知道若是柳儿真的跟了大少爷,这个三姑娘怕不是好相与的,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过激。柳儿性子又软,哪里是她的对手?   三姑娘可是大少爷的亲妹妹,府里最受宠的,大少爷真的会站在柳儿这一边,护着柳儿么?   岚儿正思索着,便见陆祁抬步走了进来。   “少爷。”柳儿一见陆祁过来,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迎了上去。   陆祁唇角勾了勾,看向旁边的岚儿:“先下去吧。”   “是。”岚儿福了福身,有些担忧地看了柳儿一眼,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陆祁看着柳儿略显单薄的衣衫,皱了皱眉。   “怎么穿的这样少?”   柳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想起来自己小憩时似乎脱了外衫,岚儿来将她叫醒后,她就忘了穿。   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陆祁提起来,倒真觉得有些冷。不过冷意只留了一瞬,便又被熟悉的温暖包裹。   陆祁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其裹在了柳儿的身上。   陆祁细细替她将领子扣好,低头看着柳儿白皙的脸颊,见小姑娘眼角还有些微微泛红,温声道:“方才可是被吓着了?”   柳儿的注意力还在陆祁的手上,闻言抬头,头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的看着陆祁,摇了摇头。   回想起方才陆祁问都没问,直接将她护在身后的场景,眼眶又有些微微发热。   “谢谢你,少爷。”柳儿道,语气都不自觉带上了些哽咽。   陆祁唇角微勾,“谢我什么?”   “谢谢少爷,护着我。”柳儿轻咬着唇,道。   陆祁看着柳儿眼中依然有的小心翼翼的神情,轻叹了口气,刚好他也正想说这件事。   陆祁正色道:“从今日起,维宁便不用跟着我一道出府了,他便留在府中,只要是关于你的人和事,都可以找他,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直接让他拦下来,等我回来再说。”   既然小姑娘还没有安全感,不敢拿他当保护伞,那他便找个人来帮她,先做给她看好了。   陆祁以往不声张,从来就只有怕影响了柳儿的声誉这一个理由,毕竟他从一开始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后,就没想过让柳儿当什么小妾通房,他的心很小,也不屑于什么弱水三千,从来只够放下一个人。   他从来不想做能与别人合得来的人,也做好了孤老一生的准备。却没想到月老终究还是没忘了她,将这样一个纯洁无害的小可怜送到了他的身边。当他一想起柳儿,便满心都是柔软和满足时,只有一个想要护着她,亲近她的念头时,他便知道,这辈子他算是逃不过护着别人的宿命了。但也只有这一个,他甘之如饴。   柳儿闻言一愣,疑惑地看向陆祁。维宁大哥可是大少爷的人,维宁大哥的意思,基本就是大少爷的意思。大少爷这话,分明就是让维宁大哥留下来是因为她,其中暗含了什么,柳儿有些不敢想,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却在叫嚣着让她问个明白。   这个问题柳儿昨天晚上就想问了,在少爷吻了她之后,可是当时她犯了迷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走了。   柳儿咬了咬唇,终于问出了她想问很久的问题,“少爷,为什么?”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为什么亲她?为什么这样护着她?   陆祁看着小姑娘昳丽的眉眼,忽地来了些逗弄的兴致,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何?”   没料到陆祁会反问,柳儿顿了下,眨了眨眼睛。但是对于陆祁的话,她一向都是认真思考的,柳儿思索了一番,回想着岚儿和她说的话,道:“少爷是看中了奴婢,想收了奴婢么?”   陆祁只是一时兴起,原以为柳儿还是会和以往一样摇头,没成想会得到这个回答,这下倒轮到陆祁愣了,惊讶完又有些忍俊不禁。   陆祁忍着笑道:“这话是谁教你的?”小姑娘单纯又胆小,他是不大相信她自己能说出这话的。   柳儿说完才觉得有些太过直白,红着脸低下了头,听陆祁居然还问,更加难为情,咬着唇没说话。   伸手理了理柳儿有些乱的鬓发,陆祁心下一片柔软,一手迫使柳儿抬起脸来,认真看着柳儿的眼睛。   “柳儿很聪明,不过你只答对了一半,至于这另外一半,不能说,要靠做。那么你呢,你总是这么怕我,愿意给我这个做的机会么?”   柳儿愣愣地看着陆祁,脑中已经炸开了五彩缤纷的烟花,别说说话了,她觉着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陆祁眼底笑意更深,“不推开,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说罢,就着这个姿势,低头轻覆上了柳儿的唇。   柳儿眸子颤了颤,手指都忍不住蜷缩在了一起。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可是柳儿的心,却比第一次跳的还要快,同时伴随的还有隐藏在羞怯下的浓烈的欢喜。   但是陆祁的吻虽然强势,唇始终流连在唇瓣上,漆黑的眼瞳满是珍惜地看着柳儿,像是还在征得她的同意一般。   柳儿忽地想起了陆祁方才的话,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缓缓抬了起来,似是犹豫了很久,最后极轻地环上了陆祁的肩膀。   这个仿佛隐晦的邀请般的动作,让陆祁方才的眸色忽地加深,下一秒,柳儿便被紧紧箍着腰带进了陆祁的怀里。   “唔……”柳儿吃痛地惊了一下,唇无意识地开启了一旦缝隙,陆祁唇角扬起笑意,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第52章 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柳儿都有些喘不上来气,攀在陆祁肩膀上的手忍不住攥紧了手下的衣料,陆祁才似有所感, 终于退开些许, 暂时放过了柳儿。   不过陆祁却没有完全离开,而是如上次一般,轻吻了一下别处, 上次是额头, 这次则是耳后,然后才算是结束。   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陆祁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儿。   柳儿的脸已经红透了, 因为缺氧的缘故,被吮的嫣红湿润的唇小口的喘着气, 眼睛也泛上了湿意,本就有神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反倒多了一丝懵然,正怔怔的看着他。   陆祁眸子一暗, 手下微微用力,按着柳儿的肩膀让人靠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看到柳儿这么一副又软又可怜,像是很好欺负的模样。以前是看到就想将人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现在则是一看到,脑中就忍不住会出现一些更过分的想法。   陆祁自嘲地笑笑, 活了这么大,倒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不过虽然陆祁脑中的想法很可怕,但是落到柳儿身上的力道,却是极致的温柔。念及自己方才的确是有些过火了,陆祁将人按到怀里, 手上也没闲着,安抚般地在柳儿后背轻拍,等着人慢慢缓过气来。   柳儿乖乖靠在陆祁怀里,脑子里还有些发懵,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这一次的少爷和上一次相差实在太大了,上次的少爷虽然也是主动圈住了她,但是动作都很温柔,不像这次这么的……凶。   可是这会儿被少爷这么细密地抱在怀里,柳儿又觉得整个人像是飘在了云端,周身都是温暖安定的气息。   过了许久,柳儿才终于平复了呼吸,偷偷抬眼看着陆祁。   这个角度,柳儿只能看到陆祁的侧脸下巴和喉结。柳儿一直觉得少爷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人,每一处都是那么的完美,以前她只能偷偷看看,而现在这个人居然离她那么近,还将她抱在怀里。   柳儿想着,忍不住伸手,像是确认似的触上了陆祁的下巴,但摸到实体以后又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不过已经晚了。陆祁抬手捉住柳儿的手腕,挑了挑眉,询问似的看着她。   柳儿一愣,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泛了上来,实在不敢和陆祁对视,又因为腰还被陆祁箍着没法后退,只好猫儿似的偏头将脸埋进了陆祁的衣服里。   耳边响起轻微的一声低笑,陆祁被她这可爱的小动作逗笑了,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她的手,没有过多追问,反而主动道歉道:“抱歉,方才是我过火了,可吓到你了?”   柳儿没说话,也没抬起头,闷闷地埋在陆祁肩膀上摇了摇头。   柳儿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比直接说话要来的亲昵的多,简直都有些像撒娇了。   陆祁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很满意小姑娘的变化,甚至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他就快些走出这一步了。   虽然陆祁很喜欢柳儿这样害羞的埋进他怀里的动作,但是又怕她这样久了闷着了自己,还是狠狠心将人从怀里捞了出来。   “别这样闷着,当心闷坏了。”   柳儿垂着头,还是不太敢抬眼,低低地哦了一声。   陆祁闷声轻笑,从袖中拿出一条帕子,“瞧,这是什么?”   柳儿眸子一亮,“我的帕子!”方才太过急,她竟然都忘了把她的帕子带出来,真是不该。柳儿忙伸手将那帕子接过来,珍重地贴在胸口。   柳儿感激地看着陆祁,“多谢少爷,不过少爷怎么知道这帕子是奴婢的?”   陆祁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被救起来时,身上带的的物件只有一条绣着柳枝的锦帕,方才看到了,便顺手带出来了。”   柳儿也想起来自己的确是说过,只不过那也是许久之前在郑家时候说过的,没想到少爷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柳儿的眼眶忽然有些热,想要开口道谢,嘴唇却忽地被陆祁抵住。   “不用道谢,你今日已经道了足够多的谢了,不如攒些,兑换些别的。”   别的?柳儿忽地想起昨晚陆祁自己讨要的谢礼,方才获救的唇上顿时传来阵阵麻意,脸上刚刚消下去的热意又隐隐有要起来的架势。   还好这时,门外恰好响起了两声轻轻的扣门声,维宁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大少爷,时间不早了,您看可要传晚饭?”   陆祁无奈地看了一眼门外,来的倒正是时候,转头看向柳儿,“可饿了?”   柳儿忙点了点头,她正想着怎么逃过去呢,维宁这一句倒是来的正好。   陆祁眼中似有遗憾,却也并未拆穿,点了点头,对着门外道:“传饭吧,直接传到偏房来即可。”   “是。”   陆祁一回头,看着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一笑,“同我一起用饭。”   不多时,维宁便将饭菜都摆了上来。他听到陆祁说摆在偏房就知道了陆祁是什么意思,早备好了两幅碗筷,摆好饭菜后便识趣地弯腰一礼,退了出去。   虽然柳儿知道维宁已经知晓了她们的事,可是知道和直接在维宁面前同少爷站的如此近还是不一样的。维宁一进来,柳儿便下意识地往一旁退了开去。   陆祁对她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十分无奈,没办法,小姑娘脸皮薄,还是得多适应适应。   待人走了,陆祁便走过去执起柳儿的手,将人带到了桌边。   柳儿不是第一次与陆祁同桌吃饭,上次在郑家的悦雅阁陆祁也是让她同席,不过到底是在外面,而且自己只当是少爷需要个人陪,没做他想,可是这次两人之间的关系大不一样,又是在府中,柳儿反而有些不太敢坐了。   而且这次的位置还不是对面,而是陆祁的身边。   柳儿咬了咬唇,小小声道:“少爷,要不奴婢还是……”   话未说完,柳儿便收到了陆祁投过来的淡淡的目光,后面的话顿时噎在喉中,缩了缩脖子,“是。”   陆祁忽然觉得之前柳儿对他的惧怕倒也不全是坏处,看,这不派上用场了。   柳儿有些不安地落了座,鼻尖忽地嗅到了一丝绵密的甜香。抬头往香味的源头一看,柳儿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五味斋的糕点,看来我这一趟倒是跑对了。”陆祁道,瞧着柳儿小馋猫似的模样唇角微弯,抬手将那两碟桂花糕和金盏酥挪到了柳儿跟前,“喜欢吃甜的?”   柳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两盘糕点上飘。她喜欢吃甜的东西,总觉得口中甜了,心里也会一样甜。这也是她唯一记得的自己的喜好了。   本来柳儿并不觉得饿的,可是这会儿看到这两盘糕点,腹中的饿意竟然也被勾了出来。   柳儿咬了咬唇,抬眼询问般看了一眼陆祁。   “吃吧,本就是给你买的。”   本就是给她的?柳儿眸光发亮,还没吃便觉得心里已经开始泛着甜了。   她方才还正在为没买着五味斋的糕点遗憾来着,没想到少爷竟然会给她带。   柳儿笑眼弯弯地想要道谢,又想起方才陆祁的话,将那句谢字硬生生憋了回去,低头迫不及待地伸手夹了一块送去口中,嘴角不自禁的扬起,显然是很喜欢吃了。   不过柳儿虽然喜欢,但是动作却并不急躁,执筷夹菜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丝毫没有刻意装出来的矫揉造作,像是从小培养成的习惯似的,颇赏心悦目。   陆祁看着柳儿的动作,心里更加笃定,柳儿应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今日时迁的信上也说了,按照他的法子的确找到了几户疑似丢了女儿的人家,且都不是普通人家,不过更具体的还是得人自己去瞧瞧。   如今西南边乱的很,丢人是常见的事,还是等去了再和柳儿说这事,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打定了主意,陆祁便先将这事放在了一边,专心得趣地看着柳儿吃东西。   五味斋的糕点果然味道极好,柳儿吃的满足,连带着陆祁的胃口也好了不少,晚饭都比平日里多用了半碗。   用过饭,陆祁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完,需得回书房处理,临走时,陆祁命人将柳儿的东西都搬到了偏房。   “今日你先宿在偏房,缺什么和维宁说一声即可。”陆祁道。   柳儿乖乖点了点头,她的屋子今日被翻的乱七八糟,今晚的确是不太好住,柳儿只以为是临时住一晚,并未作他想。   又吩咐了两句,见东西都准备妥当后,道:“我先回去了,好好休息。”   “是。”   陆祁摸了下柳儿的头发,转身带着维宁出了门。   柳儿在原地踟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跟了出去,目送着陆祁回了主屋。在门外呆呆站了一会儿后,柳儿才回过神,伸手碰了碰仿佛依然留有余温的唇瓣,双手捂着藏不住笑意的脸进了屋。   主屋内,维宁跟着陆祁进屋,替陆祁将外衣脱下挂好,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少爷,方才您用饭的间隙,三姑娘已经自己去祠堂领罚思过了。”   陆祁动作未顿,道:“也好,是该让她吃些教训了。”   “只是少爷,今日之事三姑娘闹出的动静实在过大,只怕是老夫人那边很快也会知道的。”   这陆祁也早已料到,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淡淡道:“你只管看顾好柳儿这边即可,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第53章 “过来。”(新增加半章)……   维宁的担心果然没错, 晚饭刚过没多久,兰院那边便得到了消息。   罗氏正准备宽衣上榻,听着下人的禀报, 手上动作一顿。   “什么?静姝进了祠堂闭门思过?为何?”   “回老夫人的话, 奴婢也不大清楚,听说是三姑娘屋里丢了东西,找窃贼时差点冤枉了大少爷屋里的一个丫鬟, 惹怒了大少爷, 大少爷走后,三姑娘便自己去了祠堂, 说是要自罚思过。”   罗氏一听便皱起了眉头, “这有什么,她是主子, 不过是冤枉了个丫头而已,又不是这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这么严肃?祁儿也真是的,静姝是她的亲妹妹, 什么了不得的丫头,也值得他动怒。”   身后替罗氏梳头的素秋听了这话,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素秋本就记恨着柳儿,陆静姝如今这么看不惯柳儿, 多少也有她挑拨的成分在。祈安院她是伸不进去手,可是静院那边她还是有些耳目的。   早从陆静姝说是丢了东西,排查过后说是与祈安院下午的丫鬟柳儿有关,带着人气冲冲地往祈安院去的时候,素秋就得到了些消息, 一直暗中关注着。   本以为柳儿这次十有八九会被撵走,就算不被打出去,一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却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大少爷及时回了府,查出了是另一个叫采风的丫鬟栽赃嫁祸,被即刻发卖,而三姑娘因为冤枉了人,还惹怒了大少爷的消息,气的素秋没忍住摔了茶碗。   没想到她的担心到底成了真,这个柳儿果真是个狐媚子,竟然使得大少爷都能护着她。大少爷就算与夫人和二少爷再不亲热,对三姑娘也是疼的,这可是他第一次对三姑娘动怒。看来这小贱人的确有些手段。   不过转念一想,素秋又冷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这也不全是坏事。虽然这一回明面上是又让柳儿占了上风,但是又何尝不是物极必反?经过此事,三姑娘定是对柳儿更加厌憎,而且大少爷竟然为了个丫鬟与三姑娘动怒,夫人知道了必定不喜。   夫人是想给大少爷找个房里人,可绝不是这么个狐媚惑主的人。   想着,素秋压了压嘴角,低声意有所指道:“夫人,怒奴婢多言,奴婢听说这个丫头便是那个叫柳儿的,也就是大少爷从您屋里带回去的那个。以大少爷的性子,下人的事一向是不在意的,这回为了她与三姑娘生了气,说不准是这丫头服侍的好,让大少爷上了心也不一定呢?”   “柳儿?”罗氏皱眉思索了一番,虽曾是她屋里的人,她却并无什么印象。上次那事本也是误打误撞,见那丫鬟进了祈安院后也没什么动静,她便以为还如前几位一样,也就没再管。   若真是如此,莫非这丫鬟还真阴差阳错,入了她儿子的眼?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该为了个丫鬟,让主子受委屈,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这丫鬟也不拦着,未免太狂妄了些。   罗氏停下手里的动作,对素秋道:“你去,马上把静姝给我接过来。”   素秋早料到罗氏会这么做,心中一喜,躬身行了礼便带着人去了。   没多一会儿,素秋便亲自扶着陆静姝回来了。陆静姝从小没怎么听过重话,只在祠堂思过了这一会儿就已经委屈的不行,一进门便抵到罗氏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罗氏也是心疼坏了,抚着陆静姝的后背安慰了好一会儿,待人平静了,才摸着陆静姝的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地自己去祠堂?我听说是和你大哥屋里的丫头有关?”   陆静姝咬了咬唇,点了下头。   “真有这事儿?”罗氏脸现怒色,“真是岂有此理,祁儿也太不像话了。”   陆静姝见罗氏生气,一副要去祈安院兴师问罪的模样,忙上去扶住了罗氏,“娘亲莫要生气,这事是我疏忽大意了,差点冤枉了人,还是在大哥院里,大哥生气也是应该,而且是我自愿思过的。如今东西已经找回来了,偷盗的人也撵走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大哥如今事务正忙,何必再为这点小事儿烦他?”   陆静姝这话说的懂事又乖巧,罗氏怒意消了些,却更加心疼,又将陆静姝搂紧怀里好生安抚了一番。   陆静姝见罗氏气消了些,松了口气。今日这事,她虽是不忿,可说到底也是她设的这局。   以她的身份做出这事儿到底是不光彩,若是被娘亲和别人知道了,那她在娘亲心中的形象和在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今日大哥算是存了她的颜面,没在人前说出来,所以这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了。   罗氏轻抚着陆静姝的后背,怒意下去了些,便又想起了方才的疑虑,道:“有件事我倒要问你,今日这事,你大哥当真护着那丫鬟?”   陆静姝从罗氏怀里起来,垂下眼,没有点头,不过也等同于默认了。   罗氏嘴角顿时压了下来。看来是她疏忽了,该早些把把关才是。祁儿一向疼静姝,未曾和静姝真生过气,今日却闹得这样。她一直是想她大儿子开开窍,不再不近女色是真,可若是乱了主仆尊卑,扰的家宅不宁的丫头,是断不能要的。   今日闹的这样不愉快,陆静姝晚饭都没吃。罗氏知道后,忙命人做了一桌好菜来,陪着陆静姝用完了饭,才让人好生送了回去。   将人送走后,罗氏的脸便马上拉了下来。看了看天色,吩咐一旁的素秋,道:“明日一早,待大少爷出门后,你便去一趟祈安院,将那个叫柳儿的丫头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素秋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行礼应声:“是,夫人。”   ******   也不知是因为换了个屋子换了张床,还是因为今日少爷给的刺激太大的缘故,柳儿在偏房宽敞柔软的梨花木雕花拔步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没能睡着。   幽幽叹了口气,柳儿起身,找出了少爷还给她的那条绣着柳枝的锦帕,握在手中,再次躺回了床上。   因为被陆祁保留过一段时间,帕子上还留着一丝陆祁身上的淡淡的檀香味。柳儿忍不住将帕子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脑海中再次出现了今日陆祁抱她吻她的画面,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羞得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天哪,她到底在想什么呢?这还睡不睡了?   柳儿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帕子推远了些,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再次尝试着闭上了眼睛。   可是没过一会儿,柳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将那带着陆祁身上气息的帕子拿了过去,放在了心口的位置。这一次,很快进入了梦乡。   虽然柳儿和陆祁如今的关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是柳儿还是没忘了自己的本分,第二天依然起了个大早,沏了壶新茶,待主屋的门一开便送了进去。   陆祁似是刚起床,还在穿衣服,维宁正在一边服侍。   柳儿放下手里的东西,咬着唇看了陆祁一眼,正好与陆祁看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柳儿轻眨了下眼睛,有些羞怯地躲开了陆祁的目光。明明昨晚还满脑子都是这人,可见到了,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柳儿两手在身前无意识地搓着衣角,过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又将眼神移了回去,牢记陆祁之前在她耳边说过的让自己不要再怕他的话,福了福身,小小的打了声招呼,“少爷早。”   陆祁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一旁的维宁看自家少爷这模样,十分识趣地躬身一礼,低头退了出去。   柳儿有些莫名,眼神追随着维宁,眸中满是挽留,可惜维宁并没有看到。   陆祁眼中笑意更深,忽地起了些想使坏的心思,停下了想要走过去的步子,如玉碎般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轻声道:“过来。”   陆祁的声音本是如他的人一般清冷的音色,如今沙哑中还带了些笑意,竟无端透出了一股诱哄的意味来。柳儿心尖一颤,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脚已经先一步鬼使神差的迈了出去。   等到回过神来,柳儿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柳儿的耳朵刷地红了个透彻,但是脚下步子却没停,一步一挪地走到了陆祁身前,声如蚊蚋:“少爷可有什么吩咐?”   陆祁看着低垂着头的柳儿嫣红如血的耳垂,想着那双明亮纯净的眸子此时应当又因为害羞而蒙上了雾气,可怜兮兮的惹人疼,心底那丝恶趣味不减反增,淡淡开口道:“服侍我穿衣。”   柳儿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是少爷的贴身丫鬟,本该是得要服侍少爷梳洗穿衣的,只是少爷一向不喜丫鬟近身,所以以往都是维宁伺候的。   柳儿可察觉不到陆祁藏于心底的那些恶劣心思,乖乖地伸手替陆祁系起了衣带,心里甚至还因为自己可能是唯一能近少爷身的人而隐隐高兴。   低头认认真真地给陆祁系好了腰间的衣带,柳儿从屏风上拿下外衫,小心展开,十分不熟练地服侍陆祁穿上。但是陆祁身形修长,柳儿的个头最多能到陆祁的肩膀,整理衣领时,只能微微踮起脚尖。   这本也是柳儿第一次做这事,十分不熟练,只顾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却来越近,看上去倒像是柳儿主动环上了他的肩膀似的。   看着尽在咫尺的人脸上浑然不觉的又乖又专注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却忽地瞥见了柳儿的手,陆祁脸色倏地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陆祁将柳儿的左手拿了下来,看着中指和无名指指背上一片明显的红痕皱了皱眉。   柳儿顺着陆祁的眼神看到了那片痕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将手抽回来,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只好在陆祁手中蜷了蜷手指,道:“沏茶的时候不小心被水烫了一下,不碍事的。”   柳儿说的的确是真话,不过这个“不小心”是因为她沏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昨天下午陆祁的那个吻,还有昨晚那个有些糟糕的梦,所以才失了手。当然,这些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柳儿见陆祁面色不悦,忙道:“已经不疼了。”没想到刚说完,陆祁便伸手轻触了一下,火辣的刺痛袭来,柳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陆祁沉着脸看过来的眼神,柳儿顿时不敢说话了。   陆祁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人带到旁边的软榻上坐下,从药柜中拿出一盒烫伤膏来,细心地替人涂到伤处。   “怎么总是不会照顾自己?你这只手跟了你,也真是多灾多难。”陆祁半是无奈半是调侃道。   柳儿抿了抿唇,没敢接话。   话虽这么说,陆祁下手的力道却极为轻柔,伤口覆上冰凉的药膏,那种火辣的痛感顿时消失了。伤口虽然不大,但是陆祁还是用纱布将其小心地包裹了一道。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上透进来,刚好洒在了陆祁清冷的眉眼上,增添了一层柔和的光,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事实上,从柳儿将眼神从手上移到陆祁的脸上后,也的确没有再移开。   越看越觉得少爷好看,简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而且这样好看的人,还对她这么好,还喜欢她,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怎么缓过来呢。   看人看的太入迷的结果,就是看着看着,便将陆祁的手越握越紧。陆祁不得已停下手中的动作,微挑眉看向柳儿。   柳儿眨了下眼睛,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手往回撤,却已经被陆祁反手捉住,在柳儿的眼神注视下,一一吻过她的指尖。 第54章 “求……少爷您?”……   指尖传来酥麻痒意, 柳儿微微睁大了眼睛,在陆祁的眼神中,看见了满满的疼护和珍惜, 一时都忘了动作, 心里像是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缓缓化开,甜蜜的感觉直蔓延到了心底。   陆祁吻过后,还将手指放入掌心中轻轻摩挲了一下才放开, “以后注意些, 不要总让我担心,嗯?”   柳儿红着耳根点头, “是, 奴婢知晓了。”   “昨日忘了说,以后在我面前, 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啊?”柳儿眨了眨眼,“可是若是被别人听到了,会被说没规矩,被主子罚的。”   陆祁唇角微扬, “这祈安院的主子是谁?”   柳儿一噎:“是……少爷您。”   “那就是了,在祈安院,你只需听的,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听不听话?”   “……听。”   陆祁唇边笑意更深,“那同样的, 若是犯了错,想要求的原谅,该如何做?”   嗯?   柳儿抿了抿唇,用此时依然处在迷糊中的脑子,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 给出了一个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   “求……少爷您?”   陆祁原以为她会摇头来着,没想到居然给出了这么一个让他意外的答案,差点笑出声,不过惦记着柳儿脸皮薄,到底还是忍住了,故作正经地点了点头。   “柳儿很聪明。”   是吗?柳儿歪了歪头,她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不过看着少爷似乎的确很满意她的答案的样子,柳儿摇了摇头,应该是她想多了。   无形中提升了一下自己在小姑娘心中的存在感,陆祁满意地牵着人起了身,走出里间。   维宁正准备敲门询问一下可要摆早饭,正巧看到自家少爷牵着人出来,少爷的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维宁心中十分欣慰。这样的笑容,他已经许久没在少爷脸上看到过了。   这也是他为何从一开始就支持甚至有意撮合柳儿姑娘和自家少爷的原因。少爷本就清冷心思深,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他是少爷的近身小厮,也是服侍少爷最久的人,少爷的变化,他总是比别人多知晓几分的。   自从柳儿姑娘来了以后,少爷脸上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情绪,都比以往多多了,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整个人更有了活生生的人气儿。   而且柳儿姑娘也的确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姑娘,不像那些个为了获得少爷身边的位置用尽下作阴私手段的人,就是这身份的确低了些,不过少爷也正在为柳儿姑娘找亲人,看柳儿姑娘这模样气质,八成还真是哪个大户人家走丢的小姐。若真不是也不碍事,看自家少爷这模样,也从没在意过这点。   看到两人感情好,维宁心里也是真切的高兴,见两人走近了,行了一礼,道:“少爷,时辰不早了,早饭都准备好了,可要摆上来?”   陆祁面不改色地握紧柳儿一看到维宁在就想要挣脱开的手,点头,“摆上来吧。”   维宁应声,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声,几个早候在门外的丫鬟便陆续进来,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将托盘中的碟碗一一摆上桌。   摆饭的间隙,维宁走到陆祁身边,请示道:“少爷,方才魏家公子派人来报,那批货今日就能到,到时候您可要去过目一下?”   陆祁沉吟一会儿,道:“先让崔掌柜带人去看看吧,可以就先收了,后续等我吩咐即可。”   维宁点头称是,想了想,又道:“对了少爷,后天您出远门要带的东西奴才都拟出来了,就按上次去贺州准备的,不知可有其他需要奴才备下的?”   “出远门?”柳儿原本站在陆祁身后,听到维宁口中的出远门这个一眼心中一跳,下意识攥进了手,看向陆祁,。   这事儿陆祁还没来得及和柳儿说,这会儿维宁既然提起来了,便顺势道:“是,后天我得出一趟远门,去一趟煜州,来回估计得十天半个月。”   看着眼前人忽然暗淡下去的,里面的惊讶和不安像是要溢出来的眼神,陆祁迅速补了下一句,“你同我一起去。”   柳儿愣了啃,眸子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吗?奴……我也去?”   看来柳儿对陆祁的话果然都牢牢记住,即使是这么激动的时候,还没忘了背陆祁勒令改口的事。   陆祁伸手理了理柳儿的散下来挡在眼前的一缕鬓发,好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映出的自己。   “当然是真的,这两日你好好收拾要带的东西,缺什么和维宁说就好。”   柳儿唇角绽开笑容,脸都因为兴奋微微发红。   “这么高兴?”陆祁道,怎么反应这么大。   柳儿重重点头,被陆祁攥在手心里的手甚至撒娇似的微微晃了晃。也不是说府里不好,只是相比于院子里的安静,她还是更喜欢外头的热闹。从上次从郑家回来,她都好久没出去了。   陆祁也被她这撒娇似的小动作勾的扬了扬唇角。也是,小姑娘毕竟还小,最多不过及笄,自然不会像他这样沉闷,爱玩爱闹再正常不过。   陆祁乐意纵着她,暗暗决定以后每隔几天便抽出些时间带人出门逛逛。   说话间,早饭已经备齐,陆祁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先带着人走到桌边,桌上除了精致的点心和粥,还有一碗维宁说的陆祁特意准备,柳儿每天都要喝的祛寒气的药。   许是听到可以和陆祁一起出门的消息太过高兴,柳儿看到药都没以往那么排斥了,急于好好表现似的,十分干脆的端起碗来一口闷了下去。   陆祁抬起来准备喂药的手僵在了半空,慢慢收了回去。   忽然有点后悔这么早说出来了。   用过早饭,陆祁牵着柳儿将人送回了偏房,又嘱咐了几句,才带着维宁如往常一般出了门。   一走出祈安院,陆祁便又变回了往常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家大少爷,将之前的细腻温柔神色掩藏进了眼底。   维宁跟在陆祁身后,询问道:“少爷,马车已经备好,是去悦仙楼,还是先去一趟锦绣庄?”   陆祁脚下步子未停,走到分叉路口时,却并未往通往大门的那条路,而是转了个弯,往后院走去。   “先去给母亲请安吧。”陆祁淡淡道。   维宁闻言目露疑惑,但是没多问,只忙抬步跟了上去。   通往兰院的路上,素秋昨日得了罗氏的吩咐,今日一早估摸着大少爷该出门了,便动身往祈安院叫人去,却没想到走到半路,却刚好看见大少爷带着人正往这边过来。   素秋连忙低头行礼,“大少爷。”   陆祁淡淡看她一眼,素秋毕竟是罗氏身边的老人,陆祁一向是给几分面子的,客气道:“不必劳烦素秋姑姑去一趟了,我正要去给母亲请安,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即可。”   这仿佛已经看穿一切,知道她要去做什么的语气让素秋心里一咯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勉强笑着,应了声是,莫名有些发怵的跟着陆祁回了兰院。   兰院内,罗氏正在屋里喝茶,听到动静以为是素秋带着人来了,一抬头却见是陆祁,惊讶了一瞬,随即高兴地笑了起来。   罗氏平时爱清静,早已免了这些规矩,也就逢初一十五才守一守晨昏定省,一家子人一起吃饭的规矩。陆祁事忙,又同她不亲,自己主动来的次数自然不多。   难得见陆祁来,罗氏的高兴也是实打实的,起身迎了过去,道:“祁儿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陆祁恭敬地行礼请了安,道:“母亲不用忙,儿子已经用过了,此番也是几日未见母亲,所以来向母亲请个安。”   罗氏欣慰地笑笑,转身叫人看茶,忽地看到了走在陆祁身后进来的素秋,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顿了顿。不过很快就掩了下去。   茶水很快就上了上来,罗氏招呼着陆祁坐下,挥退了多余的下人,笑道:“祁儿也许久没来娘亲院里坐坐了,想来是最近事务繁忙?”   陆祁喝了一口茶,淡淡道:“的确有些繁忙,不过还应付得来。二弟最近性子也收了不少,倒也替我省了不少事。”   听陆祁主动提起陆祍,言语中似有夸赞,罗氏有些意外。自己这大儿子与二儿子一向处不好,又因为小儿子却经常闯祸,自己又或多或少偏疼小儿子的缘故,与老大单独相处时,罗氏也是尽量不提小儿子。特别是陆祍开始参与家里生意后,罗氏更比以往小心了些,生怕老大心里不平衡。   听陆祁夸陆祍,罗氏松了口气,宽慰地点了点头,关心道:“不过再忙也得注意身体才是。如今天气越发凉了,你这衣裳还是偏薄了,该添厚些才是,看来你屋里的人还是不够尽心,还得多提点着些。”   陆祁点头,“母亲说的是。”   陆祁本就话少,二人一时无言。   罗氏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看着自己这越发捉摸不透的儿子,叹了口气。   她说这话本也就是个引子,知道儿子来定然不会是只为了寒暄,想来是知道自己要找那丫头所以才来的。   既然儿子等她先开口,她也就索性摊开了道:“其实你今日不来,娘也是要去找你的,听说昨日你为了护着一个丫头,让静姝受了委屈?” 第55章 她儿子这是疯了不成?……   罗氏现在想起昨晚静姝那个委屈的样子, 还是心疼的紧。   “就算昨日静姝在你的院子里冤枉了人,的确不该,可也不过是个奴婢, 静姝是你的妹妹, 是这陆府的小姐,哪有因为个丫鬟受责的道理?”   “功奖错罚,本应如此, 既是大家闺秀, 更应懂得这个道理。”陆祁淡淡道,就从陆静姝昨日做的那见不得光的事, 闭门思过已经是轻的。不过陆静姝到底是他的妹妹, 替她遮掩已经是陆祁做出的忍让。想到此,陆祁的语气也冷了些, 道:“恕儿子直言,这些年,您将静姝宠的太过了。”   罗氏倒不以为意,在她眼里, 静姝一直是活泼乖巧的,最多有些任性罢了,而陆祁明显护着那丫鬟的态度, 反而让罗氏有些不满。   “静姝年纪小,宠着些又不为过。倒是祁儿你, 娘听说那丫头便是你那日说要收了的那个?娘知道你这性子,有个中意的人是好事,可也不能乱了主仆尊卑才是。”   陆老爷还在世的时候,陆府也曾有过几个妾室侍婢,罗氏即使出身不低, 却也没少受那些狐媚子的烦扰,最烦这些个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的。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敢和正经主子叫板,以后真成了妾,等儿媳过了门,还不知道要如何闹。   儿子一向不近女色,如今有了个中意的,她固然高兴,,却总归抵不过对这类人长久以来的厌恶。   罗氏道:“左不过是个通房丫头,为了她伤了兄妹和气到底不值。这事儿你也是失了分寸,为了个没名分的丫头,落了静姝的面子,还不让人笑话?若是助长了这丫头的气焰,以后等你的正室妻子过门,你难道也这么护着她?”   “此事本也与她无关,让静姝思过是我提的,她并不知情。”陆祁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罗氏,正色道:“而且我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正室妻子。柳儿的卖身契我已经烧了,等替她找到了失散的家人,我便会正式迎娶她过门。”   屋内的空气刹那间凝固了,罗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祁语气依旧未变,“我欲聘柳儿为妻。”   “不可能!”罗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气的都有些站不稳,“你休想,我绝不会同意!“她们陆家好歹也是梁城有头脸的人家,陆祁是陆家的大少爷,放着好好的宁知府家的小姐不要,如今居然要娶一个没门没户的丫鬟为妻,说出去岂不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她儿子这是疯了不成?   罗氏抚了抚额,忍怒道:“看来这丫头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也怪我当时没有好好把关。今日这话我就当做没听到,待会儿我便让人打发了她。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宁府提亲。”   陆祁早就料到罗氏可能会有的怒意,从头到尾都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的听着,等罗氏说完了,才慢慢开了口。   “母亲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小孩子?”   陆祁微凉的语气让罗氏一愣,忽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陆祁起身,对罗氏微微一礼,道:“我意已决,所以才来告知母亲一声。我从始至终对宁小姐并无他意,还望母亲莫要在乱点鸳鸯谱。至于柳儿,她并不算是陆府下人,我也从未将她当做陆府的下人。身份抑或是陆府的名声,我都自有安排。母亲一直盼着我能成家,如今也算是遂了母亲的心愿了。”   罗氏看着眼前早已经独当一面的儿子,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清晰的距离感,但是尽管如此,她毕竟是还是这陆府的主母。   “祁儿,你这是该和你母亲说话的态度?”罗氏道:“你自己有什么计划我不管,只要你还是陆家的人,就休想娶一个下人进门。”   陆祁没有答话,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就在罗氏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陆祁才再度出声,说的却是另一件事:“离陆祍及冠,也就不到半月了,等他及冠后,这二当家的位子,也该让他当当了。母亲若是有时间,还是将心思都花在二弟身上吧。”   “什么……”罗氏话一顿,停在了喉间。   陆祁点到即止,她此次来,只为告知,罗氏的态度如何也影响不了他,将要说的说完,陆祁一礼,“儿子还有事要办,先告退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兰院。   等陆祁都走远了,罗氏才反应过来陆祁的话是什么意思,狠狠摔了手边的茶杯,罗氏闭上眼,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脸。   一直在门外暗暗听着的素秋也早已白了脸。天哪,她方才听到了什么?大少爷竟然说要娶那个丫头?而且听大少爷那意思,是势在必行了。   这回素秋不单单是嫉恨,甚至有些害怕了。她对柳儿使得绊子可不少,若她真的成了陆府少夫人,那她还有好日子过么。   不过还好,不想这事儿成的不止她一个,她得想个法子推波助澜才行。   兰院这边兀自鸡飞狗跳,也都是在西院的丫鬟遭殃。东边的祈安院里却没受什么影响。   忙完了自己的差事的岚儿坐在柳儿房中的矮凳上,托腮看着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柳儿,说话的语气又羡慕又哀怨。   “真好,又能和少爷一起出门了,而且还是出远门,可怜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梁城呢。这一去又不止多久,只能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柳儿原本就对别人开玩笑的话容易当真,何况岚儿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听了这话以为岚儿是不高兴了,顿时停下了步子。   她其实也很舍不得岚儿,如今祈安院里丫鬟更少,又都不认识,若是换她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她也不愿意的。   柳儿绞着手指,纠结道:“要不……我和少爷说一声,就不去了吧,反□□里丫鬟多,我留下来陪你。”   “哎别!”岚儿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我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和少爷提,要不然别说你不会留下来了,怕是少爷一气之下将我也给撵走了。”   柳儿有些不解:“不会吧。”   怎么不会?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可不敢做这让人分隔两地的坏人,岚儿心道。   经过昨日大少爷的举动,她算是看明白了。看看大少爷一来便将柳儿紧紧护在身后那模样,何止是简单的对柳儿有些不同而已?分明是把人放在心上护着来着,而且看今日柳儿只要一提到关于少爷的事时,那眸光发亮的神情,岚儿也不难猜到,柳儿总算是开窍了。   说羡慕是肯定的,毕竟大少爷在她们心中一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昨日大少爷将柳儿从地上扶起来,轻声安慰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次在大少爷的脸上看到的类似于温柔的神情,那眸光任哪个女子看到了,都招架不住。   不过岚儿从来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从没不自量力的肖想过,所以羡慕归羡慕,却并不嫉妒。而且换句话说,柳儿在府里关系最好的也就是她了,柳儿得了少爷青睐,她的日子也好过不是。   岚儿起身,点了下柳儿的额头,“你呀,说你开窍了,有时候又笨的要死。少爷以往出远门,可从没见带那个丫鬟的,明显就是给你的特例,你倒好,说推了就推了,少爷知道,估计得气死。”   “是吗?”柳儿咬了咬唇,低头悄悄红了耳根。   岚儿看着她这么一副娇羞的模样,牙根发酸,忍不住啧啧两声,觉得还是得为自己时不时的授课要点补偿。   岚儿摸了摸下巴,道:“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补偿我,也不是不行,不如多给我带些特产回来。我听说煜州那里有个著名的海棠峰,上面种着绵延无际的海棠,特别好看。如今正是海棠花开的季节,你要是去了,就替我采摘一些新鲜的花晾干带回来,给我做香袋如何?”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柳儿郑重点头,“好。”   岚儿捏了捏柳儿的脸,“真乖。”说完,又忍不住轻轻抱了柳儿一下,“路上小心啊,虽然不在府里,也要记得小心行事。”   柳儿眼眶也微微红了,回抱了岚儿一下。“知道啦,我会尽快回来的。”   岚儿噗嗤一笑,“说得好像你做的了主似的,只好别到时候只顾着大少爷,乐不思蜀就好。”   “你……”柳儿刚上来的哽咽情绪猝不及防被打断,气恼地偏过了脸,“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岚儿笑着将人掰正过来,“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想起一件正事来。”   柳儿狐疑地转过头,“什么事?”   这回岚儿的确不是骗人,正色道:“我隐约记得这个煜州,与西南临近来着。”   听到这个,柳儿的神色也微微一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她都没顾得上寻亲这事了。   岚儿道:“你到时打听一下,若真是,说不定也可以趁此机会求少爷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你身世的线索。”   柳儿咬了咬唇,点点头,“好,谢谢你,岚儿。”   岚儿笑道:“和我谢什么,你呀,还是多顾着你自己。其实我一直觉着,你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说不准还是官家小姐,要是那天你这颗沧海遗珠归位了,别忘了我就行。”   柳儿被她这话逗笑了,昂首挺胸道:“行,要真是如此,我第一件事就是买个大宅子,把你给供起来!” 第56章 陆夫人和三姑娘还在看着呢……   自从那日过后, 陆祁果然依言将维宁留了下来,得益于维宁在祈安院以及陆府中所代表的地位,柳儿这两日过的十分轻松, 并没有什么人来找她的麻烦。当然, 就算是有,也先一步被维宁挡了回去。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因为要出门的缘故,陆祁这两日都特别忙, 除了晚上, 柳儿都不怎么能看到人。   不过虽然等待的时间过的慢,好在也就两日。两日后,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陆家的门前就已经备好了马车。   柳儿背着个小包袱跟在陆祁身后,走出祈安院便看到了等在前头的罗氏和陆静姝。   两人明显是来送陆祁的, 却没想到看到了陆祁身后的柳儿,脸色都微微一变。   不过面色惊讶归惊讶,却都没有说话,只是那犀利的眼神看的柳儿如芒在背。   柳儿如今也知道这位三小姐不仅仅是不喜欢她这么简单了, 那么陆夫人估计也不遑多让。柳儿心里有些发苦,不知道自己为何让她们这样不喜。她们都是少爷的家人,她想在少爷身边待下去, 自然也是想得到她们的认可,不让少爷为难的。   柳儿咬了咬唇, 顶着二人尖锐的目光,恭恭敬敬行礼。   “陆夫人,三姑娘。”   二人前几日都与陆祁闹了不愉快,这会儿心里虽翻江倒海,却都忍了忍, 没再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让陆祁不喜的话,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陆祁身上。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如今天越发凉了,冬衣什么的,最好也带上。”罗氏缓声道。正如她之前自己所说,为了个丫头伤了母子情分,到底不值。