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为枝枝》 作者:江南大菜女   文案:   世人皆叹如今这大郢国内无一贵女能得了太子殿下的眼,晓得太子殿下的心思,   都城以南的右相府内,含泪系上束胸带的魏相独子魏兰树不这么认为。   作为陪太子读书八年的侍读,只太子殿下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帮殿下挡哪朵桃花,   可挡着挡着却不小心挡了自己这本来就该含苞待放的娇花。   “殿下何时还我魏枝枝这女儿身。”   眼见束着高冠的魏兰树娇滴滴奉茶   太子抿嘴一笑:“等我...立太子妃。”   魏枝枝:等等,耍我呢!   那些被我挡开的桃花,回来,快回来!   ---------------------------------------   表面人畜无害实则步步为营的腹黑太子   自以为太子肚里蛔虫的娇滴滴圆滑侍读   ---------------------------------------   自打魏相从外边领了个女儿回来,   世人又叹这大郢国,无一贵女能得了太子殿下的眼,晓得太子殿下的心思,   独独除了这魏家姑娘。   半夜卡在都城以南魏府高墙的太子赵之御心里头后悔,   只以为令她永伴身侧如探囊取物,却不曾想却一头栽进自作孽的深情冢。   “魏枝枝,你既知孤喜怒哀乐,却为何不看孤的心?”   赵之御掏心掏肺。   “你的心思太密,直男魏兰树看不懂。”   太子奋起追妻,不带这样玩的!   魏枝枝,回来,你快回来!   *男主:赵之御   女主:魏枝枝(女身)/魏兰树(男装)   CP:枝兰御树   青梅竹马 女扮男装 小宠文   *不定章掉落职场社畜生存指南   一句话简介:未来太子妃中计了   立意:爱不应算计束缚,而是相互自由成长   内容标签:甜文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主角:赵之御,魏枝枝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辞官风波 暂时要委屈魏郎君了   “殿下,微臣德行有亏,微臣德行有亏啊!”   一声声因原主声细而嘶哑的喊声自当朝太子的重华殿内传出。   传得日头正盛,阳光普照之下,宫内皆知那跟了太子八年的侍读,魏相爷家的独子魏兰树要辞官了。   事后,端坐于重华殿正座上的大郢国太子赵之御,望着人尽散去的厅堂,朝身旁的贴身内侍原福招手示意:   “这会儿外头如何说了?”   那原福抿嘴一笑,脸颊上的小肉被法令纹隔开,向着两头横飞,一副得意的模样。   他低身凑近赵之御:   “正如殿下所计划的那样,这消息一干扰啊,现下宫里头讨论魏侍读请辞缘由的话都消下去了。”   原福稍作停顿,抬眼看了看赵之御,见其白皙俊秀的脸庞无甚表情,便继续道:   “奴照着殿下的吩咐,早早将今日皇后娘娘及各位贵女来重华殿的消息透露出去,宫内都将话头放在了魏侍读到底是冲撞了哪家的贵女而非魏侍读何举止有违礼法。”   赵之御听到此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心里头不自觉想起了今日早些时候,扑通跪于自个儿身前那瘦削的小身子,眼睛骨碌碌地,时不时偷偷看过来。   明明小小个人儿心里头怕得很,竟还起这样的心思。   “这不正合吾意。世人皆忽略了你的过失,你便连审判的机会都没有。魏侍读闹不起来,他走不走便就还是孤做主。”   原福心里头沉思。他是见证了事情首尾,心里头门清。   这太子殿下向来重朝政,轻女色,刚行了冠礼,皇后娘娘便为其后院之事着急,迫不及待地往重华殿塞人。   于是跟随太子读书的魏侍读便被深受困扰的殿下拉来一路挡桃花。   只要那些贵女们前脚一进殿,魏侍读后脚便到,捧着一摞书劝说太子课业紧张不可耽搁。太子一个眼神,他便能懂下一步该如何打发那些不速之客。   可今日这魏侍读似吃错了药般,撞倒殿内与太子殿下品茶的平阳侯侄女的茶杯,出言不逊直指骠骑将军爱女没脑子,摇头晃脑在皇后娘娘的娘家贵女前朗诵外戚祸国的经典   惹得这些个金枝玉叶泪眼婆娑,羞愤难堪后,又一通跪地,向殿下磕头数落自个儿,连道不配做这侍读之位,行为甚是异常。   别看太子殿下粼粼星目如含春水,一张鹅蛋脸儿白皙通透,长一张颜色分明似孩童,又俊俏干净的脸庞,实则内心装了一百张黑白子分明的棋盘。   魏侍读想借着做了这些德行擦边之事,又主动认错惹个口舌风波,让上头不得不应了他辞官请求的心思,早被殿下在心里头拆解个干干净净,并一招制胜。   可是这波,原福以为太子殿下也是将自个儿放到了浪尖上的,复提醒道:   “可这些个后院之事向来是被嚼舌头最多的,现下宫内已生四散谣言,说是皇后娘娘在为殿下物色太子妃了,各方有女儿家的亦蠢蠢欲动,皆顺着魏侍读这事猜测到底是哪家贵女得了殿下的心,   更甚地,有使关系去向魏侍读打听今日殿内贵女之事的。”   “太子妃?”赵之御眸色渐深,抚了抚手上的扳指:“还是要暂时委屈魏郎君了。”   赵之御特地加重了“郎君”二字。   原福听罢,心想太子殿下是决计不会放走魏侍读的,毕竟这打小入了心的人哪能轻易走出去这一百张棋盘·····   “我死也要走!”   坐落于大郢国都城以南的右相府内,小厮通传完了魏少爷回府的消息,一众丫鬟婆子做了伺候这相府独苗更衣的准备,托着盛衣服的漆盘,打着热水,却不往东厢房去,亦不朝西厢房奔,鱼贯入了女儿家待的后院。   眼下后院屋内传出的这声怒喊硬是震住了一众手忙脚乱的丫鬟婆子,一同震落的还有一条白色束胸带。   屋内少女胴体毕现,分明的锁骨之下,两颗泛着莹白光芒的软糯团子终于重见天日般,登时大摇大摆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姐!”   终是少女身旁年长点的丫鬟玲儿反应了过来,扯着帕子往少女跟前奔去,却不知该先捂住少女的嘴还是遮住那不安分的团子。   “小姐可莫要气着身子。现下虽在相府,可相爷毕竟是交代了让小姐处处注意分寸,低调行事。”   玲儿说完便示意周围的婢女给少女披上衣服,待少女平静下来后扶着她往梳妆台前坐下,屏退了屋内其他人。   当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后,玲儿才松了一口气。   平日里温软惯了的小姐哪会如此高声失态,想必是委屈极了。   “玲儿,让魏枝枝重生的计划恐是泡汤了。难道···难道这辈子我都要顶着魏兰树的名字活,再受那赵之御日日折磨?我不甘心,我想走。”   少女说到太子赵之御便忍不住抽噎了起来,将半个身子软在了玲儿怀里。   玲儿张了张嘴,终是没出口那一句“小姐直呼太子名讳不妥”之劝,上手抚了抚自家小姐的背。   “你说他平日糊涂就算了,我都将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气成那般,还那样跪在殿内说自个不是,我明明看他眼神凌厉按往常就是要发火的样子,最后却轻描淡写地让我回去。他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玲儿不知今日小姐发生了什么,听得一知半解,她只能心疼自家小姐。   要知道眼前这梨花带雨的少女本可以是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相府千金魏枝枝。   肤如温玉,身如轻燕,若是她穿那赤红或湖蓝的襦裙站于屋外盛开的桃花下该是何等翩翩如入画。   铜镜里映照的这双波光粼粼的含情眸,晶亮亮地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与之相衬的是点点红唇,微微嘟起似撒娇呢喃,这么一张娇艳的脸蛋,若是给其梳个垂鬟燕尾或是双挂发髻相配该多么灵动,该是在那些个女儿节日里,令多少公子为之沉醉。   可惜小姐从七岁孩童起,便无法在这相府外着那女子装束,如今近了及笄之岁,少女春心萌动之时,更是无人问津。   世人根本就不晓得相府千金魏枝枝的存在,只知右相独生了一子,名兰树,在太子跟前已做八年侍读。   “是了,魏枝枝便永远在阳光下死了。”   魏枝枝哭歇了,从玲儿的怀里起了身,“今日这事,恐怕爹爹不久便要来唤我了。你将那架上的男子便服拿来予我换上。”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丫鬟的敲门与传话声:“少爷,相爷和夫人在前厅正坐,唤少爷说话。”   前厅与后院的过廊便是一条楚河汉界,过廊那头有关的,魏枝枝便是少爷魏兰树。   “这就过去。”魏枝枝看了眼玲儿。   玲儿会意,便给魏枝枝匆匆更了衣,重束了束冠。至于束胸带,玲儿终是不忍用力,只用它轻轻压了压魏枝枝这日渐起伏的曲线。 第2章 翻牌锦鲤 相府正厅,长眉长须的魏明此……   相府正厅,长眉长须的魏明此刻轻轻叹气,不时看向身边紧皱眉头,生着闷气的夫人。   “别人不知道,你与我如何能不知。你说女儿为了一个正常女儿身,自己琢磨出这样的主意,做到如此地步。   如今闹出了动静,宫里头若是知晓怪罪下来,你预备如何应对?又何时能给枝枝个正常女儿身?”   右相夫人虞氏正坐于厅堂之上,听了魏明下朝从宫中带回的消息。此刻越想越气间便对着魏明发起了牢骚,用帕子抹起了泪,   “哎,怪只怪我枝枝命苦,爹爹不疼。如今...如今只是搏个光明的身份都这般难。   别跟我提什么当年皇后与太子施压,在圣上面前你都可为公理秉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遇到枝枝的事就半句都驳不了。”   虞氏与魏明是打小相好的结发夫妻,魏明做到如今这万人之上的右相位置也不曾纳妾收房,对这一路过来的正妻是宠爱备至。此刻更是赶忙安慰虞氏:   “哪里的话,夫人莫要多想了,我怎会不疼我们唯一的女儿呢。”   虞氏依旧低头不理会魏明:“如今女儿都十五了,莫非真要她去做那老姑娘,一辈子顶着莫须有的男子身份活?”   “夫人,太子是明事理的人,他概是不会怪罪枝枝,亦不会让人为难她的......”   至于女儿身,魏明摇头叹气。   “爹,娘,兰树给二位问安。”   这时魏枝枝已立于厅堂正中,着一身略显宽大的袍子,给堂上的魏明和虞氏作了一揖。   “你来啦。” 魏明回神,抬眸望了望堂前站着的魏枝枝,扬起一抹笑,招呼她上前。   “快来。” 虞氏却是焦急起身,将魏枝枝迎到自己身边。   魏枝枝边走间,看到堂上二老对上她的脸,均是不显任何消极意味,便知晓他们俩都是不想给她徒增压力,替她着想。   爹娘如此体谅自己,魏枝枝一时不忍便先道出自己的错:   “兰树知晓父亲母亲此次唤孩儿说话是为了今日宫中之事。孩儿在此也便直说了,此次闹辞官的事是孩儿鲁莽,给爹娘添了麻烦。”   魏明闻言,低头叹了口气:   “你又何错之有呢!一切不过都是爹爹无用罢了。上头要是真怪罪下来,爹爹如何都替你受着。哎,想当年,若是爹爹不带你入宫,你也不会成为魏兰树,便根本不会有今日之事。   如今你将及十五,宫里头也没任何放你走的表示,你急了心爹爹自能理解,便也更觉自己无用,当年不能给你去求个解脱。”   魏枝枝此时连忙对着魏明摇头:   “爹爹怎能说自己无用。您是百姓心中大公无私的魏相爷,亦是圣上身边忠言进谏的贤臣。   孩...孩儿当年的事,不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况且八年前,一口应下的亦是孩儿自己。”   魏枝枝顺着魏明提的当年入宫之事,想起了自己这荒唐八年的来历。   一切都始于八年前宫中的元宵大宴,她第一次被魏明带进宫,因着贪玩,在酒宴间隙迷了路,焦急找寻魏明之下,碰上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赵之御。   那时他正躲在树丛里,起身站到她面前时,高了她小半个身子。   他执起她的双手,将她带进了自己母妃的翠华宫,告诉她不多久她爹爹便会来寻她。还摆弄了许多放置灯谜的灯笼叫她猜,逗弄得她不亦乐乎。   大抵因着这股孩子热闹劲,他们竟把皇帝引了来。那晚,魏枝枝记得清楚,爹爹过来带她走的时候,宫里头都说淑妃娘娘承了圣宠。这淑妃娘娘便是赵之御的母妃。   自那以后,翠华宫便隔三差五地以淑妃娘家人的身份唤她过去陪三皇子玩耍。只要她哪日在宫里头,皇帝便会在那日晚上翻淑妃娘娘的牌子。   于是她魏枝枝被说成是翠华宫的小福星。   如此离奇之事,所有人都琢磨不透,淑妃娘娘倒是琢磨出心思来,去皇帝面前软磨硬泡,说是要令她魏枝枝进宫,常伴赵之御身侧。   这常伴皇子身侧,最好的方式便是成为皇子的妃子。当时翠华宫上上下下都传她这个经常在三皇子身边转悠的姑娘就要被纳进宫里。可饶是传得再起劲,淑妃娘娘那头却是一声不吭,如何都不应下这事。   倒是后来宫里头悄悄来了旨意,封了她魏枝枝一个侍读学士的官职,陪伴三皇子读书论学。   七岁孩童,还是个女娃,做侍读学士,想想都不可思议。直到那旨意后头带了皇帝口谕:   男身为官,赐名兰树。   她那时如何懂这其中关系,只知能与赵之御玩耍,便欢欢喜喜地接了旨,戴上官帽,连蹦带跳地进翠华宫。   爹爹那时却是替她一路跪了皇帝的御书房,又跪了淑妃的翠华宫,恳请收回旨意,却终是换来待她魏枝枝及笄或赵之御立妃,便恢复女子身份的回话。   此后,淑妃荣宠加身,一步登天,成了这大郢国的皇后,赵之御被封为了太子。她魏枝枝也搭上了在赵之御身旁为官的荒唐八年。   后来她慢慢明白,为何自己走了这般路子被安排在赵之御的身侧,即便是太子他们的小福星,也未见皇后对她有任何好脸色。   全因她是右相之女,而她的母亲与容妃带了些远亲关系,容妃又与淑妃向来不对付。   再加上淑妃娘娘的表弟是当朝左相,本就与自己爹爹两分朝政,淑妃娘娘自是对她仍有忌惮,总会在关系利益上考虑,不愿以纳妃之路令她进宫,只得走此偏路。   回想到这,魏枝枝看了看眼前一直埋头自责的爹爹,叹了口气。   这八年在宫中耳濡目染,她如何不知自己爹爹尽了力,毕竟在朝政之事上,圣上还会听爹爹据理力争。然在一个宠妃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圣上,又如何会兼取而明呢。   “明日,爹爹替你去圣上面前问问话。” 魏明眼眸子一转,看向魏枝枝道。   魏枝枝闻言,连忙摆手:“太子先前有与兰树提及过几句爹爹在朝中之事,爹爹近日为两年前爆发的那场瘟疫遗留下来的难民之事与圣上有过几次顶撞,如何又要为孩儿这事去触怒龙颜呢?”   “可...”魏明思虑了一番,正准备出口。   魏枝枝内心已然有了决定,便噗通一身跪地:   “爹爹,孩儿马上便十五了,您且令孩儿自己做主一会。自己系上的铃,还得孩儿自己解才是。”   旁边的虞氏见状,一脸心疼,连忙去扶魏枝枝: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魏枝枝不肯起来,只朝着魏明的方向一动不动。   “罢了。”魏明晓得自己的女儿表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内心却是倔得很极,   “你先起来。那么爹爹这边也给你些提醒,明日你且去太子殿下那头服个软,请他谅了你今日之过。想必,皇后与太子殿下并不会过多为难你,毕竟这事在宫中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兰树晓得。” 魏枝枝受了魏明的提议,缓缓起身,可心却是沉到了底。   她此刻心里全是那赵之御的身影,想到要与他服软,她如何都提不起劲。   曾是孩童之时,她陪着赵之御日日重华殿读书习字,日子过得还算惬意舒适。大抵随着年岁渐长,她慢慢懂得了男女大防,有意开始注意自己与赵之御的距离。   可她越是注意,赵之御便越像个孩童一般捉弄她,更是日日喜怒无常。   他时不时唤她满重华殿的跑,偶尔命她陪着他挑灯夜读,叫她隔日瞌睡连连,还经常挑她的回话咬文嚼字,三天两头抓她话柄,弄得她惶恐不安。   自他行冠礼前后,重华殿时常飘起一股女儿香,殿里三天两头会来几个贵女。赵之御便命了她想办法替他打发,只要见到他眉头紧锁,她便要替他赶客,将贵女们一个个都得罪了遍。   如今自己也要及笄,如那些贵女一般正值春心萌动的年岁,却日日被关在这重华殿。赵之御还闭口不提恢复女儿身之事,反而变本加厉地使唤她。   她现在每每走近这重华殿,便都能叫晚上噩梦连连。而与赵之御相识,可不就是她这荒唐八年噩梦的开始吗?   魏枝枝当晚于床上辗转难眠。如今要去跟这赵之御服软,她该如何开口? 第3章 脱衣有肉 既看了孤的身体,是要付出些……   这重华殿就位于皇帝与朝臣早朝的乾坤殿东北侧,从这宫门头进去,约摸一刻钟便能到那殿门前。   可对于今日的魏枝枝来说,去往重华殿的这段路走得颇费力气。   一路上,魏枝枝都在打着腹稿,以及猜想着赵之御会做出哪些反应,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才能让其不计较昨日自己鲁莽行事。   言行上太软糯,对着赵之御这心里头别扭,若是不卑不亢,毕竟这事表面上是自己理亏,万一火上浇油,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错,赌上自己今后魏枝枝这身份,一步都不能错。   磨磨蹭蹭,犹犹豫豫间,魏枝枝终是站在了重华殿朱门金漆,连三踏跺前,小巧白皙的鼻头浮出些零零细汗。   “魏侍读,您来啦。殿下此刻下了朝,正与左相大人说话,还劳烦您稍后。”   门口的内侍见是魏枝枝过来,便上前招呼。   这侍读在宫中官级并不高,甚至不及像原福这样的高阶内官,来贵人宫殿便是无需这殿里内侍招呼。   往常若是没有贵人事先的特召,还得内侍评估一番是否通禀让其拜见。   然这些贵人殿里的内侍最是会看人下碟。   “殿下今早特地吩咐过奴,若是魏侍读来了,便不用通传。” 那内侍补上一句。   “劳烦公公了。”   魏枝枝面上对着内侍恭敬客气,浅浅一笑,身板子却不似那内侍佝着哈腰,挺得笔直,退到踏跺一侧站立等待。   毕竟魏兰树是右相之子,自幼读圣贤之书,习孔孟之道,内里总有着文人风骨,礼数需周到,但终不是与陪笑侍奉的内官一流,不得轻了自己。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朱门轻启,里头一着红衣朝服,双目囧囧,上唇留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出。   正是适才内侍提到的左相大人,坯继先,当今皇后的表弟。   “下官魏兰树见过坯大人。”   魏兰树待左相走向自己,还有四五步距离时,急忙弯身作揖。   “哦?是魏贤侄啊。”   坯继先走得急,又似有心事,听到声音这才注意到了踏跺一侧的魏枝枝,   “令尊近来身体可安好?”   “劳坯伯伯挂念,家父前些日子有些偏头痛,只需按着大夫的嘱咐再静养几日便可,并无大碍。”   魏明身体不适的事情,朝中同僚皆知。魏枝枝见坯相第一句便是关心自己爹爹,对自己的称呼又亲密,便也改了官场的客套,唤坯相一声伯伯。   这坯继先与魏明,一右一左称相,被民间颂称皇帝的左“脾”右“胃”,协助皇帝将这大郢国的内务外政管理得井井有条,将一摞子政事消化得干净。   这两人性格迥异,便时常在政见上不合,互相掰扯。但这俩却是朝上吵,朝下和,私底下倒是惺惺相惜,往来关系甚为和谐。魏枝枝也是颇为敬重坯继先的为人与政见。   “这魏老头,越老越娇弱起来。”   坯继先更是放开了些客套,扯了扯嘴角,打趣一番,   “我那前几日来了一批好参,改日去拜访拜访那娇老头。”   “坯伯伯挂心了,下官替家父谢过坯伯伯了。”   魏枝枝又是一揖。   坯继先此刻将手搭上魏枝枝的肩膀拍了拍:   “时间可真是快,那会儿你才到伯伯腰身,如今个子都窜到你坯伯伯的脖子了。记着没错的话,你跟我家婉儿倒是一般大,有十五了吧?”   婉儿便是坯婉婉,坯继先的爱女。皇后膝下无公主,最是疼爱这女娃。   魏枝枝突然便想到自个儿快要及笄的事了:“还有个月有余便及...十五了。”   “可有相看的姑娘家?”   “侄儿没有,如今正是专注正事之时,还无心挂念那等琐事。”   “你们呐,这怎么是琐事。”坯继先眼睛骨碌一转,   “所谓成家立业,古人的话有它的道理。男人啊一旦有了家室,这事业心自然而然地便会起来,便会去博更好的前程。   听伯伯过来人一句劝,赶紧为自己考虑起来。这太子如今也已行了冠礼,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你要是听进了伯伯的劝,也顺道在太子殿下跟前多提提,真是愁煞老夫。”   “侄儿受教,谢过坯伯伯。”魏枝枝没听进坯继先特意加重的一句“顺道在太子殿下跟前多提提”,倒是听进了“为自己考虑起来,博更好的前程”这一句,是啊,难道一辈子在这太子跟前做侍读吗?   坯继先眼见着魏枝枝应了,又拍了拍魏枝枝的肩,摆手离去。   这时,刚才门口招呼的内侍示意魏枝枝可以进殿了。   *   重华殿内的摆设,均是参照了太子的喜好,并不像门口那般金雕玉琢,显得清冷了许多。   从外殿进到里殿,正厅一花梨桌案与天竺地毯占了正中之位,偏厅放一软塌与小几供主人休憩,几上可摆棋盘对弈娱情。   不过这厅内最多的是那些个镶玉灯架子,照得殿内通明,赵之御最是喜欢明亮。   但现下对魏枝枝来说,这重华殿便无明亮一说,眼一闭,心一黑,朝着桌案方向便喊上:   “微臣魏兰树,见过太子殿下。”   过了许久,殿内未有回应,魏枝枝便悄悄睁开一半眼睛。   这一睁便吓了一跳,只见偏厅内探出赵之御半个身子,是半个裸露的身子!   平日与赵之御同进同出,魏枝枝却是从没见过他脖子以下的肌肤,眼下这画面哪里能看,只瞥一下,就紧紧闭上了眼,非礼勿视!   魏枝枝虽没见过男子的身体,却也是看过听过一些民间话本子的。   方才那么一瞥,她还是看得真切。   赵之御看着身子瘦,但脱了衣服,那游走在手臂、双胸、腹部的肌理线条却是流畅有力,如果要画下来,那是需用笔锋好一番勾勒的。   线条圈定的一块块身体领地,肌肉如肥沃土壤,特别是那腹部肌肉,那当是一副好田地,喷薄而出阵阵生机。   这大抵便是书中描述的穿衣瘦,脱衣肉吧。魏枝枝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中关于赵之御身子的画面消去。   一旁的原福匆忙给赵之御披上中衣,套上便服。   “哦?真见过孤了?”赵之御玩味一笑。   魏枝枝听得赵之御这般问话,心内暗叫不好。他这般笑意,可不是又要捉弄她。   魏枝枝此刻脸唰得一红,噗通跪地: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这一跪,却是真的够用力,跪出了响声。   “又有罪?孤记得,你昨日还说着自己有罪,怎么这罪停不下来?”   赵之御仍是一副玩味模样。他于书案前坐下,半靠梨花椅背。此刻他瞥了眼魏枝枝的双膝,眉心微皱:“说说什么罪。”   魏枝枝闻言,立时紧张了起来。这意思就是在追究昨日之事,她思量一番道:   “一则兰树不该昨日在殿内屡次三番,言行不逊,冲撞了殿下的贵宾,给殿下惹了口舌是非,招了麻烦,是臣失德,考虑不周,此乃大罪;   其二,臣不该今日不问殿内情况便径直入内,惊扰了殿下,此乃臣失礼,又看了···又看了殿下贵体,是臣再次失德。臣万死不辞。”   魏枝枝又是跪地又是磕头,心想够服软了,够卑微了。   赵之御轻扯嘴角:   “失德?孤觉着你是过于尽忠职守。昨日哪里招惹麻烦,你可不是替孤挡了不少麻烦,做得甚合我意啊。如今没个十天半个月,这些贵女该是不会再来。”   魏枝枝瞳孔缩了缩,她心内想如今这局面虽在爹爹意料之中,太子并没有因昨日之事为难自己,但这把明显黑的说成白的倒是令她冷汗淋漓,以她对赵之御的了解,他这是要搞事。   魏枝枝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细汗水:“微臣惶恐!”   “嗯,惶恐是需惶恐的,这还没轮到你说的其二。”赵之御看魏枝枝这擦汗模样,低头偷笑,   “你过来,孤早上没有备墨,你替孤磨墨。”   赵之御指了指自己右侧的位置,示意魏枝枝过来。   魏枝枝走至他身旁,于他右侧放置的一个软塌上跪下。这软塌绵软,正好缓解了她膝盖的疼痛。而位置正对着出风口,风微微吹来,还能吹走她身上的黏腻与方才在外头惹得鼻尖细汗。   不过磨墨在魏枝枝的眼里却是好一个侮辱文官之举。   她想着最坏的打算大抵是被太子拉出去打几个板子,受皮肉之苦,却不曾想到要替他磨墨。   磨墨本是内侍宫女的侍奉之事。本该与太子共同探讨史书之鉴,贤明之道的侍读学士,做这等事可不是被侮辱了。   赵之御此刻轻咳,提醒一句:   “既看了孤的身体,那便是需要付出些偿还的,是不是这个理啊,魏侍读?”   如何忍?如何忍这有损文官气节之举?   为了魏枝枝,忍了忍了。   魏枝枝头皮发麻,忍着内心和膝盖的剧痛,朝赵之御书案走去。 第4章 休假 魏枝枝虽看着身子骨柔弱,这开溜……   主子开撩,做下人的要学会自觉开溜。   原福早早便屏退了殿内一众宫女内侍,之后自己也跟着退至偏厅。   于是这偌大的重华殿正厅便只剩下执笔落字的赵之御与正在磨墨的魏枝枝,两人均不作声。   魏枝枝是不敢出声。与太子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在要搞事的赵之御面前,千万不能挑起话头,无声便是最好的苟活方式。   她只要安安静静地磨墨,等着赵之御写完他的字。   可心中的不满总还需要个宣泄的出口,此刻憋得慌的魏枝枝把嘴巴撅得老高,嘟着粉嫩嫩的双唇无声碎碎念,偶尔不小心发出些气声,惹来赵之御探究的目光便急急忙忙抿紧了双唇。   “委屈了?”   赵之御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执笔的手未停,眼神也不曾有任何飘忽,嘴里就这么冷不丁地发出一声质问,句末声调还带上挑。   该来的还是来了,魏枝枝心里头一紧。   “微臣惶恐,为殿下磨墨,替殿下分忧本就是臣应尽之责,是臣之荣幸。怎么会委屈?殿下说笑了。”   此刻魏枝枝圆睁着双目,抬首对上赵之御的侧脸,干笑几声,装作一副懵懂乖巧的模样。   “嘁。”,赵之御轻哂,   “孤记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停下笔,抬眸看向魏枝枝,若有所思道:“ ‘侍奉之事,便不是我学士之行做得的,就如那宽衣、奉茶、摇扇、磨墨。’ ”   魏枝枝闻言一咽,头摇得像拨浪鼓:   “殿下,那都是微臣小儿戏言,不当真不当真的。”   她认认真真对着赵之御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她刚被封为侍读那会儿。这些话都是爹爹教她的,说是担心她女儿之身,在皇子身边日子长了恐被轻贱了身份而被差遣做侍奉之事,便千叮咛万嘱咐她牢记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她那时心思简单,只认定了宫里头赵之御是自己朋友,便在入宫受职的时候给他全盘转述了爹爹的话,竟被赵之御给记到了现在。   “戏言?又是说有罪辞官,又是求孤饶恕,现下又说自己戏言,究竟魏侍读哪句是真?”   赵之御轻蹙了眉头,复又叹气,   “孤今日早早在这殿内等你,不是听你说胡话的,魏侍读。”   “微臣不敢。” 魏枝枝谨慎答道。   她这会儿心里头慌了。赵之御今日竟然是在殿内等的她,等她作甚?大抵等她认错罢,可她想不通自己已然服软了,却如何还招得他不悦。   “不敢?孤想你是太敢了罢。”   赵之御似是没了耐心,轻轻咬牙,身子立时逼近了魏枝枝,   “你心里应该清楚,孤先前说的委屈了是指什么?你当孤还愿陪你演戏?魏枝枝。”   这魏枝枝三字从赵之御嘴巴里出来,重华殿立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随即殿内响起如蚊子般的呜咽声,魏枝枝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水。   她今日这般没原则地伏低,以及前些日子为了计划这一波辞官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皆是为了他口中唤的‘魏枝枝’这三个字。如今却换来他一句“陪你演戏?”,可究竟是他陪她演戏,还是她陪他演戏!   赵之御此时慌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递到魏枝枝眼前。那帕子上用金丝绣了一个“之”字,代表着太子私用之物。   魏枝枝此刻小脸已是拧成了一团,情绪失控间亦不管不顾所谓君臣之礼,将赵之御的帕子接来擦起了涕泪。   “你这眼泪还是如以前那般止都止不住。” 赵之御揪起了眉头看魏枝枝此刻豆大豆大的泪水往外冒,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每每都哭得我心里难受。以前就因着其他宫拿了我送你的小南强,你便哭上半日不歇,非要我去他们宫里给你拿回来不可。   你说说眼下你要如何能歇。”   “孤”自动成了“我”。   “殿下难道不知我已很久没有再听到有人唤我魏枝枝了吗?”   魏枝枝抽抽搭搭之下说出了自己这八年来一直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名字。   赵之御一愣,想起方才生气之间脱口而出的“魏枝枝”,此刻他闭眼垂眸,一脸懊悔:   “你受委屈了。”   而后他一把取来魏枝枝手中的帕子,又细细给她擦起来。   “你别哭了。我其实此次在殿里等你便是想与你说此事。先前一直忙着冠礼的事忘了与你提,其实,一个月前母后同我说起过你。”   赵之御给魏枝枝擦眼泪的动作还没有停下来,只细心地,轻轻地拂过她湿润的长睫、微翘的眼尾、小巧的鼻翼,   “你也知道,我父皇当年应了你父亲,等你及笄或者我立妃,便放你自由身。”   魏枝枝听到这,慢慢安静了下来,只眼尾仍旧红红地看着赵之御。   “母后说她想让你等到我立妃之后,再行恢复成魏枝枝。如今我已行了冠,立妃自是不远,即便那时过了你及笄之礼,也不会过太多。   太子立妃素来都是宫中大事,这太子妃的人选未来必是对我有所助益。   母后为此操心不少,早早便开始物色人选,不容此事出任何差错。你自小便跟着我们走来,更是为我们带来福气,所以母后希望你再多留我身边些日子。”   魏枝枝被这所谓的福气绑了八年,而发话绑了她的便是皇后娘娘。八年都绑过来了,如今皇后只要她再待些日子,她又如何能拒。   再者,如今算着日子过来,最多她也就再待上那么一年,除非赵之御一年之内仍不纳妃,这显然在皇室不太可能。   这样想间,她便松了口气。   她过去只数着自己及笄的日子,却是忘记了太子要立妃的事情。   不过她也无法想象。这个八年前,拉起迷路哭泣的自己的双手,说跟着他到翠华宫便可见到爹爹的少年;这个在太傅跟前,带着不小心睡着讨太傅打手板的自己,快步逃出重华殿的少年;这个怒喝了一众皇弟皇妹,只因他们嘲笑了魏兰树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的威严太子。   仿佛身边除了带着她这么一个假姑娘,便没有再亲近过别的姑娘了。所以她如何也想象不出站在他身边的会是怎样的女子。   “是的。待我立了妃,你便就是魏枝枝。”   赵之御回望魏枝枝,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眸微闪似星星。   “既然这样,殿下为何前面要臣替你打发那么多女子?”   魏枝枝恢复了理智,说话也恢复了先前的君君臣臣。她突然想到先前日子里,赵之御让她打发了那么多女子的事。   那些可都是数一数二的贵女,无一不是助赵之御一臂之力,并且如花似玉的姑娘。   “自然是与母妃赌气。” 赵之御转了个身,用手托腮,   “她不问孤的意见,便随意送这些女子上门。”   赵之御若是说谎,会习惯性将双手握成拳头。当下没有,便是没有说谎。魏枝枝暗中观察着,她暗中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其实皇后娘娘亦是替殿下着急。   既然她这般说了,那臣便替殿下再守一段时日。”   再等些时日,他总会接受皇后的安排罢。   赵之御闻言,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之笑,不过立时又冷了脸,清了清嗓说道:   “魏侍读这般为孤考虑的心意,叫孤不得不想想你辞官的事情。”   如何又绕回去辞官的事,魏枝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之御则轻扯嘴角:   “你想借辞官做什么,如今孤都不计较。既然之前辞官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孤便让你回去休假十日,对外便当是令你回去反思了。”   魏枝枝则是没有想到,自己这般过了此事,还平白得了十日的休假。此刻她急忙拱手,生怕赵之御下一句就改口:   “是。谢谢殿下。”   “今日你便回去休息。” 赵之御看了眼她跪在软塌上的双膝,挥了挥手,示意魏枝枝退下。   *   “殿下,这左相大人的邀约,奴现下回了?”   原福见着殿门开合,魏枝枝已离开重华殿,便从偏厅出来。   “嗯,记得把消息放给容妃,让这护国寺更热闹些。”   赵之御冷下了眸子。   原是这坯继先一早便来帖子,约赵之御五日后护国寺见,见的是他爱女坯婉婉,好叫赵之御赶紧定了她闺女妃位。   坯继先平日里更是哄得皇后也时常在赵之御面前婉儿东婉儿西的,叫赵之御厌烦。   “如今朝中形势不明,孤如何都不会早早立妃,要立也绝对不是立坯婉婉。若不是看在坯相是长辈,孤怎会客气接下这邀约。   至于立妃,孤半句都不会应他。只怕他会在母后那念叨,叫母后再来说情。”   赵之御揉了揉额间,将那邀约递给原福。   此刻他望着魏枝枝离开的方向叹气,握紧了拳头。   “孤只担心她会等不住。如今再对她说些谎,又何妨。”   原福闻言,只轻轻摇头,垂眸回那坯相邀帖。 第5章 护国寺1 太子日常逃催婚,魏枝枝女身……   一个谎言需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自太子殿下八年前将魏枝枝带到翠华宫起,就是一盘棋的开始,皇帝入了棋,皇后亦入了局,而那魏家小姐更是入了这棋中之计。   原福将方才被太子因着左相大人催婚,一气之下洒了茶水的袍子交入外门宫女手里,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实则满腹心事的皇家少年,内心唏嘘不已。   他自然希望自己的殿下最终占地完胜,但也担心若是这棋局失了控,连悔棋也没得机会。   “爹,我赢了!”   魏相府这头,魏枝枝刚与魏明结束一场对弈,此刻放下手中的黑子欢欣拍手。   “你啊,表面与我装可怜求让步,这一落子却是狠厉泼辣,都逼得你爹连连败退。” 魏明宠溺摇摇头。   “那爹爹可要兑现诺言,许我这几日出府去玩。这不久便是祈福日,护国寺周边放花灯可热闹了。”   魏枝枝将宽宽的男子袍袖稍稍拢了拢,歪着头对魏明扬起一抹灿笑。   祈福日是这大郢国第一佛寺护国寺的限定节日,每年三月初十,百姓便会聚集到护国寺内或其周边,做些烧香拜佛之事,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其中不乏达官贵人。   更是有许多年纪轻些的,会早早过去抢护国寺内的花灯去放,只要将心中期许写于那花灯之上,放于空中,便一定会被神灵看见。   “可别贪玩,行事小心些,申时之前定要从后门回府。”   魏明语重心长,   “你啊,打重华殿回来便似跟昨日换了个人一般,如今太子既不追究你的事情,又给了你恢复女身的盼头,你接下来可要长点心,替殿下做事亦要多些耐心,莫要再胡闹。   再者,爹爹也只是提醒你一句,皇家人从来都是说变就变,这没旨意的应承,你可还得在心中思量一番。”   “孩儿知晓啦。” 魏枝枝明显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只数着指头盼护国寺之行。   魏明无奈摇了摇头。   *   大郢的后宫似一个迷宫一般,普通人进去,里里外外要跑上好一阵子。东一座小筑,西一座别院,只叫人眼花缭乱,迷失于间。   不过立于正中的宫殿,上挂帝王亲题翠华二字牌匾,饰“翠裳袅娜 淑华仪人”小字,下铺翡玉石板长阶,便是第一次入这后院之人,也能轻易记住这,一眼便晓里头的主人是多么显赫之人。   “母后才思秒极,皇儿认输。” 赵之御此刻坐于金丝软塌之上,边笑间,摇了几下头看向那所谓显赫人,当今皇后林舒。   “滑头,你这留几手的主意,母后哪看不出。” 林舒用手轻掩嘴角,又示意内官收了眼前棋局。   林舒是个美人,却不是那第一眼就叫人惊艳的长相。她美在骨,额头饱满圆润,鼻梁挺立,间粗浓眉毛下一双圆目嵌于深邃眼窝,眼尾上翘。   虽眼角爬上了细纹,皮肤开始松软,掩笑间风韵犹在,自成一体,如何都镇得住大红大绿的皇后凤披。   赵之御便也是承了这骨相,着那玄色描金交领袍,微微一笑间,眼光含情,气质风雅:   “母后,魏兰树的事,皇儿已处置妥当,您莫要操心了。”   林舒面上带笑,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回道:   “操心?你应知母后今日唤你来,是谓催促你立妃之事。如今,你坐稳了太子之位,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立妃相助于你。至于什么魏兰树,魏枝枝的,母后不关心你如何处置,想着便让她回去了罢,母后听说她还在重华殿闹得一出一出的,给你遣散了好些个贵女。这哪里还有先前的福气样?”   “母后,皇儿立妃之事,自是有皇儿的考量,母后莫要替皇儿操太多心了。” 赵之御连忙拱手,“然这魏枝枝,皇儿仍有留用之处,也已在先前说道过,此等小事亦不劳母后挂心,皇儿自是会处理妥当。”   “罢了罢了,皇儿如今大了又何须听母后的话。本宫这母后当的,也不过就是皇儿的一个摆设。”   林舒瘪瘪嘴,一脸不悦,又将话题扯回到催促立妃上,   “你先前挡了那么多母后替你精挑细选过的良缘,又总是避开立妃话题,母后都咽在了肚里不说,但不代表母后看不到以及不在意皇儿这态度。”   赵之御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赔笑:   “母后自然是皇儿的母后,自幼教导皇儿为人处世的道理,如何是个摆设。”   他又突然握了握林舒的手,   “其实皇儿也正是想让母后看清楚皇儿的态度,真真切切是皇儿自有考量,仍以朝事为主,并非对立妃毫不关心。你看,先前表舅邀皇儿护国寺相见之约,皇儿马上应了,表舅的意思正是令皇儿去见他女儿。”   “哦?” 林舒闻言脸上立时挂上了笑,然不免还是有些惊讶:“以往令你见婉儿你都推脱,如今怎地应得如此干脆?”   赵之御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观察着林舒的表情:   “倒不是干脆,其实皇儿还带了私心。一则不令母后再百般操心,二则皇儿还听说容妃祈福日也要去那护国寺,所以想来便也替母后顺道去打探一番,替母后分忧。”   林舒本舒展开来的嘴角立时耷拉了下来,一下子便被赵之御带走了关注点:“她去做什么?她如今不是要作病弱美人,整日于那披香宫内抚琴作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想着去护国寺了?”   她又思量了一阵,开始显出不安:   “皇上自是看重护国寺,她无非用烧香拜佛,祈泰安之名来引你父皇侧目,又是这些把戏。-曾经她还不是用那些使不上台面的招数叫你父皇冷落了本宫好一阵子。”   赵之御见林舒谈“容”色变,此刻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似是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反应。   林舒坐不住起身,稍稍踱了几步:   “不行,母后也得去,这万民庆贺的景象,是需要去观瞻体察的。”   “母后蕙质兰心。”   赵之御离了翠华宫,便连夜召见了一名内侍:“你马上去做中间人给容妃与广平王之间传消息,就选那个地方。”   赵之御一番交代之后,轻抚扳指。   *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这头魏枝枝如往常作息,早早便睁开了眼睛,只是这身子还缠在薄薄丝被里。   这么快就到了祈福日,意味着睡到日上三竿的休假只剩三日,魏枝枝如此这般之想下,又裹了裹薄被,滚到床榻里边打了下呵欠。   “小姐,起了起了。” 魏枝枝只觉朦胧间,有双手一直在推搡自己,不胜其烦。   “我不想写国策,你别推我了!”   这一微哑的嘟哝,叫唤起床的玲儿是听清了。这小姐连做梦都是重华殿的事。   “小姐,是玲儿,您该起来梳妆了。昨日您说要早些过去护国寺,沿途好顺便逛个早市。” 玲儿低头近着魏枝枝的耳畔,轻轻唤道。   魏枝枝慢慢有些反应,半睁带雾气的双眸,伸出了一双藕臂。   待玲儿将其洗漱完毕,穿戴好外衣,魏枝枝坐于梳妆镜前,才看清了自己现下的模样。   一头秀发如墨披于身背,正正及腰,衬得小脸白皙。这前边发丝隐隐间盖住了桃红齐胸裙上,系于两侧的琵琶结,这琵琶结系住的,正是孺子里头轻薄的罗纱,亦系住了一篇莹润白光。   再经玲儿巧手一阵拾掇拾,发丝被穿来穿去,成了头上小髻,及腰披发便被上提了些,露出了魏枝枝纤细的腰身。   整一个娇俏女儿家。   “今日是商户之女,穿得这么鲜艳,可好?” 魏枝枝久违了自己的女儿装,只望着那些钗饰编发,绫罗衣裳离不开眼,但脱口而出,还是不愿惹眼的意思。   “小姐莫要担心,玲儿给您备了面纱。便是这小姐贵女,去那些聚集的民市,都是兴戴个面纱保护自个儿的。”   玲儿急急从旁边木柜拿了条轻薄的面纱出来,   “况相爷吩咐了,让您多待在马车里边,这上上下下的有限,便也不会瞩目,惹了麻烦。”   “那便这样吧。” 魏枝枝心里头松了口气,久违了女儿装,又是如此明艳装扮,自己亦是舍不得脱下。她便由着玲儿给自己戴上了面纱,画了额前花钿。   魏枝枝与玲儿从相府后门出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时,已是过了巳时。主仆女子二人,加一车夫,一着便服的相府侍卫,一行人便驾往东边集市去。   中途,魏枝枝的车帘子就没放下来过。千里飘香的都城第一菜馆怡口香,小二们脚步不带歇着;满堂八卦的凤来茶馆,说书先生讲了一段又一段......   街市上女子多往绸缎胭脂店里跑,男子便去古玩字画铺子耍上一番。而那些个糕点、糖人,面具、人偶摊子布满了小童与他们的父母。还有中间玩起杂耍的,叫人好一阵围观。   今日这街市早早便热闹极了,到了晚间放花灯之时,怕是要挤满了人。   因此爹爹交代的让早些归府也确是替她考虑。只是,早些归府便不能体验到在护国寺中放那花灯,魏枝枝这样想着,心里头有些失落。   直到马车颠颠簸簸间到了护国寺的外院门口,魏枝枝准备下车,这才消了那失落。   她细想一番,这花灯不在护国寺放,只消赶上时间,早早去抢一个带回府也是好的。   此时同时停靠的还有一辆马车,就在魏府马车旁边。那马车相较魏枝枝的要大了不少。   车上下了一女子,着鹅黄齐胸襦裙,梳垂鬟双髻,此时站定抬首,小脸明艳动人。   直直晃了魏枝枝的眼睛。   糟糕!魏枝枝内心大喊不妙,赶紧背着身,躲到一樟树后边,不让那女子瞧见。   “那女子见着没?是平阳侯的侄女沈菲菲。” 魏枝枝拉来玲儿,低声说道,“我故意当着赵之御,洒过她茶水,让她连连失态,面子全无。可别叫她认出来我。”   “啊?” 玲儿为难地看着一脸窘迫的魏枝枝,“那小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魏枝枝没有吭声,只观察着沈菲菲的动静,待她进了外院,往护国寺正门走去时,才松了口气,慢慢从树后边挪出来。   “我们便再等上一刻进去。”   于是魏府一行人将马车挪开了些距离,在马车的阴影处干瞪眼等着魏枝枝发话...... 第6章 护国寺(2) 不巧   这都城处在南方,阳春三月的天已消了冬日留下的冷冽,带着点温度,却也不会暖到让人后背直直冒汗。   比如像魏枝枝这种,在白日下站了半刻便湿了半件小襦的,纯属身子娇虚。   还有心里头犯虚......   “小姐,这沈家小姐已是走得没影了。” 玲儿抓起自己的袖子,给魏枝枝扇着风。   此刻她看到躲在树后盯着寺门口一动不动的魏枝枝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   “您戴着面纱,又离得远,想必不会被发现的。”   魏枝枝闻言回了神,这才注意到寺门口人来人往。   也是,她实在是有些担心过头了,即便现在自己直接跟在沈菲菲屁股后头进去,只要注意两人的距离不要太近,她回头也未必能关注到自己。   魏枝枝此时轻轻颔首,喊了车夫休息。而后自己带着玲儿,就这么往护国寺正门走去。   护国寺背靠大郢国第一高峰落茗峰,两面环水,以天王殿、大雄宝殿、元师堂、法堂、 大智殿为轴,两边设大悲楼,济公堂,罗汉堂等,内里还有许多供香客落脚的茶歇小亭与素食小堂。   传说护国寺的高僧曾对大郢开国皇帝有知遇之恩,随着大郢建立,这护国寺便跟着成为国寺。   平日里除了普通百姓,也少不了多少显贵人家来上香拜佛。   魏枝枝幼时跟着父亲来过几次护国寺。她印象最深的便是这护国寺的大门,黄墙黛瓦间,三门而立,由擎天功德圆柱隔开,无比庄重气派。   可如今宫内走得多了,看惯了奢华庭院、奇巧构筑的魏枝枝便也不觉得这国寺正门稀奇。   正待她盯着这护国寺的大门瞧时,沈菲菲竟是从门里折返而出,迎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似乎...似乎还在朝着自己招手。   魏枝枝急急住了脚,慌乱低头,冷汗淋漓,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束。总不至于认出她来罢?   旁的玲儿察觉出自家小姐的反常样,便顺着往前边看去,待看到之前小姐提的那位平阳侯府的侄女,也是惊得捂住了嘴。   不过毕竟不是当事人,玲儿还是仔细看了看越走越近的沈菲菲,发现她似乎并不是看向自己小姐,而是小姐后面...   只见魏枝枝后边,两列官兵簇着一着红衣的少女往护国寺正门行进。周围的百姓看这阵仗便自觉避开,小声嘀咕到底是哪家高门贵户弄如此排场。   玲儿急急推了推魏枝枝的手臂,示意她转过身来:“小姐别慌,我瞧那沈小姐是看您身后的那女子。”   魏枝枝闻言转身。好家伙,这高门贵户不是别人,正是那骠骑将军府。   实乃祸不单行,报应报应,魏枝枝心里打鼓,急忙忙拉着玲儿退至人群。   “那是骠骑将军的爱女卢木楠,我...我...骂过她没脑子,当着太子与她本人的面。”   魏枝枝缩着身子,与玲儿解释,示意她掩护点自个儿,   “说她想学那巾帼木兰,却取了个找不着北的名字,有勇无谋非木兰乃是着实为‘难’,将她气得差点在大殿直接拔刀。”   不过官家之女如此大张旗鼓地来这护国寺,莫不是怕朝中参骠骑将军的折子不够多。魏枝枝心想没脑子确是没说错的。   玲儿听完脸上一阵绿一阵红:“小...小...姐,玲儿先前不知您在宫中发生了何事,但如今却是知道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往这边走。” 魏枝枝等到那沈菲菲与卢木楠打完照面,相约朝着里头的大雄宝殿走去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指了个方向。   一个相府千金,在侯爷侄女与将军之女之前如此卑躬躲藏,魏枝枝不禁悲叹自己的境遇。   然想着如今局面若是再遇上个皇后娘家人,惹得个三人行,必有魏枝枝之“死”也的报应,她当下便决定行那绕道而行之上上策。   魏枝枝指的方向,是罗汉堂边上的游廊。穿过游廊,是一处小竹林,待至小竹林的假山处,便能瞧见护国寺一处不起眼的烧水房。   魏枝枝幼时跟爹娘来护国寺祈福,扯着魏明到处逛意外寻到此处。   烧水房外边有一方小井,圈的是这落茗山中的甘冽山水。魏枝枝当时还学信女许愿的作法,在那水井里投了颗石子,叫烧水房的寺僧发现追了出来,后来害得魏明连连跟人道歉,因此她便对这不起眼的烧水房印象深刻。   房里头设了三两简易茶桌,便是用来偶尔招待行累了的游客。但此处偏远,能来这喝上口茶的游客大多都是因着迷路。   魏枝枝主仆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行至假山旁。魏枝枝转了转脖子,突然回身道:   “玲儿,你将我这帕子换一换,再予我拿件新的襦子。身上实在黏糊得紧,我想着此处清净,便找个方便,换身外衣。”   魏枝枝本就体力不佳,如今行了一段路又加惊吓,已是大汗淋漓,两颊酡红。   薄薄的衣裳,因着汗水湿润,好几处都紧贴着身子,显出曲线身段。   玲儿上上下下地将魏枝枝瞧了瞧,当即应下离开。   魏枝枝继续走到烧水房门前的小廊,心想有着屋檐遮挡,要舒爽些,便寻了廊中角落一处坐下。   “他们什么时辰会过来。母亲当真是约我在此处会面。”   “是的,少爷。约摸未时,夫人便至。”   “那便好罢。母亲可还有别的交代?”   “小的只知夫人让少爷在此等候,别的不知。小的,这下给少爷准备些素食去。”   这烧水房的门是敞开的,窗子轻掩,里头说话的声音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魏枝枝这才知道原来里头除了烧水的寺僧,这会儿还有客。   听着声音对话约摸是主仆二人,大抵里边被唤少爷的男子要待上好一阵子。   若是待会儿自己进去换衣,黄花闺女的便有些尴尬了。   眼下只能等玲儿回来看是否另寻一地。怕只怕耽搁久了,看不了祈福日热闹还拿不到那花灯,岂不是一趟白来了。   魏枝枝一番思肘之下,急得皱起了眉头。   不一会儿,房里走出一戴粗布圆帽,做书童打扮的小厮,他在廊下走得急,竟是在掠过魏枝枝身边时没看清距离,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小厮立时与她致歉:“姑娘,对不住,对不住,是小人没看路。”   魏枝枝见他也不是故意,便以笑回应:“无妨。”   外头的动静不算小,自是吸引了里头之人的注意。   “出了什么事?” 。   一男子从烧水房屋内走出。长身而立,着一袭白衣,面如玉冠,凤眼狭长,仪态风雅,藏不住周身贵气。   魏枝枝瞧上一眼,立时傻了眼,这人竟是当今五皇子赵子期,容妃所出,太子册立后被封为了广平王,于都城设府。   魏枝枝绝不会认错,虽说自己未与五皇子本人正式打过照面,但她有跟着之前还是皇子的赵之御去过几次皇家书堂上课,在边上见过赵子期。   因着五皇子一身儒雅之气,学问又好,与其他的皇家子弟有些不同。魏枝枝便对他记得清楚些。   至于五皇子认不认得她或者说记不记得魏兰树,魏枝枝便不清楚了。眼下她的小脑袋里只有两件事:   一是后悔出门前没有看黄历,如果看了,上面定是写着不宜出行;二是好险好险今日女儿身还有条面纱遮掩,看不出来是魏兰树。   “姑娘,您没事吧。” 在魏枝枝内心排山倒海之际,赵子期已行至她面前。   魏枝枝表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只一双星眸因着焦急微微湿润,飘忽不定。看起来却像是受了惊吓与委屈一般。   “方才听我家小厮说撞了谁,想来四下无人,定是姑娘了。瞧姑娘这般可是哪里不妥?”   本想着只姑娘家一人,男子不便打扰,可赵子期却控制不住上前开了口。   他只第一眼看到魏枝枝便怔愣了一会儿,饶是自己母妃是宫内一等一的大美人,比这眼前女子却还少了些娇媚。黛眉圆目,因着眸中微微水雾,更是我见犹怜,不用去看那面纱遮住的部分,便知她定是个美人,。   “无碍。” 魏枝枝见赵子期走近,轻轻挪了挪步子往后退去,此刻她只想着此地不宜久留。   “若是有得罪的地方......”   “无事的。谢...公子。” 魏枝枝急急回道,更是差点嘴瓢将王爷脱口而出。   眼下再多说下去,别说花灯要错过了,万一露了破绽,万一赵子期正好识得魏兰树便麻烦了。   “小女只是不小心路经此地,眼下家仆该是找我了。” 魏枝枝匆匆福了福身,作势离开。   “小姐!小姐!” 此时远处传来玲儿的叫唤。   今日可真是不巧了! 第7章 上房揭瓦 又或许只是一场梦,梦里风轻……   玲儿回到马车里收拾了魏枝枝的备用衣裳与帕子,便一路小跑来烧水房。   她心下只想着赶紧给魏枝枝换了衣裳,便就满眼都是自家小姐,并未注意到面朝魏枝枝的赵子期。   况视线中还有几棵桔树枝丫错杂,正正挡了些赵子期的身子。   “小姐,帕子我给您换了这深色的。” 玲儿递上帕子的同时,将身上的一个小包袱也往前凑了凑,预备给魏枝枝看,“孺子也是备了同色的。”   魏枝枝本以为可以顺顺利利告辞开溜,如今却只能将微微抬起的右脚再轻轻放下,急急将东西往玲儿怀里推。   “我们走罢。” 魏枝枝说话间将头略略往赵子期的方向偏了偏,示意玲儿此刻还有外人在。   玲儿正欲说走什么,得了魏枝枝的暗示,发现站在小姐面前的陌生男子,此刻便哑了声。   多年贴身丫鬟练就的警觉性让她携着魏枝枝转身,背对赵子期,准备离开。   赵子期这边看到玲儿手中的新帕子与包袱,稍细致地上下打量了魏枝枝。登时明白过来,耳根子红透。   “姑娘且慢。” 赵子期在魏枝枝的背后唤了一声,头看着地上。   魏枝枝听到叫唤,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乖乖驻足,回过头来。   “眼下正值祈福日,寺内香客众多,并无多少空闲的地方。”   赵子期恭恭敬敬拱手,眼神无任何飘忽,   “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可于此自便。而在下会去竹林里走走,自当还未到过这里。”   似乎为了打消些男女之间的忌惮,赵子期说话间,还往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   魏枝枝知晓赵子期是谁,也绝对相信风雅如他,是个君子,定不会越矩。   只是她有些担心继续待在这里,会继续与他接触,这一来一回总是叫人不安。   可......眼下确如赵子期所说,再寻清净之地,怕是要颇费些功夫,还会耽搁拿花灯的时间,加上身上也着实令人不适。   既然有了方便......   “小女多谢公子。” 魏枝枝向着赵子期福了福身,便进了烧水房,与寺僧交代一番后,进去了里头的隔间。   玲儿替她关紧了门窗,守在外边。   “若你家姑娘有需要相助的地方,便喊我一声。” 赵子期与玲儿交代了一番,远离了烧水房,至竹林边上闲逛等待。   而这竹林深处,此时却恰恰出现两个令人熟悉的男子身影。   一个正是之前烧水房内与赵子期说话,后又出去备食的小厮。   至于另一个......   “殿下,一切如计划进行。此刻广平王应是在烧水房内等着容妃娘娘。”   那小厮跪地,正对的另一个被喊作殿下的人正是太子赵之御,   “孤晓得了。你继续按计划行事。待坯小姐单独进去跟广平王见到面,便把孤母后与容妃都迎来,越热闹越好,孤男寡女,这坯小姐与广平王便说不清了。”   赵之御再交代了一番小厮,   “以防万一,孤还是亲自再去瞧瞧。”   他今日着了一玄色交领便衣,行动间轻巧如风,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烧水房的屋顶。   他伏下身子,三两下掀开一片屋顶上的瓦,顺着缝隙往里头看去......   他来时行的是另一通向烧水房方向的路,便没有看到在烧水房正门外边的赵子期。   只见茶桌边上空无一人,赵之御又扫了一圈外屋还是不见赵子期的身影,便再翻了那隔间上头的瓦.....   此时的隔间里头,魏枝枝面纱已摘,肩部与手臂全都裸/露在外边,只一条齐胸长裙围住了少女春光。   她正轻轻拭那两团柔软至锁骨间的汗渍,末了再穿戴上那轻柔的蝉衣素纱,只窗纸微光中,少女肌肤莹润柔滑。   待她预备罩上新的孺子时,这一切都已经入了那房上君子的眼睛。   房上君子赵之御此刻根本来不及反应,春光入眼之际,他眼珠微颤,慌乱之间急急上手准备盖上瓦片。   而此时魏枝枝正用帕子轻轻点拭脖颈,因这动作她需微微抬首,正叫赵之御瞥见她的脸。   赵之御拿着瓦片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他想到方才的一幕幕,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啊——” 这时隔间里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伴随着椅子倒地的声音。   “小姐,小姐,怎么了?” 玲儿听到里头的动静,慌忙敲门。   “无碍,无碍。是我不小心踉跄,碰倒了椅子。” 魏枝枝忙提高声音对着外边的玲儿说,声音也足够叫此刻仍伏于屋顶的赵之御听见。   他忍不住轻哂,却意外看见竹林边上急急奔来烧水房的赵子期。   “发生何事了?方才我听你急急喊了小姐,可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赵子期扣了扣烧水房的正门。   “无事,只是小姐不小心碰到了桌椅。无需担心的。” 玲儿回了外头的赵子期。   见没事,赵子期便放下了扣门的手,又退到了竹林边上,只是这次离烧水房稍稍近了些。   赵之御望着烧水房外边的赵子期,眼眸一冷,当即翻身下了屋顶,破了一处小门的锁,入了这烧水房的隔间。   赵子期和魏枝枝可不能同时在烧水房。他朝着魏枝枝疾步走近。   此时的魏枝枝还在系着孺子边上的小结,听身后有脚步声,登时停下了手上动作,缩了缩身子,小心转过头来。   只见着一高大身影朝着自己靠近,因着逆光看不清长相。   “唔——” 魏枝枝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是被来人用手捂住了嘴巴,只能胡乱扒拉着来人的衣服与身子,挣扎起来。   “嘘,是我。” 赵之御压低了声音,靠近魏枝枝耳畔说道。   魏枝枝缓缓停下动作。   起先自己根本没来得及留意来人是男是女,身量几何。倒是如今听到熟悉的声音镇定下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奶香,才叫她真正卸下了防备。   这是属于魏枝枝记忆里的香味,是打小时便围绕在她身边的气味,也是独独她能闻出的属于赵之御的气味。   她儿时便觉着赵之御身上香香甜甜很好闻,不过私下却没少笑过他是个奶娃娃。   她还早早将这发现说与重华殿的人听,却无一人认同她的说法,只道太子熏得都是檀木之香,哪里有什么奶香。   “殿下?” 魏枝枝往身后看,只清晰地看到赵之御那双长睫下的春水眸,深邃引人溺。   赵之御回望魏枝枝的眼睛,愣在了原地。   或许是花钿纷繁,或许是银钗耀眼,或许她的睫毛过于浓密要好好甄数一番,或许她的口脂有些好闻需得细想是何花香。   又或许像一场梦,梦里风轻轻起,拂过少女软纱罗裙,如丝细发。   ......   “你放开些......” 一阵绵软的叫唤拉回了赵之御的思绪。   他见自己还半抱着魏枝枝,怀中之人的孺子小结还未系完整,领口松散,露出一小片薄纱轻盖的莹润肌肤,立时松了手,耳根微红,匆匆后退。   魏枝枝背过身来,匆匆系好了结子。   “您如何进来?”   “你如何在这?”   两人同时出声。   魏枝枝先转了身,正了正,恭恭敬敬出口:   “启禀殿下,今日臣念着儿时的祈福日,便过来寺里瞧瞧热闹。闲逛间路过此地,累了吃茶歇歇,失了仪态,让殿下见笑了。”   作为多年臣子,魏枝枝习惯有事先启,再听上头指令。   赵之御闻言,指了指她这一身衣裳,眉眼挑了挑。   魏枝枝张了张嘴,脸颊浮上红云,一时窘迫:   “殿下恕罪,臣一时惦记儿时的兔子花灯,护国寺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只女子能拿那兔子花灯,便...便作了女子之身。   不过,臣今日作的是普通商户之女,是...是一路戴了面纱的。”   唯恐自己女儿身的事出了岔子,给赵之御惹麻烦,魏枝枝再补充了后面一句,将几案上的面纱匆匆拿回戴上。   赵之御欲言又止,见她这般局促,终是轻轻留下一句 “嗯。”   “孤陪母后来这护国寺祈福,见此处有炊烟,又一道小门轻掩,便好奇推进来瞧瞧。”   母后?! 小门?! 第8章 破门而入 你看,倒是我这茶水还未倒上……   魏枝枝听了赵之御这一番回话,立时心儿一颤,接着一颤又一颤。   一颤皇后今日竟也来护国寺,若是将她引了来,遇见自己如此装束可怎么办。   二颤那赵子期就在外头等着,谁人不知皇后与容妃互不对头,而太子便与五皇子自然总带着点暗流汹涌,若是叫他俩遇上,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波及她这个无辜。   三颤这隔间角落竟有道虚掩的小门,自己却丝毫未觉。当时若进来的不是赵之御,她想都不敢想,而赵之御进来又看到了多少。   因此她不能与赵之御待在一块,更是得赶紧送走赵之御。   “殿下,您是何时进这隔间的?”   魏枝枝战战兢兢问话。她免不了忧心,回想下自己见到赵之御时,已是穿戴好了衣服,但不可确定他有看到多少。   赵之御作为太子本就不用与魏枝枝这个侍读解释自己的行踪,他见魏枝枝反应如此,嘴角忍不住浮上笑意。   “就方才一会儿间,进来便见着你站在屋内。” 赵之御心虚,但面上不显,“怎么了?”   “无事,无事的。只是关心殿下,随口一问。”   魏枝枝说完,又觉着自己说得奇怪,便想找补:“臣是说,关心殿下的行程,看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她越说越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到底是女儿之身,不害臊地说出关心殿下之话,又在如此装束之下,说什么要帮忙,她可别是帮倒忙了。   如今赵之御见没见到自个儿换衣,又是何时进屋,如何说得清?   无论如何,她心里笃定,眼下肯定要被他反抓去了话头。   “哦?孤真是深受感动。”   赵之御靠近魏枝枝,于几边坐下,摆弄下几上的茶盏,见是空的,旁边的果盘只余零星果干,   “魏侍读吃完茶了?”   她哪里来吃茶的,想必桌上的是先前的香客或寺僧留下的。   “回殿下,这儿的茶不好吃,臣叫人都拿下去了。”   魏枝枝大脑飞速运转。   他问她吃茶的事情,又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怕是要开始吃茶的阵势,她便急忙回话胡诌。   “既然如此...” 赵之御低头沉思一番,又忽地起身,伸出双手,作势要拉魏枝枝。   这突然的动作吓得魏枝枝一激灵,下意识瑟缩。   “殿下要作何?”   赵之御笑了一下,出口道:   “方才听魏侍读说这茶难吃,那便不要在这吃了,既然得了闲,该是去好玩的地方,如何能在这里委屈?”   赵之御又靠近魏枝枝一分,   “再者,孤只不过作势邀你,身后可是有只猛兽,魏侍读为何见孤吓成这般?”   魏枝枝闻言急忙摆手,头摇得向拨浪鼓。   “那小门突然开了,吹进了风,臣又流了汗,便自然有些哆嗦。”   这话不假。魏枝枝心里想最好赵之御赶紧出了这小门,关上便不冷了。   赵之御顺着往那大开的小门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   “孤记得,寺里发放花灯的百花亭,从这小门出去便有条近道小路,眼下看发放的时辰是近得很了。魏侍读从这小门过去应是能赶个早。”   魏枝枝抬头一愣,眨巴了下眼睛。合着,本是她让他离开,眼下他催着她走?   可隔间外玲儿还等着她,屋外更是有个赵子期未交代。   若是她走了,赵之御待上一会儿,里头的黄花姑娘成了当朝太子,想想都觉荒唐。   于是魏枝枝问道:“殿下也去?”   “孤走得有些累,自然要在这歇上一阵再走。” 赵之御回话间,还直接坐了下来,   “听说这花灯极灵,抢的人也是极多。魏侍读还不去?”   魏枝枝左右为难,她不便走,赵之御也不便留。   她急得额间又冒出了汗。   这魏枝枝正踌躇间,外头却响起了玲儿叫唤:   “小姐,小姐,您可好了?”   紧接着,门上起了两声扣响。   这响声仔细听,竟是能辨出下手的力道不同,似是来自两人之手。   魏枝枝手足无措,眼下可叫她如何办?   顷刻间,赵之御已起身将手指落在了她的唇珠之上,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外头敲门的,除了叫你的丫鬟,还有其他人?”赵之御用的气声。   魏枝枝闭了闭眼,跟着用气声认命道:“是广平王。”   赵之御闻言只看着魏枝枝眼睛,并未有任何表示,仿佛并不吃惊广平王在外边。   魏枝枝看赵之御淡定的样子,只以为他在想着接下来要如何。   她知道赵之御从小便是如此,越是在慌乱时,表面越是表现出镇静。   于是她安静等着他动作,只平稳呼吸间,在他指头上不知觉呼出些热气。   赵之御眼眸瞥了瞥自己的指尖,登时松开了手。   “你们小姐会否有事?”   隔间外头赵子期正站在玲儿身边。   原是赵子期在这竹林外围逛了一圈又一圈却不见隔间有任何动静。   他不认为女子换个外裳需得如此之久,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三两下便跑来烧水房,提醒站在隔间外头的玲儿。   玲儿自然也是跟着担心极了。但自己又被命令在外头看守着,便也不敢轻易进去里头。   于是两人便商量着试试里头的动静。   这一试,里头竟是没有任何动静。   赵子期赶紧喊来了僧寺扒门。在扒门前,还让僧寺蒙了眼巾,自己也蒙了一条。   这头赵之御与魏枝枝已然听清了外头的动静,这门随时就要被破了。   “委屈了。” 赵之御迅速打量了屋内,突然看着魏枝枝的眼睛,抿了抿唇道。   而后他将六神无主的魏枝枝笼于怀中,小心往一碗橱木柜挪去,更是一把带上了桌上的小包袱...   赵子期与玲儿,还有两个僧寺破门而入。   “姑娘!”   “小姐?”   赵子期是蒙了眼睛,便看不清屋内的情景,只一进了屋,匆忙对着前方喊着。   玲儿是无需蒙眼的,便是将屋内看得清楚,哪里还有小姐的身影,反而屋内站了个陌生男子,正是赵之御。不过玲儿不认识他。   她顿时急出了哭腔:“小姐你在哪儿?” 还在屋内到处翻找了起来。   走到赵之御身边,又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我们小姐呢?”   “姑娘,你这是作何?” 赵之御拂开玲儿的手。   赵子期听到这声,猛一下摘了眼巾,待看清赵之御,瞳孔缩了一缩:   “皇...竟是黄兄。” 赵子期出口喊了一声,更是立时朝赵之御拱手   玲儿看看赵子期又看看赵之御。   “姑娘,此位乃是在下本地好友。莫急,待在下问问。”   赵子期转身向两位僧寺致意,屏退了他们,便靠近赵之御。   “黄兄,你可在这隔间里头见着一位姑娘,约摸十三十四的年纪,这般高。”   赵子期一脸疑惑,却是在走近赵之御的时候,将表情收了收。他边问边将手放在了自己下巴的位置比划。   这位置正在赵之御的喉结。   “姑娘?” 赵之御缓缓踱步至碗橱柜前方,身影将两柜门的缝隙挡得严实,手却是指着对头微掩的小门,   “子其兄,我未在这见到什么姑娘。我见这小门虚掩,便想着进来歇息一下,你看,倒是我这茶水还未倒上,你们便破门而入叫我好是吃惊。”   明明是客客气气的好友相称,赵之御出口却是自带了一股居高临下的语气。   “黄兄,实在是对不住,我们也是急上心了。”   赵子期这才看到那个小门,猛地一惊,再看那门外的路是从亭台通来的,便觉着赵之御偶遇此地并不能假。   玲儿却是没空搭理这所谓的黄兄、子其兄,顾不了什么礼数,便急着奔向那道小门细细查看。   “无妨。我见子其兄二位是在找一位姑娘?虽然我没有见过什么姑娘,然有一猜想,莫不是本有个姑娘在这,在我来前从这小门出去了?”   赵之御又朝着玲儿方向补了一句,“眼下可是抢花灯的时辰,这道小门出去便能通向百花亭。”   玲儿恍悟:“小姐确实一路都念叨着花灯,可能确如这位黄公子所说,急了从这门出去抢花灯也是能的。”   铃儿又将赵之御的这番话翻来覆去,四下又见不到小姐的衣物,心下稍稍一松,便出口道:   “两位公子,我家姑娘身子娇弱,小人不便离身过久,抱歉先告辞了。”   “皇弟,好久不见...” 待玲儿走远,赵之御望着眼前的赵子期,缓缓出声。   “皇兄。” 赵子期收回落在小门的视线,敛眸道:“若是皇兄方便,我们去这外边说话可好?”   这隔间里头略显了闷热,赵子期邀请赵之御到外头茶桌旁坐。   赵之御瞥了眼身后的碗橱柜,微微蹙眉,然还是跟着走了出去,还回身将隔间的门带上。   “皇兄,为何今日在此?” 赵子期边走边问道,两人已是对坐于桌前。   “孤倒是要问皇弟为何在此?” 赵之御拾起一盏茶,纯净白皙的脸上此刻却显出一些威严。 第9章 柜中娇人 白费功夫   此刻,赵之御是无什么耐心的,便只微微抿了抿茶水,将茶盏搁至一旁。   陈旧起灰的三两茶桌,昏暗熏人的灶台角落,再加上隔间里头那令人不得不在意的逼仄碗柜,这一切都太令人难受,难受得让赵之御锁紧了眉头,只一个劲地用指尖敲桌。   “皇兄是晓得的,皇弟虽有幸设府都城,却是已有一年之久未见母妃。” 赵子期见赵之御这般样子,便赶紧恭恭敬敬道出了自己这一趟的来意,   “今日母妃捎来了她将至护国寺的消息,皇弟十分欢喜,便早早于事先约定的地方等她,共享祈福盛景。母妃选的地方便是这了,来往人少,大抵是合适的。”   赵子期说完,又看了看这烧水房内简陋的布景,不自觉跟着皱起了眉头。   至于赵之御为什么在这里,太子何须回答封王的话。   赵之御听完回话,只停下扣桌的动作,脸上浮上一笑说道:“既然这样,那皇兄便不打扰皇弟与自己母妃团聚了。”   说完他作势便要起身。   宫里头均传皇后与容妃不对付,自然朝堂也带起一片太子与广平王争锋相对的言论。可皇子们都知,太子赵之御从未亲近过任何一位皇子,更也是从未表露出自己对哪位皇子有所厌恶。   赵子期更是个不愿争抢之人,他从未与赵之御正面上抢过任何东西,除了容妃会在后宫之事上与皇后有所冲撞。   因此他自然不信这朝中所传之言,然他怕赵之御会听到这些传言,怀疑自己会对他有什么威胁之意。   于是赵子期便以为此刻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令赵之御误会,先起身留人:“皇兄可是有急事?怎走得如此急切?”   *   此时靠近烧水房的竹林边上,走来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爹爹可是有事?非带我来这偏僻之地,真叫人累惨。”   女子约摸十五年纪,着一鹅黄对襟长裙,梳单环髻,饰以鎏金蝶恋钗,随莲步轻轻颤动钗翼,衬得女子本清丽的鹅蛋脸儿显出些活泼可爱来。   此刻她微微嘟起朱唇,圆睁凤眼,拉着旁边男子的手臂晃。   而被拉着手臂的男子,正是左相坯继先,女子口中的爹爹。   “哎呦,我的婉儿,前面马上就是了,你且再忍忍。”   坯相眼望着烧水房的双门轻掩,情急之下半拖半拉这被唤婉儿的女子,   “你平日在相府内奔前奔后,眼下这几步又如何忍不了了?非要爹爹将你从这相府拖出来才好。”   这被叫婉儿的女子便是坯相的女儿坯婉婉。   “女儿并不想见爹爹说的贵人。” 坯婉婉却是赌气回道。   “今日贵人就是太子,他现下与爹爹约了等在这个屋子里头,你无论如何都得去见。”   推拉间,两人已是到了烧水房门口,坯继先一把推开了烧水房的门,   “你只管进去见了太子,父亲在外等侯......”   坯继先话未说完,便迎上屋内茶桌前赵子期一双错愕的眼睛,以及赵之御无辜至极的表情。   他一下呆愣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坯婉婉见父亲惊得合不上嘴巴的样子,一番思索之下,却是低头暗笑,而后用手推了推坯继先的手臂:“爹爹?”   坯相被坯婉婉这么一推,登时拉回了神智,预备跪安:   “不知太子殿下和广平王在座,老臣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广平王。”   此时赵之御先往前一步,拉起了坯继先:“表舅舅快请起,此乃宫外,况今日亦是微服,便无需多礼。”   赵子期也起了身附和。   “表舅舅如何在此?” 待坯继先站定,赵之御开口道,   “不过今日可真是好日子,先是在此巧遇孤的皇弟,又遇到了表舅舅。”   坯继先却是一脸苦相,他正了正身子,出口道:   “乃是臣女趁臣得了闲,非吵着要臣带她来观祈福花灯。”   坯继先说话间似是想到什么,便将身旁的坯婉婉往自己前面推了推:   “婉儿,还不快点见过两位殿下。”   坯婉婉只好跟着福身:“小女婉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广平王。”   这番见礼之后,几人便又寒暄了起来,丝毫不知这烧水房外逐渐接近的吵闹声。   当朝皇后林舒与容妃李樱同时跨进了烧水房。方才她们在这烧水外的竹林里偶遇,此刻正在揪着对方为何跟自己一路的问题不停吵。   此刻两人在见到屋内之景时,立时陷入一阵沉默。   还是林舒反应一阵,先出了声,她刻意压了压起伏的胸膛,皮笑肉不笑道:   “今日这是怎么了?本宫偶遇容妃不说,没想到这一方烧水房里头竟还这般热闹。”   至于谁看谁的热闹,这屋里头的人各自心里有数。   而那两位烧水煮茶的寺僧,此刻正在外头打着井水。   他们若是在场,便是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一隅不起眼的烧水房内能同时挤了这几乎手捏大郢半壁江山的六人权贵。   *   隔间这厢,魏枝枝朦朦胧胧间睁开双眼,见一片黑色,并着木头潮湿的气味。她只觉身子这头刺痛,那边泛酸的,活动不开。   待意识清醒之后,她便记起了原是外头破门之时,赵之御将她推进了这碗柜的下层格子,令她无论如何都勿要出声。   得亏自己身子骨软,否则缩进这两尺之地,非要折了骨头不可。不过赵之御匆忙间还给她头侧边塞了条锦帕,大抵是防这木头硌头。   倒叫魏枝枝在密闭的格子里闻着这锦帕上传来的阵阵香气,又加之听到外边的对话进到这橱柜化成的嗡嗡声,不知觉间困意来袭,在这黑暗之中昏睡了起来。   如今醒来,她回忆着之前的种种,想着应是能出这柜子了吧?   魏枝枝将头艰难地挪到柜门边,听着外边似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赵之御直接将她忘在了里边。   这般想间,魏枝枝试着轻喊:“殿下?殿下?”   她喊完发觉没有任何动静,又颤巍巍地从柜子里头爬出来。   真的空无一人。   魏枝枝站直了身子,只觉到处麻痹,于是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颈,活动活动双腿,一番动作下来竟是叫她身子疼极了。   赵之御竟真将她忘在了柜中,如今这身子传来的痛感,明显是待了不少时间,魏枝枝一脸不悦之下,四处望了望这屋子,正准备走到窗边看看外面的天光,想看看她到底在这里头待了多久。   这般挪步间,她突然注意到了桌案上躺了一桃红色的细棉纸。   她走了过去,三两下便将纸捋了捋,这一捋倒是令她吃惊。   这细棉纸竟是百花亭的花灯,上面画了一只红眼白兔,灯的背面还用小篆题字“魏枝枝”。   还是给她的花灯。魏枝枝面露喜色,烦闷顷刻间烟消云散。   “小姐,小姐。” 玲儿的叫声此时在隔间小门外响起来,越来越近。   “玲儿,我在这。” 魏枝枝循着声,拿上花灯走到小门边将其打开。   “小姐,可算找着您了。” 玲儿激动地握住魏枝枝的双手。   “玲儿,你是哪里来的?” 魏枝枝见玲儿喘着气,又从这小门外边回来,便不免多问一句,她只记得玲儿本是在这烧水房外屋候着的。   “从百花亭一路回来的。” 玲儿渐渐平复下来,跟着回道。说话间,她已是注意到了魏枝枝手中的花灯,突然一脸恍然大悟,“小姐可算拿到花灯了。”   魏枝枝听玲儿是从百花亭来的,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玲儿替她去取的花灯。   魏枝枝登时眼睛弯成了月牙:“玲儿,眼下时辰不早,我们又顺利拿了花灯,便早些回去罢。”   “好。” 玲儿将手头的包袱收拾一番,又给魏枝枝抬了抬微乱的发髻。   这一路上,魏枝枝对玲儿又是笑,又是抱,喜得像个孩童一般。至于为何自己在这碗柜里头待了这么久,碗柜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赵之御又为何不见了人影此类种种,早已被她抛在了身后。   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那画着兔子的花灯。   而待主仆二人走远,隔间房上的赵之御却是无奈摇头。   如今他被不断催着立妃,母后又紧盯着坯相之女不放。他才顺了坯相的意思,设了今日之局,叫他与坯相之女见不着面,顺道拖赵子期下水。   他做这些除了甩开坯相与母后不断催促他立坯婉婉为妃的包袱,更是为的眼前这只一个花灯便乐呵成孩童一般的魏枝枝。如今反而被魏枝枝误打误撞,亲手破坏了计划。   早知这般,他今日不如只亲手送上那个花灯与她,何必费此周折。 第10章 瑞安亭会 再行催婚   春日多雨,细细绵绵,就如女儿家的心思,时时起又时时伏。   魏枝枝在闺房内愁着踱了一个时辰的步子,看得玲儿实在头晕。   “小姐,这雨来得急,便也会走得快。您莫要担心了,花灯是定能放的。”   魏枝枝听到玲儿的解劝,停下了脚步,于床榻边缓缓坐下,似是宽心了些。   可再看一眼手里的白兔花灯与上面自个儿方才写的簪花小字:   “愿红妆春梦阑,一隅天涯安。”   刚松了些的眉头又上了愁怨。   她本是欣喜着回来预备于院子里头放花灯的,哪知行至中途,忽地迎来了一场雨,   而这雨淅淅沥沥地下,竟是到了傍晚还未停歇,不免令人担心再迟些还能否放成这花灯。   都说这护国寺的花灯是灵验极的,自己便想着能求个愿。如今只能盼这雨莫要落至夜晚。   *   而此刻的宫里头,也有人在盼着这雨快些停。   瑞安亭一直是皇宫花苑里的观景佳地。从亭内向外看去,便能见东边缤纷落英,西边小塘荷叶。   端坐于这亭内北边塌位的皇后林舒此刻却无心欣赏这东边或西边的景致,只咬咬牙,看那南边下塌的容妃惺惺作态。   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此刻伴于皇帝身侧,美酒佳肴在手的林舒哪里能遇见这半路杀出来说是躲雨的李樱,被其扫光了兴致。   这雨她是要躲到何时?   皇帝见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便准了容妃于亭中随侧暂避。   “今日祈福日,听闻容妃也去了护国寺?”   亭内北边上首,当今圣上赵恒正坐,眼眉舒展,对着容妃说道。   赵恒四十有几的年纪,即便脸上招了多少岁月痕迹,身子却未有丝毫佝偻,扔挺拔有力。   “回陛下,这祈福日素来为民间盛事,当日祈福最是灵验,妾身便想着诚心为大郢求个繁荣昌盛,为陛下祈福。   同时也是趁此机会,能看看大郢的老百姓平日里都关心些何,又有何诉求,总还是比在宫内花鸟相伴,妇人家事要值得些。”   容妃福身,乖顺回道,又抬眼瞧了眼面前的赵恒。   每每看到赵恒的脸,总会让李樱想起自己的皇儿赵子期。   剑眉斜飞入鬓,下颚轮廓分明,而那狭长的凤眼,父子俩简直一模一样。   臣子都说太子赵之御最是得了皇帝的气质神韵,在群臣面前谈起大是大非时能叫人不寒而栗。可臣子们都不敢说,赵子期的长相最是与皇帝相像。   大抵因着赵子期的脸,当年赵之御被封为太子之时,成了年的皇子各个被送出都城封王,倒是自己绝食三日,拼死护卫的皇儿赵子期,却让赵恒松了口,最后得以建府于都城,封广平王。   “此次,期儿也是与臣妾去了。” 李樱忍不住道。   “爱妃有如此心意,朕甚是欣喜。” 赵恒笑得眯起了眼睛。   “臣妾在护国寺确是见到了容妃妹妹,还与妹妹一同走了走,看看这护国寺的盛景。” 林舒听容妃回话,又提了赵子期,便急急在赵恒面前提一句自己。   “都是朕的好皇后,好爱妃。” 