儿子这时脑热,她可不能。   陆祁淡淡应了一声,没有想接话的意思,抬步往门口走去。   一旁的陆静姝刚想说话,见此只能委屈的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也扶着罗氏跟了上去。   府门外,维宁已经站在备好的马车旁等着了。   见几人出来,先向罗氏和陆静姝行了一礼:“夫人,三姑娘。”随后才转向陆祁,道:“禀少爷,东西都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陆祁嗯了一声,回身看向罗氏,“母亲留步。”   罗氏点头,“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早些回来。”说完扫了一眼一旁垂首站着的两个人,尤其是柳儿,道:“好好看顾着大少爷,当下人的就得做好下人的本分,若是大少爷回来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们是问。”   罗氏这话虽明面上是对着两个人,眼神却是看着柳儿,明显是对她说的。   柳儿忙福了福身,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出发吧。”陆祁冷冷开口,抬步走到了马车旁。   柳儿方才在罗氏面前说要好好服侍少爷,这会儿看到陆祁似是要上车,忙先一步走过去要替陆祁打起帘子,却没想到被陆祁先一步接了过去。   柳儿正惶恐着,生怕罗氏和三姑娘心生不满,就见陆祁掀起车帘却没有上车,而是一手轻轻扶了下她的肩膀,道:“上车。”   柳儿一愣,少爷是让她先上车么?这怎么可以,陆夫人和三姑娘还在看着呢。   柳儿正庆幸陆祁说话的声音小,想着装作没听见混过去,下一秒,陆祁再次伸手自然地从柳儿肩膀上接过了包袱。   柳儿:“……”   柳儿已经不敢去看后面罗氏和陆静姝的眼神了,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推拒地看向陆祁。陆祁无动于衷,只示意了一下他还扶着帘子的手。   柳儿再不敢耽搁,忙低着头快速地上了马车,陆祁勾了勾唇,随后上了车。   其实罗氏和陆静姝站的地方离马车有一段距离,陆祁站的位置又恰好将身形娇小的柳儿遮了大半,从罗氏和陆静姝的角度并不能准确的听到和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两人在马车旁停了一会儿,随即柳儿先上了车,陆祁随后才上去而已。   只不过小姑娘太好骗,陆祁又压不住那想要逗人的心思而已。   不过即使没看到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光看到这个,已经足够后面的两人恼火了。罗氏紧紧皱起了眉,这是故意要和她唱反调么?   可是这会儿她又偏偏不能发作,只能先将火闷在心里。   维宁见两人都进去了,便上前将马车旁矮凳收起,朝罗氏和陆静姝行了个礼,随即坐上驭位,马车缓缓驶入了清晨的薄雾中。   见马车走远了,陆静姝收回眼神,委屈地看向罗氏,“娘。”   罗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大哥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还在气头上,自然冷了些。你大哥一向疼你,等回来就气消了。”   陆静姝点点头,还是有些不甘地看向马车的方向。“那那个丫头呢?娘你就这么放心让她跟着大哥一起出去?如今还在府里,大哥就已经这么向着她了,等出门回来,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呢。”   “那又能如何?你大哥这么护着她,我还能阻止不成?”罗氏无奈道,微微叹了口气。   陆静姝不甘地咬了咬下唇,嘴角的弧度冷了冷。不过跟着出去也好,外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有命出去,能不能跟着一起回来,就不一定了。 第57章 “其他的交给我就好,嗯?……   马车内, 柳儿一上车便赶紧找了个看不见外面的拐角坐下,一双黑白分明,葡萄似的眼睛窘迫地看着后上来的陆祁。   陆祁若无其事的放下帘子, 上车坐下, 如今天本就还没亮,帘子放下更是遮住了唯一的光亮来源,马车内顿时暗了下来, 只能看到不远处陆祁的轮廓, 看不清陆祁脸上的表情。   黑暗给了柳儿一丝安全感,也隔绝了外头人的视线, 柳儿轻喘口气, 终于放松了些。   门外一阵细微的声响过后,马车轻微晃了下, 随即平稳的行驶了起来。   估摸着行驶了一段距离后,柳儿才总算松了口气,眼神看向了坐在旁边的陆祁。想问他方才为何那样,又觉得听着像是埋怨, 不太敢,最终只能憋出一句:“少爷,我的包袱……”   她的包袱, 还在他手里呢。   柳儿的声音本就轻软,这会儿闷闷的夹杂着一丝委屈, 听起来反而像是撒娇似的。   昏暗的光线下,陆祁坐着的方位传来一声轻笑,柳儿看到陆祁将拿在右手上的她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如玉碎般好听的声音轻声道:“坐过来些。”   坐过去?柳儿手心微微一紧,无端地从这与平时无甚不同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可是柳儿本身性子就乖顺, 在她信任的陆祁面前尤甚,在加上这两日她都没怎么见到陆祁的人,只纠结了极短的一瞬,就忘记了方才的事,乖乖的坐了过去。   还没坐稳,柳儿便感觉到熟悉气息靠近,身子随即被轻柔地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陆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含着一丝无奈,“怎么胆子这么小?见着谁都怕?”   柳儿在陆祁怀里轻微挣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满含失落地说了句:“对不起。”   她虽然反应迟钝了些,又一直呆在祈安院,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知道那天的事,少爷一定为了她与三姑娘闹了不愉快,还有陆夫人,都是不待见她的。   比起她来,陆夫人和三姑娘才是少爷的亲人,柳儿是万不想少爷因为她影响了少爷和家人之间的关系的。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才能改变局面,柳儿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有够笨的。   陆祁眉宇微皱,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了,将人从怀里放开,蹲下身平视着柳儿,道:“可还记得上一次我教过你什么?”   “嗯?”话题跳的有点快,柳儿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祁说的是什么,想了想,开口道:“记得,若是犯了错误,就……讨好讨好少爷您。”   陆祁伸手摸了下柳儿的脸,“很乖,那现在再加一条,如果遇到很难的,无法解决的事情,该怎么办?”   柳儿咬了咬唇,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不确定道:“还是……求少爷您帮忙?”   陆祁笑了,“对。”轻刮了下柳儿的鼻子,“再重申一次,你是祈安院的人,只需乖乖听我的话即可,其他的事都交给我就好,明白了?”   柳儿被陆祁笑的晃了下眼,好半天才眨了下眼,愣愣地点了点头。   陆祁喜欢柳儿这样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神,眸色一深,手下轻轻用力,将柳儿也从座位上拉了下来,一起坐在了马车上铺着的厚厚毛绒地毯上。   “少爷……”柳儿小声惊呼了一声,随即整个人都被罩在了陆祁的阴影之下,身子一颤,微微睁大了眼睛。   似是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最初的惊讶过后,柳儿却并没有推拒,而是紧张地攥紧了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后感官更加清晰,柳儿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周身都被陆祁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包裹,轻浅的呼吸近在咫尺,可是想象中的吻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柳儿终于忍不住了,眼睫轻轻颤了颤,微微掀起一条缝看向陆祁,正好撞上了陆祁漆黑如墨的眸子。   陆祁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夜间视物能力极好,方才昏暗中柳儿的一系列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柳儿自己不知道,她这副明明羞怯紧张,却依然全身心信任他,乖乖地仿佛能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到底有多招人疼。   这两天他忙着安排出门这段时间的事,倒是罕见的品尝到了一番相思之苦的滋味,如今怀中的心上人这样又乖又软的看着她,对他来说,不亚于是勾引。   陆祁呼吸沉了沉,伸手抚上柳儿柔软地唇瓣,像是提醒柳儿做个准备似的,在柳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一手掌握着柳儿的后脑,终于以一个绝对占有的姿势,带着些力道吻了上去。   柳儿身子颤了颤,下意识抬手抓住了陆祁的腰间的衣料,脸以及耳朵的温度极速上升,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汪水。   但是很快,柳儿便轻微的挣扎起来。原因无他,陆祁这次……太凶了。像是猛兽叼住猎物似的,困的柳儿动弹不得。   柳儿还从没见过陆祁这样,有些受不住地往陆祁怀里缩了缩,唇边不由得溢出一丝低吟,眼角都泛上了一丝泪光。   还好这抗议十分奏效,陆祁的动作总算慢了下来,改凶猛的吞噬变为了轻柔的舔舐,放在脑后的手也逐渐下滑至脖颈,安抚似的轻轻揉捏。   又流连了许久之后,陆祁才渐渐离开了柳儿的唇瓣,轻柔的在柳儿的眼睛上落下一吻之后,才算是结束了这个吻。   这几次下来,柳儿也察觉到了陆祁的的这个喜好,总喜欢在吻完她之后再亲一下别的地方作为结尾。这宛如烙印一般的轻啄带着满满的珍视,总是让柳儿忍不住心悸。   柳儿靠在陆祁怀里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抬起有些软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唇,有些轻微的刺痛,好像有些肿了。   柳儿鼓了鼓腮帮子,抹了一下眼角微微渗出的湿意,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陆祁也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有些过火了,歉意地抬起怀里人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唇上细小的伤口,,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疼不疼?”   柳儿这次不敢再咬唇了,只红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陆祁又问了一遍。   柳儿犹豫了一瞬,点了下头。   陆祁无奈叹了口气,从旁边的暗格里取出一个药箱,和陆祁房中的那个外观一模一样,只是要更大一些。   柳儿新奇地打量着那个精巧地镶嵌在座位下的暗格。这并不是柳儿第一次坐陆祁的马车了,只不过上次她满是拘谨,小心翼翼地总怕出错,甚至连马车里的全貌都没看清楚,原来这马车看着空荡宽敞,其实暗藏乾坤来着。   陆祁见她看的认真,索性将其余的几个暗格都一一打开,让柳儿看了个遍。   柳儿惊奇地发现这些暗格有大有小,药箱,衣服,茶具,棋盘应有尽有,看着就跟个小百宝箱似的。   见柳儿看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陆祁强硬地将人拉了回来,“待会儿再看,先上药。”   柳儿依依不舍地哦了一声,乖乖收回了眼神,十分配合地让陆祁替她上好了药。   可是上完了药后,柳儿却没了去看那暗格的心思,而是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陆祁看着柳儿眼下微微的青色,便知道她昨晚定然没睡好,所以才特意挑了这有些安神成分在的药膏。   看着小姑娘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点头,陆祁唇角微勾,扶着人躺在了地毯上,拿出一件厚实的披风,细密的给人盖上,就这么靠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柳儿的睡颜。   睡着的柳儿因为遮住了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显得比醒着的时候更单纯无害,仿佛微微用力便能伤害到她似的,让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样的一个人儿,该是要被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着才是,却偏偏接连遭遇了落水,失忆,被救他的人半是骗地卖进了府里为奴,还差点被信任的人轻薄。   陆祁忽然有些后怕,若是柳儿没有阴差阳错进了陆府,而是被卖去了其他地方,那会是怎样可怕的结果。   想到此,陆祁忽然低声失笑,没想到自己也有为没有发生过的可能性而后怕的一天。   如果终究只是如果,既然上天将她送到了他的身边,那便是给他的恩赐,定会倾尽所有,将她放在掌心里好好护着。 第58章 “是我不好,方才不是对你……   柳儿睡醒的时候, 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了。柳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陆祁坐在旁边,手里执着一卷书。阳光透过窗缝落在陆祁的侧脸上, 使得平日里看起来清冷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柔光,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柳儿痴痴的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陆祁很快便察觉到了柳儿直勾勾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放下书望过去, “醒了?”   当场被抓包,柳儿慌乱地移开眼睛, 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忙懊恼的坐了起来。   “我睡着了,少爷怎么也不叫醒我?”   陆祁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压的有些乱的额发, 语气含着纵容“总归也没什么事,再过一会儿就到午时了,可要再躺一会儿?”   柳儿摇摇头,陆祁都没睡, 她怎么敢继续睡?她可是来照顾少爷的。   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柳儿红着脸将盖在自己身上的陆祁的披风叠好放了回去。想了想,从暗格里拿出水壶和水杯, 倒了一杯水给陆祁递了过去。   “少爷渴不渴,要不要喝杯水?”急于表现的模样, 活像只讨人喜欢的小麋鹿。   陆祁含笑接过,温热的指尖轻触了一下柳儿的手,尾音含笑道:“多谢。”   即使亲都亲过了,这些不经意的撩人小动作,还是会让柳儿不好意思。垂眸缩回手, 柳儿掩饰般地坐回对面,随意掀起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倒是让柳儿忽地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出了梁城,此时正行在一处山坳里,两旁尽是矮矮的山,以及山上大片大片的红枫林,仿佛染了血的红霞。   这还是柳儿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枫树林,震惊的小小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祁手里虽然拿着书,但是眼神却一直放在柳儿身上。见状不由失笑,又十分享受于看到柳儿这样真实自然又可爱的小表情。   在陆府里,虽然他总是有意让她不要拘着,可是到底有那么多人看着,这会儿出了府,小姑娘明显放松了许多,连表情都灵动了起来。   见她确实喜欢外头的景色,看的目不转睛,陆祁放下手里的书,道:“可想出去看看?”   柳儿微微睁大了眼睛,清灵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渴望,“可以么?”   陆祁呼吸微滞,朝着马车外道:“停车。”   一声长长的“吁”声过后,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维宁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进来,“少爷,可有什么吩咐?”   陆祁率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随后将柳儿也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柳儿以为陆祁的意思是停车让她下去瞧一瞧,却见陆祁径直走到了马车前拴着的两匹红棕马旁,动手解开了其中一只的栓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平日里俊雅修长的身形多了一股飒爽。   陆祁转身朝着柳儿伸出手,“过来。”   柳儿顿时明白了陆祁的意思,眸子一亮,这是要带她骑马么?   雀跃地小跑过去,咬了咬唇,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陆祁的掌心,纤细柔若无骨的手几乎被陆祁整个包在手中。陆祁收紧手,微微弯腰,柳儿只觉得腰间一紧,耳边掠过一阵轻风,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陆祁带着柳儿的手握住缰绳,已绝对保护的姿势将人拢在怀里,随后一夹马肚,马儿立刻迈开蹄子,穿梭在红枫林间跑了起来,宛若在艳丽的云霞中穿行。   毕竟是第一次骑马,柳儿刚开始还是有些害怕的,不过身后坚实的怀抱和手上传来的温度给了她绝对的安全感,柳儿很快便被眼前的美景和仿若凌于空中的感觉转移了注意力,兴奋的脸颊微红,笑声清脆如银铃。   两人身后的维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十分多余,心里还有点淡淡的酸楚。虽然主子高兴,他也高兴,可他也是一个孤家寡人来着,这场景看多了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维宁摇摇头,认命地坐回驭位上,赶着空的马车跟了上去。   因为骑马的缘故,原本需要三个时辰才能到的路程缩短了不少,两个多时辰后,便停在了出梁城后经过的第一座城,月城。   其实梁城与煜州说是离得远,其实中间之隔了两座小城,只是因为途中多山路,走起来不太方便,所以耗时较长。若不是因为梁城位于凉河下游,凉河又偏陡,走水路估计一日就能到。不过相比水路,陆路还是安全一些。   进城自然不好再骑马,陆祁在城门外不远处停了马,两人回了马车上。柳儿明显还有些意犹未尽,眼角眉梢具是留恋,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摸了摸马儿的鬃毛。   “若是喜欢,明日出了城,再骑便是。”   柳儿眸子倏地重新亮了起来,“可以吗?”   陆祁点头:“当然。”   柳儿的笑意再次扬了起来,晃了晃陆祁的手臂,“少爷,你真好。”   陆祁唇角微勾,小姑娘真的很容易满足。   因为午时还在走山路,三人都只简单的吃了一些干粮,进城后,维宁便驱车径直往月城最好的一家酒楼过去。如今天色将暗,今晚在月城过夜是肯定得了。   陆祁和柳儿在一楼靠窗的位子落了座,维宁则先一步去掌柜处订了三间房。   出于某些原因,维宁给陆祁和柳儿订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却给自己订了一件中房,中间还隔了一段距离。   因是在外头,也不用守那么多规矩,维宁回来后,陆祁便让维宁也落了座。   此时还没正式到晚饭的时间,但是酒楼大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很是热闹。而且方才柳儿坐在马车里还没发现,这会儿才觉出这月城里的氛围热闹的有些不大正常,而且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长街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各色长明灯,门外也都竖起了挂着黄旗的天杆,像是在庆祝什么节日似的,有点像上元节时的气氛。   柳儿不解地看向陆祁。   陆祁淡淡道:“月城人多信奉道教,不止有中元节,还会有中元节和下元节。今日正好是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月城人都会举办祭祀,天灯三日不绝,晚上也会有如上元节一般的花灯会,其他地方的人也会慕名而来。”   “原来是这样。”柳儿崇拜地看向陆祁,怎么感觉少爷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厉害。   而且今晚还有花灯会来着,柳儿抿唇,想开口说去看看,却又怕给少爷添麻烦。   陆祁这回却没注意到柳儿的眼神,只低头轻品着手中的茶,眸光在大厅中扫了一圈,忽地冷了下来。   因为出了府,柳儿今天穿的并不是陆府的浅绿色丫鬟服,而是上次穿去郑家的那件水蓝色织纹裙。这裙子的衣料和做工本就显身段,柳儿又因为这段日子吃的好,脸色愈发红润,穿着这裙子比那时看着更加娇艳动人。   从她进门时,大堂里坐着的人的目光便时不时停留在她的身上,偏偏柳儿迟钝的很,都没有发现。   陆祁不耐地啧了一声,忽地有些后悔特意挑的这个时间出发了。放下茶杯,陆祁起身看向柳儿,道:“过来,坐到这边。”   陆祁的语气明显比方才含了一丝冷意,柳儿眨了下眼,不知道少爷怎么忽然就有些不高兴了。之前柳儿对陆祁冷脸的害怕仍有遗留,方才想问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乖乖依言起身,规规矩矩坐到了陆祁的位子。   她们坐的位置本就比较靠角落,换了方向后,柳儿的后面便是一扇半开的镂空隔门,旁边还有一个一人高的花架,顿时将柳儿的身形遮去了大半。   不远处的那些人顿时或遗憾或不甘地收回了眼神,陆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没过一会儿,饭菜便上了上来。   陆祁如往常一般先夹了一筷子柳儿爱吃的笋片放进了她的碗里,偏头却看到柳儿似乎又变的拘谨了一些,正襟危坐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陆祁动作微顿,忽觉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过于冷了。他自知自己平时过于冷肃,从柳儿说过怕他冷脸以后便一直有意收着,许是方才不悦的太明显,所以外露了。   陆祁有些懊恼,放柔了些声音道:“是我不好,方才不是对你生气。”   柳儿闻言,似乎确认了一下的确是这样,才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重新缀上了些许笑意。   一旁的维宁再也忍不住,偏头闷声笑了起来。他总算是知道了之前少爷为什么忽然问他“他是不是很可怕”这种问题了,原来是因为柳儿姑娘。   他服侍少爷这么久,自然都知道少爷方才的举动是何意,不禁在心里感叹,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是平日里冷的冰似的少爷,遇到这样单纯又惹人疼的小姑娘,也得没辙。   几人赶了这么久的路,多少都有些累了,简单用过晚饭后,便上楼各自回房休息了。   说来倒也奇怪,柳儿明明有些累倦,这屋子布置的也比马车内宽敞舒适的多,可是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柳儿目光在屋里覷巡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对面的墙上。自己和少爷的屋子相邻,少爷应当就在这面墙的后面,不知道少爷在做什么?   柳儿盯着墙出了一会儿神,忽地明白了自己缺了什么,柳儿觉得自己应当是想少爷了,可是明明她们才刚刚分开而已。   柳儿轻轻叹了口气,忽地听到窗外街上传来一阵热闹的吆喝声。柳儿起身走到窗边,外头天色已经黑了,可是街上却还是灯火通明,花灯会应当开始了。   晚上那一个小插曲过后,柳儿便忘了说去看花灯会的事。这会儿少爷说不定都歇息了,柳儿自然不想去打扰他。而没有陆祁的允许,她是不敢乱跑的,而且只有她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正这么想着,柳儿的门便被敲响了。   似是有所预感一般,柳儿心猛地一跳,赶紧小跑过去开了门。门外果然是陆祁。   柳儿眸子亮了亮,“少爷?”   陆祁点了点头,道:“怎么还没睡?”   “我……”   柳儿咬了咬唇,正要开口,陆祁便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笑了笑,道:“披上这个,外面冷。”   柳儿微愣,这才注意到陆祁手里拿着的雪青色披风,反应过来陆祁这是要带她出去,脸上顿时兴奋的微微泛红,高兴地应了声是,听话地接过陆祁手里的披风动手系上,随后仰起头期待地看着陆祁。   陆祁宠溺地摸了下柳儿的脸,随后又从袖中拿出了一条雪白的面纱。   “还有这个。”陆祁道。   这次没用柳儿动手,陆祁亲手给柳儿戴上了面纱,将那张他不愿让别人看见,却又偏偏惹人注目的脸遮了大半。但是即使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足够使人停驻了。   陆祁微不可查地啧了一声。   柳儿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不知道少爷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少爷肯定不会害她就是了。   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陆祁的这个举动,柳儿正要出门,却忽然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仰头看着陆祁,“少爷……一起去吗?”   陆祁正要点头,却又忽地停住,反问道:“可想我同去?”   柳儿毫不犹豫的点头,见陆祁脸现犹豫之色,柳儿心里的兴奋灭了大半。也是,这样吵闹的场合少爷应当不喜欢,可是只有她一个人,多没意思。   这时候,陆祁今日在马车里说过的话再次响在柳儿的耳边,柳儿忽然庆幸陆祁给她带了面纱,仗着反正看不到她泛红的脸,大着胆子试探地小声道:“少爷,求您了……” 第59章 “少爷也尝尝,很好吃的。……   柳儿没有请求别人的经验, 但是又太想能和少爷一起去了,所以一时心急,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这句。   说完没等陆祁回答, 柳儿自己就先羞红了脸, 然而却没有退缩,仗着脸上有面纱,仍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含着隐隐期待的看着陆祁。   看到陆祁一直没说话, 以为陆祁的确是不想去,柳儿眸子暗了暗, 有些沮丧地低头, 正准备说那自己也不去了,手腕却忽地被扯住, 身子被推回门内,面纱自下而上掀起遮住了她的眼睛,陆祁低头,轻咬了一下柳儿的唇。   “唔……”柳儿有些吃痛地哼了一声, 唇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药膏抚平结痂,但是碰上还是有些疼的。   还好只是一下,眼前蒙上的一层白雾很快被掀开, 陆祁手下滑,握住了柳儿的手, 应了句,“好。”   柳儿微微一愣,随即高兴地笑弯了眼。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才自己走入了某人的圈套,满心都是原来听少爷的话真的有用,和少爷真的答应陪她一起出去玩儿的欣喜之中。   陆祁看着眼前人明媚的笑颜, 觉得方才的自己简直恶劣至极。随后又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被吃的死死的人分明不是柳儿,而是他。   事不宜迟,既然要去,二人便即刻带上屋门,出了酒楼。   一出酒楼,目之所及的被各色花灯点亮的街道以及四面传来的热闹人声瞬间将人淹没。这应当是柳儿记忆中第一次来这样热闹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柳儿皱了皱眉,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激的她忍不住捂着头弯下了腰。一些陌生的画面从她脑中飞速闪过,热闹的街道,熙攘的人群,还有她自己清脆欢快的笑声,只是这些画面闪过的太快,一瞬而过,根本抓不住。   “怎么了?”陆祁第一时间发现了柳儿的不对,忙伸手将人扶住,见柳儿捂着头,脸现痛苦之色,平日里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罕见地现出一抹慌色,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   但是柳儿这突然的头疼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一会儿便好了。   柳儿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到陆祁沉下来的脸色,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来。   “少爷,我没事儿,方才突然头有点痛,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陆祁的眉头依然紧皱,拉起柳儿的手往回走,“今日还是先不逛了,先找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真的没事儿。”柳儿慌忙拉住了陆祁,老实道:“少爷可记得我之前说过我因为受伤失忆的事儿?方才是因为看到这热闹场景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些画面,所以才会头疼,我想应该是我失忆之前也经历过这样热闹的场合,所以才会这样。”   陆祁见柳儿面色红润,的确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眉尖这才舒展了些,复又问道:“那你可有想起来什么?”   柳儿想了想,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没有,画面闪过的太快了,根本看不清,不过,”柳儿抬头看向陆祁,“要是少爷陪我再逛逛,说不定能再想起来一些?”   得了,还是想玩儿。   陆祁无奈摇头,“若是再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知道陆祁这是答应了,柳儿赶紧乖乖点头,拉着陆祁的手融入了热闹的人群中。   月城比起梁城来小了不少,街道也没有梁城宽阔,但是店铺种类,却丝毫不输梁城。虽然是花灯会,但是卖什么的都有。   柳儿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却一直没往围着人群最多的各色猜灯谜,对诗联的摊位上去,而是一直有意往人少的地方走。   陆祁不由失笑,看来小姑娘是记住了他不喜热闹这一点,生怕惹得他不高兴来着。   见柳儿的眼神再次停在一个挂满了各色缀着灯谜谜面的花灯的铺位时,陆祁手下微微用力,带着人果断走了过去。   陆祁的模样气度本就不凡,一路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甫一走近,那小摊周围的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到了陆祁的身上。小摊的老板也立马眼尖地看了过来,热情招呼。   “公子,猜灯谜得花灯可要试试,十文钱猜一次,猜对哪个,就可以将对应的那个花灯带走。”   陆祁面上的神色依然淡淡,眼神扫过上头挂的各色花灯后,转向了一旁的柳儿。   “想要哪个?”   摊主这时也看到了陆祁身边因为身形娇小被挡住了些许的柳儿。   柳儿虽然戴着面纱,但是光露出的半张脸已是不俗,再看看这非富即贵的公子同她说话那语气,摊主顿时福至心灵,拿下挂在最高处,也是最精致漂亮的一盏做成并蒂莲模样的花灯,笑道:“姑娘可看这一盏,是小店唯一一盏也是最漂亮的一盏灯,寓意也好,拿来送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   陆祁看了这摊主一眼,勾了勾唇,看着柳儿道:“如何,喜欢吗?”   柳儿懵懵地被陆祁牵了过来,又被这摊主近乎直白的话说的羞红了脸。可是这花灯的确是方才她一直看着的那一盏,想了想还是没舍得违心,揪着陆祁的衣角点了点头。   陆祁轻笑了一声,抬手接过摊主手里的灯,目光落在灯下挂着的纸笺上。   周围也有不少看上了这花灯的人,纷纷探头去看这花灯上的谜面。   “斜揽弯舟碧浪腾,雨横七里两相逢。水间山卧心同许,尘海茫茫掩半城。猜一四字成语。”   陆祁只淡淡看了一眼,启唇道:“心想事成,多谢。”   前一句是谜底,后一句则是欣然接受了摊主别具心思的祝福。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私语,柳儿与陆祁牵在一起的手晃了晃,看着陆祁的眼神满是崇拜。   那摊主似是也没想到陆祁这么快就一次猜了出来,惊讶之余也没什么不悦,高兴地将那花灯递了过来。   “公子果真博学,这花灯是您的了。”   陆祁朝着那摊贩点了一下头,抬手接过,随即直接牵起柳儿的另一只手,将花灯的挂绳,勾到了柳儿的手上。   这算是陆祁平生做过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将东西“送”给人后,便拉着柳儿的手退出了摊前。   周围有些人已经开始笑起来了。不过月城这地儿民风淳朴,也还算开放,尤其是这样的节日里,有情之人相伴而行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的笑也并无恶意,只带着些调侃。也有一些女子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将羡慕的目光投到了柳儿身上。   不过柳儿却不在意这些,她现在满心都是这花灯代表的意思,忍不住偏头笑了笑,悄悄地走的离陆祁近了一些。   将人逛了快一个时辰才开始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柳儿依然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时候已经不早了,的确是该回去了。两人的手上除了那花灯,还拎了不少东西,不过大多数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首饰和一些小玩意儿。   柳儿看看陆祁手里的东西,再看看少爷那张始终波澜不惊的脸,实在不知道少爷是如何那么精准的知道她在看什么东西,然后果断买下的。   柳儿觉得自己像是看过的话本那种,不知人间疾苦只会买买买的富家小姐,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   但是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少爷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暗暗叹了口气,柳儿决定从现在开始目不斜视,不再看两边的任何东西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才走了没几步,柳儿的眼神便再次被迎面走来的卖糖葫芦的小贩勾走了。   陆祁看着柳儿直勾勾盯着糖葫芦的模样不由失笑,忽地想起上次她同自己出门时,坐在马车上,也是这样一看到窗外卖糖葫芦的人走过就移不开眼的模样,可爱的让人无法拒绝。   结果显而易见,小贩路过两人身边时,被陆祁伸手拦下,接着柳儿的手里就多了两根嫣红欲滴的糖葫芦。   “谢谢少爷。”柳儿再次满怀愧疚地道谢。眼巴巴地看着手上的糖葫芦,正要吃,却又想起脸上还蒙着面纱,   柳儿咬了咬唇,觉得这面纱既然是少爷系上的,那若要解开,当然还是得经过少爷同意才行。想着,还是再次将询问的眼神放到了陆祁身上。   陆祁毫无障碍地读懂了柳儿的意思,无奈地摇头,替柳儿解开了面纱。   柳儿顿时心满意足,张口咬下了一颗饱满的裹着糖稀的山楂,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柳儿惊讶地发现这山楂竟然是已经去了核的,顿时满意地弯了弯眼,不再如上次那般小心翼翼,甚至大着胆子将另一串送到了陆祁嘴边。   “少爷也尝尝,很好吃的。”   陆祁看着递到眼前的冰糖葫芦,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这种东西。   但是鬼使神差地,陆祁竟然真的张口咬了一个。   诚然,这副画面的确违和感十足,冲击力太大,以至于柳儿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祁顿时黑了脸,却没有吐掉,而是极快地咽了下去。   柳儿缩了缩脖子,乖乖地将糖葫芦拿了回来,低下头的嘴角,却依然挂着满满的笑意。   二人不远处,两名衣着不俗的男子也同样一边看花灯,一边打趣。   看着看着,其中一人却忽地叹了口气,惋惜似的道:“这么热闹的场景,真该让少爷也一同下来感受感受才是。”   另一人原本正随手把玩着一盏琉璃花灯,闻言也叹了口气,“我看哪,在把秦三姑娘找回来之前,少爷估计都没那心思了。”   “是啊,自从秦三姑娘走丢后,咱家少爷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只顾着天南海北的找人,都没怎么笑过了。不过也倒是奇了,那么大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这么久也没一点消息,你说,会不会早就已经……”   “别胡说!”另一人赶忙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要命了?不管是不是,咱们只管尽职找人就是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这人也自知失言,赶紧闭紧了嘴,正要将话题再次扯回两旁的花灯上,眼神却忽地像是看见了什么,忽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另一人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猛地打掉他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人,人!”   “人?谁?”   那人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伸手将旁边人的头一掰,“我看到了,秦三姑娘!”   另一人的脸色也瞬间变了,赶紧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可是却并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   “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唉?不对呀,我方才明明看到了,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没影了?”   “得了吧,我看你是想找人心切,老花眼了吧?”   那人摸了摸头,再次扫视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人,也开始有些怀疑了。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另一边,柳儿懵懵地被陆祁拉到了一个人少的小巷子里,不明所以的看着陆祁。   “这条路离酒楼近些。”陆祁淡淡道,沉默地挡住了朝柳儿看过来的视线。   柳儿不疑有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冰糖葫芦上,放心地跟在陆祁身边,边吃边往回走。 第60章 “我时某人可佩服你好一阵子……   陆祁说的那条路果然比原路近些, 柳儿跟着陆祁转了几个弯,手里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便看到了她们下榻的酒楼的大门。   维宁正站在门口, 想必是想去找陆祁却发现人出去了, 所以才在门口等。   见到两人回来了,维宁似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看到自家少爷一手拎着各种买来的东西, 另一手还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的模样, 整张脸猛地僵硬了一瞬。   柳儿顿了一下,随即赶紧想从陆祁手中将东西接过来, 其实本来就是该她来拿的, 但是无奈少爷不让,其实她一路上也提着心来着。这下好了, 让维宁大哥看到了,定会觉得她是个不知尊卑的人。   柳儿慌忙去拿陆祁手里的东西,可是却依然和前几次一样,被陆祁挡了回去。   还是维宁有眼色, 见状立刻快步走上来接过了陆祁手里的东西,笑到:“奴才知道月城这几日晚上热闹,原本也想着问问少爷和柳儿姑娘要不要出去逛逛来着, 没想到少爷和柳儿姑娘倒是先一步去了。这会儿回来的正好,奴才已经备好了热水, 刚好沐浴歇息。”   陆祁点了点头,“辛苦了,不用忙了,将这些东西先放入柳儿房中,便去歇息吧。”   维宁看了看手上的这些东西, 了然地笑了,“是。”   “柳儿。”陆祁转向柳儿。   柳儿还在为方才的事尴尬,闻言赶紧站直了身子,“是。”   陆祁唇角微弯,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半根糖葫芦,“晚上吃多了甜食不好,剩下的不可多吃,明日若还想吃,再买就是。”   柳儿顿时脸更红了,乖乖点头应了,直到回房都没再说话。   时候的确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回房之后,柳儿便紧着沐浴完上了榻。连买的那些东西都直接放在了桌上没有拆开,只将陆祁送她的那盏漂亮的花灯灭了火,摆在了枕边。   柳儿躺上床,偏头用手描绘这这灯上并蒂莲的纹路,回想着老板说的这花灯最适合送给心上人的话,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少爷,陆祁……”柳儿喃喃念了一声少爷的名字,将半张脸掩盖在被子下痴痴的笑。许是今日的确玩儿的尽兴的缘故,没过一会儿,柳儿就这么一手摸着花灯,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再次上路。   出了月城,到下一座城市阳城之间距离甚远,这一回三人没再在路上耽搁,一路马不停蹄,却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阳城。   不过以前维宁随陆祁出远门办事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且还算幸运地在一个避风的山坳处找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三人便准备将就着在山洞里歇息一晚。   好在马车上倒是事先备了些厚衣,维宁捡了些干柴生了一把火,柳儿则十分懂事的将马车上带的两条被褥和几件厚衣裳都找了出来,铺了个还算厚实暖和的床。   陆祁从山洞外进来时,正好看到柳儿铺好了床,转身看到他,邀功似的走过来,“少爷,床已经铺好了,您早些休息吧?”   陆祁看了眼那床铺,倒的确有模有样,只不过……   “那你们该如何?”陆祁问道。   “啊?”柳儿一顿,看了看地上只有一个的床铺。   马车上带的东西有限,铺好床后,便没有剩的了。方才他只顾着少爷,想着少爷平日里在府里精细的很,住这样的地方定会不习惯,得让少爷睡得舒服些才可以。   最主要的,她也舍不得,所以,她都没想过其他人要如何。   柳儿顿了顿,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裳,还算厚实,仰头道:“无事,衣服厚着呢,和衣而卧也可以。而且晚上还需得人守夜呢。”   陆祁失笑,无奈摇头,“不必,晚间我们轮流守夜。”   “啊?这怎么可以?还是我……”   话未说完,便被陆祁温热的手指抵住了唇,“乖,听话。”   陆祁的话,柳儿向来是没胆子,也没办法违的,只好被迫听了。   后来维宁也同样来劝了一回,当然也被无情驳了回去。最终,三人还是只能依着陆祁的话,围着火堆靠着墙用衣服垫着坐成两排,将厚衣和被褥盖在了身上。维宁守上半夜,陆祁和柳儿守下半夜。   只是厚衣到底抵不过被褥挡寒,上半夜还好些,等到了下半夜,只盖厚衣是肯定不够的。   陆祁看着两条被褥和几件厚衣裳,果断将其中一条褥子给了维宁,然后拿着另一条看向了柳儿。   柳儿一愣,破天荒地读懂了陆祁的意思。这是……要与她同盖一条么?   柳儿的脸刷地开始发热,看向了一旁的维宁,随后求饶的看向陆祁。这会儿还有维宁大哥在呢,昨天已经够让维宁大哥看笑话的了。   维宁看了看二人,也很快读懂了自家少爷的意思,心中忍笑,正色劝道,便听维宁道:“柳儿姑娘,这次是特殊情况,还请柳儿姑娘就讲究着挤一挤吧?”   “这……”柳儿看着维宁神色如常,还带着些歉疚,似乎并未多想,只好咬了咬唇,坐到了陆祁的身边。   陆祁展开被子盖在了两人的身上,柳儿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微微坐直了身子,生怕不小心歪到了陆祁身上,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山洞内很快安静了下来,旁边陆祁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柳儿的鼻尖,柳儿忍不住用力呼吸了一下,渐渐有了一丝睡意。却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点细碎声响,紧接着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陆祁在被子下轻轻搂住了她。   柳儿的心跳的极快,咚咚咚地简直像是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又生怕对面的维宁发现,愣是不敢乱动,只敢偷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   还好维宁正在专心看着火,似乎并未发现这边的异常。   柳儿松了口气,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转头看向陆祁。可是陆祁这会儿也靠着墙壁闭着眼睛,看着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柳儿咬了咬唇,转回头闭上了眼。紧张依旧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柳儿很快就就开始点起了头。   这时,陆祁的眼睛睁了开来,眼底一片清明,并无睡意。   看着柳儿明明困极却又撑着不敢往他身上靠的模样,无奈失笑,手下轻微用力,柳儿便整个人靠倒在了他的怀里。柳儿不但没有醒,反而像是闻到了什么好闻的东西似的,主动往陆祁怀里钻了钻,随即沉沉睡去。   陆祁极轻地低笑了一声,仔细替人掖好了被角,才再次闭上了眼睛。   从头至尾,对面的维宁始终低头看火,若不是怕外头有什么猛兽,他估计会直接选择去洞口守着。   好容易等对面二位呼吸平稳了下来,维宁才总算敢抬头,看着对面相拥而眠的两人尽职尽责地受起了夜。   虽说陆祁说了她和柳儿守下半夜,不过维宁从一开始并没有要叫醒二人的意思,但是到了下半夜,陆祁却自己醒了。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柳儿在陆祁怀里动了动,像是要起身,被陆祁又按回怀里,轻拍了拍。   “乖,还没到时辰,先睡,到了我叫你。”   安抚好柳儿后,陆祁才抬头看向维宁,比了个口型让维宁休息。   作为少爷的小厮,按理说无论怎么样也不该让少爷守夜自己去休息的,再怎么着也得陪着。但是维宁看看在自家主子怀里睡得香的柳儿,觉着如果自己醒着万一,弄出声响吵醒了这位,那后果可能更严重。   意识到这一点的维宁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依然是个好天气,柳儿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了人,但是被子还是有余温的。   柳儿揉了揉眼睛坐起了身,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可是总也想不起来。   “醒了?”陆祁走进来道:“醒了便上车吧,今日晚上应该就能到煜州了,早些出发,早些进城休息。”   “哦,好。”柳儿咬咬唇,还是没想起来忘了什么,只好先作罢。   三人再次上了路,果然如陆祁所说,在午时左右到了阳城,阳城与煜州十分接近,所以三人只是在阳城用了饭便继续赶路,终于在黄昏将近时,到了煜州。   之前柳儿听岚儿说过与煜州紧邻的西南一带之前受匪患所扰,乱的很。不过一路看下来,虽然沿途的小村庄的确有不少被破坏的痕迹,但是随处可见帮忙修整之人,也没有看到作乱的土匪,想来应当是治理的十分有效。   煜州城与梁城差不多大,因为前段时间匪患的缘故,门外依然有未撤的官兵把守,几人一进城,柳儿便看到迎面走来一位身着莲青色长袍,脚踩长靴,手中拿着一柄写了一个时字的折扇,满面带笑,相貌俊逸的男子。   那人一走近,便笑着收了折扇,给了陆祁左肩一拳,打趣道:“陆大少爷贵人事忙,盼了这么久,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陆祁抬手挥开那人的手,但是眉目之间显而易见也是高兴的,转头给柳儿介绍道:“这位便是煜州州府,时迁时大人。”   柳儿正站在陆祁后面悄悄打量着这人,闻言忙行了个礼,“柳儿见过时大人。”   时迁眉梢一挑,语音微扬,“你就是柳儿姑娘?”   柳儿往陆祁身后缩了缩,点点头,“是。”   时迁刷地一声展开折扇,扇了扇,语气中满是笑意:“久仰久仰,柳儿姑娘,我时某人可佩服你好一阵子了。” 第61章 怪不得能让老铁树开花!……   时迁语气中满是调侃之意, 虽是对着柳儿说的,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看向陆祁。   柳儿也转头看向陆祁,满目疑问, 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位时大人, 怎么这位时大人像是早就知道她似的?   陆祁看了时迁一眼,眼中带着一丝警告,时迁立马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陆祁道:“时候不早了, 若无其他事, 我们便去找客栈下榻了。”   “哎别别别,开个玩笑而已, 陆大公子别这么小气嘛, ”时迁笑道:“我府上接风宴和屋子都给您安排好了,看在我亲自来迎接的份上, 光临一下寒舍?”   陆祁没说话,斜了时迁一眼,拍了拍柳儿的后背,带着一头雾水的柳儿转身上了马车。   时迁噗嗤一笑, 朝着身后的小厮点了下头,小厮会意,将时迁的马车也赶了过来。   时迁抬步上车, 带头一同往时府过去。   车内,柳儿掀起帘子看了看前头带路的时迁的马车, 再看看明显心情不错的少爷,心道看来这位时大人与少爷的确关系很好。   不过除此之外,柳儿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位时大人是煜州的州府,一听就知道不是小人物。陆家虽然是梁城首富, 但是与官还是不能比的,这位时大人应当比宁知府大多了,居然亲自来迎接少爷。   柳儿有些想不通,却也没多纠结,只当是二人关系的确很好。而且这位时大人虽然一开始言语夸张了些,却热情得很,看模样应当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柳儿心思动了动,出来这几日,少爷一直在送她东西,她也想送少爷一些自己亲手做的特别的东西,可是她并不知道少爷喜欢什么,为此她还因为觉得自己对少爷了解太少沮丧了好久。   原本想问维宁,又怕给少爷知道,如今正好来了这位时大人,柳儿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   “在想什么?”陆祁道。一上马车就看到小丫头自顾自地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小大人似的。   柳儿正想得入神,忽地听陆祁问,没怎么过脑子便答了句:“时大人。”   刚答完,柳儿便觉得周围的空气明显冷了下来。   “想他做什么?”陆祁语气微凉。   柳儿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说了出来,想解释,却又不想将想送少爷礼物的事说出来,只好摆摆手,紧张道:“不是,我是在想时大人与少爷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说完,柳儿又觉得好像和没说没什么不同,顿时更欲哭无泪。   陆祁看对面柳儿手足无措,憋的脸都有些发红的模样,虽然依然有些不悦,终是不舍得再黑脸,放过了她,接话道:“他与我认识也有十年之久了,一直有书信往来,关系的确不错。”   “是。”柳儿怯怯地答,较忙收回了乱飞的思路,专心看着前路。   车内再次恢复了安静,过了一会儿,陆祁忽地又冷不丁地出声道:“他已经定下了婚约,对方是西南总兵乔家的小姐,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估计明年就会完婚了。”   “嗯?”柳儿有些懵地回头,不太明白陆祁补充这一句的意思,但又不能不答话,想了想,觉得夸肯定没错,遂道:“那想必定是郎才女貌,天赐佳缘了。”   看着柳儿傻傻的反应,陆祁十分满意,方才那一丝不愉之意这才彻底消散。   时府就在煜州东面,离城门并不远,马车行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停在了时府门口。   几人下车,柳儿一抬眼看了看眼前石柱飞檐的府门,和陆府的构造十分相似,很是大气,不同的是头上匾额上的时府两个字是用行书写的,同时迁的人一样,与印象中一板一眼的官员形象不太相符,一派潇洒之意。   府门口站着时府的管家,见一行人下了车忙上来见礼,走到时迁面前道:“大人,接风宴已经准备好,可以移步正厅了。”   时迁点点头,回头看陆祁,却见陆祁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顿时后背一凉。   这是怎么了,不过一句玩笑话,不至于记到现在吧?时迁十分摸不着头脑,试探道:“陆大少,请?”   陆祁收回眼神,道:“破费了。”随即也不客气,与时迁一同走了进去,柳儿则乖乖跟在陆祁身边。   几人还没踏进门槛,身后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时迁!”伴随着一声带着娇嗔的喊声,一辆青帷马车急匆匆地停在时府门前,车帘掀起,一名约莫十六七岁,上着木兰青双绣缎裳,下着藕荷色罗裙,披着一件与缎裳颜色相近的披风的姑娘从车上轻巧的跳了下来。   她这一跳下来,柳儿便看清了她的长相,是个瓜子脸,大眼睛,容貌明媚妍丽的姑娘,只是这位姑娘此时微鼓着腮帮子,似乎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一下来就瞪了时迁一眼,直呼其名道:“时迁,你不是说好了找我一起去城门口接人的吗?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时迁头疼地抚了一下额,十分无辜,“我派了人去找你来着,可下人回来说你去张家小姐府上了,我怕误了事才提前去的,这可不怪我。”   那姑娘一时语塞,哼了一声,“待会儿再找你算账。”语罢,立时换上一副笑意往陆祁这边过来。   柳儿见此,忽地想到了梁城的宁小姐,心微微一沉。等反应过来时,原本一直害臊不好意思让陆祁牵的手,已经被她自己主动攀了上去,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站了站。   旁边的陆祁察觉到了柳儿的这一小动作,十分受用地弯起了嘴角。不错,也算是捞回方才的本了。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的是,那位姑娘走是走过来了,却竟然直接略过了陆祁,将目光直直放到了她身上,高兴道:“你就是那位柳儿姑娘?”   柳儿一愣,她不认识这位姑娘,怎么这位姑娘竟然也和时大人一样知道她?   愣愣的道了句是,柳儿看向陆祁,陆祁适时提醒道:“这位是西南总兵乔大人家的小姐乔夏。”   柳儿点点头,福了福身回礼,“柳儿见过乔小姐。”说完,柳儿脑中忽地灵光一闪,西南总兵家的乔小姐,那不就是少爷方才在马车上说的那位与时大人有婚约的青梅竹马么?柳儿顿时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动作,柳儿脸顿时红了,默默想把手抽回来,却反而被陆祁握的更紧。   柳儿惊讶抬头,果真见陆祁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都被少爷看在眼里,柳儿羞得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对面的乔夏将这两人的一来一回都看在眼里,不忍直视的啧啧了两声,但是眼中俱是笑意,心道这一趟果真来的值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时迁适时道,截住了乔夏的话头,他算是看出来陆祁有多护着这位柳儿姑娘了,若是乔夏兴致一上来拉着人说个没完没了,少不得又要惹陆祁黑脸了。   不过这显然阻挡不了乔夏的好奇心,乔夏十分自来熟地走到柳儿身边圈住了她的胳膊,“柳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咱们俩一起走吧?”   没了之前的担忧,柳儿便又恢复了原本和软的性子,觉着这位乔小姐笑起来十分讨喜,一点也没架子,十分乐意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乔小姐不嫌弃的话。”   “不用叫我小姐,生疏得很。”乔夏摆摆手道:“叫我小夏就好,或者直接叫夏姐姐,我喜欢别人这么叫。”   “这……”柳儿有些为难,这称呼未免过于熟了,但是碍于乔夏一直坚持,柳儿也只好答应了。   乔夏这才满意,笑道:“虽然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但是我可早就知道你了,只是今天才见面,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漂亮。”   第二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柳儿依然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也是,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这倒是柳儿的实话,乔夏的确是目前为止柳儿看到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于是这一句任谁听来都觉得是奉承的话说的格外认真,反倒逗的乔夏噗嗤一笑。   “真可爱。”乔夏摸着下巴叹道:“怪不得能让万年老树开花。”   “嗯?”柳儿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乔夏这话的意思。   乔夏摆摆手,“没事儿,我瞎说的。”   “哦。”柳儿乖乖地没再问,惹得乔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柳儿的脸。捏完了,却又忽地轻轻嘶了一声,盯着柳儿的脸左瞧右瞧,皱了皱眉道:“奇怪了,我怎么越看越觉着柳儿你好像有点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闻言,柳儿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止柳儿,陆祁也闻声转过了头。   “真的吗?夏姐姐可记得在哪儿见过。”柳儿有些激动的问。   乔夏敲了敲头,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只是方才一个画面极快地闪了过去,我还没来的及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就算不是错觉,也应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乔夏说完才发现柳儿和陆祁都正在看着自己,道:“怎么了?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乔夏只是无意中从时迁口中知道了陆祁有了个喜欢的人叫柳儿的这件事,对于柳儿失忆之事却不知道,因此也不知道她这几句话,带给了柳儿多大的惊喜和失望。   不过柳儿心里也没想过这么巧合就能找到线索,即使心里失望也没表现出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倒是陆祁明显不悦地看了乔夏一眼,安抚地捏了捏柳儿的手。柳儿回以一笑,岚儿的话再次浮上心头,柳儿决定就在这几天找个机会求求少爷帮她找找家人。   时迁的接风宴就摆在时府的正厅,非常精致的取了曲水流觞的形式,且摆的是四人宴,很明显是知道了乔夏要来,早就备上了。   乔夏因为之前说的时迁没有等她的缘故,一路上都没和他说话,这会儿才稍稍解了气,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只不过乔夏还是拉着柳儿的手一起坐到了对面,道:“男人一上桌就八成得喝酒,不管他们,他们喝他们的,咱们聊咱们的。”   柳儿想想也是,想起上次醉酒那模样,觉得自己还是离酒远一些才好。不过在答应之前,柳儿还是乖巧的看了看陆祁,见陆祁点了头,才应了乔夏一起坐到了对面。   乔夏又忍不住笑着调侃,“怎么这么听话?坐哪儿还得问一声,要是他不让你坐,你还真就不坐了不成?”   柳儿咬咬唇,没说话,不过那神情,乔夏明显从中看出了些默认的意思。   乔夏心里又忍不住啧啧了两声,心道怪不得这老铁树要开花呢,这么又漂亮可爱又乖巧听话又惹人疼的小姑娘,谁看了能不心动?她要是个男人,也得捧在手心疼。   几人都落了座,果然如乔夏所说,好友相见,自是要喝酒助兴的,时迁又是个爱酒的,特意取了好几种珍藏的酒出来,与陆祁边吃边聊。当然,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话。   陆祁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时迁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放在柳儿身上,见柳儿与乔夏聊的欢,默默放下了些心。   收回眼神时,忽地瞟到了桌上时迁顺便拿来的一瓶果酒,一些比较久远的记忆浮上了心头。   犹记得上次柳儿喝醉酒,那实诚的表达出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十分害怕他的模样,对此他还郁闷了许久。如今过了这么长时间,小姑娘面上与之前相比放松了不少,也明显不再如之前那样怕他了,可是却不知心里是否也是如此。   没办法,陆祁对柳儿这件事上,始终是不大自信的。   其实他早就想试试了,只是前段时间在路上毕竟不方面,也怕会有什么意外,如今到了时府,这个念头便再次冒了出来。   想着,陆祁到底还是没忍住,斟了一杯果酒,让其顺着水流漂到了柳儿面前。   柳儿正和乔夏聊到煜州独特的夜市风景,忽地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清香,一抬眼便看到了自己面前颜色嫣红的果酒,疑惑地抬起了头。   “尝尝?”陆祁道:“上次见你应当是喜欢的,这酒比郑家的那酒要好些,不怎么醉人。”   是么?柳儿有些犹豫,不过这酒闻起来的确是香。柳儿拿起来闻了闻,想着少爷应当不会骗她,遂轻抿了一口。一股甘甜涌入喉间,和果子汁似的,的确没什么酒味,柳儿眼睛亮了亮,随即一饮而尽。   “如何?”陆祁道。   柳儿点点头,舔了舔唇,“好喝。”   陆祁笑了笑,将剩下的小半瓶递了过去。 第62章 “柳儿喜欢少爷……”……   这酒的味道的确是香, 惹得一旁的乔夏也忍不住起了馋意,也从柳儿口中夺下了半杯来尝了尝,同样露出了惊艳之色。   时迁看了一旁的陆祁一眼, 目光中满是揶揄的笑意。   这酒虽然喝着只有果子的味道, 但是劲儿可是实打实的酒劲儿,这人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呢?一段时间不见,这心倒是越来越黑了。   不过即使他知道, 却并没有阻止乔夏。   陆祁淡淡瞥他一眼, 眼中同样满是鄙夷。   时迁无奈耸肩。没办法,乔夏这性子, 今日兴致起来了, 怕是又要拖到很晚不回去。他可不想被自己未来岳父外骂一顿,只能顺便借个东风了。   果然, 二人眉目传音过后没多久,对面的两人便隐隐有了醉意,那小半瓶酒也已经见了底。   时迁果断先起了身,自己扶起了乔夏, 随后唤来了乔夏的贴身侍女,道:“小姐醉了,马上去将马车牵来, 我扶小姐上马车,送小姐回府。”   其中一个丫鬟立马应声去了, 另一个则走到时迁的另一边,帮忙扶起了乔夏。   乔夏平时看着挺闹人,喝醉之后倒是安安静静的,也没了白日里的小别扭,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   时迁也被她这傻样儿逗笑了, 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一回头,准备和陆祁打声招呼,正好看到陆祁已经用自己的披风将柳儿裹了个严实,打横抱了起来。   时迁啧啧直叹,“给你准备的屋子还是在东院厢房。”说完又补充道:“两间!”   陆祁无语地睨了他一眼,转身去了。   时迁摇头轻笑,虽然这么打趣,但是他最了解陆祁这人,外面看着冷心冷情,其实内里恰恰相反,最是重情重义,细腻专一的。自然也会给予他心上之人最大的爱与保护。   说实话他一开始见陆祁对一名女子如此重视,还不敢相信是因为看上了的缘故,毕竟他和乔夏暗地里都喊他陆铁树来着,想着指不定是因为受了人家的恩惠所以报答,今日一见,才算是真的相信了,老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而且对象还是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不过转念一想,怪不得说万物相生相克,陆祁这样的硬石头,还真就得这种软软的小可爱才能融了他。   如今陆祁看起来脾气比之前好多了,这倒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想想自己借着陆祁之前让他帮忙的那件事将他骗来的真正原因,时迁默默抹了一把汗。决定好好讨好柳儿,让陆祁先记得点儿他的好。   时迁忧伤地叹了口气,也扶着乔夏出了门。   另一边,因为顾着天冷,心里又有事,陆祁抱着怀里的人儿略加快了步子,很快便到了时迁为他们准备好的东厢房。   里头已经提前烧好了地龙,暖烘烘的,陆祁将人放在窗下的软榻上,才将柳儿头上盖着的兜帽拿了下来。   一拿下来,柳儿便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因为醉意染上霞色的脸更红了一些,眼中也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雾,有些不太舒服地揉了揉额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换了地方,身边还有其他人,显然已经如上次一般醉的深了。   陆祁看着柳儿皱着眉迷迷糊糊的样子,忽觉自己实在是不该,柳儿还这么小,喝醉了定然是要不舒服的,实在不应该为了那个有些幼稚的念头将人灌醉。正要出去着人送些醒酒药来,就见低着头的柳儿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了,终于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转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陆祁想起上次柳儿醉酒之后,一边躲一边说的害怕自己的模样,竟然罕见地有些紧张,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拂袖坐到了柳儿对面。   “怎么样,头疼不疼?”   陆祁用手背量了量柳儿额头的温度,眼睛却紧盯着柳儿的反应。   柳儿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陆祁,仿佛实在认人似的,过了一会儿之后才确认般的笑声道:“少爷?”   “嗯。”陆祁温柔应声,“怎么了?”   刚应完,就见柳儿原本还有些呆愣的柳儿,得了这句应声后忽地嫣然一笑,眉眼弯弯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陆祁似是愣了一会儿,才慢慢低头去看伏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   怀里的人还在小猫儿似的蹭来蹭去,鼻尖轻嗅,像是在闻着什么东西似的。陆祁好笑地将人捞出来,看着柳儿似乎有些不满的模样,陆祁双手捧着柳儿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道:“柳儿,可知道我是谁?”   柳儿眨了眨眼,笑眼弯弯,“少爷。”   陆祁眸光微动,语气更加温柔,“不怕我了?”   柳儿摇摇头,明亮的眼里仿佛盛了星光,“不怕呀,少爷很好,柳儿喜欢少爷!”   仿佛心上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陆祁眸光一震,许久之后,才难得迟钝地反应过来,尾音极轻道:“柳儿说什么,可否在说一遍?”   柳儿歪了歪头,似是有些不解少爷为何这样问,但还是乖乖地重复了一遍,“柳儿喜欢……唔……”   话未说完,柳儿已经被陆祁狠狠吻住了。柳儿懵了一下,依然如醒着时一般瞬间红透了脸,反应过来后却大胆地闭上眼轻启了双唇,双手也十分配合地攀上了陆祁的脖颈。   陆祁眸色一深,逐渐深入,在柳儿身上和唇间浓郁的酒香钻入鼻尖时,微微顿了顿,随即温柔的动作猛地加了些力道。   小丫头,胆子这么小,比他还能藏,非要喝点儿酒才肯说出真心话。   但是见怀中人因为这惩罚似的力道身子猛地一颤,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水雾,陆祁的心又猛地软了下来,陆祁的动作又逐渐轻了下来,安抚地揉了揉柳儿的后腰。   心里虽然无奈,但是更多的,仍然是对于柳儿这句话的巨大惊喜与满足。像是许久以来一直空着一块的心,终于被逐渐填满,一边细吻着怀中人儿,眸中也忍不住带上了满足的笑意。   总算是他没走错路子,这样便好,他的等待还算有个盼头,迟早有一天能让小姑娘在清醒状态下说出这句话。   一吻罢,这次柳儿倒是乖,使完坏便直接伏在陆祁怀里沉沉睡了过去。陆祁有些舍不得离去,抱着人不住地在柳儿脸上落下轻柔地细碎亲吻。直到夜色渐深,才给人喂了解酒药,亲自动手擦了脸和手,将人抱上了床好好安置了。   走出房间关上门,回头刚好撞见了也正送完人回家的时迁。   时迁瞧着人这么要才从柳儿房里出来,调侃地吹了个口哨。   陆祁正好也有事要问他,没搭理他的玩笑,走近了些,正色道:“你在信上说的替柳儿寻亲的事有了些眉目,有几户人家需得亲自确认一下,如今我已经到了,人什么时候可以见?”   时迁见他这么急着说正事,神色微不可查地滞了一下,随即撇撇嘴,“没意思,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好兄弟,得了得了,知道你急着出阁了,我照着符合你的要求查了查,一共有四五家,有两家明日可以见,还有的离得远,估计得明晚才能到煜州。”   陆祁点点头,看着时迁装模作样唉声叹气的模样,眉梢微挑,轻飘飘道:“听说西南总兵夫人极喜爱一副苏绣的七彩云霞图,正巧那图如今便在我的书房里。”   时迁一听,双眼顿时一亮,摇了摇折扇笑道:“这是什么话,既然是挚友就得为朋友两肋插刀才是,何况是关乎你的终身大事?当然,我知道陆大少也与我一样,是个有义重情之人,为了我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是能帮就帮的。你说是不是?”   陆祁瞥了他一眼,“你若是在你丈母娘面前也是这副好嘴皮子,何必还要我替你费心找东西?”   时迁知道他这是意思明摆着是替他寻得,顿时千恩万谢,也不再调侃,十分谄媚的将人送回了屋子。   从陆祁的屋里出来后,时迁脸上的笑却忽地淡了下去,闭了闭眼,十分沉痛地捂着胸口叹了口气。   同样,关上门的陆祁也同时察觉了些不对,皱了皱眉。   *******   第二日一早,依旧是一个有阳光的好天气,因着赶路累着了缘故,陆祁和柳儿都睡得晚了些。   特别是柳儿,喝了酒,醒的时候,已经辰时中了,竟然也没人来叫她。   柳儿恹恹地躺在床上,倒不是因为酒后精神不好。这酒虽然后劲儿大,但是的确刺激轻缓,一旦睡醒,不仅不头疼,甚至还格外的有精神。   至于柳儿为何恹恹的,则是因为这酒与众不同的另一个特点,那就是酒后发生的事,她竟然,全都记得!   在那些记忆在柳儿清醒后一股脑儿灌进柳儿的脑子里时,柳儿便蓦然停了想要起床的动作,倒回床里揉着通红的脸打了好几个滚。   天哪,她就知道自己不该喝酒,怎么一喝酒,便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等等,心里话?   柳儿蓦然停住,这才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害羞,丝毫没有觉得那是酒后胡言。意识到这一点的柳儿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应当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同样喜欢上了少爷。   她越与少爷相处,就越发觉得这个人好的不得了,心里对少爷的那种满溢出来的感觉便越发深,她应该早就隐隐知道了,这应当就是岚儿所说的喜欢,只是自己实在太迟钝,直到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柳儿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只要一想到少爷,想到昨晚少爷的那个轻柔的吻,心里就会被满满的欢喜填充,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美好的感觉,忍不住将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笑了两声。   想曹操曹操到,柳儿还没从被子里起来,就听见门从外头被推了开来,陆祁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时候不早了,可醒了?” 第63章 “如此,你可还谢我?”……   听见陆祁的声音, 柳儿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赶紧压下脑中那些乱飘的思绪,装作刚刚醒的模样, 从被子里坐了起来看向来人。   “怎么了, 脸怎么这样红?”陆祁看着柳儿依然如昨晚般通红的脸,道:“可是酒性还未散?头可还疼?”   一提起酒的事,柳儿就条件反射般微微崩紧了身子, 忙拿手背敷了敷脸, 道:“没……没事,被子盖的厚了, 所以有些闷着了。”许是心虚的原因, 柳儿的声音温软中微微带着些颤,眼神也左飘右飘不敢往陆祁身上看。   到底是傻乎乎又单纯不会骗人的, 想装若无其事都装的漏洞百出。   陆祁看着柳儿这紧张的不敢看他的模样,微眯了眯眼,想到了一个可能,唇角顿时扬了起来。   不过陆祁知道柳儿脸皮薄, 也不忍这么快提起昨晚的事,大发慈悲地先饶过了她,道:“没事便好, 不过早饭前还是得再喝碗醒酒汤才好,免得头晕。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 快些起身吧,待会儿带你去见几个人。”   柳儿本来还生怕陆祁回提起昨晚的事,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可是这会儿见陆祁语音平静,并不像是要提的意思, 柳儿却也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有些淡淡的失望。   莫非少爷是觉得她酒后说胡话,所以没放在心上?柳儿咬了咬唇,莫名有些沮丧。   “怎么了?”陆祁道:“怎么忽地不高兴了?”   “啊?没,没有。”柳儿忙摇摇头,回想起少爷方才是说让她起身随他去见几个人的话,乖乖道:“我这便起。”   陆祁唇角微勾了勾,转身先出了门。   柳儿盯着陆祁的后背直到人出去,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敢在耽搁,立时起身下榻。   昨日因为醉了的缘故,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柳儿正想找找自己的包袱在不在这屋子里,一转头便看到榻边的矮柜上已经放好了一套衣裳。   是一件藕荷色夹袄和月白色缎裙,看做工和料子都是极好的。不用说,一定是少爷准备的。   这一路上,她包袱里的那几件衣裳基本都没穿过,穿的都是少爷在马车里为她备好的衣裳,花花绿绿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丫鬟穿的。偏偏少爷还乐此不疲,路过城镇时,偶尔还替她添上一两件。柳儿以往只觉得害羞,这会儿却破天荒地审视起自己来。   仔细穿上衣服,柳儿踮着脚走到屋中的穿衣镜前,头一回仔细地打量起了自己。   镜子里的人因为这段时间养的好的缘故,已经由原先的瓜子脸有点偏向了鹅蛋脸,只是同样小巧精致,面色红润,眼瞳黑白分明,唇色在衣裳的衬托下显得粉嫩娇艳,还有身形,也是愈发的玲珑有致。   柳儿在镜子前转了个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的确挺好看的。又仿佛做了坏事似的,偷偷的在心底和梁城的那位宁小姐比了比,觉得还是自己比较好看,这个结论让柳儿悄悄高兴了一会儿,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抬脚出了门。   一出门,柳儿便看见了正站在门廊下等着她的陆祁,忙走了过去。   “慢些,如今天冷,小心地上积水成了冰滑脚。”说着话,已经主动走到了柳儿身边,将自己手中的大氅展开,给柳儿披了上去。   “早饭摆在前厅,先用完再去前院。”   柳儿乖乖点头,眼睛看着陆祁给她系带子的手,心头一阵暖流激荡而过。   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柳儿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还是觉得有哪儿不一样了。   陆祁替人系好衣服,也顺便将柳儿的神情动作尽收入了眼底,唇角微勾,道:“好了,走吧。”   说罢先柳儿一步下了阶梯,柳儿听话跟上,可走了两步,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柳儿咬了咬唇,忽地想了起来,以往少爷带她去什么地方时,大多都会牵着她的手的,今日怎么不牵了?   原本没注意时还好些,一旦注意到了就再也忽视不了,柳儿忍不住将眼神移到了陆祁的衣袖间,回想着少爷手心的温暖,交叠在身前的手微微收紧。柳儿忽然觉得自己太过矫情,走个路都要牵着,又不是走不稳?   想着想着,步子不知不觉就慢了些,陆祁很快注意到,回转过身道:“怎么了?”   柳儿正想得入神,被吓到了似的忙将双手往后一背,“没,没事。”说着也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跑着跟了上去。   陆祁眼中笑意渐深,总算收了想逗她的心思,看着柳儿将手背到身后的动作,主动问道:“怎么了?可是手冷?”   柳儿眼睛亮了亮,几乎下意识点了头,点完却又猛地一顿,这大氅暖和的很,她的手热着呢,少爷一碰不就穿帮了。   正想改口,可惜为时已晚,陆祁已经将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牢牢裹进了手心里。   柳儿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陆祁的表情,可是陆祁却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将柳儿的另一只手也裹进了手心,轻轻呵了一口气,“这样可好些了?”   柳儿呐呐点头,“好,好多了。”   陆祁忍不住低头轻吻了一下柳儿的眼睛,叹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随后牵着人并肩去了东院正厅。   两人在正厅吃了早饭,等丫鬟来禀报说是时迁让他们去前厅时,才出了东院,往前厅过去。   一路上,柳儿也没问陆祁要带她见谁,只乖乖地跟着陆祁走,听话的不行。   两人进了前厅,时迁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同在厅中的还有两对夫妻模样的男女,都约莫四十左右,见门口有了动静,同时朝着门口看了过来,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柳儿身上。   骤然迎来这些目光,柳儿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往陆祁身边挨了挨,陆祁拍了拍她的背,带着柳儿走了进去。   厅中一时无话,时迁看着陆祁,陆祁却是看着那两对老夫妻的反应,片刻之后,那两对夫妻都同时摇了摇头。   柳儿看看陆祁,再看看对面打量她的几人,忽地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心头猛地一震。   “少爷,这是……”柳儿颤声道,语气都带了一丝哽咽。   陆祁转头看着柳儿,既然已经带她来了,便也没准备隐瞒,低声道:“本来想着给你一个惊喜的,只可惜看这情状似乎是要让你失望了。”   柳儿定定看着陆祁,眼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好,每当她觉得满足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少爷又总会让她知道还有更好。她失了记忆,又没有线索,想要寻亲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几番犹豫要不要求少爷帮忙,可是没想到,少爷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怪不得少爷说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出远门,可是来煜州一路上到现在,却一个生意上的人都没见。怪不得时大人一早就认得她,看这情况,定是少爷之前就托时大人帮的忙了。   柳儿这单纯的脑子破天荒转的这么快,竟然真猜的八九不离十,心顿时满的像要胀开似的,嘴唇都有些微微颤抖。   陆祁无奈地将人按进怀里,“乖,小事而已,等不到你开口,我只好自己做了,别哭……”   一旁的时迁不忍直视,只好自己走到了那两对夫妻跟前,确认道:“真的不是?”   两夫妻苦笑着摇了摇头。   时迁叹了口气,道:“有劳四位了。”   四人忙摆手,“时大人哪里的话,我们失了女儿也是痛不欲生,就算有一丝可能的线索我们也是感激不尽的,只可惜啊……”   其中一位妇人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累来。   时迁着丫鬟将几人好好送了出去,回过身来见陆祁还是将人抱在怀里,轻咳了一声,道:“其实我也预料到了,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还有几家这两日就会到,到时候再看看?”   陆祁看了时迁一眼,点了点头,“有劳。”   “那行,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处理事务了。”说罢,时迁偷笑了一声,十分识相地出了门。   待时迁出去后,陆祁便立马将柳儿从怀里拉了出来,见人早已经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又好笑又无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哭的这么惨?”   柳儿摇了摇头:“少爷……”   柳儿可怜兮兮地看着陆祁,仿佛满腔的话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陆祁被她哭的没法,一边擦拭一边半开玩笑似的道:“先别忙着哭,你可知我为何主动帮你寻亲?我是个生意人,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这句话果然让柳儿抽噎的动作停了一下,看着陆祁傻傻地摇了下头。   陆祁轻笑,道:“那是因为我等不及了,等替你寻着了父母,我便要挟恩图报,逼你以身相许,直接下聘将你娶回来,如此,你可还谢我?”   陆祁是知道柳儿不禁逗的,说这话也是想转移一下柳儿的注意力,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愿,柳儿眼睫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珠,脸却已经因为这句话而红透了。   陆祁伸手刮了一下柳儿的鼻子,“不哭了?”   话音未落,便见柳儿忽地抬起头来,一双被水冲刷过的眸子晶亮地看着陆祁,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道:“愿意的。”   陆祁嘴角的笑意一顿,眸子也暗了下来,“什么?”   柳儿咬了咬唇,顿了一会儿,才又重复道:“柳儿愿意的!”   空气忽地静了下来,许久之后,陆祁才又开了口,却是带着些笑道:“小傻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不会真为了这恩情,便要以身相许吧?”   柳儿蓦地抬头,急道:“不是,不是的,不是为了报恩,还有昨晚……昨晚我说的……喜欢少爷的话……”   毕竟是个姑娘家,这样私定终身的话到底还是很难说出口,方才说的那两句已经是柳儿用尽了大半力气,才说出口的,这会儿又害羞又急着解释,愈发语无伦次,急得快要再次哭出来。   不过也无需她说完,陆祁本就是因怕她是因为一时感激所以才试探着说的那一句,看着柳儿的反应,强忍着的喜悦再也压制不住,柳儿话还没说完,陆祁便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入了后殿。   一入后殿,柳儿的疑问还没说出口,便被陆祁压在了门板上,带着一丝掠夺气息的吻朝着柳儿的唇印了过来。   柳儿只顿了一下,随之闭上了眼睛,如昨晚醉酒后一般顺从地轻启唇,双手也攀上了陆祁的腰。这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落在睁着眼的陆祁眼中,无疑更加惹火,扣在柳儿腰间的手也愈发收紧,直到怀里的人忍不住发出受不了的轻哼声,陆祁才如梦初醒,放松了些力道。   许久之后,陆祁才缓缓放开了柳儿的唇,却没有退开,而是带着微微的喘息贴近柳儿的耳朵,问道:“你方才说的话,可都当真?”   柳儿伏在陆祁怀里不住地喘着气,脸色通红,眼泛水光,还因为缺氧有些发懵,但即使如此,还是无比认真的点了头。   许久之后,陆祁忽地低声笑了一声,声音几近呢喃:“这辈子,我算是被你吃的死死的了。”   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许久,即使呼吸都恢复了平静,热潮都退了下去,也没人主动分开。   知道柳儿忽地想起了一个问题,仰头道:“少爷?”   “嗯?”   柳儿抿了抿唇,“岚儿说过,西南这里前些日子匪乱横行,万一我的父母正是西南之地的人,已经……了,怎么办?”   柳儿越说越小声,其实这也是她不愿想,却也不是没可能发生的事。   陆祁安抚地拍了拍柳儿的背,“别多想,时迁不是说了,还有几户人家没见呢,指不定就是了。”顿了顿,又道:“就算正如你所说,我也有法子替你再造一个身份,倒还简单些。”   柳儿从陆祁怀里出来,仰头看着他,有些不解。可陆祁却并未再说,而是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想起还有些事得和时迁商讨一番,你先乖乖的回房歇歇,等我忙完了带你去逛逛煜州的夜市。”   柳儿原本还以为能和陆祁这么多待一会儿的,一听陆祁说有事要商,顿时有些不舍地垂下了眼,直到听到后面一句之后,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陆祁无奈地笑了笑,亲自将人送回了房中,见柳儿懂事的不说不闹,自己反倒心疼了,又轻哄了几句,才出了门。   一出柳儿屋子的门,陆祁的脸色就微微冷了下来,直接去了时迁的住处。   时迁正好与下属商量完了事,见陆祁过来轻佻地吹了个口哨,“陆大少,人哄好了?可有趁机要得什么好处来?”   说完,忽见陆祁脸色不太对劲,时迁脸上的笑意收了收,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陆祁也不再拐弯抹角,将原本早就怀疑,今早才确认的事问出了口:“你说的今晚到的人,到底是谁?”   闻言,时迁神色猛地一僵,“你怎么知道的?”   陆祁没说话,其实他早已怀疑,时迁的性子,知道他这几日过来,应当早就将要见的人安排好才是,又怎么会临时通知,八成只是个幌子。不过怀疑归怀疑,直到今日一早,看到了看似平静实则多加了几层保护的时府,才确定了下来。   静默半晌,时迁终是泄了气,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早知道瞒不过你去,但我也是奉皇命行事,实在违抗不了。而且……”时迁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有些事情,拖的久不代表不存在,总还是得面对的,你也不可能就这么躲一辈子吧?” 第64章 被掳   柳儿听陆祁的话乖乖回了房, 等陆祁处理完事情再来找她。   回想起方才的事,柳儿还是觉得跟做梦似的,满脑子都是陆祁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种种好, 以及方才说的要娶她的话, 明明才刚分开,便已经有些想了。   可是直到临近傍晚,柳儿也没等到陆祁, 心情也从满怀期待转为了度日如年。少爷一般答应了她的话都不会食言, 柳儿害怕出了什么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前厅看一眼。   没想到刚到前厅, 就见陆祁正好从里头出来。   柳儿面上一喜, 展颜走了过去,“少爷。”   见是柳儿来了, 陆祁脸上的冷沉之意散了些,张开手接住了小鸟儿似的跑过来的人,笑道:“慢些。”   柳儿仰头看着陆祁,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陆祁的脸色不大好, 笑意瞬间淡去,担忧道:“少爷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处理的事么?”   陆祁的情绪一向掩饰的很好,没想到会被这向来迟钝的小丫头看了出来, 心中一阵柔软,安抚地摸了下柳儿的头, “没事,只是临时得见几个人,晚上怕是不能陪你出去逛夜市了。”   听到不能逛夜市了,柳儿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懂事地摇摇头, “没事儿,少爷的事重要,逛夜市以后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的。”   陆祁笑着吻了下柳儿的额间,“真乖,可这煜州的夜市也不是每天都有,我虽不能去,不过待会儿乔夏会过来,她对这儿也熟,让她带你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乔小姐?”柳儿眸子亮了亮,但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了,我还是留在府里,万一少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   陆祁失笑:“乖乖的,你要帮的忙就是听我的话,待会儿我让维宁给你取些银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晚上我怕是得聊很久,回来时顺便去煜州有名的玉蕊斋买些梅花酥回来,可好?”   柳儿虽然还是有点想留下来陪陆祁,但是听陆祁这么说了,也只得纠结着答应了。   不一会儿,乔夏果然来了。她也是个贪玩的,每年煜州的夜市总少不了她的身影,来了后与陆祁和时迁打了个招呼,便高兴地带着柳儿出了门。   将人前脚刚走不久,从外表看与平时一样安静的时府,内里已经被早已安排好的守卫层层围守了起来。   一柱香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辆低调的,被帷盖遮掩的马车,悄然停在了时府后门。   时迁早已等在了后门口,神色恭敬地立在马车边。车帘掀起,凌暮率先下了车,同时迁点了一下头,回身道:“公子,到了。”   里头传来一道年轻的嗯声,一位身着白袍,身形修长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是面上戴着帷帽,看不太清面容,但是周身气势威严摄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这人下来后,凌暮与时迁便一左一右站到了他的身后,护送着人进了府。   时府东厢房内,陆祁负手站在窗边,一双瞳眸漆黑如墨,看着窗外挂在天上的半轮银月,似在怔怔出神。   时迁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陆祁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不过也没等他说话,陆祁便转过了身来,淡淡道:“人到了?带路吧。”   时迁轻叹了口气,转身带路,不过这次却并不在前厅,而是在时府重要机密之地,书房。   凌暮正站在书房门口,看到陆祁二人对了个眼神,随后打开书房的门,时迁止步,独留陆祁一人走了进去。   书房内,白衣人已经摘下了帷帽,听见动静便转过了身来,俊逸的面容竟然与对面的陆祁有五六分相似。   见到陆祁,白衣人似是有些不相信般微微睁大了眼睛,眼中尽是狂喜,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相比之下,对面的陆祁则是完全相反的无波无澜,跪下行礼道:“参见陛下。”   来人正是燕朝当今圣上,晏云深。   晏云深眸子颤了颤,几步走过去将陆祁扶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盯着陆祁,好半晌后才终于低低出了声:“皇兄……”   ******   煜州城的夜市是煜州冬日独有的活动,每当秋收之后,各家各户都有了富余的粮食和银钱,又临近春节,也就成了生意往来最活跃的时候,从十一月份开始,每隔五日就会有一次,其上还会有不少邻国的人往来,热闹非凡。   乔夏生性爱玩儿,每年这个时候几乎次次都不会错过,尤其是今日多了个柳儿,乔夏更是尽了东道主之谊,十分细心地给柳儿介绍起街市上的各样好玩儿的物什。   柳儿走在乔夏身边,却有些兴致缺缺。其实这夜市比上次的花灯会要热闹的多,只是没有少爷在身边,多热闹柳儿都有些提不起兴趣。   乔夏见柳儿兴致不高,回身凑了过来,“怎么了柳儿?不高兴?”   柳儿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笑来,“没有呀。”   乔夏狐疑地看着柳儿,几乎一眼就猜了出来,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陆大哥没陪你来的缘故?”   猝不及防被说中了心事,柳儿脸一红,较忙摇头,小声否认,“不,不是的。”   乔夏抿唇一笑,知道柳儿不禁逗,轻咳一声点点头,“好好好,不是就不是,既然不是那就高兴点儿嘛,咱们俩好不容易出来玩玩儿,错过了今日,可还要等好几天呢。”   说着便牵起了柳儿的手,径直往右边好几个胭脂水粉的摊子上走了过去。   柳儿想想也是,既然都出来了,一直苦着个脸反而惹得带她玩儿的乔小姐也不开心,反正回去就能看到少爷了。这么想着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和乔夏一起边看边挑选起来。   走着走着,另一边一家卖男子配饰的店铺映入了柳儿的眼帘,柳儿心思动了动,想起了之前想过的要送少爷个礼物的事来。   这事已经放在她心里许久了,可一直没有头绪,也没有机会准备,原本她是想找个机会问问时公子少爷喜欢什么的,可是后来发现这对她来说难度似乎有点大。如今正好少爷不在,这夜市上又几乎什么都有,不正是个好机会?   这么想着,柳儿顿时来了兴致。一旁的乔夏对于柳儿的转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倒是正合她意,遂一起高高兴兴地逛了起来。   只可惜从街头逛到街尾,柳儿也没找到适合送给少爷的,也许是柳儿眼光太高,她觉得没有一个是配得上少爷的。   一路上,乔夏见柳儿总是是不是往多为男子配饰的铺子上看,心里多少也猜明白了。一边感叹陆祁好福气,有个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时时刻刻惦记着他,逛街都想着给他买礼物,一边重重咳了几声,以彰显了下自己的存在感。   柳儿正皱眉苦恼着,听到乔夏的声音,以为她是不是不舒服,正要回头关心一声,却见乔夏正一脸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是不是想给陆大哥买礼物又不知道送什么?”   柳儿:“……”心道这位乔小姐莫不是有读心术不成?殊不知她的心思根本就明晃晃写在她自己脸上。   不过这一次,柳儿却没有否认,因为她忽地想起乔小姐似乎也与少爷关系不错,也许会有好的建议?   想着,柳儿咬了咬唇,在少爷和害羞之间选择了一下,毅然抛弃了脸面,红着脸十分虚心地求教,“不知乔小姐,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乔夏哈地笑了一声,体验到了逗小姑娘的乐趣,十分好说话地道:“当然,早说嘛。”乔夏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十分想来一句“其实你送什么陆大哥都喜欢。”但是想想柳儿听了这话后可能的反应,乔夏还是忍住了,脑中一个想法忽地闪现,笑道:“依我看,陆大哥一个矜贵大少爷,什么没见过,没有的,所以说,比起买,还不如自己做一个来的更有诚意一些。”   “做?”柳儿微微睁大了眼,有些为难,她好像没什么会做的。   乔夏道:“是啊,我看哪,做一个荷包送给他最好。既精巧实用又有心意,可比那些银子买到的东西有诚意多了。”   柳儿眸子亮了亮,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刺绣和打络子什么的,她在陆府时岚儿教过她,且她自己也有些熟悉,应当是学过的。而且,若是少爷能随身带着她做的荷包……   柳儿光想着,都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乔夏看着柳儿的模样,便知道这个法子成了,不禁偏头轻笑。其实她这个提议还有另一个含义,在煜州这边,女子赠男子荷包有表达爱意或者表示对对方爱意接受的意思,基本相当于定情,看柳儿这模样应当是不知道,但是陆祁是肯定知道的。   乔夏在心里叹了一句自己的伟大,陆铁树,你就等着感谢我吧!   打定了主意,柳儿瞬间干劲儿十足,目光很快便锁定了不远处的一家外观大气的绸庄,想过去,又有些犹豫地看向乔夏。   乔夏十分善解人意,“去吧去吧,我正好想在这儿看看杂耍,你买完了过来找我就行。”   柳儿高兴地给乔夏行了个万福,提着裙子小跑了过去。   真可爱!乔夏忍不住感叹,只可惜,便宜了陆祁那个大冰块了。   乔夏啧啧了两声,随即将目光移到了面前围了一圈的热闹的杂耍上。   而就在离她们不远处的拐角处,几名衣着简朴的男子很早之前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她们身上,准确来说,是乔夏身边的柳儿身上。见柳儿终于落单,那几人面色一喜,忙跟了上去。   柳儿进了布庄,没过一会儿便选好了东西走了出来,正要往回走,却在路过一个巷口时,冷不丁被人猛地抓住胳膊拽了进去,柳儿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后劲一痛,随之失去了意识。 第65章 十二年前   时府, 书房内。   晏云深盯着面前与他面容相似的陆祁,原本上位者深沉威严的神情早已露出一丝裂缝,眼眶泛红, “皇兄, 十二年了,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陆祁眸色沉黑,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声, “是啊,已经十二年了。”说罢看着晏云深, 轻笑了笑:“你如今成长的很好, 我很高兴。”   听了这句话,晏云深仿佛再也忍不住, 喉间发出压抑地一声悲泣,“哥哥,对不起……”   陆祁摇了摇头,“我从一开始便以知晓, 也早已坦然接受。所以,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自古以来,皇储之争都必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 燕朝自然也不例外。   先帝在时,后宫尤以淑妃和宸妃最为受宠, 两妃的父亲也同时在朝中担任文武要职,也正因如此,在淑妃和宸妃相继诞下大皇子晏云祁和二皇子晏云睿后,储位之争便也暗自开始了。   先帝元后早早离世,并未留下一儿半女, 后来先帝便一直未再立后,所以名分上,两位皇子旗鼓相当,且因为大皇子为长的关系,看好者要更多一些。   可是对于此,淑妃高兴的表面,却始终有着另一个深埋于心底的担忧,那就是她当初为了早些生下大皇子,暗自用了药,结果虽是如了愿,但是大皇子一出生便胎里不足,太医断定也许并不能活到成年。   淑妃对此后悔不已,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补救,还好老天带她不薄,一年之后,淑妃再次诞下了健康的三皇子晏云深。晏云深出生的那天晚上,淑妃看着已经会走路,正好奇地看着摇篮里的弟弟的晏云祁,狠心做下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即使有了三皇子,但淑妃对于大儿子的宠爱却不增反减,无论是课业上还是礼仪教化上都精细无比,而对于三皇子则似并不如何上心。