赵恒笑着喝了口茶,又想到刚才李樱的话,   “朕记得期儿有一年多未进宫了吧?又如何也去了那护国寺?”   “回陛下,期儿自封广平王来,日日兢兢业业,朝出晚归忙于本地民事,便是来宫内与妾话个家常的时间也没得。”   容妃说到此处,轻轻锁眉,   “妾身甚是思念皇儿,便也是私心,于出宫之时,唤了期儿护国寺相见。”   “这子期啊,政事重要,但自己母妃也该是要回来看看的。”赵恒面上皱了皱眉头,嘴角却是笑的,   “一些琐事该是让下属办就让下属去办,哪能事事躬亲,朕便不信期儿连进个宫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林舒听闻赵恒这般问赵子期的护国之行,想到先前撺掇的赵之御与坯婉婉见面之事,生生被容妃母子给搅黄了,当下正找不着机会再推一把,好再行催促太子立妃。   她一番思量之下,突地眼珠子一转,转身对赵恒说道:   “陛下,妾身瞧着,妹妹是真切思念广平王,只是碍于没得多少机会。“   林舒说着将手轻轻拂上赵恒的手背,以笑脸相向,“妾身倒是愿作美事。”   “如何说?” 赵恒回以林舒笑脸,李樱此刻也看向林舒。   “陛下您大概是忙忘了。我们御儿不多日便要过生辰了,届时邀上周边近些的王爷侯爷,便可趁此也解了陛下的思念。”   林舒笑着说出赵之御生辰之事,又暗暗看了李樱一眼。   赵恒刮了刮林舒的秀鼻:“皇后可不要乱说,朕哪里能忘记御儿的生辰,更是早早就令人备了大礼。眼下皇后的提议倒是不错,借着御儿的生辰宴亦可令周边的亲王回来一趟,这一年见不到一面的,趁此也好叙叙旧。”   “陛下准备了什么大礼?” 林舒听得一句大礼,便来了兴致。   “说了便没意思了。” 赵恒却是卖关子。   林舒又趁着机会接上:“那臣妾也想给御儿一份礼,御儿如今已行了冠礼,朝事重要,自然后院也不可望。臣妾想着不如趁着此次生辰宴,借由阖家欢喜的话头,令各朝臣带些女眷参宴,也好让御儿相看。”   赵恒闻言面上带笑:“也是,御儿是该想想成家之事,你是他母后,又是后宫之主,此事自当由你来定,朕这头定是极力相助。”   林舒闻言喜笑颜开,更是贴着赵恒讨好。   这林舒与赵恒打情骂俏间,便轻轻松松将赵子期的话头翻过去了,酸得李樱直咬牙,一口口地往肚子里灌酒。   雨慢慢地越落越小,渐渐停了。   李樱借着饮多了青梅酒,向赵恒与林舒请求告退。   *   三月廿五,便是太子赵之御的生辰。如今只剩下十天不到的时间,这宫里宫外都忙坏了。   宫里头,最忙碌的当属礼部,挑选吉时,置办宴席,编制名册等等,而后宫的内侍与宫女更是为准备这个生辰跑断了腿。   宫外头,最忙碌的当属各显贵家未出阁的小姐贵女,购置新衣,挑选胭脂,练习琴棋书画,学习翩翩歌舞以及做太子妃的梦。   而魏枝枝,则是在宫里宫外都忙坏了。   她觉得这十日的休假只是风雨前的平静,所有在假期得来的享受,在赵之御一句   “这次孤的生辰宴,便交由魏侍读主办,其他各部配合。” 之后回报的干干净净,这“报”是报应的“报”。   “魏大人,您看这膳食单子可妥当?”   “我看看,这里少了样素菜,添个什锦菌菇。”   “魏大人,这名册已编制完毕,您请过目。”   “这徐大人不是刚被贬去江陵,降至七品,他与他女儿为何在册?大人还需仔细些,可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魏大人...”   “魏大人...”   ......   事无巨细,事事要魏枝枝的命——命是操劳命,操心又劳累。   至于这宫外事,那些贵女的挑选,名册制定,以及画像的上呈虽说是借着生辰宴的名义,可此次贵女参宴是皇后提出的主意,理应交由后宫操持。这般重华殿与后宫互相交错,这事最后落到了原福手中。   这明眼人都瞧得出此次生辰宴贵女遴选,就是奔的未来太子选妃而去。这等事情,近日最盼着赵之御选妃的魏枝枝可不得积极参与。   于是魏枝枝百般请求原福,托了他的手,得了个为太子生辰呈各达官显贵家女子画像的差事。   她接了这差事之后,那是立时消了置办生辰宴的疲累,更是生龙活虎地跟着原福各府的跑。   在赵之御挑选画像之前,她必须得先去亲自面见一番,预选优质贵女,好踩着赵之御的喜好,令这贵女发发必中太子红心,令赵之御早早立妃,而后自己重获自由身。   这般计划着,魏枝枝已是在御史家乔装过画师学徒,又是在尚书家做了内侍跟班。   原公公,这李大小姐,细腰盈盈一握,太子殿下会喜欢的。   原公公,这孙家三姑娘,双眸含春水似的,太子殿下好这口。   原公公,这钱氏,样貌虽清冷了些,却写得一首好诗,是能与殿下谈得来的。   原公公...... 第11章 婉儿有礼 婉儿有礼   魏枝枝的速度飞快,不多时已是给原福拾掇了一大摞的贵女画卷。   原福看着那些贵女画卷上栩栩如生的高门闺秀,不禁心下感叹,这魏侍读对太子殿下的品味与审美把握得倒是十分准确,均是照着她自个儿的模样与气质筛选着贵女。   可她自己却是未有意识。   “魏侍读,眼下还剩下平阳侯府、将军府、左相府与三两个在都城的贵戚府邸未去。”   原福朝着一身内侍打扮的魏枝枝说道。   魏枝枝听到平阳侯府和将军府,不自觉地抖了下。她到底还有些害怕,只以为曾经为赵之御奋不顾身挡桃花,如今却要再把桃花招回来,一切都是报应。   思量一番,她决定还是给自己缓一缓的时间,于是她出声对原福说道:“先去左相府罢。”   魏枝枝说完摸了摸鼻子,又补充道:   “左相大人对我甚是熟悉,我便就以官服拜访。”   *   此次行动,表面上看是魏枝枝替原福办差,原福给魏枝枝行个方便,互助互利。   实际上早在魏枝枝找到原福的时候,这交易便已经入了某人的耳朵里。   若不是原福悄悄回禀时,赵之御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并且回了他一句:“孤倒要看看她玩出什么花样。”   原福才不会答应陪这魏枝枝折腾,将原本自己两日便能完毕的差事,硬生生给拖成了三日还未事毕。   “坯婉婉我是见过的,幼时曾随父亲去过坯大人府上吃酒,席间打过照面。”   魏枝枝随原福同乘一辆马车,往左相府的路上说道,   “她生得应当不差,幼时便看得出是美人胚子。”   原福只抬首瞧了魏枝枝一眼,又撇开头去并未接话。   车轱辘转得急,不一会儿原福与魏枝枝已到了左相府邸正门。   “小翠,快,你将我这银钗也去了,还有还有,这口脂擦了,再抹点粉上去。”   此刻的左相府后院,一堆丫鬟婆子等在坯婉婉的房外,楞是不敢进去。   而里头的坯婉婉却皱着眉头,唤得屋内贴身丫鬟小翠一阵手忙脚乱。   “小姐,不能再抹粉了。您再抹粉便...便真的不能看了。即便您再天生丽质也经不起这般毁容。”   “你照做便是,如此正合我意。” 铜镜前的坯婉婉对着自己这张‘腮红如猴屁,粉面似砌墙’的脸甚是满意,连连点头。   *   “坯大人。”魏枝枝头顶高筒乌纱帽,着圆领官服,在见着坯继先从前厅出来时,三步并两步地先打起了招呼。   因着肤色白皙,脸蛋明艳,与一众男子不同,坯继先远远便瞧见走在前头的魏兰树:“魏贤侄也来了。”   原福跟着上去,解释了此行目的,顺带将魏侍读跟来的缘由也提了一句,几人便又客套了下,朝着正厅走去。   左相府正厅,坯继先落座于正位左侧交椅,左相夫人张氏右侧陪坐,中隔一小几。   原福虽是客,品级仍是远远不及坯相,便于偏列上首坐下,紧挨其后坐下的便是魏枝枝。   “快去喊四小姐过来。”坯继此时先朝着后头的管家吩咐。   这四小姐便是坯婉婉。左相共有两室,一正妻张氏,育有两子一女,另一侧室陈氏育有一子一女。坯婉婉正是排行第四,为张氏所出嫡女。   只消片刻,那正厅后边,缓缓走出一娉婷少女,以薄扇遮面,微微露出那娇俏凤眼。   “婉儿见过爹爹,娘亲。”   嗓音似蜜,身若轻燕,坯婉婉今日是乖顺模样,令坯继先甚为满意。   他出口介绍:“婉儿,今日宫里头来了人,这是重华殿的原公公。”   坯继先上前虚扶坯婉婉,将其带到原福的身边。   “见过原公公,婉儿有礼了。” 坯婉婉始终低眉乖顺,只照着规矩行礼,不曾抬眼瞧。   “坯四姑娘好。” 原福见礼回应。   “后边这位你儿时见过,是右相府家的公子,太子身边的侍读,魏侍读。” 坯继先示意坯婉婉过去。   “见过魏...” 坯婉婉正欲出口,却突然呆愣在了原地。她一下子将扇子又抬高了些,恨不得将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坯继先已是捕捉到了坯婉婉的异常,只她踉跄间靠近将其扶住。   “婉儿?”   坯婉婉叫坯继先唤回了神,又继续行礼:   “魏侍读安,婉儿有礼了。”   魏枝枝内心欣喜,只想着这坯婉婉与自己身量差不多,举手投足间皆是明媚可人。该是能将其入画上呈,作为预备太子妃的头号。   “坯小姐,不必多礼。”魏枝枝躬身回礼,又侧了侧身朝原福看去,“原公公,既然坯小姐已经到了,我便去将画师喊来罢。”   说罢,魏枝枝快步走出正厅,又快步回来,身后跟了一中年画师。   原福见人已到齐,便向坯继先请示开始。   于是众人空出堂中的位置,等待着坯婉婉准备好就开始画。   “小姐,小姐?” 此时坯婉婉身边的丫鬟开始扒拉她的扇子,却如何也扒不动。   坯婉婉此刻手抖得厉害,只握着扇柄的手骨节越发突出。   只因那眼前站的魏侍读可是写得一手好策论,笔下书“学者无所不思,无所不言,云思不出其位,是自弃于浅陋之学”①的魏侍读。   白面书生,温和有礼。坯婉婉第一次见到魏侍读的时候就对其印象极深。   在阅过魏侍读无意间作的摘记后,更是连连赞叹其博闻强识,便是他对女子所看的《女诫》、《女训》、《孝女》等书内的观点亦有所批判,批得字字都入了自己的心。   一男子竟能如此站在女子视角体贴女性,想必是真有修养之人。坯婉婉便日日誊抄从宫里头悄悄捎出来的魏侍读之作,抄着抄着便抄进了少女心思。   堂下僵了好一会儿,坯婉婉忽地抬脚靠近魏枝枝身后的画师,侧了侧身,角度正好未让魏枝枝看见自己的脸。   她缓缓放下了扇面。   腮红如猴屁,粉面似砌墙。   那中年画师见到坯婉婉的脸,笔是如何都握不住了,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坯婉婉一步两步走上前去捡起地上的白云笔递给他。   “先生,这边风口,需要小心。”   坯婉婉温声对画师说道,又指了指角落的位置,示意画师挪座。   魏枝枝自是察觉到动静,此刻正好奇。她本来就是挨府挨户地替赵之御看姑娘的,如今这坯婉婉好不容易摘了扇面,肯定要先看看清楚,她这未来的太子妃头号究竟能不能入赵之御的眼。   可是她怎么老躲着自己?   此刻作为魏侍读,魏枝枝也不方便一个劲儿地去盯着人姑娘瞧,只得暂时作罢,先入座一口一口地喝茶。   这时,一婆子匆匆忙忙闯进了前厅,如何也拦不住。那婆子是侧室一屋的,此刻将厅里头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怎么了?” 坯继先不悦道。   “老爷,这五姑娘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现在是翻遍了后院也找不着。主子一时心急,便让我老婆子来这瞧上一眼,怕的是五姑娘不懂事惹了麻烦。”那婆子一脸忧心。   “吕嬷嬷,你过去帮把手,一起找找五姑娘。眼下大家都招呼贵客。”这时张氏立时给身边伶俐的婆子递了个眼色,急急想要将这婆子带离正厅。   吕嬷嬷得令便白着眼走到那婆子面前:“这儿没有五姑娘,我随你去后院再寻。”   “王婆?” 随着一声甜腻的叫唤,一着青蓝齐胸襦裙,点翠玉银钗的少女闯入众人视线。   正是左相府庶出五姑娘,坯碧莲。   魏枝枝瞪大了眼睛,随后一脸灿笑。   这姑娘实在是妙极!   ----------------------------------------   ①观点来自宋学徐积,谈学者修养问题,目光所注应在全人群,全社会,是以言“无所不思,无所不言”。 第12章 一箭三莲(1)   魏枝枝见那坯碧莲……   魏枝枝见那坯碧莲,莲步间盈盈弱弱,顾盼生辉,小细腰不堪一握,蜜糖似的声子一出,好一个绕指柔媚。   只身量稍稍比自己小些,脸上身子上的肉也比自己少了许多,大抵是年纪小还未长开,但眼瞧着已是足美,或者说自带了一股风情?   坯婉婉见魏枝枝瞧坯碧莲瞧得出神,此刻竟忍不住先出了声:   “妹妹不在房中待着,这时跑来正厅作何?”   “姐姐?” 坯碧莲并未正面回坯婉婉的话,只惊讶着捂着嘴巴快步靠近,   “姐姐今日穿得可真是仙女般,妹妹来瞧个仔细。”   那坯碧莲站定在坯婉婉的身前,使出一个无人察觉的小动作,掐上坯婉婉的腰。   “啊——” 腰上传来的刺痛让坯婉婉顿时失了冷静,气愤间便转了身子朝坯碧莲喝道:“你作甚?”   而坯婉婉这一转身,令厅内气氛瞬间凝结。   坯继先见状气得将胡子吹得老高,起身三两步走到画师面前,看到女儿已大半张脸入了画,只瞪了一眼坯婉婉,又一把将坯碧莲拎到自己身边:   “你们胡闹!”   “原公公,此次实乃我坯继先失了管教,这内院之事叫人笑话了。”   坯继先说话间将这些事全往自个儿管教上推脱,更是将坯婉婉的不敬往内院事上放。至少先保住自己女儿参选太子妃这件事。   他又看了看周围一众宾客,心想嘴怕是难堵。   这重华殿来人也有十来个内侍宫女,现下均噤若寒蝉,但那些个飘忽不定的眼神已出卖了他们躁动的内心。   打头的原福此刻不动声色,只回以坯继先以微笑。不言是亦不言非。   缓步至那画师的身边,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   “怎么如此不小心,这画像沾了如此大片的墨汁儿?”原福又抬首看了看坯婉婉,只见她捂着腰皱眉,“坯四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坯婉婉一直想找个机会能离开这厅堂,将这脸重新拾掇一番,再加上刚刚坯碧莲掐得确实用了力,便就轻轻颔首,双眼挤出些雾水。   “既然这样,我们便先停一停,待坯四小姐瞧瞧身子再说如何?”原福又对着画师说道,   “先生便也再寻个新的纸张,重画吧。”   “如此,真是麻烦公公了。” 坯继先见好即收,眼下对于原福的态度很是欣慰。   坯婉婉下去之时,正巧经过魏枝枝的身旁,她抬眼瞥了瞥她此刻的脸色。   魏枝枝却是不敢瞧这坯婉婉,方才她见到坯婉婉的模样,心内那预备太子妃头号的念头崩塌个粉碎,不曾想只是五六年的光景,竟能让一个美人胚子没了型。   虽说十几年的教养告诉魏枝枝不可以貌取人,但此刻最重要的是需找到合赵之御眼缘之人,而她也相信一向爱名花名草名山名水名画的赵之御定也是爱名品美人的。   于是她此刻将注意放在了坯继先身后的坯碧莲身上,   刚听闻坯婉婉喊她妹妹,而张氏,她是知道只生了婉婉一女,那这所谓的妹妹应该就是府上侧室所出,刚刚喊的五姑娘罢。   这虽说是庶出,到底还是相府的姑娘,再者此次选人的规矩上也没说嫡庶有别。   这般想间,魏枝枝先声夺人:“坯大人,这位可是方才说的五姑娘?”   魏枝枝说完还朝原福递了个眼色。   原福却是直直避开了她的暗示。   “正是次女,坯碧莲。她打小住在西院,年纪要小些,一直是个淘气的主,伯伯没让她在外胡闹,因此魏贤侄便也没有见过她。” 坯继先出口回道。   坯继先说完见厅内因着方才这么一闹,大家站的站坐的做,便笑着补了一句:“令各位在此等候已是失礼,还请各位入座歇息。”   魏枝枝见方才原福没有理会她的暗号,此刻借着坯相的话,迅速在位上坐下。   这刚一坐下就凑到原福耳畔低语,吓得他一激灵。   只见魏枝枝对原福说了好一阵子悄悄话,令原福听得是面如土色,法令纹随着嘴角抽搐忽上忽下。   “原公公,您就相信我,殿下会喜欢。” 魏枝枝离了原福耳畔,眨巴眨巴眼睛,用气声说道。   原福紧皱着眉头,又反反复复地转头去跟魏枝枝求眼神,此时无声却胜有声,空气中仿佛一直在飘着原公公的疑问:你确定?   终是原福低头叹了口气,老脸一豁:“坯大人,这五姑娘如今可是过了十三?”   他心下想,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太子殿下吩咐过他:魏侍读说什么你便照做,这生辰宴孤全随他心思。   坯继先惊奇之下,面上倒是坦然答道:“次女生辰已过,正正满十三。”   “如此...便好。” 原福被旁边的魏枝枝小动作推了推,又咬着牙说道,   “殿下遂圣上与皇后娘娘之愿,此次生辰宴,意在阖家团圆,便不论尊卑,不分男女,欲与众臣举家同乐。既然坯五姑娘已满了十三,又是相府所出,便同四姑娘一块儿也呈了这画像上去,为太子添一份恭贺罢。”   坯碧莲听到这儿,心里头的欣喜都显在了脸上,只露出期待的眼神看向坯继先。   坯继先原本并没有将这次女送去重华殿的意思。原福的这番话倒是令他感到意外,似乎还给他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子。   以往他只钻培养着坯婉婉,而长女又得皇后喜欢,便就顺水推舟一个劲儿地将婉儿往太子跟前送。可是这婉儿又是个难搞的性子,偏偏与他对着来。   如今转念一想,这嫡庶都是自己的女儿,只左手进重华殿,或右手进重华殿罢了。何况这庶女确实长相出众,又好使唤听话,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要他与太子再亲上加亲,那心心念念的井田茶盐进出的权利......便都能入了自己口袋......   “咳咳...坯大人?” 原福又被魏枝枝小动作推了一把,“如今坯四姑娘正在瞧身子,还没有个结果来,宫里头的画师又已经备好了新的纸墨,便就让这坯五姑娘先上画如何?”   坯继先回过神来。   “全凭公公做主。” 坯继先又朝下首的坯碧莲使了使眼色,“莲儿,你去这正中坐着,让画师为你入画。”   坯碧莲没等坯继先说完话,便一屁股往那画师前面坐下,路过魏枝枝时,还娇笑着看了她一眼。   魏枝枝被看得全身发毛,也许这在男子瞧来便叫秋波盈盈?   画师笔尖游走间,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   一丫鬟从屏风后侧出来,禀了上首的坯继先:“四姑娘现下已无碍。”   坯婉婉已在禀话间出了这屏风,手上也无了团扇,清丽白皙的小脸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只一双凤眼半合,看着前方地上。   在后院的这段时间,坯婉婉是泪流了满面,在屋内蹦上蹦下地喊后悔,偶尔间还摔起了屋内的绵软之物。   待到停歇,她才让小翠洗了脸,重画了素面之妆,点了只翠玉钗,方重新踏出房来。   她出来便吸引了厅内众人的目光,这方才见了她“精修”面容的重华殿一众来人此刻再见到这仙女飘飘的模样又噤若寒蝉,只飘忽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们躁动的内心。   嘴怕是不用堵,坯四小姐原是美人一个。   此刻魏枝枝却是得了意外之喜,那预备太子妃头号又蹭蹭地在她心间冒出。原来这坯四姑娘与大家开了个玩笑,这脸和身段瞧着当的是大方清雅,翩若天仙。   而坯婉婉此时望向魏枝枝,却是低头羞涩一笑。她眼看着坯碧莲完事,便于正中入座,令那画师重新替她描画。   魏枝枝此时心里头乐开了花,心下叹左相府这趟来得真值。她单手捂着嘴笑,另一只手朝着原福比了个二,嘴里缓缓吐出:   “来一个,送一个。”   原福摇摇头。心下想到,太子若是知道“全随魏侍读心思”的这心思是这般心思,不知他又会有何心思。   魏枝枝此刻没什么心思。   现下已在颠簸的马车里,只反复抽出左相府的这两轴画卷又小心翼翼放回去,借以用此站之收获心情去平复下一站之忐忑。   因为下一站,便是平阳侯府,而平阳侯府有个曾被魏枝枝洒了茶水的侯爷侄女沈菲菲。 第13章 一箭三莲(2) 她奉的茶他都能喝光,……   这平阳侯府坐落于都城郊地,听闻是出了名的气派府邸,比那左相府在规制上要大上三两个院子。   可这门面,倒比那左相府还显得大略,无那么多雕饰漆画,琉璃坠子。   魏枝枝只得内心默默感叹原爹爹所说的坯伯伯才气逼人,才竟是另一个财字,用度上丝毫不逊月俸赏赐无数的侯府世家。   重华殿一行人跟着平阳侯府的管事,一列穿过游廊。魏枝枝此次却是脚步落得极慢,硬是从前头给拖到了列尾。   “魏侍读,你可快些吧。” 原福不见魏枝枝跟上来,便停下朝后头张望。   魏枝枝见原福催促了,才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急急个上来。   ”原公公。”   “沈侯爷,安。”   正厅内金丝镶边袍着身,蓄一撇山羊须的平阳侯起身相迎。   慈眉善目,这是魏枝枝抬眼间对平阳侯的第一印象,而他后面站着的女子,一身鹅黄纱裙,正是沈菲菲。   “这是本侯的侄女沈菲菲,本在沧州。” 平阳侯将身后的少女往前推了推,“公公是知晓的,本侯膝下无女,这菲菲就如本侯亲女儿一般。”   平阳侯这话便是在开头就给沈菲菲提了提身份。   魏枝枝心下了然,更是暗叹之前自己为何那么鲁莽,不给这沈姑娘在太子面前留个脸面,这样她好自己也能好。   “小女沈菲菲见过原公公,见过” 沈菲菲照样子是准备挨个朝重阳殿来人前头的几位见礼,当她福身朝向魏枝枝时,便变了脸色,“他怎么也来此地?”口气是明目张胆的不小。   “菲菲,休得无礼。” 平阳侯嘴上制止了身边的沈菲菲,眼神却是毫无责备之意,“这是太子身边的魏侍读,此次主操太子生辰宴,想必也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来的,不得怠慢客人。”   平阳侯虽说的是魏侍读,却是正眼也没瞧过本人,只耐心对着菲菲解释道。   “伯伯,侄女先前见过他,便是如何都不喜他。” 沈菲菲嘟起小嘴,秀眉一凝。   “哦?为何?”平阳侯这才细细打量了下魏枝枝,面露疑色。   这时,原福插了嘴进来:   “正如沈侯爷所说,这魏侍读是为太子殿下而来,准备呈去给殿下的画像如今也是需要过一道魏侍读的。”   魏枝枝见原福替她出面,便挺了挺身。   “下官见过平阳侯,沈小姐。”   魏枝枝在对上沈菲菲时,脸上忽地露了难色,   “请沈小姐恕了在下,若是之前有得罪的地方,便也是在下无意之为,在此无论如何也先给沈小姐赔个不是。”   “你···你并非无意。重华殿那日,那茶你端得如此远,怎还能泼到我的身上,令我在殿下面前出糗。” 沈菲菲昂起头,指着魏枝枝的鼻子出口。   “菲菲。” 平阳侯考虑到原福的说辞,便出手断了沈菲菲的话,“魏侍读已说了无意,亦提前赔了罪,你该是消了。”   他又看了看周围一众重华殿的人,又补了一句:“什么重华殿,你哪里去过什么重华殿。”   “可伯伯~”   “好了。”平阳侯转向原福,“公公事务繁忙,眼下我们便早点开始吧。”   原福颔首,唤来了画师于厅中坐定,示意沈菲菲准备准备入座。   沈菲菲只好将气吞进了肚子,将脸硬是挤出了笑容,往那画师对面坐定。   此时,魏枝枝却蹑手蹑脚,毫无知觉间挪步到了沈菲菲的身后。   她想着这沈菲菲好歹是侯爷的侄女,更是亲如其女,自己眼下不适合与其结怨。而这沈菲菲又生得娇俏,想着太子妃候选多一个便是多一份希望。她若从中助攻,还能趁此化了误会。   这般想间,魏枝枝是缩着脖子,凑到沈菲菲的耳边低语:   “在下这几日看了这么多女子,沈小姐的姿色端的是这个。”   魏枝枝竖起了大拇指。   “哼。” 沈菲菲只用余光瞥了下魏枝枝,嘴里冷哼。   “其实那日小姐走后,太子整整问了三次沈小姐可无事,实是对小姐关心的。”   其实那天是赵之御派了内侍来右相府问了三次魏侍读可无事。   沈菲菲吃了这套,嘴角忍不住扯了笑,却还是未回话魏枝枝。   “小姐可知,太子殿下最是不喜那松山毛尖,虽名贵却是太过于涩口,殿下一见便心烦。在下看当日小姐带的正是此茶,怕惹了殿下不悦,留了小姐不好的印象,一时情急才打翻那茶水,泼了小姐一身叫殿下看不出来是那松山毛尖。”   沈菲菲猛地回头看了魏枝枝一眼,将信将疑,不过眼神却是温柔了许多:   “殿下当真不喜那松山毛尖?那他喜欢什么茶?”   “听小姐这般说可是爱茶?那可真真是投了殿下喜好,殿下虽不喜松山毛尖,但平日里确是极爱茶的。”   魏枝枝见沈菲菲和颜悦色,心里有了数,便又放了些话头出去。   果然沈菲菲大喜,跟着称呼魏枝枝也尊敬了些:“自然是。那魏侍读快与我说殿下最爱什么茶?”   “小姐莫急,在下是极愿意帮小姐一把,小姐若是以后得了太子殿下的眼,可要多替在下美言几句。”   无功不受禄,无利不往来,总得说出些帮人的理由才叫人心安理得的合作,魏枝枝又低下些头说道,   “眼下人众眼杂,等今日事毕,在下托人送一小条给小姐,上将书殿下平日里爱喝的茶品。”   这小条子对她魏枝枝来说实在容易。无非就是写上曾经赵之御唤她奉茶的时候,他喝光的那些茶品:镜湖龙井,同庭碧螺春他次次都能喝光她奉的茶,那便表示他是喜欢那几种茶的。   “如此,谢过魏侍读了。” 沈菲菲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耳根子一下子红了,“若是能令太子殿下心下喜悦,菲菲就满足了。倒是还得多仰仗魏侍读您了。”   沈菲菲在这端坐的时间里,大半都笑得极其开心,如此倒叫画师省事,三两下便出了令人满意的画作。   重华殿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平阳侯府。   “魏侍读可又做了好事?瞧那沈姑娘的前后变化,令人瞠目。” 原福看着魏枝枝一脸灿笑的模样,当即于车内忍不住向魏枝枝打趣。   “哎,原公公,您可别取笑我,我还不是鞠躬尽瘁为了咱太子殿下。”   原公公无奈摇了摇头。   *   魏枝枝走进将军府的一瞬间,便就被一支木制羽箭给穿了发冠,吓得她直直坐在地上发颤。   这羽箭的源头正是堂中正坐的卢木楠,一身青色镶边红衣。   “让他出去。” 卢木楠起身指着坐在地上的魏枝枝的鼻子喝道。   卢木楠的爹正是朝中的骠骑将军,手握大郢边疆几万大军,战功赫赫。在朝中更是得了皇上之令,免去一切繁礼,令他在宫中大摇大摆,而他又极其疼爱卢木楠,可想而知卢木楠该是如何骄纵。   眼下任将军府的下人如何劝,卢木楠都执意要魏枝枝出去。   “卢姑娘,此乃太子身边的魏侍读,为此次生辰宴的主办。”   原福上前两步,将魏枝枝挡到了身后,并示意旁人将其扶起,   “这···魏侍读按着差事,是需过目此次生辰宴的画像。”   还在地上坐着的魏枝枝,心里甚是感激原公公如此维护,便想着如何都要替他办好了差事。这卢将军的女儿本就在受邀名册,画卷是必须要呈上去的。   此时魏枝枝将将站定,方正了正身子,却听卢木楠发话:   “既然这样,那让他再受我一箭,这一箭让本姑娘高兴了,魏侍读要我画多久便多久。”   卢木楠看着魏枝枝,举了举靠在太师椅边上的弓箭。   “如何···如何,卢姑娘能高兴?” 魏枝枝哆嗦道。她没想到替赵之御选个妃,竟然还要搭上这种事。   “自然需得玩点花样。你头顶这苹果,本姑娘蒙面射之,若是中了,本姑娘便高兴。”   卢木楠拿起侍从递上来的苹果,笑得灿烂。   “若是在下如此做了,是否卢姑娘既往不咎?”   魏枝枝害怕间,却是在心内也盘算了起来。   这卢将军乃天下武士心之所向,其背后是疆土安定。赵之御定然不会小瞧他们一家。若是招得这姑娘不高兴,自己遭殃便罢,牵连父亲也是有可能。   此刻魏枝枝已然是感叹自己一时冲动埋下了恶果。今天这箭要是不受,便在卢家这又招一恨。   “自然,你若是受了我这一箭,你我恩怨一笔勾销,我卢木楠向来说到做到。”   “这···恐是不妥。魏侍读是太子身边的学士,又是魏相爱子。这蒙面射箭太危险,若是出了事,卢姑娘与咱家都不能担待。”   原福见势态发展不对,赶忙提醒这刁蛮的将军之女。   “怎么,不相信本姑娘这日夜操练的箭术?还是信不过我爹爹的训军方式?” 卢木楠看的是那魏枝枝,“一个大男人,这点胆子都没有,娘儿们似的。”   这往往最不按套路出牌的最是难搞的。提到训军去了,这下原福也没辙,往旁的魏枝枝使眼色,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门口使:要不你别趟这浑水,一走了之?   “卢姑娘,卢将军自是我辈楷模,小侄当是对卢将军敬畏在心。不就是一箭,本公子受了便是。”   魏枝枝突然挺身向前,她魏枝枝也不按套路出牌了。   卢木楠心下一惊,更是多看了魏枝枝几眼:“魏侍读真是为差事鞠躬尽瘁,更是好胆量。”   将军府水木亭榭,魏枝枝头顶一苹果立于柳树之下,对面约十步之远站着卢木楠。   旁的内侍宫女只站的远远的,交头接耳,叹的都是堂堂魏相之子,竟为了太子生辰宴受此大辱,实乃不可多得的忠主之人。   怪不得先前说了辞官,太子殿下也没应下。   魏枝枝自是咽不下这辱,但如今不是自己出头冒进的时候。她就赌这卢木楠再没脑子,也不会冒那取朝廷命官性命的险。   “嗖——”   手离箭弓,箭如飞。一支铁剑直直将魏枝枝头顶的苹果射成了两半。   这一箭射得卢木楠痛快,射得原福紧闭双眼,射得魏枝枝虚脱。   终于解脱。   出了将军府,魏枝枝将卢木楠的画轴拢进了画袋,随着左相府家的,平阳侯家的,一同带上了回宫内的车。   眼下这画袋里头,各色各样的贵女都有。娇俏可爱的,明媚动人的,清雅高贵的,更还有刁蛮任性的,这般乱花渐欲迷人眼,赵之御总能挑中一个吧。   魏枝枝看着画袋,脸上笑得灿烂。   原福看着魏枝枝这般样子,想到她方才遭的事,心下无奈感叹:魏侍读竟是为了殿下的选妃之事做到如此地步。   再一想到殿下那日日将魏侍读挂在嘴边的样子,他不禁感叹:究竟是殿下看走了眼,还是魏侍读被蒙了心。   “原公公,在下只求今日将军府之事,莫要让我爹爹知晓。”   此时车内的魏枝枝似是想到什么,又与原福交代了一声。   原福对她颔了颔首,只想着之后究竟如何与殿下说今日之事。 第14章 到访相府 儿时回忆来一波   画像进了宫,需经过内官再度审查世家,逐级上呈,如今已是到了翠华宫的桌案。   皇后林舒靠坐软塌,抿了口洛神花茶,将手头最后一卷贵女画像放下。她对此次呈上的画像极为满意,更是直言原福有赏。   “原福跟了御儿这么多年,在这方面倒是早早开窍。” 林舒将桌案上的画卷重新挑了挑上下叠放的顺序,   “本宫看着,或柔美,或娇艳,或雅致,当属优质,若是御儿看上了,纳来做侧妃,本宫也是满意的。”   话落,林舒将一张写有“左相府四女坯婉婉”的画像抽出来,插在了这叠画卷的第四位,上边叠的是几个家世低些,姿色稍平的贵女画像。   这般动作后,林舒又抽出左相五女坯碧莲的画像瞅上一阵,终是皱了皱眉头,将其塞在了画卷的下几层。   “这什么事都得讲究个规矩顺序。不让上台面的便就在后头站着。”   林舒招了招旁的内侍,“将这些送去给太子罢。”   *   这规矩叠放的画像到了重华殿这,却被赵之御一把甩了个无序四散。   “原福,你都跟了孤十七年了,现在还没开窍?”   赵之御在偏厅内快步踱来又踱去,又停在原福身边用手指了指他,   “她说跟着去你就让她跟着去了?”   “奴是想...” 原福有些委屈,明明是太子自己说要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的。   "你想什么想?原福,这种事你竟也不禀报孤。孤的侍读是上那些世家给人小姐说道的?”   “奴万死。奴以为得了殿下口谕,这魏侍读要作何都依他,奴便凡事从急,没先跟殿下禀一句。奴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 赵之御圆凳双目,白皙的脸上透出一些红。   “这魏侍读接了差事,也倒是尽心尽力,为殿下择选了不少贵女。”原福又将嘴巴朝那些散落在几案与地上的画卷努了努,想提醒赵之御魏侍读之“忠心”。   赵之御顺着扫了眼这些画卷,姿态妖娆有之,气质出尘有之,清雅柔弱有之,各色各样统统有之,他冷笑出声:“魏侍读倒还真是尽心尽力。”   当他视线定到卢木楠的画像上时,立时甩了甩金丝蟒纹广袖,朝原福咬牙道:   “一个将军之女就令她这般软弱?她到底在怕些什么?将军再厉害不是还有监察史吗?”   原福此刻不敢说话,只连连点头应和。   赵之御又看了眼散落的各式画像,越想越气,便出口对原福说道:   “摆驾右相府。”   *   重华殿的马车到右相府的时候已是戌时。按照往常,右相府内此时除了值夜班的下人,大多准备休息睡觉,主屋早早就会熄了灯,   而现下却是灯火通明。   魏明带着府里的管家打着一盏灯立于相府门口。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只见原福在重华殿的金顶马车旁摆了脚踏,赵之御便掀了帘子从车里出来。   “魏相不必多礼。”   赵之御直到下车的时候,仍是面色不悦。此时他疾步走到魏明面前,用手虚扶他平身,待他看到魏相手中的灯笼之时,脸上才慢慢舒展开来:   “魏相便是这么多年了也会为孤点上一盏灯。”   魏明顺着看了眼灯,低头浅笑了声:“自微臣孩儿幼时多次在老臣面前念叨,不知不觉间便为殿下留了这习惯。”   魏明的回话叫赵之御扫了大半路上为魏枝枝生的不快,心里头倒是不断浮现七年前那粉嘟嘟的小脸。   七年前,赵恒与赵之御受了魏相之约,临了魏府太老夫人的古稀大寿。   那时候的魏枝枝七岁,头上竖着黄口小发冠,蹲在夜晚相府后院的榕树下,睫毛扑闪:   —“殿下,您为何在这里哭?”   一样蹲在榕树下的赵之御听是魏枝枝的声音,急急忙撇过头去不说话,从怀里偷偷取了条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那脸更是涨得通红,身体还在忍不住发颤。   魏枝枝挪了挪身子,又正对赵之御,   —“您是不是被皇上责骂了不高兴啊?我被爹爹责罚了就会哭。哦~或者您是不是有心事?我娘亲跟我说过,等我长到十几岁殿下这般的年纪,也会有心事,心事会让人伤心。”   —“我没有哭!”   赵之御再次撇开头,将双手握成了拳头。   —“没关系的,殿下。”   魏枝枝又挪了挪身子,对着赵之御灿笑。   —“我若是被爹爹责罚,也会这般躲起来伤心。”   魏枝枝将柔软的小手搭在了赵之御的手臂上,感受到了他身体在发颤,便又紧了紧手上的力度。   而从手臂上隔着冰冷的衣料传来的柔软和暖意,倒是渐渐让赵之御停下了颤抖的身体。   —“要不殿下,我给您讲讲我的一些好玩事儿。”   魏枝枝只当他是憋着想哭,毕竟自己哭起来的时候,也是颤个不停。   —“我爹爹某天一大早便抽问了我功课,   问《孟子》-《尽心章句下》,‘民为贵···‘后面为何?   我正好忘记背诵这里,便胡乱给答了‘民为贵,食为天‘。   你猜我爹爹说了什么?’’   赵之御一脸认真地看向魏枝枝,似是在等她答案。   —“我爹爹说,‘知之为知之’。   我便以为是自己蒙对了,毕竟我本名叫枝枝,还在那拍手叫好。   结果我爹爹又说了一句‘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我才知是自己闹了笑话,原那句话是"   —“那句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之御接上了魏枝枝的话。   —“爹爹令我一定要牢记这句话,并时时与殿下说。”   —“就你这样,倒还得我去提醒你了,又如何做得了我侍读。”   —“可,这不是殿下您选的我吗?难道您要让我说是不是您被蒙了双眼?”   赵之御硬生生给呛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嘴角却是扯着笑的。他望着魏枝枝此刻弯成了月牙眼睛,突然开口:   —“你···既然是我侍读,能不能帮我点一盏灯?”   —“灯?殿下您等我一下。”   魏枝枝跑走,很快又跑回来,手里牵了一盏白兔花灯,照得小脸明亮亮的,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赵之御永远记得那天魏枝枝的眼睛,似是装了天上的星河一般。   后面两人就着那白兔花灯打开了话匣,榕树下便一直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我与你说,其实我小时候就怕黑,所以刚才与内侍走散,进了这黑漆漆的后院,便躲在榕树下不敢走开。”   —“后院有我呢,还有白兔花灯,殿下不要怕。”   —“你···可不能跟其他人说我怕黑,这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那当然,殿下若是不让我说,我一定死守秘密。   —“不过殿下,以后您若是来这相府,我一定会让爹爹点一盏灯给您。”   相府的夜晚很长,但榕树下的一箩筐秘密却来不及道完。   *   赵之御拉回思绪,随魏明的引导,入那正厅。   行走间,一石一木,一砖一瓦,赵之御都充满了亲切感:   “魏相,魏侍读可是歇下了?”   “回殿下,老臣这就让人叫兰树过来。”   赵之御已入了正厅,于上首落座,此时摆摆手:   “若是魏侍读已经歇下了,就不用他再来一趟。”   虽然赵之御这般说,魏相还是使了使眼色给身旁的下人,示意他去后院叫魏枝枝过来。   “不知老臣此时有何可为殿下分忧的?” 魏明着实纳闷太子这时候到访所为何事。   赵之御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魏大人前几日书的那难民的折子我看过了,孤今日想了想,那难民已从西部逐步往东部、南部、甚至北部扩散,数量只增不减,着实令孤担忧得无法入眠。明日便是一月一度的奏请会,孤想用此难民之奏做明日与父皇还有众臣的思辨之题。特来此向魏相深入探讨一番。”   “老臣自当尽己所为,为殿下分忧。”魏明作揖,“当真是巧了,臣这几日也正欲前去重华殿说这件事情。”   “嗯,有魏相孤便放心很多。此外,听原公公说,魏侍读在此次生辰宴上尽了不少心力,孤也一道慰问一下他。”   “去把少爷请来。”魏明招了招管家,于耳边低声说了一下。   赵之御此刻只端起茶盏,抿了几口。   *   魏枝枝的房前,走了一个传话的,又来一个传话的。   “少爷,相爷让您速去前厅。”   魏枝枝在第一次下人喊话时,正在奋笔疾书一小条,上书“镜湖龙井”、“同庭碧螺春”、“嵩山白茶”.....正是之前答应沈菲菲的太子茶单,而旁待写的还有林家小姐的太子书单,陈家姑娘的太子菜单......   “不是跟爹爹说了我已睡下?”魏枝枝回第一个下人回得干脆,继续埋头作业。   这没埋头多久,第二个传话的又来了。   她便只好应下:“这就去。”   她知晓赵之御在前厅等她,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去走一趟,便匆匆让玲儿绾发,披了袍子。 第15章 三月廿五 御御和枝枝扯淡后,生辰宴要……   魏枝枝站定前厅之时,魏明正将那中西局势说解得火热,   而赵之御坐于旁,眼眸在灯火摇曳下,似宝珠,清澈透亮。他听到认同之处,还会连连点头,或开怀大笑,一笑那眼儿就弯成了月牙儿,恍如少年时趴在那学堂的桌案听太傅讲孔孟之道般满满孩子气。   曾几何时,魏枝枝便是着了那般孩子气的道,事事都应他,信他。   直到后来成了侍读长伴君侧,过了某一个三月廿五。   赵之御的脾性就变得就如那六月雨,又是晴又是阴,治得了朝臣也能搅得她不得安宁。   十二岁牵了她小手的白净少年成了她回忆里的过眼云烟。   于是她开始事事揣摩他的心思,处处留心他的感受,终觉对他从头到尾,如钻进了心房般了解,只消他莫要何时将那些阴雨坏水洒她个落汤鸡。   “咳,微臣兰树,参见太子殿下。” 魏枝枝拂了拂袖,双膝跪地。   青丝被拢成一小小的发冠,以翠绿发带系之,带子上嵌一暖白玉,与魏枝枝此刻素净的脸蛋相得益彰,于灯火中摇曳中传出丝丝暖意来,   只是那眼下可见青色,显示着她现下困倦之意。   赵之御本是一脸肃穆,此时见到跪着的魏枝枝时,面上立时又缓和了下来,浮现些许不忍。   “魏侍读快请起,眼下不在重华殿,无需多礼。”   赵之御起身上前一步,本欲虚扶,却因着冲力触到了魏枝枝交叠的双手,恍惚一下,一时忘记将手收回来。   “谢···谢殿下。”   魏枝枝感受到虎口传来的冰凉触感,匆忙后退了一步。   “坐吧。”   指上转瞬落了空,赵之御才回了神,垂下眸子发话。   待魏枝枝坐定,魏明缓缓出口道:   “兰树,爹爹喊你来是因着,太子殿下方才与爹爹说政事之时,提到你为殿下操劳生辰宴之事,深感欣慰。爹爹便喊你来谢恩。”   魏枝枝闻言,只恭恭敬敬作揖回道: “为殿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魏相、魏侍读,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得臣子忠事,乃是孤之幸。”   赵之御看了眼魏相,又将视线定在了魏枝枝的身上,   “魏郎君是否原已歇下了?想来还是孤这时辰到访,打扰到魏府上下了。”   你知道就好,魏枝枝此时已在心里嘀咕了起来。   她方才忙着写那小条子,里面的内容皆是与赵之御有关的事情。   写到镜湖龙井,她便记起第一次赵之御命她奉茶,竟是一杯一杯的令她向自己盛,她便就没见过喝茶喝成酒一般,累得她一时抬不起胳膊。   想那书单子,赵之御某次嚷嚷着午间休息不顺,大中午地命她从相府一路快马颠车而来,不待她喘口气,便让她于榻侧硬生生读了一本《素问》,而后他自己睡得香甜,将她晾在一边硬撑着昏昏沉沉的头。   再想那菜单,那便是魏枝枝一生都无法消化的回忆。只是某个夏日,她有一段时间无甚胃口,便肉眼可见的消瘦。赵之御竟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同坐吃食,还夹了鸡鸭鱼肉往她碗里放。她不得抗令,干咽下喉,回府便吐得七荤八素。   这大晚上的,赵之御上了心头下不去,如今又活生生来了眼前赶不走。   她思量片刻,方拱手道:   “还未。微臣方才屋内誊抄书卷。”   赵之御听到此,突然松了口气。   可魏枝枝又忙不迭接上去:   “近来筹备殿下生辰宴,怕耽搁殿下温习国策,每每赶在晚间誊抄一番···便···便也习惯了晚睡。”   这话一出,魏明的脸顿时一僵,只使劲给魏枝枝使眼色,再看看赵之御的反应。   只见赵之御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忽然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看来实在是孤不体察臣情,如此劳累了魏侍读。   眼下孤恰好在此,要不,你将那誊抄的国策拿来与孤瞧瞧,看看该是温习何篇章?”   “回殿下,国策五篇已于上月呈于殿下,如今六篇只抄至一半,未上注解,微臣觉将半篇缺漏文章呈于殿下甚是不妥。”   魏枝枝搪塞,赵之御则眉梢一挑。   “哦,原来这样。那魏侍读还真是挺忙,孤听闻你除了操心宴席规制之外,还操办起了贵女名列的亲验挑选?”   “臣应为殿下分忧。”魏枝枝此时内心打鼓,后悔方才回话意气用事。   “你觉得生辰宴无任何缺漏重要?还是为孤备好温习之册重要?还是你觉得你能保生辰宴顺利,国策六篇早早上交,顺便再给原福揽个活,游刃有余?”   “臣惶恐。”   魏枝枝额间渗出了细汗,急急思索间起身。   赵之御看她神情惨淡的样子,面上又缓和了下来,正准备就此带过。   魏枝枝却在此时出口:“臣以为这两者都重要。”   她继而又缓了缓神:“然情况紧急不同。殿下的生辰宴自来乃宫里大事,重要便不必多说,如今只剩下五日,各项事务均要仔细作收,是以为重要并且紧急;   帮助殿下温习功课自是臣之本职,况国策为太傅亲点重中之重,誊抄注解自然重要,然此事为臣日日做,离六篇上呈还有些时日,臣以为重要但不紧急;   然亲验贵女的进程多少会影响到生辰宴的后续排摸,若是能按时毕事,则可为生辰宴锦上添花,此事乃原公公主责,臣协助之为紧急但不重要。”   赵之御听完直直摇头:   “好一个重要与紧急。魏郎君真乃孤选的好侍读。”   魏明在旁听的那叫一个惶恐,他不曾想自己女儿何时学会了扯淡,而且扯淡还能扯出花来。   只见魏枝枝回完话,将那紧握的手松开,此刻她朝着赵之御拱了拱手,微微颤抖间坐回了位置。   赵之御眼下一松,发话道:“孤倒是一时忘了正事。”   说话间他又转了视线,从魏枝枝身上挪到了魏明这里:“今日听相爷一番分析,获益甚多,感念之余,奏请之会,也请相爷替孤多多上心操持。”   这什么奏请会之请,不过也是太子临时想起的玩意罢。魏明记得这奏请之会以往皆是例行汇报,太子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况且平日里坯相就能替他搞定,何来跑一趟右相府。   于是魏枝枝与赵之御双双扯淡间,魏明眼明心静回话:   “自是愿为殿下分忧。”   “这样,孤便放心了。” 赵之御又瞥了一眼魏枝枝,见她打了呵欠,便起了身:   “眼下时辰不早,孤也有些累了。况且孤也不打扰相爷休息了。”   赵之御示意站偏侧的原福安马,自己捋了捋衣袍离开正厅。   “老臣恭送殿下。”   “恭送殿下。”   魏明起身,魏枝枝急急起身。   “哦,魏相,魏侍读。” 赵之御突然止住脚步回身,又行至魏枝枝身旁。   “孤差点忘了一件事。魏侍读,此次生辰宴,孤为主办安排了前列主桌。”   “谢殿下。” 魏明先是一鞠,拉扯着魏枝枝弯身。   “谢···谢殿下。” 魏枝枝跟着答道。   魏明与魏枝枝终于送了赵之御进马车,待车轮子入了暗处,   父女俩彼此心照不宣,相看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沉默着进了内厅。   “太子仪表周正,星眸灿灿的,你可不能只见其表面。” 魏明叹了口气,“你如今年纪轻,很多人很多事看不明白,太子的心思深沉,你莫要在他面前抖机灵。”   “女儿明白。”   “到底是天潢贵胄,太子再是明事理,再是与你关系密切,你亦不可只顾自己脾气,记得也要收一收你的倔强。”   *   天潢贵胄,太子赵之御的生辰宴,如现下重华殿内外,宫女内侍来来回回的脚步,降临得有条不紊又急急忙忙。   鱼肚白方升,魏枝枝已是将这排座名单,吃食酒水,歌舞单子都从头到尾检查得仔仔细细。眼下正打着呵欠,在殿外的桃树旁张望。   这几个姑娘家怎地如此磨蹭。魏枝枝心里想,原是她借着那些小条子与今日来的几个贵女约好,对对今日宴上的暗号。   她若眨了左眼,便表示赵之御有意,宴后可留。若是眨了右眼,便表示赵之御无意,让姑娘趁早收心。   若是这两眼一起快速眨巴,便表示美事绝对成。   魏枝枝这般等待间,已是有几个姑娘递了邀帖,陆陆续续与魏枝枝在这桃树下碰头。   这棵桃树长得壮实,且花开繁盛,枝叶茂密,均是能将姑娘与魏枝枝的身影挡得严实。   “姑娘,只消按在下的做,千万记住看在下的暗示,让姑娘少走弯路。”   送走了最后一个姑娘,魏枝枝擦了擦额间的薄汗,舔了舔唇。   尽管累极,一想到这些贵女一个个地入了赵之御的眼,自己便得自由身,心里头的欢喜便将一切都盖了过去。   “魏侍读?” 来人是坯碧莲,方才也在姑娘们的队列之一,此刻折返而归。   “坯五姑娘,何事?” 魏枝枝正了正半靠桃树的身子问道。   “殿下除了喜欢湖蓝衣裳,可喜这茶白钗饰?”   坯碧莲着一身湖蓝齐胸纱裙,衬得小脸肌肤明净似水。   这一身湖蓝本就是魏枝枝给坯碧莲的秘诀。   她依稀记得,自己某天戴了一湖蓝套袖,赵之御硬是盯着她的套袖瞧得出神,大抵是爱极了这颜色,毕竟她戴桃红或月白的套袖也未见他那般失态。   魏枝枝又看那坯碧莲发髻间的茶白莲步钗,坠下几颗珠子,摇曳生动,倒是与这湖蓝裙子相得益彰,便出口道:   “喜的喜的,绝对喜欢得不得了。在下虽为男子,今日却也是不得不出格赞上一句坯姑娘之相貌。”   坯碧莲顿时羞红了脸,只拿出帕子半遮面:“如此谢过魏侍读了。” 便笑着离开了。   魏枝枝半撑着身子歇了有一会儿,见日升了些,又匆匆赶去重华里殿。   到了门前眼睛忽地一黑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被眼疾手快的原福扶住,魏枝枝才没摔个狗吃屎。   “魏侍读,小心。”   “谢谢原公公。方才我头有些晕。”   魏枝枝堪堪站正身子,揉了揉额间,才消了刚才的晕眩。   她回忆着,大抵是自己今日起得太早,又只吃了些薄粥,此刻忙碌完已是没了力气。   “原公公,太子殿下可起了?”   “孤起了,更是差点受了魏侍读的早早一拜。”   这时,赵之御从原福身后出现,微微皱起眉头。   而后他又朝魏枝枝招了招手:   “魏侍读?”   “啊?” 魏枝枝不知其意,懵懵然靠近赵之御。   “吃了。”赵之御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两个葡萄,并亲自将其中一颗塞进了魏枝枝微张的嘴巴,叫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奴去吩咐为魏侍读拿些点心。”   主子开撩,做下人的要学会开溜。原福马上会意,预备退身下去拿些吃食。   可一抬眼又瞧见了赵之御腰间松垮,急忙出声提醒:   “殿下,您腰带还未系上。”   魏枝枝这时细细看了眼赵之御,便发现他腰间衣袍松垮,四颗袢带,只一颗后头的悬着一条腰带,其余三颗都空落落的,看着应是腰带系到一半未完。   赵之御顺着枝枝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思索一阵,突然佯笑:   “孤如何给忘了。”   说着他又抬眼瞧了瞧里屋,“眼下没孤的命令,侍奉更衣的内侍不敢贸然跟出来,要不,魏侍读替孤系一下?”   什么,她魏枝枝,生辰宴主办,还带这差事? 第16章 三月又廿五   魏枝枝觉得,如果赵之……   魏枝枝觉得,如果赵之御还有下一个侍读,本着良心,她该要为其写一则   《作为太子侍读应该做的事》。   其中定有一项“太子交代的临时差事”,她会特地用血书之,以示警示。   正如当下,且不说为太子系腰带乃更衣内侍所事,便是赵之御本就知她魏枝枝乃黄花大闺女,男女授受不清之下,还如何由她对他做那接近半抱之姿。   不妥的不妥的,她侍读学士做不到,生辰宴主办亦是做不到。况,生辰宴也是个临时差事。   可这是太子之意,更明是那赵之御的不怀好意。她魏枝枝就是做不到也得硬着头皮做。   可现下眼见那赵之御手臂大张,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自己。   魏枝枝只好闭了闭眼,恨不得将头全埋进圆领里边,素手哆哆嗦嗦抬起又速速放下又犹犹豫豫抬起再犹犹豫豫放下,脚愣是一步也不敢迈前。   重华殿外边三三两两臣子相互道安的声响陆陆续续传进里殿。   赵之御此时已将眉心拧成川,不耐烦地出声:   “魏侍读,眼下大臣们该是要入席了,你可得快些。如此磨蹭,可是孤的腰带有何问题?”   魏枝枝眼珠子微动,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忽地抬眸:   “非也。乃是微臣双手不净,适才随尚食共同审查那席间吃食,沾惹了葱油酱醋,便是不敢污了殿下的御带。”   赵之御瞅了眼魏枝枝的双手,白净如脂,心中了然,本暖意融融的脸色突冷。   “那你便想办法,用手臂,用脖子,或用这不知装了什么的脑袋为孤系腰带也不是不可。”   魏枝枝从未见过如此无理的要求。用脑袋?这是要拧了她脑袋罢。   于是她忙不迭弯下腰作歉,这不知装了什么的脑袋正疯狂地冒主意。   系也不是,不系她这脑袋也不知会被赵之御一时意起拿去装些什么东西。   要不......   干脆装晕,脑袋一空,眼前一黑,而后找个机会溜出去。   毕竟这几天如此为太子生辰宴操劳,是也说得过去。   于是魏枝枝心一横,眼一闭,只长睫快速颤动间欲往地上倒去,可她也是真的怕疼。   在魏枝枝做好隔天身子一片青紫的准备之时,一双手臂已是先伸向了她的腰肢。   没有预想的疼痛,反而感受到有一道暖暖的软木靠榻在她身下,垫之舒适,随后只屁股缓缓着地清凉。   “魏侍读?魏侍读?”   魏枝枝此时听见赵之御低声叫唤,以及渐近的气息,   忽而又感受到赵之御双手轻抚自己左脸。他手指因常提笔射箭而磨出的茧子,此刻惹得她从脸至脖颈变得粉红。   不用睁眼,她已经能想象到那画面。腰之下的暖木塌靠正是赵之御坚实有力的左臂。他的右臂正虚环自己上半身,右手抚在她的左脸,此刻他应是半蹲着的。   本该是她去半抱赵之御系那腰带,如今倒是成了赵之御半抱她唤她醒来。   如此亲近之距离,魏枝枝记得上次还是四年前自己与赵之御为躲太傅功课检查,双双躲进桌案之下的时候。   此时魏枝枝长睫微动,眼皮子都颤得颇为厉害,更是招得身子也轻颤起来。   “殿下,奴拿了些芙蓉糕,该是可以为魏侍读·····”   原福开溜之后,实是觉得溜得有些时间,想着现下可以回来了,然一回来便见到殿里边两人的姿势,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只顺着自己出口的话继续讲完,   “···为···魏侍读填填肚子。”   赵之御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对原福说道:   “看来孤行冠后的第一个生辰宴实在是将孤的魏侍读累着了,现下都昏厥了过去。”   原福顺着赵之御的话略略抬了抬脖,见那魏枝枝躺在太子怀里紧闭双眼,身子一个劲地颤。   这若不是眼瞎都能看明白魏枝枝分明是装晕。   于是多年内侍造就的素养令原福此刻拱手,且眼神不带任何飘忽道:   “殿下,这地上寒凉,魏侍读恐无法久坐,您更是不便多跪,以免伤了贵体。”   原福说着便要上前去扶。   赵之御却出手制止原福过来,看了看怀里的人:   “孤无妨,倒是魏侍读为孤劳心劳累,孤得此良臣实乃幸事,千万不能令魏侍读再凉着身子,暂且孤将其抱到塌上罢。”   跪?赵之御是跪着的?堂堂太子跪在她身边?   抱?谁?赵之御抱?   魏枝枝心内一番汹涌,只暗叹折煞折煞,一个不留神,竟呛了口气。   “咳咳咳···”   魏枝枝被迫睁眼。   “魏侍读,您醒啦?”   先是原福,亲切地,如一个长辈般问她。   “我···我这是···怎么了?”   魏枝枝装还是要装到底的,此时还装作无意间转头对上赵之御的眼睛,而后一惊:“殿下?!”   她思索着抓到机会得赶紧开溜。于是一个灵巧挺身,预备抽离赵之御的怀抱,   “是臣失礼···”   魏枝枝这“礼”字刚喊出口,却因着身子高度紧张后无了力气,一个脚底板打架,踉跄倒下,竟迎面撞了赵之御个满怀,鼻尖碰到他的胸膛,泛了点红。   赵之御感受到怀中扑来的娇软,又见魏枝枝鼻头粉嫩,眼尾染红,眼眸子湿润而亮晶晶的样子,脸儿登时一热,便稍稍清了清嗓子:   “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①。魏侍读为孤多有操劳,多年君臣感情之下,孤不忍见你晕厥倒地,是谓因情;   况眼见你便要倒下去,孤只是顺手扶上一把,免你疼痛之苦,是谓缘义。这合乎孤与你之情理,你又何有失礼啊?”   魏枝枝回忆起这句礼之言还是曾经自己活学活用,用少师的堂上讲的这番话去呛了一个说她不知礼的郡主。   如今自己竟还有被报应的一天,魏枝枝在赵之御面前愣是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她小心挪动身子预备起身。   因着魏枝枝乱动,赵之御怀里衣料发出窸窸窣窣之声,他突然快速将右手伸入了魏枝枝的腘窝,一个挺身,打横抱起了她。   这一抱吓得魏枝枝瞪大了眼睛,并顺着身体反应,将手搭在了他宽厚的双肩。   这一搭的小动作却令赵之御脑中一片空白,只滚了滚喉结,疾步将魏枝枝抱进里屋。   里屋的更衣内侍见太子抱了魏侍读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赶忙快步跟上:   “殿下,是否要奴来。”   “不必。”   赵之御轻轻将魏枝枝放至金黄色的床榻之上,自己则于床沿就坐。   “殿···殿下,臣无事的。”   魏枝枝此时已是吓得说话不利索。   如今她可是躺在太子的床上,这是要令她失眠个三天三夜的,于是她急急起身,   “臣未脱鞋袜,衣裳不净,会脏污了殿下的龙塌。”   赵之御则不说话,将魏枝枝给推回了床上,并眼神示意旁的更衣内侍。   更衣内侍会意:“这事,奴可为魏侍读代劳。”   说完,他便走上前去脱魏枝枝的鞋子。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还能直接下地。”   魏枝枝与那更衣内侍推搡。   “既然这样,那你便过来为孤系腰带吧。”   魏枝枝顿时哑然,将脚乖乖伸向内侍。   她心内嘀咕,方才是谁催促着自己说外边臣子将要入席,要快些的。此时怎地不急了?   这更衣内侍日日伴君侧,哪能不会察言观色。这又是太子抱着回来,又是让其睡龙塌的,半点无介意,这不是大红人的待遇是何。   于是便在脱鞋间夸了起来:“奴从未见过男子的脚丫子,如此白净小巧的,便是女子玉足也不如魏侍读这般。”   赵之御顺着更衣内侍的话头看去,见那滑滑嫩嫩的双足已去了鞋袜,赤/裸/裸地露在外边,指甲盖还泛着粉红。   眼见这内侍的手便要附上魏枝枝细嫩的脚踝,赵之御急急咳嗽。   “罗玉,你过来替孤系好腰带。”   罗玉便是这更衣内侍的名字,他瞥了一眼赵之御的腰间,又见其面色不悦,连忙噗通下跪:“是奴该死,疏忽了殿下的衣着,方才见殿下急急出去便也不敢追上去,奴现下马上替殿下穿戴好。”   “赶紧给孤系上。” 赵之御脸上不悦更添不耐。   “喏。”   罗玉在为赵之御系腰带之时,手抖个不停。   只因自己的殿下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双手,那表情恨不得剁了它们一般。他想不明白,今日的手艺有差那么多吗?   *   前殿的杂声,已呈混沌,传至里殿,越发得响。   “殿下,此时众臣该到的应是都到了。”   魏枝枝根本躺得不踏实,不知做何事的情况下,便令耳朵也灵敏了起来,   “臣现下已无碍,该是去前殿准备了。”   赵之御见她着实躺得不安分,宴席又将近,便松口道:“那便辛苦魏侍读了。”   魏枝枝匆匆穿好皂靴,只拱了拱手:“臣之责,该尽的。”   说完,便一溜烟不见了小身子。   虽然生辰宴的正主太子殿下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她这个主办不会看眼色,抓不住重点去顾宴席的细节,但是魏枝枝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她实在在里殿待不下去。   魏枝枝进前殿时,殿内已是站满了文武百官,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乌纱帽。   因此只简单束发冠系玉带垂金璎的皇子们,便格外显眼。   五皇子赵子期此时在列,旁是他的同母弟弟七皇子赵子听,封贤林王,设府于都城邻边的茂城,来这宫内不过半日脚程。   其余是各个设府周边的皇子,均借着赵之御的生辰宴,得来宫中。   皇子边上,便是待嫁宫中的公主郡主们。   而对于魏枝枝,最显眼的便是她的爹爹魏明。   魏明早早便瞧见了自己女儿的娇小身影,此刻在闲谈之余冲她招了招手。   魏枝枝笑着回以招手。果然爹爹身边站着的还是那坯伯伯。坯继先此刻正笑脸盈盈地拉着魏明的手臂,看到魏枝枝也回过头招手示意。   等魏枝枝大致扫了一圈殿中宾客后,她将视线定在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一群贵女,此刻见到她们乖乖巧巧,花枝招展的模样,心下便安定了许多。   宴桌满陈,佳肴列盘。   魏枝枝走至殿前正中,清了清嗓,用着不小的力气出声:   “各位贵宾,小官乃此次太子生辰宴主办,时辰将近,还请各位落座,静待太子驾临,共期皇上圣驾。”   殿内的交谈声陆陆续续降下。有的认识魏兰树的官员知她是太子身边的人,此刻恭恭敬敬地朝她回几句“辛苦魏大人”之类的话,不认识的便就跟着附和。   一众人随宫女的指引纷纷入了自己的座位。   此次,魏枝枝是得了太子的恩典,于上座入席。   她对面便是那一群皇子公主。   ---------------   ①引自《管子·心术》,意为礼是顺应人的感情,按照义的道理,而规定的制度和标志。 第17章 三月双廿五 “阿兄,你看那是谁?”说……   “阿兄,你看那是谁?”   说话的正是七皇子赵子听,浓眉长眼悬胆鼻,着一苗色圆领袍,席坐于五皇子赵子期身旁。   他一向与同母所出的赵子期不来客套,便是用“阿兄”叫得亲热。此刻他正微微推赵子期的手臂,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之人般,一个劲儿地朝着对面努那尖削下巴。   赵子期只顺着赵子听所示方向瞥了一眼:   “不正是此次宴席主办,他方才不是自荐过么?”   赵子听轻嗤:   “阿兄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做母妃眼前人。   那是魏兰树,魏相家的独苗。你我宫里读书那会儿,他跟在三皇兄身边做侍读学士。这么久不见,竟还是三皇兄的小跟班。”   赵子期向来不打听与赵之御相关的事情,便是宫里头的事也极少打听,只一头栽进自己广平王府的事。这在朝中宫中的关系皆是容妃替他打理着,他只需照着容妃说的做便可。   所以他也许见过这魏侍读,但并无心思记得这号人。   眼下他摆了摆衣袖,靠坐席间,对于弟弟的揶揄只随意打发,:   “你无事说他作甚?”   “阿兄是忘了,我有一年被少师在父皇面前告了一状,说是小考带头舞弊,被父皇罚了三日闭门思过。后来我才知那是三皇兄在背后推波助澜,为的就是替他的魏侍读出气。   嘁,我不过就是看那魏侍读白白净净,脸儿滑嫩,长得跟乐坊里的仱人似的,便堵人调戏几句,至于三皇兄这般不顾手足。”   赵子听说起往事间还握了握拳,斜瞪了眼上首三席赵之御的空位,   “不过,这魏侍读如今倒是看着没怎么变化,反而越看越水灵了,你说他好歹相爷之子,在赵之御身边这么久了也没个调职与升迁,不会···不会是三皇兄也有那般兴趣,拿捏了他,留这宝贝儿日夜磋磨。”   最后几句,赵子听凑在了赵子期的耳边说,说话间,还多瞄了几眼对面的魏枝枝。   “子听,你太放肆了!休得在这场合胡言乱语,更莫要用你那些心思揣度他人之意。”   赵子期听他弟弟出口极其不敬,忙厉声斥责。   他这弟弟能玩女人,也能玩男人。看来自赵子听离了宫内管教,在茂城过得自由,应是没少去那些秦楼楚馆与仱人乐坊。这些隐蔽私好,他与母妃知道便罢,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叫宫中知晓,他母妃怕是会抬不起头来。   遂又提醒道:   “那魏侍读是朝中官员,又是魏相爷的儿子,更是太子的人,你别打主意。”   赵子听挠挠后脖子,悻悻嘟囔:   “不就开个玩笑嘛,阿兄甚是无趣。”   赵子期见弟弟这般,复瞪了他一眼,惯温和的神情此刻略带怒意。   赵子听只得连道三个“晓得了”后闭嘴,眼睛却没怎么离开过对面的魏枝枝。   也许是因着赵子听提了魏侍读的关系,赵子期望向对面时,仔细留意了一下。   魏枝枝先前在偏头张望着里殿,有了好一会儿。此时回过头来,正好与赵子期的眼神交会。   以往宫宴,按着官级品阶,她连坐在前殿的资格也没有,顶多有些时候在那殿门外远远坐着。   今日宴席的座位是赵之御给特地安排的,视野真叫开阔,可一览堂下无余。   只是正正对着赵子期的座位她是没有想到。之前女身与之有过接触,这般四目直直相对,魏枝枝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安。   此刻她对着赵子期恭敬浅笑,而后垂下双眼,低下头来。   魏枝枝这般小动作自己做来平常,可那垂目低头的样子配上她这白净的脸蛋于外人看来却有些娇羞模样。   当下赵子期也回以点头之礼,耳根子却有些红。   他这突然红起来只因在他看进魏侍读那春水眸里,看他垂睫浅笑,看他微微低头的时候,脑海中竟浮现了祈福日在护国寺那萍水相逢的姑娘的脸蛋,黛眉圆目,双眸含水,一举一动间皆是娇媚撩人。   实乃色/欲蒙了心,他竟对着一朝堂官员想起姑娘来。   然他还是不自觉地注意起魏枝枝的一举一动来。   魏枝枝则是不停张望着里殿。心想这赵之御怎地突然磨蹭起来,迟迟不从里殿出来。   磨蹭的赵之御此刻正在让罗玉反复调整他的穿戴。   “孤这右边的领子放下一些,如何?”   “不行不行,这右边有些褶子,你赶快给孤捋一捋。”   “诶,你说今日孤这脸色可还好看?特别是这右脸,你觉得如何?”   罗玉看着赵之御不断比划的样子,只哆嗦着出口说:“殿下丰神俊逸,自然是何角度都好看。”   赵之御没有说话,皱着眉头走到铜镜前观望。   “嗯,你下去吧,孤自己再看下。” 赵之御挥退了罗玉,待其退下,又忙不迭喊起了原福。   原福在外头已看到一脸苦色的罗玉出来,现下进来见赵之御站在铜镜前反复收拾,心下对这场景大概有了数。   “如何?” 赵之御只余光见到原福,出声道。   “殿下向来喜着玄色,平日见着自是俊逸威严,这今日生辰明黄蟒袍上身,便让殿下更添了明朗,您的脸啊,也是愈发显了气色。奴觉着若是这右边的领子再低下些,无论何角度看去,殿下鲜明的下颚也更能显出来。”   原福说话间已是快步上前,用手将赵之御的右边领子往下压了压。   赵之御这眉眼终是展了些,嘴角不自觉上翘:“还是你了解孤,说话皆在点上。”   赵之御再稍稍整了整衣衫,挥手:   “走吧。”   “喏。”   赵之御这右手在起步间忽然触到腰带,低头莞尔。   *   “太子殿下到!”前殿的内官收到原福的指示,便于众人前边宣到。   赵之御脚踏金黄皂靴,三两步踏至上首三席位最左边的席位入座,向着堂下扫视一圈。   他眼眸如星,嘴角浅浅一笑,看着亲和至极,人畜无害。这场子氛围也就不显得过于肃穆。   众臣齐齐起身下跪恭迎,皇室子嗣则做拱手礼。   “免礼。”   “谢太子殿下。”   魏枝枝平身入席,看着赵之御就坐位上,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坐得离他如此之近。   她的席位就在赵之御的右侧首位,中隔了个恍若虚无的矮木屏,并三级矮阶,她一抬眼便能看见他的脸,近到可以捕捉他五官的任何动作。   倒是天时地利,眼下就看开席献艺的人合不合眼了。   在魏枝枝目测与赵之御的距离之时,赵之御突然侧目望向右边的位置,与魏枝枝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赵之御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唇语示意她:不晕啦?   魏枝枝登时双颊一红,撇过头去当没有看见。   亏得她方才还觉赵之御这一身明黄,甚是衬他的翩翩风雅。到底还是衣冠...衣冠...衣冠狐狸。   赵之御见魏枝枝这般反应,压不住嘴角笑意,更是以手捂嘴。   底下的大臣将座上太子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此刻大都交头接耳起来。今日太子这心情如此之好?   然因着注意力在魏枝枝这,赵子期却是瞧见了她与赵之御之间的小动作。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弟弟所说,再是如何君子之风,他也开始略微动摇循着那方面想去。莫非赵子听给说中了?   不至于不至于,顶多算是长伴之人,感情默契了些罢了。   赵之御此时转头看了眼上首仍旧空着的位置,便招来原福问了问这生辰宴的吉时,继而他与原福低语了几句后,便颔了颔首。   两人停下交耳,原福走了几步向前宣布宴席开始:   “韶光至岁,恭贺太子殿下生辰吉日”   这原福话未落完,前殿却响起了宣声。   “皇上驾到~”   “哈哈哈哈,好一个韶光至吉日!”   并着内侍的传宣,赵恒洪亮的声音也自殿门口随着他的步子渐至殿中。他的身旁还跟着皇后林舒。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做跪礼,赵之御也疾步下了矮阶,朝着赵恒相向靠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儿臣恭迎父皇,恭迎母后。”   赵之御近赵恒一步之距,拱手道   赵恒一把拉起了他:“今日你是寿星,不必多礼。”   说完他便示意赵之御回席,自己也朝那上首走去。   林舒也急急跟上赵恒间,路过赵之御,朝他亲切地笑了笑。   不久,上首三席从左至右已正坐太子赵之御、皇帝赵恒、皇后林舒。   原福再次上前:“吉时已到。”   赵之御举起身前的金樽,先是朝身边的皇帝与皇后作揖,而后转向堂下:   “孤行冠的第一个生辰,得父皇陛下与母后之关照,又受众宗室子弟与文武百官之迎贺,幸甚至哉。孤便愿大郢之昌盛永久,民之安康富足,此樽作与众之共请愿。”   “恭贺太子殿下!”   不知是否错觉,便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魏枝枝也觉着赵之御最后举樽饮下的瞬间是看向她的。于是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里暗叹自己不会一杯便醉,竟产生如此错觉。   魏枝枝紧皱眉头,忍着酒的辣劲,将樽小心翼翼放下。 第18章 三月叒廿五 醋是真的天下第一醋   吾日三“醒”吾身,太子立妃,太子立妃,太子需立妃。   在原福宣了“开宴礼宾”之后,上首三位动起了筷,众人也跟着吃了起来,偶尔还攀谈劝酒,使得场子渐渐热络。大家走动也自由了些。   魏枝枝却没什么心思流连龙肝、鲤尾、捣珍、琼玉浆液这些个佳肴美味,更觉不久便是不入朝堂的女儿身,没有必要去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套近乎。   她快速晃了晃脑袋,使得自己清醒些后,半撑着身子数那些娇娇艳艳的贵女们。比之珍肴,这些小姐姑娘可才是秀色可餐,更是她魏枝枝今日关注的重头戏。   这魏枝枝看“戏”间,几个大臣却陆陆续续地来她这边客套。所谓你若高座,马屁自来。   毕竟她今日可谓无不显眼,又是主办,又是被排在了太子身边的位置。有心巴结太子的朝臣自然对她另眼相看。   “魏学士。”   “李大人。”   最先托着清酒来的是户部尚书李元。魏枝枝只对他恭敬揖了一礼。   “魏学士此次实在是操劳,这珍肴选的甚好呐,不知后面还会给我们这些老头子带来什么新鲜玩意儿。”   “诶,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只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替殿下尽些薄力。还承蒙李大人关照了。”   魏枝枝与这李大人相互客气间已是“嗖”地一杯酒又下了肚。   而后又是吴大人、钱大人、裴大人,以及陪了一个又一个大人,魏枝枝是豪气地一杯杯酒往下饮。   强忍着几杯辣酒落肚,魏枝枝这眼尾染上了红,眼眶里头盈了水。   即便她在相府也是爱饮些梅酒花酿,但都是贪那甜香之味。这清酒却是又辣又催人醉,如今几杯下来,倒是令人些许头晕。   现下趁着清明,她心想着得暂避一番,以免还未等到献艺的时辰,给未来太子妃们眨眼睛递暗号,自己就先醉得闭了眼。   “魏学士?”清朗温润,来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魏枝枝刚刚转过去的身子又给转了回来,正欲挂上官场惯用的笑,却一下子酒意上头,虚晃了一下,登时细小的胳膊上搭了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堪堪拉住她将要倒下的身子,   这手正是广平王,赵子期的。   “广平王?下···官拜见广平王。” 魏枝枝颔首。   赵子期望着魏枝枝只两指便能圈住的细腕,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把手掌从她手臂上拿开。   “魏学士,可要小心。” 赵子期眼眸微动,而后向着魏枝枝温声提醒,眉眼含笑。   “谢广平王。” 魏枝枝不敢抬头,便是低着头回应赵子期的,她自然怕被他看出任何端倪。   此时上座被宾客围着排队送贺礼的赵之御,面上笑意盈盈,和煦如风,这眼睛却是一个劲儿地往那魏枝枝与赵子期瞟。   “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一满头华发的臣子捧着一乌黑小坛,朝赵之御轻声喊道。   哎,早知便不听那些门生的主意,非要另辟蹊径,太子生辰不送他珍宝玉器,送个什么天下第一酸——晋云老陈醋,美其名曰体察地方特色,送的是老百姓朴实无华的劳动结晶,说是向来勤政的太子不爱身外之物,爱的都是百姓。   可现下太子笑脸迎人,却无任何表示,哪里是喜爱这贺礼的模样。   这位来自晋云的华发臣子内心已如翻江倒海,眼下哆哆嗦嗦地等待太子“审判”。   旁的原福看在眼里,便朝赵之御近身站了站,恭恭敬敬地提醒:   “殿下,这醋坛子听说是天下第一酸,奴闻着便是酸极?”   “谁说酸了,孤是···” 原福所站位置恰恰挡了些赵之御看向不远处那两人的视线,赵之御这才收回注意,眼珠子猛一颤,对着原福一个矢口慌神。   “殿下~~” 那老臣猛一跪地求饶,引得周围臣子纷纷后退,交头接耳,闹了不小动静。   赵之御这才发现眼前跪着臣子,旁的地上还有一小坛子,上书“醋”。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生的何事,一时语塞。   “王大人,快快起来,这是如何了?” 赵之御急急忙忙从座位起身,去扶那年迈老臣,顺势将那边上的老醋拾起,用手臂护在胸前,   “蒸酵熏淋晒,冬捞冰,夏伏晒才至那色香醇浓酸,孤只是在想,普通百姓能如此匠心精诚只为世间人酿一壶至香老醋,那么我们为官成事,便也需如此经久打磨,脚踏实地,走不得捷径,方为百姓终谋得福。孤甚是喜爱王大人这一坛子小醋。”   “谢殿下。” 这番话是说的那王大人泪流满面,朝臣叫好,也是引的边上赵恒侧目。   赵恒见太子边上的臣子一个个送完生辰礼散去,似是想起什么,对着赵之御笑道:   “哈哈哈,好一个脚踏实地不走捷径。” 皇帝发话,殿内顿时无声,“御儿,朕之前也给你是早早备了一个大礼。”   “陛下说的是大礼那便必不简单,御儿你这生辰可是有福气了。” 赵恒旁的林舒喜上眉梢附和道。   赵之御急忙拱手回道:“儿臣谢父皇抬爱,便是父皇的心意儿臣最为珍惜。”   殿内众人均是屏息等待着这份所谓的大礼,有心的更是想着法子超前面凑。   “这是份大礼,更也是份责任。” 赵恒狭长凤眼一眯,“就在十日前,大郢的将士于南边疆第三次大败鸠兹国军,致其元气大伤。鸠兹国王给朕来了一封国书,便是这几日才到,里头诚道‘鸠兹从此永归大郢,赋税军士同享,祈愿再无战事。’ 朕想将这鸠兹国交给你,你可接这份礼。”   殿内登时传来众人吸气声,紧接着是碎语之声。且不说这鸠兹三十万军之诱人,便是鸠兹本就属鱼米之国,运河流通,工贾繁荣,每年上缴的赋税可是一大笔钱财。这鸠兹交给太子,便是等于送了太子一支军队与源源不断的财力。   这传递的不就是太子乃实打实的储君不二人选。对于上位者,若不是极其信任这储君,便不会做出这又给军权,又给钱财的事了。这意味非常明显,皇帝已是准备将天下一步步给太子。   皇后林舒惊得捂嘴,差点喜极而泣。同为一党的左相坯继先眼亦是眼眸子一亮,身下五根手指不停掐算着。   赵之御此时却是神情淡淡,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儿臣受宠若惊,定当竭尽全力以稳鸠兹之心。”   赵恒闻言,仰头大笑:   “哈哈哈,果然是孤的太子,你说的不错。朕说了这是一份礼,更是一份责任。如今鸠兹内患深久,各方势力直逼朝堂,朕便限你一年之内,助那鸠兹国王一臂之力,摆平乱党。”   赵之御拱手回道:   “儿臣知晓,深受父皇礼之重,心之切。”   林舒原本上了九重云霄的心,此刻不得不“咯噔”一下。鸠兹这乱党之事,虽说给的条件是数一数二的好,对赵之御是极其利好,但做母亲的终是不想看自己儿子去冒险。   “陛下这礼,可真是叫臣妾一惊一乍,陛下还真是处处不给御儿找闲。” 林舒凑近赵恒。   “你啊,御儿有他自己要担的责任,你做母后的,看着他便是。” 赵恒回以林舒微笑,并宠溺地握了握她的素手。   此时,沉默了些时候的赵子期上前一揖:“恭贺皇兄,子期亦是深受鼓舞,愿紧随皇兄之步,奋发图强。”   “子期也是越来越有担当了。朕似乎有一年多未见你。今后可得多来宫中走走啊。”   “承蒙父皇关心,子期铭记在心。”赵子期恭恭敬敬回话。   借着赵子期这番恭贺,众人似反应过来般,纷纷上前庆贺太子得了鸠兹国。   酒过三巡,赵恒突然凑近赵之御:   “御儿,朕还有要事处理,此刻便先离席了,今日是你生辰,你且只管尽兴。”   林舒也是会意:“母后近日身子容易乏,眼下也得回去调养身子。” 说完,便反握赵恒的手。   赵之御哪能不不明白:“如此,儿臣便谢过父皇,谢过母后。恭送父皇,恭送母后。”   大厅内响起内侍两声宣话:   “皇上起驾。”   “皇后娘娘起驾。”   众人便知皇帝已走完过场,此刻纷纷跪地:“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帝后走罢,殿内一下子恢复了些热闹,赵之御却是无心热闹,此刻朝着堂下四处张望。   “原福,魏侍读呢?” 他掩嘴问边上的原福,“你可有见到他?这宴席还在进行,他这主办又是如何做事的?”   原福瘪瘪嘴,看着空了好几个贵女的位置,回道:“接下来便是贵女献艺,魏侍读该是去准备相关事宜了罢。”   赵之御闻言捏紧了手上的酒杯:   “魏侍读对此倒是比那些皇亲大臣还要上心。孤如今要看看,在这上面,他如何开出花来?”   *   “啊——” 一朵桃花随着喊声从那细枝上飘落下来。重华殿外的小亭内倒下一抹艳色,正是那换上一身红舞衣的坯婉婉。   旁的魏枝枝吓得赶紧去蹲下来去扶她,身边坯婉婉的侍女小翠也是匆匆上前。   “坯四小姐,可还好?”   坯婉婉抬起头看魏枝枝时,已是满眼盈泪,本就清冷的脸,留了泪水便显出一些凄美来。   “魏学士,婉儿怕是今日没办法再跳这惊鸿之舞了。腿是万分的疼。” 坯婉婉顺着话将手抚上自己的小腿,秀眉紧拧,“都怪我,心里一慌,非要先跳一遍给魏侍读看了才觉心安,这又是麻烦魏侍读,又是自己摔疼了腿遭罪。”   刚刚魏枝枝在小亭内休息醒酒,好不容易下了些酒劲,便见坯婉婉慌里慌张的过来,求着她一定要帮她看看惊鸿之舞,说是准备了三天三夜就为此刻。她一时不忍拒绝,便在旁坐下看了起来。   眼下这坯姑娘突然倒下,看着似是摔得不轻,她已是被这阵势吓得慌了神,又听她说没法再跳惊鸿之舞,她更是着急。   “坯四小姐,在下先叫内侍请了太医来给小姐看看。这惊鸿之舞姑娘跳得如此只好,若不在殿内跳令太子殿下瞧,实在可惜了。”   坯婉婉却是撑着身子,急急摇头:“魏侍读,不妥。如今我单单为魏侍读舞了一曲惊鸿,若是叫来太医,便会引了人关注,婉儿不在意他人如何说,便是也不想耽误魏侍读。”   魏枝枝却是一时责任心大涨:“千万别这样子说,婉儿姑娘。在下有什么好耽误的,大不了全由在下负责了。”   此负责在魏枝枝来说是揽下名声全责,而到了坯婉婉耳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坯婉婉立时脸儿一红,低头不语。   魏枝枝只以为她是疼极,便说:“惊鸿舞今日若是跳不成,在下定是会另找机会给姑娘。魏兰树说到做到。如今姑娘,便先休息去罢。”   *   “吉日良辰,芳华绝代,众臣待闺,为太子殿下进献歌舞技艺,以添贺喜。”   随着殿头一声喧话,从外头进来了一众佳丽 第19章 花有清香 莲步款款,袅娜多姿。那一个……   莲步款款,袅娜多姿。那一个个换了衣裳的,点上花钿的,抱了琵琶柳琴的佳丽看着都是做未来太子妃的模样。   魏枝枝自打随着一众贵女,悄悄入了殿内,便于席间缩着身子,捂嘴掩笑。   试问她魏枝枝的眼光,怎会让赵之御不称心,又如何会让众人不满意。   这头左相坯继先略略不满意。他见着坯碧莲走在那一列女子前头,粉雕玉琢,蛾眉曼睩,是其中出挑的,心下稍稍安心。可再看了半天,这一众贵女都入了座了,也没有见着坯婉婉半个影子,担心期间出了差错。于是急急忙忙唤就近的宫女,让其去寻坯婉婉。   另一头,方才寻魏枝枝稍事寒暄的户部尚书李元李大人,此刻起身,满面春风,朝座上赵之御拱手:   “微臣小女李先若,善抚琴吟诗。值此殿下吉日,更是苦练琴艺,为殿下进献绝唱,恭祝殿下诞辰万安。”   语毕,赵之御依旧是那笑脸盈盈的模样,大手一挥准了礼:“如此,实是叫李大人费心了。”   赵之御说这“费心”之际,双眼往魏枝枝的方向看了看。   