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淑妃这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位大皇子则更是高看一等。   而只有晏云祁自己知道,白日里对弟弟并不如何过问的母妃,却会在每晚将弟弟单独叫入房中教导。淑妃是书香世家出身,淑妃的父亲便是以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之师,与太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时的晏云祁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以为是弟弟功课落下了,所以母妃多上心一些。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9岁时,先帝忽地生了一场病,这场病来势汹汹,同时激化了朝中关于立储的矛盾。宸妃一脉早已压抑许久,这会儿也生怕皇上一时冲动立了大皇子,于是兵走险招,联合自己禁卫军统领的哥哥,扮作山匪,将从行宫往回赶的大皇子半路绑了回去。   此事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不少官员都觉得大皇子此次凶多吉少,而纷纷转站了二皇子的队。宸妃也以大皇子的性命为要挟,控制住了淑妃,只可惜她自以为淑妃是因为大皇子的安全而被挟制,却不知道淑妃其实早料到她有这一招,且早已在暗中开始收集证据,以此作为击败宸妃的最狠一招。   至于会不会被对方发现,从而而使大皇子有生命危险这事,似乎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不过幸好,先帝的病只是虚惊一场,最终还是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好转了过来,但是大皇子却始终没有再回来。   没了大皇子,二皇子一时风光无两,淑妃也因受了宸妃的“胁迫”隐忍不发,就这样持续了一年之久。   小晏云祁本就早慧,在被掳走之前就已经隐约察觉出了自己身子的问题,对于母妃的行为也渐渐有了怀疑。而在这暗无天日被囚的一年之内,小晏云祁从一开始满怀希望的等待直到后来的绝望中,也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情。也许她的母妃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他的打算,将他当做挡箭牌,为他的弟弟铺路,母妃也许会救他,但是救出来的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晏云祁不甘,愤怒,不解,以至于精心策划了一出逃亡,就算是死,他也要亲口问问他的母妃是不是他想的那样,还有,为什么?   许是他的年纪不足以让守卫对他过多防备,也许是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有所松懈,总之天可怜见,他竟真的独自逃了出来。   可是逃出来后,他却彻底傻了眼。   关他的地方并不在京城,而是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荒郊野外。可是既然已经逃了出来,他已别无选择,只能不断的跑,不断的逃,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还有若有似无的追兵呼喝声。   直到天色沉黑,全身的力气全都耗尽,他才勉强停了下来,一头扎进了路旁的一座破庙。也就是在那座破庙里,他遇到了他人生的转折点,一个与他同样年岁,相似遭遇,甚至连名字都有一个字一样的小男孩。   “我叫陆祁。”那个男孩道:“我不是坏人,相逢既是有缘,既然遇到了那便进来烤烤火吧。”   一夜畅谈,晏云祁知道了原来陆祁竟然是已经败落的乐安侯府的公子,只是外人看虽然败落了,可内里却还在为那既不值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承袭下来的爵位抢破了头,他则是被家里的妾室动了歹心,趁着端阳节人多热闹的时候将人拐走,丢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地方。   晏云祁陡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由得拉进了一些,但是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又被关了一年之久,晏云祁的戒心极强,所以当陆祁问起他的身份时,晏云祁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是普通人家,因为父母遭了难,所以才沦落至此。   陆祁听了,十分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随之热情地邀请他同他一起回去。   “我们家虽然早就不比从前了,但是多养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虽然我娘亲从小就不喜欢我,说不定我被拐了她都不一定知道,但是我爹爹很疼我,他会对你好的。”   “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就算了,纨绔的很,不听劝就算了,还总是欺负人,还是妹妹好,喜欢看着我笑。”   “……”   旁边的人自顾自的说着,晏云祁始终没有答话,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当他说出母亲不喜欢他,连他被拐都不一定在意时,会那么的平静。这也是他当晚问的唯一一个问题。   “没办法啊。”陆祁老成道:“一个坏了一半的苹果,与其一直想着那坏了的一半,还不如高高兴兴地享受香甜的另一半。”   晏云祁依然不理解,但是没有再问,只是后半夜脑中时不时就会闪现比他小一岁的晏云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不管什么新奇的,好吃的东西都会先拿来给他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夜,第二天一起上了路。只可惜老天并没有始终眷顾于晏云祁,追兵还是在午时追了上来。   陆祁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他,但是却不听劝阻,毅然决然地决心帮他,只可惜两个孩子终究跑不过追兵。两人最终还是被逼上了山崖,最终,也是陆祁将那根救命的藤蔓留给了他。   放手的瞬间,陆祁将自己随身带的能证明身份的玉佩给了他。   “拿着这个玉佩去找我爹,他肯定会收留你的。其实,我对你撒了谎,那个家我待着的确没什么意思,所以也不用为我伤心。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拜托你照顾一下他们,谢谢了……” 第66章 柳儿不见了   命运本就是捉摸不透的, 且老天爷似乎对他格外有兴趣。   险之又险地从追兵手底下逃了出来后,小晏云祁再次一个人上了路,不同的是, 身上多了一块肩负着一条命的玉佩。   但是通往京城的路太远太长, 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但是消息总是比人走的快。   一个月后,他听到了朝廷散出大皇子遇害身亡的消息。对此, 小晏云祁早就猜到了, 不过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晚一些。   再一个月,是皇上查出大皇子之事与宸妃和二皇子一脉有关, 淑妃早已精心布置好一切, 从出了苗头到宸妃一脉倒台,不过短短七天。   母妃如今应当是开心了吧, 晏云祁心道,想来不久的将来,他的弟弟云深就会入主东宫,按照母妃的计划成为新帝。不过此时, 他的心里虽然会有不忿,却没了愤怒和不甘。   其实这样也挺好,就算是报答了母妃的生育之恩了。母妃对他好, 目的是为了用他的命给他的弟弟铺路,如今目的达到了, 他还能活一段时间,算起来也算是他赚了。   这么想之后,晏云祁倒觉出了一丝轻松的感觉来,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如今便只剩下这一件事了。   可是老天对他开的玩笑从未停止, 当晏云祁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在三个月后到达京城后,安乐侯府却早在一个月前获罪被贬,已经没了踪影。   晏云祁就这样带着这块玉佩流浪了一年,成为了街头流浪的乞儿中的一个。   不过老天爷倒底还是罕见的眷顾了他一次。在一年后的某一天,他因为一时恍神,被一个比他大的孩子抢了刚得来的馒头,争抢之中,陆祁给他的那块玉佩无意中掉落在地,被路过的早已不是乐安侯的陆宣碰了个正着。   得知了乐安侯如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并物归原主后,晏云祁终于卸下了这么久以来的重担,在话音落下后,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原以为这就是终点,却没想到老天爷在这个惊喜之后,还隐藏了另一个转折。   是啊,救命之恩,又哪有那么容易能报的呢?   他这一昏睡便昏睡了三天,一觉醒来后,再次醒来,是在陆家的一个城外的庄子上。   昏暗的灯光下,陆宣的面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见他醒了,高兴倒是真实的高兴,只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磨砺,晏云祁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懵懵懂懂的晏云祁,敏锐地察觉到了陆宣温和慈祥外表下的那一丝尖锐。不过他并未多问,只是沉默地道了谢,等着陆宣自己开口。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陆宣第三次来这庄子时,终于不再遮掩,在夜深人静之时开了口,一开口,便道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乐安侯虽然早已没落,但是毕竟曾是勋贵大族,其下利益牵扯数都数不清,为了抵挡仇家报复,头脑一热,甚至也卷进了宸妃派中。纵使如今他已弃官从商,那些仇家依然还在那里。如今宸妃虽倒了,但是残余势力仍在,所以暂时还能安全一阵子,但是又如何知道有一天这把火会不会烧到他身上?   这个时候,晏云祁的出现,几乎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他的目的,便是要借护着他给他一个新身份为由,让晏云祁顶了他的大儿子身份,好成为他的护身符。   为了这个计划,他深思熟虑了许久,甚至容貌方面,都已经着手去找改面之法。总归只要先瞒过这段时间,待日子久了,即使有不同也只会以为是容貌长开了的缘故。   现在便只剩下劝动眼前之人。   他以为眼前这个小少年即使身份不凡,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连哄带劝,不行就逼诱恐吓,总能让他答应。却没想到他刚一开口,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他对面的晏云祁便已经睁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点了头。   答应下来后,晏云祁自顾自笑了一下,想起了陆祁落崖之前同他说的那句:“若是可以的话,还是想拜托你替我照顾一下他们,谢谢了……”   终究还是他吃亏了。   就这样,在晏云祁的身体好了之后,陆宣便放出了大少爷找了回来的消息,只是受了伤需要静养,直到为了掩人耳目,寻得了会易容改面之法的医士,才正式将找回来的“陆祁”带进了陆家。   后来也的确如陆宣所料,宸妃一脉彻底覆灭之时,这把火还是烧到了远离京城的陆家,也就是在那时,陆祁再一次踏入了京城,却并没有选择回宫,而是与凌暮搭上了线。   ……   提起往事,陆祁沉黑的眼眸中总算是有了一丝波动,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即使当时的情绪有再多的跌宕起伏,如今也尽数掩埋,只化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对面的晏云深也已经捂着眼睛落下泪来,咬着牙道:“兄长,我发誓,当年我真的对母妃的安排一无所知,若我知道,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要这个位子。”   陆祁轻声道:“我知道,我也从未怪过你。”这话陆祁也的确出自真心,他早已主动选择了成全,否则也不会选择就此成为另一个人。   况且他如今也算过的很好了,许是上天在一次又一次的捉弄他之后,终于给予了他一点补偿,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如他所预想般衰弱,反而逐渐强健起来。   且在陆家渡过难关后,陆宣心中有愧,又见自己二儿子纨绔不中用,便主动提出了若陆祁愿意留下来,他便将这家业给予他,只求替他看顾一下他的妻子儿女。这个要求本也是他答应过陆祁的,也算白捡了份家业活到今天。   只是陆祁说的认真,晏云深却并不相信,痛苦地摇了摇头,“既如此,那兄长为何一直不来找我?”   若不是他年前无意中发现了凌暮与陆祁来往的信件,接着又顺势查到这个梁城陆家似乎还与西南和煜州的州府往来密切,而起了疑心,边查边对凌暮旁敲侧击,也许他就会被瞒一辈子了。   宫中本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地方,特别是母妃离世后,即使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却也真正成了顾家寡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那位对他呵护备至的兄长,想着若是兄长还在就好了。   也正是如此,在他知道真相后,才会在狂喜的同时,愈加不能接受是他间接害了他敬爱的兄长这件事。他直到今日才过来,一半是因为他刚登基不久朝中不稳,且西南匪乱频发,他不得不在朝中坐镇。而另一半,则是不敢。   只是挣扎终究还是被相见兄长的迫切所取代,所以匪乱一平,晏云深便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晏云深颤抖着手抓住了陆祁的手腕,“兄长,随我回京吧?好不好?我知道就算兄长不再京城,也依然是关心我的,要不然也不会暗中帮助时迁和乔大人剿匪,是不是?只要你肯随我回京城,你要什么都可以,甚至是这个皇位……”   后面的话被陆祁用眼神堵了回去,“傻子,说的什么胡话?如今匪乱已平,天下太平,没有人比你这个皇帝做的更好,我只会为你高兴,至于过去的事既然已经成了过去,便也不必再说什么过错补偿。如今我们既已经相认了,回不回京又有何不同?况且我也过惯了这闲散日子了。”   “当然不同,”晏云深依旧不愿放弃,道:“你我兄弟已经分离了太久,我亏欠了兄长太多,如今兄长总算回来了,这朝堂也再没了祸根,兄长当真不肯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么?”   陆祁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从未怪你,也不用计较什么亏欠补偿,如今的你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况且京城之中的事已经过去太久,除了晏云深便没了让他牵挂的人或事了,比起回去,他还是更想和她的柳儿一起过过闲散日子。   想起那个娇娇怯怯,满心满眼都是他,不久前还因为不能和他一道出门玩儿而委屈又不高兴,直到听到让给他带东西回来后才答应自己出门的小姑娘,心下一片柔软。   他以前一直觉得上天让他的身体好起来,说是眷顾,其实对他来说不过是加长了独行的路程而已。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老天爷给他的礼物并不是这条路,而是将柳儿送来了他身边。   见陆祁眸子忽然软了一下,晏云深微微一愣,只可惜很快便又隐了下去。   晏云深眸子暗了暗,虽犹不死心,但也知道不能急于一时,握了握拳。总归他不急着走,还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   正在这时,门外却忽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听着声音是女子的声音,似乎是乔夏回来了。   但是仔细听去,又能听到一些什么,“柳儿”,“买东西”,“不见了”的字眼,陆祁听力本就好,几乎是立刻就皱起了眉,觉出了不对,随即转身打开了门。   门外,乔夏满脸泪痕,一见到陆祁便冲回来跪了下来,“陆大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陪着柳儿一起的,她,她不见了……” 第67章 歹念   柳儿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人和事都看不真切,只有各种声音和画面交织在一起,将画面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也是这样热闹至极的场景, 被各色花灯装点的街道好似一条绚烂的银河, 她提着裙子穿梭其中,边跑边回头冲着身后笑弯了眼睛。   “爹爹,这里好热闹啊, 柳儿喜欢这里……”   “小幺慢点儿跑, 别摔着了。”   “没事儿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啦。我先去前面看看。”   可是跑着跑着, 柳儿却忽然一脚踏空, 连一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跌入了一片伴随着颠簸的黑暗中。   有细微的人声从不远处传过来, 听不真切,柳儿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手下却在一刻不停地用自己发间掉落下来的簪子上锋利的簪尾割着手下的绳子。   随后便是自己无助仓皇地在山林间奔逃, 身后是交织的脚步声和怒骂声,急促的呼吸让她的嗓子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却丝毫不敢停下, 只敢一直往前。   直到脚下再次失重,耳边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冰冷的水瞬间将她淹没,窒息感随之而来,恐惧终于到达了顶峰。   救命……救救我……,柳儿无声呐喊。   下一秒,身体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所有的害怕恐惧如潮水般褪去,眼前的黑暗破出了一丝缝隙,柳儿看到了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英俊面容,带着如晴光映雪般温柔的笑容,低声唤她:“柳儿……”   “唔……少爷!”柳儿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真的刚从水底爬了出来一般,双眼都有些微微失神。   原来是个梦,可是这个梦好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的似的。   柳儿轻喘了口气,下意识地就想找陆祁,却忽地发觉自己被绑住了双脚双腿,周围传来微微晃动,又马蹄声隔着车帘从外头传进来。   似乎并不是在房间里,而是在马车上。周围一片漆黑,唯有从车帘缝隙中透出了一丝惨白的月光。   柳儿有些发懵的闭了闭眼,怎么回事?她这是做梦还没醒么?后脑上的疼痛以及手脚被绑住的酸麻感适时传来,告诉柳儿这并不是做梦。   同时,昏迷之前的记忆也浮了上来,柳儿瞳孔微缩,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记得自己是正和乔夏小姐在逛夜市,听了乔夏小姐的建议准备亲手做个荷包送给少爷,可是却在选好了料子出门去找乔夏时忽地被人拖进了巷子,然后就被人打晕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人贩子么?还是有人要害她?   梦中的场景和现实忽地重叠了起来,柳儿后脑一阵激烈的痛,疼的柳儿的身体忍不住蜷缩了一下,一些画面再次在脑海中闪过,一个隐约的念头在脑海之中出现。   方才那个梦境太过真实,除了人脸看不大清之外,几乎连逃跑时山林中潮湿的泥土气息都能闻到,也许那个并不是梦境,而是她失去的记忆呢?   难道她之前落水,也是因为被人绑架,为了逃跑才出的意外么?还有在梦境的一开始,她好像听到了她喊“爹爹”。   好不容易想起来的画面让柳儿如获至宝,拼命地回想方才那些似梦非梦的画面,可是只要她一想,头就疼的快要裂开一般,轻喘口气的功夫。便如游鱼一般消失无踪。唯有梦境最后,将她接入怀中的陆祁的脸无比清晰。   柳儿羽睫颤了颤,压抑到现在的恐惧和痛苦,终于还是在想起陆祁时破了防备,忍不住咬着唇落了泪。   也不知道少爷知不知道他出了事?会来救她么?   少爷,你在哪儿,柳儿好想你……   压抑在喉间的哽咽还未出来,马车的车帘却在这时忽地被人猛地掀了开来。   柳儿的心猛地一跳,忙闭上眼睛,极力平稳着呼吸装作昏睡的模样,背在身后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被她死命压住。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明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好几年一般。   不过还好,许是夜晚光线比较暗的缘故,来人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看了几眼便将车帘放了下去。   “你看,我就说吧,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是个身子骨弱的,没那么快醒的,定是你听错了。”   “好吧,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那头可还有一半的钱没给咱们呢。”   隐约的对话从车帘外传了进来,是两个男子的声音。   柳儿心跳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外头再次安静下来,才敢睁开眼,有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越发让柳儿肯定了之前的梦境应当就是她的记忆。也正因为如此,在这样紧张恐惧的气氛下,柳儿竟然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回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说什么“那边的人”,那边的人是谁?是要绑她的人么?可是这段时间她见过的人都很少,也并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谁。   外头再次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只是太小了听不真切,柳儿咬了咬牙,脚下借力轻轻地往门口挪了挪。疼痛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后脑和被缚住的手脚上传出来,柳儿疼的眼泛泪光,却再没有哼出一声,只是咬着牙,努力地听着外头的说话声。   “大哥,你说,咱们就真的按照那边的吩咐,将人给卖了?”这人说着,低低笑了几声,“那边只说将人卖的远远的,但别伤了性命,其他的可没说,我看不如……”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过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说什么呢?怪不得看你小子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敢情是打着这个主意?”   那人嘿嘿笑了几声,“这小妞长的这么勾人,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要卖自然是往窑子里卖最划算,既如此,便宜了那些人,还不如咱们兄弟俩先快活快活,反正也没人知道,大哥……”   听到这儿,柳儿的身体已经如坠冰窖,窑子是什么地方她还是知道的,还有这两人的话外之音……   柳儿嘴唇都不自主打着哆嗦,借着月光看着对面漆黑的车壁,泛着水光的漂亮眸子里不再是懵懂娇软,满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若是这两人敢碰她,她一定先一步自尽。   就在这时,另一人再次出了声:“行了行了,早知道你没安好心,不过再怎么着也得等咱们走远一些,不然追兵追上来可就完了。”这人说着,似乎有些恼怒地啐了一口,“没想到那些人的动作那么快,竟然这么迅速的封城搜索,要不是今日人这么多这么乱,咱们差一点儿就出不来了。耽搁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出了城,现在可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是先赶路跑的远远的才是正经。”   听到这句,柳儿敏锐的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封城搜索,是少爷么?是不是少爷知道她不见了,所以才借着时大人派人找她?   直觉告诉她一定是这样,柳儿眸子亮了亮,方才沉下去的心又活了过来。   对,她不能死,她还没有将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送给少爷,还没有嫁给少爷呢?   方才记忆的那些碎片再次浮上来,柳儿轻喘了几口气,既然上次她可以逃出去,这次也一定可以,少爷还在等她呢。   柳儿被缚在身后的手摸了摸右手手腕上之前少爷买了送给她的玛瑙手串,像是得到了勇气一般,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镇静,放轻了呼吸,慢慢抬头借着窗外透过的月光,打量着马车里的环境。   但是很可惜,这似乎是一辆十分破旧的马车,除了车壁上斑驳的刻痕外什么都没有,空荡的车厢内只有她一个人,完全找不到能用的东西。   忽地她看到了离自己头不远处落在地上的一根发钗,锋利的钗尾闪着微微的光芒。   柳儿心中一喜,咬牙慢慢挪了过去,将那只钗握在了手中,腿向后曲起,先试着用绑起来的双手去解脚腕上绑着的绳子。   她原本就这么被绑着睡了这么长时间,光是不动就已经又麻又痛,这么一动更是钻心的疼,可柳儿硬是咬牙忍住了,一边听着门口的动静,一边摸索着解脚上的绳子。   极度的安静之下,耳边只剩下了咚咚的心跳和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冷汗不断从额头溢出来,湿透了她额前的刘海。   不过好在那两人应当下意识觉得柳儿这身子骨跑不了,绑的并不如何紧,竟然真叫柳儿摸索着解开了脚上的束缚。   柳儿大松了口气,但不敢出声,只敢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麻痛的腿,慢慢地平复呼吸。   解开了脚,剩下的便是手了,柳儿拿出方才的那根簪子,开始尝试着磨绑着手的绳子。可是她的力气几乎已经在方才用尽,手又是被反绑在身后的,根本使不上力。   正在这时,马车忽地又停了下来,柳儿连忙停了动作,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   “老二,你在这看着,我去看看有没有河打些水来,马上回来。”   先前被喊大哥的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便是下车渐远的脚步声。   柳儿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动作,车帘却又被人掀了开,有人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第68章 “特别特别好的人。”   那人进来之后便又放下了帘子, 车内的月光晃了一下又被遮住,恢复了一片黑暗。   马车车厢里本就空旷,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更是清晰无比。柳儿察觉那人越走越近, 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手心都渗出了汗。   来人缓缓蹲在了柳儿跟前,贪婪的眼神看的柳儿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啧啧,真是个勾人的小美人!”那人一边感叹似的说, 一边笑着抬手摸上了柳儿的脸。带着厚茧的手一触上柳儿的皮肤, 便带起一阵如毒蛇缠身的战栗。   柳儿再也忍不住,猛地睁开了眼睛, 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你……你别过来!”   来人没想到柳儿居然是醒的, 冷不防被吓得往后一退。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邪笑了两声。   “行啊, 没想到你居然是醒的,装的挺像啊。”   因着光线暗,那人并未发现柳儿的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缓过气来后便又朝着柳儿扑了过去。   “醒了正好, 省的昏着没意思,正好让爷快活快活。”   “不,不要!走开!”   察觉到那人的手已经扯向了自己的衣带, 情急之下,柳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右手竟然真的从绳子中挣脱了出来,同时手背和小指上也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但是此时柳儿根本顾不得疼,一察觉自己挣脱了束缚,便本能地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将身上的人推了开来。那一刻柳儿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想要逃脱的念头,待回过神来时,就发现那人已经捂着脸惨叫着倒在了一边。   柳儿的手上也是一片粘腻,鼻尖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柳儿忽地想起来自己左手上还握着一根发钗。   “我……我不是故意的……”柳儿浑身颤抖着往后退,泪水湿了满脸,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直到退出车外被冷风一灌,才忽地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逃跑的唯一机会,当即咬着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迈着酸麻的腿跌跌撞撞地钻入了黑暗的山林中。   仿佛和梦中的场景融合了一般,前方是偶尔夹杂着惨淡月光的黑暗,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柳儿手里紧紧攥着那串玛瑙手链,浑身的疼痛多了反而麻木了,只撑着一口气机械地朝着马车相反的方向一刻不停的跑。   可是尽管如此,她的速度还是不够快,追逐叫喊声很快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柳儿身子一麻,再次加快了速度,但是山林地势本就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一着急起来反而慌了神,一时不慎,脚下一崴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柳儿摔得眼冒金星,勉强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似乎摔到了一个凹下去的小土坳里,顶上正好被一个斜坡挡了住,那两人的脚步声很快在头顶响起。柳儿忙用手捂住嘴,将自己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该死,跑哪儿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沉住气吗?啊?你就非急着这一会儿?”   “我哪儿知道这小贱人这么烈性狡猾?不但挣脱了绳子,竟然还敢藏凶器,等我找到她,非撕了她不可,嘶哎哟……”   “你还有脸说?算了,等找到人我再和你算账!这会儿天还这么黑,她又被绑了那么久,肯定跑不远,我们分头找。”   “啊?分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猛兽什么的怎么办?反正那小妞也不认识路,估计也绕不过这林子去,我看不如等天亮些再找吧?”   “不行,就现在!遇到野兽也是你活该,谁让你管不住自己让人跑了的?若是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快去!”   “知道了,去就去……”   直到了脚步声朝着一左一右两个方向逐渐远去了,柳儿才敢慢慢爬了出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努力辨认了一下方向。最终没有选择爬上去,而是继续沿着斜坡往下走去。   尽管身上又饿又冷又累,柳儿也丝毫不敢停留。身后的人随时会追上来,而且就像那人说的,说不定还会有野兽,还是快些走出去才好。   许是老天眷顾,柳儿顺着斜坡一路下去,走了许久,竟真听到了细细的溪流水声。这声音让柳儿双眸一亮,一般有水的地方,周围大多都是会有人家的。   这个可能让柳儿发麻的双腿重新有了一丝力气,一路小跑过去,借着偶尔从树叶缝隙中透过的月光,果然看到了一条窄窄的溪流。   柳儿轻捧了一捧水喝了一口补充体力,然后继续沿溪而行。   可惜这次她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也没有看到人家。柳儿身上的力气也终于在此时全部耗尽,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入眼的是一方青灰色的床帐。周围光线昏暗,柳儿迷蒙着眨了下眼睛,忽地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可是刚坐到一半,便又被身上的疼痛拉了回去。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儿如惊弓之鸟般往床里缩了缩,警惕地看着来人,直到看着来人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时,紧绷着的弦才慢慢松了些许。   老婆婆开门见她醒了,也十分惊喜,端着手里的碗走到床边。   “孩子,你醒了?来,喝些水吧。”   柳儿嗓子正干涩的厉害,怯怯地想用手接过水,却发现手一动便痛的厉害。   婆婆也是看出来了,上前几步疼惜地将水递到了柳儿唇边,柳儿感激地看了老婆婆一眼,就着碗喝了个干净,喉间才滋润了些,勉强能发出声音。   “婆婆……是您救了我?”柳儿看着眼前的婆婆,哑声问。   老婆婆点了点头,用帕子擦了擦柳儿的唇角,“可怜见儿的,怎么一个人昏倒在河边?要不是我老婆子早上去河边打水时遇上了,这大冷的天儿,若是再等一会儿,怕是命都没了。”   柳儿眼中隐有泪光,哽咽道:“谢谢婆婆。”   老婆婆叹了口气:“孩子,你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怎的浑身都是伤?还有这手,我瞧着八成是脱臼了,幸好我老婆子活这么大也懂些医术,否则再迟一些怕是手都要废了。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莫不是遇上山匪了?”   柳儿咬了咬唇,想起昨天的事,还是忍不住发抖。但是柳儿看着眼前满目慈爱地婆婆,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道:“婆婆,这里是哪儿,可知离煜州城有多远路程?”   柳儿不知道以自己的脚力能走多远,不过听婆婆说还是在煜州外围,那八成也没离多远。且听昨晚那两个匪徒的话,应当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找过来连累了婆婆就遭了,她还是快些想法子回煜州才是。   老婆婆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答道:“这儿是煜州城外,近松山脚下,不远处就是灵水村,我图清静,所以独自住在村外。离煜州城距离倒不是很远,不过这是山路,脚程估计得半天。怎么,你是要进城么?”   柳儿点头,“我的……家人都在城内,我得去找他们。”柳儿说着,便坐起了身想要下床。   她的伤最重的还是在手上,脚上只是因为被绑久了又跑了许久的路才会酸疼,虽然有些发软,但是走路应当还是可以的。   只是她的脚还未沾地,便被婆婆慌忙将人按了回去。   “你这孩子,就算要走,也得等身体好些了再去呀?如今你这浑身是伤的,怎么走?”   可是柳儿是铁了心要快些出发,老婆婆无法,只好取了个折中的法子,道:“如今天也快晚了,到了估计也宵禁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出发。刚好灵水村的王伯早上得进城赶集,他有个牛车,昨日也是他帮忙将你救回来的。到时候让她顺便载你一程,也快些,可好?”   柳儿犹豫了半晌,这才答应了。   这会儿已近傍晚,老婆婆说服了柳儿再歇息一晚后,便出去忙晚饭了。看得出来对于家里多了个人这件事,老婆婆是真的开心。   因为柳儿受了伤,的缘故,老婆婆晚上特意给柳儿熬了细腻软滑的小米粥,还煮了一碗原本留着过冬用的菌汤,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碗不知从哪儿来的药。   “这药是我平日里上山采来的,”婆婆道:“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草药,但是止痛化瘀安神的效果还是好的,喝了多少会有些用。”   柳儿知道这时候能弄来药有多难得,知道婆婆大概是把自己用来过活的东西都给了她,一时更加感激,道了谢后乖乖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婆婆本来一个人住就想找个人说话,见柳儿模样生的好看,性子也乖巧听话,一时更是喜欢,干脆将木桌移到了床边,与柳儿边吃边聊了起来。   从闲聊中,柳儿知道了婆婆姓苏,是个听起来就很温柔的姓氏。苏婆婆祖籍原是江南,因为一次逃难来了这边,过程中也失了父母,后来在这儿遇到了她的丈夫,便就地安了家。   只可惜天意弄人,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出门做生意时出了意外没了消息,儿子儿媳也在前段时间因为匪乱丢了命。原本她也是住在灵水村的,只是旧景到底伤人,所以搬了出来。但是也没搬远,也许想着她的丈夫有一天还能回来。   柳儿听着听着,忽然有些犹豫明早就走的决定了。倒是苏婆婆不以为意,笑着摆了摆手。   “不用可怜我老婆子,我之所以搬出来也是怕村里人总是下意识的同情我。其实我自己倒也挺满足的了,我这一生有老头子的疼爱,儿子儿媳也孝顺。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没能陪我很长时间,但是比那终日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翻了天的人家还是好多了,我也挺知足,况且如今老头子也不一定是没了,日子还有盼头,不是挺好么。”   “行了,不说我了。”苏婆婆转向柳儿,“说说你,柳儿,我瞧着你也应当及笄了,如何,可有喜欢的人了?”   没想到话题一下转到了自己身上,柳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红了脸。   苏婆婆明眼人一眼就看了出来,笑呵呵地低头看向柳儿未受伤的那只手腕上戴的玛瑙手串。   “那手链,可是心上人送的?”   柳儿吃了一惊,“婆婆怎么知道的?”   苏婆婆笑道:“我救你回来的时候,你手里死死攥着这个手串,怎么拿都拿不下来,我想着定是重要之物,所以便大胆猜了一下。”   柳儿脸更红了,不过虽然只短短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但柳儿知道苏婆婆是个好人,心里也十分喜欢苏婆婆,所以并未反驳,只是下意识地来回抚摸着那个手串。   苏婆婆惋惜地叹了一声:“唉,其实我本来还想着若不是,便替你做个媒来着,村里赵大伯家的儿子模样俊,人品又好,只可惜晚了一步了。丫头,看你这么宝贝这个手链,想必你的心上人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了?”   这回柳儿倒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的,他特别好。”说完又好像觉得不够肯定似的,再次强调了一句,“真的特别特别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她这满脸认真,生怕苏婆婆不信的模样,将苏婆婆逗的忍俊不禁,恍惚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摇头轻笑。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柳儿撑不住困意,才有些意犹未尽的睡去。   第二日一早,柳儿喝的那药果真有些作用,走路时还真恢复了些力气。只是柳儿更舍不得走了,临分别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婆婆笑着摸了摸柳儿的头,给她的口袋里塞了几个面饼。   “其实进城也好。”苏婆婆道:“你手上这伤还是得请个好大夫看看,别落下了病根儿。”   柳儿已经有些哽咽了,“婆婆,我以后一定回来看你的。”   “行啊,那敢情好。”苏婆婆笑道:“到时候把你那个特别好的心上人也带来我瞧瞧,看看有没有赵伯家的儿子好。”   这一句话成功让柳儿破泣为笑,重重点了头。   再不舍得,柳儿心里也始终被那两个匪徒吊着,生怕人找过来,不敢多留。说了两句话后,便郑重地向苏婆婆道了谢,上了王伯的牛车,踏着晨光朝煜州城过去。 第69章 复得   距离柳儿失踪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整个时府里头气氛阴沉的吓人。自从昨晚乔夏小姐一脸焦急的回来说了柳儿不见了的消息后,整个时府的灯都没熄过,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个个战战兢兢, 大气都不敢出。   偶有几个年纪小的下人, 实在熬不住好奇,才敢偷偷躲到一边低声私语。   “这是怎么了?”   “说是昨日与那位陆少爷一道过来的那位姑娘走丢了,咱们大人和陆少爷连夜去找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两人刚说两句, 便被一旁的管事注意到,忙低头散了。   前厅内, 晏云深坐在堂中, 凌暮坐在下首,管家带着一帮侍从小心翼翼的在周围侍奉着。昨日乔夏回来说了几句话后, 便和陆祁时迁一起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两人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有个叫柳儿的姑娘失踪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位柳儿姑娘是何人, 不过当时乔夏回来说了柳儿失踪这句话时,陆祁顿时变得阴沉的吓人的脸色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说晏云深,凌暮是知道陆祁的性子的, 他还是第一次在陆祁的脸上看到这样堪称暴怒的表情,都知道这人与陆祁的关系怕是不一般。   虽然也想帮忙, 但是他们两人毕竟身份特殊,这次又是秘密行动,还是少出去为妙,且这煜州还是时迁更熟悉一些,便留在府中等了。   天色渐亮时, 门口终于有了些动静。陆祁后面跟着时迁和乔夏一起走了进来,陆祁的脸上依然冰寒一片,时迁左右看了看,心下失望,但还是上前问了句,“如何,柳儿姑娘可回来了?”   时迁几乎第一时间让人守了城门,快让自己的人将城里翻了个遍,但还是一无所获,所以抱着说不定是他们大惊小怪,人或许已经回来了的想法回来看一眼,不过看凌暮的表情,应当是没有了。   “有备而来。”陆祁眼瞳黑的吓人,冷冷笑着说了这一句。语气无波,但是却听着叫人遍体生寒。   时迁和凌暮同时明白了陆祁的意思,这伙人速度这么快,只怕是有备而来,并不是单纯的绑架或者诱卖,很大可能是有人有意为之。   但是柳儿不过是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又没认识几个人,能得罪哪个人花这么大力气来掳她,只怕很大可能是冲着陆祁来的。   联想到这一点,陆祁的脸色更是可怕。   凌暮摸了摸下巴,起身道:“若真是有人要用柳儿姑娘来陆祁而为之,倒还好些,至少有大概方向,也不会伤人性命。要是哪个贼寇临时起意,一出了城,便是天大地大,大海捞针了。你好好想想,最近可是有得罪什么人了?”   陆祁没有说话,但是愈发沉黑的眸子昭示着其中的山雨欲来,转向时迁,“昨日守城门的那几个人审问的如何了?”   昨日人多拥挤,城里几乎看不见马车,而要运一个人出去,必然需要工具,在作日场合下应当不会多。所以他们第一时间问了守城的人,有没有驾车或者其他运东西出门的人,得到没有的答案时,他们才开始在城内找。但是找了没一会儿陆祁便觉出了不对,让人将守门的那几人抓了起来审问,换了一批人防守。   时迁摇了摇头,“还没消息,一有消息会有人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陆祁点了下头,径直再次转身,抬步往门外走,被时迁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我知道你着急,但也不能不顾身体,外头还有我的人在继续找,再好的部署也会留下线索,时府和总兵府加起来,总不会连个人都找不到。你都一夜没有休息了,都回来了,先吃点东西补补体力。”   “祁大哥,我去找!”乔夏从时迁身后跑了出来,双眼通红,很显然是已经哭过几回了。这一晚上她已经无数次自责她当时为何没有看紧一点。她是真的喜欢柳儿这个小姑娘,就算是因为被仇家盯上,那也有与她没看顾好的缘故,要是柳儿出了什么事,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乔夏走到陆祁身边,自责的不敢抬头,哽咽着道:“祁大哥,是我的错,我应该寸步不离的,我去找,一定把柳儿带回来。”   “夏夏。”时迁走过去,心疼地将人抱进怀里,“这也不能全怪你,事发突然,谁都没料到会有人暗中作梗。”   “不用。”陆祁看了乔夏一眼,淡淡道,没有停步,自顾自大步往门外去。   刚走到门外,便见府里的刘管家匆匆带着时迁的近身心腹陵景走了进来。   陵景就是负责审问那些守城人的,见到他过来,时迁双眼一亮。   “可是问出什么了?”   陵景拱手一跪,答道:“回大人的话,属下的确挖出了些东西。据属下调查,昨日守南门的人中有一位姓李的侍卫,昨日本不是他值班,属下觉得蹊跷,便着重审问,才挖出他这是故意为之,而昨日酉时也的确有一辆可疑的黑色马车从他手中出了城往南去了。”   这个消息算是一个大大的突破口,时迁立刻拍板道:“好,你立刻带人往南边追!”   话音未落,陆祁已经先一步如风般出了门。   “哎等等我!”时迁喊了一声,吩咐人好好看顾乔夏,回头向晏云深和凌暮行了个礼,随后匆匆追了出去。   乔夏也想跟出去,被后面的凌暮伸手拦住。   “追人这事儿还是交给陆祁和时迁去做吧,乔小姐也一夜没休息了,还是先休息休息。”   乔夏红着眼看着门外,半晌沮丧地低下了头,也是,她马术不太好,凌暮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也知道言下之意怕是怕她去了指不定会添乱,一时更加内疚,无力里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手里握着几天前才在寺庙求来的平安结。   求求老天爷,可一定要让柳儿平安回来。   ******   王伯的牛看着年岁已久,但是拉起车来却丝毫不逊于骡马,半个时辰左右便走了快一半路程,这还是王伯知道柳儿身上有伤,所以刻意放慢了些速度的结果。   柳儿就坐在车上王伯准备拉去集市上卖的各种蔬菜中间,面朝着王伯,一边警惕着两旁,一边陪王伯说着话。   王伯也是昨日帮着婆婆将柳儿救回家的人,他与苏婆婆年纪看着差不多,也是个很看着很好的人。柳儿很是感激。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的,倒也不无聊,只是离煜州城门越近,柳儿却越来越觉得时间过得慢,还有一股莫名的心慌。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柳儿终于看到了煜州的城门,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有条不紊,今日城门处看着格外拥挤,像是将人堵着不让进去似的。   柳儿想起昨日听那匪徒说的煜州封了城搜查的事,想必是这个原因。不过柳儿如今也没心思想这些,明明才过了一夜,她却像是过了许久,她想见少爷,特别想。   可就在自己距离城门口越来越近时,牛车忽地停了下来。王伯也注意到了城中异样,还看到守卫似乎并不让车马进,只好一头雾水地停了车。   “今日这是怎么了?”王伯有些不明所以,回头看着柳儿道:“小姑娘,能不能替我看一下车,我去问问。”   说着便要下车,车前却忽地拦了两个人。   两个人穿着一样的青布衣裳,样貌普通,其中一人脸上还带着一道长长的划痕,皮肉甚至还是鲜嫩的红,更显得狰狞。   那人的目光直直盯着柳儿,声音一出,柳儿的脸色立时惨白。   “我就知道你会往回跑,咱们可是等了你许久了。” 第70章 “这……这不是晋王的小女儿……   昨日虽然一直处于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但是这两人的声音却如噩梦般深深刻在柳儿脑中,再加上其中一人脸上的那道新添的疤痕,两人是谁不言而喻。   昨日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柳儿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 但或许是心里的弦一直绷着的缘故,柳儿这会儿竟然出奇的冷静了下来,二话没说便往前方人群攒动的城门跑过去。   但是柳儿毕竟有伤在身, 即使不影响行动也只仅限于走, 没两步便被其中一人抓住,在柳儿的叫喊声出来之前捂了回去, 抓着人便往林子里拖。   一旁的王伯虽不认识这人, 但是看着两人的动作也知道不对,忙呼救着上来拉, 也被另一个人捂住嘴死命压制住。   这两个人也是逼急了,对方给的酬劳多的够他们过上十几年,他们一直找不到人早就急得团团转,在城门口守株待兔已经是最后的法子, 根本顾不得是不是白天。   他们这儿离城门口毕竟还有一些距离,且城门口被急着进城的人围了好几圈,一时竟然也没人看过来。   柳儿心下绝望,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拼命挣扎,却终究力气相差太过悬殊。   正在这时, 城门口的喧哗声忽地停了下来,围在门外的人渐渐往两边让开了一条路,从城内走出一小队骑着马的人。   为首的人一袭白衣白袍,面容冷淡俊美,却像一束光撕开了柳儿面前的黑暗。   柳儿双眼蓦地睁大, 趁着锁住她的人也在愣神的瞬间,狠狠咬了一口捂住自己的手。   后面人吃痛松开手,大口冷气灌入鼻间,柳儿张了张嘴,几乎拼尽全身的力气,近乎呜咽般喊出了声。   “少爷!”   柳儿本也没剩多少力气,即使拼尽全力声音也并不大,更何况还离了这么远。   可是却就在柳儿声音出口的瞬间,原本坐在马上目不斜视的陆祁却忽地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眼神直直的朝着柳儿的方向看了过来。   绑着柳儿的两人暗骂了一声不好,但即使这样也不想放了人,反而直接欲反手一个手刀将人发晕带走。但是手刚抬起,便听到两声利器破空之声。下一秒,两人的胳膊都被利器给刺了个对穿。   几乎是瞬间的事,陆祁在察觉到柳儿身后人的意图的时候,直接伸手夺过了一旁时迁的下属陵景手中的弓,策马跑过来的同时取箭搭弓,前后不过眨眼。   束缚在柳儿身上的力量瞬时松开,柳儿奋力朝着陆祁的方向跑过去,但是她这时已经筋疲力尽,没跑几步便双腿一软,随之落入了一个她熟悉至极,一直支撑着她撑到现在的坚实怀抱。   闻到这熟悉的檀香味的同时,柳儿的眼泪夺眶而出。   “呜……少爷……”   陆祁的表情少有的带着些不真实的迷惘,生怕这是场梦般,落在柳儿身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直到听到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手上的力道才猛地加大,将人死死抱入怀里。   是柳儿,不是梦,他的柳儿回来了……   时迁带着的人也很快跟了上来,将反应过来后捂着伤口想要逃跑的人活捉,地上被打晕的王伯也被救起,疏散人群,查看周围有没有同党等,做好这些后,时迁才回头看向一旁抱在一起的两人。   “陵景,马上备一辆马车来,另外派人将华大夫请到府上,快。”   “是!”   陵景很快就将马车赶了过来,陆祁沉沉吸了一口气,先将心里撕扯着他的情绪压下,极轻地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柳儿小心的包裹住,随后将人打横抱起,朝时迁点了一下头,上了车,马车飞快的往时府奔去。   马车上,柳儿的身体还在不断地发着抖,整个人蜷成一团埋在陆祁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抱着陆祁。从昨天开始一直死死压在心里的害怕恐惧终于在此刻都爆发了出来,喉间的呜咽听的陆祁心如刀割。   “没事了,柳儿,已经没事了,我在呢。”陆祁轻声的安抚着柳儿,眼尾也有些微微发红。   他是万万没想到柳儿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的,天知道当他看到柳儿脸上带着伤被人抓着往林子里拖的时候,几乎整个身子都冷了。   幸好他本就比旁人冷静,才没让脑子里的弦彻底崩断,逼着自己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最佳判断,直到现在他拉弓的手都还在颤抖。   但是现在显然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一边安抚着柳儿,一边细细查看着柳儿的全身。当看到柳儿手上包着的布以及手腕上深的发紫的勒痕时,眸中暗色愈深。这还只是露在外头的说话声的,身上指不定还有多少。   很显然,过了一夜,柳儿怎么可能还会在城门口,定是自己跑回来的。   平时那么软胆子那么小的人,会是怎样在黑夜里从绑架她的匪徒手里逃出来的,陆祁想都不敢想。而这都是源于他的无能,没能好好保护她,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柳儿乖,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没人能伤害你了。”陆祁的脸贴着怀中人的额头,不住地轻吻着柳儿的额头和脸颊。   片刻之后,怀里人才渐渐止住了颤抖,仿佛确认一般抬起头,看着陆祁,“少爷……真的是少爷?”   陆祁低头轻吻柳儿的眼睛,“是我,柳儿,不怕,已经回来了,没人能伤害你了。”   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似的,柳儿眸子颤了颤,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柳儿!”   陆祁的心跳骤然停了一瞬,探手查看了一下,确认柳儿只是晕了过去,才微松了口气。   陵景的速度很快,到了时府的同时大夫也正好到了。   时府的人也得到了消息,马车一停便围了过来,陆祁抱着人下车,没看任何人,直接脚步如风般回了他所在的院子。   乔夏在听到柳儿找到了的消息时又惊又喜,几乎是第一个冲了过来,但是在看到柳儿被裹得严严实实抱在陆祁怀里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忙跟了上去。   晏云深和凌暮在后面,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对这位让陆祁如此反常,如此紧张的女子的浓浓的好奇。   见晏云深眸光深沉的盯着自己,凌暮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发誓,我也是真不知道,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过,我要是知道了他对哪家姑娘动了心,定不会忍到今天才过来的。”   晏云深想想也是,这才收回眼神,也抬步跟了过去。   陆祁没将柳儿送回她的房间,而是直接抱回了自己的屋子,其他人知道这会儿不好围上来,除了华大夫,都先停在了门外。   陆祁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随后让出床边的位置给华大夫看诊。华大夫知道能住近时府的人必然身份不一般,忙上前斟酌的诊起脉来。   陆祁手指蜷了蜷,自己接过了丫鬟的活,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坐在床头替柳儿拭去脸上的灰尘。当看到柳儿额角隐藏的明显是被撞出来的还带着血丝的乌青时,举起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以前柳儿磕了碰了,就算嘴上不说,也会忍不住疼的眼泪汪汪,这样的伤口,她该有多疼,而自己却不在她的身边,她又该有多无助?   他护在心尖尖上舍不得碰的人,却被人如此作践,无论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想到心底猜到的那个可能,陆祁眸光幽沉,嘴角轻溢出一丝冷笑。   “这位姑娘只是受了惊吓,一时情绪起伏过大,才会晕过去,并无大碍。”   华大夫道:“只是这手上的骨头之前似乎有些错位,伤筋动骨一百天,需得好好将养,三个月内不可提重物。另外她身上应当还有些其他的伤口,看着有些发炎的症状,一会儿可能会发热。不过不用担心,老夫开一些内服外敷的药,外敷的一日两换,内服一日三次煎了喝下,好好休养,便无大碍了。”   闻言,陆祁才总算松了口气,“有劳。”   华大夫点了点头,收拾好药箱,下去写药方了。外头的几人这才走了进来。   “没事吧?”凌暮道,边走上前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玉瓷瓶:“这瓶金疮药是我之前在外地游历时得到的,我自己都没舍得用,想来应该排得上用场。”   凌暮将药放在床边矮柜上,收回手时十分心疼地皱起了眉。   但是没办法,从昨日开始陆祁都不怎么理他,他也知道陆祁这是因为他没打招呼就撮合他们兄弟见面的事生气呢。但是没办法,谁让他和时迁都夹在中间呢。这会正好有这个好机会,自然得抓住机会讨好一番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实在好奇到底是何方人物,让这个他原本以为要单着一辈子的人动了凡心,他可早就心痒着想看看了。但是无奈陆祁一直拦在床边,他只好借着送药往前凑。   凌暮将药放下,起身时装作无意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可是这一看,却猛地停住了动作。   见凌暮盯着柳儿看,陆祁皱了皱眉,“怎么了?”   凌暮如梦初醒,却并没有起身,反而更凑近了些,被陆祁一手挡开。   “做什么?”   凌暮的眼睛还是定在柳儿脸上,终于确认般,不可置信道:“这……这不是晋王的小女儿么?” 第71章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什么?   凌暮的声音里满是惊诧, 但是好歹还顾着场合,所以音量不大,不过足够在场的人听清楚了。   屋里忽地静了下来, 众人一时都被这句话惊的没反应过来, 连始终将眼神牢牢锁在床上的柳儿身上的陆祁,都不禁转头看向了凌暮。   站在一旁的晏云深最先有了动作,抬步上前仔细看了眼床上人的面容。晋王的小女儿他是没见过, 不过晋王世子秦锦江与他关系不错, 床上的人眉眼之间的确与秦锦江有五六分相似。况且凌暮可不是没确定就敢乱说的人,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出去再说。”陆祁道, 神色依旧冷静。   屋里人虽都惊疑不定, 不过也都知道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陆续退出了屋子。陆祁温柔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 吩咐人好好照顾,随后轻带上了屋门。   几人进了院子的客厅,凌暮已经再心里再三确认过,道:“千真万确, 我家好歹和晋王府是世交,我和秦三姑娘秦依依也见过不少次,绝不会认错。况且就算样貌有相似, 记号也不会错。她的右手腕上的那颗红痣,就是她身上的胎记。”   既然这么说, 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时迁与乔夏互看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止不住的震惊。没想到柳儿竟然会是晋王的女儿。不过仔细想想,也不算是无迹可寻。柳儿不论是样貌还是仪态气质各方面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光看手都知道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所以陆祁拖他替柳儿寻亲的时候,两人都默认往有些家底的人家找。   可是尽管如此, 这个身份还是太出人意料了。   不过比起乔夏,还知晓陆祁真实身份的时迁,心情显然更加复杂。   果然是无巧不成书,表面上是富家少爷和落魄小丫鬟,其实真实身份一个比一个吓人,简直是一出大戏,还都让他给碰上了,真够精彩的。   凌暮也同样有些对此事太过巧合的感叹,“前阵子依依跟着晋王在他南巡途中意外失踪,晋王府都快闹翻了天了,但是王公贵女失踪,毕竟不是小事,有关乎名声,也不敢闹大,只能暗地查访,我也为了这事儿正上火呢,没想到居然会在陆祁你这里,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说完,凌暮又有些疑惑,自言自语似的道:“不过也不对啊,怎么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递消息给京城。”   “她失忆了,被梁城的一户人家所救,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陆祁淡淡道。   凌暮倒抽一口凉气,“怪不得,我说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害得我都快做出最坏的打算了。”   凌暮看着陆祁,道:“她是怎么去的你府上的?”   说到这个,陆祁的语气也多了些阴沉,“重阳节前,八月份左右,被救她的那户人家卖过来的。”对柳儿了解的越多,陆祁想起柳儿的遭遇,心中的抽疼就越甚。明明是个王公贵女,被拐,受伤失忆,最没安全感的时候被卖为婢女,可是偏偏柳儿还柔软懂事的让人心疼。   陆祁垂下眼睫,他好想抱抱她。   凌暮一听,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我天,那我当时是不是也还在梁城?早知道我就应该去你府上逛逛的,哪儿还用费这么大力。”   陆祁没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着凌暮,道:“依依?是她的名字?”   “是啊,晋王小女儿,秦依依。”凌暮嘶了一声,“晋王一直是已故太后娘娘一族拥护者,与你们家走的颇近,我记得你……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会走了,说不定你小时候还抱过她呢,你就一点没认出来?”   陆祁斜斜地看了凌暮一眼,凌暮刷地闭了嘴。   也是,就算会走最多也只有两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了,哪儿认得清。   不过陆祁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想到凌暮说的这个可能,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柔软地触碰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如果真如凌暮所说,那么他和柳儿的缘分便是在多年以前就结下了,这个想法让陆祁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可是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眸子忽地暗了下来。   “柳儿现在还受着伤,受不得刺激,等她醒了,好些了,再同她说这件事吧。”陆祁淡淡道,“她那边离不得人,我先过去了。”   “哎……”凌暮抬了抬手,见人走的飞快,只好又无语地放了回去。“这才离开多大会儿啊,这么快就急着回去。”凌暮叹了口气,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过也难免,看陆祁这模样,定是用情至深,这次失踪,怕是真的给他吓到了,还好人没事。   想到失踪,凌暮忽地想起来还有未完的事,转回身对着时迁道:“对了,抓走秦三小姐的到底是何人,可抓到人了?”   时迁点了点头,“当然抓到了,这会儿关在地牢里,陵景正在审问,应当很快会有结果。”   凌暮点头,“那就好。”幕后之人明显是冲着陆祁来的,住在时府的人也敢掳,简直胆大包天。就算掳的是个普通人,冲着陆祁的心上人这个身份,也决不能姑息,更别说还是个贵女了。   现在陆祁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只能他们“兄弟”几个代劳了。   凌暮朝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晏云深行了一礼,晏云深知道他要说什么,点点头,“去吧。”   凌暮这才行礼退下,找了个人带着去了地牢。   晏云深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原本听说陆祁有了心上人这件事,他是十分排斥的。多年前的是虽说不是他主谋,但是毕竟因他而起,没有陆祁,他也不一定有这个皇位。   初次知道他的亲兄长还活着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已是孤家寡人的晏云深震惊且狂喜,但随之而来也是知道真相的深深地痛苦自责。可往事已经不能改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弥补。   如今他在这世上只有陆祁这一个亲人了,什么放下原谅他不敢奢求,也没那资格,哪怕只是离得近一些也好。可是他又不知该如何说动兄长,这下又来了个心上人,就更难劝动了。   不过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会是晋王的女儿,那这岂不是一个现成的借口?晋王的忠心他信得过,两家联姻,岂不是再好不过了。   ******   柳儿又做噩梦了,还是原来那个梦境,漆黑夜空覆盖的森林里,连空气都像染上浓黑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柳儿在林中拼命地跑着,脸上是被冷风刮过留下的冰冷刺痛,呼吸沉重,双腿像灌了铅,可是她不敢听,因为只要一停就会听到身后传来的纷杂的追捕声。   柳儿不敢停步,只敢奋力地迈着自己的双腿,可是无论跑了多久,都始终跑不出这片树林。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柳儿仓皇地左顾右盼,忽地脚下一空,喉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便直直坠了下去。   可是下一秒,她却并未如前几次梦一般重重摔到地方,反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没事了,我在呢,乖……”熟悉的温柔耳语响起,冰冷的空气被熟悉的淡淡檀香味覆盖,紧接着天空像是幕布般被撕开,万丈光芒倾泻而下!   柳儿蓦地睁开了眼,入目的便是一直支撑着她逃出来的陆祁的脸。与在人前完全不同,陆祁的眼中满含担忧与心疼。   “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还是哪儿疼?”   像是一直处在下坠中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实处,柳儿差点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直到昏迷前的记忆涌上来,她才确信,自己真的得救了。   “呜……少爷……”柳儿忍不住再次呜咽着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陆祁心都揪了起来,小心翼翼将人抱起来搂进怀里,轻抚着怀中人的背,不住地亲吻着柳儿的额头和脸侧。   “乖,已经回来了,没事了,我在呢,没有人再敢伤害你了。”   柳儿哭的哽咽,但是手还不忘紧紧抱着陆祁的脖子,埋在陆祁怀里不住地汲取着陆祁身上的味道。   许是柳儿在昏迷前已经哭过一轮,这次没像上一次那样严重,在陆祁的安抚下,柳儿慢慢地平息下来,埋在陆祁怀里小声抽噎。   陆祁知道柳儿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心中只余心疼和自责,极尽耐心地哄着怀里人,等着人平复下来。   许久之后,柳儿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沙哑着嗓子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句低低地“对不起。”   陆祁动作微顿,低头看着怀里人,“怎么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柳儿眨了眨哭的通红的眼睛,满脸愧疚,“对不起少爷,我不该乱跑,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陆祁眸子沉了沉,半晌,低头猛地覆上了柳儿的唇,呼吸带着湿润的热意。一吻之后,才贴着柳儿的唇低低呢喃:“不,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你……”   幸好你没事,不然留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不……没有……是我,我不该一个人行动的……”柳儿急促地摇头,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陆祁无奈地低哑的笑了一声,“好,是你的错,那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身边,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柳儿求之不得,忙重重点头,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对来,满心满眼地都是眼前的人。   陆祁看着柳儿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听到柳儿真实身份后的不安感总算平复了一些,低头在柳儿的眉间落下了一个吻。   “咳咳……”端着煎好的药送过来的乔夏一进来就看到两人腻歪地耳语的一幕,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着手里的药还是得趁热端过来,这才艰难开了口。   柳儿一惊,忙想从陆祁怀里退出来,却被无情地压制了回去。   还好乔夏十分上道地当做没看见,面不改色地将药端到了床边矮柜上。   看着已经醒过来的柳儿,乔夏心里也松了口气,咬了咬唇,满是愧疚地道歉:“柳儿,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落单的。”   因着陆祁说的等柳儿好些再告诉她的那句话,乔夏也默契地没有改称呼。   “嗯?”柳儿似乎没想到乔夏会这样说,很快摇头,“乔夏姐姐别这样说,是我自己想要单独去买……”   说到这里,柳儿还记得她要准备的惊喜,忽地顿住了,略去了这个认真道:“总之,是我的疏忽,不关乔夏姐姐的事。”   得了柳儿这句话,乔夏心里的自责才终于全部消去,总算露出了笑,“柳儿,谢谢你不怪我。”   人到底是她带出去的,就算不是有意,也并不是全无责任。且她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姑娘,还好没事。   乔夏这会儿是越看柳儿越喜欢,想到她真实的身份,更是在心里啧啧感叹。   京城她也去过几次,但是见过的京城里的大家小姐们,无一不是趾高气扬拿鼻孔看人的,仿佛住在皇城就天生高人一等似的,好没意思。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漂亮性子好的小姑娘,怪不得老铁树一样的陆祁都开了花。   见乔夏放下了药还迟迟不走,陆祁终于忍不住端起药碗,故意用勺子轻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乔夏自然知道陆祁的意思,撇撇嘴,切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乔夏一走,陆祁便又温柔恢复了温柔,让人靠在怀里,一口一口喂柳儿喝了药。   柳儿毕竟身上有伤,刚醒不久便又有了些困意,可是因为之前受的刺激,即使躺下也不太敢闭眼。   陆祁心疼地握住柳儿的手,“没事儿,睡吧,我在呢。”   柳儿直勾勾地看着陆祁,许久之后,才终于睡了过去。陆祁就这么坐在床边,即使人睡着了也没有离去,一直紧紧握着柳儿的手,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直到临近午时,凌暮走了进来。   陆祁才将眼神从柳儿身上移开,轻声道:“何事?”   凌暮的示意了一下门外,“出去说。” 第72章 青梅竹马?   屋外桑树下, 陆祁记挂着屋里的人,没有走远,两人直接停在了这儿, 陆祁道:“什么事?”   凌暮没有做什么铺垫, 直接道:“方才我去了趟地牢,抓到的那两个人嘴巴松的很,已经招了。”   听到这话, 陆祁微垂的眼睫才抬了起来, “怎么说?”   凌暮道:“这两人就是附近的流匪,约莫三天前有人找到他们, 拿着柳……秦三姑娘的画像, 许诺一百两银子让他们混进煜州,在时府周围晃荡, 想法子抓人,再将人卖的越远越好。具体的他们都是听传话的人说的,不过这两人花花肠子也不少,有意偷听了找他们的几个人的谈话, 知道是梁城一户姓魏的人家找到的他们。”   闻言,陆祁冷冷笑了一声,似是并没有多少惊讶, 冷道:“魏长途,果然是他。”   早在陆祁察觉到这事是有意为之的时候, 就想到了魏长途。上次与张家合作的事不止陆家,魏家也盯得眼热,只可惜被陆祁捷足先登了。魏长途为了这事,这段时间没少在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   若是平时,陆祁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是这次,他却是彻彻底底触到了他的逆鳞。   凌暮看陆祁这神色,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既然是梁城的人,陆祁自然比他了解,只不过……   凌暮疑道:“只是还有一个疑问,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出门的行踪可不喜欢大肆宣扬,这个姓魏的听着也不像是和你关系好的模样,为什么会对你的行程这么了解,还知道时府?”   凌暮能想到的陆祁自然也不会没注意到,不止如此,柳儿在陆府基本没有出过门,也就只有多天前去过郑家一次,且除了府中,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他和柳儿的关系,魏长途又怎么会知道拿柳儿来对付他?   唯一的解释,便是主谋不止魏长途,还有陆家人在帮他,至于是谁,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这个问题我已有答案,交给我就好。”   凌暮点点头,道:“哦对了,还有,既然真的是这个姓魏的要对付你,才对秦三姑娘下的手,那为什么不直接拿她来要挟你谋取好处,而是让人将人带走卖了呢?”   陆祁冷冷一笑,“魏长途此人,不仅心术不正,爱弄些歪门邪道,且生性多疑,十分喜欢自作聪明。他这么做,估计是上次给他的打击太大,对我有所忌惮,又怕给他提供信息的人会框他,被我发现他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才施了个障眼法。”   陆祁道:“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将视线放到掳走柳儿的身上,一来摘出了他自己,二来也是试探,若我真的因此乱了阵脚,他便会立刻在那两人办完事后出手将人截下,若信息不真,也找不到他头上。”   只可惜蠢人就是蠢人,做什么都会留下破绽,也就他才会觉得这计划真的能把他摘出去。   凌暮看着陆祁阴沉中还带着一丝讽刺嘲弄的脸色,默默打了个冷颤。   行,话就说到这儿,既然陆祁心里明镜似的,那他也就不用操心了,交给陆祁自己来解决就好。   “行,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就行。”   陆祁点点头,“多谢了。”   凌暮擂了一下陆祁的肩膀,“嗐,不用客气,就当是我没打声招呼就将皇……少爷带过来见你的补偿了。”   这可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凌暮一提这事,陆祁的目光再次凉凉地看过来。   不过这次凌暮倒是没心虚,反而嘿嘿一笑,道:“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这样抵不过,方才那只是一件事,还有第二件事呢。”   凌暮抬头示意了一下屋里,“如今秦三姑娘的身份已经确认了,但是京城晋王那边还不知道呢,要不要写信去说一声?”   陆祁眉梢挑了挑,“你还没通知?”他以为凌暮会第一时间传信回去来着。   凌暮叹了口气,一脸十分愧疚的表情,“本来我是想立刻传信回去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得问一问你,万一你舍不得人回家,想多留一会儿呢。”   陆祁眸子动了动,不可否认,他还真动过这样的心思。陆祁知道柳儿想找到家人,陆祁帮柳儿一方面想让她高兴,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柳儿大概率只是个家境尚好的人家的女儿,为了能早日将人娶进门。却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如此。   知道真相的一刻,他不是没有为柳儿高兴,但是更多的却是没来由的恐慌。他怕柳儿对他的依赖只是因为失忆和无家可归而抓住的救命稻草。等回了家,有了爱她的家人,会不会逐渐发现他才是可有可无的?   陆祁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或者物执着过,从来都是能得即得,不能得也不会强求的性子,唯独对柳儿,他的强占欲大的可怕。   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反正她已经失忆了,要不再等一等,等她彻底属于自己了,再告诉她真相。   这些可怕的念头在陆祁脑海中飞速闪过,当然,只是一瞬,便被陆祁狠狠摁了下去,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来他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陆祁轻轻吸了口气,“尽快通知吧,柳儿想找到家人很久了,可以的话越快过来越好。”   对于陆祁的回答,凌暮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叹了口气。这个人啊,看着冷冷的,其实总是在为别人考虑,却将自己的私心牢牢压在心底。   凌暮啧了一声,“行,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通知了,不过作为一个朋友,我还有一件事情得提醒你一下。同时,这也是我作为赔罪给你提供的第二个信息。”说着,凌暮站近了些,道:“你可能不知道,除了我凌府,京城的言太师府,也同晋王府走的颇近。而且言府长子言柏,与秦三姑娘从小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听说,两家还有意结亲来着……”   ******   陆祁回房的时候,柳儿已经睡醒了,正一脸慌张地做势要起身下床。   陆祁眉心一跳,大步过去将脚即将落地的人挡了回去,动作虽然大,但是落在柳儿身上却是极轻柔无比。   “做什么?还嫌自己伤的不够重?”陆祁又心疼又气,语气微微重了一些。   柳儿抬头见是陆祁,脸上的慌张顷刻消散,完全没有注意到陆祁的语气,被陆祁按住之后,竟然主动伸手环住了陆祁的腰。   “少爷,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柳儿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陆祁瞬间明白了原因,柳儿临睡时自己答应过她陪着她不走,这会儿应该是柳儿睡醒了发现她不在,所以才慌张地想要去找。   陆祁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回搂住人将人塞回被子里,安抚地吻了下柳儿的额角,“乖,我在呢,是我的错,方才凌暮找我有些事,我怕吵醒你,所以才出去说了。”   柳儿没说话,只乖乖点了点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祁,手也紧紧揪着陆祁的衣角,所有的动作无一不在诉说着柳儿对陆祁的信任。   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成功地取悦到了陆祁,连带着方才从凌暮口中听到的什么“青梅竹马”的不悦情绪也被抚平。   陆祁低头,吻上了柳儿温软的唇,身下的人似乎惊讶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了陆祁的脖子,微微闭上眼睛,唇瓣也乖顺地开启,一副予取予求的柔软模样。   陆祁眸色渐深,狠狠加深了这个吻。   有了家人又如何,有什么青梅竹马又如何?总之这个人,他要定了! 第73章 言柏来了   柳儿的伤最重的是在手上, 其他的多是皮外伤,但是因为受了惊吓,手上的伤口又在被那两人在城门口拖拽时再次伤到的缘故, 到了夜里, 还是断断续续地发起了低烧。   不过好在时迁为了以防万一,将大夫直接留在了时府先住下,方便随时看诊, 府里药材也都是现成的。   陆祁寸步不离的照看着, 怕柳儿醒来又会像白天那样找不到他而着急,困了就在柳儿的床边小睡一会儿, 手始终没从柳儿的手中拿出来。   途中时迁乔夏等人轮流过来看过几次, 即使早见识过陆祁护着人的模样,亲眼见到这一幕还是让他们暗自咋舌。要是以前和他们说陆祁会这样疼一个姑娘, 打死他们也不信。   不只是他们,院子里临时被时迁调过来服侍的丫鬟们看了也是惊讶羡慕的紧。   陆祁模样本就长的好,又被时迁奉为上宾,想也知道身份不一般。不少心思活络的丫鬟早想过来服侍了。可是过来瞧见这一幕, 也只好将那些小心思都摁回了肚里。   这段时间府里下人们谈论最多的,便是这府里突然多出来的几位样貌气质卓越,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客人, 丫鬟们服侍起来都比平时活泛,尤其是住在东院的陆祁。   不过陆祁向来不喜欢人服侍, 等柳儿的烧退了后便让时迁将院里丫鬟都清了出去,只留下一两个偶尔吩咐,那些丫鬟们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清晨,冬日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屋,有一束刚好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柳儿的眼睑上, 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随即缓慢睁开了眼睛。   因为发了一夜的低烧,醒过来时柳儿浑身还有些酸软,睁着雾蒙蒙的眸子盯着床顶发了会儿呆,眼神才逐渐清明,同时被子下手心里另一个人的热度也也传了上来。   柳儿微一偏头,便看到了轻靠在床边闭眼小憩的陆祁,心中狠狠一动。   昨夜浑身发冷难受的记忆她还模模糊糊记得,还有人轻柔的替她擦汗,柳儿知道那是陆祁。她忽地想起昨天下午自己睡前拉着陆祁的手,说让他不要离开的话。   难道,少爷照顾了她一夜?   柳儿抿了抿唇,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从胸腔蔓延至全身。她何德何能,值得少爷这样好的人如此对她。   从她失忆被救后,柳儿也不是没觉得自己倒霉过,可是到了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明明是最幸运的人。   “少爷……”柳儿情不自禁地低声唤了一声,音量极轻,但没想到还是被陆祁捕捉到了,随后睁开了眼睛。   见到柳儿醒了,陆祁的表情明显松了口气。   柳儿微微一惊,随即满脸愧疚,“少爷,我吵醒你了?”   陆祁笑了笑,倾身过去用额头碰了碰柳儿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反复,陆祁这才放心,直接忽略了柳儿的问题,一手拂过柳儿颊边的乱发,“怎么样?可好些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儿摇摇头,“我没事儿了,少爷不用管我,快回去休息吧。”说着,柳儿伸手轻推陆祁,被陆祁轻皱着眉头阻止,“怎么,还想再伤第三次?”   一时激动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的柳儿顿时停住手,被陆祁放回被子里。   “放心,你睡着时我休息过了。”   柳儿看着陆祁眼下淡淡的青色,显然不大相信。   许是柳儿的烧退了使得陆祁紧绷的心放松了些许,陆祁唇角勾了勾,道:“可是心疼我了?”   柳儿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点完才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不过她的反应无疑取悦了陆祁,陆祁再次低头吻了吻柳儿的唇,语似低叹:“我无事,若真想让我去休息的话,就快些好起来,你病着,让我如何安心去睡?”   柳儿心中一颤,鼻尖发酸,再次认真点头,“好,我我一定努力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陆祁忍不住弯唇一笑。   陆祁原以为只是打趣,没成想柳儿还真的将这话放在了心上,早膳后喝药时再没如之前一般嫌苦,喝的十分干脆,连陆祁都有些被惊到了,好笑地多给柳儿口中塞了几颗蜜饯。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阳光光看着都叫人暖融融的,柳儿口中含着蜜饯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艳阳天满眼憧憬。   陆祁自然注意到了,看看窗外再看看柳儿,“想出去晒晒太阳?”   柳儿犹豫着点了点头。   躺了这么久,出去晒晒太阳也不错,陆祁点点头,着下人搬了张躺椅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铺上厚厚的绒毯,随后自己折返回来,拿着一件大氅细细将人裹上。   柳儿咬咬唇,知道少爷应该是要抱她出去,正想说自己来,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带着些小私心地咽了回去,乖顺地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环住了陆祁的脖子。   在被陆祁抱起来的瞬间,柳儿看着陆祁与正面看着完全不同的柔和侧脸,忽然伸出一种,这个角度只有她能看到的满足感,没忍住轻轻亲了一下陆祁的唇角。跟小鹿探头似的,飞快一下又缩了回去,软软地靠在了陆祁的肩膀上。   陆祁唇角弧度更大,偏头贴了一下柳儿的脸,抱着人出了门。   外头的阳光果然与看起来一样暖和,柳儿眯了眯眼,还有不太适应,但还是舒服地喟叹了口气。   陆祁将人放在铺的厚厚的软椅上,大氅解下来盖在人身上,自己在石桌旁的黄花梨木椅子上落了座。   桌上已经备好了茶水和果点,柳儿一眼便看中了那碟核桃。   核桃柳儿在梁城没吃过,来了煜州才尝到,当时便喜欢上了。柳儿有点想吃,无奈手受了伤,正准备沮丧地收回眼神,便看到陆祁十分自然地拿起核桃和开核桃的银制工具剥了起来。   “别着急,很快就好。”   柳儿:“!”   柳儿的眼睛落在陆祁纤瘦修长的手指上,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暴殄天物。”   正想开口说不用了,一颗核桃仁正好被放进了柳儿口中,将柳儿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柳儿::“……”   “哟,吃核桃呢?”   凌暮正好走了进来,看着陆祁的动作笑着打趣。   柳儿没见过凌暮,询问地看向陆祁。   “是我的朋友,叫凌暮。”陆祁道。   柳儿点头,转过头来乖乖问好:“见过凌公子,不方便起身,凌公子莫怪。”   凌暮头皮麻了麻,虽然之前听陆祁说过秦三小姐失忆了的事,可这会儿看着眼前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凌暮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凌暮也在石桌旁坐下,脸色十分复杂,半晌才开口道:“……柳儿姑娘?你真的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   柳儿有些奇怪,盯着凌暮看了一会儿,眨了下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凌公子以前见过我?”   凌暮看向陆祁,知道他还没说,只好轻咳一声,笑了笑道:“无事,随便问问。”   柳儿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陆祁将一块刚剥好的大核桃仁儿自然地送进了柳儿的口中,截住了凌暮看向柳儿的眼神。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看着陆祁不悦的眼神,凌暮撇了撇嘴,心里暗道了声小气,但是想到马上要说的事,便大方地原谅了陆祁,清了清嗓子,道:“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言柏,你还记得不?”   说到这个,凌暮瞟了一眼柳儿,柳儿依然没什么反应,倒是陆祁剥核桃的动作猛地一顿。   凌暮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他竟然正在附近找人,这会儿得到消息,估摸着马上就要到了,我想着还是得早和你说一声。”   陆祁脸色微微一沉。   柳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陆祁脸色沉了下来,想必是有些不太好的事,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少爷,怎么了?”   陆祁本就善于隐藏情绪,脸色只是变了一瞬随即很快恢复原状,将情绪都压在了眼底,抬头安抚地笑了笑。   “没事,有个人要来而已,不是什么紧要的人。”   凌暮忍不住噗嗤一笑,被陆祁一个眼神压了回去。凌暮耸耸肩,也伸手拿了一个核桃开始剥着吃。   柳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总觉得好像与她有关。但是看陆祁不愿多说,她也不敢再问,只好先压下了疑惑,低头乖乖接过陆祁递过来的核桃仁。   陆祁看着吃核桃吃的开心的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刮了一下柳儿的鼻尖。   原本还想着缓一缓再说的,看来是不行了,啧,给心上人介绍青梅竹马什么的,真够闹心的。   只可惜计划还是没赶上变化,陆祁原以为凌暮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怎么着也还得过段时间,没成想过了没一会儿,院外便再次传来了人声。   时迁跟在晏云深身后走了进来,同跟在身后的还有一位身着蓝袍,看着年龄刚及弱冠,样貌颇文秀儒雅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是跟在晏云深身后,脸上却写满焦急和期盼,一进门眼神便牢牢地定在了柳儿的身上,惊喜地冲了过来。   “依依,真的是你?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74章 吃醋了?   柳儿的眼神正全心地放在陆祁身上, 见忽然又来了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直直冲着她过来,因为被绑而加重的不安感陡升, 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 伸手抓住了陆祁的胳膊。   “少爷……”   陆祁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拦在了柳儿面前,眼神淡淡看向言柏,“言公子, 柳儿现在失忆了, 并不认得你,别吓着她。”   听到这句话, 言柏手上动作一顿, 看着柳儿低着头缩在陆祁身边,茫然陌生又无措地看着她的模样, 脸上的惊喜逐渐转为痛苦,眼中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纠结神色,一闪即逝。   言柏抬起的手指尖蜷了蜷,还是放了下来, 转而微眯着眼看向陆祁。   “阁下是哪位?为什么依依会在你身边?”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敌意,陆祁也回看了过去,淡声道:“陆祁, 言公子,久仰。”      言柏回忆了一下京城中排得上号的人, 并没有此人的名字,但是光看着这人周身的气质,便隐隐有一股压迫感,而且看着这张脸,明明没见过, 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还有依依如此依赖他的模样,言柏心中忽地警铃大作。   与言柏的心思几转不同,陆祁打了声招呼后就没再看她,而是转头轻轻抚了抚柳儿的后背。   “太阳也晒够了,要不要回屋里去?”   忽然来了好几个陌生人,柳儿的确有些害怕,点了点头。   陆祁起身像来时一般将柳儿裹好,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言柏皱了皱眉,“男女授受不亲,叫个丫鬟来即可。”   陆祁有些不耐,头都没回,淡淡道:“她是我的未婚妻,该怎么做,不用别人来说。”   说完,径直抱着人进了里屋。   临进屋门时,柳儿隔着陆祁的肩膀,若有所思地看了言柏一眼。   言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正要跟上去却被凌暮一脚上前挡了回去。   “我说言柏兄,你也看到了,依依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本来就需要小心安抚,再加上前几天出了些意外,如今身上还有伤在身,更受不得刺激。她现在只信陆祁一个人,你要真为她好,就别这么着急,慢慢来。”   “受伤?”言柏朝着屋内看了一眼,“为什么会受伤?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凌暮拍了拍言柏的胳膊:“总之听我的,先缓缓,等依依好点儿了再说。”   言柏沉默半晌,终于还是不甘地放弃了进去的想法。   “行了,人也见到了,都别在这堵着了,先出去。”晏云深淡淡发声:“你们和我去正厅一趟。”   晏云深一出声,大家自然都安静下来。   言柏回头,无意看了一眼晏云深,脑中有什么东西忽地炸开,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眼房门。   怪不得他方才看这位叫陆祁的人的模样,明明没见过却总觉得熟悉。为什么,为什么会同皇上有五六分相似?   言柏满眼不可置信,且既然他都看出来了,那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言柏看着其他人如此平静的模样,深知其中自然另有原因,默默按下心里的惊讶,垂首跟了出去。   屋内,陆祁说完那句话后,神色便有了一丝懊恼。   即使凌暮与他说过,柳儿未失忆前只是与言柏关系好,还并没有实质性的关于婚姻大事的举措,自己方才那话,也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他几时这么逞口舌之快,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倒不是因为其他人,他陆祁这辈子早已认定了柳儿,不论她是何身份,他都娶定了她。陆祁唯一担心的,还是柳儿。   柳儿现在毕竟失忆了,才会对他如此依赖,可等以后恢复了呢,会不会发现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好?   女孩子最注重名声,若是柳儿想起来后怪他该怎么办?   陆祁将人抱回床上,盖上被子压实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歉:“方才的话,的确是我冲动了,不过在场的都不是嘴碎的人,不会传出去。”   话音刚落,原先低着头的柳儿忽地抬起了头,脸上原本被太阳晒得泛红的脸渐渐淡了眼色,眼神跟受了莫大委屈似的看着陆祁。   “一时……冲动?少爷之前不是说过……”柳儿咬了咬唇,到底是女儿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那眼神看得都快哭了。   不过就算柳儿没说,陆祁也知道,他说过等找到了柳儿的家人,就直接上门提亲的话。只是那时他没想到结果是如此出人意料。   陆祁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双手扶着柳儿的肩膀,郑重道:“柳儿,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   柳儿似有所感,看着陆祁的眼睛,慢慢屏住了呼吸。   陆祁缓缓道:“柳儿,你的家人,已经找到了,现在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方才那位凌公子,就认识以前的你,你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什么因为匪患遇难的人,而是京城中晋王意外失踪的小女儿,秦依依。”   “晋王?秦……依依?”柳儿喃喃重复了一遍,想起方才那两人见到自己都脱口而出的依依,当时她便隐约有种感觉,原来竟然是真的。   陆祁知道消化这个消息需要一段时间,特意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八月晋王准备按例南巡,你也跟着,没想到在途中意外失踪,他们一直在找你,只是因为你失忆了,又流落到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梁城,所以一直没找到。”   柳儿征征地有些发愣,忽地抬手捂住了额头,一些之前被掳时在马车里想起来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怎么了?”陆祁见柳儿脸现痛苦之色,紧张地上去抚住了她的脸,“头疼?可是想起了什么?”   柳儿皱着眉,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好像是记起了一点儿,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像也是像这次一样,被人抓了,关在马车里,然后被追,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   虽然想不起来,但是在听到陆祁提起晋王还有哥哥姐姐时那种有些熟悉的感觉,告诉柳儿陆祁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如此,原来她并不是无家可归的人,她有父母,还有哥哥姐姐,真的太好了。   像是期盼了很久的事终于成真了一般,狂喜瞬间充斥了柳儿的心,“太好了,原来我不是孤儿,太好了。”   柳儿抓住了陆祁的手,“真的么?那方才那两位都是认识我的人,没有骗我?”   “当然是真的。”陆祁点头,见柳儿这么高兴,嘴角也不自觉露出了些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干了些不易察觉的酸意。   得到了陆祁的肯定,柳儿的笑容更大,但是没过一会儿,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收敛。   “怎么了?”陆祁道:“怎么又不开心了?”   柳儿咬了咬唇,“少爷,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你是在转移话题么?你之前明明说过,若是……就……我,可是现在却又说是冲动,难道……少爷后悔了?”   陆祁万没想到柳儿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摸摸柳儿的脸,“这是哪里的话?”   柳儿歪了歪头:“那是为什么?”   纠结许久,陆祁叹了口气,还是将心里隐藏许久的话说出了口:“柳儿,你现在并不记得其他人,只记得我,所以如何依赖,都是情有可原,但是等你想起一切以后呢?其实,我是怕你后悔。”   的确,这才是陆祁这些天真正的害怕所在,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好,所有的爱,收获或是给予,都是来自柳儿。他也不是会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的性格,对于柳儿,其他任何人来枪,他都不会让步,可是最怕的,就是柳儿自己后悔。   陆祁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下一秒却颈间一热,是柳儿倾身过来,抱住了她。   “不会的少爷,柳儿不管到底是谁,喜欢的,爱的,永远都只有少爷一个人。”   “除非少爷不要我,不,就算少爷不要我,那话已经说出口了,若是不要,那就是始乱终弃,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有家人,还是个王爷,是不会放过少爷的!”   陆祁垂下的眸子蓦然抬起,又紧紧地闭上,轻轻将头靠在了柳儿的身上。一直悬在心上的大石,这一刻才终于落了地。   好半晌,耳边才终于想起一声轻笑,“这么厉害?”   柳儿退回身,重重点头,“当然!”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你的那位青梅竹马又该怎么办?”陆祁道,眼神难得有些不好看柳儿。   柳儿疑惑地睁大了眼睛:“青梅竹马?”柳儿回想了一下陆祁方才在屋外的态度,道:“言柏公子么?”   陆祁轻咳了一声,没说话。   柳儿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原来少爷这是吃醋了。   柳儿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少爷,有些……可爱?   闷闷笑了几声,见陆祁脸色愈发不自然才终于忍住,正色道:“不会的。而且,说实话,那位言公子,好像也在我想起来的那些片段里出现过。我总觉得,我走失,可能是因为他……” 第75章 他觉得他是在自虐…………   似是没料到柳儿会这样说, 陆祁低头看着怀里人,“与言柏有关!”   柳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   柳儿说这话也并不是只凭直觉, 是因为在她想起以前的几个小片段里面,她隐约记得有一幕是在布满花灯的街上,言柏的身影一闪而过, 接着便是漆黑的巷子里, 她似乎偷偷听到什么人在低声说话,再然后便是不停的追赶和陡然覆盖下来的黑暗。   这一幕本来十分模糊, 还是她听到言柏的声音时再次想了起来, 因为那在巷子中说话的人,其中有一个与方才言柏的声音很是相似。   不过仅凭这一点就这样说的确是有些草率了, 柳儿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没再说话。   不过这倒是给陆祁提了个醒儿,以前他是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听柳儿这一说,也不排除她的走失并不是意外的可能性。若真是另有隐情,那么伤害过柳儿的人, 他一定不会放过。   陆祁安抚地拍了拍柳儿的背,“想不起来去查不就好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既然做了,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此事交给我即可。”   柳儿点了点头。   “柳儿。”陆祁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柳儿茫然抬头,正要开口询问, 便被陆祁低头吻了下去。   柳儿愣了一瞬,随即乖乖闭上眼睛靠进陆祁怀里,任其予取予求。   一吻结束,柳儿听到陆祁紧贴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红着脸深深埋进了陆祁怀里。   ******   在陆祁的精心照顾下,柳儿的身体恢复的很快,手也很快就能自由活动了,只是陆祁还是不怎么允许她下床。   原因无他,经过这一遭,柳儿原本就瘦的小脸更是尖了一圈,身上也没什么肉,每次抱都让陆祁心疼的紧,喂起人来一点不带犹豫,似是下定了决心要利用这次机会将柳儿好好养回来一些。   柳儿一向是乖巧听话的,只好认命地躺在床上,每天时不时捏捏自己脸上和肚子上多出来的肉唉声叹气。不过这些小郁闷与陆祁从早到晚的陪伴比起来,那就是十分微不足道了。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虽好,却总会有其他人过来打扰。   言柏自从那日来了之后,便以不放心柳儿,以及保护晏云深为由也留在了时府,一日三次的往东院跑,而且每次都会带上一些所谓柳儿以前喜欢的小东西,试图唤起她的记忆。   柳儿走失的原因还未查清,仅凭一点模糊的感觉也并不能确认此事就与言柏有关。且凌暮也说过柳儿以前与言柏的关系的确很好,多听言柏说着以前的事,也许真的会对柳儿的记忆有帮助。这样的情况下,陆祁也没办法阻止言柏往来,只好看人看得更紧。   对此言柏也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出于对陆祁真实身份的忌惮,只好忍了下去。   譬如今日柳儿午睡刚醒,言柏便带着一只蝴蝶风筝和几个形状各异的糖人满面带笑地走了进来。   见到依然坐在离床不远的桌边的陆祁时,言柏的笑容顿了一瞬,随即迅速收回目光,走到了柳儿身边。   “依依,你醒了,今日感觉如何,可想起什么没有?”言柏笑着道。   如今对于依依这个名字,柳儿已经十分熟悉了。说来也巧,柳儿很喜欢诗经里的那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如今她的两个名字刚好都是这句诗里面的,两个名字她都十分喜欢。   柳儿客气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言柏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很快敛去,一边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柳儿看一边道:“依依,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还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玩儿的风筝么?你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风筝就爱上了,为此晋王府后院花园还特意留了一块空地给你放风筝。记得有一次你因为玩儿的太忘我,还差点摔进花园中的莲池,幸好我及时赶到拉了你一把。为表感谢,你还送了我一个你亲手做的风筝。”   言柏边说边注意着柳儿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换了另一个糖人,“还有这个,你最喜欢吃的。只是王爷和王妃不怎么让你出去,你只好托我帮你带,还曾经因为吃多了糖而牙疼,被王妃又气又急地骂了一顿……”   坐在桌边的陆祁面无表情地听着言柏说着这些关于柳儿的以前的事,手上的茶自从言柏开口就没有动过。   自己主动听着自己的心上人与另一人之间的往事,虽然只是往事,但是光陆祁没有参与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泛酸,陆祁觉得他是在自虐。   但是没办法,为了柳儿能尽快回复记忆,只能忍了。   陆祁深呼吸一口气,不断回想着之前柳儿对他说过的非他不可的话,慢慢将言柏说的话过滤出去。否则这一桩桩一件件积累下来,他怕自己在成亲后会没了顾忌,忍不住做出一些让柳儿哭的事情来。   与此同时,坐在床上的柳儿同样坐立难安。   言柏说的话她虽然多有熟悉,但是却并没有实际画面。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尽力去想,因为她的全部心思,还是都系在陆祁身上。   陆祁眼底的情绪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柳儿却是能看出一二的,不禁轻咬着嘴唇打了个冷颤。   柳儿十分希望言柏能快些停下话头,毕竟他说虽然的容易,可哄少爷却十分的难,回想起来这几天言柏走后,少爷的反应,柳儿不由苦下了一张脸。   “言公子……”柳儿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言柏停下话头,期待地看着柳儿。   “怎么了?可是有印象了?”   柳儿有些抱歉道:“大夫说我这失忆可能是因为脑袋受到了撞击,所以才会失忆,并不是因为受了刺激。所以通过说以前的事情来回忆,可能并没有什么用。”   言柏闻言眼神暗了暗,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东西留了下来。   “无事,总需要时间的,慢慢来即可。”   “言公子。”陆祁终于放下茶杯,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柳儿需要休息,请回吧。”   言柏攥了攥拳头,轻笑了一声,似是忍了许久一般,没有再直接走,而是转身看向了陆祁。   “说得好,陆公子,那你又为何从早到晚留在依依这儿?”   陆祁不耐烦地眯了眯眼,如第一次见面一般紧张的氛围再次蔓延。   这情况柳儿显然是没经验的,正不知道该如何办时,正好看到了正往这边走的凌暮,眼睛顿时一亮。   凌暮一眼就看出了这互看不顺眼的两人又开始了,可却没有去拉,而是径直走到了柳儿跟前。   “他们打他们的,咱们不理。依依,做做准备,晋王和晋王妃已经到了城外了。” 第76章 认亲   时府门外, 一辆朱轮华盖马车缓缓停下,还未完全停稳,车内的人便似有些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车帘。   车夫利落下车放下脚凳, 一对衣着气质虽低调, 却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夫妻先后下了车,早已候在门口的时迁走上前一步,“见过晋王, 晋王妃。”   来人正是晋王秦越和晋王妃洛氏。   凌暮的信送到的时候, 晋王正为没什么消息一筹莫展,洛氏也因为担忧郁结于心日渐消瘦, 眼看着就要病倒了, 这封信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惊喜。   听说人目前不宜长途跋涉,秦越当即拍板决定起身去煜州。原本他是准备一个人去的, 无奈听了消息的洛氏说什么都要跟着,便只好两人一同前来。   时家世代驻守煜州,秦越虽没见过时迁,但多少听说过, 客气地点头回礼。毕竟是在外面,两人面上不显,但是眼中都是无法忽视的着急之色。   时迁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姑娘就在府中,烦请二位随我来。”   秦越点头, “劳烦时公子。”   时迁引着人进了门,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道:“晋王,王妃, 恕在下多一句嘴。秦姑娘如今失了忆,之前的事并不记得,不知凌公子的信里可曾提到?”   秦越嗯了一声,“是曾提过,依依她现在,还是连我们都不记得么?”   时迁点了点头,秦越身旁的洛氏瞬间红了眼眶。   时迁道:“还有一件事得先跟二位说一声,秦姑娘现在前些日子又差点出了意外,当然,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尤其没有安全感。从她失忆后一直被陆公子所庇护,所以她现在最信任的人便是陆公子,养伤这些日子也是陆公子在照顾。”   时迁说这话其实也是先给二位做个预防,顺便替陆祁留个好感。陆祁现在寸步不离的守着人,他们朋友看了倒没什么,但是被人家父母看着了那可就有点不太妙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东院。   凌暮和晏云深也在院子里。   秦越看到晏云深一惊,差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皇上这几日不是在皇祈寺给太后祈福么?怎么会在这儿?   直到晏云深面色坦然朝他点了点头,秦越才确认这是真的,见晏云深一身便装,瞬间会意,没有直道身份,矮身行了个礼。   凌暮依然笑嘻嘻地,迎上来道:“可算是没有负了秦伯伯所托,终于找到人了,完完整整的,秦伯伯快些进去吧。”   秦越这才收回了心里的疑惑,同洛氏一起抬步进了东院堂厅。   堂屋内,柳儿终于被准许下了床,已经换好衣服站在了厅中,高兴,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陆祁站在她身边安抚地顺着柳儿的背,言柏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之间根本融不进去的氛围,咬了咬牙。   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凌暮和时迁引着秦越和洛氏走了进来。洛氏一进来便一眼看到了柳儿,眼眶瞬间就红了。   “依依……”   即使是秦越,此时的声音也含上了一丝颤抖。   洛氏红着眼想要上前,却又想起时迁说的依依现在失了忆,不太信任他人的情况,忍着满眼的心疼停住了脚,看着眼前她担忧想念了许久的小女儿,温柔道:“依依,还记得我吗?我是娘亲啊……”   柳儿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秦越和洛氏,不知何时也已经红了眼眶。   血浓于水,即使已经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那从血液中就有的联系也永远相连。从秦越和洛氏进来时,柳儿的目光便像是有指引一般直直落在了他们身上。   听到洛氏的话,柳儿的心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似的,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可是也许是之前留下的阴影还在,柳儿看看洛氏,再看看即使样貌偏严肃此时也柔和了下来的秦越,迟迟没敢迈开腿,反而迟疑地看向陆祁,伸手偷偷拽住了陆祁的袖子。   对面的秦越和洛氏看了,心中更是一痛。   当着人家爹娘的面,陆祁自然不敢再如以前一般将人抱进怀里哄,只好伸手抚了抚柳儿后背。   “不怕,柳儿,我在呢。那是柳儿的爹爹和娘亲,不是一直想着么?”   柳儿抬眼看着陆祁,陆祁温柔地点头。   柳儿这才咬了咬唇,一步一步试探着走到了洛氏的面前,小声道:“……娘亲?”   洛氏瞬间泪如雨下,伸手将柳儿搂进了怀里。   “我的女儿,娘总算是将你找到了。”   柳儿在洛氏怀里愣了一瞬,终是因与生俱来的血缘而确定,闭上眼睛埋进了洛氏怀里。   母女相认的场景无不让人动容,秦越也忍不住偏过头按了按眼角。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秦越终于将眼神放到了厅中的另外两人身上。   言柏秦越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言柏先一步过来的事情,至于另一个,想必就是先前凌暮和时迁口里的那位陆公子了?   秦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陆祁,之前凌暮在信里只说过他姓陆,并没说过此人究竟是何来历。不过即使没提,光看周身的气质,秦越也知此人定不是普通人。而且看他的脸,秦越总觉得有些许熟悉。   忽地,秦越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除去其他的,眼前这人首先是他女儿的恩人。   “多谢陆公子对小女的救命和照顾之恩,我秦某必当报答。”秦越上前一步道,被陆祁赶紧上前一步将抬起的手伸手挡了回去。   “万不敢当,依依并非为我所救,不过恩也已报。至于照顾,那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晋王不必放在心上。”陆祁十足客气道。   秦越看着陆祁,近距离看着眼前的人,倒是没有了远看那种迫人的气势。只是这话却怎么听怎么让晋王觉着有些不对劲。不仅是直呼她女儿的名字,还有他方才安抚人的动作和表情。   虽然时迁之前说过因为依依一直受他照顾,所以比较依赖,但是秦越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意味。   陆祁坦然地面对秦越的打量,笑了笑,“晋王父女团聚,在下就先不打扰了。”说罢看了看依偎在洛氏怀里的柳儿,悄悄退出了屋子。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还呆在这儿,也纷纷走了出去,给一家人一个独处说话的机会。   陆祁走出屋子,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轻吸了口气,慢慢踱步下了楼梯。   终于,还是将柳儿还给她的家人了,以后,他的柳儿便不再属于他一个人,而是晋王府三姑娘,秦依依。   即使无数遍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她好,他不能这么自私,但是真的让柳儿过去的时候,陆祁的心里还是不舍。   但是说到底,陆祁心里还是高兴更多一些。多好,他的柳儿吃了那么多苦,如今总算是回到了家人的怀抱,多了那么多人疼她。这么招人疼的小姑娘,光他一个人疼爱怎么够?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想快些将人娶回家的打算,估计是有点难办了。   “兄长。”   陆祁正微微出神,没发现晏云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   这段日子他忙着照顾柳儿,晏云深便没再找他说过话。陆祁知道他这弟弟从小就是个倔性子,也没多问什么,只淡淡道:“你离京这么多天,朝中可都安排好了?”   听到陆祁关心他,晏云深眼睛亮了亮,道:“无事,来之前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   陆祁点点头,“那就好。”   空气静默了一瞬,晏云深眼中的光又渐渐暗了下去,却并未终止话题。   晏云深看了眼屋门的方向,轻叹了口气,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秦三姑娘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找到。秦三姑娘失踪这些日子,晋王和晋王妃整日心神不宁,如今总算是寻回了人。”   陆祁没有说话。   晏云深转头看着陆祁,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这番话下真正想问的问题。   “兄长,如今晋王已经寻回了女儿,秦三姑娘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估计再过几日便会启程回京,那你呢?你和我一道回去么?”   晏云深说这话时,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见陆祁没有拒绝,继续道:“兄长,来之前我已经将恢复身份和封王的圣旨拟好了,只要你说一声,赐婚圣旨我也可以回去便下。”   “我知道你可能已经过关了潇洒自由的日子,不喜欢朝中那些条条框框。但我保证,这圣旨只是让你多一道头衔而已,绝不会限制你一丝自由。你愿意露面就露面,不愿意露面便只挂个牌子,继续去做生意也可以。只要你别再像以前一样躲着我,让我找不到你。”   “兄长,我知你并不是完全不想见我,否则也不会在西南匪乱最严重时,主动写信给时迁谋划计策。还有陆家的生意,早几年便一直有向京城扩展的趋势,对不对?”   一直没出声的陆祁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抬了抬眼皮。不过也没多惊讶,晏云深既然得知了他的消息,自然会去查。   陆祁看了晏云深片刻,终于出了声,淡淡道:“不必了。”   晏云深眼神一颤,正想再说什么,便听到陆祁有补了一句,“恢复身份,就不必了,”   晏云深蓦地愣住了。   陆祁轻轻笑了笑,晏云深说得也对,若是他真的放下了,便不会主动帮着去平西南匪乱,也不会早几年开始,便有意将生意往京城扩展了。   说的无所谓,但是心底到底还是有所挂念,午夜梦回时,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   但是当他遇到柳儿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了老天在夺走他的东西之后,又留给了他如何无价的惊喜。   原以为这延长的寿命对他来说不过是无尽的孤寂,直到今天,他终于开始感谢上天。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那座在他心里蒙着灰暗颜色的城,因为有柳儿的存在,终于让他不再抵触。   陆祁的话使得晏云深直直愣在了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陆祁说了什么,刚暗下去的眼神再次亮起。   兄长这是,改变主意了。   晏云深甚至都没敢再次出声确认,只压抑着翻涌的心情点了头,“好,那我这便去安排。”   “还有一件事。”陆祁道。   刚放下去的心再次微微提起,晏云深稳着声音:“兄长尽可说。”   陆祁冷冷道:“回京之前,我要先回一趟梁城,还有些事得处理一下……”   这几日陆祁虽然没再提,但是却一刻也没有忽略。这次的事情无疑触碰到了陆祁的底线,梁城那几个有关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前几日他便已修书一封给了还在梁城的郑扬,想来也查的差不多了。   算算日子,还有两天就是陆祍的及冠礼了,有些积压了这么多年的事,也是该一并算算了。 第77章 想你了……   屋内, 母女俩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柳儿的手被洛氏握在手心,乖乖站在那儿任洛氏左看看, 右摸摸。   “怎么瘦了这么多?”洛氏嗓子有些哑, 抬手摸摸柳儿的脸,“快和娘说说,这些日子你到底都去哪里了, 怎么你爹找了你这么久, 都一点消息也没有?”   柳儿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之前的都记不清楚了, 我醒了之后便在张妈妈家里了,就是救我的那个人。听她说是在河边救的我, 当时身上只有一个手帕。”   柳儿从袖中拿出那块绣着柳枝儿的丝帕,这是柳儿最重要的东西,上次陆三小姐的事过后,她便每时每刻都贴身带在身上。   洛氏接过那块帕子, 差点又落下泪来。她当然认得这帕子,上面的柳枝是还是她手把手教着绣的,前面还废了好几块来着。帕子绣完后, 小姑娘得意地展示了一圈,宝贝的不行。   柳儿道:“因为当时身上只有这个, 张妈妈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柳儿,在张家养了几日伤后便跟着张妈妈一起进了陆府做下人,之后便没怎么出来过了。”   “下人?”洛氏一惊,她知道女儿流落在外定不会过的好,但是听到以往在家中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竟然沦落至去伺候别人, 洛氏的心还是狠狠的揪了起来。   柳儿见状连忙接着道:“但是少爷对我很好,特别特别好。我进府没几天便进了少爷的院子,少爷什么脏活重活都没让我做过,有人欺负我还会替我还回去,一点儿委屈都没受。我在陆府还长胖了不少呢。而且少爷知道我受伤失忆了,还主动帮我寻亲,没有少爷,我可能都活不到今日。”   柳儿咬咬唇,来见爹娘之前少爷和她说过,如今好不容易团圆,先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不要过早说出他们的事情,一切等他来安排就好。   柳儿虽不知为何,但是知道少爷一定都是为她着想,便乖乖地答应下来。   不过说虽然不能说,那夸应该还是可以的,柳儿不希望她的爹爹和娘亲对少爷有一丝一毫的不喜欢。   见女儿一提到那位陆公子就如此维护,洛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来了,可好不容易找回了女儿,喜悦和心疼让她没心思细想。且时公子也说了,女儿这些日子多亏陆公子照顾,关系好自是应当。   洛氏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那位陆少爷,看着也的确是气质不俗的君子。如此,洛氏心里才好受了些,点点头,:“既如此,该好好答谢人家才是。且既是好人,想来也是个好说话的。”   洛氏看向秦越,秦越点头,明白洛氏的意思。   王公贵女失踪,还沦落为他人府上的婢女,此事说什么也是不能让他人知道的,否则闲话还是其次,依依的名声便是彻底完了。当初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个,秦越才没有大肆声张,对外只说生病在府中静养。   如今京城瞒的很好,只差失踪期间见过柳儿的人,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都处理干净。不过那位陆公子来历明显不是普通人,便只能通过商谈来抹去以往所有痕迹了。   但是看自家女儿这明显对他的维护,还有二人之间明显不寻常的互动,秦越有预感,这事估计比较难办。   “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呀?”柳儿疑惑道,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洛氏笑笑:“没事儿,在说怎么感谢这位陆公子呢。来,过来再让娘好好看看。”洛氏说着又将柳儿搂进了怀里。   “太好了,我的依依,我的小幺儿终于回来了,等回去后,娘给你好好做些好吃的,多补一补,一定把你好好养回来……”   柳儿靠在洛氏怀里,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很快便被洛氏关于哥哥姐姐的话题带了过去。   ******   理所当然地,晋王和晋王妃当晚也在时府留了宿。   时迁开玩笑地说,这估计是时府建府以来最热闹的时候了,而且来的还个个都是大人物,足够他吹一阵子的了。   应东道主之谊,时迁晚上设了一桌接风宴。只不过柳儿还需要休息,便和洛氏一起留在了屋中,只剩下一屋子男人喝酒聊天。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的确有些多,但总的来说,都是喜事,席上气氛挺高,众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些。   席上,秦越因为还惦记着白日看到的那几幕,视线一直悄悄地停在陆祁身上。看着晏云深毫不掩饰的对陆祁的亲近之意,还有陆祁明显的与凌暮和时迁交情不浅的往来,秦越心里的猜测越发真实。   秦越很早起便是淑妃一派,说起来还与淑妃沾些远亲,所以才会在将晏云深送上王座后成了为数不多的异姓王。当年的事他自然也知道一些,此时看出了些端倪,心中一时震惊不已。   没想到当初体弱的孩子,竟然还活着,还已经长的如此仪表堂堂。可既然还活着,又为何一直不回京城呢?   不过这是皇家的事,心知肚明即可,秦越虽有疑问,也不会傻到去问,感慨几句便聪明地压在了心里。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其实还是这位陆公子与他的女儿之间真正的关系。   若说白日两人之间的互动还有可能是他想多,可方才皇帝陛下看着他和那位陆公子意有所指的一句“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便让秦越不得不想多了。   秦越有预感,自家女儿这一趟,估计不太好带回去。   宴席一直到快戌时才停,席上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些醉意,连习惯了警觉,喝酒从不超过三杯的晏云深,都难得多喝了几杯,只有陆祁还清醒着。   着下人将几个人一一送了回去,陆祁没让人跟,自己一个人从主厅慢慢往东院走。   时迁知道陆祁喜静,所以特意将陆祁安排在了位置较为偏的东院。而其他人则都在近主院和书房的西院。   此时夜已近深,同样东院的小路上只有陆祁一个,银白的月光洒下,照在不知何时落了些小雪的梅树上,空气中飘洒着淡淡的冷香,将陆祁身上的最后一丝酒意也吹散了。   陆祁忽地想起来煜州的路上,柳儿靠在他身上突然眼神晶亮的问他煜州会不会下雪。得到他的肯定后,柳儿高兴了一下午。   一想到柳儿水凌凌的眸子望着自己的模样,陆祁心下蓦地柔软下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一些。   可是没有几步,陆祁又忽地停了下来,低头抚了抚额。   他怎么给忘了,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父母,自然不再同他住一个院子,晚饭前已经应洛氏的提议,去了西院同洛氏一道歇下了。   陆祁叹了口气,原先想要回屋的迫切顿时消失无踪,仿佛忽地失去了目的,没有它在的屋子,即使再暖和,也总是清冷的。   步子再度慢了下来,像是打发时间似的,在梅林里转了几圈才终于不得不回了屋子。   没想到刚进院子,便看到原本应该在西院睡下了的柳儿,竟然正站在院中的木兰树下,见他走进来,满目惊喜地跑了过来。   柳儿原本是在西院和洛氏睡在一起,可是许是换了床的缘故,柳儿睡了没一会儿,便又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   半睡半醒间,柳儿下意识地软软喊了声“少爷,”没得到回应,才彻底清醒。看到身旁睡着的洛氏,总算记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对了,她今天是和娘亲一起睡的。   柳儿揉了揉眼睛,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想继续睡,可是眼睛盯着窗外偶尔掠过的斑驳树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经过这段时间,柳儿要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懵懂,她知道,她这应该是想少爷了。   想法一经确认便再也抵挡不住,柳儿最终还是悄悄起身穿上衣服,披上少爷给她的那件厚披风,想去东院悄悄看一眼。如果少爷还没睡的话,能抱一抱就更好了。   可没想到陆祁竟然还没回来,柳儿只好在树下等,好在没等一会儿,陆祁便回来了。   看着眼前宛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向自己小跑着奔过来的人儿,陆祁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下一秒,袖子便被轻轻扯住了。   “少爷,你回来啦?”   像曾经在陆府的无数次那样。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回府时,面对着不再是空荡冷清的院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满含欢喜的笑颜,和一句软软的迎接。   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但是在这一刻,陆祁才觉出这之间的对比有多强烈。   “不是在西院,怎么过来了?”陆祁看着柳儿,语气似无波澜,手下却已经将柳儿的两只小手紧紧包裹住。   柳儿脸颊微红,低头纠结了一会儿,呐呐道:“想过来,就过来了……”   柳儿说的含蓄,但是陆祁怎会领会不了。   因为想你了,所以就过来了。   陆祁无奈地笑了,伸手刮了下柳儿的鼻尖,“晋王妃可知道?”   柳儿摇摇头,“不知道,娘亲睡着了,所以我只能待一……”   话音未落,便被陆祁倾身吻住。   不过只浅浅在唇角吻了一下,随后印上了柳儿的额头。   此时的氛围太过美好,眼中只有彼此,以至于没人发现不远处的树下,因为醒来发现女儿不在所以赶紧出来找的洛氏,以及来的路上刚好碰到的言柏。 第78章 挑明   西院, 洛氏一脸见了鬼似的回到屋子里。可走到了门口才忽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抬手扶额。   她不是出去找女儿的么?怎么看到那两人牵着手一起转道去了花园不但没有上去制止,还自己跑回来了?倒像是她做贼似的。   洛氏揉了揉额头, 回想着方才看到的自家女儿和那位陆公子月下相拥的一幕, 再回想白日里的种种细节,不禁暗道自己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了。   自家女儿和那位陆公子这哪儿是恩人的关系, 分明就是情根暗生了。   秦依依是洛氏最小也是最宠的女儿, 又是刚及笄,令年刚替儿子和女儿订了亲事的洛氏根本都还没将小女儿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 满心想着小女儿一定得多陪她两年。没想到她不着急, 女儿这倒好,自己倒给自己安排上了。   洛氏惊讶又生气, 但是回想着方才那两人看着彼此时满眼带笑的神情,又惆怅地长叹了口气。   做母亲的,自然了解女儿,依依虽然一直乖巧有惹人疼, 但是这性子却想她父亲,又直又倔,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全心全意的去做。   大半夜偷跑出去见那人, 还有方才那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人的模样,想来是真的上了心了。   可是另一个呢, 那位陆公子看着模样的确好,但家世背景她却完全不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好看的人反而最会骗人的。   自家女儿漂亮又可爱,又失了忆谁也不认识,还不跟个小羊羔似的?这个陆公子若是真的像面上看起来那样还好, 万一是图谋不轨,看人好骗呢?   虽然理智告诉洛氏并不会,但谁又敢肯定呢?   还有,怎么还正好让言柏这孩子看到了。言柏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对依依的心思她们多少也知道。虽然言家配她们家是有些低,言柏这孩子身份也尴尬。不过她们刚好也不急,等过两年言柏在朝中任了职,对自家女儿也一如既往的好,那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可是现在,想到言柏方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洛氏都觉得心疼。   洛氏站在院子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跑一趟梅园将女儿带回来。却在即将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已经亮着灯的隔壁,想了想脚下先转了个弯去了隔壁。   隔壁是秦越的屋子,秦越喝了些酒,正准备歇下,被洛氏一把从榻上拉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秦越有些莫名,忽地看到洛氏脸色难看,也清醒了几分。   洛氏脑子里还是方才看到的画面,纠结半天才颤巍巍道:“王爷,你觉得那位陆公子,为人如何?”   秦越没想到自家夫人大半夜白着脸来找他,竟然会是问这个,眯了眯眼,道:“陆公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气质谈吐皆不俗,是个有能之人。不过夫人半夜来问我这个做什么?”   洛氏绞着帕子,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道:“王爷,您有没有觉得咱们依依,和那位陆公子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秦越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夫人白天什么都没看出来,晚上却忽地跑来问他这个,着实有些奇怪。   “夫人怎么忽地问这个,可是依依同你说了什么?”秦越道。   “没有,没有。”洛氏连忙摆手,忽然有点后悔过来了。自己果真是被这突然的发展吓懵了,应该还是直接去问女儿才是,怎么好端端过来问他。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王爷这性子,万一再吓着孩子。   “我就是白日里瞧着依依同那位陆公子的确关系好,所以留了个心眼儿。”洛氏笑了笑道:“不过现在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了。那王爷您先睡,我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先回去了。”   “慢着。”秦越出声叫停,看了看洛氏身上穿戴整齐的衣裳,“这大半夜的,你应当早就歇下了才是,这是又去哪儿了?”   洛氏心蓦地一跳。   秦越也不是傻子,立马起身下了床,道:“我去瞧瞧依依。”   洛氏这下真有些慌了,这要是被王爷看到了依依晚上同男子见面,那还得了?孩子刚回来,病又没好,再将孩子吓出个好歹来。忙上去拦住,道:“别,都这么晚了,依依早就睡下了,你再把孩子吵醒,还让不让人睡了。”   秦越没说话,径直往门外走,洛氏忙跟了上去,还要在出声劝说,却没想到刚一出门,便见陆祁正好送柳儿回来,两人脸上还带着笑意,一进院子,便与秦越和洛氏打了个照面。   幸好此时已晚,院里没什么下人,也正因为如此,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越瞬间酒意全无,满脑子只剩下了“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许久之后,秦越才冷冷出声:“进屋说!”   西院正屋内,秦越看着面色如常站在下首的陆祁,以及白着脸还怯怯站在陆祁身边的自家女儿。想端起茶喝一口,却发现茶还没换,顿时心情更糟,将茶杯用了些力地放回桌上。看向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免提高了些:“怎么回事?”   话刚出口,便被洛氏瞪了一眼,“有话不会好好说?依依身上还有伤,吓着孩子了怎么办?”   秦越一噎,偏头轻咳了一声,还真放缓了些语气,道:“这么晚了,依依你去找陆公子,是有什么事?”   柳儿身子抖了抖,下意识抓住了陆祁的袖子。   陆祁偏头安抚地拍了拍柳儿的袖子,走上了前。   陆祁倒并没觉得什么,反正迟早都要说,晚点说只是不想太过突然,但是今晚在树下看到柳儿时,陆祁便已改变了主意,其实,他并不想等。   如此,倒也算是个机会。   陆祁几步上前,也不啰嗦,利落掀袍跪了下去。   柳儿没想到陆祁竟会如此,少爷一向清冷高傲,从未下过跪,顿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马红着眼上去扶他,却被陆祁安抚地挡了回去。   柳儿不知所措,干脆也跟着跪了下去。   陆祁的这一举动,不仅是柳儿,流连晋王都吓一激灵。   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只是眼前这位可能的真实身份着实有些吓人,就算真要当他女婿,他也是不敢让人跪的,脸色当即就绷不起来了。   起身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不必如此。”   陆祁动作未变,认真道:“不瞒晋王,在下早已心悦柳儿,也就是依依,此生非她不娶。原本想着等替她找到了家人便上门提亲。只是没想到,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是不管如何,我的心意绝不会变,我在此起誓,会用我的生命和所有,护她下半生平安喜乐,一世无忧,还请晋王,晋王妃成全。”   一番话说的诚恳无比,说完,陆祁身后的柳儿已经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觉得少爷待她已经好的不能再好的时候,这个人又会让她知道还能更好,她何德何能。   柳儿擦了擦眼泪,也挺直了腰杆,哽咽道:“爹爹,娘亲,女儿也是。女儿喜欢少爷,今生非她不嫁,请爹爹娘亲成全我们吧!”   这……   秦越抚了抚额,转头看到连自家夫人也正用一种看老古板的眼神看着他,顿时一脸无奈。   他也没想做什么,只不过针对今晚的事情问了一句经过而已,怎么倒像成了要棒打鸳鸯的长辈似的?   秦越长叹一口气,走上前将两人都扶了起来,看看依然冷静诚恳地看着他的陆祁,再看看哭的梨花带雨胳膊肘直往外拐的女儿,只觉得头上的白头发估计又得多几根。   没想到从小到大又乖又听话的小女儿,居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来就来个大的。   可是又能如何?这位疑似大皇子的陆公子都如此发誓请求了,可见的确真心,他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秦越现在只想将那几个将他女儿拐走的贼人找出来,狠狠地让他们死上几次。要不是他们,他的女儿又怎么会遭这个难?又怎么会这么早就开始躲在别的男人身后?这些人,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秦越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压住心里的酸气,转头看向一旁的洛氏,“夫人以为呢?”   洛氏也一向是个心软的,此时眼眶也微微泛红,轻叹口气,孩子都这样说了,还能怎么办?   陆祁的诚意洛氏看得到,能做到这样,洛氏也信陆祁会对自己女儿好。可是洛氏这会儿还不知道陆祁的真正身份,只听说这位陆公子是个生意人,觉着两家的门户相差实在太大,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洛氏顿了顿,道:“我听说陆公子的家在梁城,若真结亲,那咱们依依岂不是要……”   “二位放心。”陆祁道:“梁城陆家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处理完,我便也会迁往京城,绝不会让依依离二位太远,也绝不会让依依受半点委屈。”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洛氏最担忧的一点人家也想到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罢了,孩子好最重要,家世不高就不高吧,等去了京城,王府多帮衬帮衬就是了。   洛氏看向秦越,“还是王爷做主吧。”   秦越沉默半晌,到底还是咽不下女儿就这样被拐跑了的气,淡淡道:“依依如今还失忆,这样大的事,还是等她好全了再做商议。”   陆祁本也没指望一次就成功,也做好了长期战的准备,对这回答倒也不意外。   陆祁道了谢后起身,将柳儿也扶了起来,见人还在哭,无奈地伸手替人抹去脸上泪珠。   “乖,别哭,你身子还没好全,哭了明日又该不舒服了,不哭,嗯?”   “嗯。”柳儿乖乖点头,自己动手擦了擦眼泪,眼睛始终都在陆祁身上,下意识就想靠近过去,被秦越一声轻咳打断。   “天色已晚,依依还要休息,陆公子请回吧。”   陆祁无奈笑笑,纵然心里诸多不舍,但还是得在岳父岳母面前留个好印象,遂也不拖沓,悄悄捏了捏柳儿的手指,开口告辞。   柳儿依依不舍地目送陆祁出了院子,许久之后才回了头,看到秦越和洛氏都在看着自己,后知后觉地低下了头。   “你……”秦越你了半天,到底也没舍得说出重话,气的拂袖而去。   洛氏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只走过来轻点了一下柳儿的头,“别多心,你爹从小就喜欢你粘着他,这会儿正生闷气呢,别理他。走,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先和娘回去歇息。”   夜渐深,西院很快恢复了安静,无人注意到院外樟树下,从陆祁和柳儿回来就站在那儿的言柏,早已将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许久之后,言柏才轻轻发生一声低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果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哪怕你失忆了,所爱也都不是我……” 第79章 回程   那晚的事除了在场的人, 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但是这府里的人都是人精,第二日见陆祁在秦越和洛氏面前并没有再多避讳对柳儿的关心,心里多少也猜出了个大概。   令秦越不爽的是, 这些人几乎每一个都站在陆祁那一边, 话里话外的替人说好话,搞得秦越想晾着人一段时间都不行,无奈只能每日陪着女儿, 企图用父女亲情让女儿的胳膊肘拐的慢一点。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 柳儿已经完全适应了与秦越和洛氏的相处。刚开始柳儿还十分着急于想让洛氏说她小时候的事来找回记忆,怕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会让秦越和洛氏伤心。   但是秦越和洛氏却并不在意, 不管她记不记得, 她始终都是他们的女儿,如果女儿平安的代价是记忆的话, 那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在秦越和洛氏开导下,柳儿也就渐渐放宽心了。   有了爹爹和娘亲的关心爱护,还有自己的心上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柳儿的身体好的特别快,连伤痕都已经淡的快看不到了。   同样,既然伤已经好了, 来煜州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陆祁原本定的十天左右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不少, 是该到了启程离开的时候了。   陆祁一早就说过要先回梁城,晏云深原本就是暗中过来的,朝中这几日想也知道积压了不少事情,即使想也无法再和陆祁一道,得直接快马加鞭回京。   唯有柳儿, 则是真实的犯了难。   她已经找到了亲人,秦越和洛氏自然是得带着她回京的,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得和少爷分开一段时间,她不想。   因为这个,柳儿好几天没睡好觉,终于还是忍不住和洛氏提了这事,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了。   就在柳儿以为自己真的要被迫和陆祁分开的时候,晏云深忽然到访,同秦越和洛氏谈了一次话。出来后,洛氏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看陆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秦越则是满脸心痛无奈,竟是改口答应了让柳儿与陆祁同行。   只不过前提是让终于卸了任务的凌暮跟着一起,且最多七日,便会让柳儿的哥哥,晋王世子秦锦江来接她回京城。   这也算是秦越这个老父亲做出的最后的让步了。   凌暮这段日子忙前忙后,早就想出去玩儿了,自然一口就答应下来,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人好好照顾好。   晏云深出发回京城的前一天晚上,同行回去的言柏独自来找了柳儿。   这几日众人脸上都高高兴兴,唯有言柏像是丢了魂般失落。   柳儿不傻,从之前言柏对自己的种种关心,也察觉出了一些这位她的竹马哥哥有可能对她有这不一样的心思。但是没办法,感觉不会骗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的从始至终就只有少爷。哪怕失忆了,她也能肯定自己对言柏并没有其他心思,所以只能装作不知道。而且因为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柳儿对言柏还是有些不自觉的排斥。   言柏来的时候,陆祁刚好同晏云深有事相商,屋里就只有柳儿一个。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柳儿还以为是陆祁回来了,正要笑着起身准备迎接,一抬头发现是言柏,脸上的欢喜微微一滞,随后转变为客气的笑。   “言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柳儿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在言柏眼中,言柏低头苦笑一声。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走错了一步棋,所以才落后了一步,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他便根本没有获得参赛的资格。   言柏闭了闭眼,“依依,我明日便回去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柳儿点点头,“我知道的,谢谢你,你也路上小心。”   客气疏离的,没有其他一丝多余感情的客套话。   言柏深深看着柳儿,掩藏在袖子里的手松了又紧,口中的千言万语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轻轻笑了笑,转过了身。   就在柳儿准备松一口气时,言柏却又忽地转了回来,沉黑的眼瞳定定地看着她,”依依,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么……”   言柏的声音极低,宛如呢喃,又像是终于忍不住从齿间溢出的质问。   柳儿没听清,歪着头一脸茫然地看过去,“什么?”   下一秒,所有的情绪顷刻散去,言柏摇头笑了笑,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错觉。   “没什么,我走了。”   柳儿一脸莫名的目送他出去,坐回去继续绣她没有绣完的荷包。   翌日,一个阳光晴好的冬日,两拨人在时府门口依依不舍地道了很久的别,洛氏拉着柳儿红着眼眶依依不舍地叮嘱了许久,才总算是放了人。   另一边,晏云深看着陆祁,落下一句:“兄长,我在京城等你,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喝一杯。”随即利落转身上车,踏着晨光出了发。   送走了晏云深等人,柳儿抽噎了几声,转身紧紧抱住了站在时迁身边的乔夏。   “乔夏姐姐……”   要说柳儿在煜州最舍不得的人,那肯定就是乔夏了。两人虽然认识的日子不长,但是却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就像还在梁城的岚儿一样,是她特别珍惜的朋友。   乔夏也是真的舍不得柳儿,眼眶也有些泛红,伸手拍拍柳儿的背:“好啦,又不是见不到了,你想我了或者我想你了,就过去看你就是了。”   柳儿点点头,带着鼻音道:“好,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多去看我。”   “当然。”乔夏笑道:“我还等着你快些给我们发请柬,我一定提前半个月过去给你帮忙。”   意识到乔夏指的是什么,柳儿脸一红,又气又急地撤回了这个拥抱,成功将自己的不舍都憋了回去,被陆祁抿唇笑着塞进了马车里。   陆祁转身看着时迁,须臾,轻声道:“多谢。”   时迁也笑了:“谢什么,你不怪我就行。说实话我当时答应牵线的时候,也是满心忐忑。不过现在看到你终于解开了心结,我也算没白费。现在你家人也有了,佳人也有了,从今以后就别老绷着个脸了,虽然看着是挺酷的,但也要为你家小姑娘的眼睛着想。”   陆祁无语地睨了时迁一眼,终是偏头一笑,“走了。”   “嗯,路上小心,我也和夏夏一样,等着吃喜酒了。”   旭日初升之时,陆祁一行人也终于沐着阳光起了程。   再次踏上来时的路,柳儿的心境与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来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丫鬟,怀揣着对少爷的情愫而不自知,小心翼翼的生怕少爷不高兴,可怜的紧。而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她有了父母姊兄。最重要的是,原来她喜欢的那个人,也真的喜欢着她。   