此时的魏枝枝正伸展着原先蜷在桌前的身子,而她那宽袍袖子因着这动作从手腕一路滑至她手肘,露出一段纤细的藕臂,就如她席上只咬了一口的芙蓉糕般玉白而松软。   赵之御现下眼里便就没有什么李先若,就如魏枝枝现下眼里只有那李先若。   一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款步厅中,抱那琵琶半遮面,正是李先若,此刻她越发近了赵之御,瞧见他熠熠星眸,温和的笑容如春扑面,立时娇羞起来。   李先若含笑放低琵琶,只轻轻拨弄了几下,雅调幽情便都入了手里的四弦。   众人底下纷纷暗叹叫好,那李大人更是一副得意模样。   “花~有~清~香~月~有~阴~”①   随着琴声,李先若轻启朱唇,娇娇软软,却是吓得魏枝枝一阵娇软。她堪堪扶住桌案,才不至于踉跄。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而那李大人原先有多得意,眼下表情便有多难看。。   这善抚琴魏枝枝是信的,这善吟诗...吟得也太不一般。   魏枝枝忙不迭伸长了脖子,猛眨着右眼,期望给李先若递个暗号,好叫她快些停下。   这李先若却还沉浸在吟唱之中,见赵之御边吟着酒,边眼里含笑,更是心儿欢喜得飞上了那重华殿头,越唱越响。   前段时间,听那茶馆的伙计说怡香楼的姑娘最是懂得男人喜好,自己便去取了经,就取了这首曲子,没想到果然如那些姑娘所说,便是太子殿下这般男子也能醉了。   此刻别说魏枝枝眨一个右眼,就是将眼睛眨得掉了出来,李先若也是看不见的。   魏枝枝扶额。这位姐姐难道真的不知自己吟的是何?   “花有清香月有阴”的前一句大抵是被作词之人给抹了去,便是那“春宵一刻值千金”。   猛烈,着实猛烈。   赵之御余光瞥了一眼魏枝枝,突然笑了一声,出口打断了正在弹唱的李先若:“李姑娘原是喜爱这般绝唱,实是不一般呐。”   李先若以为赵之御对她的弹唱甚是满意,急着回道:“小女先若谢殿下抬爱。”   “李姑娘先别急着谢,倒是得问问你父亲,这礼送不送得了孤,便就是送了,孤还不敢接。”   说这话时,赵之御往面如土色的李元看去,看得李元不得不急忙起身,走到殿中作跪礼:“是老臣管教无方。”   赵之御大手一挥示意退下。   李元便拉着李先若下去,边走边叹气地与之解释。那李先若是听得脸儿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入了座便一直不敢抬头。   魏枝枝叹了口气,心里头暗暗记下女子不能光有好看的皮囊面貌,诗书谈吐亦是同等重要,以后再有遴选贵女的差事,需得提醒加之考究文化底蕴。   然而她始终相信下一个会更好。   *   陈姑娘,王姑娘,孙姑娘,安郡主,吴县主在李姑娘这一波之后,纷纷登场,可忙坏了魏枝枝。   她这头,既要伸长了脖子追着那些一会儿东边舞一会儿西边落的贵女们,那头还得不时回头看赵之御的反应。这几番下来,脖子酸得不行。   右眼,右眼,右眼,又是右眼   魏枝枝见那赵之御一直神色淡淡,脸上无一点波澜,只意兴阑珊地动动筷子。心里暗暗叹道在看贵女方面,他竟是如此挑剔。   这眼白都快翻出来了,魏枝枝只好朝着那些下了回座的贵女投去左右为难的笑。   她此刻正纳闷,自己都是照着平日里太子的喜好去挑的人,还叫那些贵女按着太子的喜好认真准备了一番,赵之御竟是无动于衷。莫非自己对他的喜好把握出了错,而后她又急急否定这个猜测,毕竟赌上八年的太子侍读生涯,她不可能会错太子的意思。   再下一个便是此刻厅中站着的坯碧莲。魏枝枝回头间正正看到了赵之御浅笑,忙不迭地朝行福礼的坯碧莲点头示意,意为有戏。   “小女坯碧莲,为太子殿下舞一曲惊鸿,聊表心意。”   魏枝枝闻言一怔,心想着坯碧莲备的竟也是惊鸿之舞,看来坯相还真是将两个女儿安排的明明白白,一个不行了另一个还能顶上,她突然想起亭中的红衣坯婉婉,只暗叹可惜了婉儿姑娘。   乐起舞动。魏枝枝看着坯碧莲翩翩起舞,便觉得她没少下功夫,虽不至之前坯婉婉跳得惊艳,也还是将水榭惊雁的形态表现得生动活跃。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②,再配那湖蓝纱裙,坯碧莲将那原本艳丽柔媚的惊鸿舞跳出了仙气萦萦。   赵之御却是望着那湖蓝纱裙出神,眼神跟随着坯碧莲左起右落。   他这般神态叫魏枝枝对着坯碧莲一顿眨巴左眼,最后更是齐齐眨起了双眼。   坯碧莲在得了魏枝枝的讯号之后,完成了最后一个足尖点地的动作,便退了入座,退下间对赵之御顾盼流连,脸上时刻端着柔柔媚媚的笑。   *   “这魏侍读原是个见色忘本之人,爱的是那些娇艳美人。”   此时赵子听看着对面魏枝枝的小动作,以为他是在调戏贵女,便对着赵子期念了一声。   赵子期抿了一口宴几上的花茶:“你总盯着人魏侍读做什么。” 话落,他却不自觉地顺着话头看了眼魏枝枝,继而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不知廉耻。”   亏得他先前将那魏侍读与护国寺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这时,赵子期后边突然站起了一檀色蟒袍的男子,正是平阳侯。   “太子殿下,老侯有一侄女,名唤菲菲,泡得一手好茶,特备香茶进献。”   赵之御闻言,对着“孤甚是爱饮茶,便叫侯爷与沈姑娘费心了。”   只见沈菲菲迫不及待地起身站于厅中,紧跟上五花八门的茶具抬至身旁。   素手翻茶倒水,一番拾掇之下,殿内已是渐渐飘起了清雅茶香。   赵之御轻轻瞥了一眼魏枝枝,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而后他对着殿前的茶艺表演闭上眼睛,嘴角轻抿,作闻香陶醉之样,手指更是在桌案上,敲敲打打。   魏枝枝见到这些小动作,知晓赵之御此刻心情甚好,便朝着沈菲菲眨起了左眼。   然,再回头,却见赵之御冷下脸面,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只一个劲儿地曲着手指。   魏枝枝犹豫了一会儿,又朝着沈菲菲眨了眨右眼。   沈菲菲被眨得一头雾水,更是慌了神,便就加快了洗茶的动作。匆匆忙忙间已泡上一壶同庭碧螺春。   “殿下,此乃同庭覆朝露采摘而作碧螺春,请品鉴。”   沈菲菲走近赵之御,伸出的双手直直发颤。   赵之御却未伸手,也无任何表示,只盯着沈菲菲手中的茶不语,似是在思虑。   这般两方僵直了好一会儿,魏枝枝有些急了。   这赵之御为何不接茶?她瞧着这茶应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此刻魏枝枝再见殿内所有人都无何动作,晾得沈菲菲在殿内哆哆嗦嗦,她便一个疾步上前,在旁人瞧不到的地方轻轻推了一把沈菲菲。   “沈姑娘,在下见姑娘站的远,殿下也不便接茶。”   沈菲菲借着魏枝枝的力,往前挪了几步。可赵之御却是笑着看那茶盏,仍是无任何别的动作。   这倒是令魏枝枝费解了。按着先前的判断,赵之御应是对着沈菲菲没有厌恶的意思,可为何是这般反应。   莫非此时魏枝枝眼睛一亮。   她想到赵之御是一直有个喝茶的习惯,便是喝前一定要人试了水温,烫一点不可,冷一点不行,再送至他嘴边,他才能肯将茶饮下。   魏枝枝瞧了眼沈菲菲,想着她也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太子妃头号,便决定再帮她一把。   于是,魏枝枝一个伸手,去接下了沈菲菲手中的青花瓷茶盏。   “殿下,微臣替···替殿下试了试这茶温,是···是正正好的。” 此刻魏枝枝心里也没底,只将那茶盏高举,奉至赵之御的嘴边,揭了揭盖。   这时赵之御动了,他就着魏枝枝递的茶,于茶盏边抿了一口,才上手接了茶:“茶香四溢,甘醇入味。”。   魏枝枝松了口气,转头便对着沈菲菲眨了一下左眼。   沈菲菲感激地回了眼魏枝枝,对着赵之御笑道:   “谢谢殿下。”   而后,得了坯碧莲与沈菲菲的例子,那些贵女便在殿前表现得卖力。   赵之御的态度却阴晴不定,模棱两可,叫魏枝枝眨得眼眸子蓄了水。   到那卢木楠的时候,赵之御起先顾着卢将军的面子,看了几段所谓剑舞之后,便借着原福将其打发了,却没想到卢木楠蛮横到重华殿来,便是她爹不在殿中,她还要邀请太子与之比箭。   众人哗然,而令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赵之御直接持起弓箭便是对着卢木楠头上射去,射穿了她头上的发髻,才叫她仓皇离席。   这一箭,魏枝枝在旁看得心里痛快,她没想到她今日唯一没有帮衬的卢木楠却叫赵之御这般打发了,甚至阴差阳错替她报了一箭之辱,实在痛快,便在接下来的宴席中,一时兴起,多饮了些清酒。   ----------------------   ①选自苏轼《春宵》   ②选自李群玉《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 第20章 山悦木兮 宴罢。众臣将太子围得水泄不……   宴罢。   众臣将太子围得水泄不通,挨个往前挤,纷纷道福作别。   这头魏明被坯继先拉着堪堪挤到了前头,便向太子道了喜,末了还不忘提一句生辰宴之用心,将这些客套体面话在太子面前全都走了一遍,之后就去寻那站在重华殿角落的闺女。   “这些名册当提到天图阁作存,今日的规制已做记录劳烦张大人带回去,另,这膳食品鉴册记劳烦陈大人审阅,若还有下官未思虑周全的,还望大人多多提点。”   “有劳魏大人,魏大人行事实是细致妥帖。”   “是啊是啊,与魏大人同事,本官放心得很,便也不用说何提点。”   魏枝枝此刻正与礼部、内务的官员一一报备这几日生辰宴的事务,做着收尾之事。她站那两个大老爷们的跟前,身量矮了大半截头。   “兰树,你要随为父一同回府还是如何?” 魏明悄至魏枝枝的身后,见他们已是谈得差不多,便插了声。   —“魏大人。” —“魏大人。”   “爹?”   两位大人恭敬地朝魏明揖礼。魏枝枝因着低头清点着手中的册子,便是反应慢了些,见两位大人拱手才转过身去,双颊泛着酒后酡红。   “爹是要回了吗?”   “天色不早,便是早些回去。” 魏明注意到两位大人僵僵站着,便偏了偏头朝魏枝枝后边递了递眼神。那两位大人得了意思,拱手作别,好留着父子俩说些私话。   “阿爹饮了不少酒,若是回去迟了,你阿娘怕是要说道。” 魏明靠近魏枝枝牢骚道。   “那阿爹便快些回去罢,兰树这边还需将宴上的收支与内务府的人再对一道。” 魏枝枝晃了晃手中的账册。   “看着,你这宴上饮了不少酒,爹不放心。”   “无妨的,阿爹你便先回去罢,不然阿娘该坐立不安了,只消爹爹在宫门外头留一魏府的小厮与车架便可。儿对皇宫熟悉,宫内又戒备森严,爹放宽心罢。”   魏枝枝看这殿内的人头渐渐散去,便也催着魏明回府,   “这些册子,儿对得快,再是两三柱香的时间便能毕事。”   “行罢,你天黑前定要回去。” 魏明看了看殿里头还有些平日熟知的同僚在场,便就应了回去,“待会儿,你可与这些伯伯叔叔搭个伙,一同回去。”   魏明说完预备迈步之际,他又似想到什么一般,回过头:   “爹爹看这宴席置办得颇具规格,便也是需得夸上你几句。”   魏明本想伸手摸摸魏枝枝的头,终觉不妥,便将伸出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拍了拍,复低声轻叹,“哎,可惜你···”   魏枝枝抿了抿唇,她心下当然知道魏明咽在肚子里的是后头那句是什么,“哎,可惜你是女儿身。”   这世人对女子本身,便只有两面评价:“贞洁烈女”与“淫/娃/荡/妇”,即便说到能力也只有“上得厅堂”与“下得厨房”这些家里头转的为至高褒表,治世、策辩,甚至从军、治军上,女子之身影寥寥无几。   然,女子若是不依附于男子,得了同样入朝堂的机会,魏枝枝相信定不会比那些男子多差。便是见今日那些个贵女如此费心费力,仅也是为了那附着于太子的太子妃之名。   而自己这所谓的侍读学士,不过也是顶着男子之身而来,心内便是一阵凄叹。   *   魏枝枝对完账册回来,天色已是将暗不暗。正殿内空无一人,只留内侍宫女洒扫。   她朝里殿探了探头,随意拉了一宫女问话:   “太子殿下可在里殿?”   “奴婢不知,奴婢来时,殿下已是不在了。”   魏枝枝本想与太子招呼一声再走,如今把不准太子去向,便想着之后再补上礼。   她方才对那账册之时,没想到竟有好几处缺漏,于是愣是抓着内务府的人不放,去一空处从头到尾的仔细翻查一番。不知觉间,已是早早过了与爹爹说的两三柱香,也错过了与太子道别之礼。   魏枝枝敲了敲肩头,于殿门口升了升懒腰。   大抵是重华殿一直暖融融的,此刻站在门口受了点冷风,魏枝枝才觉酒劲略有上头之势,稍感晕眩,便迈了步子,欲快些出宫回府。   魏枝枝穿过桃林旁的石路之时,岔路口出来个灰衣内侍,手上捧着一摞画卷。那些画卷正是魏枝枝先前一幅幅遴选过的贵女图。   她再定睛一瞧来人,认出了那内侍正是重华殿的王公公,专门替重华殿去另的宫殿跑腿的。   “王公公?” 魏枝枝一路小跑到那内侍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哎呦~” 那王公公只一路低头,此刻被魏枝枝吓得轻拍胸脯,“奴道是谁呢,原是魏侍读。”   “王公公怎走得如此急?” 魏枝枝试探问道,她知晓王公公是个八卦的主,平日里各个宫的跑,便是听了太多闲言碎语,自个儿心里头装不下,便养了私下到处说道的习惯。   “还不就是···”   王公公见魏侍读这样问,这眼睛便顿时一亮,将手挡在嘴边,靠着魏枝枝的耳边说道,   “奴本是照着规矩将这些画卷再呈上让太子殿下选一选,便送去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交差。奴趁着宴席众宾散罢将那些画卷呈到太子殿下跟前,话都没说上呢,就···”   “就如何了?”   那王公公仿佛是刚承了主子的气,便将魏枝枝当成纾解情绪的人,此刻紧皱起眉头,还留了些委屈泪:   “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太子,太子便是直直让奴滚,让奴将这些能处理便处理干净。于是啊,奴便准备去后头膳房,将这些画卷全给烧了。可是···可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边,奴便也没想着什么法子去交差。哎呦,怎地如此倒霉。”   魏枝枝闻言在心内思索了一番。   “王公公,依本官之见,太子并非未看中这些画像,便是让你处理也是随口一说,大抵他是因另的事在气头上,你啊,触霉头去了。”   那王公公伸长了脖子,等待魏枝枝说下去。   “这样吧,你先将这画卷予本官一瞧。本官全程在宴,知晓太子对谁有意。你现下两头都不讨好,不如让本官替你解决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头的麻烦,另,结果或许也会让殿下满意。”   魏枝枝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   王公公眼珠子一骨碌,便将画卷交到魏枝枝的手上:   “魏侍读是跟着太子的人,有魏侍读这句话,奴也觉着有底气了。那奴便有劳魏侍读了,若是过了此关,日后魏侍读有需要奴的地方,便唤一声。”   魏枝枝快速翻了翻画卷,三两下便将几张画抽出来交到王公公手上:“这几张呈上,剩下的公公便处理了吧。”   王公公感激地道了别,匆匆往翠华宫去。   魏枝枝方才翻看画卷之时已是眼前偶尔模糊,此刻更是加快了出宫的脚步,心想免得未到宫门口便醉。此时天堪堪暗下,魏枝枝的脸儿被晚风吹得越来越红,步子也越发虚晃。   “魏侍读,魏侍读···” 魏枝枝行到一条车马道,后头传来一女子的喊声。   红衣鲜艳,后头跟着一黄衣侍女,待一行人走近了瞧,竟是坯相之女坯婉婉。   “坯四姑娘?” 魏枝枝惊讶此刻这坯婉婉还在宫内,又看了看她的腿,“腿···你···”   “找了处能歇息的地,又有侍女本就懂些推拿之术,此刻已是能正常行路了。” 坯婉婉会意,“说来害臊,小女歇息时便不小心睡过去了,待侍女叫醒小女之时,竟是到了宴罢的时刻。”   “哦···无事便好。如今天色已暗,坯四姑娘该是快快回府为宜。恐坯相应也是寻姑娘寻得急了。”   坯婉婉听到魏枝枝说到坯相,便低了头不语。   魏枝枝只当她是愧疚:“坯伯伯定也是疼爱姑娘的,此刻该是甚为担心,姑娘只需回去好好与坯伯伯说清缘由便可。此处常有内侍走动,在下不便与姑娘单独多聊,就此先作别。”   “魏侍读,你···你之前说的···负责可是当真?” 坯婉婉突然上前一步,靠近魏枝枝,又急急止住脚步,喊了一声。   魏枝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坯婉婉说的负责是何意,便也没有应她。   “眼下,婉婉回府,爹爹定是要责骂一番,也许隔天便变本加厉地让婉婉学那些礼仪,想方设法地让婉婉靠近太子。可···婉婉并无意太子妃。”   坯婉婉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含了些泪花,   “婉婉想了想若是今日再不说出来,便就没有机会。婉婉···婉婉愿意。”   魏枝枝此刻已是一头雾水,便急急出声:“坯四姑娘,愿意为何?”   坯婉婉低头羞红了脸:“婉婉···愿···愿意让魏侍读负责,婉婉···心···心···悦魏侍读。婉婉一直心悦的是魏侍读,从初见起。”   坯婉婉说着已是将袖子拧成了麻花。   虽然坯婉婉说到后边,声量减低,但魏枝枝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话,此刻更是楞得说不出一句话,将坯婉婉的话反复在脑海中反复琢磨。   她为赵之御挡桃花,后又为赵之御送桃花,两者均是无所获,结果原是给自己送了一朵带刺的桃花。她心里直直感叹:坯姑娘啊坯姑娘,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在下想···我想···” 魏枝枝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已是知晓这一番表白的来龙去脉。她不想回得太绝,以免伤了姑娘的心。可是本就没有结果的事情,当断不断,将后患无穷,“在下想也许坯姑娘有些误会。”   坯婉婉听到误会,眼睛顿时泛起了水光来:“什么误会?”   魏枝枝心一横:“在下已有心悦之人!此人不是坯姑娘,原先说的负责,本意也并非此负责。”   坯婉婉踉跄了几下,脸上已有了泪花:“若是魏侍读方便,可否透露是哪家姑娘,好让婉婉知道自己与那姑娘的差距。”   魏枝枝不忍:“并非坯姑娘不好。在下心悦之人也非大户人家,便是说了姑娘也是不知的。”   坯婉婉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若是婉婉没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只求一句为何?为何婉婉没有入了魏学士的眼,那女子又是哪里叫魏学士惦记。”   车行道内此刻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坯婉婉反应过来,急急擦起了眼泪,却仍坚定地站在魏枝枝的面前。   魏枝枝不曾想到坯婉婉对自己执着至此。急急思索,现下余光一瞄,有了主意。   如今她只能心一横,豁出去了。   “实不相瞒。在下为了坯姑娘着想,便与坯姑娘说了。在下心悦的其实并非什么姑娘,在下心悦的是他!”   魏枝枝逮着从身边过去的一人衣袖,触手是一柔软丝锦布料。   何时这宫中内侍的衣裳如此顺滑?   “魏···魏侍读···” 一男子的清朗唤声从魏枝枝的头顶传来,甚是熟悉。 第21章 木有枝兮 爹爹曾说,饮多了酒伤身又误……   爹爹曾说,饮多了酒伤身又误事。   魏枝枝此刻深深体会了魏明的教诲,便是代价有些大。   她方才明明见的是一名戴着钢叉帽的灰衣内侍从旁路过,为何眼下伸手抓住的是一方月白锦料。   这酒劲已然上头,便是眼眸子都醉了。   “魏···魏侍读···你说什么?”一身月白锦袍的赵子期呆愣在了原地,被魏枝枝死死抓住袖口的左臂僵得笔直。   他方才下了宴,好不容易将一路牢骚的赵子听送上车架,又想起还未与母妃请安便折返欲往披香宫去。路过此地,恰巧碰上了车行道上有两抹身影,便想着走近些瞧,却不曾想听到了魏侍读如此荒唐言论。   魏枝枝心内一个咯噔,暗叹完了完了。广平王是如何于此时此地路过,又如何正好被她抓个正着,她已无从去想,她现下只急急于心里搜寻着主意,她该如何自救于眼前困局。   最后她还是选了惯用招式,晕倒再说。   于是此刻魏枝枝哆哆嗦嗦着将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抚上额头,眯蒙着眼:“这酒可真上头,好晕。”   身心均已就位,魏枝枝抓着赵子期袖口的手都已松开,准备软下身子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道猛不迭给抽了回来。   “皇兄。”   “太子殿下。”   另一边,赵子期与坯婉婉对着魏枝枝前方齐齐出声行礼。   此刻魏枝枝抚上额头的那只手的手腕正被赵之御圈于虎口中心。   而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而后一字一句对她吐出:“魏侍读,可是醉得不清?”   魏枝枝已是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又朝两旁瞧了一眼,左边是一个强忍泪水的坯婉婉,右边是一个面露窘色的赵子期。至于前方,自然是一只猛虎,细嗅她身上的酒味。   赵之御凑近魏枝枝的鼻尖嗅了嗅,见她眼尾渐渐泛上红色,便继续道:“魏侍读醉了便喜欢在这里风花雪月,说起胡话?孤方才可是令原福好一顿找魏侍读。”   赵之御这动作惹得魏枝枝忍不住瑟缩,她使了使劲将将抽出圈在赵之御虎口的手腕,思量着赵之御这般问,究竟是听到了什么,又是抓了她方才哪一句?   此刻她还是决定先装一装傻,装听不懂赵之御的问话,于是她朝着赵之御拱手揖了一礼: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臣不知殿下所指风花雪月为何。微臣方才一直在重华殿对宴席账册,出来时于此巧遇广平王与坯相之女,便寒暄了几句。”   赵之御此时挑了下眉:“可是需要孤替魏侍读回忆回忆方才的风花雪月?若是孤听得没错,”   你方才说,心悦于谁?”   赵之御说完更是嘶了一口,朝着赵子期又朝坯婉婉,分别指了指:“是他?还是她?”   被赵之御指到的赵子期此刻已然羞愤上脸,剑眉紧拧,而同样被指到的坯婉婉也好不到哪里,只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不令其掉落下来。   魏枝枝闻言,眼眸微震,将将稳住身子。她没想到这句“心悦于他”被赵之御听得清楚。现下她又如何能重复一遍方才的乌龙。   赵之期与坯婉婉。一个是后患无穷的桃花,一个亦是后患无穷的桃花,只是一个来招她的,一个她招来的。   她方才在坯婉婉表白心意之际,明明见的是个内侍走过,因此她急中生智,本想借那个内侍一用,好让坯婉婉以为自己并非爱慕女子,让她彻底断了念头,事后再好好与人解释,却不曾如今借内侍借成了广平王,更是引来了太子,造就难捱之局面。   她甩了甩因酒意上头微微发胀的脑袋,又开始仔仔细细地捋这前因后果,想从中找个可突破的地方。   坯婉婉表白,而后内侍路过,再是广平王,最后是太子。坯婉婉、内侍、坯婉婉、内侍   魏枝枝突地眼眸一亮,她最初本就是解坯婉婉之局,借内侍未成才致眼下乌龙,那便只要重新借回内侍不就好了。   于是魏枝枝偏了偏头,看向赵子期身后:“误会误会。“   而后她又忽地用手一指:“微臣先前说的心悦,便是心悦于他,吴···李···李公公李公公!”   魏枝枝依稀记得赵子期身边似乎跟着一姓李的公公。   那被魏枝枝指了一道的内侍此刻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这这这···奴万死,奴万死啊。奴绝对未与魏侍读有过关系,奴是去年才到的披香宫,奴姓的是宋啊,姓的是宋啊,殿下。”   魏枝枝连忙接上:“呃···对,宋公公,宋公公,这酒真是上头。”   此时赵子期发出冷哼,面上的怒色已是转为鄙夷,便是连看都不想多看魏枝枝一眼。   果然这魏侍读,相貌便就不像正常男子。他虽不嗤赵子听花天酒地,男女通吃,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在辨识同类之上还是深有经验,比如这魏侍读,宴席上便就对那些女子眉飞色舞,现下还将这色心托到内侍身上。   坯婉婉则是一脸错愕与羞愤。她错愕自己竟是比不上一个魏侍读连姓都记错的内侍,更是羞愤魏侍读这般做是将她悄悄藏了多年的少女心思扔在地上任意踩踏。   赵之御逼近魏枝枝,一把抓起她的细腕,力道已是不容她挣脱:“胡闹!这心悦之人连姓甚都不知。”   而后他又紧蹙眉头,抓着魏枝枝转身便走:“你给孤过来。”   作为多年内侍的原福待赵之御与魏枝枝一前一后,一个健步如飞,一个跌跌撞撞地离开之后,清了清嗓:   “太子殿下此趟是要唤魏侍读商讨要事。今日奴看着魏侍读酒喝得多了,此时怕还是要些时间醒酒。”   原福面对着赵子期与坯婉婉,说着些轻快话,不忘用手掩嘴作笑,   “倒是惊扰了广平王与坯四姑娘,还望两位不要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有些话啊,魏侍读酒醒了怕是自个儿都忘了。”   赵子期与坯婉婉此刻都听的明白。   “无妨的。”   “本王未放在心上”   赵子期与坯婉婉同时出声回应。   *   “疼疼疼···实在是太疼了···”   魏枝枝几乎是一路被赵之御拖着走的,手腕上传来阵阵剧痛,因着心虚便憋了半路。   可眼下行至桃林,本就怕疼的魏枝枝已是忍到极限,眼泪立时蓄满了眼眶,直直喊疼。   赵之御被她这么一叫唤,顿了脚步,手上的力道也立时松了些:“怎如此娇弱?”   魏枝枝瘪瘪嘴:“哪里是臣娇弱,分明是太子身子矫健,微臣还需努力才行。”   赵之御眼睛从魏枝枝的头一路挪到她脚底:“就你会说。你是得好好努力才行,孤怎未发现你如今这般瘦挑,原先那手上不还有圈肉。”   魏枝枝闻言并未理会赵之御,却是心里暗腓世上哪有人这般跟人说话,赵之御难道不知她是女儿家,便是再不在意外形,也是会有女儿家的自尊心。   心里不顺畅,魏枝枝便也将之显在脸上,对着赵之御出口便是:   “殿下现下唤微臣,是为何事?”   赵之御微微顿了顿,而后说道:“你倒是有脾气,孤堂堂太子叫你来,你还要问何事?你先跟孤进来。”   魏枝枝垂下头跟着赵之御进了重华里殿的偏厅。   赵之御走至偏厅塌上,用眼神示意了下塌前的座椅,令魏枝枝往那坐下,而后正色道:“方才的事,孤只当你酒后胡言,以后休要再提。”   魏枝枝战战兢兢间坐上了赵之御示意的位置,此刻将身子挺得笔直。   不提不提,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会提。不过她倒是意外赵之御竟是如此轻易便翻了篇,她可是出口相辱他的皇弟,更是闹了个内侍笑话,毕竟自己作为太子侍读,又被是赵之御拎回去的,实实在在给重华殿丢尽了脸。   赵之御确是将此翻了篇,眼下问起了其他的事情:“国策六篇可已抄毕?明日呈给孤罢。”   魏枝枝这头,因着突然从外边进了暖意融融的重华殿里,她的头脑越发昏热。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差事:   “殿下不是说下月初十交给您吗?若是殿下着急,微臣便再书快些,明日一早呈上。”   赵之御却是急急接上:“不必,初五交给孤罢。”   而后在双双沉默之下,他又问起了别的事情:“宴席的事,还有甚未收尾?”   魏枝枝毕恭毕敬回道:“礼、食、衣、账均是与相关各部交代清楚,若是殿下有何地方想要查阅,微臣亦可先替各部大人回应。”   赵之御却只回了一句:“此次你做得不错。有赏。”   魏枝枝也是摸不着头脑赵之御此刻想要干嘛,便也只能回一句:“谢殿下。”   此时,偏厅内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整个殿内只发出赵之御反复拨弄茶盏盖的声音。   魏枝枝此刻却是越发感到头脑昏沉,眼皮子打颤,仍在强撑着身子等待赵之御的所谓要事。 第22章 三次上塌 这次是真的醉了   “殿下,您···还有何吩咐?”   魏枝枝轻轻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随着暖意袭身,她从头到脚都开始发热发软。禁不住体内热意流窜,她只好先发问人。   赵之御见魏枝枝坐着不安分的样子,便起了身,缓步靠近:   “将将宴罢,你去了何处?”   魏枝枝凭着寥寥无几的理智回话,脸上的绯红已是蔓延到了脖颈:   “微臣去的偏门库房,与内务官对宴账。”   赵之御又往魏枝枝的方向靠近了些:   “为何不来与孤作别礼再离开?”   “臣···回来时,殿下已不在···殿中。”   三两句问话间,赵之御已是走到魏枝枝的跟前,俯下身子:   “如何遇上的广平王?”   魏枝枝微合双眼,卷翘睫毛轻轻颤动,因着光在卧蚕上投下迷离的剪影。鲜红的双唇娇艳欲滴,嘟哝几下,软软糯糯:   “臣···也不知,广平王是自己冒···出来的。”   赵之御片刻恍惚,如陷进魏枝枝的双眼,将脸越靠越近间,已不知觉由自己的鼻尖轻碰了她的鼻尖。   顷刻间他只觉周身发肤涌进了千万只蚂蚁,肆意骚乱,再轰一声逃窜进双耳,弄得耳根子一阵阵红。   他出口沙哑:   “那你···可是心悦广平王?”   魏枝枝感觉到了鼻头的痒意,皱了皱鼻子,偏了头。   “嘻嗝~~嘻嗝~~~嘻嗝~~~~”   若是要问什么让魏枝枝彻底没了神智,那便是在暖意中,飘进鼻子里的轻柔奶香。   魏枝枝再也撑不住眼皮,缓缓闭上了双眼,只听得赵之御的声音成了混沌入耳,便本能地砸吧砸吧嘴巴,却忽地打起了一阵阵酒嗝,声音似画眉般清脆,又微微弱弱。   赵之御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愣了楞,只凝视红扑扑的脸蛋好一会儿,忽地伸出一只手抚上这细腻柔软,就如那沾了甜豆粉的白糯米团子。   赵之御似乎是觉得只是轻抚还不够,又忍不住在魏枝枝的腮间轻轻掐了一把,嘴角不自觉跟着轻扯。   这一掐却是止住了魏枝枝的酒嗝,并招的她轻轻蹙眉,小手向前胡乱抓了几下。   赵之御倒喝一口气,急急忙忙拉开了与魏枝枝的距离,轻唤了几声:   “魏侍读?魏侍读?”   魏枝枝仍是紧闭双眼,只翻转了下身子,将头靠在了椅背边缘,右手搭上左边的扶手,整一身子蜷缩在这椅子里头。   殿内安静地只能听见魏枝枝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偶尔传出的酒醉后的轻嘤。   赵之御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魏枝枝:   “魏侍读?魏侍读?魏枝枝···魏枝枝···枝枝···”   在两人的脸只一指距离之时,魏枝枝突然转身,半睁水灵灵的双眸,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赵之御的脸,弄得他僵在原地,喉结微动。   “嘿嘿,赵之御····是个奶娃子~~”   魏枝枝两只手捧上赵之御的脸蛋,说话间还揉搓了几下,叫赵之御目瞪口呆,白皙的双颊被蹭得粉红。   “原~~胡(福)~~”   *   芙蓉帐暖,金丝裹盖的玉枕之上,一张通红的小脸不时蹭蹭左边,又蹭蹭右边,似是在找舒适的位置。   此时一宫女跪坐于床边,将锦被之下的一双小手轻轻托出,覆上温温凉凉半湿的蚕丝巾。登时,玉枕上的小脸便往床榻边缘靠来,一双小腿一下蹬开了锦被,露出雪白的中衣。   那宫女低顺着眉眼,正起身预备将中衣上方稍稍敞开的领口拢一拢。却听见后头传来一声轻唤:“你下去,让孤来。”   赵之御快步走向床榻边缘坐下,挥退了服侍在侧的宫女。原福则跟着立在不远处。   若是算上宴席上的那一瞬靠躺,魏枝枝已是第三次睡在这重华殿他太子的床榻。   第一次是她十三岁那年于宫中突发高烧,他心急之下便从外殿将其一路抱到里殿,请了最好的太医医治,弄了半天才诊出原是她第一次来了女子月事,并发了高热。他迅速调走了那名太医之后,恍惚知觉她已经成了大姑娘,开始想到他们之间的那层男女有别。   第二次便是今日的生辰宴前,她战战兢兢,靠床榻如靠针毡。没想到第三次来得这么快,只是眼下乖顺呼吸间,她已是醉得并不知自己在何处。   赵之御将魏枝枝踢开的锦被又拢开了些,只扯了一角,盖住她的上身,好遮掩掉一片春色。又重新从旁的盆里头拾起丝巾,收了收,轻点她的双颊。   魏枝枝此刻应是极度贪凉,睡梦中也是将脸往丝巾上蹭,赵之御手在哪,她便将脸往哪边努。   “真像孤以前养的白兔,草在哪便往哪钻。” 赵之御笑出了声。   “魏枝枝?你···可是心悦广平王?” 赵之御笑完便又肃了肃脸,他还没有听到答案。   而回应他的只是魏枝枝均匀的呼吸,以及突然抓上他手腕的素手,似乎是贪恋着他手上的清凉。   罢了。   “殿下,眼下已到戌时。奴先前看到宫门口还停着魏府的车架。”   原福终还是走上前,对赵之御提醒道。   赵之御思量片刻,朝原福颔首:   “命人准备准备,再派一个老实的宫女车内照顾,不,派两个。”   “喏。”   *   魏府前厅,灯火通明。   魏明不时从太师椅上坐下又站起,来回踱步。旁的虞氏则是揪着帕子,看着魏明来回踱步。   “阿明,你说咱孩儿会不会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这是虞氏第十次这么问魏明了。   “你别瞎想,大抵是对账册对出了些问题耽误了,该是马上要回的。” 魏明说话间又朝游廊方向看了看,见空无一人来报信,又收回视线瞧了眼靠坐椅上,满面愁容的虞氏,   “晚上你都未进半点食,快些回去屋子吃点东西。”   魏明说罢,示意虞氏旁的侍女扶人起身。   “可是···” 虞氏欲言又止,便随着侍女搀扶起身。她在这里担心也是无用,反而给魏明平添了一份担忧。   “一有消息,我便马上知会你一声。” 魏明又补充了一句,心里也是期盼着能马上有消息。   “好。” 虞氏退了下去,独留魏明在前厅继续坐立不安。   在魏明起起落落了不下十次,魏府的管家急急奔入前厅。   “老爷,老爷···” 那管家来不及整理衣冠,便朝着魏明拱手,“少爷回来了!还有宫里的人跟着。”   “宫里的?” 魏明疑惑间已是抄起步子跟着管家往前门走去。   魏府的车架,车夫旁坐着一位宫里的内侍。此刻两人双双下车,掀开车帘。   从帘子里头先探出头的是一作宫女打扮的姑娘,她朝里头唤了一声,帘子里又跟着探出一名宫女的头。   这两位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熟睡的魏枝枝下了马车。此刻魏府的侍女急忙忙上去搭手。   “拜见魏相爷。” 首先是那内侍对着魏明一拜,“天色已晚,魏侍读又多饮了些酒,太子殿下命奴几个护送魏侍读回府。”   “多谢太子殿下,有劳公公了。” 原来是重华殿的宫人。   “既已平安送到,奴几个便也不多耽误魏相爷,此刻该是回去复命。” 那一群宫里的来人却是将人送到便告了辞,预备坐上后头的一辆小车。   “公公慢走。” 魏明示意身旁的管家招呼宫里来人,自己便亲自去扶睡得不省人事的魏枝枝,间或无奈摇头。   魏枝枝入了府,便在贴身侍女的服侍下睡入自己的床榻,一脸香甜。   魏明此刻却仍在前厅端坐,只偶尔拨开茶盖子喝上几口热茶。   虞氏跟着收拾妥当自己女儿的事情,便缓步至前厅来寻魏明。   “阿明,既然女儿已经平安回来了,为何你还不去睡?”   魏明看了眼虞氏,本紧锁的眉头稍稍展开,回以一个微笑:   “我只是还有些政事要想一想,你先歇下,我等下就来。”   虞氏看得出魏明想的并非什么政事,只朝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离开。   这太子与自己的女儿,总觉得是理不清。   思虑至了夜半,魏明才起身离开前厅,心里便只留下这样一个念头。   *   翌日,魏枝枝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按着往日的习惯,匆匆喊来玲儿问了时间。   完了完了,她竟然错过了太子早读的时间,怎地睡到这样迟。   想到这,慌乱穿戴皂靴的魏枝枝突然顿住了动作。她为何会睡到现在?昨晚是做了何事?脑袋怎一片空白?   魏枝枝细细回想,便也只记得宴上的零碎记忆。她只知道对完了账册,她便在车行道上遇上了坯四姑娘,后还碰到了广平王,一片混乱之下,她似乎被赵之御带走了。   可被赵之御带走之后呢?魏枝枝如何都想不起来。   “玲儿,我昨晚是如何回府的?” 魏枝枝又急急穿好皂靴,唤玲儿替她更衣。   “小姐,玲儿也是不知您是如何回的,只是听说您跟着几个宫里头的公公和宫女一起回来的。到屋里的时候,便是已熟睡了。玲儿只是替小姐擦好了身子,换了寝衣。” 玲儿给魏枝枝套上圆领官服,边整理衣领边朝魏枝枝回话。   “我回来已经睡着了?” 魏枝枝回味着玲儿的话,坐在了梳妆台前,“这脸上怎地有一道红印子?”   魏枝枝坐到铜镜前,看到自己的脸颊上有道浅浅的红印子,却是如何也记不起缘由。 第23章 蛛丝马迹 妾有意朗无情   魏明今日一直想寻魏枝枝说话,本想着叫她早读结束回府等自己下朝,如今却是叫自己在前厅踱了一个时辰的步子等她下床。   “早上,爹爹已替你向太子告了假。昨日你回来时,已是睡晕了过去。重华殿的人将你护送回府,说你饮多了酒。”魏明瞥了瞥眼前站立的魏枝枝,“你后来又转去跟太子禀了何事?”   提到这茬,魏枝枝不自觉抚上脸颊浅红印子的地方回道:“兰树对完账后并未去找太子,便是径直回的。”   其实这道浅红印子若非凑得极近,是看不出来的,现下更是叫玲儿打的清晨露水敷得没了丁点影子。   只不过魏枝枝醒来后,总下意识地感觉脸颊被人揪了一下,再加上她的脸蛋本就白皙透亮,方醒之间还有些浮肿,便就能叫她一眼注意到了这一点浅浅的印子。   说不清道不明来历的东西,最是叫人好奇作祟。   “不过,兰树记得在出宫的半路是遇上过太子殿下的,至于后边,也许是酒劲来了,孩儿便不记得了。”   “你记不得了?丝毫记不得?” 魏明此时大步走到魏枝枝跟前,皱眉连问。   “是···是的。” 魏枝枝羞愧地低下了头,与赵之御相关的,她能回溯到的只有感官上的记忆,便是暖融融,又带一丝清凉的感觉,但除了感觉之外,她便是连碎片的画面也没能想起来。   “···罢了。” 魏明见魏枝枝这般,便甩了甩衣袖,背手叹了口气,而后他又对着魏枝枝语重心长道,   “昨日重华殿来人也只是提了将你送回,并未有另的交代,想来也是无事发生。爹爹先前就与你说过,在咱自己府内,你想饮什么酒便饮什么酒,想饮多少便饮多少。在外,特别是宫中,饮酒可是要注意些,切记莫贪杯。”   “叫爹爹担心了,兰树谨记。” 魏枝枝嘟了嘟嘴,环顾下周边,又悄悄向魏明走近一步,一把拽住了魏明的衣袖,“枝枝也记住了。”   就像儿时被爹爹训话,魏枝枝都会找机会偷偷撒个娇。这样,爹爹便就会揉揉她的头过去。眼下爹爹这般说话,便应是无什么大事。   她方才又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回忆昨日之事,只记得被赵之御拉走的那会儿,并非是什么愉悦的心境,手腕如今还发着疼,定也不是什么好记忆。   何况先前的那段乌龙,她也不想叫魏明知晓而担忧。所以此刻她也不想魏明再多过问昨日之事。   “你啊···” 魏明表情果然转严肃为灿笑,用手快快刮了下魏枝枝鼻子。   但这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魏明突然面色冷峻,对着魏枝枝正色道:   “不过爹爹还是有交代与你。别人可能不在意,但爹爹可是看出你之前殿上多有维护那沈侯爷的侄女,又是将其往太子面前推了一把,又是替她递茶的,可是为何?”   魏枝枝被问得一愣,又见魏明的态度不一般,直觉此时并不简单,便如实说道:   “实不相瞒,孩儿只是瞧着那沈小姐仪态端庄,面容姣好,便想着推她一把,好叫···太子瞧上一瞧。”   魏明这头心里一盘算,已是明了魏枝枝的打的算盘,他此刻只提点一二:   “你有这心思,爹爹能明白,但切记被小聪明给误事,更是不得让太子知晓。”   语毕,他又突然靠近魏枝枝,极认真地说出下面的话:“不过接下来爹爹要说的事情,你可得好好记在心里。”   魏枝枝轻轻颔首,双眸晶晶亮地看着魏明。   “倒不是说沈小姐有问题。而是她背后的这沈侯爷,看似得的是那侯爵世家的闲散名头,且在朝中并无什么要职在身,但据爹爹多年的观察以及探得的消息,平阳侯府名下应是有不少私宅与地契,还有一些商队往来记录,便不是他这个侯爷鞭之所及。你今后还是不要与他有过多的来往才是。”   魏枝枝倒是惊奇爹爹竟然叫她提防都城出了名的闲游世家,此刻急忙问道:   “爹爹您是说,沈侯爷的财路来历不明?”   魏明抚了抚长须,回道:“一是财路不明,二是往来的商队均是边境的散户,并非户部登记在册正经商队。这也是爹爹偶尔与你坯伯伯出外勤时发现的,再三便是爹爹直觉沈侯爷并不简单。”   说到坯继先,魏枝枝想到他手底下不也有许多不该是他这官职能负担得起的私财,于是出口:   “可···坯伯伯···”   魏明见魏枝枝吞吞吐吐的样子,已是明了她的意思:   “你坯伯伯啊,那是明着贪财,不过他那些均是正面来路,并非不义之财。”   坯继先好财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那是骨子里头的爱财,但名下之财并非搜刮民脂民膏,来路不义,倒是偶尔钻些漏洞,要些权益,便是圣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并未造成什么伤害,与一肱骨之臣相比,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魏枝枝此时却在心里盘算,既然爹爹得了这些情报,依他的个性,后续该是会有所动作,她便将心里疑问问了出来:   “孩儿谨记。只是爹爹你可会将这些上禀?”   “眼下只是有些蛛丝马迹,还未形成定论,爹与你坯伯伯也只能先暗中察访。这事啊,最终很可能会到太子那去。”   毕竟涉及户部,而户部又实际上由太子兼管。   “那么,爹爹与坯伯伯可要小心行事。” 魏枝枝闻言,想着这事并不一般,便心里为魏明担忧。不知觉间,她心里也浮现了赵之御的脸,更是没由来地憋着闷。她并不明了这闷是由于何,便将其暗暗归结为多年君臣之谊下,她总还是要替他担心一下。   “你便照爹爹说的,不与平阳侯府的人来往。爹爹这,你放宽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魏明看了眼魏枝枝,又叹了一口气,“再过些日子,你也许顺利离开了朝堂,离开了重华殿这些是是非非,便也跟你没了关系,爹爹还是希望你做那无忧无虑的姑娘。   *   “皇后驾到~~”   林舒还未等到重华殿头内侍宣话完毕,便已是急急奔向里殿,跟着到处寻太子身影。   “御儿,御儿,太子···太子···”   “母后?母后为何如此急唤皇儿。” 赵之御刚从皇帝的议事厅回来,此刻正于寝殿换身便服,闻声便速速整了整衣冠,从里头出来。   “皇儿近日可是越发不管母后的意思,这太子做得久了更是随心所欲起来。” 林舒往着厅前走去,重华殿的内侍已是轻车熟路地将座椅备好,垫上软塌。   “不知母后何意。” 赵之御已在内心排算着林舒今日这般来重华殿所为何事,又猜测着她这气急败坏的话里头意欲所指。   “小德。” 此时被唤小德的内侍捧着四五张画卷走向前,将其摊开在桌案上。   林舒一见便头疼地啧声,   “你看看,太子你看看。”   “这···” 赵之御看了一眼画卷,心里头已是有七八分猜想,那七八分猜想之中的七八分内容都直直指向了一个名字“魏枝枝”。   “你是知晓母后向来喜欢婉儿,当下你相中坯府狐媚子姨娘的女儿也就不说了,好歹也还是坯府的。可你这呈上来沈侯府的是怎么回事?”   林舒看那沈菲菲的画像在一众贵女画像之中格外刺眼,便是胸口也跟着情绪起伏,   “你是嫌你母后被太后压得还不够吗?你不要与母后说你做太子这么久都忘了沈侯爷与太后是一伙人。先前将沈菲菲往你殿里推,便就是太后的意思,母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母后是没想到你竟会着了沈菲菲的道,主动敞开怀抱!”   赵之御看了眼那桌案正中的沈菲菲,皱了皱眉头,他急急安抚林舒:   “母后,此中该是有误会。皇儿并未选了这些贵女呈上,它们此刻到了母后手中,该是中间传错了什么话。”   “当真?那这传话的也真是胆子太大了。来人~将那呈画像的,传话的通通给本宫叫来。” 林舒气不打一处,便是叫这始作俑者好好受一通罚才罢。   赵之御却是连忙制止:   “母后息怒。皇儿想那内侍并非有这胆子故意为之。只是皇儿当日饮了些酒,大抵是说了让人误会的话,也不应统统怪责那做事的人,也免得母后还得分心去处理这些不省心的事情。”   “这可不是小事,太后那可也是收到了。这等事上也能会错意,重华殿的宫人该是全都得换一批,你若不杀鸡儆猴,以后谁还敢这样自作主张?”   赵之御抿了抿唇,又朝那画像看去:   “母后说的极是,皇儿自当处置中间犯了错的宫人,不叫母后劳心劳累。”   “那既然这几张画像不是你的意思,你该如何处理?” 林舒气稍稍消下,便又回归正题。   赵之御眸中渐冷:   “皇儿自是不会由皇祖母安排什么。”   *   不多日,这大郢宫里宫外,便是都城的犄角疙瘩皆传:   沈侯爷家的侄女于太子殿下面前一茶成名,事后便给太子送了一盅盅名贵茶叶,却均是叫重华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这排在重华殿外头邀约太子游船赏花看戏的达官显贵便是连门槛都没踏进去。   倒叫坊间写了一部部《太子侯女姻缘错》、《妾有意郎无情》···的佳作。   这叫一些达官显贵坐不住了,明明收了宫中消息说是太子有意,眼下怎又啪啪打地自己脸疼。 第24章 三份邀帖 孤苦伶仃魏枝枝在这头,双唇……   “娇娇,这这这···这都送到嘴边的太子妃肥肉,结果给飞了叫什么事!你快想想办法。”   身着檀色九蟒袍的平阳侯此刻立于雕花梨木桌前,对一端坐堂前的妇人连连叹气,手心手背一拍。   “沈昭,那不是得问问你这好侄女。平日在哀家面前将那些女训女诫倒背如流,眼下太子都还没有发话,她倒是一个劲儿地送上去,搞得人尽皆知,将礼义廉耻都送个干净。”   这妇人自称哀家,便就是如今大郢的太后应娇。黛眉柔目,媚态撩人。若不是她在这清宁宫坐着,端看那容貌形态决计看不出她是太后之辈。   只因先帝驾崩之时,先皇后,也就是当今皇帝赵恒生母,伤心过度也跟着薨去,这前殿后宫相继无主,却叫当时只值花信年华的惠妃应娇捡了漏,整一个后宫只她手握那先皇后懿旨,顺理成章坐上太后之位,便是比那同年继位的新帝赵恒只大了三岁。   此刻她斜睨了眼堂下的平阳侯沈昭,冷哼一声:   “这沈菲菲,弃了罢,不堪大用。便是做了太子妃又如何,你还能指望她给你治住太子?别届时给你添乱才是。”   沈昭心下一凛,他就这么一个子辈为女娃:“这”   此时应娇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闭了闭眼睛:“都叫哀家头疼。那容妃也是,连个右相夫人都拉拢不了,还说的是有一层亲戚关系,楞是没用。”   沈昭闻言,摇了摇头,把焦点全往容妃身上推:   “这么久了,容妃还没完全拉拢成右相?”   应娇睨了一眼沈昭:“你以为,如今这般,真的是太子无意沈菲菲?哀家看未必,林舒伙着左相一直有意将太子妃予她那侄女,如今那坯继先把她庶女都送上门了。所以她应是没少插手太子立妃之事。”   应娇说完,将旁边一摞画像往沈昭面前放。   沈昭看了一眼画像,似是想到什么,对着应娇说:“若是想扫除左相那头的势力,右相魏明倒是最好的选择,他向来不明着拉帮结派,我们拉拢他是有些难度,不过···”   沈昭抚了抚他的山羊须,凑近应娇,   “太子生辰宴席上,我见那魏明的公子,就是在太子身边做侍读的那个,暗中帮了我那侄女。况且他本就是跟着太子,我思虑着从这突破也不是不可。”   应娇闻言,眼眸微动:“魏明的公子?哀家倒是知道当年魏家公子做了太子侍读的事,好像还是林舒撺掇的,哀家当年还奇怪了半天她小肚鸡肠之人还能容下右相的人在太子身边。思来想去,也只是得出大抵为了牵制右相的结论。”   应娇思索了一会儿,复偏头对沈昭道:   “你待我好好探一下太子之意,再会会那个魏家公子。哀家三日后打算办个春日小宴,你让你那侄女近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沈昭闻言,一阵喜色,更是一把摸上了应娇的柔夷之手:   “那便拜托娇娇了。本王既能助你得了先皇后的旨意坐上这太后之位,更也是能好好携手娇娇于至尊之位,看尽江山。”   *   春寒已是早早过去,大郢的都城草长莺啼,百姓陆陆续续地开始踏青赏花,遍地都是热闹景象。   魏府更是连日收下三份邀帖。   一份是虞氏手头,容妃邀她去吃茶赏花的。   虞氏一边在房内整理魏明的衣襟一遍跟他说道:   “此次我仍是给回绝了。容妃那边前前后后不下七次私下邀约了,我不愿与宫内往来,更是不想给你添了什么麻烦。可我也担心回绝的太多,人娘娘会否恼羞成怒,转而刁难于你。”   魏明扶上虞氏的肩:“既然七次都过来了,便也不差这一次。你且继续不应,看她又会如何。我这头你不用担心,她还动不了我。她先前一直因着你们之间的远亲关系亲近于你,我倒是觉得她未必是真因着这层关系,乃别有用心。”   虞氏跟着摇摇头:“说什么亲戚关系,那都是远到没边的亲戚关系,还叫她在外头夸大了,惹外人误会,以为我们有着什么裙带之连。我并不想理会,便也一直没有对外说明过。”   魏明思索了一阵回道:“这大抵是她的目的之一。不过我们不是还有一份邀帖,你借着太后那春日小宴,含糊着回了容妃说是正好宴上见,这不就是应了她的约又没真的应了她的约,而后再看她有何动作。”   “这倒是个主意。”   这第二份邀帖便是魏明说的春日小宴之请,太后将后宫的妃嫔,几个重臣的女眷,还有太子以及在城内的皇子公主们都邀约上了,三日后于瑞安亭外的花园小聚。   此次还邀上了魏枝枝,用的是太子生辰宴有功之由。   这第三份邀帖   此刻本于房内疾书国策六篇的魏枝枝,疑惑着接过玲儿从外头送来的邀帖,将其展开,里头“贤林”二字赫赫入目。   原是七皇子贤林王赵子听下的帖子,邀魏枝枝七日后赴他的践行宴,地点定的是都城长林街上的画舫,那是个灯火长明的热闹之地。   魏枝枝看完邀帖,心下纳闷。这贤林王,她虽曾打过照面,可与之并无多的往来,为何他会突然邀她赴宴。   想了半天,她觉得大抵还是因着太子生辰宴,她是太子生辰宴的主办,往后各个贵人想要置办宴席,可不得喊她过去,一则借她置办宴席的经验,二则顺便还能跟太子沾边。   魏枝枝将贤林王的邀帖暂时放置在了国策六篇的书页之上,回头问玲儿:“玲儿,七日后,可是四月初十?”   玲儿闻言动了动指头,在那里算着日子:“是的,小姐。”   魏枝枝此时吐了口气:“为何如此不巧,什么事都拧作一团过来。”   说完她开始继续奋笔疾书。因为这国策六篇,先前她已是与赵之御百般讨价还价,最终敲定了四月初十要呈上给他。   *   四月初六,魏府正门口摆了两架金顶马车。   “太后此次主邀女眷,你去了宴上若是看到太子,便只需紧跟他,莫要多说莫要多做。” 魏明与魏枝枝前后踏出府门,虞氏随后。   此次是头次单独母女俩进宫,又是见那太后,魏明一路陪她们至魏府门口,小心叮嘱,片刻不停。   魏枝枝行至前头的那辆马车一旁,拱了拱手,便要去掀车帘子:“孩儿知晓了,父亲请留步。”   魏明还是不放心,又是拽住魏枝枝的衣袖交代道:“记住,千万跟紧太子,太后若是问话,只消按实回禀,多说多错。”   虞氏已是上了后头的车架,此时从里边探出头来,催促着魏明与魏枝枝:“行了,我们赶紧出发吧,再不走便要迟了。况且我也在宴上,还是能照看咱孩儿的。”   随着魏府的车夫声起,两辆车架驶离魏府。   有时,话真的不能说得太早。   宫里头瑞安亭外的花园,宴席未开,花园内的女眷们因着太后、皇后、太子这些个重要的人物未到,便自由聚集走动。登时场子如那早市一般热闹。   说能照看好孩儿的虞氏,这脚刚踏进宫里的花园,已是被四五个官家夫人围绕。   “这是右相夫人吧。”   “平日里可是极少见到右相夫人。”   跟在虞氏后头的魏枝枝便显得局促,特别是当那四五双眼睛齐齐刷来,在其身上四处游走之时。   “魏家公子一表人才,可是有相看的姑娘了?”   “魏家公子如今该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   ·   伴随四五个眼神落下的便就是这些个关心儿女嫁娶的句子。   那群夫人大抵是觉得魏枝枝是个男子,聊不了妇人家常,便就只这么翻来覆去的几句之后消停了,又继续与虞氏热乎。   不多时围向虞氏的官妇越来越多,在魏枝枝与虞氏之间形成了天然屏障。   孤苦伶仃魏枝枝在这头,双唇聊干母亲在那头。   最终虞氏被扭着腰肢而来的容妃给热情地拉到远处,魏枝枝便彻底与虞氏失联,成了游走在花丛间的闲散人士。   “魏侍读···魏侍读···”   在一只长了新叶的小南强前比划的魏枝枝听到有人唤她,便抬起头张望,见一女子在她对面的树丛里朝她招手,正是坯碧莲。   魏枝枝愣了几下,还是抬腿走了过去。   树丛隐蔽,外人注意不到此时一身竹青圆领官袍的魏枝枝与一身湖蓝纱裙的坯碧莲站在这树丛之后。   “魏侍读,小女是来谢谢你的。” 坯碧莲对着魏枝枝便是一福身礼。   魏枝枝速速虚扶坯碧莲,又朝周围望了望:“谢什么,在下也未做什么。坯五姑娘请起。”   魏枝枝说出坯五姑娘的时候,自然想到了坯四姑娘,她想到先前的那番乌龙还有坯婉婉对她的深切表白,她正担心若是今日见到她还不知如何应对。   于是魏枝枝朝着坯碧莲后头一阵张望,又往贵女圈看了好一阵。   坯碧莲倒是会意,此刻对着魏枝枝说道:“今日小女姐姐感了风寒,父亲便由小女来替代姐姐过来。”   魏枝枝闻言舒了口气。   坯碧莲暗笑,又继续接上:“先前魏侍读与小女说很快便能再见太子,如今倒是真的应了魏侍读的话,今日小女正好得了机会能来太后的春日小宴。因此小女甚感欣喜,便想着来向魏侍读道谢,还望魏侍读日后多多提点。”   魏枝枝站着干笑,心想当时自己也就随口一说,于是她心虚拱手:   “提点不敢,是姑娘有福气。”   此时花园外头先后响起宣话:   “太后驾到~”   “皇后驾到~” 第25章 春日小宴 从此漫漫长“宴”,宴宴留名……   戴着金玉凤冠,着明黄凤袍的太后应娇自花园小径款步而来,前头一贴身内侍随侧搀扶,后头两个掌扇宫女紧紧跟随,掌扇后面还有宫女侍卫成六横两纵队列,无一不彰显着这中心之人身份的尊贵。   在太后后头,皇后林舒头插金色云纹步摇,身披凤霞,着大红罗裙,亦是雍容华贵,步步生莲。   这两人一前一后,竟是叫人看不出上下辈之分。   “太后吉祥,皇后吉祥~”   本在花园里头东一片,西一团的宾客们,此刻都聚拢到一起,规规矩矩地向着这两人行礼,恭恭敬敬将两人送至瑞安亭内上座。   “诸位平身罢。眼下正值春日时景,风光甚好。哀家是个坐不住的,又喜热热闹闹,便是赏景也还要唤上你们作陪。真怕啊,你们嫌哀家事多。”   应娇于座上先发了话,不停用手捂嘴掩笑,却已是将园内的宾客扫了个遍,一眼便瞧见挨着容妃一家站着的虞氏和魏枝枝。   “母后可爱说笑,谁人不爱这春日风光,倒是得多谢母后设宴相邀,我们才得以共享这宫内花园盛景,美酒言欢,更是荣幸能与母后分享这般春日心境。”   林舒作为皇后,先应承了太后的话,心里对着只比自己大了五岁的妇人喊着母后,别扭不已,可自己作为后宫之人,不得不依。   随后,一众女眷跟着附和。   应娇又看着众人说道:   “今日还是赏花享宴重要,待会儿开宴都不必拘束,亦是甭管哀家这婆子。”   而后她又在宾客中抓了几个人随口寒暄,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赵子期身上:“今日还有众皇子公主在列,哀家甚是欢喜,平日里好几个哥儿姐儿,哀家都见不到一面。期儿,特别是你,人都在都城内,也不来瞧瞧皇祖母。”   赵子期闻言出列,拱手相道:“是皇孙不周。皇祖母便怪罪孙儿吧。”   “哀家哪里舍得怪罪,一个个都是风雅俊朗的模样,往后记得多走动走动,也不光是让哀家瞧。”   应娇对着赵子期语落,却是朝他身后不远的魏枝枝努了努脖子,   “诶,这期儿旁边的官爷倒是看着眼生。”   魏枝枝左右看看,这满园的女眷,“爷”除了皇子,便就只剩她这一个所谓的官爷,又正正站在了容妃与赵子期这一圈。   于是她心下一颤,急忙出列自报家门:   “微臣魏兰树,叩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应娇脸上浮笑,朝前稍稍倾身:“平身罢。可正是那操办了太子生辰宴的侍读学士魏侍读?”   魏枝枝规规矩矩回道:“承蒙太后挂心,微臣正是太子侍读,前不久得太子信任,为其操办了生辰宴。”   “嗯···哀家听闻你做的甚是不错,只可惜当日哀家犯了头疾,没能去瞧一眼这宴席盛况,更是没能当面给我们御儿道个生辰之喜。此次设宴”   “太后的心意无甚可比,之御受之欢喜之至,已是不用太后再劳心思。”   这应娇语还未落,一阵雄浑有力的男子声音自瑞安亭外响起,沿着亭外石路而来,已是惊起了四周女眷私语窃窃。   宣话的内侍迟迟反应:“太子驾到~”   赵之御着玄色圆领蟒袍,束发横插白玉冠簪,脚下生风。此刻他带着温和笑脸,出口却是掷地有声,叫人听不出语中所谓欢喜。   应娇以笑相迎:“正说着太子,太子便来了。”   林舒也跟着满脸堆笑:“御儿可终于来了。”   “之御向太后请安,向母后请安。”   赵之御从不叫应娇皇祖母,就像他父皇一样,也只尊称应娇一声皇太后,“御儿来晚了。”   赵之御行完礼,站至一边,将魏枝枝将将挡在了身后。   应娇朝着赵之御招了招手:“御儿站着做什么,快来哀家这边坐。”   而后她又转头对着众人说道:   “哀家一直遗憾上次未亲自向太子道贺,便就私心设了这春日之宴,把太子唤来,再叫上生辰宴当日的大半宾客,好再热闹一次。你看,哀家连生辰宴的主办魏侍读都给喊来了。”   赵之御走至应娇身旁坐下时,睨了眼没了自己遮挡,又瑟缩着身子的魏枝枝。眼下又听应娇提她,便直直将眼神投向她。   魏枝枝此时亦是闻言抬首,却直直与赵之御眼神交会。   赵之御此刻对上她的眼神甚是柔和,看得魏枝枝一阵恍惚,内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爹爹跟她说,宴上她只需紧跟太子即可。毕竟在太后这样的外人面前,太子便算是自己人。   于是魏枝枝稍稍跨了跨步子,朝赵之御身旁挪近了些。   赵之御双手置于膝上,转头看向应娇:“太后如此为之御费心,实是叫之御心生感动。魏侍读确实尽心,孤已是做了赏赐。”   应娇笑着接上:“甚好甚好。哀家这小宴,魏侍读亦可帮哀家多瞧着些。哎,你看,哀家一不小心又给人派活了,魏侍读可别觉着哀家麻烦。”   魏枝枝心里头叫苦不迭,她果然是一宴成名,从此漫漫长“宴”,宴宴留名:   “是微臣的福气,微臣谢太后抬爱。”   应娇偏头思索一阵,似是想到什么,又对着魏枝枝出口:“听说魏侍读为当日宴上的献艺也出了不少力气。眼下贵女也来了大半,哀家想着既然今日风和日丽的,在这百花丛中放歌作舞倒是别样景致,却···也不想如此兴师动众,点到即可。魏侍读,你可有推荐的贵女?”   太后这一问,倒叫一众贵女紧张,均是伸长了耳朵听那魏侍读回话。   魏枝枝为难了。   今日一众贵女都在场,如此场合,说了这个好,漏了那个好,都是得罪人的事。可要是含糊着回,对面之人可是风风雨雨的太后,什么官话没听过。   思索间,魏枝枝拱手道:   “当日宴上,兰树只是想着尽力办好太子生辰宴,便也是对献艺的环节尽了点微薄之力。私以为当日贵女均是多才多艺,堪称女子典范,如这春桃之绽放多姿,令臣也是看花了眼。   若是说适合今日作献的,微臣当推那平阳侯府的沈姑娘,绿意配浓茶,沈姑娘巧手慧心,煮得一手好茶,便是太子喝了也是称道·····”   应娇听到这里,眉梢一挑。   魏枝枝继续说道:   “·····而这百花齐放之下,更是少不得女子之娇媚舞姿。左相坯大人府上的坯五姑娘,跳得好一曲惊鸿,曼妙灵动,更是将鸿雁跳出一股仙气,自是配这鸿雁天上飞的春日   臣以为此两位贵女今日献艺,当是极其合适,令这春景更添明艳。”   不说好不好,只说适合不适合,就今日之情景论今日之事。魏枝枝说完心里已是擂鼓起,她方才在心中细细匹配推敲,确只选了这两位的节目。无关私心,无关偏袒,选来选去,还是觉着沈菲菲与坯碧莲的才艺最适合在今日小宴上令太后瞧。   沈菲菲与坯碧莲听得欣喜。   应娇抬着脖子往宾客中瞧:“甚好,那便依魏侍读的推荐,哀家也想瞧瞧这两位贵女出众的才艺。两位贵女在何处?”   闻声,沈菲菲与坯碧莲迫不及待地出列,向太后行礼自荐,说话间眼神均是藏不住喜悦,时时往那座上的太子瞟。   应娇笑着点了点头:“均是长得标致的。”   完了,她又特意睨了眼沈菲菲。   *   开席,众人入了座,佳肴陆陆续续地上。   花园一片空地之上,又是茶香满溢,又是舞姿挥洒,一下子叫场子热了起来。   沈菲菲与坯碧莲献罢才艺,谢了上座之后双双入了席。众人此时已是被带起了赏景兴致,便就四散去了园内各处,闲聊喝茶、赏花对诗。   亭内,应娇、林舒、赵之御仍在对坐吃茶。   应娇吃下一口桃花酥后,对着赵之御和林舒道:   “眼下园内这般热闹,哀家也想去到处去走走。你们也无需在这陪着哀家了,都散去玩罢。” 第26章 以一拖二(上) 臣是说,臣是殿下的,……   如今应娇该试探的也是试探得差不多了。   一则确实魏侍读有关照到沈菲菲;二则太子方才看艺间确也是频频转身往亭外瞧,茶更是一杯一杯地往下喝,看着并非对沈菲菲丝毫无意的样子。   只消接下来沈菲菲不要再出岔子,她再推波助澜一把,顺理成章拿下太子妃之位应不是什么难事。此外还能叫沈昭与容妃双管齐下,拉拢魏明。到时,朝政还不是偏向她这边,不多时该是大业即成。   应娇由内侍搀扶着往亭外走去,路过魏枝枝时,抬眼瞧了她一眼:   “魏侍读今日选的节目甚得哀家的心,往后啊,魏侍读前朝走动的时候,也多来哀家这走动走动,哀家可也是需要你这样的才子。”   说罢又看向亭中正坐的赵之御,   “太子应不会怪哀家借你的侍读用罢。”   赵之御闻言转动方才从魏枝枝手里接过来的紫砂茶杯,含笑回应:   “太后哪里的话,太后能赏识魏侍读,那便说明孤选的魏侍读是真有些本事。”   魏枝枝被太后这突来的赞誉也是吓了一跳,只眼眸微动,弯身作礼:“太后抬爱。”   林舒闻言心里头憋闷,便也称乏离开。临走之际还叮嘱了赵之御几声,无非是叫他慎重看人,还剜了眼魏枝枝。   待应娇和林舒都离开了亭子,赵之御转头对着魏枝枝说道:“你脑袋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孤看你方才看茶,一直伸长了脖子往外边瞧。”   魏枝枝显然才回过神,便只听了半句:“嗯?微臣能想什么,微臣只想着把眼前之事做好。”   她想的是亭外的莺莺燕燕,鸟语花香好春光。方才明明有内侍在旁,赵之御却只叫她看茶,她又得了太后的吩咐,帮瞧着宴席,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她便只能两头顾着,又是看茶又是盯着外头宴席的动静。   眼下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后与皇后两尊大佛,魏枝枝放松间已是被外边的欢声笑语弄得心生痒痒。   赵之御笑了几声,而后摇摇头,又问她:“你不想吃点东西?”   魏枝枝接着一愣,她忙活半天确是半点食物未进。   然而她还是对着赵之御摆摆手。她刚才应对太后已是要了半条命,现下只觉整个亭子令人憋闷,哪里还想坐在这里吃东西:   “不吃不吃,微臣跟着太子殿下便好。”   自是一松懈,话出口都不思考了。魏枝枝此刻后悔一时嘴快将内心一直念着的魏明对她的吩咐给直愣愣说了出来,便是“跟着太子殿下”,丝毫没有方才回话太后的那股利索劲。   于是她又急急出口解释:“臣是说,臣是殿下的人,自是跟在殿下左右以应不时之需为好,怎能为吃东西耽搁。”   不对不对,什么殿下的人。   殿下的人,不时之需,这般联想之间,倒不如不解释。   她又捋了捋思路,想着解释:“呃···臣是说···”   赵之御此刻笑出了声,拿起桌案上的花糕,塞进魏枝枝手心。   “原福今日替孤去办事不在,若是他在,怕是要怪魏侍读还抢起了他的饭碗。”   说罢,赵之御便拂了拂袖起身,背手往亭外走去。   行至亭阶,赵之御回身朝楞在原地的魏枝枝唤道:   “怎么不跟来了?”   魏枝枝此刻低头咬牙悔恨,经赵之御这么一提醒。她口口声声说的做不得侍奉之事,如今为了求一太子庇佑以及嘴巴打颤,丢得干净。   她闻言抬首,已是恢复了利索劲,急急小跑至赵之御身后,跟着走到了亭外。   视线里铺满了红红绿绿,入耳便是这头那头清晰的笑语,魏枝枝一阵陶醉,便闭了眼吸入花儿芬芳与春泥清香,尽情享受这春风直直扑面的感觉。   “咚~~” 似是一堵墙直直扑面。魏枝枝捂着鼻尖呜呜作咽。   “无事罢。” 说话的是广平王赵子期。赵子听方才唤他去母妃那,说是有急事相寻,疾走间撞上了前头站立的魏枝枝。   他以为前头的人看到他过来会躲开,哪知竟会迎面撞上。他上手扶着魏枝枝的手臂,因着身子高需得低下头询问。   “无事无事。” 魏枝枝抬首见是赵子期,便连连摆手。她此刻并不想与之正面接触,毕竟生辰宴那日的事,眼下还不知如何面对。   这头赵子期瞧见了眼前人正是魏侍读,扶上她手臂的手急急落下,眉头微皱。   赵之御觉着后头没了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两相站立的赵子期与魏枝枝,他这角度看去,两人站得极近,双手交缠,于是他急急出声:“魏侍读?还不快来?”   而后速速折返。   赵子期正拉开距离拱手:“对不住魏侍读了,本王有事先告辞。”   此时,赵之御已是闯入两人之间,上手拉起了魏枝枝的手腕,将其带至身旁。   赵子期只是睨了眼赵之御拉上魏枝枝的手,便快速收回眼神,向着赵之御拱手作礼:“皇兄。皇兄恕子期鲁莽,方才撞了魏侍读。眼下却有要事在身,只得先别过。”   赵之御并未多言,急忙颔首,目送赵子期离开。   待赵子期走远,赵之御看向魏枝枝说道:“你方才做什么走得这么慢?还令孤等你不成?”   魏枝枝此刻顾不得赵之御训斥,她现下鼻尖通红,眼眶里泪水打转,硬生生忍着疼。   “是微臣疏忽,微臣等会儿一定紧跟殿下。”   赵之御见她这般,方才心里头的热气已是无了踪影,只心下一软间脱口而出:“你想去哪?”   “啊?” 魏枝枝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的懵懵然。自然是太子去哪儿她去哪儿。   赵之御耳根子发红,补充道:   “孤问的是,你想去哪儿?孤眼下无事,便想到处走走,但不知选择哪里。所以,魏侍读可否为孤选个地去?”   魏枝枝这时吸了吸鼻子,已觉疼痛渐渐消失,眼中亦恢复了清明。   今日怎地都要她魏枝枝拿主意。前有太后叫她推选贵女,后又来赵之御令她寻去处。   于是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眼见周围花枝乱颤,燕鸣莺飞,黄花贵女们这头那头地又是放纸鸢小跑,又是拂扇谈笑娇羞。   一下子,魏枝枝眼中一亮。心下暗叹原来是这样。乱花渐欲迷人眼,便是赵之御在外人面前这般清心寡欲也是难抵好春光,的确难选。   魏枝枝正是乐得做这引路人,又细细观摩起周围扎堆的贵女。忽地指向荷塘边上的杨柳: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好春景。殿下,这边请。 ”   “好。” 此时,已是魏枝枝走在了前头,赵之御跟在她身后。   *   “谁是你姐姐?坯五姑娘可莫要自作多情,以为与我同台献艺,便抬高了自己。”   方才宴上争相露脸的沈菲菲与坯碧莲,此刻在荷塘边上说着话。   沈菲菲本以为今日她当是最出彩的一个,却不想魏侍读还拉了这么个相府的庶女与她作比,这太子喝了自己的茶,自然也看了这个庶女的舞。她郁闷间已是对坯碧莲出言不逊。   “那便沈姑娘罢。沈姑娘真真是让人艳羡,有那么疼你的平阳侯爷,又有那般高超的茶艺。实在是碧莲学习的对象。”   坯碧莲本也以为今日她当是最出彩的一个,却不想魏侍读先推的这个不讲理的侯府侄女与她作比,这太子看了自己的惊鸿,却也是饮了这个侯女的茶,心里便对这个侯女心存不满。   于是她下了席便约了沈菲菲来稍显空旷的荷塘边,惯用她的亲近去探探敌情。   沈菲菲听得坯碧莲的声声奉承,脸色已是不自觉好了许多:“哼~少跟我套近乎。”   “沈姑娘想得多了。我是打心里边···”   坯碧莲百般退让之下,已是咬牙忍住心底涌上的怒气,准备再好言相向,却在余光中瞥见有两人走来,忽地心生一计,话锋一转,   “打心里边看不起沈姑娘,竟是如此狗眼看人低!”   “你说什么?!” 沈菲菲以为自己听错了,靠近了坯碧莲一些。   “我说沈姑娘长了双狗眼!” 坯碧莲却是嘴角一扯,说话间已是转了个位置,正正背向了荷塘,双手猛地拉住了沈菲菲的手腕。   “你!你个贱人!” 沈菲菲已是被气昏了头,只想着骂回来出口恶气。   “沈姑娘,不可以!不可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忽地坯碧莲抓着沈菲菲的手不放,猛地高声呼喊,一个劲儿地朝身后退去。   沈菲菲一下子被整懵了,只无力间任由坯碧莲拉扯。待她反应过来   “啊——” 第27章 以一拖二(下) 噗通——一道湖蓝身影……   噗通——   一道湖蓝身影落入荷塘,惊起一滩白鹭。   “有人落水了~有人被推落水了~”   本就在岸边被坯碧莲喊声引了注意的宾客此刻已是四散呼救。然而这批人都是些不会戏水的女眷。一下子,整个岸边都骚乱了起来,很快引来了远处的侍卫。   魏枝枝第一个赶到了岸头,正正站在了沈菲菲的身边:“殿下,怎么办?坯姑娘落水了。”   魏枝枝朝这来时便见到沈菲菲与坯碧莲相互推搡,没想到坯碧莲竟直接落了水。她瞧着荷塘里坯碧莲扑腾至快没影的样子,又瞥了瞥围着的清一色女眷,只本能地求助起方至她身后的赵之御。   赵之御走近魏枝枝,将其正在哆嗦的身子罩至他的身影之下:“莫慌。”   ’而后他又转头对着跑向这边的侍卫们喊道:   “你们速速下去救人,务必将坯五姑娘救起·····岸边站两个嬷嬷接应。”   坯碧莲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般落水被侍卫救起有失清誉,赵之御又喊了两个嬷嬷过来。   魏枝枝仍在不住地哆嗦。她因着儿时的一件事情,如今是见不得任何落水之事。   赵之御自是看在了眼里,他朝着她走近了几步。   似乎是想着分散她的注意,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语:   “别怕别怕,那些侍卫都是善泳的,他们会把人救起来。”   赵之御见没能安慰到魏枝枝,复换了种语气对其说道:   “难不成你还想让孤现在跳下去救?”   “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殿下,不是我推的”   赵之御方才的命令声已是惊醒了一旁自坯碧莲落水后就一直原地呆立的沈菲菲,她此刻脸色惨白,一把抓住赵之御的衣袖,胡言乱语。   更是将魏枝枝与赵之御的距离猛地拉开,令魏枝枝一个踉跄到了岸边缘。   赵之御忙不迭甩开沈菲菲的纠缠,欲伸手拉回魏枝枝,却是惹得沈菲菲发疯了似地再次冲过来。   “殿下!真的不是我!”   “啊——”   噗通——   魏枝枝落水了。因着沈菲菲冲上来时,如那八爪鱼般乱抓,胡乱间碰到了她的肩膀,导致她重心不稳,直直往荷塘里扑。   (你还想让孤跳下去救?)   方才原是一句在魏枝枝耳边缓解她情绪的话语,如今却充斥在赵之御的心里头挥散不去。   噗通——   “太子殿下跳下去了!太子殿下跳下去了!”   听到这声呼喊,岸上与荷塘里头才真乱成了一锅粥。有听了动静往这头跑的,有从这头往外跑去搬救兵的,有仍旧焦急盯着坯碧莲上岸的,有跟着太子跳进荷塘的   而此刻的太子赵之御却只朝着前头那一抹上上下下的竹青身影泳去。在他抓住几近昏迷的魏枝枝的衣袖之时,更是猛地用力游去,一把环上她的纤腰,将其头靠在自己肩上,只奋力划水间,朝着她耳边不停低语安抚:   “别怕别怕···”   *   此刻浮萍散去的荷塘岸边,翩翩随风的杨柳枝下,   两个嬷嬷正在试图唤醒昏迷的坯碧莲,用巾子裹起她湿透的全身。五六个侍卫已累地气喘吁吁,正向着赵之御的方向跪着复命。   而赵之御则紧紧搂着软在他怀里的魏枝枝,心急地拨弄开她眼嘴里的泥污,用外力令她将水排出,方松了口气。   侍卫其间的头领靠近赵之御,跪地正欲上手接过魏枝枝:   “殿下,您快去更衣,玉体要紧。这边卑职会照看好魏大人。”   宽大的袍子被水浸得如千斤重,沉沉地贴在魏枝枝的身上,更是将她千般藏匿的曲线展露得一览无余。   赵之御急急用自己的宽袖盖上魏枝枝的身子,如何都不放手。   “退下。”   赵之御抬首,眼神冰冷,吓得那名侍卫头领瑟缩退下,更是在扫过那罪魁祸首沈菲菲时,冰冷中还夹杂着剐人的刀锋。   沈菲菲被赵之御这般一看,已是无力地瘫坐在地,如坠冰冷的海底,窒息,冷透,如今她即使长了一百张嘴,也无法为自己辩清。   应娇与林舒得了消息,急急赶来岸边:“怎么回事?”   随着来的,还有赵子期、赵子听这几个皇子。   应娇说话间,见着此情此景,与方才宫人禀告的消息一对照,已是了然,更是怒瞪坐在地上的沈菲菲。   “太后,我不是···我没有···我绝对没有!” 沈菲菲见到太后,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边跪边扑向应娇腿边,闹得周围宾客窃窃私语,直直摇头。   “胡闹放肆!来人,将沈姑娘带下去。”   应娇一把扯回被沈菲菲拽在手里的裙角,气愤间直直摇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要,太后,您要相信我,是那贱人害我的,是那姓坯的贱人!”   沈菲菲被拖下去的那一刻,死死用手指着坯碧莲的方向。   林舒在后宫混了这么久,哪能看不明白,便睨了坯碧莲一眼,而后暗暗扯了下嘴角,走至人群之中,对着众人说道:   “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扶太子殿下回去更衣暖身。”   而后她又看向坯碧莲,“重华殿离这花园最近,把坯姑娘也顺道带去重华殿,让太医瞧瞧。”   林舒再见赵之御遮挡着魏枝枝的样子,蹙眉一瞬,便唤了身边信任的内侍:   “你去赶紧替太子将魏侍读接下!”   “不必。”   赵之御此时却是打横抱起魏枝枝,快步奔向重华殿的方向,后头跟一串急急小跑的宫人。   “奇了怪了,太子怎地跳下了水,还救起了魏侍读。”   “是啊是啊,放着坯姑娘不救,还一路抱着个侍读不放。”   “诶,你们没看到,那魏侍读掉下去前,侍卫都是下饺子似地往水里跳,多一个魏侍读落水,根本没人看到,没人去救啊。”   “对啊,你们可别胡乱说话,太子向来亲近下属,魏侍读又是他极看重,没人救自己下去救,多叫人感动。”   “就是就是,没看见坯姑娘落水,太子急急唤人救的样子,那是真着急。五六个侍卫都下去救那坯姑娘了,太子还去凑什么。”   “眼下坯姑娘人都去重华殿了,以后啊,有的说~”   众人看完这一出落水闹剧,闲言闲语下,慢慢地散去,空留荷塘上因着柳叶落水泛起的阵阵涟漪。   *   赵之御这厢直直将魏枝枝抱进自己的寝殿,放至塌上。命殿内的宫女升起炭火。   “殿下,坯姑娘送进来了,可是安置在何处?” 这时从外头进来一个内侍,向赵之御请示坯碧莲的事。   “送至偏殿,请个太医。” 赵之御只皱眉挥手,又马上吩咐,“另外,速速将苏嬷嬷,还有李太医叫来孤这。”   自上次魏枝枝的月事高烧之后,赵之御细细琢磨之下,还是亲自从太医署挑了个人来,专门来为他重华殿把脉的,自然也知魏枝枝的身份,顺便还亲自选了个嘴巴严实的嬷嬷放在重华殿。   赵之御反复踱步,又反复地坐在床榻旁替魏枝枝捏捏被角。   “不要···不要···” 魏枝枝落入暖暖的被窝,已逐渐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却是陷入梦魇里头。   “啊——娘娘饶命···呜···娘娘饶命···呜···”   魏枝枝进宫不久,头一次轮到赵之御的晚课,便是走到赵之御重华殿附近的一处小湖边,被一阵呼叫引了过去。   这一去便见到两个灰衣内侍将一看着十几岁的宫女的头直直往那湖里按下去又抓起来又按下去。她吓得站不住身子,便慌乱蹲在了假山后边,死死捂住嘴,更是没看到匆匆赶来的赵之御。   赵之御走近魏枝枝,将其身子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三两步挡在了魏枝枝的前边:   “别怕,你站我后面看不到就没事了。”   那头湖边,传来一阵阵内侍的声音:   “求饶有什么用?谁给你的胆子抱太子!”   “心思不正,做那些与其他宫撺掇的肮脏事来蛊惑太子,还敢求饶!”   两个灰衣内侍说话间,已是直接将这宫女往湖里一推。那宫女扑腾了几下,终没了声。   魏枝枝听清了他们的对话,紧紧撺住赵之御衣角的小手松了松。   谁给你胆子?抱太子? 第28章 起夜七次 太子起夜七次,七入浴堂,唤……   “别怕, 你站在我后面看不到就没事了。”   赵之御反复在魏枝枝身边安抚,大抵是这般起了作用,魏枝枝渐渐止住了身子的颤抖。   而后她再看向赵之御之时, 他突然成了那水中的宫女,满脸惨白地对着她说道:   “谁给你的胆子经常在太子面前直呼名讳, 谁给你的胆子令太子时时背你, 谁给你的胆子”   突然湖面变成了荷塘,那宫女说完便朝荷塘里面直直栽去, 再然后就轮到了她,漆黑的荷塘水卷成一个漩涡, 令她身子不停下坠·····   -------   “不要···不要···”   魏枝枝在床榻上呓语连连, 手脚不安分地胡乱扒拉着薄被。   “如何?” 赵之御此刻拧紧了双眉, 不断伸手替只着了中衣的魏枝枝盖紧被子。   “回殿下,依脉象来看,大抵是上岸及时, 魏侍读未染水中寒凉之气, 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微臣给她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令魏侍读好好安睡一晚, 应是无碍了。”李太医跪地回禀后, 便将药方子急急交给了旁的内侍。   “立刻取药。” 赵之御此时眉眼方松了松, 只大手一挥,示意太医与宫人下去备药。   “嬷嬷,你再给她换身衣裳。” 赵之御又见魏枝枝满额头的薄汗,便伸手摸了摸她手臂上的衣料,已是带了微凉的湿润,“这才刚换好的衣裳。”   究竟是做的多难受的梦。赵之御焦急方下眉头, 又上心头。如果人能入梦便好了,纵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冲进去她的梦,替她全部挡下来。   “殿下,偏殿安置了坯相家的小姐,这寝殿···您今晚···”   一内侍匆匆从偏殿进来,远远朝床榻上瞧了一眼,支支吾吾。   “你将孤桌案上的折子取来,放在这床榻边的小几上。”   “喏。”这内侍下去间还一直不解。偏殿方才提醒了他一声殿下就寝之事,如今他匆匆赶来,却是得了个着实费解的回应。   这殿下将好好的床榻让给了一个侍读,还将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晾在偏殿,竟是连夜批折子?   *   此刻的寝殿已散去了一众宫人,只屏风外边留下两个掌灯的宫女,以及一个苏嬷嬷跪在床榻边上,替魏枝枝捻好领角。   “殿下,恕老奴多话,这魏姑娘眼皮子还在不停颤着,仍是不踏实得很。”   苏嬷嬷看着魏枝枝白嫩小手紧紧握拳,想起了自己远在老家的女儿,又见四下无外人,便用了声“魏姑娘”称呼。   而这一声魏姑娘,却叫赵之御心间一软。   “嬷嬷照顾人经验多,可是有何缓解的法子。”   苏嬷嬷看着几子旁此刻放下折子的赵之御,嘴角一笑,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回道:   “法子倒也不算。