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   柳儿掀起马车帘,看着马车穿过热闹的街道出了煜州,周围的景色逐渐变为广阔的郊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声朝着前面骑着马的人喊了一声:“少爷……”   关于柳儿对陆祁的称呼,陆祁也尝试纠正过很多次,但是柳儿却还是更喜欢少爷这个称呼。在柳儿心里,少爷这个称呼早已经有了其他的意义。   在陆家,其他下人一般都称呼陆祁为大少爷,只有柳儿从始至终没有按大小区分,因为她的心里,少爷这个称呼,从来就只属于那一个人。   在又一次纠正称呼无果之后,陆祁看着柳儿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眼神,忽地明白了柳儿的心思,笑着低头亲了亲柳儿的眼睛。   “好,不喜欢改就不改了,我也喜欢这个称呼……”   听到柳儿的声音,陆祁放慢了速度与马车并行,道:“怎么了?”   柳儿眼馋地看了看陆祁身下的马儿,咬咬唇,十分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骑马。”   陆祁低头笑笑,叫停了马车,待柳儿探身出来,便伸手揽过人的腰,让人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身前,用自己的大氅将人包裹了个严实。   柳儿笑弯了眼,在陆祁肩窝里轻轻蹭蹭,抬头亲了一下陆祁的侧脸,小声道:“少爷,我想要快一点。”   陆祁回以一吻,声音温柔似水,“好,抓紧了。”随后一甩马鞭,马儿顿时如箭一般飞奔而去。   落在身后完全被忽略的凌暮无语望天,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原来老树开花之后,竟然是这么腻人的么?怪不得临出发时时迁拍拍他的肩让他自求多福呢。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第80章 钓鱼   如同来时一般, 临近午时的时候,距离下一座城阳城还有很远,一行人便就近在一处向阳的树林边停下休息。   柳儿的伤虽然好了, 但是补身的药还是不能停, 为此陆祁还特意在马车内备上了一只红泥小火炉。   平日里煎药的事都是维宁来做,只是维宁在柳儿昏迷期间被陆祁派回了梁城送信,此时还没回来, 陆祁又不放心假手他人, 干脆自己动起了手。   柳儿一脸惊讶,少爷从小被伺候着长大, 有洁癖的很, 怎么能做的来这些下人的活计。但无奈想要接手的提议被无情镇压,只好一边在一旁打下手, 一边胆战心惊地看着。   但是令柳儿意外的是,陆祁的动作竟然意外的熟练。   察觉到柳儿看过来的眼神,陆祁偏头轻挑了挑眉。   “其实也不用将我看得那么金贵。”   柳儿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只是觉得像少爷这样的人, 仿佛天生就该被众人环绕着才是,那双手那么好看,拿书执笔的动作又那么优雅贵气, 若是用来煮茶煎药什么的,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 她还舍不得呢。   不过柳儿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样与高雅沾不上边的事,陆祁做起来也是十分令人赏心悦目,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将一向清冷的陆祁也染上了一丝烟火气, 看得柳儿心里暖洋洋的。   柳儿弯唇笑了笑,搬着小凳子挪的离陆祁近了些,顺着陆祁扇风的动作也鼓起腮帮子吹风,然后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凌暮看着陆祁脸上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容,欣慰又感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介意。看了两眼之后,凌暮毅然决定还是走远一点,遂转去了林边的一个小池塘,等那两人煎完药换了个地方腻歪,再拿着自己捉上来的两条鱼,就着火炉的余火悠然自得地烤了起来。   袅袅轻烟飘起来,还真有几分野炊的意味。   吃过午饭,一行人继续上路,但是还没走多远,柳儿便看着不远处一条蜿蜒而过的小河流,眼神亮了亮,开口叫停了队伍。   “怎么了?”陆祁低头问她。   柳儿眼中有些激动,道:“我认得这里,苏婆婆的家就在附近。”   苏婆婆便是当日柳儿被掳时救了柳儿的那位老婆婆,老婆婆一个人独居,救了柳儿后对柳儿照顾的特别细心,得知柳儿要进城寻亲时还特意托了村里的王伯帮忙送柳儿回去。临走时柳儿答应她找到了亲人一定会再回去看她,柳儿一直记在心里。   这事儿柳儿也和陆祁说过,此时听柳儿说,陆祁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反正时间还早,去看看?”   柳儿点点头,显而易见的开心。   陆祁回头和凌暮说明了一下情况,凌暮自然没有异议。刚好这儿风景也不错,他乐的在这儿多玩会儿。   决定好后,凌暮便带着剩下的人稍作休息,陆祁则带着柳儿骑马沿着河流往苏婆婆家找了过去。   苏婆婆家就在下流河岸边的小山坳里,山林掩映的确不太好找,当初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躲过了匪徒的追捕。不过这回两人还算幸运,走了不久便刚好遇上了正好到河边洗菜的苏婆婆。柳儿眼睛一亮,隔着老远便挥手喊着苏婆婆。   苏婆婆起初还没认出柳儿,毕竟柳儿如今和那时相差的确有些大,一身绯色绣折枝堆花袄裙,披着同色的大氅,衬得本就白的肤色更是红润健康,与当初捡到她时浑身是伤,灰头土脸的模样大不相同,也难怪苏婆婆认了半天,直到柳儿走到近前,才认了出来。   “你是……柳儿?”   柳儿用力点头,“是,我是柳儿,我回来看您了。”   苏婆婆眼中也泛起了泪光,这世上太多有始无终的承诺,当初她说让柳儿记得回来看她的话无疑出自真心,但其实也没真的觉得柳儿会回来。此番再见到柳儿,她是真真切切的惊讶和高兴。   苏婆婆偏头抹了抹眼角,看着柳儿如今一看便知恢复的格外好的模样,笑着点头,“好,好,太好了,我听回来的王伯说你差点被人给抓走,幸好被另一拨人给救了,我还着实担心了好久。现在看来的确是有惊无险,看你的伤也都好的差不多了,真是太好了。”   柳儿也笑了,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将身后的陆祁拉到了身前。   “苏婆婆,给您介绍个人,这位是陆祁,我和您提过的,您还记得么?”   陆祁微微颔首一礼,“苏婆婆。”   苏婆婆方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柳儿身上,听柳儿一说,才顺着柳儿的话将目光放到了陆祁身上,上下一看,顿时笑意更深,笑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位,好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心上人?”   柳儿脸色微红,但是这儿没有外人,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陆祁轻笑,探手过去紧紧扣住了柳儿的手。   忽苏婆婆笑呵呵地看着两人,地想起来这还是在河边,暗道自己高兴过了头,忙拉起柳儿的手道:“都是我老糊涂了,大冷天光在这儿说什么话,快随我回家喝杯热茶再慢慢说。”   陆祁和柳儿替苏婆婆拿着刚洗好的菜一道回了苏婆婆的家。   家里来了人,苏婆婆忙的也开心,点起了平日不长点的火盆,给两人倒上了两杯热茶。   陆祁惦记着柳儿冬天手容易冷,自始至终都替人暖着手,柳儿乖乖靠在陆祁身边,偶尔轻声耳语,两人之间的氛围,光看着都叫人觉得羡慕。   苏婆婆坐在对面,看着这郎才女貌的两人,眼中只有对方的模样,心里是真的高兴,想起自己之前还起过的做媒的心思,打趣道:“怪道我当时说要给柳儿做媒,柳儿一口就回绝了呢,现在我算是知道了。”   “做媒?”陆祁看向柳儿,这事儿柳儿可没和他说过。   苏婆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老婆子多事儿。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柳儿拒绝了,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好的不得了。还为这一天都不肯多待,非要第二天一早就进城。当时我还担心,觉得小姑娘太死心塌地,以后免不了要吃亏。但是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提起当日的事,陆祁的脸再次沉了下来。柳儿如今虽然好了,但是被掳以后到回来的那段时间已经成了陆祁时不时会做的噩梦,每每稍一想想柳儿被绑着关在一片漆黑的马车里,一个人无助地在夜里东躲西藏,还有拖着一身的伤回煜州找他,心痛和自责就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察觉到陆祁气息的变化,柳儿握着陆祁的手紧了紧,身体又往陆祁怀里挨了挨。   陆祁低头看着柳儿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随后看向苏婆婆,真诚道谢:“苏婆婆,谢谢你当日救了柳儿。”   同时,也是救了他。   苏婆婆摆摆手,“我不过是刚好碰到了而已,说到底也还是这孩子福大命大。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人生遇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不容易,我一个相处没几天的人,都能看出来柳儿这孩子对你一片真心,你以后可莫要辜负了她才是。”   陆祁抬起两人交握的手,轻吻在了柳儿的指尖。   “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柳儿是我毕生所爱,以后,我会用我的生命来护着她。”   两人在苏婆婆家坐了一会儿,因为还要赶路,便没再多留,起身告了辞。   苏婆婆一直将她们送了很远才停下,欣慰地看着二人相携离去,微微出神,眼中似有波光闪动,待二人走远了,才慢慢回了家。   了解了一桩心事,一行人继续上路。老天爷这回还算给面子,一连好几日都是晴好的天气,几个人中间没有耽搁,终于在第四天的午时到了梁城城外。   明明也只离开了大半个月,回来的时候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柳儿坐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城门,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陆祁被她这忧郁模样逗笑了,含笑道:“怎么了?叹什么气?”   柳儿摇摇头,“没什么,我是在想进城之后,我还要不要和少爷一起回府?”   “不是说好了么?你先和凌暮一起,等我处理好了事,再去找你。”   “哦。”其实柳儿记得,只是还是想问问。少爷一直不和她说到底要处理什么事,只说等处理完了就告诉她,她多少有些担心。   不过她现在跟着少爷回去的确不大合适,而且仔细想想,那府里除了少爷,别人都不太喜欢她,这么想着也就少了些念头了。   “对了少爷。”柳儿忽然想起一事,道:“还有岚儿,岚儿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为了她哥哥成家,她也不会卖身为奴。现在我有能力了,能不能替她向少爷求个恩,给她赎身?”   “当然可以。”陆祁点头,“回去我便让她出府,这几日你要是无聊了,也可以让她来陪你做个伴。”   “谢谢少爷。”柳儿扬唇一笑,抬头在陆祁下巴亲了一下,刚使完坏腰间便被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记,痒的柳儿咯咯直笑。   马和马车很快便到了城门下,两人不再闹,一行人陆续下了马。   城门外,郑扬和维宁早早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郑扬率先过来拍了一下陆祁的肩膀。“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过得倒是逍遥,都不知道这梁城里这段时间有多精彩。可怜我又是给你看家还要忙着装病,可累死人了。”   陆祁淡淡看他一眼,郑扬立马又嘿嘿笑了起来,“应该的应该的,您老多记着点我的好就行。”   陆祁唇角微勾了勾。   先卖完了惨,郑扬看向另一边的凌暮,一拱手,“凌公子有礼,好久不见。”   两人都是陆祁的朋友,又都是外向的人,自然也见过几面,只是并不太熟,凌暮点了点头以作回礼。   “大少爷。”维宁走上前来,与郑扬的一脸笑意相比,维宁的面色要难看的多,看着陆祁有些欲言又止。   陆祁微点了下头,“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   维宁这才咽下了口中的话,跟到了陆祁身后。   “行了。”陆祁转过身来,道:“那我们就先在这儿分开吧,我和郑扬还有些事要说。凌暮,照顾好柳儿。”   “知道了。”凌暮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陆祁看向柳儿,捏了捏她的手,声音蓦地温柔下来,“好好听凌暮的话,乖乖的,嗯?”   “嗯。”柳儿乖乖点头。   说完,陆祁便没再耽搁,带着维宁和郑扬一道,先往陆府的方向去了。   柳儿站在原地看着陆祁离去的方向,小眼神看得十足可怜的紧。   但是尽管如此,柳儿还是急着爹爹娘亲以及陆祁的嘱咐,往凌暮身边站了站,努力掩下眼中的失落,仰头看着凌暮:“凌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儿?”   凌暮觉得自己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心,忽然就软了下去。一段日子不见,这秦家的小妹妹失了忆,倒是越来越软的让人心颤了。   怪不得晋王以前将人藏的那样紧,这谁受得了?   还好他喜欢的是妩媚型的女子,要不然他迟早也得和陆祁打起来,想也能知道那是多么没有胜算的场面。   凌暮轻咳了一声,看向了不远处一位模样周正的青年。这青年是凌暮的随从九夜,因为凌暮陪晏云深出京城是秘密所以没跟着,这会儿是应着凌暮的吩咐,特意先一步来了梁城等他们。方才他也站在郑扬身边,只是没有注意到。   见凌暮传唤,九夜上前一步行礼,“公子,秦姑娘。”   “嗯,地方可都准备好了。”   “回公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可要先回去休息?”   凌暮想了想,道:“先不。”说着看向柳儿,“柳儿,你现在累不累?”   鉴于柳儿这个称呼好听又好记,如今已经成了大家熟悉的名字了,凌暮偶尔也会随着喊喊,当然,不能在陆祁面前。   听凌暮忽然问她累不累,柳儿有些莫名,摇了摇头。   凌暮道:“那正好,走,哥带你买衣服首饰去。”   “买衣服?”柳儿眨眨眼,“我的衣服够穿的。”   凌暮一笑,“这衣服当然不是用来穿的。”   柳儿不解:“那是为什么?”   凌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似地勾了勾唇,慢慢吐出两个字:“钓、鱼!” 第81章 回府   梁城, 回陆府的马车上,郑扬与陆祁相对而坐,中间铺着一方棋盘, 陆祁微微垂着眼, 一边看着棋面,一边静静听着郑扬说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果然不出你所料,你一走你那个弟弟就开始与魏家来往, 看样子怕是在你走之前就已经有了来往。这梁城除了你我, 便是魏家能排的上号,生意范围也与你重合, 自是早等着这个机会。陆二少毕竟也是陆家少爷, 你那些手下怎么着也不敢得罪他,何况那个魏长途的还惯会用阴毒手段。”   郑扬喝了口水, 继续道:“你走之后没几天,城北那几家最大的玉瓷铺子就出了事,你那弟弟平时看着不吱声,这回倒是来的快, 没怎么问便直接将你的那些人都打发走了,趁机来了个大换水。有了这几个掌事开刀,再加上魏长途的推波助澜, 其他的就更不用说。看来这是拼着折腾倒闭的风险也要将你拉下来了。这几日,你那弟弟和魏长途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他也不想想,你们两家斗了这么多年,人家真会好心帮他?”   “那也不一定。”陆祁淡淡道:“他一直自诩人缘好,也许人家就是与我合不来,而愿意帮他呢。”   “噗……”郑扬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你这是夸他呢,还是讽刺他呢?”   陆祁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轻轻放下手中的黑棋,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管是不是,我倒希望他折腾的快点儿,拿出他放狠话的气势来,也就不枉我默默推的这几把了。”   郑扬挑了挑眉,淡笑不语。不过心里第无数次庆幸自己眼睛不瞎,幸好一开始就聪明的站到了陆祁这一边。   棋子落下,局势明面上依然不明,甚至白棋隐占上风。但是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黑棋早已在暗中形成合围,就连白棋赢得那几步,都是黑棋推波助澜的结果。   陆祁直起身子,收了棋盘,总算抬起了眼,正色道:“那孙伯他们,可都安置好了?”   郑扬点头,“放心,他们精明着呢,一出事便第一时间知道来找我,如今都乖乖在家待着,只等着你发话了。”   陆祁嗯了声,刚好马车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郑扬掀开帘子往外望了望,马车已经停在了郑府门口。   “得了,我到了,该说的我也大致和你说的差不多了,目前来说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有什么要做的叫人传个话给我就行。”   “谢了。”   郑扬摆摆手,:“不用,小事而已。”说完便准备起身下车,刚掀开帘子,便听到陆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五天。”   郑扬动作微顿,回头道:“什么?”   陆祁唇角勾了勾,“你之前不是说也想搭我的线将生意往京城发展发展么?最多五天的时间,准备一下。”   郑扬眼睛倏地一亮,“陆大少爷,你就是我亲哥!”   送走了郑扬,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回了陆府。   与走的时候不同,明明是刚过午时,陆府门前却安安静静,连个来迎接的人都没有。   维宁打起帘子,让陆祁下了车。   陆祁正在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连维宁也不知道。他回来的这些日子见到陆祍做的事早已满心怒气,无奈人家是主子,不敢发作,只盼着陆祁快些回来。   此时维宁看到门口这空荡荡的模样,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是发白,抬步便要进去传话,被陆祁伸手挡了回来。   “不用了。”   “可是少爷,这……”   “无事。”陆祁淡淡道,抬步进了府。   一进府门,便看到不远处的游廊下,一个穿着管事衣服的身材精瘦人在那里训斥一名下人。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再有下次,惹怒了二少爷,有你好果子吃!”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绝不敢再犯。”   “呸!”那管事骂完又照脸啐了一口,才肯罢休,挥挥手让人走了。一回头,正好看到了不远处站在那里看着他的陆祁,脸上的趾高气扬顿了一下,随后赶紧堆着笑跑了过来。   “哎哟,大少爷您回来了?瞧我,小的还以为您得过些时候才到,光顾着办差,竟然没有早些去迎接,真是该死,还请大少爷恕罪。”   陆祁看向维宁,维宁低声道:“常管家前些日子犯了些事,已经出府了,这位是二少爷新提拔上来的娄管家。”   陆祁冷冷看了娄管家一眼,看得娄管家身子莫名一颤,腿都有些发软发抖,但又想到自己是二少爷提拔起来的,才堪堪忍住了。   他以前是后院的下人,基本没见过陆祁,只靠着这张会说话的嘴才被陆祍赏识。这会儿虽然已经是陆祍的人,也知道二少爷对他这哥哥根本半点亲情也与,可面子上自然做的十足。   见陆祁没有说话,像是要回院子,娄管家扯起笑跟了上去,“大少爷这会儿回来,不知用过饭了没有?可要小的吩咐厨房立刻做一些送进祈安院?”   “不用了。”陆祁声音依旧清冷,转了方向,往后院走,“母亲午睡可醒了,我先去瞧瞧。”   娄管家闻言一噎,似是有些为难,随即照着陆祍的吩咐,回道:“回大少爷的话,老夫人说是这几日身子不适,懒得见人,只想静养,可要小的先着人去问问?”   都说了要静养,陆祁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冷冷笑了笑,道:“既如比,那就不用打扰母亲静养了。我先去书房一趟,你去讲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的账簿拿来与我看看。”   “这……”娄管家这回停的比方才更久,心里暗骂自己方才为什么多嘴问那一句,早知道大少爷一回来就连问两个容易送死的问题,他就该跑的远远的,让别人去回才是。   可是没办法,撞都撞上了,娄管家只好硬着头皮按着陆祍的吩咐,颤颤答道:“回大少爷,二少爷吩咐过,您离开的这段时间账目一直是二少爷在看,年底事多,交接起来也麻烦,说是等过几日理好了,再给您送回来。”   娄管家一说完,便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好几度,顿时腿软的差点没跪下。账目这东西何其重要,这话明眼人一听就会觉得不对劲。   可就在娄管家迟迟得不到回答,以为陆祁要发怒,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陆祁却忽地开了口,竟是简单两个字:“也好。”   娄管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陆祁已经再度转身往祈安院走去,他才如梦初醒,一面疑惑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一面忙不迭低头往反方向离开,生怕陆祁又回头问他一些撞枪口的问题。 第82章 梁城   另一边, 凌暮说了那句话后,竟然还真的带着柳儿去逛了梁城内几家有名的成衣店。   柳儿没懂凌暮说的那句钓鱼是什么意思,但她再问凌暮却不说了, 只说定是与陆祁有好处的。   不得不说凌暮很会抓人死穴, 他这么一说,柳儿便不再问,乖乖跟在了凌暮后面。   梁城这块最出名就是玉器和锦绸, 陆家便是其中翘楚, 布庄锦绣庄,成衣店罗琦阁, 是梁城最大最红火的布庄和成衣店, 幕后庄家都是陆家。只不过近几天,由于换了掌柜, 门庭忽地冷落了不少。   不过凌暮却并没有直奔罗琦阁,而是先去其他的几家成衣店逛了一圈,最后才走了进去。   如今罗琦阁里的人也换成了陆祍的亲信,原本新官上任三把火, 热情高涨,无奈却没什么客人,正憋着火, 正好看到凌暮进来,眼睛顿时一亮。   “哎哟, 两位贵客快请进。”掌柜的亲自迎了上来,见凌暮和柳儿衣着低调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还有身后的好几个随从,心道怕是大主顾,顿时笑容更灿烂了。   “这位公子, 这位……”掌柜看着柳儿披在肩后的乌发,道:“这位姑娘,二位想要看什么样式的衣裳?”   凌暮一进店铺便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沉稳的架子端的十足,抬眼在店内巡视一圈,道:“听说你们这儿便是这梁城最大的成衣庄?”   “那是自然。”掌柜自豪道:“这位公子,不是小的夸张,咱们梁城的绸缎在整个燕朝也是排的上号的,而这梁城内的人都知道,最全最时兴的料子就数咱们罗琦阁了。”   凌暮笑道:“这倒是,否则在下也不会闻声而来了。”说着,凌暮抬脚走到最里边一排内嵌金银线绣的,样式最繁复的成衣架前,回头看向柳儿,“如何,可有喜欢的?”   掌柜心思一活,心道原来是来哄姑娘开心的,忙凑了上去奉承道:“这位公子可真有眼光,这几件是今年最时兴的料子,花纹是苏城最有名的绣娘用藏金线绣的,保管就是京城的王公贵女见了都喜欢。”   话音刚落,掌柜便听到这公子莫名偏头笑了一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见人并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于是继续道:“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这位姑娘如此美貌,依小的看也只有这衣服才能配的上了。”   这话连柳儿都不禁侧目,别的暂且不提,就说她自己,明明带着面纱呢,真能看出她什么模样?   凌暮也懒得再听他说的天花乱坠了,点了点头,道:“是不错,还算看得上眼,既如比,便将这些都打包了送到城南雅苑吧。”   掌柜的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都……都包起来?”   凌暮似是有些不悦,“怎么?我没说清楚?”   “不……是,是,”掌柜顿时大喜,说话都有些结巴,这可是他接手以来的第一个大单,这几件衣裳的银子,抵得上以往大半个月了。   掌柜的笑的见牙不见眼,恭敬道:“小的这就给您包好,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去。”一回头,看到一旁的伙计也都愣在了那儿,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   “死人哪?还不快动起来!”   “是,是!”   原本没什么活气的大厅,因为这句话顿时活络了起来。   凌暮看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伙计,啧啧摇了摇头。   果然是物以类聚,陆祍能用的人,都这一个德性,就这样还想接手陆家呢?和陆祁一个家住了这么多年,就是傻子也能照葫芦画瓢学几招了,要不是还有一个魏家,对他用计谋他都觉得有点浪费。   凌暮这边腹诽的痛快,站在一旁的柳儿却并没有注意到,只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低调舒适的烟霞色袄裙,再看看挂着的略显艳丽浮夸的宽袖长裙,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   买好了东西,天色也不早了,凌暮没再多留,带着柳儿乘马车回了他提前让九夜准备的这几日要住的地方,也就是他所说的城南雅苑。   这是一所十分清幽雅致的小园子,由中间和左右三个小院子组成,地方不大,但是很温馨,墙上还攀爬着冬天依然绿油油的藤蔓,看着便觉喜爱。   凌暮毕竟是王公贵族的公子,精致惯了,即使只住几天,也不将就。院子里不但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不少随从和几个小丫鬟。   其中一个看年岁与柳儿相差不大,穿着粉裙,梳着双环髻,模样还算清秀的小丫鬟,一看到柳儿进门便眼泪汪汪的直奔了过来。   “小姐……呜呜……您真的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柳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忽然跪在她面前哭的小丫鬟,莫名觉得熟悉,却又不大想的起来,于是求助地看向凌暮。   凌暮道:“她原是你的贴身丫鬟,名叫清儿。你失踪后差点因为保护不力被处置,幸好你姐姐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的很,便将人保了下来。原本听到你回来了的消息特意求了晋王要跟过来,不过晋王和王妃来时带着她不方便,所以我就让九夜来时将她一块过来了。”   清儿挂着眼泪抬头看柳儿,“小姐,您真的不记得清儿了吗?”   柳儿有些抱歉的摇摇头,将人拉了起来,道:“不过我现在已经能陆陆续续回想起一些片段了,相信很快就能好的。而且我觉得你很熟悉,很亲切。”   柳儿能感觉到,清儿对她的确真心实意,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喜悦和担心。   清儿一听这话,又低头抽噎起来,“对不起小姐,都怪奴婢当时没有保护好你,奴婢应该再小心一些的。”   “没事儿。”柳儿拍拍清儿的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别哭了。”   “好了,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凌暮道:“有什么话回屋再说吧。柳儿你的院子是东院,晚上好好休息,明日可能还有其他的事呢。”   “好。”柳儿点头:“谢谢凌大哥。”   凌暮笑,“不用谢我,毕竟我可是受了双重嘱托,要是没照顾好你,得罪了某人,那我可就惨了。”   这个某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柳儿脸一红,怕凌暮再说出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来,赶紧带着清儿走了。   进了东院,里头同样布置的十分整洁温馨,也烧了炭盆,暖融融的。   清儿替柳儿脱下厚厚的大氅,随后扶着人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小姐,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柳儿这段日子自己动手惯了,虽然被陆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养了那么多天,但那毕竟不一样,这会儿被人周到服侍,还略有些不习惯,接过热茶,笑着道了句谢谢。   清儿看着自家小姐笑起来原先脸颊边的肉都少了大半,顿时更加酸楚自责。她家小姐是世上最好的小姐,作为王府里最小最被一家人宠着的小幺,不但半点没有世家小姐娇纵的脾气,反而待下人十分宽厚,从不苛责,人也是软软糯糯的,叫人见了就喜欢。   可是这么好的小姐,却因为她一时疏忽,遭了这么大的罪,清儿越想越自责,暗暗决定从今起日起定要更加仔细的保护好小姐。   柳儿双手捧着热茶喝了几口,感觉身子瞬间暖了起来,不禁舒服的弯了弯眼睛。   真好,家人,心上人,朋友都齐了。   柳儿看着清儿,忽地想起来她方才说的没有保护好她的话,联想她回想起来的零星记忆,问道:“对了清儿,你可还记得,我失踪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儿眨了眨还泛着水汽的眼睛,回想起那天来似乎还有些后怕,道:“那天咱们跟着王爷刚出了京城不远,到了一个叫绥城的地方,那天正是城里的一个民俗节日,晚上有花灯会。小姐您在京城平日里不常出府,一听便想着要去。王爷王妃起初不同意,不过后来听说言公子也在这儿办事,便想着让他陪你,就答应了。”   “言公子,是言柏公子么?”   清儿点头,忆起柳儿失忆,补充道:“就是言太傅家的公子,与小姐您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这个柳儿已经听过了,于是道:“然后呢?”   清儿道:“当日言公子有些事没办完,可能没法儿来接您,便说与您约定一个地方会合。可是就在晚上奴婢陪您去与言公子约定的地方时,您说让奴婢跟的远一些,想自己玩玩儿。可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您就不见了,奴婢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言公子也来了,听说您不见了,整了人急得团团转。遍寻无果后,便去找了王爷。”   柳儿垂眸,所有所思。依照她记起来的片段来看,她应该是看到了言柏的,但是言柏没有看到她。她好像偷听到了什么事情,接着就发生了意外。   莫非问题就出在这听到的话上?   柳儿仔细想了想,回想不出来什么,不过她现在也不过多纠结了,想不起来便先放一放。   清儿见柳儿微微皱眉,道:“怎么了小姐,可是想起了什么?”   柳儿摇摇头:“没有,随便问问而已。”   “哦。”清儿垂下眼,似是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小姐能平安回来,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至于记忆不管有没有,都是她的小姐。   清儿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小姐,奴婢服侍您休息吧。”   柳儿点头,逛了这么一天,她也的确累了。不过她也没让清儿帮忙,自己利索换衣上了榻,将清儿打发回去睡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许是没有陆祁在身边的缘故,柳儿睡的不算安稳,天刚蒙蒙亮便醒了过来。想着今日无事,便没有起床,在床上看着陆祁留给她的玉佩出神了许久,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院外忽地传来了不小的喧哗。   柳儿从床上坐起来,见清儿正好端着茶进来,疑惑道:“外面怎么了?”   清儿也往外头看了看,道:“回小姐的话,应当是梁城的知府宁知府过来了。” 第83章 “陆大哥,好久不见。”……   宁知府一大早起来右眼皮子就直跳,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果不其然,刚用过早饭,就听到随从急急忙忙跑来禀报, 说是城中来了几个身份看着不简单的人, 听消息说可能是京城有人过来了。   宁知府一听便有些慌了,近日他正在走关系想调职入京,若是这个时候出了差错, 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忙先去确认了一下儿子最近没做什么荒唐事, 也没有什么能被抓的把柄,才亲自带了人往打听到的城南雅苑去了。结果老远就看到了在院外巡逻的九夜。   宁知府在位时间不短, 也回京述职了不少次, 当然认得如今在户部任职,还是皇上的好友兼助手的左相大公子的随从, 顿时吓得差点没摔着,赶紧上门参见。   宁知府来的时候,凌暮已经起身了,看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似的, 挺客气地将人请了进去。   宁知府一进正厅便忙不迭跪了下去:“下官失职,不知凌大人到访,有失远迎, 实在不该,还请凌大人莫怪。”   凌暮摆摆手:“宁大人不必介怀, 我此次来虽然的确有事在身,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才选择微服出访,本来也没准备打扰您的,没想到还是惊动了您, 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不敢不敢,”宁知府惶恐道:“梁城既是下官管辖,凌大人过来办事,下官自当鼎力协助才是,若是误了您的事,那才真是罪过。”   凌暮笑笑:“早听闻宁知府办事周到细心,又极为趋人之急,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所说,也难怪梁城如此繁盛了。”   “凌大人夸张了,这不过是下官份内之事而已。”宁知府见凌暮始终面带笑容,言语客气,并不像是冲着他而来,心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既不是冲着他来,那换个方向来说,与他便是个很好的笼络关系的机会了。   这位可是京中数得上号的人物,若是能与他留下好印象,定百利而无一害。这么一想,宁知府换上了更加奉承的表情,小心翼翼道:“不知凌大人这次来所为何事,可有下官能帮得上忙的?”   凌暮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顿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因为户部采买的事,再有一个月就是年底了,宫宴,节礼,赏赐什么的都得忙。今年朝中事多,人手缺的很,再加上原先同户部合作的那几个皇商又犯了些事,就让我帮着物色物色。我早听闻梁城的玉器,瓷器和锦缎十分出名,这不,特意过来查看一番。”   宁知府一听,心中霎时一喜。皇商的差事历来都是个肥差,哪怕民间生意做的再大,也没有不想搭上管家的,一旦搭上,那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同样的,出在谁的地界上,那当地管事的自然也有不少好处。   若是这个时候他能帮忙搭上线,那以后他在京城,不就又有了一个说得上话的人?这么想着,宁知府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道:“原来是为这事儿,下官不敢自夸,不过梁城中的玉瓷的确十分上乘,早年听说还真做过贡品。如今最能数得上号的,便是陆家和魏家了,若凌大人肯赏脸,可要下官去通知一声,让他们来拜见一番?”   凌暮似是思考了一番,点头道:“也好,这里到底你是东道主,那就有劳宁知府了。”   宁知府连忙作揖,“不敢,此乃下官之幸。”   说完了这事儿,宁知府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见凌暮心情似乎不错,躬身道:“凌大人既来了梁城,下官自当做好接待事宜,这地儿虽好,到底偏远,不如移驾下官府中,行事也方便些?”   “不用了。”凌暮早知他会这么说,道:“我喜欢清静些的地方,自在。宁大人出去后也不要透露给别人我在这儿的消息,有什么事我会让九夜送信去的。”   闻言,宁知府有些不想放弃,想再劝劝,但是都被凌暮挡了回来,只好作罢。   两人又客气地寒暄了一会儿,宁知府才终于不甘心地起身告辞。   刚出了大门,便看到已经起了身的柳儿正好走了出来。   宁知府不防这院里竟然还有女子,一时愣在了那里。   凌暮轻咳了一声,介绍道:“这位是晋王府的三小姐,性子爱玩儿,所以顺便带她出来逛逛。”   宁知府一听,腿差点又软了。   晋王府和凌家交情好他是知道的。且晋王可是当今唯一一个外姓王,还是圣上母氏一族的,算起来比左相凌府还大呢。   宁知府赶紧拜道:“下官见过秦小姐。”   这还是柳儿失忆后第一次以晋王府嫡女的身份见外人,一时还有些发怵。不过虽然记忆没了,但是从小到大的气质和仪态全都还在。她记着陆祁和她说的若是遇着了认识她的人不知该如何说便不说话的原则,点头淡淡嗯了一声,气势还真挺有模有样。   “宁大人不必多礼。”凌暮接过话头,道:“我还有事,就不多送了,宁大人路上小心。”   “是,是,下官告退。”   送走了宁知府,柳儿轻舒了口气,一转头,却看到凌暮正摸着下巴盯着她的衣裳看,还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看来我的眼光当真还可以。”   柳儿:“……”   她今天穿的正是昨日凌暮在罗琦阁买的那些衣服当中的一件青烟紫织银绣牡丹纹的长裙,外面一件同色带毛边的夹袄,不论是颜色还是花纹都堪称张扬,可是这已经是里面相对最低调的一件了。   好看是挺好看,但是实在不是她喜欢的,柳儿穿上她之前,还做了不小的心理建设。   柳儿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到底还是不大习惯,为难道:“凌大哥,我还是觉着这衣服太张扬,我能不能不穿这衣服呀?”   凌暮有些莫名:“穿什么衣服自然是看你,喜欢便穿,不喜欢就不穿,怎的还问起我来了?”   本来昨日买衣裳也只不过是一个制造出些动静的噱头而已。穿不穿的倒不重要。   “啊?”柳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昨日去买衣服时不是说是为了帮少爷的忙么?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买衣服会能帮到少爷,但是凌暮和少爷是好友,应当不会骗她。也正因如此,尽管她不大喜欢,但也还是穿了,难道是她理解错了么?   凌暮看着柳儿的表情,似是也想到了什么,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怪不得陆祁这么冷淡的人会栽在她身上呢,小姑娘真是又单纯又可爱。   柳儿脸一红,转身就要去换下来。   “哎,别换。”凌暮出口叫住,“我没骗你,是好看的。”   这的确是真话。柳儿的模样本就精致漂亮,穿着浅色衣裙时显得十分柔软可爱,一双秋水剪瞳更添清纯。但是像这样穿着繁复张扬的衣裙时,则更多了女子的明艳妩媚,不一样,但是都很漂亮无疑。   不过柳儿现在显然听不大进去,还是往回走,凌暮又在后面笑着补了句:“真的,待会儿你家少爷见了,肯定喜欢。”   柳儿脚步一顿,敏锐地捕捉到了凌暮话中的意思,回过头,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凌暮,连凌暮口中的“你家少爷”四个字的调侃都没注意,道:“什么?凌大哥您是说待会我们要去见少爷么?”   凌暮呵了一声,心道果然,什么都没有陆祁有用,点头道:“嗯,待会儿一起去悦仙楼用午饭。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听我的别换了,给你家少爷一个惊喜。”   柳儿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果真没再回去。   一旁的清儿看着两人打哑迷似的说话,还有自家小姐时不时的脸红,一脸疑惑。   凌暮偏头一笑,回身吩咐九夜备上马车,转头嘱咐柳儿别忘了带上面纱和披风,十分像一个老妈子。   做好这些之后,两人一道上了马车往悦仙楼过去。   同时,悦仙楼内,陆祁已经早早的等在了他常在的雅间内。   从他回来开始,陆祍便如他所料般不见人影,生意上的各种事务也都避着他,于陆祁而言,倒难得落了个清静。   不过陆祍再怎么折腾,悦仙楼这块他是怎么都伸不进手的,在这儿待着反倒比陆府来的悠闲。特别是如今的陆府,也的确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人或者物了。   陆祁坐在窗沿边的桌子上,抬手续了一杯茶,想到待会儿要见到的人,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昨日夜里风大,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盖被子,今早起来,有没有乖乖喝药。   正想着,门外适时传来几声敲门声。   “定是凌公子和柳儿姑娘来了,”维宁想当然地以为,道:“奴才去开门。”   陆祁皱了皱眉,知道这敲门声定不可能是柳儿,不过却并没有阻止,但是抬头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下去。   果然,维宁打开门,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宁小姐。”   来人正是宁潇儿。   宁潇儿看着坐在窗边一如以往如霜雪般清冷的人,嗓音微涩,“陆大哥,好久不见。” 第84章 “谢谢,不送。”……   宁潇儿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从小就倾慕, 却始终无法靠近的人,那人还是和以往一样清冷,仿佛谁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自从上次在陆家后门看到他与那个丫鬟举止亲密后, 她已经许久未找过他, 不只是气怒,更多的是觉得屈辱。   她堂堂知府的女儿,不惜放下身段追逐与他, 讨好他的家人, 甚至将家中助力放到明面上来说,可这人不但始终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居然还去亲近一个丫鬟,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是没有想过就此放弃, 以她的身份还有爹爹对她的宠爱,完全可以给她找个更好的官家子,或者等爹爹调任京城,有幸嫁个王公贵族也不无可能。   可是宁潇儿翻来覆去, 终究还是不甘心,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第二个比陆祁的样貌气度更出色的男子, 就算她得不到,也绝不会便宜了那个婢女。   她爹爹官职虽然不高, 但是在梁城这地界,也足够了,以往她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不想用自己的身份,可不代表她不会用。   所以在得知了魏长途和陆祍有意在陆祁出门这段时间让陆家易主时,她不但没有阻止, 反而推波助澜,甚至有意将柳儿那个婢女引入他们的视线。不过说到底,她还是不屑于真的去对付那个婢女,毕竟与权势相比,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当她得到陆祁回府,且身边并没有跟着那婢女的消息时,她还是有些意外,同时还有抑制不住的狂喜。   果然,她就知道,陆祁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卑微下人动心,不过就是玩玩儿而已。陆静姝和她说过,以往陆夫人有意送给他做通房的婢女,从来没有在他身边待超过三天。这个虽然久了些,但也不会是例外。   以往她最痛恨的陆祁的冷淡,可是现在却反而有些庆幸。也许陆祁这样冷的人,一辈子都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这样也好,同样的条件下,她便比别人有了更多的筹码。   这么想着,宁潇儿心里的底气顿时足了不少,也不等陆祁说话,便抬脚走了进去。   见是宁潇儿,陆祁似乎也并未有多意外,淡淡点了点头,道:“宁小姐好雅兴,不知此时过来找在下,所谓何事?”   宁潇儿面色僵了僵,语气含着一丝委屈,“陆大哥,你如今当真要与我如此生分?你我多日未见,得知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也不行?”   空气微滞了一瞬,陆祁叹了口气,朝着还看着他等吩咐的维宁道:“你先出去吧。”   维宁看了宁潇儿一眼,道了声“是”,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宁潇儿这才笑了笑,可是笑意还没到达眼底,便听陆祁开口道:“宁小姐,该说的话上次我都已经说明了,男女有别,宁小姐还是不要过多停留为好。”   陆祁声音无波无澜,与同其他人谈生意时的口吻并无不同,甚至多了一丝淡淡的疏离感。原本他与宁潇儿就只是通过陆静姝才相识,从小到大就从未有过其他心思。陆祁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自从察觉了宁潇儿可能的想法后便自动拉开了距离,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有了柳儿。   宁潇儿神色顿了顿,紧咬着唇才勉强维持住微笑,如往常一般坐到了陆祁对面,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既然陆大哥如此说,那潇儿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陆大哥是昨日回的陆府,相信有些事陆大哥已经知道了。陆二哥同样是陆家的少爷,继承家业旁人也不敢说什么,更何况如今还有魏家大少爷的助力,陆大哥你准备怎么办?”   陆祁喝茶的动作听了听,微微皱起了眉,“这是我陆家的事,恕我直言,宁小姐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陆大哥。”话既然已经开了口,宁潇儿也不再遮掩,直接道:“陆家如今的家业,几乎可以说是你一手扩展起来的,难道你就真的甘心这么拱手让人么?况且陆大哥你也知道,陆二少爷与你的关系一向不好,若陆家真的换了掌权,他会如何对你,陆大哥你就没有想过?”   这还是宁潇儿第一次没有用一贯的温静姿态同陆祁说话,也许是心里想要达到目的的欲望太过强烈,宁潇儿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发现陆祁的表情已经悄然变化。   陆祁微微抬眼,“那宁小姐觉得,我应该如何做?”   “自然是寻求更大的助力,趁着如今局势还不太稳,早些将主权夺回来才是。”宁潇儿不假思索道,说完顿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激动,停了停,软下语气道:“我的意思是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等时间一长,事成定局便很难再转圜了。”   宁潇儿见陆祁没说话,还以为自己终于说中了他的心事,心中微喜,总算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祁哥哥,你是知道潇儿的心意的,我知道你可能现在还不喜欢潇儿,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只要你愿意,上次我说的话依然算数,只要我们联姻,我保证,一定帮你将属于你的全都拿回来,好不好?”   宁潇儿满眼希冀的看着陆祁,她不信如此情况下,这样的要求,陆祁还会拒绝。   可是片刻后,却只听到陆祁低低的笑了一声,抬眼看着宁潇儿,仿佛已经用了自己最后的一丝耐性,“所以,这就是你暗中推波助澜,给陆祍和魏长途搭桥的目的?”   “什,什么?”宁潇儿眼睛猝然睁大,差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陆祁的眼神,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声音,“祁……陆大哥,你说什么?”   他知道了?怎么可能?他明明都不在梁城,怎么可能知道?可是尽管宁潇儿如何不相信,陆祁的眼神都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陆祁语气已然冰冷:“说的什么,宁小姐自己心里应当清楚。”看着宁潇儿瞬间白下去的脸,陆祁到底还是留了余地,淡淡道:“话已至此,我也就不多说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情,还请宁小姐回吧。”   说完,陆祁便不再看向宁潇儿,眼神重新聚集到了手边的茶盏中,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仿佛方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般,已经是留了最大的让步。   宁潇儿瞬间如坠冰窖。   良久,宁潇儿才勉强动了动放在膝上僵硬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站起了身。却没有走,而是不甘地盯着陆祁说出了她最后的筹码。   “好,不过我还有最后一句。听说陆二少爷最近在着人调查一桩旧事,是十几年前你意外失踪的事,似乎与你的身世有关,毕竟相识多年,我还是觉得该提醒你一句,希望你有个准备。”   闻言,陆祁的动作果真一顿,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从容。   “多谢,不送。”   宁潇儿看着陆祁仿佛毫不关心的侧脸,嘴角扯出了一个凄然的笑,掩在袖中的手的指甲却已经紧紧嵌入了手心。宁潇儿没再说话,转身大踏步出了雅间。   刚一踏出雅间,宁潇儿方才压着的一口气仿佛瞬间卸了力,一手扶着旁边的柱子,差点没站稳。   一旁候着的婢女赶紧上来扶住了她,“小姐,您怎么了,没事吧?”   宁潇儿深呼吸几口气,很快站稳脚,掩去眼中的一丝湿意,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娴静模样,摇了摇头。   “我没事,回府吧。”   婢女看着自家小姐脸色发白,有些不放心,又不敢多问,只好应声吩咐另一边候着的人出去备马车。   宁潇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关上的房门,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楼。   