就是老奴家里有一小女,睡觉总是浅,奴那会儿便每夜在其后背轻轻揉搓,倒是叫她安心得很。”   赵之御抬眼看向苏嬷嬷,竟是呆愣了好一会儿,而后耳根子泛红。   苏嬷嬷见赵之御这般反应,殿内又陷入了沉默,一时窘迫,便急急告退:   “是奴说的无用话,殿下恕奴多嘴了。眼下魏姑娘衣裳已是换好,老奴便退下了。”   赵之御微微颔首允了。   *   “不···” 床榻上还是会断断续续传来低语,虽然次数并不如先前的多,却还是听得赵之御看折子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干脆搁下了折子,缓步至床榻旁,见魏枝枝又踢开了被子,他摇摇头俯身拾起被角,正要往上盖,却是惹来魏枝枝一个翻身。   因着魏枝枝侧卧而微微敞开的领角,叫她粉嫩的脖子一路延伸至某一条云深不知处的沟壑,此刻便是光景一览无余。   (殿下,您今晚···)   (奴那会儿便每夜在其后背轻轻揉搓)   方才内侍与苏嬷嬷的话语登时随着赵之御全身气血冲入他的双耳。   呼——   他快速替魏枝枝盖上被角,仿佛溺水得救似地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要···救我···”   此时魏枝枝又不安分地动着双手,更是开始呓语不断,额头又冒出细汗。   (令魏侍读好好安睡一晚···)   “这李太医开的劳什子安神药!”赵之御低咒一声,已是开始脱起了鞋袜。   此刻他轻轻将袍子解了,又轻轻掀开被角,堪堪躺在魏枝枝的外头,身子整个撑得僵直。   也许是赵之御带了一阵子冷气进了被窝,魏枝枝瑟缩了下,又朝里头翻了身。   赵之御才得以有空间安稳侧卧。   被子里头清香缓缓侵入鼻子,赵之御闭了闭眼睛,缓缓抬起双手,颤着抚上魏枝枝瘦削的肩颈。   天知道他的心为何跳得如擂鼓。   慢慢···慢慢···犹如触碰什么稍纵即逝的珍宝,赵之御将手指一路从魏枝枝的肩颈往下滑去,可以清晰地摸到她的脊骨,以及感受到那嫩滑的肌肤。   “嘤···”   魏枝枝颤了颤身子,又往里头缩了缩。后颈毛绒绒的碎发衬得肌肤雪白。   大抵是过于轻柔了些。赵之御试着再将手从魏枝枝的肩颈滑至其腰间,这般上上下下了几回,倒是抓准了力度。   不多时,他听到了她浅浅又稳稳的呼吸声。   再后来,赵之御才知道魏枝枝睡觉时竟是如此的不老实。不停翻身不说,还总喜欢往他身子上挤靠,弄得他一退再退,差点直接摔下床来。   于是他索性不退了,任由她后背靠贴着自己的胸膛,整个身子完完全全地被罩在他的身影之下。这样倒是令她后半夜安安分分,却是令他不安分。   隔着薄薄的衣料赵之御感受到她软软肌肤相贴,还常被若隐若现的女子香气挑拨,体内的热气因着怀里小小一团暖意磨蹭,已是毫无忌惮地上蹿下跳。   这简直比连夜批折子还要辛苦上一万倍。   当夜,《太子起居录》载:   太子起夜七次,七入浴堂,唤冷水净身。   翌日,宫里浣衣局的洗衣宫女们不好过。   只因上头指示,这浣衣局做事不细致,叫太子穿了不干净的衣裳,便是让他们将太子的衣裳全都要重新下水三四次。   重华殿的被褥亦是被宫人拿去又洗又晒。   *   这头出宫的撵轿里,坯碧莲笑得得意。   她今早醒来发现自己在重华殿已是一喜,又听说是太子救她回去的,更是欣喜得不行。   再稍稍一打听,不得了,只因众人皆知昨夜重华殿就她一个外女在里头,正殿偏殿且不说,就是那浣衣局洗衣洗被褥的动静,已是足够叫外人想象。   “殿下,眼下这关于您昨日···这跟坯姑娘相关的闲言闲语,是否需要奴去训导一番。”   原福回宫时,已是隔天的正午,他知晓了昨日这一番事后,更是急急去找了自己的主子。他当然知道太子殿下断不是会做出如外头传的因那坯五姑娘而夜起七次唤水的事情,一问才知,昨日寝殿还睡了个魏侍读。   “就让他们这么传着先,暂于孤有益。全让那坯五姑娘挡了,至少眼下不会再有莺莺燕燕的烦恼,耳根子清净。”   赵之御又似是想到什么,抬眼问原福:   “魏侍读今早···”   原福立时会意,回道:“奴差人问过了,魏侍读在您离开寝殿后约摸过一个时辰醒的,醒了便就唤了车回府。”   赵之御似看非看那手中的折子:   “没说什么?”   原福一脸难色:“问了几句太子何在,没别的了。”   赵之御闻言皱着眉头动了动手腕,只叹了口气:“至少还想着问句孤。”   而后他又转了话头,一脸肃穆:   “那头有消息了?”   原福当即呈上一份文书:“奴已查到了一些关于沈侯爷与商队的线索。”   赵之御抚了抚手上的扳指:“好,生辰宴过后,沈侯爷大抵按耐不住要与那头联系,你且继续查。孤,该是时候去鸠兹走一趟了。” 第29章 犬与恶人 可恶人之心却无法与之相比,……   魏枝枝从宫里的马车上下来后, 径直小跑进了自己的屋子,啪的一声甩上雕花木门,将自个儿埋进锦被, 愣是不肯出来。   虞氏前前后后来唤了她好几次,皆是被打发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   魏枝枝从绾色锦被里猛地探出身子, 跟着用力甩了甩脑袋, 似是不得纾解,又闷声大喊。   此刻站在旁边本是大气不敢出的玲儿, 见小姐终于有了动静,放下手中的洗手盆子, 长舒一口气:“小···小姐, 可是有何心事?”   心事谈不上, 她魏枝枝倒是心气不顺得很。   (殿下一夜都未离开过这寝殿···更是未离开过魏姑娘身边。)   (殿下说魏姑娘睡觉甚是不踏实,特地吩咐奴将这安神的药令姑娘带回去。)   (殿下还说,若是姑娘觉着后背难受, 可带这玉肤膏回去涂上。)   早些时候, 重华殿内, 芙蓉帐头, 魏枝枝被伺候着起身洗漱完毕时还是一脸懵懵然, 直到听得一旁苏嬷嬷一番殿下东殿下西的嘱咐后, 顿时羞得脸儿通红, 便是当时问的“太子何在”也不想知晓个答案,逃难似地急急从重华殿离开。   若说昨晚那些朦朦胧胧的触碰与热意,叫魏枝枝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那么苏嬷嬷的这番特地说明倒是一字一句令她在心中拼凑出了赵之御与她共卧帐暖的画面。   即便已在回府的马车里头,魏枝枝仍能不时感受到自脖颈后边吹来一阵阵热气,不自觉颤栗。   甚至叫她恍惚间想起不久前在重华殿的醉酒之际, 恰似影影绰绰,有那赵之御在跟前靠近的模样以及微微飘动的帐纱。   魏枝枝已是不敢再细细想下去,实是叫人···叫人面红耳赤。   虽然赵之御对她做的这些举动皆可归因为所谓的情急之下,便再说外人眼中,堂堂太子对这么个侍读如此关照,应是令本人感恩戴德。   可于男女这一层关系,到底是他在肢体上越了个大线。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还这般肆无忌惮,且皆是在她不清醒的时候,若是要计较,该是可以骂他一声登徒子。   但到底是没有底气骂出口,因为真正令她心气不顺的是自己当下的反应。   “玲儿你说,若是人在困极的时候,该是无法分辨清周边的一切,便是做的事情也都并非顺应着本心,你说是这样对吗?当然我是说假设,假设人困极了,即便身边躺了个恶人···也会···也会不觉得是个恶人吗?”   魏枝枝突然皱起眉头,向着玲儿发问。   “小姐的话,玲儿听得不是很明白。” 玲儿却是被问得一头雾水,只无措摇摇头。这么突然又奇怪的问题叫她在心里头拆解个半天。   但到底是聪慧的丫头,便是不久又重新回道:   “小姐这般说,倒是令玲儿想起了一件事情。   玲儿儿时极是怕犬,可家中又因着防贼养了只小犬。一日爹娘外出,只留我与那只小犬大眼瞪小眼,它不走开我便不敢睡。后来我实是撑不住眼皮只管睡下了,任由那只小犬在我周边绕圈。后来你猜怎么着,我竟是抱着那只小犬醒的。   大抵如小姐所说困极分辨不清,我胡乱捉摸上了小犬。不过也不如小姐说的并非顺应着本心,下意识里,我还是知道那是自己害怕的东西,可害怕是一回事,玲儿并不厌恶小犬,甚至打心里头是喜欢它的。玲儿说的,可是回了小姐想问的?”   玲儿结束了这个故事,魏枝枝却瘪起了嘴。只是害怕小犬,却是打心底里喜欢它的。   喜欢?模模糊糊感知到赵之御的靠近与轻抚,自己却是没有抗拒,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更贴近些,魏枝枝想到自己昨夜里的反应,更是觉得抬不起头,懊恼不已,便带着情绪呛了回去:   “小犬对主人一片赤城,可恶人之心却无法与之相比,更是不可能喜欢的。这不一样,不一样的。”   “是···” 玲儿怔楞应下,心里却是奇怪小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寻这些个甚是奇怪的话头。   又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从怀里抽出了一份杏色书信递给魏枝枝,   “玲儿方才一直没说,今早又来了一份书信给小姐,似是邀帖。”   魏枝枝暂时甩了心里头的烦闷,接过书信来看,看完便是突然对玲儿问道:   “今日可是初七了?”   只因那书信上头,写着赫赫“贤林”两字,仍是七皇子赵子听初十践行相约。这是又递了份邀帖给她,该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   不去怕是大不敬。   顺着这份邀帖,魏枝枝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急下了床,跑向几案翻找了起来。   边找边对着玲儿讲:   “上回那份邀帖,我记得被我随手放在了一旁,跟着国策一起的,便是抄到一半的国策六篇亦被我随意搁放,你快帮我寻一寻,这国策六篇初十便要呈上给太子。”   “玲儿先前已是替小姐收拾过桌案了,国策六篇玲儿知是重要的东西,便放在了那花瓶边上的小柜里头。不过邀帖倒是没看到。”   玲儿回完话,便走到小柜那头,拿了那一叠书卷放到桌案上给魏枝枝。   “邀帖大抵是随风飞了,不过不重要。这国策六篇才是宝贝。”   魏枝枝摸了摸那份国策六篇,又转了身往几前坐下,执起了笔,   “只剩下三天了。我这几日便不去重华殿,就说身体不适告个假。初十再将这国策六篇呈上于殿下。”   能拖一天是一天,如果能找个理由告假,又不耽误正事,她魏枝枝最好这几日是能不见赵之御就不见赵之御,她根本抬不起头来见他。   *   “魏侍读今日仍是没来?”   已过戌时,赵之御结束了今日的晚课,此刻于重华殿内扣着桌案,向原福问道。   第三日了。他已经三天没有看到她了。   “是···晨间未来,午间未来,晚间自然也不在,魏侍读今日的课皆告了假。”   原福却无奈,他这般早午晚地回魏侍读的告假事宜,只因太子早午晚地分着时段不断问他“魏侍读仍是没来?”   便是落水养身子,也该养够了。她显然是有意不来。   赵之御忽地嘴角一扯,间或摇了摇头,更是停不下笑意。他当日便是料到宫里头会传些他与那坯碧莲的闲言闲语,怕魏枝枝后边误会,早早就将苏嬷嬷留在殿内候着魏枝枝醒来,更是事事件件,事无巨细地令苏嬷嬷嘱托给魏枝枝,好叫他那晚的手腕不白白酸了,更是不能让这第二天的眼下乌青白白挂上。   但没想到她竟扭捏了这么久,倒是令他意外。难道还真得他亲自去将她迎回来?   “殿下,这是今日魏侍读叫宫人呈上的国策六篇,说是已按时按量地毕事了。”   此时,外边一内侍托着书卷进殿,跪地上呈。   赵之御立时接了这一叠书卷,置于桌案细细翻阅了起来。翻着翻着间或笑出了声,只因他看见前边那页还是一排排规整的小字,突然就接上满满一页的龙飞凤舞,又或者插入那么几个歪歪扭扭的似是闹情绪的小字。   见字如面。他是看的这一篇国策,却时时想的是那抄国策之人,如何的紧赶慢赶,如何的心事重重,如何的心气不顺。   旁的原福倒是一脸疑惑,他想看看这高谈阔论的国策里头,是写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竟是有趣至此,叫他的殿下时时捂嘴,不止笑意,   便忍不住朝桌案上瞥,这一瞥瞥的倒是令眼尖的他发现了书卷中夹杂着的一张金色小笺条。   “殿下,奴看着这国策后边几页,似是夹了张什么纸条。”   原福提醒道。   赵之御顺着原福的眼神,往后翻了翻,真的翻到了一张金色信笺。   “贤林?”   顿时,赵之御脸色凝重 第30章 长林画舫(上) 这袖子都断了,魏侍读……   经过整整三日的发酵, 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已经晓得了春日小宴上的风波,更是私下议论不断坯碧莲夜宿重华殿的事。   魏相府后院的闺房内,玲儿正在替将将沐浴完毕的魏枝枝穿戴衣裳。   “这坯五姑娘还真是因祸得福, 被害落了水却破天荒得了太子的关照,风头正盛。听我们府里的小厮说, 今日见她出门坐的车架都已改成原先嫡四姑娘的规制。”   玲儿一边替魏枝枝一圈圈地绕上束胸带, 一边说着闲话,   “那沈小姐却是名声尽毁, 被生生连夜送回了沧州那般穷地方,实是该, 谁叫她做了这害人之事。老天终还是长了眼, 这恶人总有恶报。”   “唔···” 魏枝枝本是一直沉默听着玲儿碎碎语, 眼下被玲儿这束胸带突然用力一系,吃疼地发出一声闷哼。   “啊~小姐,都怪玲儿光胡说, 竟是忘了小姐这胸口磕着了伤。” 玲儿惊慌着从旁的柜子里头拿出一盒精致的膏药, 急急赶来替魏枝枝一点点抹上,   “不过, 最可怜的还是我们小姐, 无辜被牵连落水不说, 事后更是无人问津。”   “你啊, 还真是光胡说。哪里无人问津,这不,还得了一盒宫中的膏药不是?” 魏枝枝用手刮了刮玲儿的鼻子玩笑,又看了眼玲儿手中拿着的膏药,上面书了“玉肤”二字。   本想将这赵之御给她涂后背的膏药给扔了,因着想起来便害臊。此刻却是阴差阳错地用它来涂了这胸口因着落水坑碰到的伤口。   玲儿却对魏枝枝这般打趣不买账, 只认为小姐乐天,便越想越不舒心,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叹气给魏枝枝涂药,涂完又轻轻地给她裹上束胸。   “好歹···好歹···小姐也是相府千金···”   无辜受累,平白受气,还只能一声不吭。   更深的一层,玲儿放在了心里。便是小姐堂堂正正身份示人,这般姿色才情,什么王侯将相,不用小姐去争抢便能自己过来。   魏枝枝却是听出了意思。她本不欲对这些事多加评论与人说,毕竟她知道的太多了,根本说不清。如今见玲儿这般反应,便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宫中权贵之事,便不是这般简单善与恶,福与祸。那沈家小姐回了沧州当才是因祸得福,日后便不必再踏进这些权贵之局。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的宫廷侯爵,权势之下,争争抢抢,险恶盘根,那并不是我所愿之地。”   魏枝枝见自己这番话说完,玲儿一脸似懂非懂,便又笑了笑,准备揭过去: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专心替我更衣。”   说话的同时,她手执那杏色书信,在玲儿面前晃了晃。那书信正是七皇子贤林王的践行宴邀帖,眼下正是要去赴约的时候。   “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玲儿只希望小姐高兴。” 玲儿加紧了速度替魏枝枝捻好领角,完了又给她戴上官帽,“外头已近天黑,小姐此去可要再多带个小厮。”   “一个赶车的小厮足了,这邀帖说的是践行宴,我去了大抵是能碰到其他熟人的。且长林街那头,灯火长明的,也就不用再叫一个,白白随我折腾。”   *   往日人来人往的长林街头,此刻却是稍显冷清。   魏枝枝循着邀帖上的地儿,走到了一艘画舫前面。   这是一艘可以说不那么宽敞气派的画舫,只单层三间,船首挂两个雕花灯笼,连个站在外面招待的人也没有。此刻观光吃食的中心间发出微微弱弱的光,窗户紧闭。   大抵是皇子在这闹市之中取静,低调摆宴罢。魏枝枝这般猜测间,已是推了门进去。   此时前间来了个白白净净的瘦削男子相迎,他穿的不似小厮的衣服,倒是纱衣飘飘,仙气得很:“可是魏侍读?”   声音轻柔如闷着声说话的女子一般。   魏枝枝笑着对那男子颔首:“是。”   那男子嘴角含笑地上下打量了魏枝枝一番:“王爷已在里头等候多时,魏侍读随我来。”   魏枝枝被那男子瞧得全身发毛,随着抬起的步子也微微虚浮,越跟着往里走,越觉着不对劲。   “这位官人,不知是否是在下来迟了,怎地不见外面有其他的宾客?” 魏枝枝停住了脚步,急急唤住了前头带路的那男子。   “魏侍读,王爷已在里头等候多时,您随我来便可。” 那男子只是重复方才的话。魏枝枝听得“等候多时”便是印证了自己来晚了这件事,又匆匆跟上了那人的脚步。   “到了。” 那男子走到一里间的门口停下,回身对着魏枝枝颔首,又转回去朝里头报了一声:“王爷,魏侍读来了。”   “进。” 里头传出一道低哑的男声,被这里间的门一滤更是显得沉重,叫魏枝枝跟着心也沉重了起来。   那引路的男子得了应允,便开了门,却是将魏枝枝直接一把推了进去。   紧接着重重闭上了门。   “魏侍读,你可叫本王好等。”   这里间根本没有什么宴席,只一红木小床与一方小几,还有那步步走来的贤林王赵子听。   只见他外着正红宽袍,前襟大敞,嘴角浮上阴嗖嗖的笑意。   就知道没什么交情的七皇子怎会邀请她这个侍读替他送行!   魏枝枝此刻已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瞳孔急剧扩大,身子不住发抖,往门口退去。   “阔别魏侍读多年,自从太子生辰宴上再见,本王已对你朝思暮想,魏侍读真是越长越水灵。前几日看你落水上岸,那娇小颤抖的身子,本王更是···心疼得夜夜难眠。”   赵子听边说着话边一步步逼近魏枝枝,终是将魏枝枝逼得无路可退。   魏枝枝强制自己恢复理智,背手带了下门把。   糟糕,门已是被锁死。   “你···贤···贤···王爷,你别···过···过来!” 魏枝枝出声已带着颤抖的哭腔,此刻一声王爷更是显得绝望。   “再叫一声王爷听听。” 此时赵子听却是闭起了双眼,一脸陶醉享受之样。   “啧啧啧,你说说,你这身子,这脸蛋,长在男子身上已令我痴狂,若是长在女子身上,该是叫我神魂颠倒了。”   魏枝枝没有想到赵子听竟是对她这男子之身也起了歹心,也难怪刚才那引路人的样子已是不像寻常男子的样派。   赵子听此刻已是逼得极近,鼻尖已近乎贴上魏枝枝的双颊,更是上手摸过魏枝枝的脸颊,一路沿至下巴。   “你想如何?” 魏枝枝嫌恶地撇开头。   “本王想如何?哼~” 赵子听用手托着魏枝枝的下巴,将其头强制转回来,“只消魏侍读乖乖从了本王,叫本王今晚满意了,日后定是少不了魏侍读的好处。富贵权势,你想要何,本王都拱手送上。”   “我···不是那般兴趣之人,亦不要什么富贵权势。还请王爷放了我。” 魏枝枝挣扎道。   “这可容不得你选择啊魏侍读。” 赵子听忽地一把扯过魏枝枝的衣袖。   随着一声锦帛撕裂声,魏枝枝已露出半截藕臂。   “啊~” 魏枝枝吓得半靠上门,眼眶里泪水打转。   “这袖子都断了,魏侍读你今晚只得与本王共沉沦了。” 赵之御直接将魏枝枝拢在怀里,一把带到床边。   此刻魏枝枝极度无措之际,突地脑袋中闪过一张脸,正是赵之御。   “我劝王爷莫要行错事,我可是朝臣,更是太子的人。” 魏枝枝想着只能搬出太子或可自救。   “太子?哼~ 本王也劝魏侍读识相一点,最好事后别多嘴,否则你看太子是选择你这个侍读,还是顾念我这个兄弟。” 赵子听听到太子二字,眼中更是起了猩红,便上手扒开魏枝枝的衣襟。   “救命~~” 魏枝枝死死护着胸前,在床上胡乱抓摸蹬脚,却是叫赵子听越发兴奋,手上力度更大。   “你今天必须从了我,做我的男宠。” 赵子听几近疯狂。   “砰——”   “孤怎不知,皇弟今日设立践行宴!” 第31章 长林画舫(下) “孤说了,是如家人,……   随着外头一高喊声落, 里间的门被猛地撞开。方才那外头引魏枝枝进来的男子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子,双手哆哆嗦嗦揣着一串钥匙。   “爷···大事···大事不好了!”   这厢赵子听正在兴头上,好不容易解了身下之人的腰带与襟扣, 正欲进一步上下其手,此刻被硬生生打断叫身下之人一个挣扎扑了空, 当即脸色涨成猪肝, 骂骂咧咧回头:   “没看见本王干事,都给我滚出····(去)。”   声声慢下, 字字减弱,至尾消声, 一个“去”字卡在赵子听的喉咙不上不下。   只见门口赫然立着一身玄色锦袍的赵之御。此刻他正死死盯住床榻, 眼尾猩红, 下颚紧绷,带着周身青筋暴起,似是体内即将冲出一股热血, 鼓得双颊与手臂微微发颤。   赵子听已是知情况不妙, 一把拽过纱帐, 半遮不遮那床上缩成一团的魏枝枝, 随后胡乱扒拉下自己的衣服, 三两步奔向赵之御的身边。   “皇···皇兄···”   赵之御将视线从床榻收回, 落在眼前衣衫不整的赵子听身上, 咬着牙吐出:   “滚?贤林王这践行宴,是不欢迎孤?”   赵子听急忙忙摆手:“没···没有的事,皇兄说笑了。什么践行宴,就小打小闹,小打小闹,不劳烦皇兄。”   “小打小闹?” 赵之御抬起脚, 一步一顿地走向那红木小床,恍如双脚千斤重。   他见那纱帐后边,朦朦胧胧映着的一团小人。   他今日意外看到那践行邀帖便觉事情不对劲。且不论他明明记得离赵子听回茂城还有十日之久,便是真于今日践行,为何他这个皇兄都没收到邀帖,一个与赵子听没有交情的侍读却收到了。   他此刻又向着赵子听出口道:“你别以为你在茂城的事捂得好,孤听说你做了不少风流韵事。”   赵子听闻言已开始显出慌色,跟着不安地朝帐内之人望去。   “救···救命···救命···” 帐内不断传出低低呜咽,走得近了才能听到伴着重复的喃喃,只听得原主如灵魂出窍一般。   赵之御越听越拧紧了双眉,布满青筋的双手因着极度用力而颤抖着伸向纱帐,而触碰上纱帐,将之缓缓掀开的动作却是极其轻柔。   奈何轻柔至此,却还是□□上的魏枝枝一惊。   “别···别过来,别碰我!” 魏枝枝一下子支棱起身子,朝着赵之御便是一顿捶打与乱抓。此刻与她那爪爪有力截然相反的是她空洞涣散的眼睛。   “是孤!是我!是我!” 赵之御压着声音轻轻在魏枝枝耳边喊着。   魏枝枝半敞着外袍,右肩的中衣领子已从肩头滑落,露出明晃晃的锁骨,上面有三两个显眼的淡粉色指印,左手袖子残断,露出半截藕臂,上更是有几条鲜红的抓痕。   赵之御见她这般样子,紧了紧拳,任由魏枝枝在他身上“张牙舞爪”,只俯下身子,将她衣服拢上,目露柔光地看着她,仍是重复着:“是我。我来了。”   随着熟悉的声音入耳,魏枝枝渐渐抽回了理智,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赵之御,是她方才绝望之中频频想起的人,鼻子霎时一酸,双手紧紧撺上了玄色衣袖。   苍白的双唇,只豆大豆大的泪珠子随着身子一抽一抽频频滚落,魏枝枝这般样子看得赵之御气血上涌。   他终是忍不住一把扯过她的双肩,将其整个身子箍在怀中:“没事了···没事了···”   安抚之间,赵之御怒目瞪上旁的赵子听。   赵子听被这么一瞪更是踉跄,待他看清床塌上两人此刻的亲密之举,眼珠子一骨碌,立时跪下了身子:   “皇兄,是皇弟眼拙,是皇弟眼拙,不知魏侍读竟真是皇兄的人,不过皇弟这次是真啥都没碰着。这这这画舫今日皇弟就当送给皇兄快活。还望皇兄替我在父皇和母妃面前保密,皇弟也绝不说出去您跟魏侍读的事。”   赵子听此次确实是色/欲熏心,便不管不顾这魏侍读背后的魏相和太子,也要骗了他来让自己爽一爽。魏侍读看着软软弱弱,想着总归是好拿捏。却不曾想这中途能杀出一个太子,更是没想到太子竟然也好这口。   再者他就是赌了,赌这万一事情生变捅了上去,他一堂堂王爷,还能要了他的命?   “赵子听,你信不信本太子要了你的命!说的一派肮脏胡话,还胆敢威胁孤。”   赵之御无法忍,上去便是给赵子听一脚,伴一声怒喝。赵子听瞬间生生被踹得四仰八叉。   赵之御回了脚,却是上手轻拍魏枝枝的背。   方才魏枝枝听到赵子听的声音,突然收紧了双手,更是在怀中微微扭动起身子。   赵之御果决抱起怀中的人儿,路过躺在地上的赵子听时,对着他一字一句:   “你最好老实,否则真以为孤不敢要你命!”   “是是是···皇兄慢走。”   赵子听见送走了赵之御这尊大佛,便起身往地上“呸”了一声。   那魏侍读娇娇软软的身子,简直人间尤物。赵子听回味间更是气不打一处,上脚踹了旁的那引路男子,将气都撒在他身上:   “平日里就伺候不好爷,眼下连爷办事都能整没了,有本事你马上给本王变出魏侍读的样貌身子来,养你个废物何用?   他赵之御又是个什么东西?还不也是龙/阳/胯/下死!想要本王的命,哼,本王背后可是太后!”   *   赵之御第一次踏进魏枝枝的闺房,入目皆是简易普通的摆设,架子上挂的均是男子的衣袍,桌案放着兵法策论。若不是梳妆台子上插了几朵小南强,零碎地摆放了几件钗饰,倒是一点都看不出这是女儿家的屋子。   赵之御将半睡的魏枝枝轻轻放上床榻,放下时魏枝枝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不肯放,叫边上的玲儿好一阵哄,才松了手。   赵之御正了身子,瞥了眼四周,紧抿双唇。若是她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也许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这时魏府后院的下人才慢慢围上来,一通收拾安顿。众人均是不敢出声,心里头都憋着闷。   “多谢殿下,请殿下受老臣一拜!”   此时跟在赵之御后头的魏明拉着虞氏跪倒在赵之御的身前。他这一路跟着赵之御从相府门口奔至后院,见自己的闺女衣衫不整,躲在赵之御的怀里一颤一颤的,已是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更是听得太子身边的内侍说了前因后果,气得在房内直直跺脚叹气。若是没有太子,他女儿便在那畜生手中糟蹋了。   赵之御急忙忙扶起魏明夫妇:“魏相请起,如今魏侍读能平安回来便好。她本就是孤的···下属,孤自然是要护。孤也定要还魏侍读一个公道。”   “前几日太后的宴上那容妃还与我套亲近,前一句自己的皇儿后一句自己的皇儿,还介绍与我看,我还道两位皇子相貌堂堂,结果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是这种人,可真是晦气。我看这什么亲戚关系,本就远到没边了,不日我便捎封信给族里,直接与那头断了关系!”   虞氏起身,见床榻上的女儿即便是睡着了,也仍抓紧了被褥,便一时发泄了自己的怒意。   魏明只是使了个眼色给她,想说这太子还在。但终归是在满屋的气氛之下,愣是一句不是也没出口。   这会儿赵之御竟是接了虞氏的话:“魏夫人这爱护魏侍读的心,孤深受感动。”   这番话不为皇室借托,叫魏明与虞氏面面相觑。   此刻魏明见仆妇收拾妥当了女儿,无论他于礼还是太子于礼,该都是要去前厅说话,于是他对着赵之御拱手:   “殿下,如今兰树已是安然睡下,身上的伤口已是唤了大夫。殿下这边屋子窄,请前厅入座罢。”   赵之御闻言不舍地收回盯着床榻上人儿的视线,便颔首跟着魏明出了屋子。   到了前厅,魏明又对赵之御行了一礼:   “殿下,方才内人的话,您别放在心上,终归我们都是疼自己的孩儿,还请殿□□量这份心情。”   赵之御赶忙虚扶魏明正身:   “无妨。魏侍读跟了孤八年,孤早当她是自己家人一般。便是这份心情亦是与你们无异。”   魏明抹了把老泪,看向赵之御的眼神都带着光:   “老臣深感殿下之恩,无以回报,兰树又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器重。只当日后殿下有需要老臣的地方,老臣定当鞠躬尽瘁。只是···老臣担心小儿的事给殿下惹了麻烦。”   “魏相不必多虑,眼下之境,孤自能应付。只是孤正有件事想拜托魏相。魏侍读明日可先在府内休整,但到底孤不知日后贤林王那头还会不会来找魏府的麻烦,总归若是令魏侍读再见到贤林王,恐怕又是刺激。是以待孤···待贤林王回茂城之前,魏相且让魏侍读在孤重华殿多待些时候,孤好照看一二。”   赵之御将“待孤解决这个麻烦之前”吞进了肚子。   “此事,老臣定当遵照。便是又要欠殿下一份情。” 魏明心中思虑一番,如今自己女儿待在太子那便是最安全的。   “孤说了,是如家人,便如家人。不必拘于礼数。” 第32章 有风有雨 “母妃莫气,我这事若是捅出……   “母妃莫气, 我这事若是捅出去,他赵之御和魏府也好不到哪里去!皇儿跟您说个好事,这赵之御啊, 跟皇儿是一样的···一样的有龙阳之好。”   披香宫内,赵子听挨着容妃李樱, 抓着她的手臂摇晃, 一改方才挨骂的瑟缩样子,眼角含笑道。   先前, 李樱知晓了赵子听画舫一事,当即屏退了披香宫前厅内一众宫人, 将赵子听骂了整整一个时辰。说他色胆包天, 千不该万不该动到魏相儿子身上, 坏她多年跟魏相夫人攀的亲戚关系,更是差点上手打他,气他如何被太子撞见, 抓个正着, 自己拍拍屁股回茂城, 叫她与赵子期如何在这都城处。   眼下听到赵子听这般说, 她起起伏伏的胸膛终是稍稍平息, 狐疑地挑挑眉。   赵子听继续道:“那日, 我见赵之御救魏侍读时, 又是眼神含情,又是怜惜爱抚,倒跟救情人似的。两人搂搂抱抱,哪里是君臣之间该有的样子,更是正常男子之间也断不会做出这些亲密举动。依皇儿多年经验来看,他们俩之间必然不简单。这不, 我当时便开口将那画舫送给他们快活,这赵之御也没说不要嘛。”   “当真?” 李樱总是觉着赵子听不靠谱,便是询问间朝一旁站立的赵子期看去。   赵子期方才亦是随了李樱说道自己皇弟如何不听劝,仍是将心思动到了魏侍读身上,却是在听到“龙阳之好” 时缄了口。他这皇弟别的不靠谱,看同类人上倒是可信。毕竟前有魏侍读在自己面前说出心悦那种话便是最好的印证。   他紧跟上发话:   “母妃,子听说的话可一听。依皇儿的观察,确实太子与魏侍读之间是有些亲密,便是魏侍读···本就有古怪。子听,当日太子可有何表态,可是有说将对你如何?”   “赵之御说只要我老老实实就没事,否则取了我的命。” 赵子听边说边咬牙。   也许是赵子期也这般印证了赵子听的话,又加上她思及重华殿至今没有个女主人,李樱心底落下石头的同时已是早早变了脸,更是在赵子听说太子要取他性命之时,嘴角噙上阴恻恻的笑意:   “那么,我们便先下手为强。你堂堂王爷玩个低品的臣子,他太子还能治得了你死罪?”   *   一向宽敞明亮的重华正殿,此刻在魏枝枝的眼中却只剩下一方花梨桌案。   赵之御在桌案那头,她魏枝枝在桌案这头。   这几日魏枝枝好好休整了心态,遵照父亲的意思,勤勤恳恳地履行太子侍读的要责。鸡鸣便起,月升方归,片刻不落地在太子边上敦促其课业,更是在太子课后也仍在殿内做着摘记。   也正是这般忙碌之下,她才能不去想当日画舫的遭遇。而这几日的赵之御更是破天荒地对她极其温柔,便是她说太子该读书了,他就会回以微笑,乖乖接了她手上的书卷,亦不会对她提出什么别的要求,叫她一愣一愣之下过了一天天惬意舒爽的日子。   又加上赵之御对其的两次施以援手,魏枝枝也不如先前那般害怕他。   甚至有时,她还暗暗期待着如现在这般没有课业的间隙时光。   两相对,他一页页翻着书卷,发出窸窸窣窣之声,她一字字书着摘记,落纸盈墨香,大抵尝出了儿时岁月静好的滋味。   只是不知为何,赵之御这课业却是一天天繁重起来,令她归府的时辰也一天比一天晚。   “呵~” 魏枝枝急忙忙搁下笔,用手极力捂着慢慢张开的嘴巴,却是捂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呵欠声。   这大概是她今日第十个呵欠,魏枝枝心里默念。   声音轻柔,却是在这逼仄的一方桌案前足够清晰可听,叫赵之御抬眼看向她:   “这大概是你今日第十二个呵欠。”   魏枝枝闻言猛然抬眸,先是一愣,而后小脸一红,正欲解释。   四目相对之间,赵之御抢在她解释之前先发了话:   “累了?”   因着长时间未说话,赵之御出口的声音带了些哑,倒是显出一丝温柔来。   魏枝枝轻轻摇了摇头,便是身子乏了,她这心里头并不觉得累。   赵之御搁下书卷,伸手取了魏枝枝方写完放置一旁的摘记,一边看着一边说道:“魏侍读这几日跑孤这跑得勤,恪尽职守,风雨不倦,却是叫外头传得有风有雨。”   魏枝枝一脸茫然,圆睁双目。   “殿下,外头是传了什么?”   赵之御见她这反应,便是她不知外头四起的谣言,眉头稍挑:“你原来是一点都不知晓?”   “太子,你都听听外头传成什么样子了!”   免了内侍宣话,这时皇后林舒突然直直踏进重华殿,手臂上挂着的金丝披帛跟着步子一阵阵晃。   赵之御闻言紧跟着起身,将正座让给林舒,自己坐到旁边来:   “母后。”   魏枝枝也跟着起身,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林舒坐定,抬眼睨了下一旁的魏枝枝,立时拧紧了双眉,又朝赵之御递了个眼色:   “本宫要是再不来,也不知太子会胡闹到什么时候。”   赵之御颔了颔首,只接下了林舒的话:“母后与皇儿一听便知外头传的皆是无稽之谈,自然父皇听了亦是不信,反而会探究其背后操纵之人,意欲何为。”   这般接话便是无甚打发人的意思,默认了魏枝枝不为外人,不必顾虑其在殿内。   林舒揉了揉太阳穴,出口道:   “你与本宫,还有你父皇皆是知道内情之人,可拿千里眼盯着你的朝堂百臣,虎视眈眈的皇亲国戚,你能保证哪个不会以此来做文章威胁你太子,届时你父皇也难办。”   “母后不必担心,皇儿清楚此次背后之人为谁。谣言四起,只因皇儿先前行事不慎,还有动作慢了些,叫有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皇儿会马上着手解决掉造谣之人,叫他们不敢再传。”   “这背后之人,你不用说,本宫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林舒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魏枝枝,叹气道:   “本宫不管你如何解决。现下谣言既然已经起了,你尽快立妃,至少让你重华殿进些女人,明面上的女人。先前你对表舅家的庶女有意,令她进重华殿做侧妃,母后还是应允的。”   魏枝枝听到这里,立时眉毛一跳。若不是皇后突然提到立妃,她差点因为近日连番遭遇忘了这“终身大事”。心中更是开始从只言片语中猜测这外头传的到底是什么谣言,会扯到立妃之事。此刻她竖起了耳朵听。   赵之御却是将她的反应收在了眼底,对着林舒道:   “正妃未立,遑论侧妃,皇儿还是喜欢讲究个应有次序。况···”   赵之御看了一眼魏枝枝,见其喜上眉梢的样子,顿了顿道,   “皇儿现无···无暇顾及立妃之事,便是还有父皇交代的鸠兹之事还未有个了结。但皇儿应承母后,一年之后定会给母后一个立妃交代。   “正妃之位,你也不用多考虑了,母后心意已决,非那婉儿不可。既然你应承了时日,母后便数着日子待你解决手头的事情。至于这外头的谣言,母后会先替你稳住你父皇那边。”   林舒说话间,起了身。   她此次一来为谣言,却更是借着谣言为立妃。赵之御在她面前向来说一不二,若是他再拒绝立妃,她再费口舌也无用。如今得了个时日的应承,已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至于谣言之事,她绝对相信自己的皇儿能好好解决。眼下只需见好就收。   林舒示意准备离开,路过魏枝枝之际,忽地轻哼了一声,又对着赵之御道:   “只以为在身边养了有福之人,眼下竟是不知是否为福气。太子,你可也得收收不必有的心思。”   赵之御抿了抿唇,跟着林舒走出重华殿。   待赵之御送走了林舒,回望魏枝枝时,眼里突然带了丝冷意:   “孤立妃,魏侍读可开心?”   魏枝枝这头还在回味林舒临走之际的话,以及消化方才又是谣言又是立妃的对话内容,便一个愣神答道:   “自然···自然立妃为喜事,值得所有人开心。”   还好她反应快,没脱口而出自然开心。赵之御立妃,她便就是魏枝枝了,这如何能不开心?她可是一直记得赵之御先前对她的这番应承。   魏枝枝又似是想到什么,突然耷拉下脑袋,追问了赵之御一句,   “可方才殿下还是回绝了立妃之事,便是立妃如此耽误殿下吗?”   赵之御步步靠近魏枝枝,双眸更是在她脸上流连辗转:   “魏侍读可要好好想想,不是立妃耽误孤的事,是魏侍读你耽误了孤立妃之事。” 第33章 太子辞行 魏枝枝可不是在好好想她到底……   魏枝枝可不是在好好想她到底如何耽误了太子立妃。   想到头脑发昏, 在摘记上胡乱记了一通,叫赵之御读来一连排的狗屁不通。好不容易捱到回府的时辰,她还未等赵之御话音落下便匆匆卷了笔帘开溜。   一路上打听, 她才知这外头传的风风雨雨为何。   竟是她本人与赵之御在画舫之内翻云覆雨的故事,传的那叫一个细致风骚, 连他们俩谁在上谁在下都能令宫人争得面红耳赤, 荒唐至极,真真叫她···面红耳赤。   于是她遮遮掩掩之下回了魏府的屋子后, 她悟了。   一来她害赵之御无辜沾了龙阳之好的丑声,二来她霍霍了人家皇后口中准太子妃婉儿姑娘的少女心思, 忙活半天只是给人送了个侧妃过去。   这般思量之下, 魏枝枝痛定思痛, 认定一切突破口都在她自己身上,当即洋洋洒洒,真情流露, 写了整整两页纸的书信托人捎去了坯府。   书信送出去后, 她觉着自己此次应该是走对了路。   *   隔天, 大郢都城开始津津乐道三件大事, 不知觉间已是盖过了太子与侍读风雨轶事的热头。   第一件事发生在魏相府。魏府对外声称已由宗族亲证, 魏相夫人虞氏自此与容妃所在的乔州万茗李氏断绝带亲关系, 各为陌路。   本是寻常家事, 偏偏魏府有意广发函帖,叫往来友亲皆知了这个消息,而魏府的下人外出更是逢人便说主人家表态之决绝。还有私下小道说那容妃曾三登魏府被拒门外,一传十十传百,令这事传得满城皆知。   第二件事发生在广平王府,这当事人却不是广平王, 而是躲在他王府避难的弟弟贤林王赵子听。   只因某日突然冒出了个伶人,以百人血书控诉贤林王于茂城如何欺民霸市,更是强抢民男民女,逼良做娼。顷刻间茂城当地的官员犹如约好了一般,纷纷提呈上书列那贤林王于茂城办下的种种罪事,要替当地百姓讨回公道。   此事闹得朝堂辩论不断,有弹劾有求情,令赵恒头疼不已。最终逼得太后出马,好说歹说,暂令赵子听关禁闭于广平王府。   可后来一封匿名奏疏,揭发了种种赵子听于茂城,与鸠兹逆党银钱往来的证据,叫不断叫嚣着冤枉的容妃一派连夜跪地求饶。太后更是突然一转先前为赵子听求饶的态度,亲自上阵旁听刑部审讯。   最终赵子听被废位贬为庶人,永关宗人禁宫,成了当朝第一个进这禁宫的皇子。传说进去这禁宫的,非死即疯。   这第三件事发生在朝堂,主人公便是当今太子赵之御。   太子乾坤殿前振振有词,将于三日后辞行,启程鸠兹,着察逆党之流。   “近日如此热闹,可是太子杰作?”   御书房内,皇帝赵恒于奏疏上写下已阅二字,搁了笔,对着案前站立的赵之御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儿自是无法凭空起事。”   赵之御今日着的玄色锦袍,正是当日于画舫救魏枝枝的一身。此刻他立于赵恒面前,低垂着眼睑,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回道。   “哼~你果然是孤选的好太子。” 赵恒却是突然眉眼含笑,从位置上起身,“眼下挫了太后他们的锐气,启程鸠兹,有多少把握?”   “皇儿不敢说十分,七成便还是有的。”   “七成?” 赵恒抬眼看了看赵之御无甚表情的脸,复道,“依你这从小便胆大包天的样子,朕看该是有十成了。”   赵之御抿了抿唇,喉结滚动,又补充了几句:“皇儿已是得了些线报,此次将实地查访,一探究竟。近日倒也是顺带敲打了下太后一党,他们该急了,必与那头加紧了联系,眼下正是好时候。”   “恩。万事小心,到底你还是朕的皇儿,朕如何不担心。” 赵恒走近这个已是高自己半头的儿子,将右手覆上其肩,眸光炯然如炬,   “不过朕相信你。毕竟从小便胆子大到敢令朕做棋子的,太子还是第一人。当年伙着那魏相的女儿,把朕骗去翠华宫的事,朕可不会忘记。”   赵之御听到这,忙回那赵恒,“父皇,是皇儿错了。不过魏相的女儿,不是皇儿伙着她,而是她···她确实什么都不知晓。若当时不借个名头,您的路,皇儿哪里能随随便便拦住。”   “有意思。” 赵恒只眉眼含笑,   “那牵着一个哭鼻子的女娃半路杀出,再寻些猜灯谜的热闹,夹杂些话里有话的灯谜,暗示朕太后一党,便就叫精心设计拦住朕的去路?”   赵之御噤声,只低垂下头。   “好了,朕不笑你了。   朕自当没看错你,当时小小年纪便能看穿这朝堂政局,更能看到朕的难处,朕有你这个太子是一件幸事。不过鸠兹之行,朕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希望你能顺利过去。”   “皇儿恩谢父皇。” 赵之御后退一步,朝着赵恒躬身行礼,“眼下,皇儿想恳请父皇许皇儿一个愿,便是帮皇儿最后一把。”   赵恒挑了挑眉不语,示意赵之御继续说下去。   “若是···若是皇儿能顺利借鸠兹之行,替父皇铲除逆臣,届时希望父皇能许皇儿一道旨,一道赐婚旨意。”   赵恒猛地看了一眼赵之御,又似想到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这便就是太子来找朕的正事罢。恩···刚刚朕不过提了那魏相女儿一句,太子便急急维护起来。当年那哭鼻子的女娃是不是做你侍读做这么些年又开始哭鼻子了,朕可说的对否?”   “何事都瞒不过父皇。” 赵之御摇头笑道,即便只是想起她的脸,嘴角都忍不住含上笑意,   “不过,皇儿求的这道旨意,是备不时之需。毕竟皇儿并不想···并不想强人所意。”   “朕的太子还碰到了难题啊。” 赵恒颔了颔首,应了赵之御的请求。   “是还有些未决的事项,皇儿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太子妃身份,却也怕自己心里着急,吓到她。”   “好,那么朕便替你存着这道圣旨等你的好消息。”   赵恒又似是想到什么,复抬眼看向赵之御,   “不过朕也给太子一个忠告。你可如儿时那般在朝堂权力上设计一切叫朕做了你的棋子,但感情一事朕看的出,你为了与她相处,颇费了些心思,可终归感情不如朝堂之事,界定是非黑白,分个你我胜负即可,它靠的是自然而然成之,心到了,人自然也到了,你切不可当感情如棋。”   赵之御一句“是”硬是卡在了喉咙,只躬身颔首。 第34章 启程鸠兹 太子说歇下就是歇下   他赵之御已是在感情上下了大半盘棋, 又怎么悔棋。   是夜,赵之御微服打马去了魏相府。   “什么?殿下您要带她同去?”   相府正厅,魏明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袭黛青常服, 外罩鸦青披风的太子,一脸不敢置信,   但到底是于朝堂见足了世面的重臣, 魏明很快收回了表情,思忖一番后回道:   “即便太子有意, 恐怕也得恕老臣无礼。老臣就这么一个女儿,且不论鸠兹路途遥远奔波, 何况太子此去也并没有需要枝枝帮衬的地方。老臣存了私心, 自是如何都不愿枝枝去无端冒险。还请太子体谅老臣这番爱女心切。”   魏明说着, 作势要跪下。   赵之御一把扶起将将屈膝的魏明,抿了抿唇道:“魏相,孤每每想起画舫那日, 皇室子弟对枝枝所做之事便觉心里有愧, 更是不敢想若是再有···再有那么一个赵子听, 有他背后的残余势力, 孤不在, 如何保得了她?孤不愿因此做后悔之事。”   魏明何尝不是每每想起便觉后怕, 更是心里头愧疚不已, 当时他若是多问一句枝枝的去向也不至于发生那等事。   他此刻并没有马上接赵之御的话,只低垂着眼眸子深思。   毕竟近日都城发生的事叫人觉着突然,他担心一旦皇室之人彻查起来,追究到画舫之事,他一右相,即使再有威望, 别说保不保的住魏兰树,若是后续再牵扯出魏兰树与魏枝枝的双重身份,他便只力有不逮。   然他也在纠结,毕竟这未出阁的闺女安危之事,最该负责的便是他这个父亲,又如何事事依托太子。   赵之御却是一下子抓到了魏明眼中转瞬即逝的光芒,突地一把托住魏明手臂:   “实不相瞒,孤亦是存了私心。” 赵之御滚了滚喉结,   “一来孤确实不忍再见自己的侍读没了孤保护,受到某些势力的报复。二来孤想趁着此次鸠兹之行,寻个借口让魏枝枝的身份回来,从而使得她重新开始,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麻烦。”   魏明听到这,猛地抬头看赵之御,出声亦是略微颤抖:“当真?太子如何做此想?”   赵之御目光炯炯,颔了颔首:“借着意外,自此魏兰树从世上消失。魏枝枝再出现,魏相应是能想明白如何做。如今这鸠兹远行便是最好的机会。”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叫魏明不得不在脑中试图捋顺这前因后果。而他的内心亦开始摆动,毕竟一切也都来得令他动心:“待老臣再想一想”   赵之御却是等不及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催促着他快些再快些。   魏府与容妃撇清关系,母后不日便能消去对魏府的芥蒂,摆平她插足立妃之事将易如反掌。太后一派已被敲打,借着此次鸠兹定能顺势将其连根拔起。   而他一路坐上太子之位,扫清朝前朝后的障碍,马上便要替她铸就一座安稳的重华殿,如今却是没能令她真正地走进他的保护范围。   恰如父皇所说,设计的魏侍读身份暂且能令她人伴身侧,却是将她的心推得越来越远。倒不如放手一搏,将一切都赌在鸠兹。   赵之御急了。   “求魏相应允我。”   堂堂太子,对着朝臣拱手行礼,更是改口称“我”,不可谓不卑微。   魏明忙不迭对着赵之御连连弯身,更是用那双横纹丛生的手紧紧包住赵之御的骨节:“殿下真是折煞老臣了!”   更是在看清正身之后的赵之御那将溢出眼眸子的灼热水光,魏明重重叹了口气道:“若是殿下执意,老臣这边自当应允。只是···去的人是枝枝,最终还是得需她应下。何况她现下亦为殿下身边的臣子,为何殿下不去寻她直接说,又需老臣替殿下做什么?”   赵之御喜不自禁。   他朝正堂两侧此刻漆黑的小廊望了望,眼眸子慢慢恢复清明:“想必魏相这般问,心中应是有所猜测。孤于此时到访相府,正是为避开枝枝,单独寻魏相帮忙。是以鸠兹之行亦不会亲口与她解释。”   赵之御说到这,更是正了正身子,一脸郑重:“还望魏相替孤说服枝枝,与孤一同前去鸠兹,且与她说明清楚这恢复身份的安排。只是,这说辞需得借的魏相的意思,孤不愿让她知晓是孤的主张,而是孤一番思虑之下被迫应允魏相的意思。”   这样,便看着不是他赵之御主动放她离开的样子,她还与他有着牵绊。   “至于魏侍读的安危,孤保证,她回来将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魏枝枝。”   待赵之御阔步离开魏府之后,魏明在相府正堂又整整坐了一个时辰。   回想赵之御走时那跨马而上的背影,一如少年之时的意气风发,只不过那时是春光里头泼下的一抹重彩,如今已是层林尽染之中遒劲笔力下的点墨,却无论如何自始至终都叫人不得不追随他的来去。   魏枝枝,他魏明早已保不了。   *   大郢都城的城门,城卫隆隆放下吊桥。一行百人之军,拥着中一金顶绸面的马车缓缓行出城门口。   车架辘辘滚地之音,渐渐盖过城内看热闹的百姓嘈杂声。   “看来那太子与魏侍读的事情八成是真的。”   “太子远去鸠兹,还要带个侍读,这是读书成瘾了。”   “那可不是彻夜不眠不休嘛。”   “听说皇后都去了重华殿好几次,也灭不了太子要带上侍读的决心。”   “啧啧啧啧。”   这些城内的纷杂碎语,更是随着车行渐远被绛蓝色丝质车帘里头的太子赵之御抛诸脑后。他只透过车窗,向后头内侍队伍中那一抹白皙身影偷偷打量过去。   只见别人迈一步,她得跑上两三步方能跟紧。脸上却无任何疲色,还盈满了笑意。   魏枝枝这一路上,可不打心里头都在笑。   不久前魏明与她说自己趁着这个当口百般恳求太子,太子终松了口借鸠兹之行,恢复她女儿身之事。她便日盼夜盼,恨不得睁眼便是今日出城的日子。   前人治水,或堵源,或疏通。世人大多选择后者,立能见效。她魏枝枝也不例外,千辛万苦给太子疏通了半天立妃之路,却比不上一道意外流言堵了那源头。所谓方法用对,事半功倍。看来太子亦不想被满城飞的桃色流言扰了下半辈子。   魏枝枝越想越雀跃,甚是偶尔在一众行进的内侍队伍里头,轻跳起来。   “太子令,众人歇下。”   几近黄昏,队伍彻底行出了都城辖内,走至一方驿站。车驾旁一内侍向着队伍高喊了一声,示意行进的队伍就近歇下。   跟队的大多是行军作战的士兵,或行伍出身的侍卫,从都城里头出来到这驿站,不过半天的路程,跟他们平时跋山涉水相比不过尔尔。这时便歇下,倒令他们感到意外。   就算带出来的这些内侍,都是宫里头勤快的,这半天的路程也远不及他们平日奔这奔那的值勤脚程,此时他们也并未觉得多累。   但休息总归是好事,不歇白不歇。众人渐渐散开至周围一圈,解手的解手,喝水的喝水   魏枝枝也跟着停了脚,靠向旁的一棵樟树,这一靠,本是雀跃下丝毫忘了累的她才后知后觉腰酸背痛。   “魏侍读,殿下请您过去。说这行万里路,更是不能落下万卷圣贤书。” 第35章 通俗读物 一个“请”字又加意味不明的……   一个“请”字又加意味不明的笑, 魏枝枝心想眼前这个内侍对她的态度如此,多多少少受了外头流言蛊惑,便对其拱了拱手:   “公公客气, 请字不敢当,我这便去替殿下备书。”   魏枝枝说着已是迈开了步子。   【嘶——】   然, 她落脚瞬间, 脚底板骤然传来刺痛,叫她忍不住抽气。   所谓忘乎所以, 乐极生悲大抵讲的就是她今日这般,飘忽到忘记了自己这小胳膊小腿, 如何能紧跟一行身形矫健的男子行列。   这不, 突破了体力之极后, 稍稍一歇息,身体立马斤斤计“脚”回报给了她。   于是,魏枝枝只能跛着脚, 慢慢朝着后头一大车的箱笼走去, 翻来翻去翻出了一个竹青书袋子。   这书袋子里头装的均是太子前一晚亲自精挑细选的书册。原福在今早出发前便特地将其好生交代给了她。   “殿下?殿下?” 魏枝枝走至太子车架旁, 朝守在外头的内侍颔了颔首。她掀开车帘子之时先声向着里头轻轻喊了喊。   无任何回应与她。   她瘪了瘪嘴, 将书袋子抱在怀中, 一个挺身钻进了马车。   好家伙。好家伙。   外头看着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马车, 进到里头瞧竟是别有洞天。   金色丝锦铺满四壁, 顺着繁花纹路而下,可见两个副座小塌相对,塌面之宽敞足以半躺下一个自己安睡。这两塌中心拱着一方红木小几,几上摆着香茶瓜果,佳肴珍馐,为保着新鲜, 那摆盆里头还加了不少散冰,冒上几缕白白的烟气。   而冒着烟气的珍馐之上,是用掌撑头,紧闭双眼的太子赵之御。   敢情将小半个重华殿搬到马车上享受,他赵之御此刻分明找的是周公,哪里是什么圣贤书。   魏枝枝凹着身子,朝右边的副塌蹑手蹑脚而去,见赵之御似乎睡熟了,便撅着屁股缓缓坐定。   绵软舒适,魏枝枝内心轻叹了一口气。   她又瞥了瞥一动不动的上座之人,终忍不住将身子整个放松下来,用手指开始捏那小腿肚子。   这驿站地处偏僻,又加上厚实的马车壁遮挡,此时车内只赵之御均匀呼吸入耳,清晰得叫魏枝枝忍不住频频抬眼。   赵之御平日里于人前总挂上春风浅笑,长圆眼中星光熠熠,招的人是精神恍惚,甘心为他鞍前马后。可魏枝枝却是一次两次中招之后心中清醒地认识到他那只是皮笑肉不笑。   如今再看其闭眼安睡的模样倒是由里向外地应了这人畜无害。   仿佛有个长了翅膀的小孩,此刻正在他脸上肆意玩闹。滑着乖乖排列在眼皮之下的长睫,从眼尾一路蜿蜒至眼角,又瞬间冲上挺立的山根。再攀过线条优美的鼻骨,到达他圆润润的鼻头,好一阵欢快弹跳之后,一跃而起跳入下方一床红色柔软,是他多肉饱满的红唇。   魏枝枝不知觉已托腮观望起赵之御来。   “魏侍读,原公公被孤留在了宫内,只是换了个内侍唤你,便唤不动人了?”   突然,赵之御轻颤睫毛,睁开双眼,微启双唇,出口哑声道。   那一床红色柔软塌陷,小孩瞬间掉入吞噬神智的黑暗深渊。   魏枝枝也跟着掉下了榻子。   她慌乱起身,却重重磕上车顶的横杠,吃痛间又加双腿一软,竟是脸跟膝盖双双抢地。   “倒也不必如此大礼。” 座上的赵之御握紧了双拳,生生忍下起身的冲动,却是忍不住一脸揶揄。   “微···微臣叩拜殿下。” 魏枝枝顺势行礼,却是无脸抬首,只含着脖子思索一番又出声道,   “殿下亲选的书,微臣自是视为珍宝,将其好好置放了一番,这会儿拿出来亦自然颇费了些气力。”   赵之御那番话可不是在怪责她过来的慢,慢得他都打起了瞌睡。   “既然这样,魏侍读还愣着干什么?” 赵之御见魏枝枝还跪在地上,那通红的脸上已渗出些微薄汗,便伸手指了指塌上的书袋子。   魏枝枝会意,心里顿时松了大口气,用手撑着地缓缓起身,方正了身子便不管不顾朝副塌上扑去。   她实在是痛得没了力气。   赵之御此时却是双眼掠过她的脚跟,嘴里不自禁轻啧了一声,皱起了双眉。   这一反应再落到魏枝枝眼里,便是以为自己扑坐上塌的动静过大,扰到了上座之人,为防生变,她急忙忙解了书袋子的结,直捣正题道:   “殿下现下可有想读的书?”   赵之御看魏枝枝已坐定,松了眉头,回道:“里头有本《鸠兹风物志》,你将其取出来。”   魏枝枝闻言埋头翻找了起来:“没想到殿下还真是......刻苦研习(闲情逸致)。”   本以为这风物志也就一薄薄带画小册子,顶多是打发打发间隙时间的读物。可待魏枝枝翻到袋子里最厚实的那本,上写大字“鸠兹风物志”,约摸两百章回,满满的本土故事传说,她不得不惊叹赵之御挑的一手好书。   她于心内速速算了一番,这白天夜晚各看一个章回故事,将整本书看完,鸠兹刚刚好到。   魏枝枝生生扯起一个笑将这风物志递给赵之御。   “给孤作甚?自然是魏侍读读给孤听,否则唤你上来何事。”   赵之御睨了睨魏枝枝双手呈上的书册,轻笑一声,又补充一句,   “首入鸠兹,孤得好好了解一番当地风土人情,魏侍读读的时候记得生动演绎,好令孤了解得更深入些。”   于是,车马再动之时......   “你这只野兔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番!”   “...官人,不可以不可以啊。”   “...香酥软糯,揉揉搓搓,入口即化。”   “...快活似神仙啊似神仙...”   车内魏枝枝一路生动演绎,读那风物志到精彩之处还伴有动作飞舞,弄得车帘子一阵阵晃。   而这里头的声音随着帘子飞动,断断续续地传到外头,叫车边的一众侍从听得面红耳赤。   太子殿下与魏侍读究竟在车里面作何,可真是好生激烈。   *   随着队伍停停走走,已是入夜,天也渐凉。   车内,赵之御拾起腿边的小毯,将其轻轻覆上早已没了声,蜷缩在塌上的魏枝枝。   这动与静之间,只需一口绵密的芙蓉糕。   前边还在与他津津有味讲着鸠兹美食的人,塞了个糕点之后不知觉已睡至咂起了小嘴。   赵之御又伸手将魏枝枝捏在手心的芙蓉糕拿出,放置在桌案一侧。完了,从怀里掏出一瓶膏药,取了一撇,往魏枝枝方才撞上车顶的地方抹去。   如此一阵拾掇之后,赵之御掀开了帘子,朝着外头一内侍招手示意:   “前路为何?”   内侍回道:“回殿下,不多时便入闹市。”   赵之御看了眼自己浩浩荡荡的行路队伍道:“叫众人换上便衣,分路行进,于暗中随孤。然后你再去挑十个身手好的跟着孤进大路。”   说完,他回身看了眼车内的魏枝枝,又朝内侍吩咐了一句:“今夜就在此歇下罢。去取盆水来。”   *   翌日一早,魏枝枝苏醒间,眼还没睁开,便下意识呢喃:“玲儿,我得去找赵之御了。”   然后便是一阵胡乱脚踢,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踢了个精光,更是上手在襟口扒拉个半天,似是要去解自己的衣扣。   “咳咳”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入耳,叫魏枝枝猛地睁开了双眼,循着声源瞧去。   不得了。   赵之御竟就躺在她对面的塌子,只一方几子相隔,与她四目相对。   魏枝枝咽了咽口水,瞬间清醒。她此刻早已不在相府,而是在前往鸠兹的途中,睡的是马车中的塌子。   再然后一大早赵之御躺在对面,自己却对此毫无印象。也就是说她昨日先太子睡了,还与他这般在马车内同眠了一夜。   捋到这,魏枝枝已顾不得蜷缩一夜的酸痛,一个弹坐起身:“殿···殿···殿下,早。”   赵之御半睁着双眼,跟着用手肘撑着塌面缓缓坐起,一副慵懒之姿。   “魏侍读,你找孤何事?” 第36章 靠山客栈 嗯···是个能吃的……   “不是···殿下找微臣来···读书的···吗?”   魏枝枝瑟缩着身子, 一边对着赵之御回道,一边将手偷偷放至腰间摸了摸外袍的扣带,又沿着扣带伸向背后, 略微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   “呵~ 或可说,魏侍读觉着孤的名字唤得可还顺口?。”   赵之御轻笑了一声, 更是立时捕捉到了魏枝枝的小动作, 眼神跟着她的葱白手指游走于其腰间。   “啊?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装傻充楞,魏枝枝又不是没做过。   她在对上赵之御的眼睛之时, 便下意识地又将手上移,摸上自己的襟扣。她自然记着自己方醒之间脱口而出的“赵之御”, 同时也想起曾胡乱扒拉了几下胸口。   那都是在相府养成的习惯, 因着每日都需穿脱束胸带子, 为图便利,她经常在床上便将自己的中衣脱个精光,每每起来都是一副春光乍泄的模样。   不过还好还好, 昨夜和衣而睡, 现下领口密不透风。   可赵之御打量过来的眼神, 却似带着钩子, 钩着她的衣角, 慢慢地往下拉去, 令她坐立不安, 只一个劲儿将自己衣裳往上提,领子差点便要没过下颔。   “魏—枝—枝。” 赵之御突地眼中一亮,对着魏枝枝轻轻喊了声。   “???”   “魏——枝——枝。” 赵之御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次,脸上带起玩味的笑。   “”   “魏·····” 赵之御便又要出口。   “殿···殿下!” 魏枝枝猛地出声打断,惊慌地看了看车帘子,又突然皱起了眉头, 鼻子一吸一吸地朝着周围探头,   “殿下,可有闻到什么气味?”   魏枝枝知道,现下的赵之御已如稚童,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他这般喊下去会将外头的侍从喊来,也不知后头还会给她弄出些什么令人招架不住的事情,从而以此报复她直呼名讳之不敬。   她想了一个自救的方式——对付一个胡闹的稚童,最好的方式便是转移他的注意。   果然,还沉浸在你唤了我名,我便喊回去的游戏,并为此心里偷着乐的“稚童”赵之御,此刻闻言愣了一下,也跟着轻轻动了动鼻尖。   “孤并未闻到什么气味。”   赵之御看着魏枝枝眉头紧皱的样子,便知不是什么好味道。他看了看桌案,昨日傍晚便唤人收了吃食,不会有食物馊味,又掀开窗子看了看外头,若是外头有什么怪味,昨日就该飘进来了。   魏枝枝此时吸着鼻子朝着他身上靠近。   “不会,孤昨夜可是去小溪边洗了三次澡。早早换了衣裳。” 赵之御立时抓着自己的衣角,扯前头让魏枝枝瞧,一脸“你看这是新衣服”的样子。   忽地,魏枝枝挂下了脸,拧起秀眉,眼神开始飘忽。   “殿···殿下,可有微臣能洗的···小溪?”   说完,她从耳根子到脖颈,都泛起一片粉红,速速将提到下颔的领子放下,怕再嗅到半分气味。   “呃···” 赵之御硬生生将话憋在了心里。他昨日擦净了她的双手双脚,却也是没敢再往里头伸。   *   第一次,朦朦胧胧地,魏枝枝记得醉酒那日,自己睡在他的床榻,却未过夜。   第二次,清清楚楚地,她睡在他的床榻,过了夜,醒来未见他人,却听得苏嬷嬷一番缱绻之语。   第三次,迷迷糊糊地,她睡在他的马车内,与他相对共卧一夜,并一同醒来。   而这第四次,她直觉马上便要到来。   疯了疯了。不是她疯了便是赵之御疯了。   一家靠山客栈,伴随着一阵阵木板吱呷声,二楼中间的那间房门被敲响。   “两位客官,这洗澡水已替你们备好了。”   随后,门被打开,一白发老汉颤巍巍地提了一桶又一桶热水进门。大约七八捅水之后,他出了房间,将门带上,独留房内空对眼站立的赵之御与魏枝枝。   魏枝枝手足无措地面对着赵之御:   “殿下,那微臣便先进去洗了?”   说完,她抱着一包袱的衣裳,向着赵之御迈了一步又匆匆收回,又迈了一步。   “呃···哦!” 赵之御意识到自己挡了魏枝枝的路,红着脸退到一边。   这是他们途径之处唯一的一家客栈,整个客栈里头,只有二楼这间客房有个窄小的独立浴间。其余房内的房客均要到外边的公共浴堂洗浴,说是公共浴堂,不过也就是在不远处的一条小河旁简单围了个栅栏。   魏枝枝便只能跟着赵之御进了他的房间。   “殿···殿下,您?” 魏枝枝一步三回头。   这房间是给太子的,可里头的浴间就一半透的小屏风相隔,赵之御大咧咧地站在屏风一侧,魏枝枝不敢叫他出去,却也不敢进浴间洗身子。   赵之御见那屏风后边水汽氤氲,白烟缠绕着缓缓升起,也绕乱了他的理智,令他所有反应都慢了那么一拍。他听到魏枝枝叫他,他才想起他不便站在这房间里头。   “哦···” 他快步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可待他将一室的旖旎在眼前用门隔上,他又摇了摇头。   这是他的房间,为何他要出去站外头受累?   “殿···殿···公子,您为何站在外头?” 不过片刻,一着便服的内侍端着果盘子,方顺着阶梯到二楼,便跪在了赵之御的脚前,“是奴动作慢了,未能伺候好公子。”   这一行十几个侍从,到了这客栈边上,均被赵之御遣去了四处,只留下三两个侍从入住照顾自己起居,皆化了名,在有外人的地方与他扮作寻常人家。此刻这内侍不过去找店家要些果子,上来便见着自家太子站在这逼仄的走廊之上,一脸不快,只以为自己失职,匆匆跪下认错。   “无事。孤只是···觉着房内闷,在这里吹吹风。” 赵之御看着内侍端着的果盘子,又补充了一句,“这果盘子你先拿下去,不必送进房内。”   “喏。” 内侍一脸哀怨,只以为自己讨了太子厌。几近入夏的天,他看了看上头一动不动的风铃,又似是在补救,朝着赵之御躬身:“这外头风大,公子莫要受累了。”   “”   *   “魏侍读你”   赵之御再进房时,已是出了一身汗。本想着寻个由头,说上那慢吞吞的魏枝枝几句,却是在对上她将将出浴,翩然转身,半睁上雾蒙蒙的双眼之时,心里也跟着起了雾,   “你可饿了?”   魏枝枝确实半天未进食了。   她方才好好地洗了一身疲惫,在心情大好之下,想到这般行路中,赵之御给自己行了诸多方便,对自己着实照顾,心下感激便出口也柔了声调:   “想必殿下也跟微臣一样,饿了许久,殿下可有想吃的?”   浴后暗香入鼻,听声婉媚入耳,赵之御抿了抿唇:“方才有内侍说这家客栈的老板是鸠兹人,会做鸠兹的白玉香,你可要尝尝?”   魏枝枝眼中泛起了光,她先前于风物志读到过白玉香,那是鸠兹特有的椰乳,醇香绵密,当时与赵之御讲得垂涎欲滴,一想到现下马上能喝上一碗,便立时拢了拢微湿的发尾,走到赵之御的身旁:   “还未入鸠兹,便能尝到本土风味,我们可真是好福气。”   发尾因着湿润贴了几丝在魏枝枝的后脖,衬得她颈间越发的似玉无暇。   什么白玉香,哪里有她香。赵之御的双眼在魏枝枝细长的脖颈至她双唇间辗转了一番,道出一句:   “嗯···是个能吃的。” 第37章 孤睡不着 你上不上来?赵之御拍了拍床……   “椰树之上采琼浆, 捧来一碗白玉香。”   魏枝枝捧着一碗白白嫩嫩的椰乳下肚,满足地眯了眯双眸,更是情不自禁开口感叹,   “老伯,您这碗白玉香的味道, 可真是比书上说的还甜。”   “呵呵呵, 公子谬赞了,不过是鸠兹故土的椰果多汁, 才造此清甜。依老叟看,公子是个贪甜的, 这厢再盛些给公子喝去。”   被魏枝枝叫唤老伯的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一个略微佝偻的老汉。他本是站在邻桌位置收拾着碗筷, 此刻听了魏枝枝的夸赞,立马笑着抬脚往后厨走去。   这头魏枝枝正准备与他客气,抬手间却已见老板远去的背影, 便收手回身, 此时双目正好对上就坐于身前, 托着腮, 一脸浅笑看她的赵之御。   “老伯可真是个好人。” 魏枝枝避开赵之御眼神, 垂眸吐了吐舌尖。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 那老板掀了后厨的帘子, 端着一碗新的白玉香来到魏枝枝坐的桌前:“公子,来了。”   魏枝枝双眸瞬间泛光,急忙忙捧了新碗将要下口,却正巧瞥见了赵之御身前空了半碗的白玉香。   “那么我给公子也再盛些。”   眼下有外人在,魏枝枝出口亦是叫赵之御公子。她说着,已是起身, 将自己碗中的白玉香往赵之御的碗中倒去。   抬手再抬手,倒得小心翼翼,生怕洒了出来。   “如此喜欢?” 赵之御见她这样子,忍不住出声。   “自然了。清甜可口,余味无穷。公子喜的是寡淡之味,却不也咕咚咕咚了半碗下去?”   魏枝枝见倒得差不多,便收了碗坐下。   这么一起一坐间,她正好瞧见了客栈小门边立着的一块菜品牌子,跟着瘪了瘪嘴,一脸惋惜道:   “这间靠山客栈虽说规制不大,却是往来大郢都城与鸠兹的行人必由之地,他们的白玉香如此美味,按理能招来更多的客人,可惜了。”   赵之御顺着魏枝枝的眼神,也看到了那块菜品牌子,上面的“白玉香”三字挤在了角落里,即便特地去看,也要看上好一阵才能看清。   他突然出声叫住了老板:“老伯,我有一事相问。你们本就是鸠兹人,这白玉香又做得这般地道,为何不挂个显眼的招牌?该是能揽来诸多行路的鸠兹商客才是。”   魏枝枝听到赵之御这般问,也附和着点头,看向老板。   老板闻言转身,见是赵之御发问,便在身前的白巾上擦了擦手,小走了几步过来:   “公子有所不知,小店并非不愿高挂“白玉香”,实是不敢挂啊。”   赵之御不解问:“为何?”   那老板又走近了些,说道:   “看二位该是没去过鸠兹,想必也不知“南阁”这个地方。这南阁啊,是鸠兹最大的几个商队建立的一座小楼,初期本是商队头子商议要事的聚首之地,后随着加入的商队越来越多,现下南阁已成了把控鸠兹商贾命脉的地方。   这么说吧,你们喝的白玉香的食材,还有鸠兹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特产风物,金银器物,均得得了南阁的商印方能在市场中买卖,若是运出鸠兹,更是必须得南阁登记在册的商队方能运送。这便使得在市场上流通的椰果少了大半,供不应求。   现下喝白玉香最好的地方便是南阁,其他地方有卖白玉香的无论食材还是价钱,均是无法与南阁相比,关店的关店,撤招牌的撤招牌。老叟这小店又哪里供得起白玉香,若再将那白玉香写得醒目,届时没有椰果做不出白玉香不是欺瞒商客,自砸招牌嘛。   今日若不是···”   那老板突然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赵之御,似乎思量着如何说,   “···若不是老叟看二位公子有眼缘,正巧老叟的外甥在商队跑腿,年关捎了些椰果还未用完,哪里能给二位这般盛上一碗又一碗白玉香。”   那老板说完,将手伸进了袖子,摸了摸那里头沉甸甸的一锭金子。若不是他先前收了方才问话的这位公子一锭金子,他才不会松口说就鸠兹特色美食,自己能做这白玉香。   “一国的经商往来,为何由这民间商会管控,我记得鸠兹该是有户部才是。” 赵之御听完,拧起了眉头。   “鸠兹又是战败于大郢,又是内部叛党丛生,鸠兹王和朝廷早已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鸠兹商队。公子一个多月前还可说鸠兹为国,现下哪里还有什么鸠兹国,早被当成生辰礼送给了大郢太子,成了大郢附属之地啦。”   那老板说到这里,只悻悻摇头。   赵之御和魏枝枝听到这里,则是默契相视。魏枝枝心里头想,这鸠兹可不就是眼前之人的生辰礼,是否她该称太子一声鸠兹之王上王了。   鸠兹之王上王赵之御,此刻朝着那鸠兹不知名老板拱了拱手:   “不瞒老伯,我们是来自大郢都城的绸缎商。鸠兹向来以商出名,此趟我们正是慕名去的鸠兹找些买主。既然南阁这般重要,想必里头定有一番天地,我也想借问下老伯这南阁在鸠兹何地?”   老板回道:“公子要去南阁啊?南阁现下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公子去怕是还未瞧见天地,便早已迷失在烟花柳地。南阁如今早就是鸠兹口口相传的风月之地了,坐落于兰博兹街口,每日去的人多是多,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赵之御追问:“哦?有何名堂?”   那老板用手比划着说:“进去南阁的人,非富即贵。要么必须是南阁商队之人,且有南阁老爷胡八方的八方牌,要么必须是鸠兹王亲批的商队之人,有宫里头的商贾牌。这两个牌子一红一蓝,俗称南阁红蓝牌,能得到这俩牌子的不是鸠兹大商队的头子,便是宫里头的显贵之人。”   赵之御听到这里,略微思索一番才抬首回以老板微笑:“原来如此,多谢老伯。”   *   天渐晚,靠山客栈里头也渐渐跟着晚风温柔而安静下来。   魏枝枝吃饱喝足,将要歇下,却不知该歇在哪里。   她不能随着赵之御的一群男侍从睡大通铺,又面临着单间空缺。   最后一番思想斗争之下,她只好跟着赵之御进了他的房间,如今正与他双双站在这床前沉默不语。   “殿下您许我一床被子,微臣于地上就一晚。” 魏枝枝先开了口。   “听老伯说,这山边蛇鼠虫多,夜晚更甚,有时房间地上能爬过那么几只。” 赵之御对着魏枝枝耸了耸肩。   “那···那···那···” 魏枝枝想到地上的虫子再爬到她身上,更是有蛇鼠咬她的场面,便不敢再说睡地上。   “不睡地上了?可这房间就这么一张床,除了地上就无其他可睡的地方,魏侍读不睡地上,只好叫孤睡地上了。” 赵之御故作委屈状。   “这不妥,殿下是千金之躯,如何都不该是殿下睡地上,微臣睡这床上。殿下您先去床上歇下,微臣大不了在桌前撑一晚上,只不过明日启程怕是没有精力为殿下读书了。”   魏枝枝急忙忙摆手,望了眼矮小的圆桌,便抬步走了过去,坐下后用手撑着头,示范给赵之御看,表示自己如此干坐一晚上。   “好。” 赵之御看了眼魏枝枝,却是干脆地抛下一个字,径直上了床,将自己缩到了床的最里边。   魏枝枝此刻内心骂骂咧咧,外人只道太子翩翩君子,却不知他连怜香惜玉如何写都不会。魏枝枝愁眉苦脸地换手托腮,呆呆看着眼前烛火慢慢燃烧。   过了一会儿,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赵之御半坐起,向着魏枝枝喊道:“魏侍读坐在这烛火前,将烛火半挡不挡,影子晃得孤都睡不着。”   “???” 敢情太子睡觉不闭眼?他自己睡觉不喜熄烛火,如今烛火照了她的影子,还能碍着他睡觉。   魏枝枝挪了挪身子:“殿下,这样呢?”   赵之御啧了一声,随后便是无论魏枝枝如何调整位置,他无论如何都能挑出问题来,不是她挡了烛火,就是她挡了风,后来干脆成她坐着就是挡了他入眠。   “殿下,您究竟要微臣如何?” 魏枝枝忍无可忍,毕竟她现在强撑着眼皮,也是没有任何耐性。   “你也上床来,与孤同睡。” 赵之御掀了掀被子,又将自己往里头挪了挪,“既然你坐着碍着了孤睡觉,地上你又不肯睡,孤便勉为其难就收留你在这床上罢。”   也不是第一次了。   魏枝枝瞧了眼这能蒙蔽人神智的被子与床榻,赶忙甩了甩头:“殿下,心静自然能睡,微臣自会谨慎动作,不打扰到殿下。”   “可你这般坐着,就是惹得孤睡不着。要么你现在出去,要么你到床上来睡。” 赵之御急了,“这深山老林的,外面有些啥,孤可不知道。”   魏枝枝瞅了眼紧闭的房门,突然听到了些些夜风擦过门的哧哧声,忍不住打了颤。此刻便是醒着坐在这里都觉头皮发麻,心底涌上一丝丝恐惧。   “你上不上来?” 赵之御不耐烦道,语毕作势收被子躺下。   “那···那微臣还是以殿下能安心入眠为重。”   也不是第一次了。   魏枝枝闭了闭眼,起了身,整了整衣衫,朝着床榻慢慢走去。   “嗯。你盖这半边的被子,我盖另外半边,中间再隔这么些位置,你便也碰不到孤身子。”赵之御在阴暗处轻扯嘴角,跟着松了松被子。   她还不想碰到赵之御身子,想想之前,都是谁碰谁的身子。   魏枝枝心里嘀咕着,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被子里头还留有赵之御的体温,叫她方才坐了半天有些凉的身子一瞬间暖了起来。   赵之御此时已从侧卧换成了仰卧,这样魏枝枝躺好后,正好与之并肩。   一下子,房间内便只剩下了微弱烛火摇曳,以及两人呼吸声交缠。   也是一下子,本困极了的魏枝枝此刻毫无睡意,本就睡不着的赵之御更是睡不着。   两人都睁大了双眼看向帐顶。   “殿下?” 魏枝枝先出了声,试探了下赵之御有没有睡着。   “嗯?” 赵之御没有睡着。   “似乎微臣躺下,也没见着殿下能睡多香。”   “” 第38章 长夜谈心   “殿下今日问那南阁,可……   “殿下今日问那南阁, 可是想去一探究竟?”   鸠兹之行关乎着自己恢复女身之事,所以魏枝枝对赵之御的一举一动留了心。她见白日赵之御向老板追问南阁之事,便知他对此有所重视。现下两人都无法入眠, 魏枝枝想不如趁此随意问几句,也好问得些赵之御之后的打算。   “你对南阁有兴趣?” 这头赵之御过了会儿才回她, “还在馋那白玉香?”   魏枝枝把不准赵之御这般说, 是真不明白她问话的意图还是装不明白,于是继续道:   “父亲希望微臣此行能为殿下尽心尽力, 便与微臣稍稍交代了几句鸠兹叛党的事情,也提了下与大郢的个中关系。微臣只望能替殿下分忧。”   赵之御沉默不语好一阵。   魏枝枝一时窘迫, 以为是自己僭越, 便又急着补上一句:“殿下若是不能说, 还望殿下饶臣一时出口不当。”   “你想知道?” 赵之御冷不丁冒出一句。   魏枝枝一愣,转而点头如捣蒜,弄得枕头沙沙响:“想。”   “孤不知魏相与你说到何处。户部近日暗查到多个未登记在册的商队于都城及附近城内有商贸往来记录。这些商队均是来自鸠兹, 卖的皆是供达官贵人消遣的珍玉器玩。大郢向来严格把控商队往来, 这些个无名商队, 他们如何大摇大摆地自官道走, 又如何能接触到朝中显贵?”   赵之御对着帐顶, 缓缓道来。   “殿下一是说这些商队来源可疑, 二是说这户部有内应?” 魏枝枝此时已联想到父亲与她说沈侯爷与多个无名商队有往来的事情, 但父亲未报于太子,那她便也不能说。更也是想起父亲所说,这些事终究会到太子这里,心里头没由来地紧了紧。   “户部内应自然有,不过是个替罪的。至于商队,孤暂时还查不到源头, 然已有蛛丝马迹指向鸠兹叛党的关系网。南阁是商队聚集之地,孤自然想着借此揪鸠兹叛党之行去探一探。”   “那殿下既已知户部内应,为何不由此直接揪出这背后之人?” 魏枝枝听得起劲,此刻已转了头,看向赵之御的侧脸。   “牵一发而动全身。孤还没有绝对的证据,万一对方留有后手,那么将得不偿失。”   赵之御硬是叫自己忽略这被子掀动的响声,出口回道。   “那微臣便相信殿下定能叫这背后之人原形毕露,也希望殿下能够快快平定鸠兹叛党。” 魏枝枝看着眼前赵之御高挺的鼻梁,在微微烛光之下于外缘泛出一片柔光,心里也跟着柔软。   她听父亲说那朝中之势时便觉此中复杂多变,风起云涌。而眼前这个不过大了她些许的人,只因是太子,便要躬身入局,未来更要以己之力扛起这风云天下。   赵之御余光中已见魏枝枝双眸闪烁。此刻他缓缓偏头,对上她的双目,嘴角忍不住弯起浅笑。   “你这般信孤?”   “自然了。殿下是臣的殿下,更是大郢万民的殿下。”   赵之御将自己身子转了过来,眼眸微闪。现下两人已是身子相对,四目相望。   “你知道···孤为何怕黑?”   魏枝枝一愣,她觉得赵之御的问话跳脱。她知道他怕黑,但是与现在说的事情有何联系。   “为何?”   赵之御则是顿了顿,似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脸郑重道:   “孤十岁那年,父皇经常来翠华宫。那时母后受宠,而孤亦风头正盛,凭着在父皇面前大谈国与民之见解,得了父皇器重。可后来,翠华宫出了事,他们说母后玩弄蛊术,魅惑父皇还迫害其他妃嫔,叫当时的三个妃嫔先后小产。   于是,某天晚上,太后便来翠华宫抓人,将母后拖到翠华宫的后院施以拶(夹指)刑,板刑叫母后认下罪行。你知道当时孤在哪儿?”   魏枝枝听得拧紧了眉头,问:“殿下在哪?”   “孤被奸人带走,推进了一口枯井,那井正好就在母后施刑的后院。那日孤在井内待了整整两个时辰,伸手不见五指,叫唤也无人应答,只听了整整两个时辰母后的惨叫。那种亲身面对至亲之人受难,自己却只能陷入绝望的黑暗之中的感受,一直折磨着孤。”   魏枝枝见眼前之人即便淡淡地说出这段往事,肩头却在微微发颤。她忍不住伸手覆上赵之御放在枕边冰凉的右手。   “殿下,一切都过去了,不怕。”   “后来,最爱笑的母后再也不笑了。这一切的遭遇和变化,不过都因孤不够强大,护不住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罢了。”   说到至亲至爱之人时,赵之御深深望进了魏枝枝的眼里。   “可殿下如今已是能护大郢百姓的殿下了。” 魏枝枝眸光微动,握着赵之御的手又紧了紧。   赵之御反握魏枝枝的小手,“孤从未与外人说过这些,你是唯一一个知道孤怕黑之人,亦是唯一一个知晓孤为何怕黑之人。孤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想与你诉苦,而是···孤想知道,你如此相信的殿下,万民敬仰的殿下,周边却是危机四伏,亦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可还愿相信他。”   夜色温柔,烛火跃动,赵之御的心也随之一起一伏。他担心,此行之后她彻底回了相府,便也彻底淡忘了她与自己这平平淡淡的八年。她的十岁,他看着过来,而他难以忘怀的十岁,亦要与她牵绊。   “谁人都有软肋,微臣父亲怕犬,是因小时被邻家的孩童带着狼犬追赶,如今却是叫这世间比那狼狗凶上万倍的恶人不敢动弹。殿下也一样,如今又哪里是没有能力之人,不正不义的黑暗,殿下又曾有过畏惧。   臣,自然一如既往地相信殿下。”   魏枝枝说这番话,心亦随着赵之御眸中的烛光起跃。一句“唯一”令她恻隐,世人只看到太子威仪,又如何知他这万人之上的孤独。   “好。孤现下说的,你可要牢记在心。” 赵之御调整了下身子,靠近魏枝枝,“孤不想你陷入任何险境,便要教你分辨敌我。   十岁那年,推孤下井,正是沈昭授意,而太后纳入先皇后宫之前,曾是沈昭的外室。这一切孤都已暗查得清清楚楚。沈家一族本是我赵氏的表亲,曾随先皇创立大郢,袭至沈昭,他表面上看是个闲散侯爷,却是暗中布局,步步谋划,与太后里应外合,早已按捺不住他那狼子野心。”   赵之御说完,眼眸子早已冷了下来。   魏枝枝倒吸一口气,她只知父亲提醒她莫要与沈侯走近,却不知这沈侯竟与谋逆相关。   “实不相瞒,父亲曾提醒过臣他疑心沈侯爷之事。”   赵之御却一副了然之样:“此次,孤正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指向鸠兹,这才启程而来。况且,你以为父皇送孤鸠兹真只是送个生辰礼?魏相自是有确切的察访才能有此推断,如今沈昭和太后定是盯紧了鸠兹,孤倒担心你父亲会受到牵连。”   “那可怎么办?” 魏枝枝一听到自己父亲有事,被赵之御反握的双手猛地一颤,焦急出声。   “放心。孤给原福留了口信,他会将其带给右相他们,只消右相照做便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不日原福替孤料理完宫中之事,便会过来,你亦可向他询问你父亲的近况。”   赵之御转而轻轻拍了拍魏枝枝的手指,   “而那时,孤还遵照你父亲的意思,替你准备恢复女身的事。”   以前她只知这纸上治国平天下,也只知道太子今日该看兵法,明日该读史记,即便父亲与自己分析这些朝中局势,也仅仅就一句带过,如今她面对上赵之御口中实实在在的朝堂风云,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他能一边力挽狂澜,一边还替她个人之事着想。而自己所学不知所用,又如何帮衬上眼前之人。   “殿下替臣与臣的家人都做了考虑,臣却不知自己能为殿下做什么?”   赵之御闻言,心里突地一暖,缓缓将手举起,转而轻拍了几下魏枝枝的背:   “你现下所要做的,便是赶紧睡觉,日后跟紧了孤。”   魏枝枝不知自己后来是如何睡着的。   她只知道自己闭眼之前,房内的烛火灭了,而后只剩赵之御轻轻拂上自己脸颊的气息。   翌日,魏枝枝是热醒的。   她望着身边空落落的位置,再瞧瞧拢在身上的被子,她想不明白,为何在这几近入夏的天气,她会缠了大半条被子,将自己裹个全身密不透风,差点要窒息 第39章 朱雀在南 一行人再整顿出发,一路停停……   一行人再整顿出发, 一路停停走走。   在魏枝枝这《鸠兹风物志》讲至最后一个故事之时,他们已到了鸠兹宫内。   鸠兹人的穿戴,女的兴上露肩, 下裹方裙,男的则是穿与大郢一般的普通长袍, 喜欢在腰间缠一条绿色飘带。   如今这鸠兹宫里上下, 统统换成了大郢的穿戴。   带头的鸠兹王是个头顶乌黑卷发,布满络腮胡, 长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老头。他此刻着一身鸦灰长袍,恭恭敬敬地将赵之御一行人迎进正殿。   “太子殿下舟车劳顿, 小王这里给殿下备好了鸠兹特色吃食, 还有几样从大郢运来的菜品, 请殿下入座。”   赵之御跟随着鸠兹王的指引于上首坐下,向周围扫了一圈,又将视线收回到鸠兹王身上,   发话:   “鸠兹王的诚意, 孤看得清。孤便直说, 此次来是为解鸠兹燃眉之急, 其他的繁礼该免便免。再者, 鸠兹虽已归顺大郢, 然老百姓百年来保留的风俗习惯, 不必随着归顺变化,原鸠兹为何便为何,鸠兹王可莫要打头强改啊。”   鸠兹王闻言,看了看周围宫女的襦裙穿着,以及特地设置的大郢宴几,回道:   “太子殿下实是为民设想, 叫小王惭愧。不瞒殿下,其实小王先前一直在犹豫,怕殿下来了不见一点大郢的气息,怪罪鸠兹归顺之意不诚。如今听殿下一番话,小王倒是松了口气,亦是替鸠兹百姓谢谢殿下。”   赵之御摆摆手。他行至鸠兹境内是一路听一路看,如今再结合鸠兹王这一番直白话,已知了他是个实在的君王,说话便也开始单刀直入,少了些弯弯绕绕。   “你且挑些主要的,与孤说说如今鸠兹的形势。”   鸠兹王拱了拱手,正身回道:   “鸠兹本就是经商之国,下设郡县,工贾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因此上下也是本本分分,百年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就是几年前在兰博兹街,有一伙自称从大郢瘟疫逃回来的鸠兹商队聚众闹事,说鸠兹只管自己安逸,不顾在外商队死活,卡着人不让入境。本以为稍稍压制即可,哪知他们越闹越大,闹到几个郡县撺掇组成了起义军,纷纷揭竿而起,而原来只是卡入境的问题更是发酵成鸠兹皇室贪生怕死,不顾百姓死活。   后来朝内纷纷上奏说是···说是大郢挑拨,便写了请愿书,令小王准了鸠兹将士去向大郢讨说法,这才有了先前鸠兹与大郢的边城之战。后来的事殿下也知道。   可天地良心,小王不说如将士般出生入死,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便是鸠兹百姓有难,小王也绝对不会不管不顾啊。而那边城之战,小王也拗不过一众朝臣请愿,实属无奈之举。   如今···如今局面,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叛党也是越来越猖狂了。”   赵之御心内对比了一下鸠兹王这一番慷慨陈述,与之前得到的情报消息大差不差,便对着鸠兹王颔了颔首。   此时他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端起身前的一碗白玉香,小抿一口:   “兰博兹街?孤听说,那里有个叫南阁的小楼。”   鸠兹王听到南阁,方才还在愁眉苦脸,马上便来了精神:   “南阁确在兰博兹街。现在也就南阁那块是兰博兹最太平的地方。这啊,都得多亏小王那表弟,替孤打理着正常的商队往来,不叫叛党捣一分乱。此乃小王最欣慰的地方。”   赵之御蹙起了眉头,问道:   “你表弟?可是皇室中人?任的什么官职?孤听说这南阁是个民间行会,是个叫胡八方的所谓南阁老爷在管理,所有商队均由他在打理,又和你表弟这般皇室中人有何关系?”   鸠兹王忽地摸了摸络腮胡,低头浅笑:   “殿下有所不知,小王表弟正是胡八方,同一个人。只是小王这表弟向来爱游历民间,以前还去了大郢待过两三年。他不愿在朝中任一官半职,皇室的身份在外也是只字不提。倒是为着这游历,向小王请了南阁这么个行会小楼。今日宫里头的大郢风俗摆制,也都是小王这表弟一手操办。”   赵之御若有所思:“哦?那孤倒要见见你这表弟。”   鸠兹王一脸灿笑,说起这表弟眼里都带着光:“殿下要见,那小王马上去把人喊来。”   赵之御伸手制止:“不必。孤只需要你一个蓝牌子,去南阁的蓝牌子。”   *   鸠兹王带着赵之御一行人在正殿吃吃喝喝之后,便又带着他们逛了圈鸠兹王宫。   到了戌时,一群宫女分开两路,一队领着赵之御往东边走,一队领着魏枝枝和其他太子侍从往西边去。   “等等。” 赵之御回身望了望,叫住了往西边去的一队人,“魏侍读过来。”   鸠兹王跟着朝西边的一队人望了望,然后挥手示意他们停下来。   赵之御此时看向鸠兹王,说道:“这位是孤的魏侍读,也是大郢魏相的独子。孤常有夜里读书的习惯,所以还劳烦鸠兹王在孤的屋子旁再空出一间给魏侍读。”   魏枝枝闻言,僵直的肩膀才放松下来。她方才留意过鸠兹的客房,西边皆是连排小屋,解手与洗浴需得去外边的公共区域。她正苦恼自己是大半夜等一群大老爷们睡下再抱着衣服出去还是干脆臭上一夜,如今可以跟着赵之御住东边的大屋子,便喜上眉梢,急急出了列。   “在下兰树,见过鸠兹王。多谢太子殿下,多谢鸠兹王。”   “哦呵呵,原来是魏相家的公子。小王失敬了。” 鸠兹王恭敬地送赵之御和魏枝枝去了东边的大客房。   魏枝枝一进屋子,便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而后将自己直直甩到绵柔的床榻上,睡得不省人事。   更是完全没听到隔壁赵之御房内的破窗之声。   “殿下。” 一穿夜行衣的男子翻身滚到赵之御的身前,摘下了面巾,正是原福。   “如何了?” 赵之御微整着袖子,对着原福问道。   “殿下请看。” 原福呈上一本册子,“奴去了魏相与坯相的府上之后,将他们手头寻得的关于沈侯爷的线索与我们这里的线索一同整理之后,算是规整了一个与沈侯爷往来的商队名录。这些商队有暗中与沈侯爷互送了不少钱财,他们更是多次将钱财送往都城边上的一个小渔村。奴已派人暗访那小渔村。”   “陵、离、火、夏?” 赵之御细细地看了这册子,反复将这几个商队的名号在口中念着,然后起身在几案上写着这四个字,似乎在其中找些什么。   “这里还有个鸠兹内部叛党的名录,前几日奴抓了个漏网之鱼盘问令他们招了几个同伙,亦是说出先前的叛乱都是受了人指使,而他们能从大郢集体出逃,均是有大郢的内应。他们此举意在令现有鸠兹王下台。不过臣再问下去那背后之人,那人便直接倒地而亡,似是中毒。” 原福示意赵之御翻到册子后面的位置。   “宫里头呢?” 赵之御停下了笔,把册子翻到后面,又对着原福问道。   “奴已安置好了各处眼线,盯着太后那头与沈侯爷的联络。他们现下一直以为奴在重华殿待着,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原福跟着走到几案旁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   “另外,奴想着,这事也得奴亲自做,便连夜快马循着殿下的暗卫来到这鸠兹王宫。”   赵之御接过原福递上的纸摊开,是一张普通人家的户籍。   “奴暗地里寻遍了鸠兹合适的人家,找到这户绸缎商,家中有一女,正好名唤枝枝,因着从小体弱,从未外出示人,据他们家人说,怕是撑不过这三日。”   原福这时才一改方才的肃穆,露出了些笑,看着赵之御说道。   “那···便照着你的办罢。” 赵之御拿着户籍的手紧了紧,看向对面的白墙。   “可需唤魏姑娘过来说明一番?” 原福出口问,毕竟这事当事人还得知晓才行。   赵之御思索一番,颔首。   果然给睡这么大的屋子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么晚还读书,赵之御是个什么疯子。   隔壁,魏枝枝被宫女一通叫唤,骂骂咧咧地起床。   待她踏进赵之御的屋子,见到一身黑衣的原福,更是瞪大了双眼。   “原公公?!” 魏枝枝捂着嘴小跑到原福的身边,把叫她来的太子殿下忘得一干二净,   “知道原公公会来,怎来得如此快,又如此悄无声息?”   “咳咳。” 赵之御轻咳一声,试图拉回魏枝枝的注意,“原福已替孤料理完宫中的事情,但仍需制造待在宫中的假象掩人耳目,因此他一路是暗中跟着来的,亦不能在鸠兹暴露了行踪。”   魏枝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却仍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看着一身夜行衣的原福。   “魏侍读,奴此次来,还给您做了件事。” 原福忍不住笑,示意魏枝枝看赵之御手中的纸。   “还有我的事?” 魏枝枝一脸“你们快说别憋我”的样子,急急走向赵之御的身边,微微躬身看向他手中的纸。   赵之御将手中的纸直接递给她,跟她说明了计划,准备令她在鸠兹以魏兰树的身份意外而亡,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以这户绸缎商的女儿身份重生,再由孤从中介绍,令你父亲接你回魏府。   “你三日后可有空,与孤上一趟山?” 赵之御看向一脸激动的魏枝枝问道。   “臣这一趟都跟着殿下,自然殿下有空臣亦有空。” 魏枝枝点头如捣蒜,将那写着几个名字的户籍看了三四次。   她再看向赵之御的时候,瞥见了方才被户籍遮挡,写在纸上的“陵、离、火、夏” 四个字。   “陵、离、火、夏?殿下又在玩什么字谜吗?” 魏枝枝若有所思。   “你能看出什么?” 赵之御见她这般样子,便将那四个字递到她眼前。   魏枝枝歪着头,拧起了眉头,而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八卦在离,五行主火,为夏主神,其名又为陵光,这四字岂不是朱雀?”   跟着,她又指了指纸上的四字,“肯定是朱雀啦。殿下以前老笑话臣喜爱看那些神怪话本子,如今自己不还是拆解起神话的字谜。这种难不倒臣的。”   魏枝枝便是因着猜灯谜跟赵之御相识,更是打小对神怪传说痴迷。这样四个毫无关系的字却叫她猜出了朱雀,这么一连,倒是给了赵之御线索。   “朱雀?” 赵之御眼中一亮,“胡八方,朱雀在南。” 第40章 遇到熟人 马车在闹市中急驶,朝着兰博……   马车在闹市中急驶, 朝着兰博兹街的南方而去。   魏枝枝坐在车内,朝着旁边闭目的赵之御问道:   “所以,依据那字谜, 殿下笃定与沈侯爷往来的商队源头便是南阁?   朱雀在传说中素来助人飞升,这南阁可也是助沈侯爷再升一道?”   赵之御缓缓睁开眼睛, 点了点头:   “若先前对南阁只有一丝丝探究之意的话, 那么现下孤便是认定这南阁有鬼。看来不能照之前的计划直找南阁老爷了。”   再者本来还想着暗中分头寻访那四个商队,如今或可能在南阁将他们一网打尽。咱们得趁着今日各大商队去南阁喝花酒, 尽快前往南阁找到这四个商队便能证实了猜想。”   魏枝枝似是想到什么,朝着赵之御挪近身子:   “可鸠兹总归是人生地不熟, 若是没有鸠兹王的支持, 再加追查叛党一事, 我们恐势单力薄。”   赵之御看向魏枝枝道:   “鸠兹内部的叛党均与商队有关,又起事于兰博兹街,这作为中心的南阁平安无事, 如此明显的缺漏却叫鸠兹王忽略, 显然是鸠兹王过分信了他表弟而被蒙了双眼。   原福与孤的暗卫都已跟到鸠兹, 如今还得他们暗中搜集证据。”   魏枝枝突地抬眸, 眸中晶亮亮地看向赵子御出口:   “殿下先前查到, 沈侯爷与太后联系的商队指向鸠兹叛党关系网, 而这几个商队(陵、离、火、夏)又直指南阁, 叛党与南阁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侯爷—南阁—叛党,如今看着线索已互相交错,所以他们三方其实本就在一条线上?鸠兹内乱与沈侯爷的谋事都能归结到一起。   明察暗访,殿下,我们似乎还能一箭双雕。”   赵之御伸手抚上魏枝枝的头:“不愧是孤的侍读。眼下只需打进这南阁老巢,查到他们三方之间的具体交易, 回了大郢,再与沈昭还有太后好好算算账。”   *   南阁立于兰博兹的南街口,是座灯火通明,极醒目的小楼,金灿灿的“南阁”二字牌匾仿佛在告知这过往行人,这里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哟,这么俊的公子哥,可是来南阁吃茶呀?” 三两个穿着暴露,脂粉香四溢的女子见着赵之御一行朝南阁走来,便急着迎上去,恰恰挡了他们前行的路。   “即便公子这般俊俏,南阁可也还是要翻牌子的~”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出声说道,更是上手准备挑赵之御的下巴,却被赵之御一个偏身落了空。   赵之御后面的两个侍从见状,急忙挺身上前,将自己的太子挡得严实。   “哎哟,姐妹们,这还是个正经的呢~ 公子怕是第一次来南阁吧,竟不知道我们的规矩~” 那红衣女子噗嗤一笑,朝身旁的那几个女子递了眼神。   此时赵之御将身前的侍从挥退,朝魏枝枝扬了扬下巴。   魏枝枝瞬间会意,向前走了一步,递出了写着商贾的蓝牌子。   那红衣女子一见是蓝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中更是立时带上疏离,朝着身旁蓝衣的女子挥了挥手:“妹妹的客人。”   这时,那蓝衣女子走至魏枝枝的身旁,将双手亲昵地搭上魏枝枝的手臂,对着她的耳边说道:“公子,跟我来~”   魏枝枝不知作何反应,只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不适感,跟着那蓝衣女子走近南阁。   赵之御后脚跟上,却是在进南阁之前回身看了眼后头进来的宾客,特地观察了持红牌的宾客,若有所思。   “瞧着公子长相俊美,这身子竟如此细皮嫩肉,倒是看着···像个女子呢。” 那蓝衣女子的手突然在魏枝枝臂上捏了捏,眼睛更是将魏枝枝从额头到脖子盯了个遍,发出意味不明的笑。   魏枝枝被瞧得心虚,突地昂起了头:“哪儿的话,姑娘你可不要羞辱我这大老爷们。”   蓝衣女子带着他们拐了三个弯,走到了一间挂着“观荷间”的雅阁,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说道:   “公子们,我便送几位到这,待会儿进去里头,便会有人招待,还可随意点姑娘哦~”   那蓝衣女子说完,替他们推开门,便退了下去。   赵之御这时凑到了魏枝枝的身边,在她耳旁低语:“孤方才见红牌子的宾客被带去了反方向,大抵他们有意分开红蓝牌的人,恐怕今日不是那么容易能接触到关键的人物。你待会儿跟紧了孤,见机行事。”   魏枝枝闻言点了点头。一行人四处张望之下,踏进了观荷间。   这观荷间正对着门口放置了一张半透的荷花屏风,屏风左右两边各设两张宴几,宴几上已摆好酒食。   待他们一行人全部进了这雅阁,屏风后面突然出现了一抱着琵琶的女子身影,那女子开口道:   “各位公子请坐。”   语毕,便是一阵琵琶声起。   赵之御与魏枝枝闻言朝前走去,两人眼神交流之下,双双对坐。两个侍从分站两头。   随着起起伏伏的音调落下。那女子收了琵琶从屏风后头走出。   “不知两位贵客打何处···” 那女子突然停顿,随后惊慌叫道:“太···太太太子殿下?!”   赵之御和魏枝枝闻言,双双抬眸看向那女子,皆是一脸匪夷所思。   魏枝枝先出了声:“沈姑娘?!”   *   “你说沈侯爷的人将你从去沧州的半路上接走,送给了鸠兹的商队?”   赵之御一脸肃穆,望向身前跪着,低垂着头的沈菲菲。   “那时,这边商队的一个头目,也就是妾身现在的夫君,向伯伯表达了那层意思,伯伯便将妾身送给了现在的夫君做妾,叫妾身替他好好维护关系。”   沈菲菲说到这里,抬起眸看向赵之御,蹙着眉头,泪水瞬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伯伯只以为妾身能替他拉拢夫君,却是不知妾身夫君是个色胚,更是见一个爱一个,早就玩腻了妾身,令妾身在这南阁做个招呼客人的姑娘。殿下大抵拿的是蓝牌子罢,所有蓝牌子的客人,都必须首先由妾身招呼,为的便是令妾身从口音穿着识别来人是否为大郢人。”   魏枝枝见到沈菲菲声泪俱下,又听她这般遭遇,心中很是不忍,一时气愤道:   “沈侯爷怎可如此待你?”   沈菲菲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魏枝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却又很快恢复泪眼汪汪的样子,说道:   “魏侍读有所不知,伯伯很是看重这边的商队,为了拉拢关系,连夜快马将妾身往这头送。妾身算是明白了,在伯伯眼里,妾身不过跟个交易的物品无异罢了。”   沈菲菲说到这里,突然回身,一路往前跪,跪至赵之御的脚边:   “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救救妾身,无论妾身以前如何,如今妾身都已深深悔过,更是磕下头给魏侍读道歉亦可。   如今在这鸠兹,妾身日日遭受宾客欺辱不说,若是惹了宾客生气,还要受夫君毒打,过得简直生不如死,求求殿下救救妾身,妾身愿为殿下做任何事。”   赵之御想到沈菲菲在大郢好歹是平阳侯府的贵女,如今却落得个如此境地,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但即便心里头有些触动,他还是不容自己放松警惕。   “沈姑娘先起来。” 赵之御虚扶起沈菲菲,“孤且问你,你夫君的商队可有商号?他又叫什么名字?”   赵之御问罢又补了一句:“这样孤才能看如何救你。”   “商号为陵,姓陵名显。” 沈菲菲立时脱口而出,不带任何犹豫。   赵之御听到“陵”这商号,心中一惊,也是没有想到如此巧,再对比先前原福呈上的名册,陵商那列打头的,确实是陵显这个名字。   他此刻面上平静,只抬眸看向沈菲菲的脸:“沈侯爷将你送来这里,你却在这接了客,他难道不怕你遇上大郢的熟人。”   沈菲菲叹了口气,回道:“伯伯一心只为了维护关系,一开始他知道夫君将妾身安置在这儿时,也有过反对。可夫君执意如此,再加上妾身以前在大郢都城只在贵女圈混着,认识的人少。况且鸠兹地偏,便是来这里的达官显贵也是没有几个。于是伯伯便妥协了。”   “呵呵。看来这层关系对你伯伯当真重要,到底你夫君身上有什么宝贝吸引了他。” 赵之御轻蔑一笑。   沈菲菲此刻皱起眉头,回道:“妾身其实来这也不久,夫君办事基本上都会避开妾身。多的妾身不清楚,然妾身知道,每当夫君来这南阁,都会有个大郢装扮的小厮来他房内,似乎是给他递什么信件。妾身猜,那小厮大抵是侯府的人。   还有,夫君商队的人都有个刻着朱雀的牌子,若是他们有人去大郢,一定会随身带上那个牌子。”   听到这里,赵之御与魏枝枝默契对望了一下,又立刻回了头问:“你可知胡八方?”   沈菲菲点点头:“自然知道,别说南阁的人,便是半成以上的鸠兹本地人都知晓南阁老爷的大名。夫君每每来这南阁,都会去见南阁老爷。明日夫君便会来南阁见他。”   赵之御愣了一下,追问道:“明日?不是说今日是商队吃花酒的日子,所有商队都会来南阁吗?怎地你夫君不来?”   沈菲菲回道:“今日来的都是铜辈至金辈的商队,夫君的商队属于星辈,星辈的商队明日才会来此。哦,殿下大抵不知,这南阁批的商队都会按铜、银、金、星四个辈划分等级,等级依次升高。   这排到星辈的商队资历最老,在这南阁权力最大,享受的待遇亦是最高的,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与南阁老爷单独见面。其他商队根据铜辈到金辈的等级依次上升,待遇也跟着升高,但在南阁都需听星字辈的商队差遣。”   “原来如此。那星辈的商队是否还有离、火、夏?” 赵之御问。   沈菲菲抬眸惊愕,跟着点点头:“星辈正是这四个商队。殿下原来知道。”   “你真的愿意替孤做任何事?” 赵之御逼近沈菲菲,盯着她的双眼瞧,似是要将她看穿。   沈菲菲跟着后退了几步,又突然跪下:“妾身如今只求两样东西,便是命与自由。其余的,妾身都可不要。”   “好,你替孤拿到你夫君的朱雀牌。孤定能让你逃离这里。”   “这···恐怕不行。” 第41章 寻到姑娘 “为何?” 赵之御背手俯视……   “为何?” 赵之御背手俯视身前的沈菲菲, 面上立时冷了下来。   “夫君如今早已厌烦了妾身,不让妾身伺候身侧。那朱雀牌子他更是随身带着,妾身如今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又如何取?他商队的人妾身更是连面都见不到。”   沈菲菲低头局促不安,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又急忙忙抬首说道,   “然妾身定会想办法,即便···即便妾身无法取那朱雀牌, 也定能替太子殿下想到接近夫君的方法,殿下看这样如何?”   赵之御盯着沈菲菲并没有立时回话。   “殿下, 你就容妾身一个晚上的时间, 明日, 明日一早,妾身定给您想出个办法。” 沈菲菲怕赵之御反悔,又匆匆跪着挪到他腿边, 抓着他袍角。   赵之御见她这般, 松了口:“好, 那你便安排罢。孤提醒你, 如今孤是来鸠兹找寻买家的绸缎商人, 你最好是老老实实真替孤想办法, 若是胆敢向其他人透露一丝孤的消息, 等你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沈菲菲慌忙摇头,磕起了头:“妾身哪里敢,妾身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赵之御一行人与沈菲菲在雅阁又待了一阵,听得一些沈菲菲口中关于南阁的事情之后,便匆匆起身原路回了鸠兹王宫。   *   观荷间旁边的屋子, 沈菲菲重重地将门甩上,气冲冲地坐到桌案旁。后头,那方才迎赵之御一行进南阁的蓝衣女子匆匆跟上,行至她身旁。蓝衣女子是跟着沈菲菲的侍女,平日亦替沈菲菲把门迎客人。   “我如何成这样?我如何成这样!” 沈菲菲端起桌上茶一饮,又呸呸呸地将茶全吐到地上,更是将茶盏直接一摔:“茶是苦的,心更是苦的。以前我有多爱茶,如今我便多恨它。”   沈菲菲盯着面前的桌案自言自语,眼角泛起了泪光。她恨陵显,更恨沈昭。她恨鸠兹,更恨大郢。   “统统都别想好过!” 她突然转身,一把抓起蓝衣女子的手喊道,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他看我的眼神,冰寒彻骨,叫人永坠深渊。哼,一个坯碧莲算什么,都是他怀里的那个魏侍读! 那魏侍读才是罪魁祸首。”   沈菲菲双眼猩红,“如今我哪里还是任人耍弄的沈菲菲。我是要借他的力,借他的刀。但是他身边的魏侍读,也别想好过!”   蓝衣女子静静地看着沈菲菲在屋里这般样子。她听到沈菲菲提了魏侍读一句,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小娘说的可是今日那跟在俊俏公子旁边那位,生得娇娇的公子?奴今日迎那几个公子进来的时候,听到旁的人叫那公子魏侍读。”   见沈菲菲没有否认,她突然笑了一声:“那分明是个女子。还充样子来这风月场所~”   沈菲菲闻言,猛地看向蓝衣女子:“何意?”   蓝衣女子收起笑,凑到沈菲菲身边,慢慢说道:“小娘您初为人妇可能看不出,可奴自小在男人堆里打转,女人更是各种各样的都见过,是男是女还能叫奴辨不出?那娇公子啊,奴捏上一捏,瞅上一瞅,便知原是个娇姑娘。”   沈菲菲满脸惊愕:“当真?”   蓝衣女子回她一笑:“保真!”   沈菲菲思索了一番,嘴角忽然扯起一个阴嗖嗖的笑:“太子殿下,妾身有办法了。”   *   “这就是你一个晚上想出的主意?” 赵之御坐在观荷间的宴几旁,皱着眉头对跪在身前的沈菲菲说道,“找个新鲜的姑娘?你能替孤找到吗?”   “殿下,可这已是最稳妥的办法,妾身的夫君是个极其贪色之人。这南阁的姑娘他哪一个没碰过,若是令他知道这南阁还有新来的颇有姿色的姑娘,怕是早就急不可耐。届时令那姑娘从他身上想取什么便取什么,就是命都可以。”   沈菲菲突然又垂首叹气,   “怪只怪妾身无用,早就得了夫君的厌。这几日进来南阁的姑娘也没个姿色出众,能叫夫君瞧上眼的,怕是得另寻个新鲜的姑娘,最好带些噱头,譬如···譬如大郢或者外地的姑娘。”   赵之御摇了摇头:“可孤这一路过来,身边带的均是男子,如何在这短时间内找到个新姑娘。”   沈菲菲立马往前挪了几步:“妾身虽然在这南阁出不去,倒是也可使些关系去外头寻一寻,只是夫君今日戌时便来,我们所剩时间不多,妾身这般寻法恐是难以按时寻得。”   赵之御逼近问:“没其他的办法了?”   沈菲菲如此近地对上他的星眸,愣了好一会儿,又速速收回了神智,突然抽抽搭搭:“还有一法子,那便是殿下扬言妾身招待不周,那么夫君便会喊人来将妾身毒打一顿,那时妾身便能见到他。只是···只是那样,妾身恐无力气替殿下取什么东西”   同为女子,站在一旁的魏枝枝听到这里,心下不忍,便走到沈菲菲的身边扶起她,看向赵之御:   “殿下,沈姑娘已如此受难,我们也不要再为难她了。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殿下看可否先行令侍卫四下寻看。如今我们在鸠兹的中心之城,外地来往之人不少,便是快马加鞭,加之重金之下,应是能赶在戌时之前寻到人的。”   赵之御看了看魏枝枝,脸上的表情才有些许柔和下来,他朝着旁的一侍从吩咐:“你现下立刻叫人在这城中搜访外地人家长相标致的姑娘。”   沈菲菲抬眸看向魏枝枝,浮起一抹浅笑,又望向赵之御:“那么妾身这头也使南阁的关系,去外头寻姑娘。”   事情吩咐下去后,赵之御一行被沈菲菲在南阁的客房安顿下来,等待着好消息传来。   “扣扣扣—”   魏枝枝待在自己的客房内闭目休息,此刻听得敲门声,便整了整衣衫跑去开门。   “魏侍读。” 敲门的是沈菲菲,此刻她笑意盈盈,望了望魏枝枝房间里头,“这里可还住得舒适。”   “舒适,自然舒适。多谢沈姑娘招待。不知沈姑娘找在下何事?” 魏枝枝回沈菲菲微笑。   沈菲菲朝着左右看了看,脸上浮起尴尬的笑容:“只是来看看魏侍读可还习惯,另外···另外···”   魏枝枝见她这般,又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廊子。她好像将一个姑娘家这般挡在房门外,是有些失礼,也招人眼目,便将她迎了进来,却令门半开。   “魏侍读这房间怎还有股花香,嗅来倒叫人舒心。” 沈菲菲进到房间里头后,回身对着后头跟上的魏枝枝灿笑,“其实妾身今日来,是想谢谢魏侍读,方才在殿下面前替妾身说话。”   魏枝枝跟着下意识嗅了嗅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花香,而后又跟上说:“小事小事。沈姑娘不必谢。我们替殿下办成事便可。”   沈菲菲闻言,突然拧紧了眉头:“哎,这短时间内,大海捞针般的寻标致外地姑娘,确实是件难事,妾身只担心会令殿下失望。”   魏枝枝闻言若有所思,方才她在观荷间听了全程,想着自己亦是个姑娘,若是她能出面,大抵能替殿下办成此事。只不过殿下并未对她有所明示暗示,应是不想她参与进来。她便没有向他提及。   此刻她对着沈菲菲跟上一句道:“只可惜,在下帮不上忙。”   沈菲菲看了眼魏枝枝,嘴角微微扯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其实,倒也不必令那姑娘做什么,只消一个外地新鲜姑娘的噱头,再添一副不差的皮囊,引了妾身夫君即可。可这辛辛苦苦寻得个姑娘,若是那姑娘不是个机灵的,还可能坏事。”   沈菲菲说话时,特地加重了坏事二字。   魏枝枝垂眸未说话,眼眸子只不安微动。   沈菲菲忽地上前走近她:“妾身看着,魏侍读长得白白净净,黛眉秀目,若是个姑娘,大抵便是我们要找的人。”   她突然又虚虚扇了扇嘴:   “哎呦,魏侍读你看妾身都说的什么胡话,这在南阁待得都不知道礼了。若是妾身冒犯,还望魏侍读海量。”   “无妨无妨。” 魏枝枝被沈菲菲这么一说,瑟缩着身子垂眸,又低着声问道:“在··在下,在你们眼里看来,真的长得如此像个姑娘?”   沈菲菲一笑:“姑娘妾身可不敢说,怕冒犯。然魏侍读怕是不知,以前大郢的贵女圈里头,私下都议论过,若是能长一张魏侍读的脸和身段,便能倾国倾城了。”   魏枝枝红着脸追问:“那姑娘觉得,殿下今日能顺利找到新鲜姑娘吗?”   沈菲菲摇摇头:“怕是难。都怪妾身出的无用的主意。”   魏枝枝此时深吸了口气,将嘴凑近沈菲菲的耳边低语。   沈菲菲做出一脸惊愕表情。   “殿下,寻到了寻到了!” 一侍从匆匆进了赵之御的房间。   “怎如此之快!” 赵之御于书案前起身,跨步向前,“可正中我们的要求?” 第42章 舞姬   “殿下,殿下”……   “殿下, 殿下”   这时沈菲菲跨进赵之御的房间。她小心替赵之御带上门,冲他说道,   “妾身先前令人带了话给妾身夫君, 说大郢来的绸缎商队里有个娇美的舞姬,倾国倾城。夫君立时下了帖子, 邀殿下共酒。”   她说完见立在一旁仍躬着身子的侍从, 又补了一句:“这次寻的姑娘,妾身从头到尾都瞧过了, 清白人家,姿色绝美, 人也是个机灵的, 关键还好使唤。真真是老天都相助殿下。”   赵之御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他只略微思索,出口道:“这人如今在哪,孤先瞧瞧。”   沈菲菲顿了一下, 随即扯出一笑:“如今姑娘已去了后边沐浴更衣, 怕是需要好一阵拾掇。现下离赴约的时辰也近了, 殿下且放宽心过去那海棠阁见妾身夫君, 舞姬自是后脚便会到, 替殿下办妥了事。”   赵之御垂首沉思一阵, 踱步回桌案坐下, 缓缓抬眸看了沈菲菲好一会儿:“好。”   *   海棠阁,正是那陵商队名下的雅阁,与沈菲菲所在的观荷阁隔了好几条七弯八拐的过道,就坐落于红牌子宾客所去的那片地方。   赵之御独自跟随沈菲菲的指引,走至海棠阁门口,便见气派的红木镶金阁门前站了两个把门的仆从, 看着均是身强体壮的样子。   他收起打量的目光,大步踏进雅阁,只见上首坐一红发男子,三角眼,鹰钩鼻,薄薄的嘴上留两撇胡子,与戏文里头唱的白脸小人无异。   他后头还站了一个年轻人,躬着身子,穿着胸口秀了“陵”字的便服,看着像是红发男子的手下。   他先手朝座上人一揖,背却是挺直,只扬起一抹笑道:“在下来自大郢都城,以经营绸缎买卖为生,木子李姓,单名立早章字。想必阁下定是那陵队的老爷,实乃李某人之幸会,幸会。”   那座上人缓缓抬眸,盯着赵之御瞧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边上的宴几,出口道:“坐。”   待赵之御坐下,那人又开口:“我陵显向来不见不明不白之人,你的祖宗十八代姓甚名谁都已在我的手里。我且先来问你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赵之御不急不慢道出:“李某家中一兄一弟,无另的姊妹。”   那陵显又追着问了几句家中情况,赵之御均是对答如流。   “李兄弟,我陵显一向直来直去,你可别介意。方才一番问话是我见人的习惯,总是要确定来人是只兔子还是只狐狸,你说是不是?”   几番来来回回后,陵显突然出声大笑,往前靠了靠,   “你应是想我予你鸠兹绸缎生意的好处,而我也确实对你那舞姬感兴趣。现下可否直入正题,令我瞧上一眼那舞姬,我再考虑考虑好处的事情。”   赵之御垂眸颔首,突地抬起双手,轻轻朝着前方拍了拍。海棠阁门缓缓打开,一阵乐声随即响起。   一曼妙少女伴鼓点步步点地,随弦乐旋转跳跃,慢慢映入阁内人的眼睛。一身红色软纱跟着脚风拂过她纤细白嫩的足踝,轻缠不盈一握的腰肢,又因舞蹈动作攀上双肩,再轻轻滑落,露出一片莹白光润的肩头。   惹得座上的陵显看直了眼睛。他焦急起身,往前探着身子,要将少女那面纱后头的脸看清。   而那面纱后头藏着的正是沈菲菲说的大郢都城贵女们都想要长的那张倾国倾城属于魏侍读的脸。   魏枝枝此刻已经分不清自己这急促的呼吸与狂跳不止的心是因着不胜体力还是惊慌害怕所致。她只随着先前沈菲菲教的姿势动作胡乱伸展着双手双脚,心里念叨着座上的陵显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偶尔借着转身动作看看一旁端坐的赵之御,只盼着他一直如自己刚进这雅阁瞥到的样子那般,垂眸喝酒,不要抬头,不要抬头。   已入了这雅阁,便无后退可言。魏枝枝停下动作,将手放在胸前,朝着上座的陵显鞠了一躬,刻意提着嗓子出声:“小女魏氏,见过陵老爷。”   她余光中瞥见赵之御似乎抬起了头。   陵显三步并两步地朝着魏枝枝走来,对她眯着眼睛笑:“好,好,好!魏娘子累不累?”   说着,便要上手握满额细汗的魏枝枝的手腕。魏枝枝被吓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陵老爷莫怪,实是李某这舞姬没见过世面,胆子生得极小。” 赵之御此时出列,朝着陵显一揖,正正好用半个身子将魏枝枝挡在了身后。   陵显手上落了空,一脸不悦,抿了抿唇。又听赵之御这般说,脸上复挂上灿笑:“无妨无妨,魏娘子,要不你来我身边坐坐,我这有个垫子,凉快。”   陵显一边说,一边走至自己的座位坐下,伸手朝那站着的年轻男子挥了挥。那年轻男子便在他身旁放置了一个圆形软垫。   魏枝枝偏头看了眼身旁站着一动不动的赵之御。他脸上未显任何表情,也无另的指示,叫魏枝枝一时不知如何做。   不过,此次为的是取牌子,不近身又如何取。魏枝枝平了平提到嗓子眼的心,跟着小步小步往前走,待坐到那垫子上时,她尽力隔开身子,目光从陵显身上打量了一番。   她的眼睛上边,撒了些零零碎碎装饰用的金粉,此刻随着眼波流转,细细闪闪。晃得对身陵显恨不得将整双眼睛都贴在她身上,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缓缓靠近上座的赵之御。   “魏娘子,现下坐着可还舒服,要不要我给你添杯茶?”不等魏枝枝回应,那陵显已是鼓捣起桌案上的杯杯盏盏,不一会儿就将茶盏递到魏枝枝的眼前,“魏娘子,拿好。”   魏枝枝不知他何意,不过还是抬起手接过茶盏。她的手将将碰上那茶盏边,陵显就将其抓握在了自己手心,随即用手指在她手背上揉揉搓搓:   “魏娘子的手,可真是细滑娇嫩,如何能端得这茶盏,自是我陵某人一口一口喂给魏娘子才好。”   魏枝枝倒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到手上,使劲挣脱。   “魏娘子,莫要怕,我陵某人最是会怜香惜玉。” 陵显说着便将整个身子逼近魏枝枝。   魏枝枝感受到自己的手被陵显手掌包裹得越来越紧,心内涌上的恐惧叫她差点喊出声来,直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将其提离了些陵显,   她才松了口气,是赵之御。   此刻他一脸肃穆,凑近了瞧,还能看见额上青筋突突地跳。   “陵老爷,李某这舞姬不仅胆子小,还不太会伺候人。这厢不想扫了陵老爷兴致。” 赵之御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陵显出口,更是说话间已将魏枝枝扶着起身,带至自己身侧。   陵显眼眸子泛红,呼吸起伏:“什么不会伺候,我陵显调教一番便会伺候了。”   语罢,他一个扑上前,抓住魏枝枝的手腕,更是上手一把掀了她的面纱。   没了遮挡的魏枝枝一下子不知现下该是先挣脱陵显的钳制,还是先用什么挡住自己的脸。她慌乱抬眸看了下赵之御,又速速垂下了头。   此刻赵之御脸上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表情无什么变化。   “妙妙妙!果然倾国倾城,实乃佳人。” 陵显更是握紧了魏枝枝的手腕,使了力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赵之御此刻亦抓上她手腕拖住她不往陵显那头去。一道力向这,一道力向那,魏枝枝只觉两边手腕发疼。   这般拉扯之间,她倒是无意间瞥见了陵显腰间的一抹朱红。方才那陵显不是坐着便是站的角度不对,魏枝枝没瞧见他腰间的东西。   这一抹朱红可不就是朱雀头上的那片羽毛。   这般发现叫魏枝枝速速稳定了心智。   她将脸朝向赵之御,扬起一抹笑,接着便是一个踉跄,靠向陵显那头倒去,擦过他的袍角,更是将手胡乱挥舞,一把拉了陵显身后那年轻男子做支撑,才只一个屁股贴地。   “哎呀,魏娘子,可摔疼了?” 陵显先一步赵之御上手扶魏枝枝。   魏枝枝将手伸向大腿外侧,暗暗掐了一把,再抬眸瞧上陵显之时,已是泪眼盈盈。   “小女摔到了这大腿,现下疼极了,怕是···怕是今日不能再给陵老爷跳舞了。”   “无妨无妨,令我瞧瞧。” 陵显哪里挡得住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只心急上手想碰魏枝枝的腿,却叫魏枝枝一个手拍开。   “陵老爷不知,跳舞之人最是疼惜自己的胳膊与腿,如今小女这般样子,实是令小女悲痛不已,只恐今后再也无法跳舞,便更是提不起心思好好伺候陵老爷。”   魏枝枝说到这里,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小女一直知道陵老爷大量,可否今日令小女回去看看这伤,再调整调整心绪,改明儿给陵老爷跳一曲红裳羽衣,便也能好好伺候陵老爷。”   “好,好,那好。魏娘子就去我那屋子歇下罢,我去请个城里顶好的大夫给魏娘子瞧。” 陵显听到魏枝枝的这番话,急急回上话,更是准备将她扶起身。   此时赵之御却是先一把将手搁到魏枝枝的身后,支撑起她起身,再带到自己身后,随即将她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不打扰陵老爷了。我们自小习惯了大郢的大夫与用药,自是会回去调理一番。”   语毕,赵之御已半托着魏枝枝快步带她往门口走去。   “站住!” 陵显急急追了上去,“李兄弟,你是不要这好处了?”   赵之御并没有理会他,只推开了阁门,行至过道。   “我说李兄弟,你可是不要这好处了?” 陵显在出口问时,已是将手搭在了魏枝枝毫无衣布遮挡的肩头。   赵之御立时拿开了陵显的手,回道:“比起我的魏氏舞姬,这好处根本不值一提。” 第43章 “耍你大爷我呢!” 陵……   “耍你大爷我呢!” 陵显立时瞪大了眼睛看向赵之御, 气得嘴里直吐粗气。   赵之御只瞥了一眼陵显:“还请陵老爷莫要耽误了我家舞姬疗伤。”   说完,掉头便走。   “今日这舞姬必须去本老爷的房间,否则我看你怎么回去, 怎么回大郢!” 陵显冲着赵之御大喊,而后推了推门外的仆从, “给我把他们抓回来!”   这海棠阁过道尽头便是喝花酒的大堂, 此刻大堂的宾客因着这头陵显与赵之御的动静纷纷围了来看热闹。   在这片地方的宾客都是持红牌的商贾,谁人不晓得陵队老大, 他们现下见这般阵仗不免在旁窃窃私语。   “这看着不是本地人吧,在这里把陵老爷惹火了, 怕是要断送自己的财路。”   “何止断送财路, 直接送命都有可能。”   ......   “何事发生?” 一片哄闹之中, 大堂朝上走的楼梯拐角,传来洪亮一声,叫那些堵着口子的宾客不自觉退开朝上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袍, 袍上金丝纹绣花鸟图案, 腰间挂一翠绿飘带, 约摸六七十岁的老者缓缓走下来。   眯缝眼, 悬胆鼻, 薄唇轻抿, 叫人从他脸上猜不出任何情绪。   众人皆是屏息看着他一路走至海棠阁门前。   陵显见那人走近, 却是立即弯下了身子,恭恭敬敬出声:“南阁老爷,小队还没来得及上去看望您老人家,您老怎亲自下来了?”   众人闻言哗然。这竟是南阁老爷,平日里除了星辈商队的头子,其他人都见不到面的南阁老爷!   赵之御也跟着这一声, 猛地抬头看向那位口口相传的南阁老爷。   而那南阁老爷此时只回了陵显一个和蔼的笑容,便将眼神锁定在了赵之御的身上。   两人互相打量之下,南阁老爷先出了声:“你是从大郢来的?”   现场只有赵之御一个人是大郢穿戴。   赵之御此时将魏枝枝往自己怀里再带了带,轻轻朝着南阁老爷无声颔首。   南阁老爷又将视线从赵之御身上挪开,到了陵显身上,扯出意味不明的笑:   “陵队下次可得多多记着点南阁的规矩,早点上来看看我这老人家,本就孤孤单单一人,等得久了我内心难免会想念陵队。”   陵显顿时身子一僵,继而开始轻颤,他朝赵之御与魏枝枝看了一眼,一脸懊悔,对着南阁老爷回道:“陵显定谨记规矩。”   魏枝枝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她大致明白这南阁老爷表面说的是陵显看望他的规矩,暗地里却是其他的意思。   她记得沈菲菲说过,大郢商队的人,除非有南阁老爷特批,多半是拿不到红牌子的,更是进不了这红牌地。   眼下是陵显为了美色坏了规矩。   她此时拿小手轻轻捏了捏赵之御的袖口吸引他的注意,待他看过来时,她急忙对着他眨了眨眼,朝陵显的方向努了努嘴,凑近他轻声说:“这陵显怕是有事,我们应该能顺利走掉。”   赵之御只双手在她手臂上下抚了抚,似是回应她,双眸仍一动不动地盯着南阁老爷的动作。   “这南阁是热闹的地,却不是看热闹的地。” 南阁老爷突然朝周围望了望,叹了口气。   陵显闻言,立时反应,对着身边的人吩咐:“去,让人都散了。”   宾客散去后,南阁老爷又朝向赵之御,眼眸含笑说道:“眼前路不堵了,这位年轻人可行路方便?”   赵之御两手绕过魏枝枝的身子,将其圈紧在怀中,而后双手合拢,朝南阁老爷拱手:“谢南阁老爷方便。”   魏枝枝被赵之御带走之际,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南阁老爷,她总觉得他的眼神,还有那神态,好似在哪儿见过,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   外人看来,魏枝枝是一路被赵之御半扶着回房的。   只有魏枝枝知道,她几乎是脚不着地地被赵之御半抱回房里。   一回房,便被他一把抱起坐上了桌案。   “哪里疼?”   赵之御将她放下的瞬间,便急急盯着她的腿看,试着搜寻哪里有异样,更是差点便要上手翻那腿上的柔纱。   魏枝枝被他这不管不顾的架势弄得怔楞,更是看他一个大男人这般盯着自己的腿瞧,登时红了脸,嗫喏道:“不···不疼,没有···受伤···假的。”   赵之御这时才将视线往上移,沿着雪白腰身,向上到只堪堪裹住关键部位的红布,再向上到线条优美的锁骨与肩颈,最后定到她微红的脸。   他哑声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魏枝枝此时却是一脸无辜地看着赵之御:“不知殿下何意?”   赵之御冷哼一声,执起案上的茶盏便咕咚咕咚将其见底,微怒道:“谁令你擅作主张,去扮那舞姬?”   他说到这,收了收眼底的怒气,恢复了些理智,软下声调接上一句:“只会坏孤的好事。”   魏枝枝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耷拉下脑袋闷声道:“臣见殿下烦忧,便以自身涉险,如今殿下却怪臣,叫人寒心。”   赵之御无奈摇头,而后将两手摊开给她看:“你这涉险,叫孤既没拿到朱雀牌子,还为你与鸠兹的头号商队起了争执,你自己说,孤只是口头怪罪于你,可是予你最大的恩典了?”   魏枝枝思量着赵之御的话,转了转眼珠子:“与鸠兹商队争执是殿下您自己起的事,臣希望殿下别把这顶帽子也扣在臣的头上。”   赵之御垂眸顿了一会儿,而后抬眸直直看向她的眼睛:“那你是觉着不与孤商量,没有孤的命令便去涉险可是扣在孤身上的帽子?万一孤不在,万一孤挡不下来,万一陵显难以对付,万一中途来的南阁老爷不是个善茬,万一”   魏枝枝听到这里,不自觉嘟起了双唇,显然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出口却是:“臣知错了,臣下次一定谨记凡事不擅作主张,凡事与殿下商量,凡事等待殿下定夺,凡事都考虑着“万一”缩在殿下身后。”   赵之御听完摇摇头,继而慢慢凑近她说道:“孤发现,是不是这段时间孤对你太好,你便还···与孤娇气起来。”   魏枝枝并未听进赵之御话中的“娇气”二字,如今一身红装,她也并未发觉自己话说出口带着娇嗔之味,有何不妥之处。   她只仗着赵之御此刻没有生气的迹象,又急着为自己辩解:   “更何况,此次臣可没坏殿下的好事!” 魏枝枝说着,便从身后抽出了一个牌子,而后将牌子上的系绳套到自己手指上。   一松手,一个刻着朱雀图案的牌子立时在赵之御的眼前晃悠。   赵之御的双眸一亮。他一把从魏枝枝的手上拿过朱雀牌子细细看来:“你如何拿到的?”   魏枝枝却是被问得一怔,回道:“殿下不清楚?难道不是殿一步步给的提示?”   她认为自赵之御抱她进屋后,便一直在卖关子,与她兜圈,死活不承认她在海棠阁如何见招拆招,将他给的钩子一步步都接得明白。毕竟依照赵之御的习惯,令他好好夸她一句做得好,并不是那么容易。   赵之御却也是跟着一怔,然而他又很快镇定下来:“你说说,孤如何给的你招式?”   原来他在等她自己邀功。   魏枝枝这般猜测赵之御的问话,便一五一十地回忆了一遍在海棠阁的事情:   “殿下先是将臣从垫子上扶起,实则是令臣能全面检查陵显的穿着,而后殿下又与陵显拉扯臣,实则是给臣制造假摔的机会···如此这般,臣便得到了朱雀牌子。”   赵之御听完魏枝枝这般左拆解右拆解,轻咳了好几声,此时他朝她挑了挑眉眼:   “嗯,不错···果然是孤选的好侍读。”   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转瞬肃穆:“不过如今我们既得了陵显的朱雀牌,怕是马上要被发现,现下需得马上离开南阁。”   魏枝枝却是伸手捂了个呵欠:“可是臣却是困极了,可否明日再走。再说···”   赵之御正要出口说不行。   魏枝枝缓缓补上:“这牌子根本就不是陵显的,臣拿的是他手下身上的牌子,就是那个站在他旁边的年轻男子身上同个位置挂着的。   摔倒的时候臣偏了个身,看起来擦过陵显的衣袍,却是将手伸向那年轻男子的腰间。   手下奔奔走走的容易丢东西,所以一时半会儿,他们怕是不会怀疑到我们偷了牌子。”   赵之御闻言若有所思。忽地嘴角轻扯,一步步凑近魏枝枝,直到两人鼻尖快要碰上之时,停了下来。   “孤的魏侍读,可真是越来越厉害。”   魏枝枝被这么近的距离惹得浑身一颤,更是吓得瑟缩,下意识便将滑落在手肘上的红纱拢了拢,试图用这薄薄的衣料遮挡住一些女子娇软,更是试图遮住内心的羞涩。   “殿···殿下,过誉了。可···您也不必靠臣如此近。”   方才魏枝枝这么一拢的动作,正好令柔纱也拂过赵之御撑在她腿边的手。   “近些,才能令魏侍读看清孤每一句话之诚心。”   赵之御说完,稍稍往后退了退,拉开了自己与魏枝枝的距离,将手中的朱雀牌子翻来覆去地把玩之后,出口道:   “你可还记得,孤先前令你与孤上山一趟,日子便是明天了。”   魏枝枝点点头。她当然记得,此时更是内心如擂鼓。当时说的上山,赵之御是接在恢复她女身之事后说的,所以   “孤想了想,魏侍读娇气起来的时候,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第44章   魏枝枝……   魏枝枝将赵之御的话在心中咀嚼一番后, 已是满脑子“娇气”二字。   她此刻听明白了赵之御的意思,更是明白了他带她明日上山大抵是要做何事,便欣喜地直直从桌案上跳下来。   赵之御却是趁势抓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往身前一带:“你小心点。”   见她站定,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今一身红装, 又在众人面前露了脸, 你做事更要小心些才是。   况且此次我们意外见到了南阁老爷,孤对他不甚了解, 不知他接下来会否有所行动,是以安全起见, 我们也不便在此久留。”   魏枝枝思量了一番, 而后朝着赵之御颔首, 作势要走出他房间:“那臣现下便去收拾行李。”   此时赵之御的房门却从外被一下撞开,霍然跌进来一个沈菲菲,吓得魏枝枝下意识后退至赵之御的身后。   “殿下, 不关妾身的事啊。” 沈菲菲急急蹿到赵之御的脚边。   从门外跟进来的两名太子侍从, 立时上前, 将沈菲菲带离赵之御身边。   赵之御这时冷眼看向沈菲菲, 顺势将魏枝枝挡在身后, 出口道:   “沈姑娘, 孤先前与你说过叫你老实, 你却仍是动了歪心思。”   沈菲菲一下捕捉到了魏枝枝,眼眸子一冷,更是立时摆手:“殿下,这事真不是妾身的主意,妾身只是遵照了魏侍读的法子。”   魏枝枝闻言明白,赵之御正因着自己扮舞姬这事怪罪于作为中间人, 瞒了众人的沈菲菲。于是她上手抓住赵之御的袖口,出口解释:“是···是臣的意思。”   赵之御却是执起魏枝枝的手腕,将其轻轻放下后,转身对沈菲菲道:“孤说的并不是这个,你莫要转移注意。   沈姑娘,眼看事态发展偏离预想,迟早败露,便把南阁老爷唤来给自己留后手的事你且与孤回大郢解释。”   沈菲菲闻言瘫软在地。   “带下去!” 赵之御只冷冷丢下一令。   *   鸠兹王宫,原福将一叠鸠兹女子的衣物交给了魏枝枝,便进到了赵之御的房间。   “殿下,奴照您的吩咐,已堵了先前给陵队老大送信的大郢小厮。”   原福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赵之御,“这里是他给陵队与大郢那头通信的招供,奴还从他那搜到几封近日未来得及处理的信件。”   赵之御从原福手中接过信件看了看:“果然与我们先前猜测的差不多。这鸠兹的叛党是南阁从中撺掇起的事,而那沈侯爷亦从中出了不少力,又是使关系放行,又是特地送财。”   原福在旁提醒道:“这里只寥寥提了几句大郢那头的事,说是将人与东西运往大郢,却只字未提运的什么人与什么东西。”   赵之御回道:“你且继续替孤查鸠兹究竟给沈侯爷送了什么。”   原福似是想到什么,补了一句:“现下鸠兹王这头如何交代?”   赵之御将手中的一沓纸放下,用手指了指说道:“书信与供纸里头关于叛党一事已是讲得清楚,你且尽快令人将书信带给鸠兹王,他看了应是知道如何做。”   原福拱手道:“是。鸠兹叛党一事如今已然有了着落,殿下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赵之御从怀中抽出朱雀牌,将其放在了原福面前:   “鸠兹叛党怕是只能解决表面,然对于鸠兹王应是足够了。今日孤见到了南阁老爷,他对孤甚是谨慎,怕是沈侯爷与太后那边早早给他报了信,他已有所准备。   这是魏侍读偷来的朱雀牌,你令人拿着它快马赶回大郢,去查先前线索中的渔村。”   原福立时接过朱雀牌,将其小心放入怀中,又看了看旁边的白墙:“说到魏侍读,奴已将明日山上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衣服也已送过去给魏侍读。”   赵之御跟着也瞧了一眼那隔着魏枝枝房间的白墙:“嗯。眼下在鸠兹,便只剩下这一事未了。”   *   翌日一早,魏枝枝在铜镜前鼓捣了半天头发,凭着那一点点的绾发记忆,将小髻绾起又扯开绾起又扯开,发尾便跟着在那裸/露的双肩上跳跃。   她今日着的是鸠兹的装束,跟昨日穿的舞姬衣裳在样式上并无大异,只是稍稍保守一些,露肩但不露肚子,下方裹一方裙盖实了双腿,却因着紧贴着身子,更显曼妙身姿。   ‘哎,放弃!” 赵之御连半个宫女也不带,眼下更是没有玲儿的巧手,靠她这般胡弄,自然是不得不放弃复杂的发髻样式。   于是她便有模学样那鸠兹王宫里头宫女的发式,将头发往后拢去,用一粉色的丝带将其圈了好几圈,而后向上一挑,卷成了一个小圆。接着自己又觉不满意,便在台子上拿了一朵粉色小南强,插于耳畔的发里。   如此,一个温温柔柔,娇娇俏俏的姑娘出现在铜镜里头。   她照着原福先前的吩咐,于四处无人之际,悄悄进了赵之御的马车。   一抬眼,却是见赵之御早早坐在了里头。   赵之御见到魏枝枝之时,明显是怔楞了一下,而后眼珠子微动,喉结滚了滚出声:   “真慢。”   魏枝枝瘪起嘴,默默坐到了两侧的塌上。   随着车轱辘滚动,风一阵阵地吹进窗子,将魏枝枝头上小南强的香气一阵阵地吹开,吹得满车子只剩下了这香气。   赵之御一路闭着眼睛,未与魏枝枝说一句话。待行至山路,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清了清嗓子,出声却仍带着些微嘶哑:“你待会儿跟紧孤,孤先带你去见你在鸠兹名义上的父母。”   车子很快停了下来,赵之御带着魏枝枝进了一户满设染缸的人家,一边走一边与她介绍:   “这户人家是个小本绸缎商,从祖上便定居在这山间,于家中设了染坊,算是自产自销···”   他们身后还跟了一个侍从,却是做了魏枝枝先前侍读的打扮。   “这位假扮你的是孤的暗卫,他待会儿便会替代你摔下山崖,而后在崖下给你安排好了假死的迹象” 赵之御指了指那侍从,跟魏枝枝解释道。   此时从正堂里走出一中年男子与一妇人,将赵之御与魏枝枝迎了进去。   几番寒暄介绍之后,赵之御于正堂上座,对着魏枝枝吩咐道:“你且跟他们在这待上一日,第二日再下山。”   魏枝枝一路消化着赵之御口中的山崖、替死、父母眼下已是清清楚楚知晓了一切安排。此刻听赵之御这般说,她望了望周围陌生的环境,焦急地望向赵之御:“那殿下呢?”   她从未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过过夜,离了相府以及···离了赵之御她都没有试过。   赵之御闻言,看向魏枝枝的眼眸光亮:“孤处理好了山崖的事情,约摸傍晚便会来找你。”   魏枝枝闻言稍稍安了心,眼下她只再待上几个时辰,等赵之御过来便好了。   这般有了盼头,魏枝枝在赵之御离开之后,却是度日如年一般,快要消磨光耐心之际,终于盼来了姗姗来迟的赵之御。   她听见外头的叫唤,便急急跑了出来,见到阔步而来的赵之御,她这心才终于放下,三两步地奔向赵之御:“殿下,您终于来了,一切可都顺利?”   赵之御见到她时,已是消去了一路奔波的劳累,嘴角浮上笑意:   “嗯。一切顺利。眼下魏兰树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   魏枝枝欣喜地抓上赵之御的手腕,轻轻晃动:“谢谢殿下。”   而后她又耷拉下脑袋:“然魏兰树是跟了殿下八年的魏兰树,亦是陪了魏枝枝八年的魏兰树,没想到竟是这般消失在世上,如此想来,他的消失倒叫人生出惆怅与思念来。”   赵之御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他此时朝那山腰望了望,又收回视线对魏枝枝说道:“孤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他便拉起魏枝枝的手腕往外走去。   经过一小段的山路,他们到了山腰的一块平地之上,赵之御突然回身挡住了魏枝枝的去路,浮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先将眼睛闭上,没有孤的允许,不可以睁开。”   魏枝枝一脸懵,然还是照做,将眼睛闭上:“殿下要做什么?”   赵之御再度执起魏枝枝的双手,将其慢慢往前带:“跟着孤,孤给你看个好东西。”   魏枝枝只随着赵之御的牵引,小心抬着步子,直到一阵微风吹来,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气味。   那是小南强的气味,却不是自己头上那朵散出来。比之浓烈许多,更是掺杂了其他的香气。   赵之御此时缓缓出声,声音似乎还带着轻颤:“可以睁开了。”   傍晚的余晖柔和,伴红霞洒下一片暖融融。在这山腰的平地边缘,再往外跨一步,便能走到山腰的坡面,与满坡面开满的花一起在这暖融融之下,抱个满怀。   在那花海之中,一朵朵小南强探出洁白的头来,随风传来一阵阵清雅香气。   “殿下,这里好美。” 魏枝枝已然看呆了,过了好一阵,才朝着赵之御感叹,眼眸晶亮。   赵之御压不住眼底的笑意,更是突然从平地跨向山坡,回身朝魏枝枝挥手:“你快随孤下来。”   魏枝枝跟着跨向山坡,一路拂过朵朵南强,行至赵之御的身旁,带着一脸灿笑:   “殿下您为何带臣来这。”   赵之御此时急急出口:“既然送别了魏兰树,便不用再自称臣了,如今你是魏枝枝。”   而后,他视线落定在魏枝枝头上的那朵粉色南强,突然上手触摸:“你可还记得,你九岁那年,从宫外给孤带了一朵小南强,说以南强为证,愿我们永远能够在一起玩耍。”   魏枝枝自然记得,不过是她当年遇见一个卖花女,那卖花女笑着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小南强代表着友谊长存。她便想起了赵之御,立时去弄了一朵南强,往宫里头送去。   当时她跟赵之御说了什么她记不大全,然她没有想到赵之御记得如此清晰。   魏枝枝突然红着脸垂首,将手急急伸向头上的小南强,却在这一下间,触碰到了赵之御的手指。一阵酥麻自指尖传来,令魏枝枝立时收回了手,陷入无措。   “太久远了,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魏枝枝低声回道。   赵之御也跟着收回了手,却望进她的眼睛:“那孤便带你回想一次。   以满山南强为证,愿魏枝枝与赵之御永远在一起”   落日渐下,山坡的另一头,突然一阵火光上蹿,继而在将暗不暗的天空散成一朵花。   赵之御没说出“玩耍”二字,当是全淹没在了烟花里头。   魏枝枝转头望向天边烟火,眼中也跟着映出了烟火的绚丽,并没有注意到渐渐靠近的赵之御。   “孤行了冠,便要加之表字。你可知孤的表字为何?” 赵之御凑向魏枝枝的耳畔,跟着在其耳边低语。   魏枝枝感受到耳畔的热气,猛地回头,却是叫耳廓之上,覆过一阵短暂的柔软,冰冰凉凉。   那触感仿佛在耳间化成了这小南强的香气,浸入她的身体,继而在她体内一阵乱窜,搅得她心如擂鼓敲,一整个耳朵红透,立时低下了头。   赵之御的双唇,方才擦过了她的耳廓·   赵之御跟着脸儿红透,稍稍拉开了些距离,眼神不知该往哪儿看。   两人这般沉默僵持之下,赵之御开了口,他又再问了一遍方才那意外之前问的话:   “你可知孤表字为何?”   魏枝枝抬眸望向赵之御。她如何能猜,赵之御这样问便是有话想对她说。   赵之御果然接上话,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本名之御,表字木之。” 第45章 回大郢啦~~   最后一朵烟花, 随着赵之御语落,似乎用尽了力气冲上半空一般,散开的那一瞬间, 比前面的任何一朵都要绚烂,将这晚霞褪尽的天边照得一瞬通亮。   漫山的小南强亦跟着那烟花的光芒变出五彩斑斓。   魏枝枝此刻脸颊已是红透, 内心涌起的千万般思绪都堵在了心口, 说不出,咽不下, 理不清,只冲得胸膛剧烈起伏。   赵之御深深看着眼前将头埋得极低, 露出一片洁白后颈的魏枝枝, 就像此刻没了阳光照耀, 羞于暗色之中的小南强。   他忍不住执起她的双手,令她的指尖正好落在他掌心之上:   “以你之名,唤我之字。我送你的及笄之礼, 可还喜欢?”   *   魏枝枝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房, 只记得一路她的手就没有离开过赵之御的掌心。   进了那户人家的门厅之后, 赵之御与她交代了什么才跟她分开, 那户人家的夫妻又迎上来与她说了些什么她才进了房门, 一切的一切, 她都听不真切。   她的耳边只萦绕着赵之御对她说的那句“以你之名, 唤我之字”。   木之木之,唤来慕枝慕枝。   这便是她第一个及笄之礼,赵之御送她的及笄之礼,比父亲母亲的及笄礼来得还要早,比那夜幕降临来得还要措手不及。   魏枝枝支开窗子,看到已然爬上星星的夜空, 便将身子倚靠在窗边,迎着吹一阵初夏的晚风,好叫自己能清醒一些。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知道自己对于赵之御是特别的,不过她一直以为这特别就跟赵之御对于自己亦是特别一般。   他们一起捉过蝉,一起挨过太傅的训话,一起捉弄过宫人,他替她擦过眼泪,她替他夜路掌过灯。   这一切的相熟都只不过她七岁那年便与他相识,而她又正好成了他侍读罢了。   后来他们一起讨论国策兵法,论见每每一拍即合,一起编排那些招式百出的贵女,事后会心一笑。   再后来她替他操办生辰宴,他替她跳入荷塘水,她躺了他的床榻,他照顾她入眠。第一次相对而眠,第一次长夜谈心,第一次她的手落到他的掌心   等等,这回忆的走向突然变得奇怪。魏枝枝甩了甩头,好快快止住这乱飞的思绪。   “姑娘,您可睡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这家女主人的声音。   魏枝枝闻声收回了心绪,走过桌案,将门从里打开,探出了身子:“夫人可是有事寻我?”   那女主人回她道:“殿下如今已经动身下山了。老妇看姑娘屋里还点着火,便想着来与姑娘说一声。”   魏枝枝闻言急急从房里出来,焦急地与那女主人确认:“殿下走了?”   那女主人见魏枝枝这般样子,倒是一惊:“是的。方才老妇见他一直在前厅等着姑娘,姑娘却迟迟未来,他大抵以为姑娘已经睡下,便就留声招呼起身了。”   魏枝枝想到回房之前,赵之御确实与她交代了几句,然她那时根本没有听进去什么东西。   于是魏枝枝追问:“他走多久了?”   那女主人回道:“因着要交代的事情比较多,算着应是刚刚与我们老爷说完话,动身不久罢。”   魏枝枝立时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与那女主人匆匆道别后跑了出去。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究竟又是为何今日赵之御要对她说这一番话?   魏枝枝想要问个明白,她这般揣着心中的疑问,越发加快了脚步奔出去。   待她看到门口不远处,被原福迎过去的赵之御时,她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没走远。然而她越往门口走,越靠近赵之御的背影之时,心越是不听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双手双脚开始发麻,脸颊开始发烫。   于是她在此时放慢了脚步,只跟着赵之御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这头,赵之御与原福还未发现后头跟来的魏枝枝,只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   “殿下心里有喜,自是这魏姑娘的事顺利极了。” 原福见自己殿下这一路走来脸上掩藏不住的笑意,心里想着应是魏枝枝这及笄礼已然送了出去。   毕竟能让殿下这么开心的,自殿下少年起就只有跟魏姑娘相关的喜事。   赵之御只瞧了原福一眼,嘴角又浮上笑意。   “奴替殿下高兴。” 原福欣喜一阵,又突然收起了笑意,他跟上赵之御的步子,走至他身旁,叹了口气,一阵唏嘘,   “殿下曾经为了留住那魏姑娘颇费了精力,又是精心设计机缘巧合叫皇上翻牌翠华宫。又是去娘娘跟前千万暗示,引娘娘想出令魏姑娘女扮男装的主意。之后更是为留住魏侍读日日操心。   如今形势渐渐明朗,殿下应是已有了把握才作出恢复魏姑娘女身的决定。奴只盼着魏姑娘能真切明白殿下的一番心意,至于过去的那些谎言设计,奴也希望就此随风散去。”   赵之御闻言停下了脚步,看着身旁的原福好一会儿,方垂眸道:   “孤哪里有什么把握,只不过向她妥协罢了。眼下朝中逆党势力未除,太后虎视眈眈,孤怕等将自己身边这一切危险扫除,她已是等不起。”   原福拧紧了眉头,眼眸微微湿润地回望赵之御:   “奴自是知殿下心里苦,更是不愿看殿下一遍遍向魏姑娘撒谎,一遍遍又自责的模样。哎,即便还未到最合适的时候,奴看到殿下和魏姑娘都能从这谎言中有所解脱,亦是觉着开心。”   “那你们可有想过我所受的苦?又为何不早日令我解脱?”   随着地上发出一阵枝丫被踩碎的声音,魏枝枝从树后走了出来,朝着赵之御与原福的位置一步一步走去。   赵之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回过身看向魏枝枝。   清冷的月光自她身后洒来,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这光晕因着她不断发颤的身子而微微抖动。   赵之御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急切地奔向她,待走至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顺势拢上她双臂,感受到她此刻冰凉凉的体温。   “你怎么跟出来了?”   魏枝枝却是挣脱开赵之御的手,抬眸冷冷地看向赵之御,目中含了些微水光:   “我若是不跟出来,怕是如今还在被殿下耍得团团转!”   原福看到这般情形,暗道不妙,连忙跟到了魏枝枝的身前,自己掌起了嘴:   “魏姑娘,您就当老奴瞎说,就当老奴瞎说。殿下从头到尾待您都是极好的!”   魏枝枝此刻发出一声冷笑,倒退开一些距离:   “待我极好?待我极好会这般骗我,待我极好会将我以男儿之身困了八年,令我魏枝枝的名字八年都见不得光。你们可知我日日在宫中谨言慎行,生怕露了马脚,回了相府更是只能待在屋内处理你太子交代不完的公事,一点女子的生活都没有!   想想当年我才七岁,你们是觉得七岁小儿实在好骗是不是?亏得我一直以为你太子在皇后面前难做,处处替你着想委屈自己。眼下还巴巴跑过来准备问你在山腰上的那番话,如今看来实在是我可笑。”   魏枝枝说着说着已是哽咽。   赵之御的脸已揪到了一块,跟着眼眶微红,慢慢走向魏枝枝:“枝枝,是我错在先。我看着你受委屈便越发觉着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初见你时,我觉你实在可爱,后来便日日想要见到你,干脆起了私心。后来自己越陷越深,只觉越发离不开你,才至步步错,一发不可收拾。我想过很多次放你离开,可是我每次都做不到。   你生气也好,你打我骂我也好,但是你不要因此离开我好不好?   我这般做皆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赵之御最后的喜欢是喊着出来的。   魏枝枝却只觉不可理喻,她不断摇头:“若是太子觉得这便是喜欢我的话,那太子的喜欢可真是令人窒息。”   原福见两人焦灼不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替赵之御说话:   “魏姑娘,您听奴说一句,太子殿下先前之所以这么做,皆是因他从小于宫中长大,事事均要靠自己亲手争取,事事均要落定于手中才叫自己的事。   而奴也是看得真切,自从殿下与魏姑娘相处以来,是已经改变了许多,他肯一步步为魏姑娘让步,一步步为魏姑娘妥协,殿下对魏姑娘的心,那是半分都不带假。”   魏枝枝此时如何听的进去,更是无法明白原福话里的意思,她只对着赵之御拱手:   “还请太子放过我,我并不愿做太子掌中之物。也请太子念在我多年替您效劳的份上,放过我的家人。”   赵之御听到这里,身子立时僵住。他过了好一会儿颤抖着出口:   “你如何能这样想我?你觉得我会对你家人出手?魏枝枝,你仍是不信我,更是一点都未明白我的心。   好,好。我若是说我不肯放你走该如何?”   魏枝枝转过了身,留下一句:“那便只有我逃,除非殿下要了我的命。”   *   三日过后,鸠兹境内,大举抓捕南阁叛党商队。鸠兹王更是亲自下场封了南阁,却仍是迟了一步叫南阁老爷早早逃得无影无踪。   鸠兹王接了赵之御这边提供的书信之后,又是气愤又是痛心,马上撤了胡八方的商队管理权,由自己亲自接管,而后令人深入查南阁这几年于叛党一事之所作所为,更是给赵之御提供了更多证据线索。   经过一阵子的严厉手段,鸠兹内乱已基本平息下来。   赵之御便在鸠兹王的百般谢恩之下,急急预备启程回大郢。   如今这南阁老爷趁乱逃走,怕是大郢那边有人接应,赵之御担心大郢会出事。再者魏枝枝这几日一直避着不见他,只怕她再赌气下去,便要真正如她所说在这鸠兹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心下只想赶紧带着她回到大郢,再好好与她解释。   可魏枝枝无论如何都不愿与他同行回去。无奈之下,赵之御只好拜托了鸠兹的那户绸缎人家,令魏枝枝跟着他们平日往来的商队回大郢,更是留下了自己大半的暗卫一路护送。   就这样,太子一行与魏枝枝这头的商队,一前一后地回了大郢。 第46章   人们还没……   四十六   人们还没从太子回朝的热闹劲中缓过来, 已是忙不迭讨论起右相府这几日的白事。   不曾想,那个跟在太子身边的侍读,魏相的独子魏兰树, 跟着太子去了鸠兹一趟,竟是把自己命都跟丢了, 摔下山崖不说, 死后还无一个全尸。   因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相府的白事办得相当低调, 只请了僧人做个超度法事,便匆匆将魏少爷出殡, 而后撤了府内的白条。   路过的百姓望着那右相府的门楣, 皆是唏嘘不已, 这魏相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如今却得个断了独苗的结果, 实是造化弄人, 往后的生活该是有多清冷寂寞。   而那一批在太子启程鸠兹之前津津乐道太子与侍读风流韵事的看客, 如今也只能感叹一句“孽缘孽缘”。   这段孽缘的当事人, 太子赵之御正埋首于一个月来堆积的公事。   他合上手上的图册, 闭了一会儿目, 而后朝着身旁的原福说道:   “这渔村在都城西北, 临的是贯穿南、西、北三方的京西河道。以往我们只往那鸠兹向大郢的陆路查,得的都是物件线索,却忽略了那河道可运各方人,且极易不被察觉,叫沈昭他们先前往渔村送了那么多人。”   原福皱起了眉心,回道:“奴还是迟了一步, 赶去渔村的时候,即便靠朱雀牌知道了他们操练军士的基地,赶到那儿时,却已空空如也。”   赵之御捏着图册一角,思索好一阵:“既然沈昭已提早得了消息,想必接下来定会有所动作,我们且先等着。不过孤在想,这一船一船的人,到底能撤去哪里?”   原福连忙拱手道:“奴继续派人暗查。”   赵之御轻轻颔首。过了一会儿又似是想到什么,用指节扣了扣户部呈上的各地文书:   “这官盐官茶大半走的是河道,看来孤该选个人好好替孤管一管。”   原福闻言,愁眉不展的脸上终是舒缓了一些,他知自己殿下这般说,心中定是已有了意向之人,定能做好这严防搜查之事。   于是他走到赵之御的身边替他收拾文书,却是突然看到那搁在一旁,由魏侍读先前呈上的国策六篇笔记之时,他又提醒了一声:   “自殿下回来后,皇后娘娘每日都会来这重华殿,今日她即便身子不适,也还是喊了人来转告殿下,该···准备先前应承的选妃之事了。”   赵之御将原先在桌上轻扣的指节一曲,手握成拳:“她何时回到都城?”   原福心下了然,眼眉一挑:“计算着脚程,魏姑娘约摸明日黄昏便可到都城。”   赵之御含笑道:“你明日一早替孤将魏相叫来,孤是该好好准备一下。”   *   翌日,右相府里的下人们又是收拾后院又是添置新衣,好生热闹。外人问起来,他们只道府里要来一位新小姐。   魏明一早从府中出发去宫里的时候亦是跟着一脸的喜气洋洋,如今从宫里回到府里后,却是一脸心事样。   虞氏见状问他发生了何事。   魏明只摇摇头往正厅的座椅上坐下:“今早见了太子,太子与我交代了两件事情。一则是说了枝枝的事,他会在枝枝进门之前先到相府,同我们一起将枝枝迎进来,第二日再将魏枝枝的消息都散出去。这都是之前商量好的,他只着重提醒了一番。   主要是这第二则,他预备上报皇上,将户部盐茶管理的事交到我手上,还说了其中与沈侯爷谋事的关系。太子如此深信我乃是我之幸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只担心自己无法胜任。”   虞氏闻言,亦是脸上挂了忧,她担心的地方还与魏明有所不同:“既然太子这般说了,你也只能应下。不过你在朝中向来只遵皇上一人,以往党派如何相争你都不偏一方,如今这般任职倒是站了太子这边 ,只怕朝中会对你有些非议。”   魏明抚了抚须,突然笑了出来:“上头委以重任,我便尽人事,此事关乎国之安危,我接了必得给太子一个好的交代,亦是给圣上一个好的交代。至于这朝中非议便令他们说去罢。我只是觉得对这盐茶心心念念的坯老头若是听到我任职的消息,倒是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虞氏也跟着捂起了嘴,边笑边朝外看了看忙前忙后的下人:“你倒是会调剂心情。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便是等待枝枝回来了。”   午时方过,右相府内的事也都已忙活得七七八八。众人吃了午饭之后,皆是就着闷闷的天气开始犯困。   直到前门传来一声“太子驾到”,才又重新叫这右相府所有人清醒了过来。众人拱着太子一行至前厅入座,而后恭恭敬敬随侍在侧。   赵之御坐下的时候,只端起茶盏抿了几口,再与魏明寒暄了几句,便一语不发地于堂上静坐。   魏明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的女儿。可这才刚过午后,离魏枝枝回府的时辰算着还有许久,难道太子要在这前厅就这么坐着干等?现下府内大半的人皆因他坐在这,大气不敢出一声,什么事都不敢做。   想想总归不是办法,于是魏明出声道:“殿下,这午后闷热,日头又烈,您且随老臣去书房避一避热气,也好歇上一歇。”   赵之御闻言才松了松僵直的肩膀,思索一阵后,轻轻颔首,随着魏明去了书房的塌上歇下。   他还对离开书房的魏明叮嘱了一句:“魏枝枝若是回来,务必马上来唤孤。”   魏明应了声便合上门,对着迎面走来的虞氏悄悄低语一声:“我是被这兜兜转转绕糊涂了,现下倒是不知枝枝究竟是相府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日头渐落,右相府的后门悄悄停了辆马车,而后一个披着披风,戴着兜帽的少女从车内出来,观望了一圈四周,匆匆小跑进了相府。   魏枝枝眼见着四下无人,便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因着匆匆赶路颠簸,此刻两颊微微泛红,眸中带了些水雾。   她抄着自己熟悉的小道,一弯一拐间,已到了相府的前厅,一眼便瞧见厅前坐着的魏明与虞氏。   大抵是爹娘一直在等着她回来,于椅上久坐之下,身子已有些弓着。   魏枝枝眼睛一酸,直直奔向魏明与虞氏:“爹,娘,女儿回来了。”   此刻厅堂的下人都已早早被魏明挥下去准备晚饭去了。因此空空的厅堂之内,魏枝枝的这一声便格外的响亮,叫魏明与虞氏听得是齐齐一震。   虞氏立时起了身,走到魏枝枝的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一把将其抱在怀中,脸上难掩欣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魏明见状,亦是一阵感叹。他此刻上前,摸了摸魏枝枝的头:“回来了。”   一家人这般嘘寒问暖几下,魏枝枝已是被虞氏拉着坐到了偏座。魏明此刻唤来了管家:“去,快去把太子殿下请来,说是小姐到了。”   魏枝枝听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抓着虞氏的手猛地一紧,身子亦是明显颤了一下,本来眉开眼笑的脸霎时冷了下来。   她没想到回到相府的第一天就免不开见到他。   虞氏自然察觉到了异样,此刻捏了捏魏枝枝的小手,关切道:“怎么了?”   魏枝枝摇了摇头:“无事。方才起了风,女儿一时感到冷。” 说完,她又拢了拢披风。   眼下她还不想将她与赵之御之间发生的事说与自己的爹娘,毕竟她若是说了,爹娘定是会站在她这边,而爹爹还在朝为官,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而给爹娘徒增烦恼。   此时,通向正厅的游廊里,赵之御一路奔走,后头跟了一个气喘吁吁的相府管家。   待他近了正厅,见到堂上之人时,才停下了脚步,整了整衣衫,缓步而行。 第47章 打脸   四十七   “殿下。” 魏明急忙将赵之御迎上座, 回头看了一眼魏枝枝说道:“臣女已至。”   被魏明点到的魏枝枝,此刻看到赵之御的身影,只觉心里不舒爽, 干脆避到了虞氏的身后,能不令他瞧见便不令他瞧见。   而在被魏明迎到上座的这七八步里, 赵之御瞥了魏枝枝七八眼, 他清了清嗓子,对魏明说道:   “那便把相府的人都叫来, 孤在此作证,魏相可与众人说明一番, 先让府内都清楚了, 后头再对外正式放出消息。”   于是这偌大的相府正厅站满了相府的下人。魏明起身对大家一一道来魏枝枝的来历, 只道她是鸠兹一家绸缎商的小姐,被太子遇到发现长得极像已逝的魏公子。太子如何如何与绸缎商家交涉,这位小姐又如何如何同意跟回大郢认了自己作父亲云云。   “今日起, 这位姑娘便是我魏明的女儿, 魏相府的千金小姐, 魏枝枝。” 魏明对大家说完最后一句话后, 朝着太子一躬身。   魏相这般交代了, 魏府里头知情与不知情的下人如今皆是知道了如何对外说。   赵之御颔了颔首, 对着魏明高声说道:“恭喜魏相有此儿女之缘, 魏姑娘乖顺知礼,定是能替魏公子好好孝顺魏相。”   太子这最后一句话说完,魏明适时地挥退了一堂的下人。现下只留从头到尾都知情的这四个人。   四人齐齐陷入了沉默。按理说,魏枝枝现下回了相府,她的来历又已公诸众人,太子殿下此趟相府之行应是事毕, 该是起身要走的时候。   魏明和虞氏,包括一旁魏枝枝皆是不同心思的等着送赵之御走。   赵之御此刻却是将头偏过来,朝着虞氏后头的魏枝枝说道:“孤那里放着的国策六篇笔记仍有几处修订的地方,眼下魏侍读一走,孤一时找不到人接替。魏姑娘,可否重操旧业,明日来重华殿替孤瞧瞧?”   魏枝枝闻言在心内翻起了白眼。这赵之御究竟是脸皮够厚还是听不明白人话。她先前在鸠兹山上与他说得明明白白,从此与他划清界限。他怎还将侍读之事于当下重提。   魏明见魏枝枝迟迟未应话,便准备替她应下:“殿下,此事定是无”   “无能为力,无法办到。” 魏枝枝此时从虞氏身后出来,冷着脸朝赵之御拱手:“还请殿下另请高明,小女学识浅薄,怕是进不得重华殿,更是无能修订国策。”   魏明与虞氏听到魏枝枝这般出口,皆是一惊,悄悄望向座上的赵之御。   赵之御一咽,捂嘴咳了咳,再对上魏枝枝的双眼之时,面上又露出了不舍,他软下声音:“其实也就小几处,应是不难。要不,孤令人带来相府,等魏姑娘在相府修订完了,再送来重华殿如何?”   魏明与虞氏此刻齐齐倒吸一口气,两相对视。这太子还能为此让步?   魏枝枝见赵之御如此坚持,她当即摇摇头:“殿下,小女赶路久了,走不动路,怕是无法走到重华殿。”   “那便找个撵轿抬你进来。”   魏枝枝瞪大了眼睛,见赵之御已至荒唐地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殿下,小女手折了,无法执笔。”   “那便令人代笔,你在旁说。”   “殿下,小女目不识丁。”   “那国策六篇中没有丁字。”   “殿下,小女眼盲。”   “你心不盲便可。”   一旁的魏明和虞氏,见两人这般来来回回,已是吓得目瞪口呆。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为何会这样,可若是再这么说下去,怕是刚回来的女儿马上要被送回鸠兹,真的给推下山崖了。   于是魏明急急出列:“呃···殿下,老臣定会督促小女为殿下完成国策修订,明日呈上给殿下。”   赵之御忽地松了一口气,心下满意道出:“有劳魏相,有劳魏姑娘。”   虞氏急急将魏枝枝拖到自己身后,示意她闭嘴不要说话。   赵之御起了身准备离开,再路过魏枝枝时,见她完全不看自己,这本是舒展的眉头覆上了哀怨,垂眸快步走出了正厅。   *   翌日,满都城皆知魏相多了个女儿,长得极似已故的魏侍读,是太子在鸠兹意外相识给带来的。   这消息当即炸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圈子。   有人叹老天终究不会待好人太差,这魏相失了魏公子,却得了容貌相似的魏小姐。有人说这魏小姐是太子带来的,先前太子就与魏公子剪不断理还乱,如今太子怕是赌魏小姐思魏公子。   这城中的贵女们坐不住了,特别是那些见过魏侍读的,若是有姑娘长了魏侍读那般白净的脸,当是将人迷得七荤八素,到时候那些世家公子不都得惦记上魏府。而那些世家公子已然开始摩拳擦掌,想着法子要见那魏小姐。   于是相府门口此刻人来人往,人流就没有断过,热闹程度倒是能与城中买卖物品的街市有的一比。有直直往相府里头递帖子的,有故意拐着弯路过门口往里头瞧的,弄得虞氏是一天到晚忙着招待应付,一个头两个大。   虞氏得了空,便去后院找了魏枝枝。她一进屋便看见自己女儿坐着矮凳,半趴于床沿之上,玩弄那下人刚买回来的小南强。   女儿家总归是穿女儿家的衣服才叫合适。当下魏枝枝那一身桃粉孺裙,衬得她肌肤雪白,阳光从她背后洒去,竟叫她周身泛出一圈柔光来。   虞氏心内一软,暗叹自己生了个样貌如此之好的女儿,但很快又愁上眉头,女儿终归是要嫁出去的。   她唤了魏枝枝一声:“枝枝,过来,娘有些话与你说。”   魏枝枝闻言起身走到虞氏身边。   虞氏拉上她的手:“你如今已满了十五,按理说该是相看人家的时候。眼下你的消息刚刚放出去,府中也有来了些打探的公子。后头娘想摆个宴,邀请下城中的亲友还有世家公子,预备着替你相看起来。你可觉得好?”   魏枝枝垂下了眸子。她以前是魏兰树的时候,便就羡慕着其他姑娘能在春心萌动的年纪相看世家公子,翩翩少年,而她只能面对一个赵之御,跟前跟后。如今恢复了女身,她反而对此并无什么强烈的意愿,也无什么排斥。想着大抵是磋磨了时光,过了那般心境。   不过在娘亲提起相看之时,她自然而然想到了赵之御的脸。   这种想法令她觉得不适。于是魏枝枝甩了甩头,而后回虞氏:“女儿对此事一窍不通,且全听娘来安排。”   虞氏颔首,上手抚了抚魏枝枝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不久,魏相府又放出了消息,不日将在相府摆席,正式将魏府的千金介绍给城中与相府往来的圈子。   这背后的意味,众人一听便能明白。无论高门贵户还是新进子弟,皆是上赶着来魏府拉关系,都是盼着能瞧上这魏小姐一眼。   重华殿内,赵之御听了相府的消息,完全坐不住了,此刻正于正殿内踱来踱去。   突然,一个画满了圈圈叉叉的国策六篇笔记被赵之御甩到了案脚旁。赵之御指着那叠笔记说道:“这都写的什么?”   原福将那笔记小心拾起,又吞吞吐吐出口:“魏姑娘称自己身子不适,便托了人将笔记送来重华殿。”   赵之御气笑了,当即甩下一句:“既然她如此不愿见孤,那孤也不见她算了!”   *   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满,需得给自己留个退路,方能令脸不被打疼。   才过了一个时辰,赵之御又是在正殿内一阵踱来踱去,间隔半盏茶的时间便会问原福一句:“怎么样,父皇那边,魏相任职的旨意拟好没?”   原福叫苦不迭,他知道皇上那边旨意是否拟好的时间与赵之御知道这时间不过前后脚,眼下赵之御问他,他又如何知,只得出口安抚:“殿下再稍稍等等,眼下排算着应是过了礼部的审校,差盖个印了。”   说时迟那时快,外头一内侍急急来报:“殿下,现圣旨已往右相府去了。”   赵之御急忙喊了人:“去魏相府。”   于是一群人便跟着赵之御往重华殿外走去。赵之御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什么,又突然往回退到原福的耳边,非要说一句:   “孤是去见魏相的。” 第48章   太子赵之御大张……   太子赵之御大张旗鼓地来到了右相府。   这魏府上下刚刚迎了圣旨, 此刻又要全府出动恭迎太子大驾。   魏枝枝也被虞氏拉着坐于前厅,干楞楞地听赵之御与魏明一阵寒暄。   赵之御对魏明交代了后续盐茶管理上需要注意的细节事项之后,便又时不时提那国策修订之事, 间或冷不丁冒一句鸠兹回来路上的见闻。   魏枝枝听他前言不接后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鬼话, 心里已是早早翻起白眼, 更是没什么听下去的耐心。   他这摆明了就是想着法子将话头往她身上引。   于是每每赵之御向她抛来“魏姑娘如何想?”,魏姑娘可还认同?”云云的问题, 她便千方百计地一一避开,不是将之转移到父亲身上, 便是当听不见, 不与他多废话一句。   赵之御这会儿该恭喜魏相的都恭喜完了, 该交代的事项也都交代完了,且干巴巴地与魏枝枝聊不上什么话,他便开始天南地北地与魏明掰扯, 硬生生给拖到用饭的时辰。   此刻他眼巴巴地等着魏明留饭。   魏明起了身, 望了望外边的天色, 拱手对赵之御道:   “殿下, 现下时辰已晚, 鄙府都是粗茶淡饭, 不知您···”   还不待魏明话落, 赵之御急急回道:   “好,孤在这吃,有劳魏相。”   魏明叫了府内最好的厨子,备了一桌上好佳肴。   赵之御一脸笑意入席,却不见魏枝枝,便问魏明:   “魏姑娘怎不来席?”   魏明闻言, 笑了一声回道:   “殿下,如今她是女儿之身,吃饭皆是在后院吃。”   赵之御被噎得吃不下饭。   才过了三日,赵之御特地避开了用饭的时辰,又来到右相府,这次他直直找了魏枝枝。   魏枝枝又被虞氏连拖带拽到前厅就坐,却是听得赵之御再一通胡言乱语。   于是魏枝枝便开始胡言乱语地搪塞:   “据小女所知,小女一无所知。”   “若它不是黑的,那便是白的。”   “听殿下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   赵之御终是与她聊不下去,只得悻悻离开,离开时他非要留下一句:   “与魏姑娘说话,只觉魏姑娘说得很好,所以下次不许再说了。”   有时候除了话不能说太满之外,话也不能说太狠。魏枝枝是真的不说了,便是连面都没让赵之御见着。   在之后赵之御又寻着各种由头来右相府的时候,魏枝枝不是称病,便是趁机偷溜。   大抵是赵之御实在寻不到新的由头,这几日的右相府终于平静了下来。   魏明在赵之御与自己女儿几次三番来回间已是早早看出了端倪,于是他不得不问魏枝枝:   “你与太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魏枝枝于堂下回望魏明,抿了抿唇答道:   “爹爹,若是女儿说没事,爹爹定是不会相信。然女儿现下还不能与爹爹说。不过爹爹放心,此事只与女儿和太子两人有关,并不牵扯其他人,个中恩怨也只能由我们两人才能说清。”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另一番滋味,魏明抚了抚长须,朝着魏枝枝指了指:“两人两人,没想到女儿大了,终是会有想把爹爹撇开的时候。”   魏枝枝闻言,急忙摇头:“爹爹,女儿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魏枝枝此刻糊涂了她所说的这个意思指的是两人之事还是把爹爹撇开,反正这俩都不是她的意思,只越说越乱罢了。   魏明见此时魏枝枝着急的样子,便也收了收调侃之意,他正色道:   “爹爹晓得了。你若是想自己处理,爹爹亦不会强求替你解决。不过爹爹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边,只望我的枝枝,不要受了委屈才好。”   魏枝枝听罢,瞬间眼里起了雾水:“谢谢爹爹。”   魏明又沉思了一会儿,凝望着魏枝枝:“可涉及太子,爹爹还是有些担心你。若是有爹爹可以相助的地方,你且早些与爹爹讲。”   魏枝枝却是连忙接了上去:“爹爹可有法子,叫女儿不用再见到太子?”   *   魏明找虞氏商量了几次,最后决定承虞氏先前准备相府摆宴的提议,将魏枝枝认亲宴的日子早早地定在了下月初七。   相府上下近日皆在拟邀城里城外的高门望族,世家子弟。   这认亲宴端的是什么,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于是城中叫的上名字的高门望族均是准备着接下这相府邀帖。   赵之御知道了相府认亲宴的消息后,便每日抓着重华殿递信的内侍不停追问可有右相府的邀帖,更是时不时地在下朝期间于魏明面前晃悠,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没等到邀帖,也没等到魏明开口相邀。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赵之御心下一横,跑去了翠华宫。   “母后,母后。” 赵之御一踏进翠华宫,便毫无方向地找起了林舒。   此时林舒正倚靠在榻上小眯,被外头赵之御的动静一惊,慌里慌张地拢了拢外衣,疾步出去:“皇儿为何如此急切,不令人报一声便来翠华宫?”   赵之御见到林舒,眼眸立时一亮,三两步上前,搀着她坐下。   待她坐定,赵之御又向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其拱手道:   “皇儿唐突了。皇儿此次来正是想与母后商量去鸠兹之前所应承的立妃之事。”   此时林舒的眼眸子亮了,她稍稍朝前挪了挪身子问:“皇儿如何打算?”   赵之御抿了抿唇,一脸正色:“恳请母后及早替皇儿安排立妃之事。”   林舒一脸不可置信,又与赵之御确认了一遍是要立妃的意思,才缓了缓心神,控制不住笑意:“母后先前那般劝你,你都不听,如今倒是自己开窍了。”   林舒打趣完赵之御又缓缓起了身,打算与他详说这立妃的规矩:   “这立妃啊,得有个选妃的仪式,招罗合适的闺秀,通过内宫审查,方到最后太子择选。不过这最终人选主要在于皇家的意思,仪式便可当成走个过场。届时,母后总是能令婉儿进这重华殿”   赵之御听到这却是急急摇头:“皇儿想选的并不是坯府的姑娘。”   而后一顿,又目光坚定地看向林舒:“皇儿想立右相府的千金为妃。”   林舒先前已经知晓了魏枝枝归府前前后后的事情,此刻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睛:“你如何做的此想! 这魏家的姑娘···这魏家···”   林舒胸膛起伏,却是突然不知如何说。   赵之御缓缓道出:   “这魏家本就送了个女儿在皇儿身边待了八年,八年来忠心耿耿,不曾做过有损重华殿之事。魏相向来于朝中公私分明,不偏任何一方党派,眼下更是接了户部的差事,替皇儿分忧。   再者,母后忌惮的虞氏与容妃那层关系,早在皇儿去鸠兹前便断得干干净净,亦是向世人表明了那关系本就是容妃故意于世人面前作态叫人误会。   是以就魏相如今在朝中的声望地位,魏府千金做皇儿的太子妃应是如虎添翼。”   林舒一噎,微张着嘴巴,而后又不甘心回道:“母后不管,坯相是你的表舅,这层关系便如何都不会背叛你。况且,婉儿是母后从小看大的,这孩子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赵之御却是连忙接上:   “虽然坯相是皇儿表舅,却是极其爱财,他想将坯姑娘送入重华殿便是盯着皇儿所兼户部,这心思本就不纯,母后对此应当有所察觉。而若是这般遂了他的愿,令他当了皇儿岳丈,而后甚至是到国丈爷,母后怎知他不会要的更多?”   林舒将嘴一瘪:“你表舅并非这般人。”   赵之御冷笑一声:“皇儿自然知道现下表舅不是这般人,可又如何保证日子长了,表舅不会变成这般人?   母后亦不是没听过外戚当道的故事,那魏相膝下无子,旁系子弟皆是与朝廷离得远远的,可表舅则不同了,皇儿当下就不必一一列举给母后。”   林舒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垂下头思量。   赵之御朝着林舒靠近,又向她提了一句:“还望母后操持大局,替皇儿安排立妃之事。”   林舒叹了一口气,却是偏着身子不看赵之御:“选妃需得报礼部挑选吉日,拟定名册,还需交由后宫一一排定各项准备事务,总还是要些日子才行,你且耐心等上一等。”   赵之御脸上立时舒展,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谢母后,令母后操心了。”   林舒这时才看向赵之御:“你长这么大,何时听过母后的话。” 说罢,她无奈摇摇头。   赵之御则是狡黠一笑:“母后可千万别这么说,皇儿若是不听话,又如何能长这么大?”   而后,他又正色,补上一句:“那母后,这选妃,此次能否也做成一个过场?”   林舒闻言,却是装起了糊涂:“这皇儿亲选的太子妃,自然凭皇儿自己争取。母后又如何能插手?” 第49章 坯继先自从知道魏明被授……   坯继先自从知道魏明被授予了盐茶的管理权之后, 便萎靡不振,在左相府喝了好几日的闷酒。   若是别人,他还能去太子跟前闹上一闹, 可偏偏是那魏明,无论品行, 阅历, 能力他都没处质疑。何况,自己与他还有多年的交情, 更是了解他的处世为人,心里便也没得嫉恨, 可却也总憋着一口气。   皇后林舒与他劝解了好几次, 除了往常的上朝, 愣是没能将他劝出相府之门。最终林舒实在忍不了,便将赵之御找自己安排立妃的事情挑着捡着说与他听,叫他于这再使使力, 或许还有希望叫太子转意收回盐茶之权。   果然坯继先听了这消息, 立时来了精神。他从这想到先前魏明与他提过领了个千金回府的事情, 前后脚太子又将盐茶毫无征兆地交于魏明, 这般一联系, 他便觉还得从女儿身上突破, 继而又燃起了斗志。   于是坯继先是日日招两个女儿读书写字, 吟诗作画,抚琴下棋,更是令自己的夫人亲自看着坯婉婉与坯碧莲坐相站姿,不得有一丝不合女儿家规矩的地方。   本就对太子妃之位处处排斥的坯婉婉,此刻庆幸她有一个如此努力上进的庶妹挡在父亲前头,她才偷得一日喘息之际, 悄悄去了右相府。   近日拜访右相府的人不可谓少,无论明的暗的,都打着看一眼这外头热议的相府千金魏枝枝的主意。可即便是平日里常与相府往来的亲友宾客,魏枝枝都不曾应着见一面,更别提那些头次登门拜访的了,皆是由魏明和虞氏一一应付了事。   而这坯婉婉头一次向右相府递上拜帖,却破天荒地被魏枝枝应下了。   相府后院,魏枝枝正靠着桌案整理着几封信件,此时听得门口玲儿一声叫唤:   “小姐,坯姑娘到了。”   魏枝枝速速拢了拢手上的信件,轻轻将它们放在一旁,抬眸应了声:“请进。”   这时,坯婉婉低着头走了进来,撩开屋中的珠帘,缓缓抬眸看向魏枝枝的脸。   她先是打量好一会儿,而后突然又舒了一口气:   “魏侍读,你可骗得婉儿不轻。”   魏枝枝眼眸微动,立时不安了起来。她抬眸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坯婉婉的神色,并无半点怒意,便小心出口:“坯姑娘如何···”   坯婉婉此时走近魏枝枝,停至她的身侧,转身朝她桌案上的信件努了努嘴:“魏姑娘肯令婉儿进来定是因那几封信,而婉儿知晓魏姑娘这秘密便也是因着那几封信。”   魏枝枝闻言朝那案上的信件望去。案上拢总八封信,皆是坯婉婉所寄,其中还有四封她没来得及拆开。   原是去鸠兹之前她给坯婉婉去了第一封信,而后又收到坯婉婉的第一封回信开始,两人本来都是写一些互相澄清心意的内容,而后几次来回,便开始带进了闻识见解以及生活琐事,写着写着竟觉志气相投,不知觉间已成笔下好友。   魏枝枝便就是因着这几封信上的洋洋洒洒,心下一动应了见坯婉婉一面。   而此刻坯婉婉说因着这几封信   “魏姑娘这最近的两封信均是在鸠兹托人送来的。婉儿曾细细算过时间,魏侍读已然成了山崖下的白骨又如何能给婉儿来信,而后面的事便也不用婉儿多说了。”   坯婉婉又凑近魏枝枝的脖子说道,   “再者,先前婉儿痴恋魏侍读,便是每每将魏侍读瞧得仔细,他的左边脖颈上,有三颗小痣连串,魏姑娘怎么也长了一模一样位置与大小的痣。”   说完,坯婉婉与魏枝枝双目相对,不一会儿,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眼见她笑得开怀,魏枝枝当下却也跟着笑了起来。于是过去的荒唐与秘密皆是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化为了银铃笑音。   女儿家之间的情谊总是来得很快。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魏枝枝与坯婉婉已是两相挨坐在床榻边说说笑笑了起来,更是开始了姐妹相称,魏枝枝为姐姐,坯婉婉为妹妹。   “所以当时城中那轶事传得风风雨雨,有板有眼,实际上魏姐姐却是与太子殿下无半点传言中的亲昵关系。” 坯婉婉此时已半倚在魏枝枝的床头,朝着已光脚爬上床榻的魏枝枝急急问道。   魏枝枝听到太子这两个字便立时耷拉下嘴角:   “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无非太子与侍读,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罢了。哪里如当时外面说的那般卿卿我我。”   坯婉婉却是皱起了眉头:“传言即便捕风捉影,那也该是有风。魏姐姐跟着太子八年,这韶华年岁都与太子朝夕相处去了,如何是一点情愫都没有,不是说日久便会生情吗?”   魏枝枝听到这倒是怔楞了一下。若是说一点情愫都没有,她便不会在赵之御对她说出“表字木之”的时候红透双颊,只不过在得知他欺骗自己八年之后,那点情愫便就如随夜风而去的魏兰树,掉下山崖,死无全尸。   眼见着坯婉婉似乎还要问她与太子的事情,魏枝枝急忙应上,将话头转了回去:“哪里有什么日久生情,你亦是与太子从小相识,也不见得你对他有何情愫。”   坯婉婉摇起了头:“我与姐姐不一样。我对太子是干脆没有情愫,太子对我亦是干脆没有任何情愫。”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太子对魏侍读做的一些事情,那时只当魏侍读是男子看待便不觉得什么,如今换成女子之身,她便觉得太子的一举一动皆是对魏枝枝不一般。   她如今看魏枝枝一听到太子,神色便开始不自然。对此,她暗暗留了个心眼。   魏枝枝见话头翻不过去,但如今自己头一次有了闺中好友,便舍不得不给坯婉婉面子,寻了全新的话头掰扯。   她更是丝毫不知眼下狡黠一笑的坯婉婉心内又是做了何种打算。   *   赵之御日等夜等没等来自己选妃的日子,倒是等来了右相府认亲宴的邀帖。   金丝绸面封,一等一的宣纸,一等一的墨香。赵之御反复将邀帖合上打开合上打开,终于安心地在桌案前坐下。   旁的原福见他舒展着眉眼,心情极好的样子,便在旁边补了一句:“这相府给殿下的邀帖果然是精心制作过的,与他人的定是不同。”   赵之御脸上更显得意:“去,替孤选件衣服,初七孤要穿得明亮一些。”   初七这日子,数着便过来了。   赵之御着一身明黄行到右相府门前的时候,碰上了赵子期。   “皇兄。” 赵子期疾步至赵之御的跟前,对其作揖,两手拱上之时,正正将他手上的邀帖在赵之御面前露了全貌出来。   金丝绸面封,一等一的宣纸,想必墨香也是一等一罢。   赵之御此时用舌顶着后槽牙看向旁的原福:“嗯,定是不同?”   原福当然知道赵之御在说什么,眼下只好耷拉着眉毛又一脸陪笑。   进了相府,赵之御阔步走在赵子期的前面,随着魏明的迎接坐在了主桌上座,魏明陪坐在旁,赵子期也随后坐在这桌。   这赵之御和赵子期两位天潢贵胄在相府一坐,底下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敢发出声音,直到赵之御与魏明寒暄完,朝着堂下开口:   “今日到此便是以恭贺魏府为先,大家不必拘束。”   说完更是亲自朝魏明恭贺,此刻众宾客纷纷跟着朝魏明恭贺。   一下子,场子便热络了起来。   今日来的贵女们也开始大着胆子往赵之御这头偷偷瞟过来,更是无比艳羡今日的主角魏枝枝,好命做了右相府的千金小姐,光一个认亲宴都能叫太子这般贵客中的贵客前来捧场。   这好命的魏枝枝此时随着小厮一声“魏小姐到了”,款步至厅中。头上银色蝶恋步摇随着身动而轻轻摇晃,将光引至身上的湖蓝柔纱,泛出点点斑驳。   眼含柔波,娇媚撩人。   堂下立时传来阵阵抽气声,紧接着便是小声碎语。   “这魏小姐可真是美啊。”   “可不是,眼下魏府的门槛怕是要被踏平了。”   “你还别说,若是能得此佳人,此生无憾了。”   ``````   赵之御仔细听了一阵堂下的噪音,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捂嘴重重咳了一声,堂下才陆续消下了声音。   魏枝枝进到正厅之时,便一眼瞧见了赵之御。因着是今日主角,她本来要坐在虞氏的右手边,紧挨着赵之御坐,可待她行至赵之御身旁,却是又迈着碎步向前,绕过了虞氏的右手边,坐到了她的左手边,这般她反而直直与赵子期相对面地坐下。   赵之御瞪大了眼睛看向身边空空的座位,强压下怒意说道:“魏姑娘可是今日的重头之人,为何挑了此等座次。”   魏枝枝浮上浅笑,却是面色清冷回道:“小女知道今日这一切皆是托了小女父亲母亲之福,因此更觉儿女应当尽孝报答父母之恩。小女以为始终尊父母为上,乃是孝之一体现,便如现下,座次上亦是以父母为先,方是以孝为先。”   赵之御闻言冷笑一声:“好一个以孝为先。”   说完,更是直接就着一杯清酒下肚。   魏枝枝却是淡定垂下眸子:“殿下过誉。” 心下却是暗道:我魏枝枝有千百种方法远离你赵之御。   魏枝枝抬眼的时候,正正对上了往自己这瞧来的赵子期,只见他脸颊微红,更是在她瞧过去的那一瞬开始眼神躲闪,连耳根子都红了。   魏枝枝只心下觉着赵子期怪异,面上仍是礼貌地朝他投去一记浅笑。   赵之御这时却突然对着魏明笑道:“魏相,如今这人都到齐了罢。”   语毕,他将酒壶往前推了推。   魏明朝堂下望了一眼,更是立马会意,便倒了一杯酒起身,朝着厅内众人做了开首敬酒。   于是众人皆是起身朝着魏明高举酒杯,赵子期也不得不收回朝对面的眼神,举杯对向魏明,结束了这番敬酒,众人正式吃吃喝喝了起来。   只是之后,魏明连连被赵之御以各种说辞拱着起身与自己这桌喝酒。他心里纳闷,便凑在赵之御的耳边低语:“殿下,臣实在喝不下了,若是臣有哪里做得令殿下觉得不当,殿下可直接向臣点出来,莫要再在今日灌臣酒啦。”   赵之御耳边听着魏明这般说,眼神却是死死盯着赵子期。眼见他又要跟魏枝枝说话,赵之御转头对上魏明:“魏大人今日实在好兴致,我们不陪上一杯实在是我们不知趣。”   说着便就先端起了一杯酒,示意同桌的举杯。   于是众人又纷纷放下碗筷端起酒杯,赵子期这头也只好再次憋下要对魏枝枝开口的话,跟着端起酒杯。 第50章 宴过多时,魏明晃悠着起……   宴过多时, 魏明晃悠着起身,以手撑案,他借着眼底仅剩的一丝清明向众宾正式介绍了魏枝枝。   魏枝枝随之起身, 对着众人浅笑福身。   这般过后,堂下的世家子弟便明了了该是自己挺身出动的时候, 此刻均是在位上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   马上便有个胆子大的。赵氏表系之亲,金陵侯府的世子出列, 端着酒壶来到主桌,三两下敬完太子一列之后, 便急急笑脸迎上魏枝枝:   “金某见过魏姑娘。”   魏枝枝见他脸颊通红, 对着她说话时还透着酒气, 便只蹙眉一瞬,回以颔首。   那世子又靠近她一步,直直盯着她脸瞧:“金某先前与魏侍读有过一些交情, 如今看魏姑娘长得可真像魏侍读, 倒是令我想起魏侍读先前还欠着金某一顿酒呢。”   魏枝枝闻言在心内翻来翻去, 终是记不得她曾与这个世子有过交情, 更是不知她何时欠了这个世子酒。想来这是人劝她回敬的说辞, 毕竟当下她是来代替魏兰树给魏明做的女儿。   不过这世子可真不是个会说话的, 且不说特地在她面前提魏兰树有多冒犯, 便是在今日喜庆之宴上提魏兰树这个已逝故人本就不吉利,更是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冲着惹人哀怨去的。   亏得魏兰树是个假的,否则这个世子该是要被爹爹给赶出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般想间,魏枝枝正要好心出声提醒他一句。   赵之御却先她一步出了声:“表弟,魏侍读欠不欠你先不论, 表弟倒是先将拖欠长林街上十之酒楼,八之乐坊,还有那怡红院的消遣银钱先结清了。”   赵之御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量,叫旁桌的宾客都听得清楚。   原是这金陵世子仗着身份地位,到处玩乐不给钱,更是混迹于风月场所。   这世子被赵之御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灰溜溜地捂着脸回到自己位上。   有了他挡在前面,后头的世家子弟心里更有了底气,这等人渣都能去主桌晃悠,他们凭什么不能去。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张世子,王世子,李侯爷,吴将军纷纷上前于魏枝枝面前见礼。   魏枝枝一一回礼,间或碰上几个顺眼的,她还能与之闲聊上几句。   可赵之御今日也不知发的什么疯,每每魏枝枝对着人开口,他便都能插进来说上几句,不是提这位公子私下丑事,便是戳那位公子痛处,甚至将人爷爷曾爷爷的事都拿出来抖,实在嘴上损得很。   几番来回之下,这主桌是没人敢再去了。魏枝枝此刻气得在座上吐气,她今日本是照着爹娘的吩咐,好好看看今日来相府的公子是否有合眼缘的,后续再由魏明说道做主,给她定下亲事。   这样,她亲事既许,赵之御便就不适三天两头地见她。她也可好好了结那荒唐的过往。而许的亲事,最好门第不要太高,如此她便安于一隅,相夫教子,也可重新好好过日子。   她花了整整十日想通了这件事,做好了决定,如今被赵之御这么一搅和,如何还会有上门的公子。   为何哪哪都有赵之御!   赵之御端坐于座位之上,一脸得逞之笑,只抬眼看向魏枝枝时,眼神略略飘忽。眼下主桌无人打扰,而桌上之人皆是沉默不语,赵之御又将视线定在魏明的空位上,清了清嗓出声:   “魏相怎去了如此久还不回来?”   桌上之人各有心思,一时无人应他的话。   赵子期方才一直沉默着观察主桌上发生的一切,此时早已是看不下去,他鼓起勇气对着赵之御拱手:“皇兄,恕皇弟直言,这里毕竟是魏府,若是魏相方才在场,定···定也是会觉皇兄过于···苛责。”   赵之御闻言立时冷下脸面,看向赵子期的眼神带着冰凌子:“孤苛责谁了?”   赵子期声音减弱:“自然是那些世家子弟。人家皆在好好与魏姑娘说话。”   赵之御冷笑一声,接上:“皇弟在教孤做事说话?孤又哪里说错了一句?”   赵子期抿抿唇,正准备辩解,魏枝枝却是重重将一酒盏放下,发出“啪”一声:   “若是殿下关心小女父亲,小女此刻便去寻父亲回来。”   说完,魏枝枝立时起了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主桌,往游廊方向走去。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这桌上待着,无论什么理由她都想快点离席。   赵之御明显急了,正准备起身跟上,余光中瞥见赵子期也有所动作,便出手制止他:“孤劝皇弟莫要多事。”   赵子期显然是被赵之御眼眸子里的狠劲吓到,怔怔地又坐在了位上,双手于膝上紧紧握拳。   魏明回来的时候,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张空空如也的主桌。他知道虞氏本就身体不适,便在开宴没多久离了席。   可其他人,在他只是去解个手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   赵之御对这相府的弯弯绕绕是熟悉的,他早在少年时期已经将其摸得清清楚楚,然独独除了女儿家的后院。   他方才起身之间,被一臣子拖住说了好几句话,再追出来时,已是不知魏枝枝所去方向。   原福此时急急追上赵之御,他停下脚步,顺着赵之御正看去的方向,喘着粗气提醒:“殿殿殿下,若是魏姑娘去了后院,您便不适宜跟着进去了。”   赵之御再望了一眼通向后院的小廊,眼里带着踌躇。   “殿下?”   此时从赵之御和原福身后响起了一声轻唤。   赵之御和原福皆是被这声音一怔,双双转过身来。   来人正是从宴席起身的坯婉婉。   原福望了望现下所站僻静之地,多年内侍练就的警觉令他一步挡在了赵之御身前,将坯婉婉隔开一段距离。   赵之御见坯婉婉此刻一脸笑意,正朝着他缓步走近,便微微蹙了蹙眉头,出口问道:“坯姑娘为何在这?”   坯婉婉没再走几步,她在方便说话的地方止住了脚步,恭敬回道:“殿下,小女是特地来寻您的,方才见殿下起身,便觉是个好机会。”   赵之御却是听出了意思,忍不住好奇道:“好机会?”   坯婉婉以手掩嘴笑了一声:“殿下可知,小女如今与魏姑娘姐妹相称,玩得甚是相投。”   赵之御挑了挑眉,来了兴致,示意坯婉婉继续说下去。   “小女此次来便是想问殿下一件事。殿下可是心悦魏姐姐?”   赵之御此刻沉默一阵,他自然不会轻易对一个寥寥几面,未知来意的姑娘提及心头之事。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反问:“坯姑娘何出此言?”   坯婉婉垂下眸子说道:“魏侍读与魏姐姐的关系,小女已是知晓。”   赵之御眼眸微震,面上仍保持镇定。   坯婉婉继续说来:“小女虽然不知殿下心里如何想,然小女有眼有耳更是有心。殿下对魏姐姐如何,小女是留了心的。   而先前小女与魏姐姐相谈之时,从她只言片语中,亦能瞧出她对殿下之在意,只是这在意总觉得被什么隔阂着,这层隔阂为何小女便不知了。   今日小女席间再见你们,琢磨着你们之间应是发生了什么。”   赵之御听到这,已是面露凝色,他直直朝坯婉婉问去:“你意欲何为?”   坯婉婉此刻正了正身子,对上赵之御的眼眸:“看来小女猜的大抵没错。若是殿下信任小女,小女作为魏姐姐的好友,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之御急急追问:“你所图为何?”   坯婉婉正色道:“小女所图,便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小女并不想进重华殿。”   赵之御垂眸思索了好一阵,终是轻轻朝坯婉婉颔首,而后便欲离去。   然而此时坯婉婉又似想到什么,喊住了赵之御:“殿下,魏姐姐终是小女珍视之人,小女敢问你们之间隔阂为何?若是···若是殿下曾经对魏姐姐不利,小女这边自会立时收手。”   赵之御将将转过的身子一顿,又缓缓转身回来,对上坯婉婉之时,敛了周身逼人之气,露出些许失意:“孤确实犯过错,伤害了枝枝,然孤待她真心不假,便是愿用余生去弥补错误。”   话轻轻从嘴里吐出,却是重重砸进人心。 第51章 昨日的右相……   昨日的右相府门庭若市, 今日的右相府却是门可罗雀,那个说魏府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的宾客这几日大抵要闭紧了嘴巴。   相府院子里扫地的小厮垂头丧气,碰到浇花的丫鬟路过, 两人相看,一声叹气:“今日无人上门说亲。”   魏枝枝认命地将半个身子伏于桌案, 手却是死命地抠着一把狼毫。原因无他, 那狼毫正是赵之御亲赐之笔,笔杆上正正刻着一个“之”字, 不过那“之”字如今已是差不多要被魏枝枝抠成一个“乏”字。   赵之御如何还没乏?设整整八年之局,圆整整八年之谎, 如今她已是彻底离开了重华殿, 他却还要追到相府来干涉她来之不易的新生活。   昨日他分明是在宴席上故意令一个个靠近她的世家公子难堪。想来还真是唏嘘, 他用的招式还正正是曾经自己在重华殿替他挡贵女桃花的那些,却是狠上千倍万倍回报在了她身上。   可他是天潢贵胄,万人之上的太子, 便是一朵桃花败了, 还有千千万万多花为他常开不败。   可她如今, 说白了只是相府从外地领进门的千金, 在外人眼里, 不过就是个毫无血缘关系, 魏兰树的替身罢了。   仅仅靠着这表层身份和一张韶华脸蛋, 今日或可令那些世家公子上前嘘寒问暖,但这嘘寒问暖若是令他们被泼一盆冷水,明日他们便转身去寻别的名正言顺的待嫁闺秀,大可不必在她一棵假树上吊死。   更甚地,若不是父亲对自己维护有加,对外又是百般说明, 又是设宴表明魏府对自己的重视,怕是连当日的嘘寒问暖都寥寥无几。   而这一切回过头来亦全是拜他所赐,赵之御可真是费尽心思下一盘大棋。想到这里,魏枝枝直接将笔用力往旁一甩,那笔便顺着力道滚到了房门边。   此时,门外响起一声“咚咚”敲门之音,音落,玲儿推了门进来:   “小姐,小姐,坯四姑娘来了邀帖,说是要请姑娘一同去河坊街过女儿节。”   魏枝枝听闻是坯婉婉的邀帖,立时起了身去接下,而后细细看了邀帖的内容:   “我竟是完全不知三日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女儿节。”   玲儿在旁看魏枝枝神色淡淡的样子,又听她这般说,便跟着补上几句:“女儿节都城的人兴在河坊街过,月色柔柔,河波漾漾,某家小姐随手一推那河灯,恰巧撞上了某家公子的,若是两者有意,便可领了戏票相约看戏呢。   听说那日会有晨阳马戏团的表演,还有还有,时下最顶尖的百花戏帮都来了,该是好戏连连,热闹极了。”   魏枝枝听完果然眼眸子带了些光,她过去只在外边远远望过热闹的河坊街,更是从未在那过过女儿节。她爱看话本子,羡慕着话本子里头的姻缘邂逅,情爱佳话,却从未真正看过戏,看活生生人将其演绎出来。   她收起了邀帖,终浮上笑意:“你去替我回了邀帖,便说我应下。”   正在玲儿准备出去给带信的小厮回话时,门口又急急进来一个丫鬟:“小姐,来人了来人了。”   玲儿皱着眉头看着冒冒失失的小丫鬟:“说得清楚些,什么来人了?”   魏枝枝却是抬眼问:“来的是哪家的?”   那丫鬟喘了喘气,回道:“是是是···是广平王。”   魏枝枝眼眸一沉,急急跟上:“夫人可有话令你带给我。”   那丫鬟点头如捣蒜:“小姐怎么知道?夫人确实有话令奴婢带给小姐,这次广平王亲自登门,她在前头替小姐招待着,小姐若是身子不适,便在房内好好休息。”   魏枝枝心下了然,当即以手抚额,挥退了玲儿她们,自己转身进了屋子。   若说昨日宴席邀了广平王是看在父亲朝堂上的关系,加之赵子期是正好设府都城的皇子,在外人面前都可说得过去。可今日广平王的登门她再相见便就意味不同了,谁都知在认亲宴之后,便是给她说亲。   今日她如何都不能见广平王。母亲先前便向外表明了与容妃断绝远亲关系,眼下父亲又替太子做了事,更是不好再与其他皇子有所结亲。因此即便是其他皇子,世家公子都行,这广平王偏偏不行。   可广平王不该不知眼下个中关系,却为何还是于今日登门见她,更是亲自不管不顾来的?   魏枝枝心下纳闷,面上重重叹了口气。有这个中关系无这个中关系又有何妨,仅凭着赵子期是赵之御的皇弟,她也会避着不见他。想着以后,她还要随着赵子期进宫,听赵之御时时来一句弟妹,她便觉毛骨悚然。   赵子期这头迟迟见不到魏枝枝,便与堂前的魏明夫妇告了辞。踏出前厅之时,他只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更是行至前院,转身令魏明夫妇留步,自己垂首往大门疾走。   他今日想再见一眼魏枝枝,只因昨日初见,她的眼睛实在是与护国寺当日的姑娘一模一样。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了今日来相府,更是做好了纳妃的准备。   他先前寻遍都城也寻不到那位姑娘,猜想过她可能不是都城本地人,再联系一番魏枝枝的来历,他心里便急急想着确认魏枝枝是否就是那护国寺的姑娘,若是,便是美事一桩,若不是,纳一个相像之人为妃亦可解他长久相思之苦。   可他到底低估了与魏府的这层隔阂。如今人一直见不到,那双美目便一直令他魂牵梦绕。   “哒哒哒哒”   此时前院旁边通向后院的游廊传来一阵疾跑之声,赵子期余光瞥去,霎时顿住了脚步,又仔细地看了眼廊中疾跑之人。   正是眼下赶去回话坯府带信小厮的玲儿。   赵子期瞳孔微缩,急急迈着步子跟上玲儿。待那玲儿站定与一小厮见面之时,赵子期慢慢缓下了步子,将自己稍稍掩在大门后又再看了眼玲儿,嘴角已是抑制不住地上扬,胸膛剧烈起伏。   此时他模模糊糊地听得一些词句,心中琢磨一番便大致明白了玲儿他们交谈的事情:   三日后的女儿节,魏枝枝会去河坊街。   *   不过三日,掰掰手指头便过来了。   魏枝枝挑挑拣拣了一身水绿襦裙,裙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纱,被风一吹,便如那河波涟漪。   她小心拾着裙边,在玲儿的搀扶下,行至后院小门。   坯婉婉于邀帖中交代了魏枝枝,此次是自己主动邀约,需尽个主人之谊,又知道魏枝枝是第一次去河坊街,便替她备好了熟路的马车,只消她出来时寻一辆黄盖的车上去便可。   魏枝枝刚出后院的小门,便立时见着一辆不远处停着的黄盖马车。她此刻难掩兴奋,转身匆匆地与玲儿交代了几句,待玲儿又替她拾掇了一番,便急急朝着那马车走去。   那马车的车夫见她来,便毕恭毕敬地给她放了脚凳。魏枝枝踏上脚凳,朝玲儿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离开。   玲儿得令,一步三回头地看魏枝枝进了马车里头,才放下心回了相府。   魏枝枝一进这马车里头,眼中已是晃过惊艳之色。这黄盖马车里头实在是宽敞,便是再坐下四五个人也足够。   她心想坯婉婉真真是客气,以她们俩如今的关系,只消表面上意思尽个主人之谊便可,哪里能知坯婉婉仅是一辆马车便要如此破费,车里头放的装饰还都是她喜欢的颜色与图案。   魏枝枝坐定四下张望间,已是喜上眉梢,更是期待起此次河坊街之行。于是她出声朝着外头车夫轻喊:“师傅,我们可以出发了。”   车马却是丝毫未动,外头安安静静也无车夫的回话。正当魏枝枝准备掀开车帘一探究竟,外头又突然响起车夫的回话:   “姑娘,再等等,还有人未上来。”   魏枝枝皱起了眉头。她明明记得坯婉婉邀帖中并未提及有别的什么人同行。而左相府又与右相府在两个方向,坯婉婉也没说自己要过来与她一同出发。   魏枝枝疑惑着皱眉,急忙接上:“师傅,我们还要等谁?”   那车夫并未回话。这倒令魏枝枝在马车里头坐得不安起来。   她再在心中细细回想着坯婉婉交代的内容,对于马车倒是只提及了黄盖,无其他的对照。她便于此刻有了一个猜想,于是她朝车门边上挪了挪位置,对着外头又一阵轻喊:   “师傅,这辆马车可为坯府事先安排,接的魏府之人,去的是那河坊街口?”   马车外头又是一阵无声回应魏枝枝。她顿时慌乱了起来,又朝着外头喊了几下:“师傅,师傅?师傅你还在吗?”   魏枝枝此刻出声已是带着轻颤,她见外头仍是没有任何回应,便哆嗦着伸手准备去掀开车帘子。   就在这时,外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伸了进来,先魏枝枝一步抓上了车帘。   那只手的大母指上,正正戴了一个白玉扳指,而这白玉扳指的样式与成色,魏枝枝再熟悉不过了。   ***   待那只手一把掀开车帘,一阵强光不适之下,魏枝枝微眯双眼,却仍是将迎面而来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着一身金丝纹云白袍的太子赵之御。   魏枝枝立时倒吸一口气,慌乱之下还没来得及思考眼下情形,已是听赵之御声起:“魏姑娘,你如何在这?”   赵之御的这一声倒是叫魏枝枝恢复了理智。她如何在这?该是问他如何在这。   魏枝枝冷下脸来,对上赵之御的双眼反问:“如何在这?倒是该问问太子殿下您如何在这?”   她眼下算是明白了。她按着坯婉婉的交代上了这辆黄盖马车无错,却叫不知哪里冒出的赵之御给追了上来。至于那车夫为何似哑巴一般,半句不应她的话,大抵已是被赵之御收买。   这般想间,魏枝枝说完话,便从座位上起来,躬着身子,准备去掀车帘子与那车夫说道一番。   此时车帘子外那似哑巴的车夫却突然朝里头喊了一声:“贵人坐稳了。”   随后车马动,魏枝枝一个踉跄后仰,直直摔进了赵之御的怀抱,惹得身下之人一阵闷哼。   魏枝枝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窘迫,她的脸颊不自觉通红,急急正欲起身间,手腕上却落下一力。   赵之御虎口紧紧包围着她的手腕,紧皱着眉头【嘶】了一声,而后凑在她耳边喑哑道:“孤倒是不知魏姑娘脾气挺大还甚是无礼。这闯进别人家不说,倒还气势汹汹问起别人如何在自己家里头。”   赵之御说完,还稍稍按了按魏枝枝不断挣扎的身子。   魏枝枝闻言一僵,将头转过来看向赵之御:“自己家?这黄盖马车分明是坯四姑娘安排的,怎么成了殿下的车?”   赵之御眉头一挑:“孤可不知什么姑娘的车,也不知什么别的黄盖马车,难道魏姑娘不知,孤若是微服外出,一向坐的是黄盖马车吗?”   魏枝枝闻言眨巴了几下眼睛,神情恍惚。   赵之御见她这般反应,笑出了声,他朝着车窗子望了一眼,转而继续对魏枝枝说道:“怕不是魏姑娘上错了车?”   只在一瞬,赵之御的身上落了空。魏枝枝已是起身趴在车窗边上探着头。   糟了糟了,难道真是她上错了车?她方才就因着车夫不对劲怀疑过自己上错车,结果在看到赵之御的那一瞬间早气昏了头,本能反应以为又是他使计,结果真是自己上错了车。   魏枝枝看着魏府后门的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小脸拧成一团。随着自己渐行渐远,那车身也越缩越小,但黄色的车盖却还是异常的显眼。   赵之御见魏枝枝头探在外边,车里头的屁股却是有越撅越高之势。他不得重重咳了一声,试图拉回那失“车”少女的理智。   魏枝枝确实被拉回了理智,回身再次坐到位置上时,正耷拉着嘴角,一脸愧疚:“殿下,对不住,是小女一时想错。请您停下车,将小女放下罢。”   赵之御看着魏枝枝一脸窘色,以手掩嘴:“无妨,孤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你这般。如今车行了有些路,再将魏姑娘放下,怕是要走上许久才能回去。丢一个姑娘在路边可不是孤会做的事。”   魏枝枝听到“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你这般”之时,微微蹙了蹙眉,而后她又正色道:“那可否劳烦殿下捎小女一程,原路返回去?”   赵之御冷下脸面:“孤可从来不走回头路。”   见魏枝枝突然抿唇沉默,他又补上一句:“你要去哪儿?”   魏枝枝并不想令赵之御知晓她的行踪,便又是抿唇不说。   赵之御见她这般,摇摇头:“你若是不说,孤如何知道在哪里将你放下更好?”   魏枝枝闻言抬了抬眸,她本想等着看沿途是否有适合下车的地方。   眼下见马车颠簸,大抵是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小路,万一赵之御要去的地方与河坊街在不同的方向,怕是自己也要跟着越走越远,去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便哪里停车都不合适。   于是她对上赵之御的双眸回道:“小女要去河坊街。”   说完,她却见赵之御的眸子越发晶亮,逐渐弯成月牙,随之便是他一声朗笑:“巧了,孤也是。魏姑娘便就此与孤同行罢。”   于是后头的路,魏枝枝坐得离赵之御远远的,更是偏头不看他一眼,不与他说一句话。赵之御倒也是在途中也没主动挑起话头。   偌大的马车里头,只车轱辘碾地之声砸砸传进车内,倒是令魏枝枝毫无纷扰之下细细回想了方才的事,她越想越不对劲,更是觉得上错车亦是赵之御预谋。   她先开了口打破沉默:“殿下为何将马车停在魏府的后门。”   赵之御回得干脆:“恰巧路过,稍事歇息。”   魏枝枝又追问:“为何车夫见了小女上车,并无异色,更是没有说明与阻扰。”   赵之御又回得干脆:“车夫乃是孤从外边买的,他只知道目的地为何,并不知孤其他安排。他令魏姑娘上车,大抵是姑娘颇具主人架势,上别人车上得理直气壮,唬到他了罢?”   魏枝枝一噎,却仍是不依不饶,她望了一圈车内:“为···为何这车内贴的是小南强的纸花,垫子均是桃红的颜色,均···均是小女喜欢的?”   魏枝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咬了咬舌头,闭了闭眼睛,脸上也是一阵红。她自己都听得一阵不好意思。   赵之御眼眸含笑:“巧了,孤也喜欢。”   魏枝枝却是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殿下如何喜欢?殿下分明不爱桃红,原先更也是不爱小南强。”   赵之御此时却深深回望魏枝枝的双眸,一字一顿反问:“魏姑娘怎知孤不爱?”   这一眼与这一反问倒是令魏枝枝一时语塞,她匆忙撇开眼睛,又垂首思索一阵,最后还是抬眼复问:“殿下为何也去河坊街?”   赵之御直直对上魏枝枝双眸,面上突然带了寒意:“孤也好奇,魏姑娘为何也去河坊街?”   车内顿时又陷入一阵沉默   *   “女儿节,河坊街,河波流转,红男绿女莫要擦肩。”   随着车马停下,河坊街上各个小摊子的伙计吆喝声声入耳,催促着魏枝枝急急下了车。她站定街口之时,已是远远看见牌坊之下,朝她跳着挥手的坯婉婉。   于是魏枝枝正准备迈步,突然又想到什么收回了脚,走向正踩着脚凳下车的赵之御:   “殿下,河坊街到了,小女与坯四姑娘约了今日同游,此刻该是去寻坯四姑娘了,便就此与殿下别过,谢谢殿下带小女一程。”   说完,为避免显眼,她朝着赵之御稍稍福身,准备离去。   赵之御却叫住了她:“且慢,既然坯表妹也在,眼下孤无事,想着也去打声招呼罢。”   魏枝枝听得赵之御突然一声“坯表妹”,眉头稍稍蹙了一下,嘴角不自觉耷拉下来。她头一次听他这样称呼坯婉婉,也是头一次听他这样称呼一名女子,心中不知被什么东西突然冲撞了一下,些些闷疼。   待压下心内异样,她面上已浮上笑意,微微朝赵之御颔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起来。   坯婉婉见魏枝枝走近,已是一阵小跑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便是一阵热乎寒暄:“魏姐姐,你可终于来了,一路可劳累?”   魏枝枝笑着回道:“不累,见到婉儿便一点都不觉着累。”   坯婉婉又抓着魏枝枝的双手一阵晃悠,丝毫未发觉站在魏枝枝身后静静瞧着一切的赵之御。   赵之御此刻捂嘴轻咳,这才令坯婉婉偏身察觉。   坯婉婉的眉头在看到赵之御的那一瞬,快速地拧了一下又立时抚平,转而一脸讶异兴奋:“竟然是殿下,殿下您如何也来了?是跟着魏姐姐一块来的吗?”   说话间,坯婉婉已是在魏枝枝的面前悄悄挪着身子朝赵之御靠近。   赵之御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而后示意坯婉婉注意用词:“微服,你们叫我公子即可。”   说的是“你们”,魏枝枝此刻却不像是在“你们”的行列之中,她早与赵之御站开了距离,撇开眼未看他与坯婉婉之间的寒暄,只一个劲地看着不远处河面上的河灯发呆,似是在等着他们结束。   坯婉婉见是一个好机会,三两步已是站在了赵之御的身边,示意赵之御低下些身子:“殿下,小女给您看一眼邀帖,是想着让您于此处偶遇魏姐姐,您怎与魏姐姐同来了。”   赵之御笑着回她:“你的邀帖写得像是平日里批阅的户部折子,孤看完后便记在了脑子里,本能间便把车马的事都办了。”   坯婉婉听完僵在了原地,而后直直朝着赵之御摇头:“殿下可千万别出卖了小女。”   赵之御朝坯婉婉挑了挑眉:“放心。”   赵之御和坯婉婉一来一回间,魏枝枝已是无什么耐心地回了头看过来。于是他们俩齐齐停下了耳语,直直看向魏枝枝,均是一脸灿笑。   魏枝枝被他俩笑得头皮发麻,此刻对着坯婉婉出声:“婉儿,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放河灯吗?现下时候看着正好,你可快些带我去罢。这样我们也不用打扰到殿···公子办事。”   赵之御急忙接上:“眼下孤也没什么急事需办”   说话间,他笑着看看魏枝枝,又笑着看看坯婉婉,更是在魏枝枝看不到的地方,朝着坯婉婉递了眼色。   坯婉婉小走几步,来到赵之御和魏枝枝的中间:“既然殿下眼下空闲,不如与我们一同去放河灯罢。” 第52章 待那只手一……   魏枝枝与坯婉婉走在前头, 赵之御跟在她们后头,三人便这样行至桥头。   此时坯婉婉突然一把拽住魏枝枝的手肘,想令她止住步子。   可因着魏枝枝一路往前直直走得有些快, 猛地被坯婉婉往后拽间,一个脚底打滑, 差点要朝前扑去。幸好后头的赵之御眼疾手快, 立时上手扶住了魏枝枝的双肩,才令她堪堪站定。   稳下意外带来的心内慌乱, 魏枝枝慢慢感受到双肩传来的温热,以及赵之御手上薄茧隔着衣料触碰到她肌肤带来的痒意, 如这桥头忽而吹来的一阵柔风, 吹进领口, 吹进袖口,吹得魏枝枝周身涌上一阵颤栗。   她一下子转过身来,挣脱开了赵之御的双手, 转而眼神对上坯婉婉, 佯作责怪:“婉儿, 你作什么拉我?”   一旁的赵之御喉结微滚, 也跟着魏枝枝看向坯婉婉。   坯婉婉被两人这么一看, 颇有一种自己像是调皮做错事的孩童, 如今被父母抓包的错觉, 随即她干笑几声,赶紧说正事:“魏姐姐,婉儿鲁莽了。这不是才想起来,我们三人若是要放河灯,这桥头便是分叉口,女子得站河这边, 男子得站河那边。”   说话间,坯婉婉还指了指就近的河流一边,又看了一眼赵之御。   魏枝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河边的一侧站的清一色全是女子。   赵之御此刻接上:“既然马上要分开,那我们现在便去买河灯罢。”   坯婉婉闻言,立时拉上魏枝枝的手,朝着桥头边上一小摊走去:“那里,那里有买河灯。”   那小摊上摆着红红绿绿的河灯,有着各式花样,小摊一见他们三人过来便热情地招呼起来:“公子,姑娘,是一伙儿的吗?来挑一个吧,保准今日觅得良缘。”   见赵之御和魏枝枝两人挨得近,长得又不似兄妹,那小摊贩眼珠子一转,拿上两只最大的花灯,朝向他们两人说道:“女子买绿灯,男子买红灯,两位看着郎才女貌,该是这两盏并蒂莲灯最是相配。”   坯婉婉闻言,凑了过来,突然连连拍手:“魏姐姐,这盏莲灯真精致,你赶紧买了罢。”   那摊贩一脸灿笑,又将两盏灯朝前举了举:“整个街就这么两盏并蒂莲灯,凑成一对的灯在河里更容易碰到一起,公子姑娘当是缘之人呐。”   魏枝枝却一直不肯伸手去接。她为何要与赵之御一同买并蒂莲,又如何的男才女貌?   她随手从摊上拿了一只鸳鸯河灯,正欲对摊贩解释。   赵之御的手横隔在了她眼前,从摊贩手中接过了这两盏并蒂莲灯:“谢谢。我们买了。”   正当魏枝枝举着鸳鸯河灯的手僵在原地之时,她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叫唤:“魏姑娘?”   魏枝枝循着叫唤转过身张望了一下,只见不远处赵子期着一身绛色交领袍朝她走来。   这一红一绿,赵子期今日穿着倒是与魏枝枝意外相配,便是他现在手中拿的鸳鸯红灯亦是与她手中所执绿灯一对。   魏枝枝只注意到河灯,倒是没在意上穿着。她将手中的鸳鸯灯往回缩了缩,对上已行至面前的赵子期回道:“广平王。”   赵子期朝她手中一瞥,脸上浮上笑意:“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魏姑娘,眼下可是要去放河灯?”   魏枝枝轻轻颔首回应。赵子期的脸此刻被手中的鸳鸯红灯照得微红,他只专注地看向魏枝枝的双眸:“实在是巧,我也正要去放这河灯,要不一同去罢。”   此时魏枝枝手中的鸳鸯灯突然被一股蛮力一扯,灯线立时断开,那鸳鸯直直落地,而后“嘎吱”一声,又被一双皂靴踩碎了灯架,面目全非。   赵之御一脸慌乱地收回脚:“实在不巧,这鸳鸯灯竟是不小心被我弄坏了。”   说完他又将手中的并蒂莲灯塞入魏枝枝的手中:“小贩说的没错,看来今日绝无仅有的并蒂莲灯最与魏姑娘有缘。”   虽然只是一盏纸作的小灯,纸上涂涂画画,勾勒出形状而已,但它被人赋予了鸳鸯的意义,于是落地被踩碎的瞬间,便是如鸳鸯实实在在的破碎。   魏枝枝看着那团地上的纸糊心有不忍,只匆忙瞪了赵之御一眼,又在他将将松手之际,立时接住了并蒂莲灯,以防又要破碎一朵莲花。   赵子期在看到赵之御转过身来之时,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又看到了被踩在地上的鸳鸯灯,终是眼眸子一冷,对上赵之御拱手:“皇兄。”   坯婉婉见他们三人颇有两两对峙之势,便赶忙向摊贩付了银钱,匆匆站到他们中间:“时候不早了,我看人潮均往着河边去,既然都是去放河灯,便就一同去罢。”   说罢,坯婉婉又半推半拉魏枝枝往桥边先走去,顺手从摊子上拿了灯给自己,好巧不巧最近的那个便是鸳鸯灯:“魏姐姐,我们先走。两位公子记得去河对头。”   魏枝枝站到河边的时候,望着那河面映照着岸上酒楼的灯火,粼粼耀耀,而后一只只被少女们满心期待放流的河灯,随波漫无目的地飘着,一如萌动的春心,不知所起,寻寻觅觅。   魏枝枝渐渐融入了这种气氛,便独自找了个角落准备将手头的莲花灯放开,却是抬眼瞧见河对岸一抹熟悉的白影。   赵之御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对面,跟着她的动作亦是蹲下身子。   魏枝枝急急起身,离开了原先的地方,又重新找了个角落,却没想到赵之御似是一面镜子,她朝这头走,他也朝这头走,她朝那边去,他也朝那边去,她蹲下来,他也跟着蹲下来。   更要命的是,赵子期也跟着进入她的视线。于是这河的两对岸,少男少女分立两头扎堆放河灯,热热闹闹,而在一片寂静的角落,两名男子跟着对岸的少女走走停停,亦是热热闹闹。   魏枝枝走了好几个来回,见甩不开他们俩,更是小跑了一阵,跑得气喘吁吁,背上湿了一片,便索性停了下来,眼睛一闭,朝着那少男少女扎堆的地方松开了手中的灯线。   随天意罢,她如今只想拿到戏票看场戏。什么觅得良缘今日便算了罢。   另一头,赵之御抢在赵子期前头也急急松了手中的灯线。   于是两盏并蒂莲灯,一盏鸳鸯灯,就这么顺着风的方向,斜斜朝着扎堆的河灯里头飘。   赵子期的河灯因着小巧,随风飘得要快些,竟是快要追上魏枝枝的莲灯。   眼见着鸳鸯就要碰上并蒂莲,赵之御速速从一旁的树丛里拾起一个碎石,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赵子期前头,朝着河里的鸳鸯一个水漂过去,直直将鸳鸯打“晕”,偏了原先的路线。   赵子期眼尾立时红了,追上赵之御:“皇兄你···你作弊。”   赵之御并未理会赵子期,只专注地看着两朵并蒂莲越来越近,而后在到达那一大片河灯堆前交汇。他满意地笑了起来,而后转头对上赵子期:“你说说孤如何作弊了?是以放个河灯还有什么规定?”   说完,赵之御便赶去找岸边捞河灯的伙计,走之前又对赵子期抛下一句:“各凭本事。”   魏枝枝郁闷了。她没想到兜兜转转,赵之御如此阴魂不散。   她站在赵之御的身边,极不情愿地将自己手中的并蒂莲灯与赵之御那盏一起交给了换戏票的伙计。   那伙计将一张郢戏票与一张马戏票递了过来:“恭贺两位,两位的戏票仅此一份,可要彼此跟紧了。”   赵之御笑着先伸手接了过来,魏枝枝见赵之御已经拿了,便头也不回地朝戏楼里走去。   随后赵子期与坯婉婉分别拿着一只鸳鸯灯,一脸懵懵然地也接下了戏票。   而后坯婉婉对着赵子期说道:“广平王,都是为了看戏,便将就一下罢。”   *   魏枝枝走在前头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关注起后头跟着的赵之御,心下烦闷之间,她止住了脚步,转身对着赵之御,胸膛起伏:   “殿下若是想看戏,大可随手叫河坊街的官员送您进去直接包了场子,更甚是把戏班子请到宫里来看上一天也行,为何非要如此折腾劳累。您来河坊街,当真只是为了看戏?”   赵之御攥紧了手中的戏票,凑近魏枝枝:“枝枝,你心里应该明白孤为何不那么做。孤来这自然不是为了看戏,而是为了”   “小兔崽子,看你还敢偷吃包子!”   这时戏楼里边跑出一衣衫褴褛的男孩,后头追着一破口大骂的小二,手里提着一根木棍。   那小男孩正正迎面撞上了魏枝枝,而后手里的包子掉在了地上。   赵之御见那男孩此时双手正抓着魏枝枝腰间的衣料,便急忙将魏枝枝搂了过来,转而瞪上那个小男孩。   那男孩却完全不惧此时面露凶色的赵之御,只慌乱冲着魏枝枝,而后躲到她身后,嘴里念叨着:“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魏枝枝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不住发抖的男孩,又见地上啃了一口的包子,便挣脱开赵之御,出手拦住了追出来的小二:“这位店家,还请手下留情。”   那小二急急止住了脚步,见魏枝枝和赵之御两人富贵人家打扮,凶神恶煞的脸瞬时缓和了下来:“两位贵人,这娃子偷客人包子,我留情他,谁留情我啊。”   魏枝枝闻言,从怀里掏出了荷包,从中取出两块碎银子,递给那小二:“一块赔偿客人,一块替这男孩赔偿你。够不够?”   那小二立时两眼放光地接下碎银子,躬着身子朝魏枝枝说道:“够够够,谢谢贵人。”   收了银子之后,那小二跟着收了木棍,准备回去之际,又朝着那小男孩碎了一口:“你小子今天走运,回去再好好收拾你,鸠兹买来的伙计,没一个好东西。”   魏枝枝闻言,顺着那小二的话,又看了一眼小男孩,只见他腰间别了一条绿色丝带,而后又本能地看了一眼赵之御。   赵之御此时也看了看她,而后转向小男孩问道:“你是鸠兹人?” 第53章   那男孩对上赵之御的……   那男孩对上赵之御的眼睛, 小手却是紧张地抓上魏枝枝的裙角:   “我不是鸠兹人,我是大郢西城人。”   见赵之御将信将疑,小男孩又朝向魏枝枝, 似是在寻找着倚靠:“我真的是大郢人。只不过以前跟着父母在鸠兹商队当伙计,如今跟父母走散, 便被买卖回了大郢。”   魏枝枝闻言微微蹙眉, 跟着蹲下身子,抚上小男孩的头:“那你叫什么?”   那男孩看向魏枝枝, 目光柔和有光:“大家都叫我小许。”   魏枝枝笑了一下,又从怀里掏出些银钱放在小男孩手里, 另外将一块刻着魏字的玉吊子从腰间摘下来递给他:“小许, 这一点银子应该够你吃一顿饱饭, 吃完饭后,好好跟着大人做活。若是以后再受欺负便拿着这块玉吊子跑到城南寻姐姐。”   那小男孩盯了魏枝枝好一会儿,而后泥泞的脸挂上灿笑, 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谢谢姐姐, 姐姐长得可真好看。”   赵之御闻言, 立时伸手将魏枝枝扶了起来, 往自己这向拉了一下。   那小男孩见状, 小心收起魏枝枝给的东西, 转身小跑离开, 跑到半路他又突然转身回望魏枝枝,挥了挥手中的玉吊子:“我以后一定会报答姐姐的。”   赵之御看着小男孩跑远,方才拉魏枝枝的手还圈着她的手肘,不舍得放:“一个陌生人,你竟如此相信,还送与他贴身之物, 这万一是个有心之人可如何?”   魏枝枝闻言却是冷笑,内心更是唏嘘不已。陌生人如何,熟人又如何?她可是相信了眼前这个熟人八年,结果呢,还不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然她并未立时回了赵之御,只缩了缩手肘,往那上面赵之御的手背看了一眼:“方才一直有他人在场,小女未与殿下说。毕竟殿下与小女男女有别,还望殿下莫要逾矩。”   说完,魏枝枝又拉开了些距离。   赵之御却是突然反向前一步,更是加重圈着她手肘的力度:“你且愿对着赵子期笑,甚至愿对一素未谋面的男娃关怀备至,却如何都不肯与孤好好说一句话。”   魏枝枝此时回望赵之御,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请殿下莫要胡诌,还将他人拉出来说。小女与他们皆是以诚相待。方才看那孩童身世可怜,不过想要一碗饱饭,于心不忍之下便救了,至于广平王,若是小女不对着他笑,莫非对着他哭不成。”   魏枝枝说到哭字时,因着心里激动,眼尾微微泛着水光:“小女又怎么不肯与殿下好好说话了,说的话又是哪句没在理上。说到底还是小女知人知面不知殿下缜密心思,眼快手快嘴巴却是不快。”   赵之御撇开双眼不敢看她,而后沉默思索了一阵,软下声音回她:“孤不过是为了提醒你注意识人。这世上有如小许这般孩童千千万,你难道见一个救一个,如何救得过来?”   可这话头明明是赵之御非要跟他自己扯上关系在先,如今又想扯回去教她识人。识人?她已经在赵之御身上学了整整八年。   于是魏枝枝立时接了上去:“小女力微,自是不能救千万人,然一顿饱饭,逃脱一次毒打或能令小许从此光明,便是多救一人是一人。   倒是世上有如小女这般女子千千万,殿下势大,可拥三千佳丽,却如何非···非要追着小女不放。”   赵之御圈在魏枝枝手肘上的手终是一松,垂首叹了口气。   “今日孤本想找个机会与你好好说清楚,见你如此,便觉需要快些与你讲,孤先前”   正当赵之御靠近魏枝枝,一脸真挚对上她的双眸,准备好好倾诉之时,戏楼里响起了一阵吹拉弹唱。   一对对男男女女在戏楼小二的招呼下,皆是快步朝戏楼大门涌去。   “快些快些,好戏便要开始了!快些快些,来抢个好位置哟!”   那戏楼小二的吆喝招呼,已令魏枝枝频频偏头。此刻不远处戏楼里的灯火在她双眸中熠熠跳跃。   “殿下,您还要与小女说些什么?”   周边人潮汹涌而来,而戏楼里的声音入耳嘈杂,更是不知觉盖过说话声。赵之御微微顿了顿,而后认命叹气,凑到魏枝枝的耳边说道:“孤两次皆被打断,看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待两人进到戏楼里边,那些二楼的茶桌位,旁边一圈的包间位早被一抢而空,两人只能朝着天井位中间最挤的地方走去。   这里又是什么好的说话之地呢。两人周围皆是乌压压的人头,时不时地还会有人瞧过来,毕竟没见过像他们两人这般外形招人的。   于是一整出戏,到底讲的是什么,赵之御是一概不知。他只瞅着魏枝枝身旁之人起身离开的机会,便偏向她准备开口,又马上被戏台上的“咿咿呀呀”给打断。反反复复,欲言又止。   这头魏枝枝倒是看的认真,此时更是随着台上戏子的喜怒哀乐,胸膛起伏,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复握。   “这女将军扮男装隐忍这么多年,终于得了自由身,为何还回到帝王身边?”   “没看到帝王就要错抱其他美人入怀了,嫉妒能使女人丧失理智。”   ·   赵之御意外听得一旁两位妇人的对话,抬眼瞧了下戏台子正在上演的剧目——《女将军》   魏枝枝却在此时突然起身:“小女看戏看乏了,想直接去看马戏,殿下是否还要继续在这看?”   赵之御看到戏台子上帝王扮相的戏子,正搂着一名娇艳打扮的戏子,又见魏枝枝气急的模样,悄悄勾了勾唇道:“正好,孤现下也想去看马戏,走罢。”   马戏这头更是嘈杂,台上紧紧敲锣打鼓,台下时时拍手叫好。观众也没有固定的位置,只随着表演的艺人与动物东凑凑西走走。   赵之御也是一点没看进去,他只跟紧了魏枝枝东晃晃西晃晃,眼神一刻都不带飘忽。   魏枝枝正盯着台上的猴子瞧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缓缓靠近她的几个男人。   “小心!”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短促尖锐的吹哨声,台上的猴子突然发了疯,直直朝着魏枝枝的方向冲来。   周边立时陷入混乱,台上的艺人急急奔着去抓猴子,观众更是尖叫着四下逃窜。轰乱之中,魏枝枝只觉眼前一黑,有人将什么东西套在了她的头上,而后用力拽上她的胳膊,扛起了她。   她此刻已是吓得全身发软,只嘴里不停念叨着“殿下”,到处寻找哪怕一丝赵之御的气息。   赵之御朝着魏枝枝喊完小心,便伸手制住了疯猴,又立马转身追上扛着魏枝枝的男子一伙:“放开她!”   魏枝枝隐隐约约听到赵之御的声音,便在那男子身上挣扎了起来,更是拳打脚踢,力道不小。   那男子显然有些受不住,一把将魏枝枝摔到地上:“臭娘儿们。”   赵之御上去便是给那男子一脚,而后靠近被黑布蒙头的魏枝枝,却被另外三个男子同伙拦了下来。于是几人打斗了起来。   几个回合下来,赵之御渐渐体力不支,撂倒三人之后,对上最后那名男子显然有些吃不消,胸背被他打了几掌,更是吃痛不已。   此时魏枝枝在地上挪动着身子,又虚弱地喊了几声“殿下”。   赵之御闻言,立时蓄力,强忍着疼痛朝着那男子冲去,却见眼前白光一亮,那男子从裤腿边上拔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并非朝着赵之御而来,而是直直准备对着一旁魏枝枝捅去:“老子偏要你死一死!”   赵之御瞳孔猛缩,纵身扑到魏枝枝的身上。那男子将手腕一转,顺着力道直直插入了赵之御的后背。   “嗯···”   魏枝枝只觉身上一重,而后听得一声赵之御的闷哼,再是什么东西哐当落地。   此时门外响起坯婉婉焦急的叫声:“这里这里就在这里。”   魏枝枝头上的黑布被掀,适应了突然而来的光之后,她瞧见一队官兵跪在身前,带头的那位朝着赵之御大喊:“殿下千岁,卑职救驾来迟!”   此时赵之御虚弱地挥手,张开毫无血色的双唇:“追。”   魏枝枝顺着赵之御的双唇向下,才发现他背后直直插了一把匕首,地上还在不断聚集着他的鲜血。她急忙起身跪到赵之御的身旁,用手捂着嘴,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殿下···殿下···”   而后她马上朝着就近的侍卫喊道:“快将殿下带回去!”   赵之御双眸一直追随着魏枝枝的脸,此刻终于缓缓合上。   *   听了众人七嘴八舌之后,魏枝枝才知在戏楼里,赵之御替她挡了一刀,身上更是因着打斗受了好几处伤。   于是她便令人带了话给相府,自己在重华殿守了一晚上,亲自替赵之御喂药擦汗。间或她在重华殿里头走了几圈,看着熟悉的案头,塌座,灯架,一书一页,一叶一花,心里便想起了往日在殿里做侍读的种种。   一边是赵之御为她不顾性命挡刀,一边又是他困她八年之举。赵之御对她的特殊不容置疑,却是来得令人过于沉重。   魏枝枝心里的反复挣扎,就像现下的重华殿,于六月因着赵之御受伤喊冷生起了炭火,炙烤之下,令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魏枝枝干脆不去想,又替赵之御擦了擦汗,呆呆地望着他放空,见他脸色慢慢红了起来,她吩咐宫人将炭火熄了。   终于等来了太医一句“殿下平安”之后,魏枝枝也悄悄地离开了重华殿。 第54章 喜事一桩   魏明一边在书房里头来回踱步, 一边听着魏枝枝回忆河坊街发生的事。他听到最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对上魏枝枝说道:   “就这样?”   魏枝枝抬眼一懵:“爹爹,如何叫就这样?”   魏明发觉自己唐突, 于是正色道:“爹爹想说的是太子为你豁出性命,你就这么悄无声息, 不辞而别?”   魏枝枝闻言一顿。   她昨日见到赵之御背后血淋淋的样子, 心里那一面堵了许久的墙轰然倒塌,一阵惊涛骇浪冲出, 她的身子便也随着这阵江浪不管不顾朝赵之御冲了过去。   而后自己又是如何到的重华殿现下已记不起来,只知道当时一路上都提着颗心, 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泪, 甚至还在心里想过, 若是赵之御醒来,她便什么都放下。   直到太医替赵之御诊治之后说他无性命之忧,利器角度偏, 插入的力道不深, 只伤其皮肉并未伤及内里, 她才好好地在殿内坐下来, 长长舒一口气。这一坐心里平静了,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如何被冲昏了头。   赵之御即便躺在床上闭眼不动, 手却还将她的袖角抓得死死。重华殿内那种熟悉的沉闷与窒息感又扑面而来。   放下什么放下。且不论她被蒙了头看不清当时的情景, 更是不知赵之御是如何扑上来的。她怎能听一阵七嘴八舌,便笃定了赵之御是为了替她挡刀扑来,这万一只是恰好打斗受了伤呢。当时若是换成了别人被抓,他大抵也是要去救人的罢。   她已经迷迷糊糊入了他八年的牢笼,如何又要为此自我感动再背上他舍身之债,那才是真真沉重之至。她可不是被冲昏了头?   可万一赵之御真是为了她舍命相救呢?她在床榻边上想得头晕, 更是尽力偏过头不去看那床上之人。   与其说她是悄无声息地走,倒不如说她是内心挣扎到落荒而逃。   魏枝枝再抬眼时,眼中已是清明:   “女儿当即护送太子回去,又亲自照顾了他一晚上,已是不顾名声之举。现下人人都说太子舍命相救于我,莫非爹爹认为女儿该以身相许不成?”   魏明听得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爹爹不是这个意思,你怎糊涂了。你自己都提了现下人人都说太子是为你舍命,你已逃不开名声在外的结果。于礼上,你如何作得悄无声息离开,当是正大光明地从重华殿走出来,善始善终才不会叫人胡乱猜测,胡言乱语。   再者他到底是太子,曾经还是你的顶头上级,他此次无论如何都是为了你才受伤,还特地加派了人手与我一起追查害你的歹人。于情上,你该是要对他好言几句,说上一番贴己话。爹爹虽然不知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有隔阂,但眼下情形,你该是要对他好一些,表示感激才是。   至于以身相许”   魏枝枝听到这里,已是红了脸,便不由魏明继续说下去,当即接上:“好,女儿明白了,女儿会对太子好一些以承恩情。”   *   魏枝枝所谓的对赵之御好一些就是令魏明夹带了一盅鸡汤,以魏府的名义送去重华殿。   魏明一路将温热的鸡汤揣在怀里疾走,现下更是大汗淋漓地站在重华殿外等候赵之御换药。   “就这样?”   赵之御听了原福讲述昨晚之事,眼下已是皱起了眉头,一个激动之下,更是连着咳嗽了几声,   “孤可是用命为她挡下那一刀,她就这样走了?”   原福见状,已是急急给赵之御扣上衣襟,一脸担心的样子:“殿下,玉体要紧啊。太医说了这伤虽未至内里,却也不适宜剧烈拉扯,您这药刚刚换上,可不能再扯出新伤来了。”   赵之御闻言上手隔着衣料碰了碰已裹至前胸的纱布:“这伤···不过小打小闹,乃是对方故意留一手。”   原福抬眸一惊。赵之御继续说道:“孤扑向枝枝的瞬间,那人已是往后退了一步,将匕首捅来的时候,他却偏偏避开要害,朝不痛不痒的地方插去。那人的身手看着也不像是使不惯凶器的样子,穿着亦不像普通的抢匪盗贼。”   原福听完,一脸疑惑:“那批人是朝着魏姑娘来的,更是来势汹汹扬言取魏姑娘命最后却又故意手下留情,甚是奇怪。奴看着魏姑娘先前不是跟着殿下,便是待在相府,如何招得这些江湖恩怨?”   赵之御垂眸思索一阵,而后面色凝重:“来人背景不清,动机更是可疑。怕是朝着枝枝去,亦是向着孤而来,那批人抓着枝枝的时候,一招一式皆是引着孤而去,似是算准了孤会上前相救。如今枝枝大抵已被人盯上,孤不得不防。”   原福整理完毕赵之御的穿戴,将他袖口的衣衫抚平后,拱手道:“奴马上着人去查当日戏楼进出可疑之人。”   赵之御轻轻嗯了一声朝外边的桌案走去,又似是想到什么,回头补了一句:“着重查当日鸠兹人士。”   原福闻言猛地抬眼,眼中含光:“喏。”   赵之御于桌案前坐定,从旁抄起一本黄色装帧的书翻看了起来。   原福见赵之御看得入迷,又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如今魏相在外头等候多时,是否唤他进来了?”   赵之御眉眼一挑,立时合了书页,将其放置在了桌角。原福随意瞥了一眼,只见那黄色装帧的书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女将军》。   殿下何时开始对这民间话本子感兴趣?他正心下纳闷间,座上赵之御出声:“将魏相请进来罢。眼下既然有人盯住了魏姑娘,那么孤便也只好给他们做一场戏。”   魏明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赵之御半靠在椅上,脸色发白,看着虚弱得很。于是他赶忙将鸡汤交与原福,跪拜行礼:   “殿下千岁。臣特来向殿下谢罪。臣女贪玩,致使殿下无辜受累,乃是臣给殿下添麻烦。如今殿下尚在养身,还望殿下保重玉体,更是如何责罚臣,臣皆无怨言。”   赵之御闻言,缓缓从椅背上起来,正坐之下,挥了挥手叫原福将魏明呈上的东西拿来:“魏相言重了,当日是孤自己去的河坊街,与魏姑娘无关,救魏姑娘也不过自然之举,更是与魏姑娘贪玩不贪玩无甚牵连,魏相又何罪之有。快快起来罢。”   魏明缓缓起身,见赵之御盯着那盅鸡汤瞧,便急忙解释:“此盅鸡汤乃是魏府精心挑选的本地山鸡,加入滋补食材,更是由臣女亲自掌勺熬制,特以魏府名义送来给殿下补身子,以望殿下早日康复。”   赵之御立时将袖子抖开,迫不及待伸手去揭盖子:“哦?那孤要赶紧尝尝才是。”   旁的原福见状,慌忙上前替他准备羹匙与小碗。赵之御喝下第一口汤时,嘴角不自觉浮上笑意,对着魏明说道:“既然鸡汤是魏姑娘亲自煲制,为何魏姑娘今日不跟着魏相一起来?孤想着反而得好好赏她一番。”   魏明眼眸一动,急急回道:“小女先前替殿下看顾伤病,又熬了一夜鸡汤,现下憔悴,于府上休息,还不便见人。”   赵之御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魏姑娘如此贤惠,又熬得一手鸡汤。孤尝着赞不绝口,只可惜......”   他又特地朝着原福看了一眼,补上:“只可惜宫里头可没有闻着如此之香的鸡汤,你说是不是,原福?”   原福突然被赵之御点到,此刻只好频频点头。   赵之御此时又朝着魏明说道:“魏姑娘可有相看公子,许配人家?”   魏明闻言,已是冷汗淋漓,他拱手恭恭敬敬回道:“目前暂还未有合适的人家。”   赵之御又皱起了眉头,嘶了一声,转头问原福:“先前母后跟孤说,礼部已是挑了好几个吉日做孤的选妃日,如今就待孤来选定? 他们选的是哪几个日子?”   原福已是明白过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回殿下,便是八月初八,十月廿二与十月廿八。”   赵之御垂首思索一阵,而后对着原福说道:“你去跟礼部说,孤今日便将日子定了,就选最近的日子,定下八月初八罢。”   原福得令急匆匆下去传话。这头魏明站在案前,眼见着原福从旁经过,脚底生风,他不得不干笑着向座上的赵之御拱手:“选妃乃是大喜之事,恭喜殿下。”   赵之御此刻突然又将自己靠在了椅背上,更是抬手撑额,盯着那盅鸡汤频频皱眉叹气。而他之后出口的话,更是叫魏明倒喝一口气:   “若是能常常在宫中喝得魏姑娘熬的鸡汤,倒也是更添喜事一桩。”   *   魏明一路叹气回到右相府,更是在踏进魏府大门的时候,立时唤起了魏枝枝。   魏枝枝一见到魏明,便听得他一直与自己说着:“爹爹对不住,爹爹对不住你。”   她细细一问才知赵之御先前在宫里特地与她爹爹提了马上要选妃的事情,而自己作为相府还未许配人家的小姐,此次必然要被选送上去。   魏明摇摇头:“先前爹爹答应过你,如何都要替你挡着太子。如今倒是送一盅鸡汤竟是把你给搭着送出去了。太子非要在爹爹面前提及此事,选妃当是必须有魏府的名字。   眼下八月初八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是急急给你许配人家,又上哪去找?” 第55章   自重华殿这头与礼部……   自重华殿这头与礼部敲定了太子选妃的日子之后, 户部那是连夜把选妃的参选规制列得清清楚楚,快马传送至各地官府,由各地官府挨家挨户审验查调后, 再报送上合适的人家。户部对此丝毫不敢怠慢,毕竟这事对于他们来说是选择未来的女主人, 乃重中之重。   都城在天子脚下, 什么消息都来的比其他地方快一些。如今别说官府门口早早排起了为太子选秀而来的长龙,便是都城里头叫得上名字的胭脂铺子、绣坊衣铺日日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最抢手的啊, 当属都城的画师,技艺高超些的, 那是上门画像的日子都定不到, 有钱有势的人家只能砸下重金求个预定的日子。   右相府倒是一点都不急着定画师, 而是砸着重金寻说亲的媒人。   “这李太傅家的小公子尚且年幼了些,孔都督家的二公子听说是个不学无术的,王太医的孙子倒是一表人才, 可之前宴上见着总觉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行, 不行, 都不行!”   魏明挥退了今日叫的第五个媒人之后, 已是于堂前频频叹气, 虞氏在旁也愁容满面。   魏枝枝本是一直在旁默默坐着, 紧皱眉头, 到后来,已是一脸疲色。中途她见爹娘纷纷着急上火的样子,几欲开口,如今堂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便抬眸对着魏明缓缓说道:   “爹爹,要不您现下替女儿寻画师去罢?”   魏明闻言呆呆地望了魏枝枝好一会儿, 而后又似是想到什么,回神摆了摆手:“莫丧气,爹与你娘再去探访探访,若是过了三日还寻不到适宜说亲的人家,便···便再说。毕竟爹爹应承过你的事不好食言。”   魏枝枝其实心里已经想清楚了,她如今是怎么也逃不开选秀,倒不如干脆参选算了。虽然现下魏府对外扬言替她寻亲,不挑家世不挑门第,魏明却是每每在媒人上门时挑挑拣拣着人家,文不可不行,武亦不能落下,哪里哪里均是不能叫她委屈半分。   即便真寻到一家合适的,叫媒人去百般撮合之下,对方也未必就肯应了她进门。毕竟如今随着太子选妃的消息一同扩散的还有太子与她河坊街的遭遇,虽然宫里头为着太子安危着想,有意压着这件事,却也总免不了有心人说道。   这藏着掖着的东西,最是容易叫人胡诌,有声望的人家自然在乎清白名声,听到流言还是会有所顾虑。   唉···不过选秀而已,还得经过三审六考,地方一审,户部一审,再是后宫一审,六考还得考礼、乐、书、女工、女德、女训,若是没有经过特许,秀女们必得关关过才能到太子亲选册封的环节。只消随便挑哪一关稍稍松懈一下,她魏枝枝不就可以彻底与太子妃无缘嘛。   而且既然要松懈便松懈得早一些。在呈递画像方面,她正好有经验,得益于当初替赵之御生辰宴遴选贵女,她见识了不少在画像上动手脚的手段,如今太子选秀还没有重华殿的人在旁守着,全凭地方上呈,做手脚更是易如反掌。   她这般想过之后,才对着爹爹说出口,令他不用再替她寻夫婿改寻画师。可爹爹为了她还不想放弃,她总不好浇冷水,便再等等看罢。   这等着等着,没等到任何关于魏枝枝夫婿的消息,倒是见魏明一天天忙碌起来。重华殿那头因着近日令户部严查河流渡口盐茶运送之事,频频唤魏明议事,太子还特地将其与魏枝枝遇害那天的那伙歹人做了联系与魏明说,魏明便更上了心,早出晚归,脚不着地。   寻魏枝枝夫婿的事硬生生拖过了三天。在魏明幡然醒悟,懊悔一拍脑袋之下,魏枝枝的名字被写进了太子选妃的闺秀行列。   于是魏枝枝隔天便对着上门画师的画像指指点点。   “一钱一痣,两钱一窟窿,先生请考虑着笔重些。”   画师在一脸扭曲之下,终是将魏枝枝的画像改得面目全非,搁下笔的同时也搁下一句话:“姑娘倒是恃貌胡为,狠极狠极。”   魏枝枝却觉得自己还不够狠。因为那张整整给画师加了三十钱的画像竟是在地方审验的时候被加盖了一个“通过”。   这般结果不说她魏枝枝一声走后门她自己都不信。不过想想到底是地方审,也就审审门第低的姑娘,当他们审验到她的画像时,大抵就只认得画像上“右相府”那三个大字,闭着眼睛直接给盖了通过。   这般认命,魏枝枝已是进了宫。   *   以前八年,魏枝枝在皇宫里里外外地走,却是极少踏足后宫深苑。如今站在这一方秀女住的锦春苑,只见其与重华殿两墙之隔,却要拐上十几道弯才能通到那殿门,令她不禁感叹庭院深深,最是宫廷能锁春秋。   想想为太子一人选妃,一道道遴选下来,魏枝枝将这锦春苑里头的闺秀都数了数,到这步进宫的仍还有五十来人。最后太子立了太子妃一人,还得留下那么一些闺秀封个太子嫔、太子良娣之类的作陪,她便更觉唏嘘。   因此自打进了这庭院,魏枝枝便已感觉到身边的闺秀个个卯足了劲头,正待往前冲,结盟的结盟,对立的对立,她却不想成为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可是她将头都快缩进脖子里了,却仍是免不了周遭打量的眼神。