好,既然如此,那就走着瞧好了,看谁能撑的更久。总归已经没了那个讨人厌的婢女,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一定是她。   悦仙楼外,随从已经备好了马车,刚好也有个宁府的家丁找了过来,说是老爷有急事,让她着紧回府。   宁潇儿点点头,抬步上了马车,却在车帘即将放下的一瞬间,刚好看到另一辆马车停在了悦仙楼门口,一男一女相继下了马车。在看到走在后面的那名女子的侧脸时,宁潇儿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瞳孔狠狠一缩。   那是……那个柳儿?   ******   柳儿以往并没有逛过梁城的街市,这悦仙楼也还是第一次来,尽管相见少爷的心十分迫切,也还是乖乖跟在凌暮身后。   两人径直上了楼,转了个弯来到雅间外,凌暮伸手敲门,维宁打开门,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见是她们顿时满是惊喜,笑着将人迎了进去。   “凌公子,柳儿姑娘,你们来了!”   柳儿点点头,在看到维宁的同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探身朝着雅间里看过去,当看到坐在窗边的那抹熟悉身影时,柳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仿佛星辰乍现。   “少爷!”   清脆如银铃般声音宛如一阵暖风,顷刻拂去了方才还萦绕在屋中的凝滞气氛。   陆祁神色蓦地温柔下来,起身接住了如一只小蝴蝶般笑眼弯弯地扑向自己的人。 第85章 “秦小姐。”   陆祁一直觉得, 柳儿与他而言,就像是晨起初升的太阳,明亮温暖。自她出现开始, 便不知不觉逐渐融了他心里的冰冷。   笑眼一弯, 陆祁便再也移不开眼。   虽然只隔了一日未见,但两人心里都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对方,不过到底还是顾忌着凌暮在场, 陆祁忍着将人抱进怀里吻一吻的冲动, 把人扶稳,伸手扣住了柳儿衣袖下的手。   “慢点儿, 当心摔跤。”   陆祁伸手伸手撩开沾在柳儿颊边的一丝碎发, 语气温柔宠溺。   “昨晚睡得如何?有没有好好听话,好好喝药?”   “嗯。”柳儿重重点头, 也握紧了陆祁的手,邀功似的:“我很乖的。”   陆祁笑了,眸色一片冰雪消融后的温柔。随后视线下移,注意到了柳儿身上与平时风格不太一样的衣裙。   柳儿也注意到了陆祁的眼神, 脸颊微红,扯了扯衣袖,“好, 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陆祁笑着道, 看着的却是柳儿愈加白皙莹润,此时还泛着点点烟霞般的脸。   其实陆祁想说的是,她才是他见过的最美好最漂亮的,那样的光彩,足以占据他全部目光, 衣服远不及其万分之一。   “怎么样,我说吧,你家少爷肯定喜欢。”   后进来的凌暮一抬头就看到这一幕,再次忍不住啧了一声,无数次怀疑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揽下过来帮忙的活儿,径直绕过腻歪的两人坐到了窗边。   见两人一副完全看不见自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   “哎哎,差不多行了啊,快点儿让人送些好酒好菜来,我都快饿死了。”   站在门边的维宁立马笑着应了声,转身下去吩咐,顺手带上了屋门。   不多时,热腾腾的饭菜便被陆续上了上来。   凌暮想悦仙楼的饭菜已经想了许久了,菜一上来就双眼放光地吃了起来,边吃边不忘真诚建议,“我说陆大少爷,真的,你走了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带,这悦仙楼的厨子一定得带上。”   陆祁手下细细剔着一块鱼肉,语气凉凉,“我带着好让你日日都能来蹭饭?”   猝不及防被看穿了小心思,凌暮嘿嘿一笑,“我是说将酒楼开到京城去,到时候我一定天天去捧场。”   陆祁瞥他一眼,将一块剔好的晶莹的鱼肉放到柳儿碗里,懒得理这损友。开在梁城他都能这么远跑来蹭吃,等开到了京城,想也知道会是个什么景象。   凌暮轻咳一声,及时转移话题挽回自己的形象。   “那个,和你说一声,我的计划一切顺利,宁知府已经来过了,估计最迟明天就会牵线,你呢,你那边如何?”   陆祁手下继续给柳儿剔着鱼肉,不过谈到正事儿,面色也微微严肃了些,道:“人证和线索都放出去了,等你那边鱼饵放下去,也就差不多了。”   凌暮点点头,见陆祁眼中并与多余的波澜,叹了口气。随之又有些不解道:“其实你自己挑明了说也完全可以,为什么非要绕个圈子?”   陆祁冷冷笑了笑:“陆祍那性子,我说的话,他会信?还有那个生性多疑的魏长途,让他上套可不容易。自己说出来的,总归没有自己发现的让他安心,既然要脱身,就要脱的彻底。”   以陆祍的性子,若是他自己挑明了自己的身世,他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是要来个金蝉脱壳,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是免不了以后还要多生事端。倒不如让陆祍以为是自己发现。   “况且,”陆祁淡淡开口:“你不觉得在他最得意之时,再将他打入谷底,让他放下自尊去求他视为仇敌的人,更好么?”   说出这句话时,陆祁眼中少有的露出一丝狠厉。原本这些人陆祁从未放在眼里过,也不屑于对付他们。可是他们动了柳儿,这是陆祁的逆鳞,那就不要怪陆祁不客气了。   凌暮看着陆祁明显带着寒意的声音,默默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柳儿听着两人跟打哑迷似的说话,一脸茫然,陆祁阴狠的语气不但没有让柳儿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气闷的感觉。柳儿看向陆祁,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少爷,你们在说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陆祁忽地回神,这才记起柳儿还在他身边,眼中神色顷刻消失不见,转头看着柳儿怯怯看着他的眼神,心知方才是吓着她了,一时有些懊恼。   “乖,没事,生意上的一些摩擦罢了,很快就能解决。”   柳儿还是看着陆祁,显然并不相信。   见陆祁并没有打算说的意思,柳儿咬了咬唇,垂下了头,委屈地用力眨了眨眼睛。   她也知道,少爷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想等事情都解决了再和她说,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那句为了她好。可是柳儿其实并不想这样,从进了陆府开始,就一直是少爷在护着她,她也想护着少爷,想在少爷面对难事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次数多了,她甚至有些恨自己的弱小。   要不是她太弱了,少爷怎么会什么都不和她说呢?自己心爱的人遇到事情,她帮不上忙就算了,甚至从头到尾一无所知,这种感觉让柳儿难受的想哭。   “我说陆祁,迟早都要说的,小柳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提前和她说了也好有个准备。”凌暮建议道。柳儿虽然面上不显,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陆祁,一听说什么事能帮到陆祁,就立刻去做。这样默默担心着,想问却又不敢问,怕添乱的模样,他看着都怪心疼的。   良久,陆祁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捧住柳儿的脸,轻声哄:“乖,别伤心,是我不好。咱们先好好吃饭,吃完饭我就都告诉你,好不好。”   柳儿原本以为陆祁又要哄她,闻言眼睛亮了亮,用已经有些哑的嗓子道:“真的?”   “当然。”   “好。”柳儿顿时高兴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填饱了肚子。   陆祁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终究是拿她没办法。   吃过午饭,凌暮便识趣地去了隔壁,将空间留给陆祁二人。陆祁将柳儿圈在身前,一字一句先将自己并不是陆家的少爷,以及如今陆家的形势缓缓说了出来。   陆祁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语气也是不疾不徐,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可是这听在柳儿耳朵里,却宛如惊涛骇浪。   陆家二少爷她见过几次,看着的确不像是好人,而且她在陆家那么多天,从未见过陆二少爷来看过少爷,听其他姐姐说的,也是二少爷与大少爷水火不容。   柳儿脸色逐渐变白,看着陆祁声音都有些抖,“那怎么办,二少爷知道了么?他会不会对你怎么样?”   柳儿眼看着都快要哭出来,这结果还能怎样?她都能想得到,二少爷一向与少爷不和,一旦知道了,定会第一时间拆穿,将大少爷的全部东西都夺走。   柳儿的脑子里一时间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要不要用自己的身份找爹爹娘亲帮忙?不行,爹爹娘亲本来就不大乐意,万一趁机反对带她走怎么办?还有,她听说男子大多不愿依靠女子,会被说成是吃软饭,少爷本是那样骄傲的人,她不想让少爷不高兴,要不偷偷回家一趟,多带些银子出来?少爷这么厉害,大不了陪少爷从头开始,反正她现在也不怕吃苦……   那一瞬间的想法千千万万,甚至连以后的苦日子都做好了准备,却唯独没有离开这一条。   陆祁还未来得及继续往下说,便看着柳儿的神色几经变换,知道她估计又是在脑子里想些什么了,柔声道:“怎么了?”   柳儿咬了咬唇,怕陆祁难过,极力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伸手抱了抱陆祁。   “没事的,知道了也没关系,少爷还有我呢。我已经会刺绣了,吃的也很少的。”   陆祁愣了愣,随即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他上辈子还是造了多少福,上天才会把这样好的一个小家伙送到他的身边?   柳儿看着陆祁忽然的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正要开口问,唇便被温柔的覆住。   陆祁极尽温柔地吻着眼前这个唯一能让他整颗心都被温软满溢的人儿,一边轻吻,一边伸手将人紧紧地抱进了怀里。良久之后,陆祁才止住攻势,额头贴着柳儿的额头,看着被自己吻的微微失神,却满映着他的大眼睛,轻声道:“别担心,我还没说完呢……”   ******   长街,回宁府的路上,车子已经行过了不少一段路,宁潇儿还在回想着上马车时看到的那一幕。   来的家丁催着她回来,她并未细看,且那女子还带着面纱,可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真的像极了那个叫柳儿的丫鬟。   宁潇儿按了按眼睛,摇了摇头,许是最近没休息好,有些眼花了也说不定。且不说天下相似之人多的是,就说那女子一身的衣饰以及跟着的那些随从婢女,就不可能是一个丫鬟该有的。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事情会发生,右眼也时不时会轻跳一下。   好在没等她多疑,马车便已经停在了宁府大门。   “小姐,到了。”车外的丫鬟隔着帘子道。   宁潇儿轻呼口气,将心中的纷乱思绪压下,嗯了一声,抬步下了车。   进了府,宁知府正在正厅内等她。   “爹爹,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找我过来。”   宁潇儿原本以为是什么不太好的事,却没想到宁知府脸上竟隐有喜色,心下顿时疑惑。   “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宁知府笑呵呵地起身走到了宁潇儿面前,道:“我儿果然聪明。今日我得到消息,京中左相的大公子昨日来了梁城办事,办的还是益事。且同行来的,还有晋王府的三小姐。”   “晋王府?”宁潇儿惊讶道,晋王她自然听过,据说是当朝唯一一位外姓王,极为得圣意。   “如今她们都刚来,对梁城又不熟悉,尤其是那位秦小姐,看着倒比你还小些。”   宁潇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宁知府的意思。宁家若是进了京,她少不得得与京中贵女打交道,这位秦小姐可是身份如此尊贵,若是能趁机与她交好,以后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爹爹,女儿明白了,女儿这便多备些礼,下午便去拜访那位秦小姐。” 第86章 “是,我就是晋王府三姑娘……   午后, 回城南的马车上,柳儿坐在马车里征征出神,眼睛还有未退的湿意。   方才陆祁和她说的话太令人震惊, 也太不可思议, 柳儿到现在也还没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少爷的真实身份居然会是皇子,更没想到看似冷静强大的少爷,居然曾遭受过那样的经历。   也许别人在知道少爷的身份后, 会惊讶抑或高兴, 可柳儿心里却只有仿佛要将心撕裂般的疼。尤其是在少爷用平静的口气说出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时,陆祁的语气越是平淡, 柳儿便越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说到最后, 柳儿终于忍不住紧紧搂住了陆祁的脖子,眼泪簌簌而落, 声音都哽咽的有些断续,“少爷……我们不回去京城了,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去哪儿都可以, 好不好?”   陆祁安抚着怀里人的背,满脸无奈,明明是这小儿人非要问到底, 还可怜兮兮地说想多了解他一点,结果自己说了, 却又哭的这么惨,还好他留了个心眼,有意将其中几段模糊着带了过去。   好笑地将人从怀里扒拉出来,陆祁轻吻去了柳儿脸上的泪珠儿,“好了,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让你偏要问。若是再哭下去,那我以后还是瞒着为好。”   “别,”柳儿一听就慌了,忙自己擦了脸上的泪,“我不哭了,少爷不要瞒着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想和少爷一起承担。”   “好。”陆祁低头蹭了蹭柳儿的脸,“乖。”   “但是我的话也是真的。”柳儿认真道:“要是少爷不想去京城,我们就一起去其他的地方,只要和少爷在一起就好。”   陆祁失笑,“那你的爹爹和娘亲怎么办?就这么让自己被我拐跑了?”   这……柳儿一时还真的犯了难。   陆祁捏了捏柳儿的鼻尖,“小傻瓜,你家少爷看起来像是委屈自己的人,再说,这事儿怎么说也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以前不回去,其实早已不是因为什么仇恨,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可现如今不一样了,那里有了他的柳儿。若柳儿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者真是个孤儿,他大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不是,柳儿的家在那儿。小姑娘这么可爱这么惹人疼,当然得要更多爱她的人陪着她。   “不过……”陆祁话音一转,带上笑意道:“柳儿这提议也真不错,等我们成亲后,倒是可以特意抽出一段时间来,出去好好游玩一番。”   柳儿眼睫未干,被这话说的脸一红,却又不想反驳,扁扁嘴一头埋进了陆祁怀里。   虽然哄是哄好了,可一个人的时候,柳儿的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加倍的对少爷好才行。   一旁的清儿看着自家小姐终于不再蔫蔫的了,这才松了口气。在悦仙楼时清儿没有进去,只看到了里头还有另一位公子,听说是姓陆。   也不知道凌暮和自家小姐到底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小姐一上马车就泫然欲泣的,看得她想劝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干着急,这会儿人总算是好些了。   “来,小姐,喝点茶,吃些点心吧。”清儿倒了杯茶放在柳儿身前,伸手将马车中间桌子上的茶水点心往柳儿那边推了推。   这点心还是今日雅间里的那位陆公子特意让人买了给她,说是放在马车上,她们家小姐爱吃。那位陆公子饭后送自家小姐出来时她看了一眼,样貌英俊,气质矜贵,是个叫人看一眼便无法忘记的模样,而且看着与自家小姐的关系甚好,连自家小姐爱吃什么点心都知道。   清儿联想起好几次从小姐和凌公子口中听到的那个被小姐称为“少爷”的人,还有之前从九夜口中听说的,自家小姐是被一位姓陆的公子所救,直觉这位少爷便是今日在雅间里的那位公子,也是救了小姐的人。   再看今日小姐出来时,眼睛一直追随着那人,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的样子,清儿多少也猜出了一些,心中自是惊讶不已。   不过清儿从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并未多问。她是儿时受了小姐的恩惠才入府,心里从小就只有护好小姐一条,只要小姐开心,她就开心。   柳儿方才想的入神,都快忘了清儿还在身边,这会儿忽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情状怕是都被清儿看到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埋下头吃了块点心。   囫囵吃了两口,柳儿才注意到这是她最爱吃的芙蓉酥,别人可不知道她喜欢这个,一猜就知道是谁准备的。   柳儿顿时宛如吃了蜜一般,终于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也正巧这时候,马车到了城南雅苑,在门口停了下来。   清儿将没吃完的糕点收好拿在手上,先一步下车,将柳儿扶了下来,乘坐前一辆马车的凌暮也已经下了车。   可两人下了车之后,都发现除了他们的马车外,门外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   守门的下人忙小跑过来躬身道:“回公子,姑娘的话,一柱香前宁知府家的大小姐前来拜访,听说二位出了门,便提出想等一等,奴才估摸着您二位快回了,便将人请进去了。”   凌暮嗯了声表示知道了,这也正常,这个宁知府心思活络的很,估计是看到柳儿在,所以让女儿来尽尽“地主之谊”,凌暮并未惊讶,倒是柳儿有些意外的道:“宁小姐?是那位宁潇儿小姐么?”   凌暮道:“怎么,你认识她?”说完,凌暮恍然想起之前这位宁小姐不是对陆祁有意来着,可别是之前柳儿在陆府的时候,两人有过什么过节?   柳儿点头,面上只是听到的瞬间有些惊讶,倒没什么讨厌的情绪,道:“之前见过一面。”   凌暮心中咯噔一声,道:“她估计是听说京中王府来了位小姐,意欲交好的,你要是不想见她就先出去逛逛,等我先把人打发走了再回来?”   柳儿有些犹豫,她还记得当时她还是个小丫鬟时,陆三小姐还说过只有宁小姐才和少爷相配,永远轮不到她的话来着。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多少是有些自卑和难过的。不过后来少爷郑重和她说过他与宁小姐从来无其他关系,所以她也说不上吃醋。   只是如今她的身份已改变,娘亲和少爷都同她说过,她在梁城的这段经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宁小姐是见过她的,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想着,柳儿还是觉着不见为好,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宁潇儿已经听到了声音,从里面走了出来。   依然是落落大方的模样,衣饰妆容都能看出来是精心打扮过,后面跟着贴身丫鬟,见到凌暮正准备款款行礼,却忽地看到站在凌暮身边的柳儿的模样,步子顿时卡住了一般顿在原地。   宁潇儿从父亲和她说过京中来人的事儿后便立即着人备了礼,自己精心打扮过一番后,立马带着人来了雅苑。   可来了后却被告知人不在,只好等了一会儿,幸好并没等多久便听到了车马的声音。   管家女多少会一些察言观色和辨人的本事,宁潇儿一眼便看出打头的那位公子衣着不凡,想必便是那位凌大人了,视线随之移到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身上,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宁潇儿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的,曾经让她忍不住嫉妒的脸,一瞬间忘了言语。   柳儿?怎么会是她?这里可是城南雅苑,那两位京中贵客住的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忽地,宁潇儿看着柳儿身上的装束,一个不可思议的联想,在她脑中惊雷般炸开。   不,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对了,之前不是还看到他们进了悦仙楼么?陆大哥也在,也许陆大哥和凌大人先前认识,见凌大人喜欢这丫头,顺手送了也不一定。   想到此,宁潇儿僵在原地的脚,才总算有了些知觉,竭力控制着自己扯出一个笑,维持着平稳的脚步走到了两人跟前,施施然向凌暮行了一礼。   “想必这位便是凌大人了,潇儿循家父之意特来携礼拜见,如有冒犯,还请凌大人莫怪。”   凌暮点了点头,“宁小姐有礼。”   宁潇儿往周围看了看,并未看到其他人,眼神再次控制不住地往柳儿身上飘,稳声道:“潇儿听家父说,有位秦小姐也一同来了梁城,说是与潇儿年纪相仿,特嘱咐我务必陪着秦小姐游玩一番,不知秦小姐现在何处?”   果然,凌暮挑眉看向柳儿。柳儿咬咬唇,不想见是一回事,可若是见到了,她也不想怯场。碰上关于陆祁的事,她总是有着不同以往的勇气。   柳儿上前一步,道:“我便是晋王府三小姐,秦依依,宁小姐有礼。”   仅有的一丝侥幸瞬间被打破,宁潇儿完全愣住,脸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个干净,像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你不是陆府的……”   “宁小姐,”凌暮适时打断了她,“那只是因为出了一个意外,如今依依已经归家,是如假包换的晋王府三姑娘,还请宁小姐莫要乱说。”   “乱说?”   许是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宁潇儿最后的优越感再次被打破,宁潇儿声音忽然提高,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   “这本就是事实,她根本就是一个陆府的下人,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晋王府的小姐?梁城离京城如此之远,怎么可能忽然有人过来,是不是你们根本就是冒充身份的骗子!你们……”   “宁小姐,谨言慎行!”凌暮历声道,脸色也不好了起来,他能理解宁潇儿的惊讶,一时不相信也正常,可这后面说的话也太离谱了些。   “宁小姐,听说你知书达礼,是个大家闺秀,那么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就从你方才这两句话,就可以治你一个污蔑的罪名。你可以不信,但你父亲可是来见过我的,你若是不怕累及家人,大可以再说两句。”   凌暮平时看着不着调,毕竟是相府出来的,神情严肃起来,上位者的气势十分迫人。   宁潇儿脸色惨白,腿一软,幸好被身后的丫鬟扶住才没有摔倒。   凌暮摇了摇头,“罢了,今日念在你是初犯,我就不追究了。回去同宁知府说一声,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依依怕生,就不劳烦宁小姐作陪了。”   “小姐?”小丫鬟担忧地扶住宁潇儿,宁潇儿咬了咬牙,狼狈转身,却又被凌暮喊住。   “等等!”凌暮抬步走到宁潇儿跟前,压低了声音,警告似的缓缓道:“宁小姐,如果你是晋王,自己的女儿因为意外沦落民间,找回来后为了保全自己女儿的名声,你会怎么对待知情人?你是个聪明人,为了你自己,还有父母家人,今日看到了什么,还是全都烂在肚子里的好。”   仿佛被看穿了自己的不甘似的,宁潇儿眸子一缩。   凌暮冷笑一声:“另外还有一句话我也要奉劝你,做人贵在分的清,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重。有些东西不该是你肖想得的,就得学会放手,别为了不可能的事,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来才好。”   说完,凌暮后退几步,又恢复了先前客气的模样,“姑娘家身子弱,别吹风了,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丫鬟慌忙应是,颤巍巍地扶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宁潇儿便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87章 上钩   宁知府的动作倒是利索, 当日傍晚,便着人来说,说是城中前首商户陆家和魏家的当家的, 想要来登门拜访。   凌暮与陆祁通了气, 得知他并不知此事,当即微微一笑,表示不必上门, 明日上午在悦仙楼接见。   第二日一早, 陆祍便隆重收拾了一番,喜滋滋地赶去了悦仙楼。   昨日他那罗琦阁的手下来禀报, 说是来了个几年难得一见的大顾客, 这可算是他“接”了罗琦阁后的第一个大单,因此对那位顾客说的住所城南雅苑记得格外清晰。昨晚他听宁府派来的人一说, 立时便联想到了,顿时惊喜的闭不上嘴。   这哪儿是大顾客,分明是财神爷来了!   听说这位凌大人可是顶着京中户部的差事,若是能同他取得合作给朝廷办事, 那可就是皇商,经商顶天了也就这样了,这简直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想着, 陆祍阴狠地笑了一声,在他那大哥走前, 他就在筹谋着夺权,为此不惜答应娶魏长途那个残疾妹妹,这才有了今天。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他忍了这么多天,几日前又叫他偶然发现了十几年前他大哥在府外养病时照顾过的嬷嬷,带出了他大哥当年失踪之事的蹊跷。原来如今的这个根本就是个他爹找来的冒牌货!   知道真相的陆祍简直怒不可遏, 恨不得马上将这个欺压了他多年的人赶出门,却又被手下人劝阻,说是大少爷毕竟掌管了陆家这么多年,自身已然是个招牌,他根基不稳,贸然接手只怕不能服众,他这才忍了下来。   陆祍哪儿是能忍得性子,这几日来他忍的都睡不着觉,可偏偏他换了水的几家铺子还真逐渐惨淡,愁的他嘴上都起了燎泡。   不过现下好了,上天给了他这样一个好的机会,只要谈成了这一笔生意,为朝廷所用,那前途远非今日的陆家可比,他还怕他区区一个陆祁么?   陆祍越想嘴角的笑意越大,几乎已经将未来的发展都看了个清楚。   马车缓缓停在了悦仙楼外,陆祍的小厮常安上前打起帘子,轻声道:“二少爷,到了。”   陆祍收起思绪,神色昂扬地下了车,走了一步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三小姐那边如何了?”   常安躬身道:“回少爷的话,按您的吩咐在城外庄子里看着呢,只是三小姐近日怒气大总吵着要回来。”   “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陆祍暗骂了一句,“多找几个人好好看着她,在事情解决之前,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是。”   陆祍理了理衣衫,重新恢复笑容,昂首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看到了先他一步到的魏长途,两人俱是一惊。   陆祍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他也在这儿?难道宁知府不仅仅通知了他,还通知了魏长途?   相比于陆祍的外露,魏长途就显得从容多了。毕竟这么大的事,为了保险起见,留有选择余地,自然不会只牵一条线。   魏长途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笑道:“早猜到陆二公子定是在邀请之列,果真如此。看来咱们两家果真是有缘,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不得不说陆祍这段日子也算有所成长,若是以往他早就不耐地甩脸子了,但现下却考虑到了两人毕竟是合作关系,陆祍夺位少不了魏长途的帮忙,纵然心里不爽,陆祍也先忍着下去,亲热地笑了笑,“魏大哥说的是。”   “那事不宜迟,一起上去?”   “嗯。”   两人一道上了楼,雅间已经准备好,凌暮还没来,两人便先坐下要了一壶茶。   “陆二少爷最近如何?刚接手了陆家生意,可还忙的过来?”魏长途道,说是关心,实则意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是谁帮了他。   陆祍心下嫌恶,面上还是笑了笑,“承蒙魏大哥关心,家中生意之前我也接触过一些,处理起来也不难。只是略忙了些,待闲下来了,还是得摆一桌宴,好好感谢魏大哥一番。”   “不敢,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魏长途道:“我听说,陆大少爷昨日已经回府了?”   陆祍点了点头,“是。”复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那个丫鬟并未跟回来。”   这事魏长途也打听到了,他也觉得奇怪。当初他们联合想要对付陆祁,可陆祁向来无欲无求,唯一在意过的便是那个小丫鬟,陆祍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告诉了魏长途。   魏长途随之派人去了梁城,雇人掳了那个丫头,只是没想到陆祁身边的人也同样棘手,竟然让人给跑了。   还好他设计时绕了个弯子,他有自信陆祁并不会查到他身上,只是事情没办成终究可惜。如今陆祁回来,若是卷土重来,怕是难办。   陆祍看着魏长途拧着眉的模样,却是笑了笑,无所谓道:“没回来就没回来吧,不过一个丫头而已,我们不过是没其他把柄,才把她当个玩意儿,想来陆祁那样的人,也不会对谁上心,玩儿腻了,自然就抛开了。”   看陆祍这不在意的模样,甚至已经直呼陆祁的名字,魏长途挑了挑眉,“莫非陆二少爷已有其他法子?”   “当……”陆祁刚一开口,又憋了回去,但笑不语。   魏长途倒也不介意,嘴角勾了勾,没有追问下去。   若陆祍真有办法,那正好,省的他费心了。原本他帮着陆祍上位,也不过是为了好拿捏,这个内中草包的二少爷,真接手了陆家,要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   两人正各怀心思时,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九夜打开门,确认无误后,随之退到一边,凌暮背着手从门外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这位应当就是那位凌大人了,立时起身见礼。   “草民陆祍,拜见凌大人。”   “草民魏长途,拜见凌大人。”   凌暮微笑着抬了抬手,“二位不必多礼,都坐吧。”   “是。”   两人直起身,待凌暮在对面落了座,才先后坐下。   九夜上前为凌暮倒了一杯茶,然后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中一时安静,陆祍和魏长途都不敢说话,只等着凌暮开口。   凌暮眼神在两人身上趋巡了一圈,玩味地在陆祍身上逗留了一会儿,道:“想必二位便是闻名梁城的陆家和魏家的掌权人了,果真是年少英才。”   “不敢,”魏长途忙摇摇头,“不过是子承父业罢了,不过是些小本生意,能得凌大人召见,才是草民的无上荣幸。”   凌暮哈哈一笑,“魏公子自谦了。”说完也不再拖沓,开门见山道:“既如此,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想二位已经从宁大人处知晓了在下此次见你们,所为何事了。”   两人闻言,眸子双双亮了起来。   “眼看着快到年下了,每逢此时,正是户部最忙的时候,谁知以前往来的商户又出了纰漏……”   “……”   直到未时末,雅间的门才从里面打开,陆祍和魏长途跟在凌暮后面走出来,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凌大人尽管放心。”思及方才见凌暮与魏长途相谈甚欢的场景,陆祍像是要扳回一成似的,道:“明日在下便将您要的几种样品送过去,陆家做瓷器绸缎生意这么多年,早先也是同京中商家有过往来的,定会让您满意。”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凌暮似是如释重负般,道:“二位也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若能事成,来日定然可期。今日便先谈到这里,二位留步吧。”   陆祍和魏长途一起将凌暮送出了门,直到送上了马车才停住了步子,方才热切的笑意淡了些许。   两家生意领域相近,注定了只会有一家被留下。以往再怎么客套,在这样大的利益面前,两人可都不是那以利换亲的人,看着对方的眼神,都隐隐有了敌意。   凌暮已经走了,两人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客套了两句就各自回了府。   陆祍卯足了劲儿要拿下这次机会,一回府便吩咐让各个铺子的掌柜来府里见他,谁知话还没发下去多久,便见常安匆匆跑进来,说是祈安院那边来了人,让陆祍快些将账本整理好送过去。   陆祍今日的底气早不似从前,闻言冷冷一笑,“正好,我也正有些事儿要和大哥说,你去和维宁说,劳烦大哥去一趟兰院,我和母亲都有一桩陈年旧事,要向大哥求证。”   ******   祈安院内,丫鬟岚儿早已经在陆祁回来的当天,便被陆祁拨了银子放出了府,本就冷清的院子更加寂静,仿佛从未有人住过,连屋檐下融化的雪水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陆祁静静站在门廊下,听完维宁的回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抬头看了看天。   看到了么,陆宣,你我的协议早在陆祍及冠之日便终止了,如今,可是他先撕破脸皮的。为了救命之恩,我替你守了陆家这么多年,也该偿尽了。   今日之后,也该轮到我来算一算账了。 第88章 正文完结   兰院, 陆祁到的时候,罗氏和陆祍已经在等着了,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到陆祁来了双双停下了话头。   自从陆祁回来后, 罗氏便没有见过他,许是陆祍早便与她说了什么,罗氏再不复往日慈母模样, 看着陆祁的眼神甚至有些躲闪。   也是, 罗氏从来便与他没什么真正的母子亲情,不过是这些年她掌权, 才不得不缓和一些。若是家主能换成她疼爱的小儿子, 她怕是求之不得。   陆祁面上倒没什么波动,从容地走进来微微施了个礼, “不知母亲和二弟让我过来,所为何事?”   陆祍冷冷哼了一声,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的便是陆祁这样一副遇事永远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倒要看看他还能镇定多久。   陆祍冷冷道:“原本这事该是在祠堂说的,只是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才好歹给你留些面子, 这才在兰院说。”   “哦?那我倒真的好奇是什么事了。”   陆祍起身,挥退了屋子里的下人, 朝着一旁的常安使了个眼色。常安领会,很快从门外领进来一个,年级颇大,佝偻着背的老妇人。   老妇人抬头怯怯看了看屋里人,看到陆祁时, 蓦地低下了头。   陆祍准确地捕捉到了陆祁看向那妇人的样貌时,微挑的眉头,心中快意更甚,不再拐弯抹角,道:“大哥,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多年前你失踪过一次的事吧?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奇怪,为什么明明找到了大哥你,却又在庄子里待了那么久才回来,甚至性情大变。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见陆祁不语,脸色隐有变化,陆祍继续道:“当时我只以为真如爹爹所说,你是受了重伤所以才会如此,可直到前几日我偶然遇见之前在你养伤时派去照顾你的林妈妈,我才知道,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大哥根本早已经被掉了包,你根本就不是陆家的大少爷,而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冒牌货!”   陆祍一甩袖子,看着一旁的妇人,“林妈妈,将你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林妈妈早就被这阵势吓得腿软,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嗦道:“回二少爷的话,的……的确如此,奴才是大少爷儿时的乳母,大少爷失踪后,奴才便回了老家。可是没想到过了一年多,老爷又找到了奴才,说是寻回了大少爷,让奴才还去伺候。奴才自然欣喜,原以为还是回陆府,却没想到被老爷带去了城外庄子,教一个……小少年,熟悉大少爷的行为举止。后来老爷本想将知晓此事的人灭口,幸好奴才命大,才有幸逃脱了出来。”   林妈妈哆嗦着道,说完垂下头,整个身子埋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屋里霎时一片寂静,许久后才听到罗氏颤巍巍开口道:“陆祁,她说的……可是真的?”   陆祁面上依然无甚波动,淡淡道:“一面之词,岂可当真?”   “我早知你不会承认,”陆祍冷笑道:“据我所知,我大哥的后背可是有一块黑色胎记的,你既然说你是真的,那你可敢让我们验明?”   陆祍见陆祁没回答,心道果真说到了痛处,正要下令让人强行检查,便见陆祁忽地抬眼,看着陆祍,淡淡启唇,道:“没错,我的确不是真正的陆家大少爷。”   没想到陆祁竟然会承认的这么快,一时还愣了一下,但随后便是忍不住的欣喜。   “我就知道,你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也敢掌握着陆家的财产这么多年,简直……”   “我可不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人。”陆祁打断道:“你别忘了,这一切陆老爷可都是知道的,就算我不是陆家的儿子,这位置也是陆老爷亲手传的。”   “你……”陆祍一噎,脸都憋红了。是啊,他这个爹从小就不喜欢他,连家产都宁愿给一个外人,也不给他。不过那又如何,人早就死透了,现在自然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陆二少爷说了算。   陆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又怎样?许是当时我还小,所以爹爹才会找个人来接管。可你,却不知廉耻的霸占了这么多年,现如今也该还回来了吧?”   “你确定?”陆祁挑眉,“陆家在我手下这么多年,到如今的地位,也是因为我,还给你,你觉得你有那个能力?”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戳中了陆祍的死穴,陆祍顿时暴跳如雷,“你一个冒牌货,也敢来质疑我?我告诉你,陆家在我手上,只会比以往更好!至于你,给我立马带着你的人离开陆家,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梁城!”   陆祍呼呼喘着气,一双眼睛愤恨又快意地看着陆祁。   半晌,陆祁嘴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但是陆祍却没有听清,看着陆祁转身出去,痛快地笑了一声。   被他欺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出了这口气了。   一直没说话的罗氏站起身走到陆祍的身边,看着陆祁的背影,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兰院外,维宁看着陆祁出来,低头请示。   陆祁面上却是一派轻松,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回少爷的话,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嗯,那便走吧。”   “是。”   陆祁抿唇笑了笑,大踏步地出了后院,直到走出陆府大门,都没有再往后看一眼。在踏出陆府大门的同时,陆祁伸手掸了掸衣袖,如同将过往的一切,全部斩断。   不多时,陆祍便收到了陆祁已经离开陆府的消息,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细细查看抚摸着如今书房和库房的账目本,畅快地笑了起来。   终于,这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总算是回到他手里了!   “少爷,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各大铺子的掌柜召集来了,不知您在哪儿召见他们?”常安走进来道。   陆祍嘴角笑意未散,道:“知道了,让他们来书房吧。”   一桩心腹大患终于解决,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拿下这个合作,他要让这梁城的人都看看,他陆祍,比他陆祁,更有才能。   ******   第二日午时,陆祍带着他一夜未睡,亲自挑选出来的货物样品,按着约定到了城南雅苑。魏长途已经带着东西先到一步,同在的还有牵线的宁知府。   陆祍自信地着人将东西一一放在大厅已经摆好的桌子上,走到坐在桌边喝茶的凌暮身前,躬身道:“凌大人请过目。”   “嗯。”凌暮轻啜一口茶,随后放下茶杯站起身,朝着桌上放着的东西一一过目。   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凌暮先看的的魏长途带来的东西。瓷玉首饰,绫罗绸缎样样俱全,确实不比往日进贡进宫的差。   凌暮一一看过去,直走到末尾,看到了一个盖着红色锦绸的箱子。凌暮扬眉,抬手掀开,里头是满满一整箱金银。   其他几人的目光都在跟寻着凌暮,当看到这一箱金银时,除了魏长途,其余二人都被惊到。   尤其是陆祍,笑意瞬间就淡了下去,偏头又是懊悔又是惊怒的看向魏长途。魏长途的意思显而易见,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最可恨的是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陆祍看着凌暮,欲言又止,气的拳头咯吱作响。   凌暮也被这东西惊的停了一瞬,转头看向魏长途:“这是……”   魏长途轻蔑地看了陆祍一眼,“回凌大人的话,其余的东西是给您过目,而这一箱则是单独拿来孝敬您的。您南下辛苦,不论选不选择魏家,都还请您手下。”   魏长途嘴角微勾,官场上的事,陆祍和他比还是嫩了点儿。新手就是新手,连花钱打点这一点都想不到,还想跟他斗。   虽然口上说的谦虚,但是魏长途心里早已志在必得,只等着凌暮收下东西走个过场,随后敲定。   却没想到凌暮默了片刻,竟是转向了一旁的宁知府,语气微冷:“宁大人,贿赂朝廷命官,可是连坐的死罪,你推荐的人,这是何意啊?”   宁知府脸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大胆,好你个魏长途,凌大人是什么人,也容得你这样龌龊的心思?来人!快来人!”宁知府怒吼着,生怕慢了一步就体现不出他的公正,将联合的罪名蔓延到他身上,喊人进来指着已经被这完全相反的走向吓傻了的魏长途,“来人,魏长途居心不良,意图行贿,立刻压入大牢!”   “我……不……不是……”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来,魏长途才总算反应了过来,立时脸色惨白,连连求饶:“凌大人饶命,草民并无那个意思,求凌大人开恩,听草民解释……”   随着渐行渐远的声音,宁知府慌忙跪下地上,道:“下官该死,是下官识人不清,还请凌大人恕罪。”   凌暮摆摆手:“罢了,不知者无罪,我想宁大人也不是会纵容的人,起来吧。”   “是,是,谢凌大人。”宁知府擦了擦冷汗,站起身,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向陆祍。   陆祍一惊,忙摇了摇头,失意自己并没有,同时额上也沁出了细汗。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到什么叫“官威”,没想到这个凌大人看着亲和,却如此一丝不苟,一颗心也不免高高提了起来。   不过很快,这一丝担忧,就被激动和喜悦完全取代。   没了魏家,凌暮查看一番陆祍送来的样品,并无什么差错,遂自然地将一沓单子放到了陆祍面前。   “陆公子,看来我一开始的眼光果然没错,若是没什么其他问题的话,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陆祍愣了一下,慌忙点头,笑意压都压不住,“是,凌大人放心,在下定会将此时办的妥妥当当!”   魏长途啊魏长途,你这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份大礼,我就手下了。   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陆祍的心情已无法用高兴形容,志得意满地回了府,吩咐常安召集手下人宣布了这个消息,将各项事务风风火火地安排了下去。   可没想到没过多久,便从各家传来消息,说是原先为陆家提供货源的瓷窑绣坊等,一夜之间全都转投了别的东家。   “怎么可能?”陆祍狠狠地一拍桌子,“你们和她们说了这些东西的用处了么?这可是要送进宫里的!”   “小的们都说了呀。”常安苦着脸道:“可是根本没有人听,甚至知道是陆家,都全部闭门谢客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不好了,二少爷。”娄管家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气儿还没喘匀便慌忙道:“二少爷,不得了了,东西二十三家铺子的掌柜方才集体过来,要卸任回家。”   “什么!”陆祍猛地站起来,却忽觉脑中嗡鸣,又倒了回去。   “二少爷,二少爷您没事吧?”娄管家见状忙上来扶,却被陆祍一手挥开。   “陆祁,肯定是陆祁,肯定是他捣的鬼,呵呵,”陆祍怒极反笑,“我才不会认输!大不了我就再和魏家合作,我看谁斗的过谁。”   “二……二少爷,”娄管家颤巍巍道:“您忘了?魏大少爷前日才因为行贿被抓,如今魏家几个庶兄弟姐妹吵翻了天,自身都难保了。”   闻言,陆祍才猛然想起了这事,顿觉眼前一黑,慌忙扶住桌子才稳住,摇了摇头,只听娄管家再次开口道:“二少爷,还有件事奴才一直没敢跟您说,您让奴才暗中打听大少爷……不,是那人落脚在何处,奴才早就派人留意了,发现大少爷出了府,便径直去了……去了城南雅苑。”   “什……什么?怎么会?”陆祍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将陆祁回来后发生的种种都串联在了一起。   陆祍哇地吐出了一口血,仰头倒了下去……   ……   “你终究还是留了情,给他留了破局的机会。”   回京路上的客栈里,凌暮坐在陆祁对面,一边儿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上落下一子,一边儿道。   陆祁一笑,“也不算吧,毕竟要堵上这个洞,说是散尽家财也差不多了,这对陆祍来说,可能比死还难受,就看他舍不舍得了。”   说着,陆祁从容落下一子,道:“我赢了。”   凌暮不可置信地看向棋盘,一脸愁苦,“什么,又赢了!”   “嗯哼!”陆祁伸出手轻扣了下棋盘,“愿赌服输。”   凌暮哭丧着脸,拿出身上最后的几个银锭子心疼推了过去。   “算你狠,看在你即将白手起家的份上,送给你了。”   陆祁十分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惹的凌暮又一阵肉疼。忍不住小声嘟囔,“真是个奸商,早知道把那个魏长途给的银子收下就好了。”   “少爷,我回来了。”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身着红底白梅披风的柳儿一脸兴奋地小跑进来。   陆祁抬头,看到柳儿的同时浑身的清冷顷刻消融,露出了一个晴光映雪的笑容。   “回来了?出去玩儿什么了?”   “这个。”柳儿蹲下身,献宝似地露出手中刚做好的小雪人,“怎么样,可爱吗?”   陆祁低头看那雪人,胖乎乎地,还加了两个黑豆眼,的确很可爱。视线下移到捧着雪人的手上,陆祁摇摇头,将雪人拿下来放到桌上,拢住柳儿的手放进手心里细细地暖了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   柳儿大胆地捏了捏陆祁的手指,笑的眉眼弯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临近年关,街道上再次燃起了一盏盏琉璃灯,光影交错,宛如白昼。   陆祁和柳儿十指相扣走在街上,柳儿新奇地赏着各色花灯,而陆祁则自始至终只看着柳儿一人,眉宇之间不再清冷,染上了温柔的烟火气息。   陆祁看着柳儿的眼神从花灯上一一略过,最终还是定在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摇头失笑,走过去买了两串。   柳儿顿时红了脸,伸手接过,舔了一下裹在山楂外面的金黄色糖壳,霎时忘了害羞,开心地笑了起来。   忽地,柳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仰起头看着陆祁,“少爷,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出门时,也给我买了两串糖葫芦。”   陆祁点头,宠溺道:“当然记得,见你馋的两只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实在看不过去,只能给你买了。”   柳儿抿了抿唇,想到那时的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小声带着委屈似的道:“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想分给少爷一个来着,只是少爷那时太凶了,我怕的要死,就没敢说。”   陆祁回想了一下,以前的自己的确挺能唬人,也不怪以往柳儿总说怕他。陆祁轻笑了笑,拉着人走到一个背光的拐角,低头轻吻了吻柳儿的额头,“那现在呢?”   现在么……柳儿眨了眨眼,张口咬下一颗山楂,随后将咬过的糖葫芦直接递到了陆祁唇边。陆祁从容张口,也咬下了一个。   两人相视一瞬,双双弯了眼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