毕竟此次太子选妃,她早已声名在外,长得像太子曾经最宠爱的侍读,又在河坊街与太子同游,不得不令其他闺秀侧目。   不过除了她之外,还有一名闺秀此次亦是风头正盛。   坯碧莲被一众闺秀围绕打听着先前她宿在重华殿中的事情。   “太子的寝殿是不是真像外边说的镶金嵌玉的?”   “太子入睡前可喜欢做什么?”   坯碧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派胡诌赔笑完后,朝着魏枝枝款款而来,一边走一边捂着嘴惊讶。   “魏姐姐?不知称呼魏姐姐可有冒犯?”   魏枝枝向着坯碧莲微微颔首,浅浅一笑。   “魏姐姐,先前听外人说您长得像魏侍读,因着妹妹先前见过他,倒是留了心。如今亲眼一见,不得不说您长得跟他可真是一模一样。”   坯碧莲又凑近魏枝枝细细看了起来:“一颦一笑都跟魏侍读如一个人般,太子先前就对魏侍读好,此次肯定也会对魏姑娘多看一眼罢。”   其他闺秀听了,都纷纷朝着魏枝枝走来,窃窃私语。不远处的坯婉婉见状,已是凑到魏枝枝身旁,对着坯碧莲回道:“魏侍读是魏侍读,魏姑娘是魏姑娘,妹妹可不要乱说话。”   魏枝枝闻言,抬眸望了眼坯碧莲。原先她便觉着坯碧莲这双眸生得比坯婉婉好看,但总少了点什么,如今作为同一屋檐下的人,倒是瞧清了她这双眸子,美是美,但总蒙着一层雾,不似坯婉婉那般澄澈。   见眼前之人似乎有意将大家往她这边引,魏枝枝再想到过去种种,稍稍后退了一些:“枝枝得了福气被接来相府,只想着将这份福气转为孝心,好好尽孝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表明自己不过捡来的身份,理清自己只想尽孝的追求。这番话说完,魏枝枝以为大家总能慢慢散去,谁知坯碧莲又跟上一句:“听说魏姐姐来相府,还是太子牵的线,魏姐姐先前如何与太子认识,女儿节又与太子同游河坊街的事是否是真的?”   坯婉婉接过了话头:“同为左相府的人,姐姐先前便就想劝妹妹谨言慎行。我们才刚进宫,不得过多打听议论太子之事。至于河坊街,婉儿在这里就与大家说明白,女儿节那日是我约的魏姐姐一同游玩,当日巧遇上太子,要说怎么不说我坯婉婉也与太子同游?”   一群人经坯婉婉这么一提醒,皆是噤了声。只坯碧莲一脸讪讪:“姐姐说的是,碧莲这不是看魏姑娘生得柔媚可人,便想着上来搭讪一番,倒是嘴笨心思慢,没想那么多,说了些胡话。”   伴着轻蹙秀眉,坯碧莲这般认错再夹带着夸魏枝枝外貌,倒显得魏枝枝这头不近人情。不就是私下过问几句太子之事便上纲上线,众人此刻看魏枝枝的眼神又带上些不友好的打量。然到底一个右相亲认的闺女,一个左相嫡女,众人也就心里嘀咕面上不说。   不过她们这前话刚提到太子,重华殿后脚便来了人,一下子将众人放在魏枝枝身上的注意都引了过去。   原福带着七八个内侍,将一个个箱子朝这庭院里搬,而后对着锦春苑的嬷嬷吩咐了几句便笑着离开了。   待原福一行人走远,锦春苑最年长的春嬷嬷对着众人高声开口:   “方才来的是太子身边的原公公,特地替各位佳丽小姐送了重华殿的见面礼,莫要叫小姐们受了委屈。”   话落,众人面上皆是喜色,向着那一个个箱子围去,七嘴八舌好奇里头是什么东西,更是连连谢恩,称赞太子体贴。   待箱子慢慢打开,入目是一些金银器玩,古书名画,瓷瓶摆件等供人消遣的东西。这些小姐闺秀大都识货,一眼便知这些都是名贵玩意。   “太子还真是待我们极好,想必是相当看中此次选妃。”   “这倒是令人羡慕起未来的太子妃了。”   正待众人挑拣着自己喜欢的玩意。那春嬷嬷从最大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金丝缝制的软枕,一步一步朝着魏枝枝的方向靠近。   眼见着那春嬷嬷一路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魏枝枝内心突然忐忑,暗叹不妙,她担心赵之御又要对她做些什么令她招架不住的事情。   于是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将唇抿得紧紧,等待着那脚步越靠越近。   终于听得那春嬷嬷说了话,却是出口唤了一声:“坯五小姐。” 第56章 殿下千万要忍住   魏枝枝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春嬷嬷早已偏了身,正站在坯碧莲的面前满脸堆笑:   “这软枕是殿下特地赠予坯五小姐的,以防小姐身子娇弱在锦春苑睡不习惯。”   众人噤声。坯婉婉在旁以为自己听错了, 匆匆跑上前问春嬷嬷:“嬷嬷有没有听错了指示,这真的是太子殿下给的软枕, 而且给的是五妹妹?”   那春嬷嬷将金丝软枕放到一脸喜色的坯碧莲手里后, 一言不发地走向另一个箱子,从里头拿出另外两个样子小点的软枕, 将其中一个塞到坯婉婉的手里:“殿下指示得清楚,奴也听得清楚。另外这个软枕也是殿下特地吩咐给坯四小姐的, 还请小姐拿好了。”   春嬷嬷对着坯婉婉说完, 又走向魏枝枝, 将另外一个小枕放在了她手里:“魏小姐也有一个。”   众人哗然。虽然三个小姐都有殿下赐下的软枕,可一大两小,一个金丝缝制, 另外两个只简单锦织, 一眼便见分量。   坯婉婉始终不太相信, 立时转了身回来, 再问了嬷嬷一句:“春嬷嬷可真听清了指示?”   那春嬷嬷脸色有些不耐烦:“若是坯四小姐觉得奴没听清, 大可去重华殿当面问问太子殿下。”   坯婉婉正欲向前一步再与春嬷嬷争, 魏枝枝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低声制止:“好了,婉儿。”   而后她向着春嬷嬷颔首浅笑:“谢殿下恩赐,劳烦嬷嬷了。”   坯婉婉被魏枝枝拖住,这才稍稍平下些心气。她回头凑到魏枝枝的耳边:“殿下与我那庶妹妹说话都不过三句,如何送起她东西,送的还比魏姐姐的都要好, 这不可能,绝对是下人会错意了!”   魏枝枝并未回坯婉婉,只对着她轻轻摇头,眼睛往一旁瞥了瞥,示意她看去。   坯婉婉顺着朝旁看去,只见一众闺秀小姐已是将坯碧莲围在中间好一阵恭维,还有几个胆子大点的时不时朝她们两人这边投来上下打量的目光,捂嘴掩笑。   “得亏碧莲妹妹大度性子好,不过搭讪几句就被人呛了回来,按我就忍不了。不过如今人太子殿下都亲自来给碧莲妹妹撑腰了,也不瞧瞧谁大谁小。”   这些话便是有人不嫌事大,故意趁着这空挡给魏枝枝她们难堪。   魏枝枝此时将气到发抖的坯婉婉拉到一旁,郑重道:“原公公和春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做出那会错意的糊涂事当是少之又少,你切不可在宫中乱说以免叫有心人传了出去。况且太子愿给谁,愿给什么都是太子的意思,你也不要去捉摸他如何想,可能或者不可能了。”   见坯婉婉还皱着眉头,魏枝枝又叹了口气:“姐姐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更也是不想理会太子是何意思。眼下只求清清静静地过了这个选妃之事,而后安安心心地被打发回去,你可明白?”   坯婉婉闻言急忙接了上去:“魏姐姐,我做此想,你怎么能也做的此想?太子分明对你···分明对你···”   魏枝枝听得坯婉婉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便对她回道:“分明对我如何?分明送了两个小枕打发了我们,更遂了我的愿。”   坯婉婉摇摇头:“不是的,殿下分明对魏姐姐有意,这软枕定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换成魏枝枝摇头:“你又如何笃定他有意?即便他过去真的有意,如今这五十多人的闺秀任他挑选,变了心也是一朝一夕之间,这便是皇家。”   这便是皇家,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每三年便要通过选秀不断扩充,作为储君的太子,重华殿自然也不只有一个女人。魏枝枝在看到同她一起住进这锦春苑的五十多人之时,内心便已涌入一丝凉意。   曾经她还天真地想过站在赵之御身边的女子会是如何,如今想来大抵各色各样都有。他可以花海里、烟火下,对她说着“表字木之”,亦可转头就送他人金丝软枕,百般呵护。他可以一时兴起随随便便困她八年,自然也可以在她对他百般冷漠之下终失了兴致。   魏枝枝说完紧紧捏了捏手中软枕一角,入手是一阵针线膈手的触感。这软枕一角绣了一个“之”字。   正当坯婉婉还想劝魏枝枝之际,坯碧莲已悄然走至她们身旁,喊了一声:“四姐姐?魏姐姐?”   两人齐齐回头看向坯碧莲,只见她将自己手中的金丝软枕举了举:“不知是否失礼,我可否看下两位姐姐的软枕,妹妹见其甚是精巧,便忍不住想瞧上一瞧。”   坯婉婉倒是看到软枕便心烦,没多想便将自己的那个递了过去,魏枝枝待坯碧莲细致瞧完坯婉婉的软枕归还后,将自己的跟着放到了她手中。   坯碧莲对魏枝枝的软枕也看得仔细,更是边边角角一律抚过捏过。突然她大喊了一声,手中的软枕随之落地。   “魏姐姐,碧莲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手上一滑,害姐姐的软枕碰了灰。”   魏枝枝看了一眼坯碧莲,脸上笑笑:“无妨无妨,你也说了是不小心手滑了。”   说完,魏枝枝弯下身子捡起了软枕,随意拍了一拍,便准备离开。   坯碧莲一下子向前叫住了她:“魏姐姐,要不,我将自己的送给你作赔罢,你的便给碧莲好了。”   魏枝枝急忙摇头:“不用,不过碰了灰,拍一拍便好。真的只是小事,坯五妹妹不必挂心。”   魏枝枝当下被坯婉婉急急拽回了房间,便也没再回头,独留下坯碧莲站于院中捏紧了软枕一角。那金丝软枕织法巧妙,竟是一丝一线顺到底,叫枕面光滑到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图案与针线。   *   锦春苑的每一间房都住下四位闺秀。说来也巧,魏枝枝住的这房四人正是魏枝枝、坯婉婉、坯碧莲,还有一位太傅之女姓陈。   四人分睡四张床榻,分列两边。魏枝枝与坯婉婉睡一边,坯碧莲与陈小姐睡一边。   因着隔日便是第一场“礼”考,众人为了养足精神,皆是准备早些入睡。魏枝枝更是做好了明日随意应付的准备,心大自然已早早睡得香,坯婉婉也半斤八两,跟着脱了衣裳躺在床榻之上闭了眼睛。   一夜安眠,无事发生。   隔日一早,先是一阵呜咽之声,而后屋内乒乒乓乓乱响,将人早早吵醒。   魏枝枝睁开朦胧睡眼,打了一下呵欠,堪堪清醒,只见坯碧莲在房内东看看西翻翻,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魏枝枝关心一句:“看坯五妹妹如此急切翻找,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坯碧莲抬眸对上只着了中衣的魏枝枝,顿了一下,而后带着哭腔说道:“太子赐我的那个软枕过了一夜便不知所踪。丢什么也不能丢了太子送的东西,真是急死我了。”   坯碧莲回得急切又激动,坯婉婉与陈小姐也跟着被吵醒,再听坯碧莲一番解释,已是明白发生了何事。   此时魏枝枝出声:“昨晚我见坯五妹妹是带着软枕回屋的,软枕大抵就在这屋内,我们一起帮妹妹找找罢。”   另外两人闻言皆是赞同,纷纷准备跟着魏枝枝一同起身。   就在魏枝枝掀开被子,起身去拿架子上的外衣之时,一只金丝软枕顺着她被子一掀的动作,从她床上滚落到地上。   魏枝枝惊得瞪大了眼睛,另外三人也是齐齐看着地上那个金丝软枕发呆。   陈小姐突然出了声:“这不就是碧莲妹妹的金丝软枕吗?怎么在魏姐姐的床上。”   魏枝枝回了神,连连摆手:“我真不知道为何。它突然就在我床上了。”   门外传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此时正是到了锦春苑的各位嬷嬷叫早的时间。因着魏枝枝这屋是一号房,敲她们屋的正是春嬷嬷。   “各位小姐起来洗漱了。” 春嬷嬷喊完一嗓,便推开了门,叫四个宫女端着脸盆进了屋子。   她向着屋内福了身,抬眼瞧这屋内,只见微红着眼的坯碧莲,穿到一半衣裳的坯婉婉,一脸惊讶的陈小姐,三人齐齐盯着魏枝枝床边的金丝软枕看。   她轻咳一声:“小姐们,洗漱了。”   这时,坯碧莲突然反应过来,直直往地上的金丝软枕冲去,将其捡了起来,抱在怀里,朝着魏枝枝说道:   “碧莲想不到魏姐姐是这般人,先前碧莲将姐姐的软枕弄到了地上,便觉着愧疚,也真心想着将自己的软枕赔给姐姐。可没想到姐姐嘴上说着无妨,暗地里却惦记着这件事,更是明面上不拿妹妹的软枕,夜里无人时取了放自己床头。”   魏枝枝听完哑口无言,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急着摇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没拿妹妹的软枕啊,我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在我床上。”   春嬷嬷听完坯碧莲一番话,再看了看屋内的情形,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三人纷纷与春嬷嬷说起了事件经过。坯碧莲一口咬定魏枝枝偷偷拿了太子赐给她的软枕,更是边说边哭,可怜兮兮。陈小姐在旁说了她看到的经过,更是进一步证实了坯碧莲所说。   坯婉婉自然是百般为魏枝枝辩解,证明魏枝枝未拿软枕,不过只能证明到自己睡前的时间。   他们这屋里的吵闹声,还吸引了旁边屋子里的闺秀围观过来,大家都是见证了昨日坯碧莲弄掉魏枝枝软枕而后道歉的事,如今被坯碧莲的情绪感染,跟着指指点点起魏枝枝来。   春嬷嬷见魏枝枝一言不发,便转向她问道:“魏小姐,可有何想说的?”   魏枝枝抬眸见着屋里屋外满是朝她喷来的唾沫。她只出口一句:“反正我没拿,至于如何处置如何说都随便你们,我从头到尾都是清白的。”   她先前还可为自己辩驳一句两句,如今她一张嘴如何对抗五十张嘴。而且她只有一张嘴,她们却有人证更有物证,想冠她什么名便是什么名。   春嬷嬷抬手示意大家停下喧闹:“既然如此,那便按着宫里的规矩,以私藏他人之物来罚。不过念着还在选秀期间,这证据也还不足以定下魏小姐的罪责,因此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请魏小姐尽快归还金丝软枕,而后去院子里领十个手板罢。”   *   “什么?十个手板?” 赵之御将手中的书一把扔到了原福身上,“孤都不忍打她一下,那群宫人敢打她十个手板?原福,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对孤说的在锦春苑已打点好了一切?”   原福眉头拧成川,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回桌案,而后缩着身子一言不发。   赵之御又急忙起了身:“不行,孤得去瞧瞧。”   原福此时立时拦住赵之御,生生按住了他:“不可啊殿下,不可。既然殿下已经决定了这么做,便千万要沉住气,更不要对魏姑娘多出一分关怀来,否则前功尽弃。”   赵之御被这么一按,稍稍平复了下来:“如今只是送了个软枕便叫她受这委屈,万一孤没等到她主动找来,反而叫她受不住先逃了可怎么办?”   原福叹了口气:“后宫这种事,奴见多了,魏姑娘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学着处理。按奴说,殿下就不该给坯五小姐送了软枕,还非要给魏姑娘也送过去一个。”   赵之御偏过头,眼神飘忽。   原福摇摇头:“殿下,您可千万要忍住。” 第57章 你走罢   坯婉婉消失了一阵子, 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了一只膏药送给魏枝枝。魏枝枝便将其细细抹于通红的掌心,吹了吹,顿感清清凉凉。   “幸而得婉儿妹妹体贴, 将如此名贵的膏药予我抹上,不然我这手可真是要废上好几天。”   坯婉婉看着魏枝枝还有些微微发抖的双手, 瘪瘪嘴:“唉, 魏姐姐何必受这样的苦,太子的东西, 你哪里用得着藏着掖着拿。”   坯婉婉说完,又取了放在魏枝枝身旁的膏药, 捧起她的双手, 边抹边吹:“膏药若是不用来抹伤口, 再名贵也无甚用。是以婉儿给姐姐多抹些,好令姐姐好的快些。眼下马上要礼考了,婉儿只担心姐姐双手无法好好接物。”   魏枝枝闻言对着坯婉婉笑了笑:“这样岂不是遂了我的愿, 最好礼考过不了。”   原先魏枝枝一直以为这礼考, 考的是她从小书里学的宗庙礼法, 典章制度。这些并非是女子平日里必学的东西, 是以很多女子不懂也不会叫人苛责。   后来听了春嬷嬷一番介绍才知, 她心里想的这个礼只在选妃的礼考中占一小部分, 高门贵女的仪态讲究, 后宫的繁礼规制才是这礼考的重点。   从小虞氏便只教她读书习字,闲暇之余更是放开她去玩,大抵看她还是孩童,便也鲜少与她说作为一个女子该如何待人接物,也不对其站姿坐姿有何束缚的地方。   后来···后来随着她长大,便天天学的是为官之礼, 男子如何作揖谈笑的东西,至于作为一个女子该当如何,全凭的是母亲与丫鬟在旁说道提醒,她听一句丢一句。   因此对于这礼考,魏枝枝心想便是没有这手板,她也应是可以在考后收拾收拾回相府。   倒是···   坯婉婉特地在旁提醒魏枝枝:   “魏姐姐你可莫要玩笑了。若是魏姐姐栽了这一关,倒是会令世家指指点点到相府教女无方,再加上姐姐如今身份特殊,可见世人会如何说道右相府,如何拿姐姐身世做文章。”   魏枝枝哪里不知。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如今倒是无论如何还得强撑着过去才行。”   *   魏枝枝从没想过,她如此轻易地过了礼考。还全是因着这一顿手板。   待她满头大汗地执笔写完礼考的理论试题,忐忑等着接下来要进行的仪态考之时,她看见了春嬷嬷与监考的女官耳语了几句,那女官便频频朝她看来,而后突然宣布免了她的仪态考,令她直接回去等待结果。   她一路懵懵然地回了房,心想大抵嬷嬷与女官交代了她双手不便之事,然她没想到看起来一脸严肃的女官竟会如此通情达理,乃至心慈手软,这般简简单单地放了她回去。   至于这结果便是她以理论第一的成绩直接通过了礼考。魏枝枝终觉这礼考过得太容易,反而令她生出心虚来。   于是她借着午后小憩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还在频频安慰自己:礼考过了便好,之后的乐考与书考才是好做文章的地方,她很快就能平平安安地被打发回相府了。   不知是自我安慰起了作用,还是这一天又是领罚又是礼考的太过劳累,魏枝枝闭上眼睛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谁进了屋子,谁出了屋子,她一概不知。等她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已是夜半,房内只余其他三人均匀的呼吸声。   月色柔柔透进窗纸,在床边洒下朦朦胧胧的光,魏枝枝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借着柔光简单穿戴之后,她站在床边紧紧捂着肚子,紧皱眉头。   她先前为了备考便就没跟着婉儿去用膳,考完再那么一睡,竟是连着晚膳也错过了。   锦春苑早午晚的膳食开放的准时,收的也准时,平日她用膳均是跟着婉儿一块去的,今日婉儿没来唤她用膳,更是没人来唤醒她,她便直直睡到了现在。   若不是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她怕是要直直睡到天明。   怎么办,如今肚子疼得她冒汗。就这么撑过一夜,她魏枝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此时她扶着床柱子,脑袋里只频频飘过“快找些吃食”这般字眼。   可这大半夜的,上哪去找吃食?   魏枝枝看着夜色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宫里头若是待得晚了,赵之御便会吩咐重华殿的膳房准备宵夜。   甚至有时,他为了摆脱殿内固定的养生食谱,还会在夜半带着她偷偷溜进膳房寻些新鲜的吃食。   锦春苑的膳房在哪里她并不知晓,若是循着重华殿的方向走去,她应该能凭着记忆找到重华殿的膳房。   魏枝枝一想到赵之御先前带她尝过的脆皮鸭,芙蓉糕,便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朝着重华殿的方向走去。   夜半的锦春苑,守卫倒是异常松散,魏枝枝到过之处,不是空空无人,便是留着打瞌睡的侍卫。   偶尔见几个宫女内侍走过,魏枝枝便躲到屋檐的阴影下躲着。   走路轻飘飘,一路躲躲藏藏,她竟是顺顺利利地凭着记忆摸到了重华殿的后殿小门。   不过等她走到这里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做了多蠢的事情。   她眼下可不是胆子太肥,竟是偷摸着到了重华殿来,万一被人发现,她必然是要被抓起来问罪。   若是到时她说自己是为了找吃的才来这,她被如何治罪且不论,怕是右相府要因为她这个饿死鬼千金从此沦为大郢的笑柄。   可现在她再回头怕是更容易被抓个正着,见没有退路,倒不如令自己吃一顿饱再说,魏枝枝只好心一黑,照着赵之御以前教她的方法,打开了那扇小门,偷偷溜了进去。   吱呀一声,魏枝枝悄悄朝着膳房里面探进去半个头,立时闻见了一阵甜香。   因着宫里头的权贵会有吃宵夜的习惯,重要的宫殿,譬如这太子住的重华殿,膳房在夜晚都会点着那么一两盏灯。   魏枝枝已见到灶台上的蒸笼正冒着热气。她眼睛一亮,朝着灶台蹑手蹑脚而去。   可越走近她越觉着不对劲,这蒸笼如何在夜半还冒着热气,而且底下还生着火。   糟糕了,魏枝枝在心底暗叹,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即便膳房内没人,很快也该要来人了。   于是她慌张地寻起可以躲藏的地方,直直寻到灶台里头。   “魏枝枝?” 等到魏枝枝正要蹲下身来,她的手腕连同着整个身心被一股力量裹挟了去。   这熟悉的声音可不正是堂堂太子赵之御的。   正当魏枝枝脸色发白,紧闭着双眼之时,身后抓着她手腕的力量一松,随即传来一阵笑声:   “孤先前去相府找了你这么多次,你都不肯出来,如今倒是主动摸到孤的膳房来了。”   无声许久,魏枝枝才慢慢转过身来,颤着声音道:“殿殿···殿下。”   而后她捏紧了裙角,急急朝着门边迈步:“天色已晚,殿下早些休息,小女不打扰了。”   赵之御不疾不徐出声:“慢着,魏姑娘来了这膳房,不吃些东西再走?”   魏枝枝一下子顿住脚步:“小···小女不饿,小女先走了,殿下慢慢享用。”   说完,她又准备迈腿逃跑。   “咕—咕—” 这时,魏枝枝真的很想捶肚子。   赵之御稍稍走近她一些:“看来魏姑娘的肚子比嘴巴实诚。”   正当魏枝枝不知所措,僵在原地之时,嘴巴里突然被塞进半个芙蓉糕。   跟着赵之御轻声道:“芙蓉糕正温热,你且吃下几个填饱肚子后,孤送你回去。”   魏枝枝急急咽下嘴里的芙蓉糕,又忙着摇头:“不劳殿下送,小女自己回去,这便回去。”   赵之御此时已悄然行至她的身边,皱紧了眉头:“你就这么不想与孤待着?”   魏枝枝后退了一步:“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自送小女回去,况且要是被你那些娇弱的小姐闺秀看见,怕是会说不清,伤了人家的心。”   赵之御闻言却是眉头一跳:“你在意?”   魏枝枝愣了一下,她也没有想到会突然脱口而出“那些娇弱的小姐闺秀”,她只听得他要送她回去,便想到锦春苑那地方五十多个形形色色的贵女。   她更是被自己言语中的别扭劲惊到,于是连连摇头:“殿下误会了,小女只是不想挡着殿下抱得美人归。”   赵之御却上前一步,突然执起她的双手,翻看着她的掌心:   “枝枝,孤觉得自己已做得很明白,你也该是能看到孤的心。   魏枝枝被他这般握着双手,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赵之御却是再靠近她一些:   “先前便一直想单独找机会跟你说,却一直被打断,如今趁着两人的时候,孤想好好与你认个错。过去的种种皆是孤一时想错,每每看到你以魏兰树的身份活得委屈,孤心里也不好受。”   魏枝枝眼眸微闪,身体不自觉有着躲避的态势。   赵之御却是不容她躲避,倾身而下:   “可孤又怕就那么送你回相府,还未待孤准备好一切,你便随着年岁长大嫁了他人。孤忍受不了失控的感觉,更是忍受不了失去你这件事。   你能明白孤这份心思吗?”   魏枝枝听到这里,手臂突然使了力气,猛地挣脱开赵之御的双手:“若是殿下想说这些,小女也想提醒殿下可得记清楚,先前小女也对殿下说得明白,小女想殿下理应也听得明白,请殿下放过小女。”   最后的放过小女,魏枝枝一字一顿。   赵之御双手一空,眼神也跟着一空:“我已与你解释过,也与你认错,你如何能原谅我?你要我如何做你才肯给我机会?”   魏枝枝却是退至门边:“殿下不必费心思在小女身上,自也不必再与小女解释什么。”   空气又是陷入一阵沉寂。   赵之御此时眼眸微红,怔怔地望向魏枝枝的脸:   “我曾对你说过木之慕枝,那么我也想知道,你可曾,可曾有过那么一瞬想过回应于我的感情。”   膳房里空留蒸笼热气往上蹿着,散开一阵芙蓉糕甜香。随着氤氲弥漫,此刻那甜香却叫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有吗?在他第一次于花海中说出慕枝的时候,她内心是悸动的,更是在后来随他回去的一路上细数着过去与他的种种回忆。   那些回忆都是美的,美到她想在他紧握住她双手的掌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   可后来他与原福的那段话叫这些回忆支离破碎。回忆变成了困住她八年的牢笼枷锁,一切不过只因他一句喜欢,一句受不了,一句一时想错。   她魏枝枝并非是他靠着计谋策略一步步获取的权力或者地位,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此时她撇开头,冷冷丢下一句:“不曾。还请殿下放过小女。”   过了许久,赵之御也看了魏枝枝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回了一句:   “好,你走罢” 第58章   "你走罢。“   ……   \"你走罢。“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可魏枝枝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此刻她正于门边踌躇, 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又紧紧抿住了唇。   直到她抬眸看见赵之御突然眼神黯淡下来,对着她背过了身, 她才知自己听的没错。   这正是她要的结果。于是魏枝枝也跟着转过身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得如逃似的。   这膳房的门, 她进来时因着掌心发疼特地用手背推, 走的时候却是将掌心的疼忘得干净,硬生生用伤口碰上冰冰凉凉的门框。   她不就是想让赵之御放她走吗?可在回去的路上, 她并没有那种遂愿的畅快,反而心里头被什么东西堵着纾解不开, 满脑子都是赵之御背过身去的模样。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令她离开膳房, 还是还是她心底深处所想的那层意思。   带着满心的疑虑与不知哪里涌上来的不安, 魏枝枝已躺在锦春苑房内的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睡睡醒醒。   *   隔日一早, 坯婉婉一脸惊讶地对着魏枝枝喊道:“魏姐姐, 你昨日可是梦魇了?怎眼底这么大片的乌青?”   坯婉婉喊完, 便一把拉过魏枝枝的手臂, 将其带到铜镜前坐下:“你快瞧瞧, 憔悴得没边了。”   魏枝枝自然能预料到今日一早自己多多少少会有些憔悴, 如今真正见到铜镜里的自己时还是怔楞住了。   双眼肿胀空洞, 眼底的乌青甚至快挂到脸颊上了,更是一路延至眼尾,将一双清晨本该明亮的眸子团团包住,生生拽入泥潭。   魏枝枝对着铜镜深深叹出一口气。   坯婉婉见状,叫了个伺候洗漱的宫女去取些露水,替魏枝枝敷眼。   待宫女取下魏枝枝双眼上沾满露水的丝巾, 魏枝枝才觉得舒爽了许多,便转了头对一旁一直碎碎问她到底为何梦魇的坯婉婉刮了一下鼻子,准备制止她:“你往后啊,无论如何都要拉上我一同去用膳。”   坯婉婉闻言反应了半天,而后蹙紧了眉头:“莫非魏姐姐昨日睡前没有进食?可五妹妹分明···分明说姐姐吃过了才睡的。”   坯婉婉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了指现下正坐在支摘窗前,替一个其他屋子的小姐讲解乐谱的坯碧莲。   坯碧莲缓缓抬起眸子,替自己辩解道:“四姐姐,你可不要曲解妹妹的意思,我那时分明加了个‘大抵’,说的是魏姐姐回来得早,大抵是吃过了才睡下的。”   说完,坯碧莲又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偏过头在旁边的小姐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位小姐一口一句“真的?”回应,而后突然对着魏枝枝上下打量,覆上一脸不明意味的笑。   坯婉婉气不打一处,欲绕过魏枝枝去坯碧莲身边理论,生生被魏枝枝压了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切莫招事。”   坯婉婉急忙凑到魏枝枝的耳边:“魏姐姐,你不了解我这个庶妹妹。她自小不受我母亲管教,跟着姨娘长大,心思多到你我无法想象。你也是先前见识过的,眼下那位小姐的眼神看着怪异,也不知我妹妹与她到底胡说了些什么。”   魏枝枝并未理会那小姐投来的眼神,对着坯婉婉摇摇头:“想要动歪心思的人,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你争也是白争,唯一能做的便是清者自清。”   *   到了午后,将将下了乐考考场的魏枝枝倒是对自己这结果说不清了。   礼考她因着那一顿手板得了福。今日,书考突然被提前了一天安排在乐考之后,于是乐考便为了赶时间跟着改制,本是个人演弹一首曲子改成了一群人共谱。魏枝枝更是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滥竽充数”。   大抵是天意。   她随在高手组,且中了首最简单的曲子。一曲下来,她拢共只需拨三下琴弦,即便中途她还故意拨错了一下,却仍是抵不过其他人天衣无缝的配合。那一下错误倒是没起半点作用,叫她最终还是过了乐考。   一次两次算是运气,这第三次的书考要是再这般走运,她大抵是要去寺里令高僧瞧瞧自己是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转世。   这般想间,魏枝枝从考场出来准备回房休息一下,毕竟距离书考还有两个时辰,她好补一补昨日失眠丢了的精神。   不过她就在回房这么几步路的时间里,碰上了四五个同路的闺秀,皆是对她投来莫名其妙的眼神,就如清早那坯碧莲旁边的小姐看她一般,带着轻蔑甚至鄙夷。   魏枝枝被看得心里膈应,便是回房小憩也没能补上多少精神。此时坯婉婉却赶来找她,进门便是急急喊着:“魏姐姐,魏姐姐”   魏枝枝半睁着眼眸,回了声:“婉儿,怎么了?”   坯婉婉小跑到她的床边,喘了口气:“现下锦春苑传得沸沸扬扬的,魏姐姐你还如此镇定?”   魏枝枝闻言起了身,仍是回道:“怎么了?什么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坯婉婉瞪了魏枝枝半天,叹了口气:“原是魏姐姐还被蒙在鼓里。你昨日可是夜半出了屋子?”   魏枝枝眼眸微动,跟着点了点头。   坯婉婉接着说:“大抵魏姐姐出去被人看到了。现下她们都在说···都在说你深夜私会宫里的男子。”   魏枝枝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外头说的是没错,她昨夜是会了男子,只不过那男子正是太子,可“私会”一词不妥,再一用到她身上,加上模棱两可的宫中男子,这一说法怕是要将她清誉毁尽。   于是她急色问道:“这种事情怎可凭空乱说,我只是睡不着出去稍稍吹了阵夜风。她们可有证据?又有说男子是谁?”   坯婉婉没细想魏枝枝的问话,只趁着一股子气上头说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最能叫人凭空胡说,她们大抵又看魏姐姐不是相府从小长大的姑娘便就抓着你的品性不放,男子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只消宫中有个男的,她们偏就要将这舌头嚼烂了。”   魏枝枝听坯婉婉这么说来,确信了这外边只是传了没头没尾的谣言,反而心下松了口气。毕竟万一被人发现她半夜跟太子拉扯,事情便就闹大了。   可这毕竟关系到她的清誉,更有右相府的名声,万一谣言再传下去,叫上头的贵人再听见徒惹麻烦。她魏枝枝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这谣言再传。   “我去与春嬷嬷说道一番。”   坯婉婉听到春嬷嬷,却一把拉住了正欲起身的魏枝枝,一改方才气冲冲的样子:“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要书考了,你先安心去考试。”   魏枝枝却拿开坯婉婉的手:“书考对我反而事小,这谣言万一收不住,传到锦春苑外边怎么办?”   坯婉婉将手再搭上魏枝枝的肩,执意不令她出去:“此事我已找过春嬷嬷了,眼下她不在锦春苑,你出去也找不到她。你先听我的去考试,就当陪我考了。”   魏枝枝微微蹙眉,心下仍是不安:“可是···”   坯婉婉摇摇头:“别可是了,你先陪我去考试。况且你不是说了,唯有清者自清可解,此事定然能过去的。”   魏枝枝总觉着坯婉婉奇怪,方才她还急冲冲跑来与自己说这消息,眼下倒突然收了急切,催起她考试来。   不过现下春嬷嬷不在,她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只能先跟着大家去书考的地方。   *   到了书考的地方,魏枝枝确实没见着春嬷嬷,不过她却是见识到了坯婉婉所说的“沸沸扬扬”。   一群闺秀见着她坐下,均是频频往她这看来,更有大胆者直接当着女官的面低语起来。   “看起来像是真的,瞧她的脸色,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真的半夜起来私会了宫中的男子吗?真好奇是什么男子令相府的千金如此付出。”   “你可别说了,她哪里是正经的相府千金。”   句句都捡着人痛处乱说。魏枝枝闭了闭眼,将一旁的狼毫执在手中。   此刻前头的女官轻咳一声,宣布了书考开始。一众人才消下了声,纷纷埋头疾书。   魏枝枝到底是底子好,即便她刻意歪着身子写字,偶尔写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来,却也差不到哪里去。最后她颤抖着手一个劲地将那张考纸往手里头攥,却还是叫女官生生抽了去盖上个“通过”。   三门考试三门连过。人都说考试通过不易,魏枝枝却是落榜不易。这般运气和实力,自然叫一些同期红眼。   “你说该不会是私会了哪个有头有脸的,给她打好了关系罢。”   “你想错了,人可是白白捡了个相爷父亲,哪里用得着男人给她使关系。”   说她魏枝枝可以,但说相府和她父亲的不是,便不能忍了。魏枝枝一下起了身,带落了桌案上的纸笔,转头狠狠地向那几个多嘴的小姐剜了一眼,正预备理论。   春嬷嬷突然带着一个眼熟的内侍现身考场。   “各位小姐,请与奴来锦春苑的院中。奴这头有事要与各位小姐说。” 第59章 经过了前两门考试,五十……   经过了前两门考试, 五十多个闺秀还剩下三十来位。锦春苑的院子并不大,这三十多人一集合,排场仍是不小。   春嬷嬷恭敬地朝一旁的内侍福了一下, 转头对着众人说道:   “这是重华殿的罗公公。昨日夜半办事路过锦春苑的时候,见还有闺秀在院内溜达, 更深露重, 便上前劝了几句。”   罗公公可不就是赵之御身边的更衣内侍。魏枝枝听到春嬷嬷提了一句“罗公公”,再抬眸仔细瞧了人一眼, 才想起眼前看着眼熟的内侍是谁。   春嬷嬷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眼下奴就不多嘴说那闺秀是谁了, 各位也不必打听。奴主要是想跟各位小姐说, 此次罗公公特地来与奴提醒过, 宫中虽然戒备森严,不至于叫奇奇怪怪的人出没,然这锦春苑不常住人, 相比其他宫苑冷清惯了, 更是到了夜晚, 容易招来野猫野狗。   所以天一黑, 各位小姐还是早些在房中歇下为好, 免得被突然出没的野猫吓到, 甚至抓咬了, 平白遭罪受。”   众人听到这,大致都明白了意思。昨夜出门的闺秀就是魏枝枝,且她并非传言所说夜里私会了男子,而是碰到了罗公公。   这误会大了。于是有人频频朝魏枝枝的方向瞟来。   春嬷嬷瞅了众人一眼,突然踱了几步到魏枝枝的身边停下:“后宫的娘娘们大多是从锦春苑走出去的,我们的皇后娘娘素来看重后宫风气, 最是不喜背后打听多嘴,捕风捉影之事,若是有,她便会从源头肃清。各位小姐往后请谨记做事规矩,不要乱跑更不要乱说,可都明白奴的意思了?”   春嬷嬷这话表面是叫众人规矩,可闺秀们听着心里都有了底,胆子小的已是早早规规矩矩地回了“是“。   众人陆陆续续散去之时,魏枝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坯婉婉,而坯婉婉此时也正朝她看来,四目相对间,还对着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你看我是不是说话算数”的样子。   魏枝枝心里想,莫非真的是坯婉婉替她解的围,好巧不巧,正好搬来了重华殿的救兵?   *   魏枝枝回房后,便一直安静地翻看着书页,此时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对着一旁的坯婉婉说道:“现下是不是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我门何时可以过去?”   昨夜的事情一过,她便牢牢盯紧了晚膳。   坯婉婉闻言到门边望了望,皱眉道:“别的房都没动静,大抵今日唤膳晚了,我们且再等等。”   待坯婉婉将将说完朝屋里走回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春嬷嬷的喊声:“小姐们,用膳了。”   随后四个宫女人手一个黄花梨提盒,跟着春嬷嬷,鱼贯入了一号房。   春嬷嬷见四个提盒正正摆放在房内四人的面前,便笑着出声道:“上头有令,为了更好地照顾小姐们的起居,今日起这一日三餐膳食皆由锦春苑的宫女送到各位小姐房内,以免令小姐们错过用膳的时辰。”   魏枝枝闻言,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   上头的指令来得如此突然又巧合,不得不令她想起昨夜自己错过用膳受饿之事,而这事除了今早坯婉婉、坯碧莲还有隔壁房的小姐听了她只言片语知晓外,便只剩下赵之御撞见过她偷摸进膳房,他只需一查便可知缘由。   难道···这来自上头的指令,是他冲着她来的。   正当魏枝枝缓缓伸手按着心口之时,坯碧莲凑到食盒面前,一脸灿笑开口:“我先前就与春嬷嬷你提了好多次,我们总是赶着点集中用膳颇为不便。如今上头可终于应了我们的牢骚,还得多谢春嬷嬷了。”   春嬷嬷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随后顺着坯碧莲的话头接下去:“这与奴有什么关系,自然是上头贵人将小姐们看在眼里,关心着呢。”   春嬷嬷说完更是快速瞥了眼魏枝枝,随后急急转向坯婉婉,与她在眼神交汇之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一切动作之快,自然没被其他人捕捉到。坯碧莲与陈小姐如今都沉浸在用上美美膳食的喜悦之中。   坯婉婉此时跟着急忙应上一句:“上头这贵人可真好。”   还特地用手肘抵了抵魏枝枝的身子:“魏姐姐说是不是啊?”   魏枝枝被这么一抵回过神,快速将放在心口的手收回,低头浅笑,似是认同。   她只听见坯碧莲说的上头应了她的牢骚,却完全没看到坯婉婉正埋头暗笑。   她如今怎还想多了,还总是想到重华殿。幸好方才她没有一时冲动问出这是不是重华殿的意思。   *   锦春苑放出了通知,书考后,众人能得几日假在锦春苑歇息。   而闲暇的日子总过得快,不知不觉间,众人竟是迎来了最后一门核考,考的正是女红。至于另外两门女德、女训,此次宫里并不集中安排考场,皆靠的是锦春苑各个角落的宫女嬷嬷平日对闺秀们观察给出评价。   没有人知晓到底苑里哪位擦肩而过的宫女或者嬷嬷掌握着自己这两门核考的生死,自是使银钱使关系也没得标的使,平日里更是乖乖听苑里的吩咐。   魏枝枝终于松了口气,女红她是真的不太会。以前在相府她只看玲儿穿针引线,有时看得兴起便跟着瞎学些皮毛之外,别的时间根本不会动那针线。   大抵终于能回相府了。这几日在锦春苑,她规律生活,吃好穿暖,待得不可谓坏,然也不可谓好。   她从小就没混过什么贵女圈,在该有姐妹的年纪却要与人称兄道弟。如今恢复了女身,因着身上带着“捡来的相府千金”、“太子宠臣魏侍读的替身”等等固有印象,除了坯婉婉围在身边相互打闹之外,其他的闺秀多是不愿亲近她。   她也不太懂得如何主动与女子亲近,更是平白无故还招了以坯碧莲带头的几个闺秀的怨,平日没少被使绊子。   不过她过去八年女扮男装小心翼翼惯了,更是在官场耳濡目染,待人接物谨小慎微,偏爱用息事宁人这一套。因此无论坯碧莲她们如何闹,除了涉及家人之事,她一概不回应不反抗,自然也不能令她们闹出什么大事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她耿耿于怀,深藏心中。   她近日常常于夜半梦见赵之御,梦中他不断对她重复着“你走罢”,说完便会背身消失于黑暗之处,而后她会跟着惊醒过来,靠在床头魂不守舍好一阵。   不知她是否多心,她总觉得自那次膳房的事情后赵之御仿佛就从她周围消失了一般。   先前她还能时常见到好几个闺秀围在锦春苑游廊的月洞前往远处张望,望得正是偶尔从锦春苑隔墙宫道经过的赵之御行驾。她也每每会在那个时候跟着瞥到眼明黄或赤红,还有他常穿的玄色。   可后来,她便见那月洞前的闺秀越来越少。听她们说太子再也不从那条宫道经过了。此后她偶尔听嬷嬷或者别的闺秀提到几句太子如何如何,却均是与她无关之事。   她与他有关的事,好像只能发生在自己的梦中。平日越是见不到,梦里便越是见得凶。   她明明想离得他远远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生生压下心里生出的空落感,魏枝枝放下手中一个字未看进去的绣品图解。这图解是坯婉婉非要塞给她的,告诉她在女工考前,临时抱个佛脚,好歹能让线头穿进针孔,也不至于丢相府千金的脸。   她转身朝坯婉婉问了一句:“现下我们是不是该去考场了?”   坯婉婉闻言回道:“是差不多时辰了。魏姐姐,你可能将线穿进针孔了?”   魏枝枝只以为坯婉婉打趣,便跟着回了声:“这有何难的?你不必担心我。”   前面话说得有多满,后面考场里的魏枝枝手就有多抖。   她不曾想到,今日这女红考的排场竟是如此之大。后宫的女官齐齐上阵不说,上首更是连坐三座大山。   正中位坐的正是当今圣上赵恒,坐于他右侧的正是后宫之主皇后林舒,而坐于他左侧的,是魏枝枝许久未见到面的太子赵之御。   魏枝枝捏着手中线团,不自觉地往赵之御的方向瞥去。只见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进了考场后便就一直低垂着头,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然她还是能看得见他本就白皙的脸上不见多少血色。   大抵忙于政事,欠了休息罢。魏枝枝这般想间,又朝赵之御多看了几眼,却发现赵之御突然抬起了头,朝着堂下闺秀扫视,好似马上要扫到她这边来了。   魏枝枝慌乱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眸再次瞥向赵之御,却发现赵之御并未看到她这边来,而是随着堂下闺秀们频频向他投去的眼神,左右随意打量。   如今三十多个闺秀齐齐堂下坐,又齐齐被他吸引了过去。他忙着接收着三十多人的眼波流转,对她大抵也就随意一瞥过去了罢。   魏枝枝黯下眸子,微微甩了甩头,回神到了桌案之上。   如今她最该担心的便是这个考试,她原先还暗自庆幸此考她必能被打发回相府,可现下面对上这排场,她倒是不能随随便便丢脸了,即便结果不通过,她也得做出完整的一副东西交差。   魏枝枝摆弄着手上的线头,等待着试题公布。此时上座的皇后林舒出声发话:“今日是各位的女红考试,本宫知晓后,便定要拉着皇上与太子一同过来瞧瞧。”   皇后边说边笑,偏头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赵之御,又说道:   “太子听了本宫的话,更是连夜赶着处理完政事,早早来了锦春苑,倒是相当看重各位闺秀。而这太子选妃之事,总归该是本宫要多操心,却在今日还得了圣上赏光,更乃是诸位福气使然,诸位可要好好表现。”   林舒一通话说完,便示意女官公布考题。   一众宫女进入考场,在每个闺秀的桌案上放下一个空面荷包。今日的女红试题便是在空面荷包上,由众闺秀随意发挥,绣下合适的图案。   “本宫听闻民间女子向来以送男子荷包为表思慕之意。今日便借着民风,请各位闺秀自由发挥,为太子绣上一个荷包。按着宫中规矩,本是由本宫来决定结果,今日便为圣上、本宫、太子各自三票,选出九名出挑的闺秀。”   林舒此时又补充了一句,随后她朝着一旁的赵恒点头示意。   赵恒笑着发话:“皇后实在辛苦了。这太子选妃,朕还是想将最重要的决定权交由太子,随太子心意来。那么太子第一票给出的闺秀便就得此考头筹如何?”   林舒笑着接过话:“如此甚好。”   赵之御并未接话,只面色稍凝,颔了下首。   堂下闺秀卯起劲来飞针引线,一个个鲜活的图案随着她们的动作出现在荷包之上。   别人的图案都成型了,此刻魏枝枝却还在穿针。她半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将线穿过狭小的针孔,失败一次再来一次。   她这般专注之下,便未发觉座上投来的炙热目光。 第60章   “太子?太子?” ……   “太子?太子?” 赵恒闲来无事, 便到处张望起了考场。他看到赵之御对着前头发呆出神,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之御这才回了神,匆匆收回望向堂下的视线回道:“父皇。”   赵恒顺着方才赵之御看去的方向, 只见一少女半趴于桌案,长睫轻颤, 一张脸儿因着手中的线头迟迟穿不过针孔憋得粉红, 实在娇俏可爱。   他朝着那少女的桌案微微努了努嘴:   “朕没认错的话,这便是魏明的女儿罢?”   赵之御又缓缓将眼神投向了魏枝枝, 跟着轻轻颔首:“是。”   赵恒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弯起嘴角:“她现下可遇上了麻烦。待会儿朕自会替你好好帮她一把。”   赵之御却是抿紧了唇未回话, 跟着又看了魏枝枝好一会儿, 眉头紧拧。   直到看见她突然叹气, 放下手中的针线,而后向他回望过来时,他才急急低下头, 收回视线。   魏枝枝这时心里急。她并非真不能将线头穿进那针孔, 而是她在穿针的时候, 在分心想着要绣个什么图案在荷包上。   无非花鸟虫兽, 别人随便选选便能入绣了。可她魏枝枝是个女红废物, 自是千挑万选, 这个不行, 那个不会。   烦躁之下,她干脆放下了针线想要歇上小许,一抬眼间,便见赵之御低垂着头。   皇后娘娘说荷包是要绣给太子的,又说荷包乃表思慕之物。她反复回想皇后的话,继而不自觉托着腮朝赵之御看了好一会儿, 脑海中竟是慢慢浮现了一片黄昏中的花海,漫山漫山的小南强。   于是现下,她如何都记不起来其他诸如富贵牡丹,美艳月季到底几蕊几瓣,只知小南强单瓣十一片,双瓣十八片。   莫非她真的只能在荷包上绣朵小南强了吗?可这是送赵之御的荷包,魏枝枝心里总有些犹豫。   “各位小姐抓紧了,离结束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了。” 春嬷嬷在考场的桌案之间巡游,更是在走到魏枝枝身边的时候,好心提醒了一句。   怕是没有时间由她磨蹭。魏枝枝收回神智,于桌案上抽了一团白线,屏息将线头朝针孔里穿了两三次终成,而后急急翻着荷包锦面。   穿上最后一个小结,魏枝枝将匆匆赶制的荷包绣面交给了手拿托盘的宫女,而后松了大口气。   这次核考一定过不了,然也不至于丢相府之面。魏枝枝心里暗想着,眼睛已是同其他闺秀一般,盯着上首动静瞧。   六个托盘排成长列,由宫女一个个端过上三首的面前,每个托盘上放置六个或七个荷包,均是绣面朝上,一旁随着秀女的姓名牌子。   顺着托盘入眼的方向,先由皇后一眼扫过托盘,她立时挑了坯婉婉的荷包:“鲤鱼瞧来灵动如生,更是寓意吉祥,左相府坯四姑娘的荷包绣得甚合本宫的心意,本宫这首票便给她了。”   而后林舒又随意瞥了几眼其他的托盘,挑了两个合眼缘的荷包,算是将她的评定结果交代完了。   赵恒看着送到眼前的一个个托盘,却是迟迟不开口,似是思量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从一个托盘上缓缓拿起了一个荷包,反复翻看。   那荷包上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白团子,伴一笔直的墨绿枝条,看着大抵是朵花。赵恒忍不住嘶了一声,又拿起一旁的姓名牌子喊了一声:“右相府魏姑娘何在?”   魏枝枝闻言出列,慌乱行了一礼。赵恒笑着问她:“朕一眼便被这荷包吸引,你与朕说说,绣的是什么花?”   魏枝枝一脸窘迫,心内暗叹还是免不了要丢脸,她绣的图案竟是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更是被圣上一眼瞧见,不过幸运的是好歹还能让人看出是一朵花。   于是她规规矩矩地回道:“小女绣的,是纯白的小南强。”   赵恒闻言瞥了一眼身旁的赵之御。在他的角度看来,这时的赵之御虽然面上不显任何神色,眼神却是一个劲地往他手中的荷包瞟。   赵恒半眯起眼睛,颔了颔首:“先帝先后伉俪情深,自成佳话。朕记得当年他们两人的定情之物正是一朵小南强。先后更是告诉过朕,这小南强寓意着友谊长久,更是表示爱情坚贞。   魏姑娘心思巧妙,朕甚是欣赏,朕这首票便就给了这小南强罢。”   说完,赵恒又特地将荷包放赵之御眼前晃了晃,随即笑了一下,又挑挑拣拣选了另外两个荷包出来。   魏枝枝惊得瞪大了双眼。爱情坚贞?先帝先后定情之物?她发誓她绝对不知道这层意思,也没有这层心思,更是不曾想到这几乎看不出是小南强的绣品,竟是歪打正着托了先帝先后的光,入了皇上的眼。   惊讶之余,她也偷偷看了一眼赵之御的反应。   只见他此时面上波澜不惊,很快便随着宫女的指引,在托盘之上细细看了起来,似乎对方才赵恒的话和她的荷包没有什么大的兴致。   随后他伸出了一只手,将其虚浮于托盘之上游走。魏枝枝便也跟着他的手左右看,心跳竟是不知不觉快了起来。   她现下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通过女红考核的事实,而后赵之御再选她的或者选了其他谁的荷包又对她有什么影响?   魏枝枝内心不断这么对自己说道,却仍是压不下这心跳,更是每一眼都看在他的指尖之上。   一众闺秀亦是全被那只手夺走了神智,屏息等待。   终于他拾起一个荷包,上面绣的是魏枝枝如何都记不起来几蕊几瓣的牡丹。而那荷包所绣之人正是坯碧莲。   然后赵之御便是随手挑了另外两个荷包,却皆是与魏枝枝的小南强无关。   选完了荷包,他却一语不发,只朝着堂下扫视了一圈,再简单与帝后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开了考场,徒留双脸震惊的帝后呆在原地。   众人更是哗然。太子第一个选了左相府庶女的荷包,先前又是在这个庶女初来之时特地送了礼。   这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怕是那坯碧莲要坐稳了太子妃之位。   有人欢喜有人愁。魏枝枝心内五味杂陈,她原先还以为赵之御大抵要跟着皇上选了她的荷包,毕竟他曾口口声声对着她表明一切。   莫非那句“你走罢。”如今恰如她所想,他终于放了她。   *   锦春苑又下了消息,因着十日后便是鬼节,皇后觉着鬼节前后七日均是不适进行选妃,便打算令锦春苑放了所有秀女出宫,过了鬼节那阵日子,再行回宫继续。   魏枝枝自女红核考之后,便一直待在锦春苑的房内不曾出门。   期间坯婉婉时常来劝,想唤她出门散散心,更是时不时地在她面前说,一次核考并不能说明什么,太子可能只是有事随意应付罢了云云。   可魏枝枝却知道,赵之御并不是随意应付。之前她自己求着赵之御放手,如今他真放手了,自己竟会是这样的感觉。   闷,闷,闷。   “屋里坐得久了有些闷,婉儿妹妹,你陪我去春嬷嬷那里拿下细软,后日我们便都要回去,我想将手头的东西再收一收。” 魏枝枝突然转身对着坯婉婉说道。   坯婉婉闻言,赶紧走到她身边拉起她:“好,我们马上去。”   魏枝枝从春嬷嬷的房内拿回了自己的细软,走到院子中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眼院墙外赤砖叠列的重华殿,又匆匆撇开了头。   此次回了相府,再回宫时,她大抵要与重华殿彻底无瓜葛了。   “殿下,殿下!” 原福急急跑进重华殿正殿。   赵之御这几日除了日常的早朝,皆是待在重华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捏着那本《女将军》魂不守舍。   每日还要打听锦春苑的动静,例行三问原福:魏枝枝今日可有来找他?   如今原福这副急切样,自然令坐于桌案前的赵之御立时回了神,他皱起了眉头:“何事发生?”   原福瞅了一眼案头,喘了口气:“广平王已从府内搬来宫中小住,这两日均待在披香宫内又是置办新衣,又是与礼部频频往来。”   赵之御不解问:“这与孤有何关系?”   原福抬眸一惊:“此举当然与殿下有关。难道殿下不知,这太子选妃到最后关头,除了考试排在前三位的秀女,其他秀女均要列队走过宫道,令别的皇室子弟挑选。   若是有秀女最后落了太子妃的遴选,却有幸被皇室其他人瞧中,还有入那王府侯府的机会。”   赵之御闻言,急急起身走到原福面前:“还有这种规矩?他赵子期打的什么主意?”   原福当然不敢乱说,便只提醒道:“奴问了春嬷嬷,魏姑娘排在了第五位,是要走一回宫道的。”   赵之御自然能明白原福口中又是赵子期,又是魏枝枝这般提醒的前后关系,现下正在殿内来回踱步:“你怎不早与孤说!”   原福一脸哀怨,他哪里能知太子殿下对于选妃的规矩如此不上心,于是他赶紧补了一句:“倒是可以令皇后做个主,看看如何改一改这次选妃的规制。”   赵之御思索了一阵,而后用手指着原福:“你现下立马去翠华宫,带孤的话,直接取消走宫道的环节。”   说完,赵之御又摇了摇头:“孤亲自去。”   *   锦春苑又放下了消息,一众秀女可提前一日出宫,走宫道的环节也被皇后给取消了。这锦春苑又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些秀女想的明白,只一瞧太子在女红核考的态度便能知自己在这选妃之中几斤几两,本还想指望着走宫道靠其他皇室子弟再飞一把,如今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便只等收拾收拾熬过去赶紧找个好人家。   魏枝枝却是松了口气。她本就不想嫁入皇室,这样倒是能免了一个风险,安安心心回到相府。   她也许久未见父亲母亲,现下回府临近,自然甚为想念。   魏明这几日却没闲着,每日顺着赵之御给的线索,探查盐茶官运,一路查到了中西部去,忙得是睁眼天黑,闭眼天黑。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将魏枝枝接回相府,又匆匆进了宫去。   按着以往魏兰树的习惯,从重华殿下了值,魏枝枝回相府便会与魏明或下棋对弈,或探讨民事政论。   如今她适应了女子生活,又一下子没了锦春苑规律的安排,见自己爹爹也是一日比一日忙,她便只好将自己缩在后院,偶尔与虞氏聊聊家常。   也许是一下子清闲下来,整日无所事事之下,魏枝枝时常会想起以前的重华殿,写写画画,偶尔伴赵之御戏弄,一天便过得很快。   她怎么又想到赵之御?魏枝枝坐在后院的石凳之上,甩了甩头,而后继续托腮。   “小姐,婉儿姑娘来了。” 玲儿从前厅跑向后院,笑着与魏枝枝通报。   “魏姐姐~”玲儿这头话落,坯婉婉已是急着唤起魏枝枝。   魏枝枝赶忙起了身,将坯婉婉迎来身边坐下。这几日,幸而还有坯婉婉三天两头地来右相府陪她说话,正好解了她的闷。   坯婉婉与魏枝枝说的话无非就是都城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左相府又出现了什么有趣的人和事,然后就会说到她那庶妹妹,如何如何趾高气扬,又如何如何想着法子接近太子。   (她今日又借着父亲打听太子行踪,听说太子去东边太守府办事,她便跟了过去偶遇。)   (她听闻父亲要进宫与太子单独议事,她便让下人赶了盅鸡汤,非要拖着父亲带她一同入宫给太子送鸡汤。)   (听说骠骑将军回都城了,太子设了宴接风,她竟巴结上卢将军的女儿,跟着跑去宴上百般露脸。)   最后坯婉婉的话头一定要落回到太子身上,便是太子如何如何的态度对待她那庶妹妹——一贯的春风和煦,却也模棱两可。   魏枝枝猜测,想必今日坯婉婉三句话过后大抵也离不开赵之御。   “魏姐姐,方才说了那么多右相府的事,我倒想起爹爹今早与我提过,太子今日好似要来左相府找他商议要事,我那庶妹妹大抵要乐死了。”   果然,坯婉婉又提了太子。魏枝枝闻言并未置评。   坯婉婉便又凑到她跟前:“婉儿想着,我那庶妹妹才见了太子几次面,便天天想着法子接近。魏姐姐先前与太子那么亲近,如今一下子离开,又多日未见他,可有想他?”   魏枝枝却将手搭上坯婉婉的肩头,打趣道:“得亏姐姐知道你的心思,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太子有意,话说三句便离不开太子,更是说起你那庶妹妹还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而后魏枝枝又正了色:“至于我,先前与太子便只君臣关系,何来想与不想,莫说离开与不离开了。”   坯婉婉听完挂下了脸:“可姐姐明明也爱听我说太子,若是姐姐不爱听,我可说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姐姐赶客。   当我说那城里的吃食也未见姐姐搭话,倒是说到太子,你中间还抢着问了我几句细节呢。”   魏枝枝愣了一下。她回想这几日与坯婉婉的对话,自己确实是一边克制着不去听坯婉婉提那赵之御,一边又压不住本心,忍不住好奇关心。   被一下子说到心事,魏枝枝佯装恼怒的样子,小脸微红:“不应你的时候说我不应你,应你了却被你说成有心。姐姐现下可不想与你说话了。”   说完,魏枝枝便起身,匆匆回了屋子关上门。   坯婉婉急忙追上:“魏姐姐,我随意说说的,你怎恼了呢?”   *   坯婉婉去右相府的次数渐渐少了。魏明待在右相府的时间却是渐渐多了起来。   起先魏枝枝还觉着欣喜,以为爹爹总算有了闲下来的时间,自己还能与他聊上几句,了解些朝中之事。   直到后来魏明连平日早朝的时间也在家中坐着,更是每每对上魏枝枝强颜欢笑。   魏枝枝才发觉不对劲,但她到底了解自己的爹爹,这么多天也未与她提一句不对劲的话语,便是不想令她知晓什么。   于是她旁击侧敲,整日缠着虞氏软磨硬泡,撒娇都使上,才终于令虞氏开了口:   “你爹爹近日被那刚回城的骠骑将军给参了好几本,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都有,圣上无奈之下便停了你爹爹的职。”   魏枝枝闻言暗叹不妙,自己的爹爹竟摊上骠骑将军这号人。   先前骠骑将军的女儿蛮横无理她已是见识的清楚,而这骠骑将军之蛮横自然比他女儿高上九重楼。   他这般目中无人,皆因他手握先帝圣旨,除了谋逆叛国大罪外,其他罪责一概可免,更是见他手中圣旨如见先帝。   所以朝中百官即便日日参他本子也不能撼动他半分,然只要他参上别人一本,便可将人往死里弄。   皇上亦是无可奈何,只能大事谴责,小事闭眼一过,能送他去边疆便送他去边疆待着。   虞氏眉头紧锁,又说道:   “你爹爹在朝中又向来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同僚,除了左相还能站出来为你爹爹说几句话外,其他人皆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   还好你爹爹平日为官磊落清明,便也没叫人抓住什么把柄之类的,不过皇上现下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好先停了你爹爹的职。   你爹爹平日一心栽在朝事里,这停职对他比送他去大牢,打他板子还难受。”   魏枝枝心里也跟着难受,问了虞氏一句:“那母亲可知,骠骑将军为何盯上爹爹?”   虞氏摇了摇头:“我也未知全貌,只晓得你爹爹先前查盐茶的事,查到了中西部,似乎动到了骠骑将军麾下之人。”   魏枝枝听了虞氏的话在心中暗暗记下。   当日坯婉婉也来了右相府找她,仍是跟她说了一些坯碧莲的事。   不过这一堆琐事之中,魏枝枝倒是留心了一件事。坯婉婉打听到在骠骑将军的接风宴上,坯碧莲跟卢木楠提到了沈菲菲推魏侍读落水,而后被遣回沧州的事情,卢木楠听了当场怒气冲冲地找卢将军发泄不平。   这沈菲菲是卢木楠的昔日好友,而卢木楠先前还与魏侍读有过节,新怨旧怨之下,只怕骠骑将军此次来势汹汹,还有卢木楠的推波助澜。   当晚,魏枝枝匆匆在房中用过晚膳,揣着满腹心事推开了相府书房的门,见魏明于烛火下勾着身子,反复翻看桌案上的行事录,两眼布满血丝。   她柔下声音唤道:“爹爹。”   魏明一下被惊到,抬眸见是魏枝枝,便扯开了嘴角:“枝枝,这么晚了,来找爹爹何事?”   魏枝枝合上门,走近了些:“爹爹,女儿其实都知道了。爹爹如今遇到难事,女儿帮不上什么忙,便想着来与爹爹解闷。”   魏明叹了口气:“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放宽心,爹爹这边只消等风波过去就好了。”   魏明说这话时,尽力弯着眉眼,以轻松的姿态印证着他话里头的“放宽心”。   魏枝枝瞧得明白,父亲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没有底。她张了张嘴,终还是问出:“爹爹可有想过求助于人?同僚,亦或是什么贵人?”   魏明闻言摇摇头,思量一番回道:   “爹爹想了想,有一件事还是有必要让你知晓,也叫你心里有数。这几日广平王来了几次府内,有意出手相助。   然爹爹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他想要通过此事交换而得以联姻,爹爹如何都不会答应,一来有悖相府先前对容妃的态度,更重要的是爹爹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而令我枝枝委屈。”   魏枝枝听到这里,眼眸微微湿润。她想到爹爹遭到骠骑将军的为难,多多少少与自己也有些关系,如今有自己能帮得上的地方,却没办法使力。   于是她犹豫着向魏明说道:“爹爹,若是后面事态不如所愿,女儿或可试一试。或者,女儿想想办法,去替爹爹求求与卢将军女儿交好的贵女。卢将军不是向来爱女吗?”   魏明立时摆摆手:“你说什么胡话,此事你也莫要操心了,爹还是有信心,这圣上,还有太子不会坐视不理。”   魏枝枝听到魏明提到太子,眸中一亮。   她想到先前坯婉婉告诉她的那一条条的太子行踪。她记得清楚,这几日太子便频频往宫外走,也去了左相府好几趟。   内心没由来地涌上一阵暖意。   对,还有太子。凭着赵之御以前与右相府的往来,想必会出手相助爹爹的罢? 而且她也希望赵之御这突然的一趟趟奔走,是冲着自己爹爹去的。   魏明见魏枝枝出神,便轻轻唤了她一声。而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眼眸温柔:   “说到联姻,眼下还有件大事,倒是爹爹反而趁着得闲,该要操心起来。先前爹娘到处在给你寻访合适的人家不得结果,没想到等你入了宫后反而有了消息。   你娘乔州那边有户太守人家,自小便有往来,知根知底。虽门第远远不能与相府比,但到底太守能安于一方天地,不会受过多的约束,往后也算清净。   且人家家中长子更是一表人才,为人孝顺懂事,未来可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正好,他们也有意求亲。”   魏明说到这里,又抚了抚须:   “你娘到底觉得这是你的终生大事,不久还要问问你的意思,也怕你去了乔州普通人家有落差受委屈,等你表态后,再择个日子先让两家先见个面。   若是···若是最后你没进重华殿,又与那公子合了眼缘,大抵此事便定了。”   魏明说到“没进重华殿”的时候,忍不住微微顿了一下,又速速收了眼神里的踌躇。   魏枝枝倒是没有察觉,她只听到这番话,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或者说,她对自己的嫁娶,并未做什么准备。   她先前想不到赵之御身边的姑娘该是什么样,同样地,她也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该是什么样。   她此时只觉得自己的爹爹还在煎熬之中,却仍为她的亲事考虑,便觉自己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再者,眼下相府之境,还有人愿意诚心求亲,想必家世人品也不会差。于是她点了点头回道:   “爹爹,女儿知道了,等娘提起来的时候,女儿好好想想。” 第61章 我在这   听说右相夫人虞氏老家乔州来了世家好友, 右相府近日又热闹了起来。   坯婉婉这两日来右相府找了魏枝枝几趟均是见不上人,不是恰好撞上魏枝枝忙于相府宴席招待,便是等来魏枝枝跟着魏明夫妇外出的消息。   到了第三日, 坯婉婉再来右相府时,客人终于走了。可她却觉得这右相府上下实在不对劲, 下人们干活都带着一股怨气。   “真是替小姐不值, 什么太守公子,就是个势利眼。”   “还是个怂包, 来时说求亲说得响亮,结果一听骠骑将军发难相府, 溜得比老鼠还快。”   坯婉婉在去往右相府后院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听, 越听越糊涂, 便与相熟的玲儿打听了几句。   “本来这事说出来不光彩。然我们小姐就坯姑娘一个闺中好友,玲儿便思虑着与姑娘说了,也希望坯姑娘近日能宽慰宽慰我们小姐。”   坯婉婉听玲儿这么说, 猜测魏枝枝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立时正了色对着玲儿直直点头。   “先前来相府做客的人家, 是我们夫人老家的世交。此次他们到访表面为看望夫人实则是为谈亲事, 谈他们公子与我们小姐的亲。   小姐被夫人拉着去见面, 这才连着两日又是招待又是跟出门游玩。他们家本就有意与相府结亲, 他们公子更是见了我们小姐面后, 时时寸步不离地献殷勤。”   玲儿说到这里,又突然皱起了眉头,将手放在胸口上轻拍一阵平复心情:   “我们一直以为他们真心敬重相府,更是诚心待我们小姐。哪里能想到他们在来都城前根本就不知近日右相府发生的事情,待他们知道了相爷近日落困,便开始闭口不谈亲事。   更是听说了对相府发难之人是骠骑将军时, 急急告辞要回乔州,说乔州还得仰仗骠骑将军铁骑护卫。”   坯婉婉听得一阵咬牙切齿,跟着说了几句不是,而后她又反应过来,问了玲儿一句:“可魏姐姐不是还在参选太子妃吗?怎好瞒着上头去谈亲事,又见了人家公子?”   玲儿一时语塞,用手捂了捂嘴。   坯婉婉见状,立时明白,补了一句:“我并非是去外面多舌之人,提到这事也不为指责,更不会害魏姐姐,你且放宽心。”   玲儿这才小心翼翼凑近坯婉婉说:“太子选妃的事,坊间早就传遍了,太子分明有意你们府上的五姑娘,别说我们小姐,别的一些贵女也都在偷偷做着打算了。   而我们小姐也与夫人表明了她此次进重华殿希望不大,所以才应下了见面的事情。小姐先前说亲便不易,如今更是难上加难,便早早做了打算,也想着能为相府添点喜事。”   坯婉婉闻言,无奈拍了一下脑门,脱口而出:“这两个别扭的人···”   说到一半,她又急急收住话头,向着眼前一脸不解的玲儿催促道:“眼下你快带我去见魏姐姐。”   一路上,坯婉婉又跟着问了些魏枝枝事后的情况——无非将自己关在房内闷了整整一日。   *   魏枝枝此刻正站在支摘窗前发呆。一阵突然吹进屋子的微风,惹了她微微颤栗。她这才知道自己在闷热的屋内待得出了多少汗。   于是她转身唤起玲儿。   “魏姐姐?” 只见玲儿推门进来,却听得坯婉婉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平日魏枝枝见到坯婉婉过来,都会欣喜地迎上去。现下她也是笑着的,但却有些强颜欢笑将坯婉婉拉来了里屋坐下:   “你怎来了?”   坯婉婉见她这样,上前便安慰道:“婉儿都知道了。魏姐姐你不必为那种虚伪之人介怀,白白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魏枝枝闻言楞了一下,又突然对着坯婉婉笑了一下:“那些人能早些识清也是好事,本就不是重要之人,我自不会放在心上,又怎会对此挂怀?”   虽然话是这么说出口,然魏枝枝一想到先前花了许久时间自我劝解,鼓足了勇气朝一陌生的男子迈出一步,却没想到得到被抛弃的结果,该是换哪个女子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   不过在那户人家离开的时候,她心里除了些许失落并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反倒是在夜深时分,她渐渐想起赵之御,想到他也放弃了她这件事,内心才真正煎熬了起来。   难道她真这么不堪?   魏枝枝收了收神色,见坯婉婉皱着眉头,便继续道:   “我眼下最挂怀的其实是我父亲的事。他昨晚找我说了许久,眼语中尽是表示他对我的亏欠之意,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自责,我越觉着愧疚,眼见着他被卢将军一天天地压制,我除了旁观别无他法,还给他拖了后腿。”   魏枝枝说着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坯婉婉急忙接上:“魏相朝中为人自不必多说,卢将军此举在道义上便站不住脚,即便他再给魏相难堪,皇上也不会一直顺他的意思,况且还有敬重魏相的百姓呢!姐姐不必过于担忧了,魏相自然也不会想着靠姐姐帮忙。”   魏枝枝抬眸看着坯婉婉。自然不止坯婉婉这么对她说过,基本上所有在她面前提到爹爹之事的人都这么说。   可她打听过了,如今那卢将军对自己父亲停职这一结果仍有微词,甚至还动用私人关系,朝爹爹部下发难。   而且朝中大多同僚只于一旁观望,没什么人出面帮自己爹爹。倒是广平王一天天地往相府跑,嘴上说着定会帮自己爹爹一把,却迟迟未见动静,打的什么主意,她也已听爹爹说明。   魏枝枝叹了口气:“若我以前还在朝中或还能替爹爹奔走一番。”   坯婉婉这时急了起来:“姐姐即便现在也可以去重华殿,去问问太子啊?你爹爹现在还替太子办一部分差事,他定会出手相救。你何不去找他问一问?”   为何不去问问太子?   魏枝枝相信赵之御不会坐视不理,然她现在没有勇气去问他。她怕自己准备良久,结果赵之御根本不见她。然这份心事她没法与人说。   魏枝枝暗下眸子:“如今我是秀女的身份,爹爹又被停了职,太子怎么可能会见我。”   坯婉婉憋得慌:“见!他一定见!”   魏枝枝睁大了眼睛看着坯婉婉一脸笃定的样子。   坯婉婉【呃】了一声,随即补充道:“我是说太子总会顾念与姐姐先前的关系嘛。”   *   坯婉婉后来又好好劝了魏枝枝几句,挑了些趣事与她说,总算能令她开始走出闷热的屋子。   坯婉婉这才安心离开右相府,只出几里路,她便找了看望皇后姑母的缘由,急急奔进宫去,又轻车熟路地转向重华殿。   “岂有此理!一个区区太守竟这样欺负到右相府的头上。” 赵之御听完坯婉婉的叙述,气得青筋直跳,“关键是她迟迟不肯来见孤,倒还想着见什么公子?!”   坯婉婉面露难色:“殿下,小女说句难听的,小女与您里应外合这么久,却是将魏姐姐越推越远。殿下确定您所谓的方法可行吗?”   赵之御回望坯婉婉,张了张嘴,而后看向桌案上的话本子:“难道孤真用错了方法?”   坯婉婉叹了一口气:“如今魏府受难,魏姐姐跟着受辱,最是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殿下明明每日替魏府奔走,为何不直接去见魏姐姐一面,与她说清楚叫她安心呢?”   坯婉婉见赵之御不说话,又补充道:“太守之家都谈亲谈到相府门边去了,广平王也是天天没闲着往右相府跑,他们都将魏姐姐追得如此紧,您却至今没能与她见着一面,还在这里应付着秀女中的莺莺燕燕,照着话本子捧着方法不放,殿下您不急吗?”   原福在旁听来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如今广平王确实借着魏相这事,有意与魏相谈筹码,据奴打探,这筹码便是魏小姐。而且卢将军那边近日又对着魏相部下下手,眼下魏相被停职堪堪保住相位,确实一时难以摆脱困境。”   赵之御低头不语好一阵,而后抬眸冷冷出口:“他们是当孤这个太子死了吗?”   *   骠骑将军对魏相的打压劲头颇有不管不顾之势,竟是联合起多方武官,于朝中□□起以右相为首的文官一派不作为。   甚至派了一列军士,将相府围了一圈,美其名曰防止百姓上相府闹事,实则限制着魏府人员的出入。殊不知百姓哪里会上相府闹事,只私下指点这卢将军不讲理。   不过没多久,城中这指点风向却突然转了个弯。魏枝枝在宫中选秀的那些诸如深夜私会男子被打手板、核考托了关系等等的事情突然在坊间疯传,更是有人耻笑她痴心妄想太子妃之位,于选秀中手脚做尽,却没能得到太子一个眼神。   总之流言越传越离谱,魏枝枝竟被说成魏府的扫把星,说她是鸠兹捡来的废物,更是一来魏府就拖了魏相下水。   相府这头,魏明即便自身难保,仍是每日宽慰魏枝枝不要去听外边怎么说,更是要相信魏府能挺过难关。   魏枝枝自然猜到这背后始作俑者,更是不嗤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   如今父亲受难,自己被外人耻笑,魏枝枝顶着巨大压力,这几日也将身边之事看清。   魏府上下在外头这般微词之下,仍对她恭敬有爱,父母亲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无论如何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她的冷暖。她便觉着自己不能因此消沉下去。   于是她将自己的名声一事暂放在了后头,每日与魏明商量反击对策,更是凭着先前在重华殿陪赵之御批阅折子学来的平衡群臣的横纵之策,没日没夜地对照着父亲的同僚名册,执笔写起联盟书信。   如今该是攻人心之时,该叫那些一同被牵连的文官不要急着与父亲撇清关系,而是团结起来,放长眼光,反击骠骑将军。   即使魏枝枝在信中将其间利弊剖析的清楚,更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书信到底是书信,哪里有上门造访来得有诚意。   况且分析眼下之境,魏府最缺的是一个有力的靠山来支持信中所说的长远眼光。   是以魏枝枝送出去十封,二十封,三十封乃至更多,回信却寥寥无几。   又是送出去五封信。魏枝枝半撑着眼皮,趴在桌案之上。她即便累极了,也要等着今日的书信消息。   “小姐,小姐,终于来信了,是御史大夫史大人的。” 玲儿兴奋地拿着一封信跑进后院。   魏枝枝不管不顾自己此刻边跑边掉落的外衣,急急接过玲儿手中的信件看了起来。   “太好了,史大人在信中说了他也看不惯骠骑将军所作所为,这几日会想办法加强对卢将军的纠察之力,看看在这一方面会否有突破。”   魏枝枝内心激动之下,拿着信件的手颤个不停,转身便往后院外面走:“我马上去告诉爹爹。”   玲儿在后头追了上去:“小姐,先披上外衣。”   御史大夫的这封信,是第一封在里头清楚提到要帮助魏明的回信。   在那之前,回信本就没有多少封,回的内容皆是无关痛痒的关心一两句,挂念一下与魏明的同僚之情。   可也就是从这第一封开始,魏府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两封、三封、四五封、七八封越来越多的回信,信中都提及了各位文官如何在朝中相助魏明之事。   魏枝枝反复地看着这些回信,除了欣喜激动之外,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她发现这些回信的大人无一不在信中提及了太子在朝上当面质问卢将军的事:   中西监察史交上的一本本军饷账册、官兵私用的检举告发以及兵器走漏民间的证据,赵之御在朝上三问卢将军,将其问的哑口无言。   魏枝枝捏着信纸一角,心跳个不停。   此时后院响起管家的声音:“大家都往前厅去候着,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来了。”   魏枝枝闻言,匆匆走到门边,又慢慢缓下了脚步。她强压下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冲劲,轻轻推开了房门,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后院的下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往前厅奔去,不过一会儿的时间,这里已是空空无人。   魏枝枝这才迈出了房门,拢了拢外衣,失神往那后院与前厅交界的榕树下走去。毕竟父亲母亲没来唤她过去,便是自己不适宜去前厅的意思。   细细算一算,她见赵之御的次数和时间越来越少,若是不算女红核考那次的匆匆过眼,她已是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一个月,应该是她十五年来最久的记录。   魏枝枝在榕树下朝着前厅张望了好一阵,也没见到什么动静。此时见榕树不远处走过一丫鬟,她没忍住朝着那丫鬟轻轻喊了一声:“太子殿下如今何在?”   大抵是那丫鬟走的匆忙,又或者魏枝枝连日来日夜颠倒导致出声沙哑。那丫鬟似乎没有听到魏枝枝的叫唤,径直朝向前厅离开了。   魏枝枝略微失落地低下了头,而后又不自觉朝前走了几步,想继续看看前头的动静。   却在此时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叫唤:   “我在这。” 第62章 他的心挨着她的锁骨一起……   魏枝枝停住了脚步, 继而缓缓转过身来。   待她看清眼前一身玄色的赵之御时,本就因着连日奔忙而渐渐疲软的身子在内心的一阵冲击之下,竟是彻底失了重心, 将将要往后边倒去。   赵之御的手臂适时从她腰间划过,一瞬间将她带到身前:“小心。”   不知是若有似无的微风作祟, 还是赵之御唇齿间的热气煽动, 魏枝枝的碎发不听使唤地拂过额头,惹出一身痒意。   她回过神微微动了动身子, 才叫赵之御也跟着松了些箍着她腰间的手劲。   得以从与赵之御的寸步距离之间逃出,魏枝枝轻轻舒了口气, 却怎么也压不下双颊渐渐升起的温热。   明明她脸儿红红, 双唇却不见一丝血色。她轻启此刻在极度紧张之下更是发白的双唇, 吐声微哑:“殿下为何在这?”   赵之御望了望一时落空的双手,又抬眸望进她的双眸:“我···想见你。”   魏枝枝闻言怔楞呆立。   方才她可是听错了?   她在心中快速过了赵之御可能的回应,总以为他会说为她父亲而来云云的回应。   却如何也不相信那个先前对她抛下一句“你走罢”, 那个在核考之时不曾多看她一眼, 从来都拐弯抹角叫人百般揣测心思的赵之御, 此时对她直直说了一句“我想见你”。   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魏枝枝只得偏下头, 避开赵之御灼热的眸光。   赵之御见她这般, 慢慢暗下了眸子, 沉着声回道:“其实,若是···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马上离开。”   说完,赵之御低垂下头,闭上了双眼,只余长睫不安颤动。   魏枝枝听到“离开”二字, 内心似是被什么一揪,这几日的思念便如打翻的墨水,涌入她的双眼,令她眼前一黑,跟着不由自主地用指尖触碰上赵之御的衣袖,想要抓住些什么。   就如儿时她向着赵之御讨要一块芙蓉糕一般,抓着他衣袖不放似乎就能令他回身给她从掌心里变出一块酥软的糕点来。   “我···我···小女的意思是····殿下来相府,如何跑小女这后院来了?”   声音细如蚊吟,软软喃喃相问,却字字吐落清晰,如这榕树上的叶片,在阳光下青墨相间,随风摇曳。   她并没有不想   赵之御立时睁开了双眼,见到她落在自己衣袖上的双手,嘴角不自禁上翘,笑了起来。   魏枝枝被他这么一笑,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眼下已是涨红了脸,更是急急将放在他袖口的双手抽回来。   赵之御却是突然伸手,抓住她来不及逃亡的指尖,而后缓缓朝着自己胸口带去。   魏枝枝感受到指尖上一阵温热,于力气悬殊之下,她只能叫自己的指尖随着赵之御的指引触上他胸口的衣料,又一路贴着锦衣往一旁滑去,直至衣襟一侧一颗崩开的扣子上停住。   随后赵之御的声音传来:“你后院的墙很高,上面还堆了锋利的石子,我不小心便擦断了一个衣襟的扣结。”   魏枝枝倒吸一口气,匆匆瞥了一眼赵之御身后不远处的相府高墙:“殿下莫要玩笑了!”   赵之御任由魏枝枝的手从他掌心挣脱,随着柔软一空,他收起了笑意,凑近她缓缓道来:   “早在卢将军参上你父亲第一本之时,我便去了左相府,托坯相于朝堂上暂且稳住卢将军。   而后的每一日,我跟着监察搜集各地府衙的文书记册,不错过任何一条有关卢将军的可疑罪证。”   赵之御突然拨了魏枝枝耳边的一缕碎发到她耳后,继续说道:   “其实再早些,听说你被卢家蛮女于冠上射了一箭开始,我便已秘密与监察接触,陆陆续续地抓了那卢家一些把柄。如今手头的罪证已足够令那卢将军闭嘴。   何况你父亲还在盐茶上查到了卢将军那头的异样,只待我们这几日再深入查探,定要叫那卢家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魏枝枝抬眸看向赵之御,眼里渐渐湿润。   听赵之御只轻描淡写带过这几日的事情,可她却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与一个两朝老臣作对,这背后付出的该是多少个日日夜夜。   况且他难道不怕蛮不讲理的卢将军急起来,连他这个太子都要弹劾吗?   朝堂还有皇室又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对着他呢。   赵之御回望进魏枝枝的双眸:   “而当我知道你开始给各方官员写联盟信的时候,我本欲插手帮你去提醒一番朝中的重臣,后来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一则我相信你的能力,二则我也想···尊重你的努力。   而我,只需做好你的靠山。这些,我都没有与你开玩笑。”   【而我,只需做好你的靠山】   一字一句落进魏枝枝的心里,叫她这几日的种种挣扎、无助,提心吊胆的白日,不眠不休的夜晚,都如走马灯般在她心中一遍遍过去。   一阵莫名的酸楚上心,魏枝枝的眼泪被逼得断了线,从眼眶中直直冒了出来:“谢谢殿下。可小女也担心殿下被无故牵连。”   她两眼泪汪汪的模样加上一声“担心”渐渐令赵之御乱了呼吸。   他此时眉头紧锁,胸膛起伏,继而在一股冲动驱使之下,揽过了她的肩背,紧紧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没事。这点事都过不去,如何敢开口做靠山。”   魏枝枝第一次结结实实地落入赵之御的胸膛,一整个身体与思绪也跟着被他的气息裹挟。   今日她在家贪着清凉,只在桃红色的齐胸襦裙之上,着了薄薄的白色柔纱。   此刻赵之御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敲打着她锁骨窝上的脉搏①,而后她的每一下跳动紧追着他的每一下跳动。   心中纵使兵荒马乱,魏枝枝的身子却僵在原地,任由赵之御抱着不动。   如今跟他挨得那么近,她反而想起先前自己每夜每夜做的梦,梦中是一个个赵之御离去的背影,鲜活如生。   于是她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一阵沉寂:“殿下为何不早与我说?你先前不是···分明···想放开我吗?”   赵之御明显身子顿了一下,而后将她圈得更紧,在她耳蜗之上回应道:   “我可不是疯了傻了,还要想着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方法捉摸着你,令你来我身边。如今,如今我什么都不想了,我什么都要告诉你。   我见你受非议,见你遭了别人打,见你饿肚子,见你被只配狗爬的男人轻视,见你被别的男人追到相府门口来,见你没日没夜地奔忙,我一刻都受不了,便想着付出一切也要护住你。   何来放开,我只想护住你。”   魏枝枝只觉赵之御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的心跳便也随着他越跳越快。   赵之御见怀中没有什么动静,此时慢慢松了在魏枝枝背后交叠的双臂,将其放置在她双肩,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眸光微动,看着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魏枝枝不敢回看他的眼睛,只垂着眸子不知所措,她微微张了张嘴,而后又抿唇不语。   赵之御见她这般,又放柔了声音:“你不必回应我,我本就等了八年,又何妨再等。眼下还有一事,我想为你做,你只需告诉我可不可以。”   微风绵软地吹动榕树的叶片,夏末的蝉鸣也叫不动声响。   今日的榕树一如七年前夜晚的那般,过去掩藏了少年的秘密,此时也悄悄藏住了少女的悸动。   *   皇后突然宣布取消了太子选妃的仪式,在连着几日安抚之下,逐步遣散了各官家闺秀。   本为选妃准备许久的各个有头有脸的朝臣贵族自是气不过,想着法子找皇后说情,最后因着一道送往右相府的圣旨皆闭了嘴。   谁也不曾预料到这道圣旨会在这时下到右相府,更是下得稀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右相魏家有女魏枝枝,贤良淑德,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魏氏待宇闺中,为成佳人美事,特将魏家之女许配太子为妃,着封太子正妃,择日进宫。钦此,谢恩。”   随着圣旨一道来的,还有卢将军的撤兵与魏相的复职。   右相府上下在忍气吞声多日之后,终于开始人人脸上添了光彩,出门均是说一句魏家千金有福气。   那些先前纷纷认为坯府五姑娘定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又说魏枝枝不得太子一眼的人皆瞠目结舌,啪啪被打得脸疼。魏枝枝扫把星的名头自然也被摘得干净。   坯府上下是闹翻了。坯碧莲一哭二闹吵得府里上下不得安宁,坯相也看不过去,连日来跑翠华宫快跑断腿,却每每只换来林舒摇摇头,令其再等等侧妃之位的回应。   依旧是有人欢喜自有人愁   民间热议一阵过后,宫中终于定下了太子立妃大典的日子,魏枝枝将在十月廿二的吉日与赵之御大婚,入住重华殿。   因此需得过半个秋日的时间,魏枝枝才能与赵之御正式见上面,在此之前,按着规矩,他们俩不得相见。   “小姐,太子又来相府找咱老爷议事,想必不多时便又像之前那般寻着借口私下见小姐。玲儿倒是不曾想,太子竟如此喜欢我们小姐。”   玲儿一边给魏枝枝梳着头发,一边忍不住灿笑。   魏枝枝只佯斥了几下玲儿:“···太子来相府是为正事,你莫要胡诌。”   父亲脱险,又没有选妃七七八八的糟心事,魏枝枝连着过了好些日子的安宁日子,她这小脸也逐渐丰盈了起来,给本就精致五官添了不少灵动可爱。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强压下心头的躁动。如今大婚在即,她还觉着仿佛做梦一般。   那日,赵之御对她说出立妃的事情,起先她只是不敢相信,而后赵之御令她做决定,她开始犹豫不决。   最后赵之御于她耳边轻喃一句:“若是你想停下,我随时可保你完完整整地出来。”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如今再细细想来,她反倒开始有些后悔,后悔那日感情使然,竟遂了当时的心意应得冲动,应得草率。   虽然她嫁人本就成了相府的难题,赵之御对她表明了所有心迹,有意立她为妃,还能更加顺理成章地保全相府安危,除此之外竟还肯给她后悔的机会,怎么想也不会有问题。   可是,且不论前几日对赵之御莫名的思念作祟,加上他一番感人至深的话语便令她冲昏了自己的头脑,将先前如何想着逃离重华殿忘得稀碎。她又怎么就相信了他的一两句甜言蜜语。   如今看着大婚日子越来越近,想着以后要以太子妃的身份,日日在重华殿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床共枕,同吃一碗羹,这脸便烧得慌。   即便以后她想停下来,有朝一日从重华殿出来了,又如何能完完整整。   她这内心总压不下异样,更是一日比一日忐忑。 第63章 新婚之夜   秋风渐渐起, 暑往寒来间,右相府院墙边上的几株桂树,已然悄悄飘出浓郁的香气。   玲儿从屋内收了件披风跑到院子, 而后将其轻轻盖上魏枝枝的肩,侧头对她说道:   “小姐, 明日便是您入宫的日子, 今日太子该是不会来了罢。”   魏枝枝转身佯怒,用手轻轻刮了下玲儿的鼻子:“太子来不来相府与我入宫有什么关系?”   玲儿狡黠一笑, 更是大着胆子回道:“自然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日日思念, 盼着相见。”   魏枝枝羞恼一阵, 而后无奈笑笑:“你倒是适应得比我还快, 胳膊肘早往外拐了。”   再忐忑的事,在临头之际,反而会归入平静。   魏枝枝每日听着虞氏对其的碎碎叮嘱以及相府里下人们的悦色道喜, 倒是慢慢适应了即将进重华殿的事实。   起先她偶尔会来这院中打理墙头的桂树, 以此打发闲散时间, 却在某个午后看见来相府议事的赵之御, 从连着后院与前厅的廊上走过, 远远地朝她看来, 走得极慢极慢。   后来, 她总失神惦记着墙头的桂树,时时跑来拨弄拨弄枝叶,却每每被突然翻墙而过,跳到她眼前的赵之御重新拨弄了平静的心弦。   他总会问她:“你可准备好了?”   她未曾理会过他,每次皆是直直逃回屋子,直到有日她大着胆子, 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殿下自是在重华殿等着吉日便可,即便将为我···夫···夫君,堂堂太子该是不能做出这翻院墙···出格之事。”   她见到当日他眼眸如星,缓缓落下一句:“嗯,听太子妃的。”   魏枝枝此时拢了拢披风,缓缓行至桂树旁。玲儿也跟了上去,追着道:   “玲儿还记得先前小姐在这桂树旁等了好久的雨停,只为放飞一个护国寺的花灯。   先前玲儿便见着太子眼熟,如今倒是想起他正是那日护国寺玲儿与小姐说过的隔间的公子。   幸好当日小姐出去拿花灯了,若是被他碰上小姐女子装束,怕是得好一阵解释。”   玲儿不过应景随口说说,魏枝枝闻言留了心,突然回头问她:“我当日并没有出去拿花灯,后来的花灯不是你去拿的予我?”   玲儿认真回想,随即摇摇头:“我只慌着找小姐你,哪里有空闲拿花灯。那花灯不是小姐拿的,又是哪里来的?”   魏枝枝闭口不言,她回想那灯上的白兔,心里有了答案。   那日她只随口胡诌了一句“只女子能拿那兔子花灯”,闻者便只有一个赵之御。   魏枝枝随意应了玲儿一句:“大抵···大抵是谁遗落在桌上了罢。”   她抬头望了望高墙之上,忆起当日的花灯棉纸上写了自己愿红妆安一隅的心愿,如今兜兜转转,她倒确实换回了红妆,却随着这赵之御的花灯安去了重华殿。   莫非天意如此?   *   “枝枝,枝枝?” 魏明难得来了次后院,看到魏枝枝站于院中,便唤了起来,随即朝着她走来。   魏明这一唤拉回了魏枝枝的神思。   “爹爹,您前头可是招待完了?怎得了空来后院?” 魏枝枝也朝着魏明走去。   魏明见她迎面来,便笑着对她说道:“以往相府惯得冷清,如今倒是因着你宾客满座,爹爹这好不容易得了空,不得来看看我们家的小福星。”   魏枝枝听了这话,满是凝色的脸上才浮了笑意。   魏明只当她方才的脸色乃是心事重重,便叹了口气道:“你娘先前大抵与你叮嘱了些许妇人之道。爹爹也想着来与你说说话,以后可没有那么多机会了。”   魏枝枝闻言急急出声:“爹爹,以后女儿多多回来相府可好?”   魏明摇摇头:“你回不回来本就不由你做主。做了太子妃,不似在相府有爹娘护着,便只顾自己任性。”   随着魏明温声斥责之后,他与魏枝枝交代了些在重华殿做太子妃须得注意的事项。   魏枝枝听了一阵,大抵明白爹爹说的无非是她除了敬重太子之外,事事得与太子一条心这般意思。   此外他最后还提了一句她到底是太子妃,于人前该是有些太子妃的样子,自是不得如以前做侍读那般畏畏缩缩,叫人轻瞧了。   魏枝枝自是铭记于心:“枝枝谨记父亲教诲。”   魏明准备伸手如以前那般拍拍她的肩,将手伸到半空突然停住,改摸了摸她的头:   “爹爹说的后面这句,亦是太子对你的交代。他自赐婚之后,每每来相府议事便会与我提到你。   其实,在圣上赐婚的前夜,太子就来找过爹爹。除了与爹爹交代几句公事之外,主要与爹爹提了赐婚之事。   我看的出他甚为慎重,更是多次询问爹爹的意愿。不过赐婚,天子一句便可,何须过问臣子,他应是相当看重你。”   魏枝枝闻言,满脑子充斥着魏明说的【他应是相当看重你】,不知作何反应。   魏明又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可得对太子乖顺一些,不可仗着熟识便任性撒泼。”   魏枝枝突然涨红了脸,恼道:“爹爹,您怎也胳膊肘往外拐了?”   *   嘴上说着爹爹“胳膊肘往外拐”,魏枝枝心里却是照着爹爹所说的乖顺做事。   她乖顺地上了从宫中行来的大红喜骄,于占了相府外头一条街的宫人左右拥护之下,一路朝着宫里头行进。   她悄悄拂开骄帘,掀开一角红色盖头,眼尾湿润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右相府牌匾。   而随着右相府一起远去的还有大半个都城观礼的百姓口中的啧啧艳羡。   “太子殿下迎娶魏姑娘这排场,丝毫不减当年先帝迎娶先后的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魏姑娘真是有福。”   到了宫中,随着礼乐一起,她的脑袋渐渐空白,将先前宫里派去相府的嬷嬷们教的宫廷婚礼规矩忘了个干净。   幸好身边站了两个帮礼的宫女,她便只随着司仪的一声声宣话,战战兢兢被两位宫女拉着朝这行礼,朝那叩拜,又接受着好几番他人的跪拜。   最后在宫女的牵引下,她的指尖触上一阵熟悉的柔软。赵之御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指,令她终于压下了不安的心跳。   随后她身边站了其他什么人,别人对她说了什么话,她又做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只跟随着赵之御手头的温热,乖顺地与他做着一样的事情。   而后在一声“礼毕”之下,她的指尖一空,心也跟着一空。   直到坐在了重华殿的寝殿里头,她这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一边盼望着赵之御快点来好叫她安心,一边又担心他来得太早她还没准备好。   这般纠结之下,她听得门被人推开,随即进来了好几个人,她又被人推着往这里走,往那里走。   “行合卺礼。” 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声,她手中便被放了一瓠酒水。   赵之御的轻唤随着酒香而来:“这瓠内掺了你我的酒,喝下去你便可以歇息了。”   魏枝枝闻言乖顺地一饮而下,又听得一声:“礼毕,兴。” 她便被人搀着带向床榻,然后有人开始扯起她的礼服。   魏枝枝此时终于慌乱了起来,脱口而出:“等等。”   然扯她礼服的动作并未随之停下,魏枝枝听到身旁有人对她说道:“太子妃不必紧张,眼下该是您要上塌的时候,等了可不吉利。”   魏枝枝的外衣已被脱下,里头薄薄的中衣扣子也慢慢被解开。她颤着声子:“要不还是我···本宫自己来?”   随即身旁传来几声低笑,魏枝枝便不敢说话了。   这时赵之御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你们退下罢,太子妃一时不习惯陌生的人给她宽衣。孤会解决。”   “是。” 听得一阵脚步声远去,随即是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   赵之御掀开了她的盖头,而后轻柔地在她耳边问了句:“累吗?”   魏枝枝眯了眯眼适应光亮,待她看清眼前只寸步间隔,已换了一身红色常服的赵之御时,惊得后退了半步。   “殿殿殿下,不累。” 因着几乎一晚没有说话也没有进食,她此刻出声软软糯糯。   赵之御痴痴望了她的脸一阵,而后不自觉往下游移视线,跟着轻咳一声,急急撇开了眼。   魏枝枝顺着他的视线,垂下眸子,只见自己大红的中衣上四颗襟扣被开了三颗,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在这雪白肌肤之上,隐隐约约可见往脖后延伸的肚/兜带子。   她急忙拢了拢衣襟,涨红了脸。   赵之御耳根通红,滚了滚喉结,微哑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再歇下?”   魏枝枝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思吃东西,更是听到歇下便反应过度:“不不不用。”   而后她见自己收不住多少衣襟,便转过了身:“殿下,现在我们···”   赵之御【哦】了一声,掉头往床榻边上的一张桌案走去:   “你且安心于床上睡下,孤再看会儿折子,便令原福悄悄搬张小塌来,孤如先前答应的,不···不会对你如何。”   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新婚之夜看折子的。魏枝枝闻言虽然舒了一口气,可这心里头还是泛起了一阵异样。   她轻轻颔首,垂下头:“谢谢殿下。”   说完,她便小心翼翼地上到床榻,掀开被子,往里头钻去。   (你可得对太子乖顺一些,不可仗着熟识便任性撒泼)   魏枝枝朝向床榻里头侧卧,身子僵得笔直。此时爹爹的话反复在她心里头出现,更是叫她不敢动弹,闷着一口气。   新婚第一夜,她便独占太子的床榻,还叫堂堂太子夜半在冰冷的桌案前看折子,更是要挪位睡小塌。她可不是在任性撒泼。   魏枝枝越想越觉着不安,便翻了个身,偷偷望了眼赵之御。   只见他以手抵额,盯着手中折子一字一字地看,瞧着是极认真的。   她便试探性地以极低的声音喊了一句:“殿下?”   即便隔了五六步距离,魏枝枝这声轻唤还是叫赵之御立时抬了头望过来:“嗯?”   魏枝枝愣了一下,跟着嗫喏道:“要不,您现下睡床上来?” 第64章 到底有什么名堂?   只一瞬间, 桌案前后已无了赵之御的身影,徒留一本户部侍郎今日递上来的折子摊开在案上。   上面写着的便是方才赵之御抵额盯着一直看的内容——仅仅五个字的无聊问候:殿下您好吗?   赵之御已站立在床头,对着魏枝枝轻声开口:“你···方才说的什么?孤离得远没听清。”   方才···方才魏枝枝轻喊完坐起间, 明明亲眼看见五六步之远的赵之御只跨了三步到她面前,还挟了一小阵冷风钻进她的脖子, 令她微微打颤之下, 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般羞人之语,非要她再说一遍。她此刻只好探出个脑袋再次重复:   “殿···殿下, 要不您睡床上来?”   说完,她匆忙低下了头。一头乌发便顺着她低头的动作一滑, 紧紧贴上她弓起的脊背。   喜枕上面方才被她发尾遮了半面的双色牡丹绣画, 此时才悄悄露出了交缠的花蕊。   赵之御闻言, 眼神匆匆从她身上撇开,却不小心又落到那喜枕上。   他看得渐渐出神,脸颊跟着越来越烫, 越来越红, 呼吸更是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终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缓缓回道:“只一个枕头, 一床喜被, 两人总归···”   魏枝枝此时猛地抬起头解释:“殿下误会了, 殿下睡床, 我···臣妾睡殿下说的小塌。”   语落, 寝殿如坠冰河深渊,便是半点回音也没有,直直落入死寂。赵之御与魏枝枝只四目相对,无一人敢先说一句话。   到底在想些什么?   “殿下,奴进来了?” 终是适时出现的原福打破了这阵死寂,他照着赵之御先前吩咐的时辰敲了敲寝殿的门。   赵之御仿佛得救一般转身应了句:“进来。”   原福得了允, 推了门进来,又朝后头悄悄喊了喊。紧接着,两个内侍抬着个盖了红布的物件进殿,将其放在靠近床尾的地方。   原福颤着声子,朝赵之御道:“殿下,今晚宫里大喜,内务府的物资堆得满屋杂乱,这偏殿又被锁了门,奴翻找半天也没找着一张空的床榻,便···便托了后宫的嬷嬷给殿下找了张能休憩的···塌子。”   原福说完,不等赵之御回应,便又匆匆补了一句:“如今时辰不早,奴不耽误殿下与太子妃新婚吉时,奴先告退。”   说完,他匆匆拉着那两个内侍一阵碎跑出了寝殿,跟逃命似的差点忘记带上门。   赵之御见原福今日反常模样,拧了拧眉心,慢慢走近那红布盖着的物件。此时魏枝枝也在床榻上探着身子想瞧瞧那“小塌子”。   “宫里还有这般小的塌子?”   魏枝枝见那“小塌子”与床齐高,却比普通塌子要短上许多,但好歹有单独的锦被,能凑合一夜,便准备起身过去。   赵之御掀开了红布,随后身子一僵,又急急盖回红布。   他立时回身三两步走到魏枝枝的身前,伸手将她按回了床榻,耳根红得仿佛滴血一般,对其抛下一句:“你睡不了。”   魏枝枝自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以为那“小塌子”有何处稀奇,只睁大了眼睛问:“为何睡不了?那张塌子对殿下来说看着过小,然其尺寸对臣妾来说蜷一蜷是能过夜的。”   说着,她又从床榻上稍稍起身。   赵之御又将她按了回去:“孤睡不了,你也睡不了。”   魏枝枝不解:“为何?”   此时她身上的被子早已在两人动作间,滑落至她的腰间。大红的中衣衬得她脖颈、手臂肌肤白嫩,更是薄薄贴着她的柔软。   赵之御低咒一声,突然用被子将魏枝枝裹得严实,而后将其按躺回床榻,自己也跟着上塌,背身对着她侧卧,身长足够将她锁在床榻里边令她出不来:   “今晚孤睡外边,你乖乖躺里边。孤自会盖另外的被子,不会逾矩。”   魏枝枝这么一躺更懵了。   赵之御从掀了那红布伊始,表现便反常起来。到底那红布里头的“小塌”有什么名堂?   越想越好奇,越好奇便越不安分,魏枝枝挪了挪身子,靠近赵之御问道:“殿下,那小塌为何不能睡?”   赵之御侧身躺下便一直紧闭着双眼试图令自己冷静,可无奈睫毛越颤越快出卖了他内心的躁动不安,更是在魏枝枝靠近问话间,他放弃了挣扎睁开眼睛:“不能睡就是不能睡。”   魏枝枝仍不死心,又朝赵之御挪近了身子,更是上手拍了拍他的背:“求殿下给个明白,到底为何不能睡?”   赵之御咬牙:“太子妃,孤劝告你,在宫里有时候好奇心太重,容易出事。”   魏枝枝却听不进去,她如今可是白白要因此与赵之御共卧一塌,便追着回道:“一张小塌还能出事,臣妾也不能与殿下睡得不明不白。”   说完,她便掀了被子翻坐起来,将将曲膝准备起身。   赵之御回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了回来,因着赵之御力道过大,又拉的急,魏枝枝一个踉跄,被带的跌进了赵之御的臂弯,一半的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   随后,赵之御的热气自头顶传来:“那不是塌子,是···放在床尾的春凳,只够你与我坐在上面,不好睡。”   魏枝枝即便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听到这名字以及赵之御的描述后,她觉得这时候装死可能会比较好。   夜风习习,寝殿外面的烛火也被吹熄了。   一个宫女收了灯笼,急急跑向另外一个宫女,贴着她耳朵低笑:   “你看到原公公送进去的东西没,没想到咱们殿下还挺会玩。”   *   翌日一早,偌大的床榻之上,魏枝枝只身蜷缩在床里头,被子缠了一身。   赵之御在中衣外边简单披了件常服袍子,靠坐在案后的椅上打了个呵欠,他拿起案上的书看了一阵又放下,抬眸瞧了瞧床榻上的小人摇摇头。   “太子该起了,太子妃该起了。” 此时门外响起内侍叫早的声音。   魏枝枝被唤了好一阵,渐渐有了意识,开始微微动起身子,堪堪转身间,突然感到身边一阵凉意袭来。   赵之御掀开了她的被子,躺到她的身侧,熟悉的气息一下子便叫她清醒过来。   “殿···” 还未等她开口,赵之御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一把将她带入自己的怀抱。   魏枝枝的脸颊贴着赵之御的喉结。她只觉着那玩意不停地上下动着,惹得她痒意四起,便在赵之御怀中挣扎起来。   赵之御闷哼一声:“别动。”   他稍稍将她推开一点,而后突然从被褥里抽出一条白巾。随即,他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将渗出的血珠往那白巾上一抹。   魏枝枝看着便疼,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朝他怀里躲了躲。   而后,他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胸腔随之缓缓震颤。   “宫里兴认这个,以后重华殿便没人敢欺负你了,待会儿你去母后那里,也不会被为难。”   魏枝枝立时明白过来,跟着脸儿烧红。于是她闭上眼睛,安静地躺在赵之御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   此时,寝殿的门被推开,两个内侍与六个宫女分成两列,鱼贯入内,又于屏风前驻了足。   领头的内侍朝着里头喊了声:“太子殿下?太子妃?”   赵之御在床榻上回了句:“进来。”   待宫女们陆陆续续地从屏风那头绕进来,赵之御抱得魏枝枝更紧了些。   而后他才不舍地将一只手从她脖颈间抽出,另一只手轻轻刮了下她的秀鼻,回身对着宫人说道:“太子妃有些累,你们只消在请安的时辰前唤她起来。”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掀了被子起身,又回身捻了捻被角,将魏枝枝捂好。   魏枝枝紧闭着双眼,被子闷住了半边脸。她现下表面看着极是平静,内心却在赵之御刮她鼻子那一下已然溃堤,差点哆嗦露馅。   即便演戏,也不带这样又吃豆腐,又调戏的。   赵之御却忍不住又轻轻拍了拍她白嫩嫩的脸颊,贴近她耳边,柔声说了一句:   “待会儿别怕,有我。”   说完,他笑了声,才终于离开。   *   怕是自然怕的,魏枝枝被宫人带着去翠华宫请安,这脚都还没踏进门便开始不自觉抖起来。   毕竟里头可是皇后娘娘,曾经一句话便能令她毫无抗拒之力做了八年魏兰树。又一句话便能淹死一个被怀疑是奸细的宫女。   除了刚进宫那会儿,她对自己还嘘寒问暖过,后来赵之御将及行冠,她便越来越不给自己好脸色。   如今要改口唤她一声母后,想想都会不自觉发抖。   “给母后请安。” 魏枝枝努力稳住双手,捧着新茶呈给前头高座的林舒。   林舒面无表情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随后扯起一抹上位者特有的笑,应了一句:“太子妃有心了。”   魏枝枝只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行礼,大气不敢喘。   林舒放下茶盏,又随口寒暄了几句,大部分都是问她昨日是否适应之类的问题,以及往后该如何更好地侍奉太子云云。   魏枝枝见皇后说的话、问的问题都还算好应付,她一一答来应来,只在碰到一些令人难以启齿之事上稍稍打了几下马虎眼。   这一来一往间,心内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林舒说了一会儿便停下歇了歇,期间在魏枝枝的脸上细细打量了好一阵。   她突然缓缓出声:“太子妃这脸蛋看着实在令人心生欢喜,本宫倒是明白了太子无论如何都要立你为妃。”   魏枝枝闻言略略惊慌,皇后这话听着表面夸她,可再想来总带了些不满的情绪,那“无论如何”叫人听来以为她靠着美色蛊惑了太子。   于是她急急接上:“母后谬赞,承蒙太子关照,臣妾以后定当实实在在尽好本分。”   林舒听到“本分”勾了勾唇:“这后宫的重中之重便是为皇室开枝散叶,太子妃可要好好努力。   本宫别的忙帮不上,在后宫历经久了,倒是听闻不少偏方秘法。”   林舒说着,侧头朝一旁的嬷嬷低语了几句,又转回身对着魏枝枝说道:   “念着太子妃年纪尚轻,往后也能少走些弯路,本宫今日便回送太子妃一个面礼。”   语落,一个身形微胖的嬷嬷从偏殿行来,站到了林舒的身旁。 第65章 姿势   林舒见那嬷嬷行完礼, 便一脸慈笑地对着魏枝枝介绍道:   “太子妃,这位是曾经在敬事房待过两朝的孙嬷嬷,亦是本宫初入宫时的教习嬷嬷, 当年正是孙嬷嬷教的本宫方法,本宫才早早生下了御儿。”   林舒朝着孙嬷嬷点头示意, 那孙嬷嬷便上前了一步, 林舒才继续说道:   “太子先前也不知作何将本宫派去相府的教习嬷嬷都拦了下来,非说她们资历不够格, 把太子妃给教坏了。本宫今日想起这事,干脆将自己以前的教习嬷嬷给喊了来, 趁此机会给太子妃说说侍/寝的事情。”   孙嬷嬷听了林舒这般说, 谦恭地朝她回了礼。而后对着魏枝枝也行了一礼, 却在礼毕之时立时挺了挺胸,将头昂起:   “奴不敢称资历最老,然后宫大半妃嫔侍/寝的花样手段, 奴心里都有数。这如何更容易怀上子嗣, 其实与侍/寝时的姿势息息相关。   “若是太子妃在前半段半坐卧于太子怀里···后半段面朝太子安躺, 将双腿抬起, 放于太子肩上如此这般, 定能顺顺利利怀上皇太孙......”   孙嬷嬷自顾自在魏枝枝面前眉飞色舞地显摆一阵, 两只手更是配合着嘴里花样百出的姿势, 于身前不断交叠比划。   魏枝枝低垂着眉眼,眼眸子随着孙嬷嬷生动的描述不断震颤。两耳更是肉眼可见地迅速发红。   人都说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魏枝枝却只瞧见过猪的影子。   入宫之前,虞氏曾在她枕头底下塞过一本图册,叫她睡前无事的时候翻看两下。   她照做于入睡前拿起了图册,却在看到里面各种男男女女不可言说的肢体/交缠画面时,一下子明白了虞氏的意思, 更是速速合上了图册,再也不敢碰。   当晚,记忆里赵之御那脱了衣服的半个身子便频频出现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后来干脆入了梦,醒来叫她羞于起身,默念了好几篇圣人言论才压下脸上浮起的温热。   如今孙嬷嬷倒是直接将一盘猪肉端到她面前,按着头令她吃下去,酸涩难咽。   随着言语想象的尽是赵之御凑近的胸膛,淋漓的汗水以及他抓着她纤细足踝将她往身前缓缓拉过去的模样。   魏枝枝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令她马上钻进去。   终于捱到孙嬷嬷朝着林舒回了声:“奴今日便先跟太子妃说这些。”   魏枝枝长长吐了口气,缓缓抬眸看向上座的林舒。   此刻林舒也听得红霞上脸,但到底是见惯了这些场面,她轻轻捂嘴笑了笑,面色随即恢复正常:“不急不急,太子妃毕竟初经人事。往后孙嬷嬷你直接到重华殿去,慢慢教太子妃。”   魏枝枝闻言睁大了眼睛。且不论这孙嬷嬷到底是什么脾性,只看她方才说话趾高气扬的模样,便知不是个好惹的。   若是再令孙嬷嬷进重华殿,日日盯着她与赵之御那等事情,自己白白受折磨不说,此事更是相当于将两人的假戏直接告诉了皇后。   可皇后这般送人的意思,她哪里能拒绝。到底现下该如何回应比较合适?   林舒见魏枝枝吃惊又一言不发的模样,便往前挪了挪身子,正色道:   “这开枝散叶重要,然太子妃也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若是你有心无力也没关系,重华殿毕竟还能进人,太子总不可能只太子妃一人,届时本宫安排进个侧妃、良娣云云也可,还能替太子妃分担一些。”   魏枝枝闻言,细细思忖之下,已是了然。   原来皇后意在提醒她侧妃之事,还特地拉了教习嬷嬷出来弄这一出。这教习嬷嬷都摇头的话,太子妃便自然要将太子的爱分给其他女人才是。   若她今日是个真心实意的太子妃,婚后第一日便被皇后这般明里暗里指着纳太子侧妃,大抵心里要堵上好一阵。   可即便不是,她这心里也不甚舒适。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回道:“母后所提开枝散叶乃是对臣妾的提醒,臣妾定当牢记在心。如今还得孙嬷嬷教导,实在是臣妾的福气,今后还得劳烦孙嬷嬷多来重华殿做做客,可别嫌我烦。”   林舒闻言挂下脸:“做什么客,太子妃想学,孙嬷嬷便就当重华殿的人了。”   “母后,这重华殿来人,皇儿怎不知?” 赵之御的声音自翠华宫的正殿外响起,随着阵阵脚步,声声入耳。   他走到魏枝枝的身边停下,偏头看了她一眼,又对上林舒行了礼。   林舒明显顿了一下,而后笑着对上赵之御说道:“皇儿今日下朝得这般早?倒是稀奇来翠华宫。”   赵之御随即拱手道:“自是想念母后。”   嘴上说着想念母后,眼神却是盯着自己的太子妃不放。赵之御这一套做的甚是明显,叫林舒此刻嘴角笑意全无。   赵之御又继续追问了一句:“方才听到母后说给重华殿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舒便将魏枝枝的请安以及孙嬷嬷的事给赵之御简单叙述了一番,不过略过了纳侧妃的事情。   赵之御听完,又看了一眼魏枝枝低垂的头,而后视线渐渐往下移动,轻轻蹙起了眉头,再回身对着林舒道:   “实是叫母后费心了。只不过这几日令孙嬷嬷去教导皇儿的太子妃,怕是不妥。”   林舒回问一句“为何?”   赵之御作了难为情的样子,欲言又止,而后朝着林舒靠近,走至她身边,贴近她耳边说道:   “昨夜皇儿玩脱了,太子妃今早便直直撒娇腰直不起来,却不知皇儿才是早朝的时候连腰都弯不下去。如今您若是再令孙嬷嬷教导太子妃,把她一逼,只怕是来折磨皇儿的。往后慢慢来可好?”   明明说的是悄悄话,赵之御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到殿内众人的耳朵里。   随之殿内不时响起暗暗抽气声。太子与太子妃这般恩爱之下,何须什么教习嬷嬷,怕是早早能将一百零八式试了个遍。   林舒闻言,偏头瞪着赵之御:“你···”   赵之御见状,直直朝她拱了手:“令母后操心了。”   而后再寒暄了几句,赵之御便拉着魏枝枝出了翠华宫。   一路上,魏枝枝躲在赵之御的背后垂首不语,任由他抓着她的手指带着她穿行,无视路边宫人们投来的注目礼。   行至重华殿前,赵之御突然一个停步回身,魏枝枝却跟着没收住步子,直直撞入他怀里。   她捂着鼻子出声:“殿下?”   赵之御眉眼含笑:“你终于肯说话了?孤还以为你去翠华宫一趟便吓哑巴了。”   魏枝枝闻言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不是···”   她想到方才赵之御在翠华宫对着皇后说的那番话,她便没脸说话。此刻脸上已慢慢烧了起来。   赵之御笑了一声,突然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叮嘱道:“父皇那边你完全不必紧张,等他忙完朝事,你只需按着平日的规矩再去请安便可。”   魏枝枝愣了一下,跟着轻轻颔首。   赵之御又靠近了一些,脸上显出担忧:“孤今晚便要开始与你分开一阵日子,若是你有事,便唤一声苏嬷嬷,让她来文华殿找孤,知道了吗?”   魏枝枝跟着再次轻轻颔首,却在赵之御提到“分开”之时,又突然抬眸,更是不知着了什么道,竟伸手抓住了赵之御的衣袖。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急忙松了手。   赵之御盯了一眼方才被魏枝枝抓过的衣袖,笑意渐起,而后对上她的眼睛,柔声说道:“说好了,孤做你的靠山便不会有假,在宫中你什么都不要怕。”   说完,他又不舍地在她脸上流连一阵,而后目送着魏枝枝进了重华殿,自己带上原福离开往文华殿走去。   *   魏枝枝虽然是有些害怕,然到底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自是足够应付上面。   她更多的是心里乱。   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不想与赵之御有任何瓜葛,如今自己却做不到离开他。   究竟是从他义无反顾地救她爹爹开始,还是从他毫无保留地对她倾诉一切开始,又或者他说做她的靠山开始,也可能根本就是他消失的那刻开始。   她这心里就如一团乱麻。   再者,如今进入重华殿,与赵之御大婚本也是两人事先商量着来的事情,她不过一时冲动答应,两人注定有名无实。   所以先前皇后提的开枝散叶以及纳侧妃之事,她其实也听进了心里,总想着找机会好好与赵之御说一说。   魏枝枝心事重重,便望着面前插着三株小南强的玉白瓷瓶发呆,慢慢感受到困意,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于是她回身唤了一声:“玲儿~”   赵之御离开重华殿的当天,怕她没有说话的人,便允许坯婉婉随意进出重华殿,还直接派人去相府,把玲儿接进宫里做了一等宫女,随侍太子妃。   待玲儿急急赶到她身边,她吩咐了一句:“我困了,你替我宽衣罢。”   玲儿瘪了瘪嘴:“太子妃今日又睡得这么早吗?太子不在重华殿六日,您便盯着这瓷瓶魂不守舍六日。   唉,即便宫中为了太子不忘政事,特地设立了新婚分居至少十日的规矩,可纵观以前,哪有皇上太子真的新婚之后待满十日的,太子殿下未免也太忙了些,竟是整整六日都没来看太子妃。”   玲儿一边抱怨一边替魏枝枝脱下外裳。   魏枝枝转过身,用手推了推玲儿脑袋:“你啊,都到宫中了说话还如此没大没小。太子自是以朝事为重,若是为我误了正事,那我岂不是要被前朝那些臣子嚼碎了。”   玲儿思索一阵回道:“玲儿只是看您在重华殿孤单,一到晚间更是无所事事,不是发呆便是在殿内踱步,这不替您着急嘛。”   玲儿又绕到魏枝枝的身侧,替她解了中衣的扣带,而后慢慢褪之至纤腰,在她肚/兜外边披了层轻薄柔软的素纱。   “不过太子妃也说的是。您别说前朝,玲儿刚来宫里便听到后宫里头,传了不少你们新婚当日的逸闻,实是叫铃儿吃惊,一时难以适应。   他们都说太子与太子妃恩爱有加,新婚夜后便是一个腰直不起来,一个腰弯不下去。”   魏枝枝闻言,顿时脸儿一红,朝着玲儿嗔道:“你怎如此不知羞地讲出来。”   说完她又随着想起那日赵之御在皇后耳边说的话,低头朝着自己这一身睡前的装束瞧了瞧。   以往在相府,她便习惯了睡前只着个肚/兜,好贴着锦被感受一阵柔软入眠,能叫她睡得极其安稳舒适。倒是赵之御这几日不在,她才敢又这般脱了中衣入睡。   不然她一想到赵之御站在她身边,再加自己眼前的装束,便觉身上仿佛千万只虫子在爬一般别扭难受。   于是一切将将收拾妥当,她便急不可耐地上了床榻,拾了锦被往自己身上贴,将自己蒙得结结实实。   不过眯了一会儿眼,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盯着寝殿的屏风瞧。   玲儿见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太子妃可在等罗公公?” 第66章 亲自教   即便赵之御去了文华殿后忙得不可开交, 也会每日在晚间的时辰派罗公公来重华殿问候一声魏枝枝。罗公公除了向魏枝枝一一交代太子一日的去向动态,还会给她带一些关于相府的消息。   诸如太子又喊了魏明来宫中议事,魏明去察访了卢将军麾下招兵之事等等。   这时辰罗公公该是来了。魏枝枝对着玲儿轻轻颔首, 又朝着屏风张望。   “太子妃,罗公公求见。” 这时, 一内侍于寝殿外面朝里通报了一声。   接着, 穿一身鸦青内侍服的罗玉便如往常一般,轻手轻脚地走至屏风前停下, 而后跪下给魏枝枝问安:“奴参见太子妃。”   魏枝枝听声轻轻吐了口气,松下方才崩紧的肩颈, 将身子稍稍靠下, 垫着软枕出声:“罗公公免礼。”   罗玉得了回应, 便忙不迭开始照例对着魏枝枝细数太子近况。   魏枝枝听着这些琐事,自然地想象出赵之御这几日进进出出,一刻不得闲的样子。   她心里便不知觉回想起自己做侍读的日子, 特别是赵之御十五岁那年, 她如常出入重华殿的次数不减, 陪他读书的时间却是一日比一日少下去。   她那时不懂其中缘由, 只以为太子冷落了她, 后来看他白日不停地召臣子议事, 翻看文书不断, 她才知他是真的忙极。再加上她向爹爹打探之后才渐渐懂得了他已开始挑起重担。   原是自那时起,皇上便有意栽培太子,逐步地将一些朝中的奏折交由赵之御代批,而后直接转交了户部给他代管。   如今再听得他帮忙审理旧案,会见监察等,更是暗叹皇上竟是将户部之外其他的朝事也都一一交代给太子, 这背后扶持储君的意味已极是明显。除此之外,他还挤出时间暗查卢将军之事,想必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不肯放过。   不过他毕竟也是个人啊。她曾见过他白日忙碌起来的样子,滴水不进,时常忘记用膳。不曾想也不知晓他到了晚间也不得片刻停歇,不会连睡觉都不管不顾罢。   魏枝枝想到这,心里突然隐隐抽痛一下,随即拧紧了眉头,思索半天终是打断了罗玉的叙述:   “罗公公,劳烦你每日来问安,眼下本宫这里有个安神助眠的香囊且再劳烦公公替本宫给殿下送去。”   说完,魏枝枝抿了抿唇,示意玲儿去她外裳一旁拿一个绣了“枝”字的香囊交到罗玉手里。   罗玉一脸喜色接过香囊,更是将之托于掌心上,向着魏枝枝回道:“奴不过受太子之意,替主子们做应做的差事,哪里有劳烦一说。香囊乃是太子妃一片心意,奴定当为太子妃送到。”   魏枝枝便是没能见到罗玉的表情,也能从他颤抖的声音中感受到他此刻的喜悦。她一下子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下头,却是忍不住浅浅弯起嘴角:   “若是接下来无事上禀,罗公公,你便早些回去服侍殿下罢。”   魏枝枝说完,朝着玲儿挥了挥手,令其放下床帐,正准备睡下。按着前几天的情况来看,罗公公说到这也就差不多结束准备回去了。   此时罗玉却是急急出口:“太子妃,还有一事,太子让奴务必今日带到。”   魏枝枝身子一顿,又掀开已然放下的床帐,探出个脑袋:“何事?”   罗玉面上笑意未减,整理了下说辞,缓缓道:“按着宫里的规矩,太子立妃后,需得在比翼林大办狩猎会,一来是为借着狩猎会令太子妃在百官面前正式露脸,二来狩猎会那日由太子与太子妃一对新人上马开箭,邀众人一同进入比翼林狩猎,以给大郢求彩头。   太后现下已从远山起驾回宫,约摸三日后便到,因此这狩猎会便定在了太后回宫后举行,正是五日之后,初三那天。”   魏枝枝自然知晓这事,先前皇后便就差人与她说了。她那时听了还愁自己从未尝试过骑射,届时该如何上马又该如何为众人开箭。如今再听罗玉提及,她便追问了一句:“太子有何吩咐?”   罗玉继续说道:“太子早早已与圣上得了假,这几日更是忙里忙外地收尾一些事情。他让奴告诉太子妃明日午时之前去宫里的马场等他,他知晓太子妃不曾接触过骑射,他要亲自教太子妃。”   罗玉离开的时候,魏枝枝这床帐过了好一阵才慢慢落下,于烛光跃动间,堪堪遮住少女眸中星辰。   *   翌日,魏枝枝醒得很早。   “咱太子妃的腰可真细。往日不是宽大的官袍,便是襦裙直直垂下,倒是将您这细腰给遮得严实。如今骑射装一穿,全露出来了。柔柔细骨的,太子见了哪里还舍得让您拉弓骑马。”   玲儿将一条玉带往魏枝枝的腰间一系,连连感叹。   魏枝枝闻言脸儿微红,而后睨了玲儿一眼:“太子妃都叫了这么多天了,却还像是在对着相府小姐说话一般。你啊,如何都改不了。”   说完,她又朝着铜镜里看去,抬手将脖后惹得她痒痒的碎发再往一旁轻轻按了按。   曾经玲儿便说过她的脖颈宛如天鹅绒一般洁白光滑,她总觉得有些过头。如今将少女的披发都拢进了发髻,她再瞧上一眼那粉颈,自己也有些晃眼出神。   “玲儿,我们走罢。怕是太子已在马场等了。”   大郢的开国皇帝曾在塞外生活过,极爱骑射,后来便命匠人在宫中照着塞外马场的样式也建了一个小马场,配以兵士,专供皇亲国戚学习骑射之用。   魏枝枝将将走至马场的小门边上,便有兵士出来迎她,将她带去射箭的场地,一边走一边对她说:   “太子一早被兵部几个大臣临时叫住走不开,便命卑职在此等着太子妃。太子说他不放心太子妃一个人骑马,命卑职先带太子妃去练习拉弓。”   魏枝枝轻轻颔首,跟着那名兵士走至一个圆形沙地。她照着兵士的引导,站上方形小台,面向一个个远近不一的木靶。   之后那兵士递了把小弓给魏枝枝,言语上教了一番如何开弓,如何放箭,便又递了支箭矢给她,同时指了指离她最近的那个木靶:   “劳烦太子妃照着卑职方才所说,先试试开弓的感觉。”   魏枝枝应了一声,随即默念着方才兵士教的口诀将两腿岔开,笨拙地扣上弓弦使力。那弓看着小巧,她勉强也做对了动作,却是如何都拉不开弓弦。   一旁的兵士不敢靠魏枝枝太近,更是不能上手,只得在一旁着急,用言语纠正她细小的动作偏差,并且反复给她提醒。   魏枝枝又照着尝试了几次,虽然能稍稍拉开弓弦,却根本无法将箭矢安放稳当,更是免谈将箭射出去。   于是她泄气地放下弓箭,用手按了按微微酸痛的肩颈,转身对着嘴唇发干的兵士说道:   “要不,还是再等一等太子罢,本宫这头已经没力气了,想歇息一下,况且你也辛苦了,一起歇息一下罢。”   那兵士犹豫了一阵,对着魏枝枝拱拱手,只是稍稍站远了一些,丝毫没有歇息的样子。   此时,就在魏枝枝要射的那个木靶一旁,嗖的一声飞过一支羽箭,正正射中一旁远上好十几米的木靶。   随后,魏枝枝便见她一旁的小台之上站了个白衣男子,他缓缓走了过来,到了她的台子上时,直直喊了一声:“魏姑娘?”   魏枝枝闻言后退了一些,对着面前之人稍稍福身:“广平王。”   而后她又匆匆补上一句:“眼下广平王似乎不妥称呼本宫为‘魏姑娘’。”   赵子期听到本宫二字,眸色微微暗下,沉默了一阵后,又朝着魏枝枝补了一礼:“皇嫂好。方才是子期一时忘记,还请见谅。”   魏枝枝说了一句“无事”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鼓捣起手中的弓箭。   赵子期见她笨拙使力的样子,便忍不住走近一些说道:“皇嫂可是头一次射箭?这弓弦可不是这般使力的。”   说完他又远远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兵士,高声道:   “那些兵士都是使惯了弓箭之人,更是不知女子力气之悬殊,教皇嫂也只能教个招式皮毛。不如皇嫂试着正式拉个弓令皇弟瞧瞧,皇弟今日正好得闲,可稍稍替皇嫂指正一二。”   魏枝枝听赵子期这般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思索一阵。   眼下那兵士只在言语上令她背口诀,教射箭的方法也确实笨拙,没办法帮到她多少。赵之御如今又被臣子拖着,也不知何时能来马场,说不定根本就来不了。   她倒是可以趁着赵子期正好在此,看看他能否帮到自己一二。   “那便有劳广平王了。”   说完,她便站好姿势准备开弓,仍是无法放稳弓箭,更别说射出箭来。   正当她准备回身问赵子期意见时,赵子期已不知何时凑近到她身边,贴着她耳边说道:“第一次射箭,皇嫂的手应扣在弓弦的中心,而后用手臂使力,而非手腕·····”   赵子期凑得近,弯下身来说出的话便转化成热气吐在她的脖颈边,更是在说到手腕的时候抬起手眼见着便要往她腕上放。   她立时缩了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手上更是一松,直直令弓砸在了地上。   她如何都想不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谦谦广平王会如此不知保持距离,更是感受到一阵热气袭来脖颈之时,内心涌上一股不适,便不管不顾撒了手。   “广平王只管与本宫说来,本宫听得到,自是照做便可。”   魏枝枝说完便朝前弯下腰准备拾起弓箭,赵子期也跟着弯下身子,正当两人双手都要碰到那弓箭之时,一双黑面金丝蟒纹皂靴隔在了他们两人的手中间。   随后魏枝枝的弓箭便被一只缓缓落下骨节分明的手拾起,魏枝枝也跟着被一股力量拉扯,落入一个有力的胸膛。   “孤的太子妃,自由孤来教。” 第67章 醉意   赵之御胸膛隔着她的衣料在她背上震颤。   魏枝枝随即回身望了赵之御一眼, 见他也回望过来,便一时局促,急忙垂首不语。   可就在她垂首的瞬间, 她看到了赵之御腰间挂着一个湖蓝色的香囊,朝外的那面绣着一个“枝”字, 正是她昨日叫罗玉送去给他的香囊。   可那分明是个挂在床头助眠的香囊, 本就长得比随身香囊要大上许多,赵之御却将它直晃晃地别在腰上, 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   魏枝枝瞧着瞧着,竟是越瞧越觉着滑稽, 生生笑了出来。   随即她背后一空, 一边的手臂上落上修长的手指。   赵之御一手抓着弓, 一手扶着她的手臂,脸色明显不悦问她:“太子妃在这射箭如此高兴?”   魏枝枝意识到失态这才急急收了笑,将视线从赵之御的腰间撇开, 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又下意识看了看对面的赵子期, 一顿:“不是, 只是突然想起好玩的事情。”   而后她准备去接过赵之御手中的弓箭, 却被他抓着手臂往身前猛地一带。   赵之御逼得极近:“好玩的事情?看来太子妃这射箭当是学得极好, 狩猎会在即还有心情玩笑。”   魏枝枝看向赵之御的脸庞, 此刻她已然感受到他身上的凛冽,立时摇起头来:“臣妾没有,臣妾一直在等殿下过来,便是因着这射箭实在难学,如今臣妾还没能完完整整地拉开弓来。”   魏枝枝实话实说,竟是叫赵之御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正待两人相望间, 赵子期对着赵之御躬身行礼:“皇兄。”   赵之御稍稍回头,只斜斜睨了一眼赵子期,嘴里发出一声【嗯】,又急不可耐地看回魏枝枝。   赵子期见状,又向前走了一步:“方才见皇嫂在这里学习射箭,子期今日正好闲来无事,便得皇嫂请求向皇嫂说明一番这初次提箭需要注意的一二事。”   魏枝枝闻言总觉得赵子期说话奇怪,什么叫得了她的请求,她不过礼貌回应一句“劳烦广平王”,一切都是赵子期自己凑上来的。   于是她又看了一眼赵之御,准备出口解释,却见赵之御方才稍稍缓和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松开放在她臂上的双手,偏过身来对上赵子期。   那湖蓝色的香囊便就随着他转身晃动,极是显眼。   “那孤还得替孤的太子妃谢过皇弟了。”   赵之御嘴上说着谢,行动却是不见丝毫诚意,头也不回地握上魏枝枝的手,拉着她走下方台。   而后他才回身对着楞在原地的赵子期又说了一句:“这箭是上了马之后才放,太子妃等孤等了这么久,眼下孤该是先带她去跑一圈马才是。皇弟请便。”   说完,赵之御便招了不远处的兵士备马,带着魏枝枝转至另外一侧小门。   赵子期盯着赵之御的腰间,紧抿着唇追了上去:“皇弟正好也要去骑马,不如跟着皇兄皇嫂一起罢。”   正在前往马厩给赵之御他们备马的兵士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一路小跑的赵子期,随后皱紧了眉头。   这广平王不是向来识大体之人吗,如今可是脑子坏了,上赶着围在人恩爱夫妻旁边,给人添堵自己还找罪受?   *   三人转至跑马场地。   兵士牵了头通体红棕的骏马带至赵之御身旁。赵之御挺身将魏枝枝挡在了身后,自己上前顺了顺马毛,试探一番后,才对着兵士颔首:“这马不错。”   那兵士闻言,一脸灿笑拱手:“照着殿下的吩咐,给太子妃备的马已是整个大郢宫内最乖顺的了。”   赵之御听完啧了一声:“这马是乖顺,人可就不一定。”   魏枝枝听到还没来得及反应,赵之御的双手已圈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撑起腾空,放至马背上。   “啊——” 随着她惊呼一声,赵之御跟着一瞬跨步上马,将她圈在怀里。   “不怕,我带你慢慢走一圈,你跟它培养一下感情。”   同样是说出来的话转成一股热气覆上她的脖颈,赵之御贴着她耳边讲出的字字句句却叫她渐渐安下心来。   魏枝枝伸出手来,学着赵之御的样子,同他一起抓上那缰绳。   随着缰绳一落,马儿开始走动带起颠簸。赵之御的胸膛时不时贴上她的背,有时他弯下身与她说话,下颚不自觉磨蹭着她的鬓发。   于是魏枝枝分心之下,便把上马前兵士交代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更是在赵之御问出:“有什么感觉?”的时候,只能愣愣摇头。   “接下来加快带你跑一圈。” 只听得赵之御附在她耳边低语一声,缰绳再次落下,马儿突然跑了起来。   魏枝枝一阵惊吓,松了缰绳,闭着眼将自己缩在赵之御的怀里,丝毫没看到后头已跨上马逐渐逼近的赵子期。   马儿越跑越快,始终将赵子期落在后面。   不知觉间他们已转过了好几圈,魏枝枝在赵之御怀里待得胆子渐渐大起来,终于慢慢睁开眼睛。   赵之御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将一只手离了缰绳,覆上她的手背,抓着她的手一同拉上缰绳。   魏枝枝便随着赵之御的牵引,渐渐适应了马儿疾跑的速度。   可这马也跑的过久了些。魏枝枝见自己还困在赵之御的怀里,便稍稍回头问他:“殿下何时教臣妾自己上马?”   赵之御并未回话,只将她又搂紧了些,继续前行。   待到赵子期先下了马,朝着他们这头招了招手,赵之御才使力停了马。   赵子期缓缓走来,于两人鞍前停下,拱手道:“子期想起这个时辰得去趟披香宫,便与皇兄皇嫂告辞。”   赵子期只垂首沉着脸色道别,说完告辞又缓缓抬起头,朝魏枝枝看了一眼,补充一句:“预祝皇嫂早日学成,狩猎会一切顺利。”   魏枝枝回以颔首浅笑。赵之御也跟着应了声慢走。   自然不送。   赵之御见赵子期越走越远,走出马场之时,才从马上下来,而后将魏枝枝抱下马,对她说道:“凡事都得循序渐进,讲究先后次序急不得,哪里能一天学成骑马,太子妃不知道这个道理?”   *   魏枝枝跟赵之御中途分开后,便急急回了重华殿唤汤水准备沐浴。   她今日又是射箭,又是骑马,早已沾了不少马场的沙尘。后来在跑马场地,赵之御将她抱上抱下,她都提着颗心,担心自己身上有尘土,加上流了汗会有不雅的气味。   不过好在她自己偷偷闻了闻没闻出什么气味来。即便这样,她心里也总惦记着这一茬非要马上沐浴不可,再想来便是好好在汤池里头泡一泡亦能洗下今日的疲惫。   魏枝枝任热汤盖至她的肩颈,舒适地闭上眼,甩了甩脑中的思绪。   她为何这般在意他的感受?   “玲儿,玲儿。” 魏枝枝从汤池里头起身,唤了玲儿好一阵不见反应,便自己拿了放在一旁的沐巾擦起身子,再简单套上中裤后,捡了一旁的肚/兜往身上贴去。   以往都是玲儿替她穿脱肚兜,此刻她系了脖颈后边的带子后,再次伸手探向背后的带子,却是如何都系不起来。   正当她开始弓起身子尝试不知道第几次系带子之时,一双手将那带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随后她便感受到那带子在身后动来动去,偶尔拂过她背部的肌肤,带着一点凉意。   她呼了一口气,接着松了手,瘪瘪嘴道:“玲儿,你方才去做什么了,我唤了你这么久。”   后头的玲儿没有答话,魏枝枝只感受到身后的带子似乎又被解开,重新动来动去。   于是她又想到什么,出声道:“今日殿下肯定也不回来重华殿,你且将我的结子系得松垮些,免得睡觉时硌得慌。”   语落,身后系带子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接着自她头顶传来一声:“那你与孤说说,该如何系得松垮些?”   魏枝枝的身子立时一僵,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赵之御的手还放在她身后的肚/兜带上,她不知接下来该等他替她系上结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似乎都往背后拢去,明显地感受到赵之御的气息渐渐逼近。   他鼻息间的热气断断续续地自她头顶慢慢往下蔓延到她脖颈。   竟是叫她在沐后的清香中细细嗅到了一丝酒气。   魏枝枝猛然回身,对上赵之御迷蒙的双眼,而后颤着声子道:“殿下?您怎么在这?”   赵之御此刻双颊酡红,带着明显的醉意回道:“孤为何不能在这?”   魏枝枝开始慌乱,随着赵之御靠近,她稍稍往后退去,直到再退一步便要落回汤池,她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制止了他:“殿下可是饮酒了,臣妾叫人替您醒醒酒。”   而后她弯下身子,伸出手探到一件柔纱,急急取了来遮挡在胸前。   赵之御却是突然笑了一声,双手落上她裸/露的肩头:“孤才不要醒,醒来便就看不到你了。”   魏枝枝周身一阵颤栗,急忙手上使力试图推开赵之御:“殿下醉了。这里是浴堂,还望殿下先出去。”   赵之御却是半步不退:“这里是孤的浴堂,孤为何出去?”   而后他又静静看了魏枝枝一会儿,双眼逐渐迷离,微微蹙起眉头:“你是孤的太子妃,为何对孤不理不睬,却与孤的皇弟有说有笑?”   换魏枝枝蹙起眉头:“殿下,您说什么呢?”   赵之御自顾自继续说:“你以前便说过心悦于他,今日孤只是赶到马场迟了些,便见你与他说说笑笑,中途眼神更是经常往他那里瞧。孤明明与你说过孤亲自教你骑射,你为何还叫他教你?你可知道孤看到是何感受?   孤晚上一想到这个更是无法入眠,一心想要见你想到发疯。”   魏枝枝飞快地在脑海中搜寻记忆,想起那日宫道中因着坯婉婉发生的乌龙,她一下子心急否认:“殿下误会了,臣妾并没有心悦广平王,也没有与他说说笑笑,更没有主动叫他教射箭。”   没想到赵之御心里竟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今日的反常举动难道皆是因着广平王在场?   魏枝枝心里突然某一处柔软下来,看着赵之御的眼神也带上柔意,紧紧抓着柔纱护住胸口的手也稍稍松了松。   她此刻垂首见自己这一身装束,只好再对赵之御说道:“等殿下酒醒了,臣妾好好与殿下解释可好?”   说完,她准备偏身朝着外面喊人。   赵之御却一把将她肩头掰回来,而后将脸渐渐靠近,直到他的鼻尖将将碰上她的鼻尖:“那你可心悦于我?”   魏枝枝怔楞在原地,双眼睁大看着赵之御。   她回想起自己对他态度的变化,以及近日碰上他便没由来的反常举动,眼神暗了暗。   她看得到他对她毫无保留的爱意,也看得到他开始对她坦诚相待,也看得到堂堂太子放下身段尊重她。   心悦吗?   她不可能心悦他,不可能因着这人一时间的变化而忘记那八年。魏枝枝内心不断说服着自己一切不过儿时带来的美好幻象以及这一层夫妻关系作祟罢。   魏枝枝对着赵之御微微张张口,又闭上了嘴巴,她一时不知如何说。   竟是不忍心决绝。   赵之御等了许久未见回应,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直接朝她倾身而下。   先是鼻尖直接触上她的鼻尖,他微微一顿,而后双眼迷乱间,将双唇覆上她的双唇。 第68章 飘雪夏日 烈日寒冬 如……   随着唇上一阵湿润的清凉袭来, 魏枝枝的内心仿佛有什么轰然崩开,跟随急流的热血,攀爬, 扯弄,撕咬着她的全身, 剥离她的理智。   连她的指尖也开始酥麻, 变得通红。她强撑周身之力,将另一只手也抵上赵之御的胸膛, 本拿在手中的柔纱便随之一松掉落,露出一片雪白。   “呜—” 视线内尽是赵之御紧闭的双目, 颤动的睫毛, 她极力往后退去。   赵之御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挣扎, 缓缓半睁双目,满室氤氲的水汽沾湿他的睫毛,浸染他的双眸。   他抽离了自己的双唇, 随即用双手捧上她的脸颊, 眸光涟涟。   叫她无法逃脱半分。   “我每一日都在想你。” 他出声暗哑, 令她心间蓦然一软。   “想你的发丝。” 他突然吻过她的鬓发。   “想你的眼眸。” 他再次贴近, 吻上她的睫毛。   “想你的鼻子。” 他的双唇从她的山根慢慢滑落至她的鼻尖, 而后轻点流连。   他每出声一次, 每吻一次, 她周身的感官便随之骤拢于他的字字句句,淹没在他的湿/润之中,而后带着全身的绒毛都在颤栗。   “想你的双唇。” 他说完这一句,她的理智与清醒瞬间被他的气息淹没得半分不剩。   世间上如果有最锋利的矛,也有最坚实的盾,大抵便是他现下覆上她双唇的吻, 如飘雪夏日,如烈日寒冬,如带着绒毛的小南强茎叶,如外酥里嫩的芙蓉糕,最柔软的地方带着最强硬的攻势。   他轻轻一挑,她的身体便随之轻颤,不时耸起的双肩在倾诉着她的绵软无力。   她只好用抵在他胸膛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料。   赵之御仿佛有感知一般,双手轻轻覆上她的脊背,再用力倾身而下,展开更猛烈的攻势,仿佛把那一个个“想”字都要刻进她的身体里一般。   “嗯——” 魏枝枝终是忍不住从喉间发出轻颤,却叫赵之御疯了一般地贴近她。   “哗啦—” 两具紧靠的身体落入一池热汤。   魏枝枝还没来得及从漫过她全身的热汤之中反应过来,腰间已是被赵之御一带,整个身子便被他托了起来。   她的双手落在赵之御的肩上,身上单薄的衣料被水浸透紧紧贴着她的柔软。   她只能俯身看向他沾满水珠的脸,轻轻喘气。他双颊的酡红不减,更是蔓延至他的耳根,他的脖颈。   汤水温热,扬起一阵阵花瓣清香。   他此刻双目在她身上辗转,而后凝目于她的双唇不语,喉结微滚。   她的心跟着跳得极快,随着水花声起,她感受到发丝中一瞬间袭入一根根修长的手指。   赵之御再度袭来。这次带着不容抗拒之势,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只好伏于他的双肩上,一切都随着他引导,触碰,反应。   慢慢地,她发丝中的手指抽离而出。随着一阵扯动,她的后颈蓦地一空。   赵之御带着他的气息渐渐滑向她的脸颊、耳垂、肩膀   粗粝自柔嫩肌肤上传来,魏枝枝身子猛地一缩,半合的双眼瞬时睁开,理智被渐渐拉回。   她急急用手护着前身,而后挣扎起来。   “殿下,殿下···” 她出声软软。   赵之御已然失去了理智。   “殿下!殿下!” 魏枝枝伸手抓住赵之御水下游移的双手,慢慢提高了声子。   赵之御渐渐缓下了动作,却仍舍不得离开她。   “赵之御,你快放开!” 她用尽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   整个浴堂陷入沉寂,赵之御停下了动作,魏枝枝便随之从他怀中慌忙撤离,双手急急拉着肚/兜带子往颈后带去,一阵哆嗦之下,如何都系不上带子。   羞愧之下,她急急背过身子。   赵之御的双眸随着魏枝枝的一声叫唤渐渐恢复了清明,他怔怔地看向她粉嫩的脊背,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之后,眼眸震颤,一时失语。   魏枝枝感受不到身后的响动,也不敢回身看他,只好将身子缩在热汤里,用汤水的温热掩盖着方才还残留在身上的触感。   却止不住无力之后,周身的颤栗哆嗦。   这般样子在赵之御看来便如受了委屈一般。他不敢靠近一分,更不敢出声唤她。   他只懊悔垂首,蹙紧眉头,一阵沉思之后,他抬眸看着她的乌发,微哑出口:   “对···对不起。未经···你允···是···是孤醉了,一时冲动。”   魏枝枝心间一缩,不知回他什么,便干脆将身子又缩了一分。   突地,身后一阵水花翻动之声,赵之御又留下一句“对不起”便没了声音。   赵之御全身湿漉漉地从浴堂跑至寝殿,而后急急推开门出来,狼狈的样子惊得站在寝殿门外左右踱步的原福立时迎了上去。   “殿下,您注意身子啊。” 随后原福又朝着一旁呆立的玲儿示意,“快,快给殿下拿条巾子。”   玲儿手中正好有一条纯白的巾子,她便立时递给了原福。   方才她正是见浴堂里的巾子沾了太多水汽,便出去重新拿巾子,不过这么一段时间,她再回来时便见着原公公在寝殿外焦急徘徊。他还示意她先不要进去。   于是两人便在寝殿外随一众宫女内侍干等,却是等到了这般湿漉漉的太子从里边出来。   赵之御接过巾子匆匆擦过脸颊,更是在碰到双唇时一顿,而后将巾子放回原福的手中,留下一句:“回文华殿。”   原福【喏】了一声便要跟上赵之御的步伐。   玲儿一个冲动拉住了原福的手臂,不解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原福见她懵懵然的样子,又看了看寝殿里头通明的灯火,叹了口气跟她提醒道:“你且快去看看太子妃如何了?殿下啊,今日从马场回文华殿便饮了许多酒,更是在饮空了好几个酒瓶后,直直往重华殿冲来,挡都挡不住,奴怕有事,便跟来在外面候着。”   玲儿闻言,又看了看赵之御带着冷意的背影,慌忙点头:“多谢原公公,奴马上去看看太子妃。”   这头魏枝枝仍将自己的身子埋在汤水里。她满脑子充斥着方才旖/旎/缱/绻的画面,满心悸动之下,却也隐隐泛着不快。   她又羞又愧于自己竟然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一直迎/合着他,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情,却在事后还忍不住回忆着他每一下触碰。   而且他说是他醉了,所以这一切猛烈的攻势皆不过他酒后失态,她再作出这般反应简直就是不要脸面,他若是回想起来,又会如何想她?   她才不要,她才不是。她自然不能动摇本心,于间迷失。毕竟她以后可能还要与他彻底断开关系,远远地离开他,即便不是,大抵也是永远维持着这层虚假关系。   魏枝枝甩甩头,干脆将整个脸都埋进汤水。   “太子妃。”   玲儿一进浴堂,便见汤池边上洒满了水花,地上还散落着巾子与柔纱,更是见到几近将自己头全部沉入汤水的魏枝枝后,慌乱地喊出声,站在汤池边上急急递着巾子。   魏枝枝被玲儿这么一唤,冲散了纷乱的思绪,才在玲儿的伺候之下,从浴池中起了身,换上新的肚/兜。   待玲儿给魏枝枝披上一层柔纱之时,一直发呆的魏枝枝突然伸手制止了动作的玲儿:   “今日起,你便给我换上中衣入睡罢。”   *   自赵之御从重华殿落荒而逃后,便再也未近身过重华殿。   竟是在文华殿生生熬过了十日,成了大郢皇室有史以来第一个熬过新婚后十日分居的储君。   宫里人叹气,一叹太子定力十足,二叹太子妃实在无用,只新婚一夜后便失了宠,更是纷纷可怜起魏枝枝来。   很快这消息不胫而走,传入各地贵女耳中,叫她们在太子大婚的一阵失落中回了神,纷纷振作,盯紧了不日便要举行的狩猎会。   于是终于到了狩猎会那天,原定好座位的女眷区,竟是坐满了位,叫宫人在一旁匆匆加起了矮桌矮凳。许多临时被官员带来参会的女眷实在没位,便商量着三两人挨在一块,或者干脆干站着。   如此这般,便也容易私下交流碎语。   “这狩猎会都快开始了,太子殿下也没往这边瞧来。看来太子真的对太子妃不太上心。”   “那当然了,不是皇上赐的婚吗?我听爹爹说皇上大抵看着魏相受难,强行拉太子救场罢。”   “那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若是他心有所属,太子妃岂不是强拆鸳鸯。”   “你不知道吗?听说太子先前有意坯府的姑娘,倒是记不清是四姑娘还是五姑娘了。”   一众贵女的窃窃私语,断续传入前座坯碧莲的耳朵,令她不时暗暗勾唇。她作为庶女本不应有今日这样的座次,便是得了坯相的应允,她才被安排在了她姐姐的座位旁边。   她看向高座的魏枝枝,见她不时瞥向另外一区,便于心中暗嗤一记。她又朝着周围扫视一圈,心中有了主意,凑近身旁的坯婉婉,高声对着她说道:   “魏姐姐越看越是水灵灵,这般容貌想来若是生出个皇太孙,该是俊美无比罢。”   坯婉婉没在意后头的碎语,倒是觉得坯碧莲今日说话好听,便应了声:“无论生个皇太孙,还是皇女孙,都该是水灵极的,像太子妃美,像太子也美。”   坯婉婉说话间朝着座上人看去,一脸喜滋滋,却不知她替坯碧莲间接传话到了一旁两个官妇耳中。   不曾想那两个官妇的丈夫正是武官出身,便是跟着卢将军一党看魏明不顺眼。   她们二人相顾一笑,其中一人便高声发话:“明年是个大丰之年,又值双数,宜添子添福,这不,今年太子便立了妃,实乃机缘,太子妃定能赶在明年冬日给我们添喜呢。”   另一人却皱起眉头,暗暗推了推第一个发话的官妇:“别说啦,你没听宫中说的,太子……”   说着,还故意凑近那第一个发话的官妇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们二人这般故弄玄虚,早已让其他好事的官妇面面相觑,私下骚动起来,碎语连连。   有些官家的未出阁的闺秀更是红着脸捂着耳朵。   座上的皇后见状已是暗暗坐不住,她对着身边的魏枝枝轻咳出声。 第69章 跟着她眼瞎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魏枝枝, 轻声道:“太子妃不必在意这些,自是好好侍奉太子即可。不过他们说的明年这一茬倒是也有道理,这太子既然不肯要孙嬷嬷去重华殿, 太子妃便得靠自己,往后再稍稍努力些。”   魏枝枝闻言愣了一下。她是有听到座下传来的声音, 不过方才她的注意力都被坐在另一区赵之御时而带起的笑声给不知觉勾了去, 便对座下说了什么听得不是很真切,只知什么添子添福。   但看到她们时不时地朝自己这头看一看, 又瞥一瞥赵之御的方向,夹杂着晦暗不明的眼神与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大抵也能窥得一斑。   如今联系皇后口中所说, 她想无非又是催皇太孙之类的事, 甚至皇后这次表面安慰,实则带着【你看,并不只是本宫催, 是众人都盯着你的肚子】的意思。   魏枝枝内心叫苦不迭。自那次浴堂自己差点便把皇太孙给交代了而后又急急悬崖勒马的事之后, 赵之御确实都没再在重华殿出现过。   他大抵也是受了些影响, 便是曾应下的教她骑马练箭的事, 他也以公务繁忙为由, 差了原福来手把手教她。   本是她想都不曾想过努力的皇太孙之事, 如今倒是连努力唯一的幌子—太子, 都没了。   她回神,只好强撑笑容,一人面对千妇指:“谢母后关心,臣妾定当努力。”   林舒回望了她一眼,突然眯起眼笑道:“有时啊,太子妃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毕竟这路子又多又宽,太子侧妃,太子良娣既是太子的人,亦是太子妃的人,自然可借力使力。”   林舒说太子侧妃的时候稍稍提高了些声子,恰恰能令几个耳尖的官妇听到,霎时座下便传来了阵阵窃喜声。   魏枝枝闻言,心里暗叹皇后换汤不换药,这催皇太孙之后便就是催立侧妃。   即便自己如今与赵之御也不过表面关系,可她自小耳濡目染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观念,自然连名义上也无法接受皇室那般后宫佳丽三千,围着一个男人争宠的事实。   可那就是迟早的事实。她不行,自然由其他女人代替。   魏枝枝面露凝视,对着林舒不语,只乖顺地轻轻颔首。   而后她抬眸,看向另一区的赵之御,只见他对着众臣有说有笑,她便跟着思绪纷飞,控制不住地想象他如哄她一般哄着其他女人,对着她们说着心悦,说着想念,心里瞬间涌上一股酸涩,眉头紧锁。   此时,赵之御似是感应到了她的眼神一般,回望了过来。她猛地一惊,红着脸急急垂首,自然也没有看到赵之御此刻突然冷下的脸色。   “···时辰差不多了,皇儿该去请太子妃了。” 赵之御从座上起身,朝着上座赵恒拱手,而后又回以众臣微笑,大步跨下看台,朝着女眷区走来。   路过之处,无不掀起一阵骚动。   魏枝枝此时并未察觉到朝她走来的赵之御,只还瑟缩应付着对她“谆谆教诲上心”的皇后林舒。   赵之御走近女眷区上座,高喊了一声:“母后。”   林舒这才回了身,稍稍离开些魏枝枝,转而灿笑回应:“太子来啦。”   赵之御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朝着魏枝枝走去,站定在她身边,只瞥了一眼,便红了耳根。   他出声回林舒:“皇儿来接太子妃了。”   林舒闻言看了看身旁空着的太后首座,微微皱眉:“这太后还没来,太子怎么如此早来接了?”   赵之御不疾不徐道:“皇儿看时辰近了,怕误了吉时,又加上皇儿近日盯着太子妃骑射练习,见她许多地方还颇为生疏,皇儿也担心待会儿她出什么差错,便想着先带她去前场熟悉一下,而后直接带着众人入林。”   方才热议太子与太子妃关系不睦的女眷此刻闻言已呈张望状态。   太子百忙之中还亲自盯着太子妃骑射练习,哪里是对其不上心的表现,关系不睦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罢,这事情该是仍待观望。   林舒朝始终垂首的魏枝枝看了一眼,扯起一抹尴尬的笑,对着赵之御回道:“似乎也有道理。”   不过她又接上,喊了魏枝枝一声:“太子妃,待会儿你跟太子去前场的时候,带上几个女眷跟着一起,这样左右也有个伴,不会那么害怕。本宫听闻坯府的两个姑娘就练过骑射,正正合适。”   林舒这话是对着魏枝枝说的,眼神却是不住地往赵之御看。   魏枝枝哪里不知皇后打的什么主意,便是逮着机会就可劲塞人。不过也好,她听到坯府,想到如今坯婉婉能跟着一起,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她很快应了声:“臣妾知晓了。谢母后。”   此刻赵之御已向着魏枝枝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放在她面前。   魏枝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落入他的掌心。   他立时反握她的指尖。   十几日的不相碰面倒是化成此时碰触,只他掌上薄茧摩挲柔指便叫她心上一抽,浑身酥麻。   她白皙的脸上立时浮了粉嫩。   她便匆匆起身,低着头朝赵之御身旁走去,更是忙乱地在他身边找寻合适的位置躲藏,以躲到他的余光之外。   被林舒点了名的坯婉婉和坯碧莲此时也起了身,快步走向魏枝枝与赵之御两人。   说是陪着太子妃,坯碧莲却借故站在了赵之御的一侧。   于是前头赵之御与魏枝枝相携,身后两侧跟着一个坯婉婉与一个坯碧莲,准备走出女眷区。   “太后到。” 女眷区入口突然响起了内侍宣话,随后姗姗来迟的太后应娇浅笑走了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哀家来迟了。” 太后应娇一边走一边向着看台上座的林舒以及赵之御一行人说道。   众人规矩行礼后,应娇坐到了自己的位置,向着周边暗暗观察了一番,而后便将眼神定格在了魏枝枝的脸上。   “哟,真像。哀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呢。” 应娇说的“真像”便是指像魏侍读了,只是如今场合,她自己也觉着不合适,便也就于感叹后匆匆带过了,   “眼下,你们这是要去前场了?”   魏枝枝此时不敢说话,只朝着应娇再次行礼回应。   她本对着太后便就害怕,更是想起曾经赵之御在鸠兹那个长夜对她倾诉的那一番过去之后,她如今再看太后,总觉得她笑里藏刀,于内心感到不适。   她正身后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拉住了赵之御的衣袖,重新放在他掌心的指尖也跟着缩了缩。   赵之御朝她瞥了一眼,便朝前走一步,将她往身后挡了挡,与应娇稍稍介绍了一番刚才的情况。   应娇听完笑着点点头:“去罢去罢,免得让哀家白白耽误了吉时。不过这女眷都跟着去了,太子也将身后的兄弟带上罢。”   说罢,应娇朝赵之御的身后示意了一下。   只见几个皇室中人纷纷朝着女眷区走来,大抵都是被太后的动静吸引了来。   他们停步,向太后、皇后、太子一行纷纷行礼后,站定。   站在最前头的便是广平王赵子期,在他旁边立着的是平阳侯沈昭。   应娇扫了一眼,对着前头的赵子期说道:“子期,你陪着你皇兄过去前场准备,也好有个照应。”   赵子期闻言,立时应了下来。   沈昭跟着接上话:“待会儿这狩猎会人多,规则繁杂,老臣也使不上什么劲与年轻人争抢猎物,自请在太后身边,为太后讲解下这狩猎会的进程。”   应娇闻言,捂嘴掩笑:“沈侯爷有心了。”   沈昭整了整身子,便朝着座上应娇走去,路过赵之御时,还朝着他们瞥了一眼。   魏枝枝在沈昭看过来时,便下意识地想起赵之御曾经与她说的那口井,于是抓着赵之御衣袖的手又紧了紧,在他耳后轻语:“殿下小心沈侯爷。”   赵之御似是意外魏枝枝会与他这般提醒,偏头看着她怔楞了一会儿,随即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指尖。   *   用来做狩猎会准备的前场入口本就拥挤,如今除了太子与太子妃,又多站了好几人,便叫众人一时活动不开。   魏枝枝只在赵之御轻声叮嘱之下,稍稍于马上转了几圈,便无奈下了马。这体验甚至还不如宫里的马场,马儿在如此狭小的场地走得极慢,这般演练熟悉到底于待会儿林中实际上马开弓没什么用处。   赵之御只又专心凑在魏枝枝的耳边说了一番待会儿可能会碰到的林中突发状况,并教给她种种方法避开,魏枝枝一一听来应下。   两人这般无人之境倒是令干站在场地的赵子期与坯碧莲有些不适。   坯碧莲先出了声:“小女自幼于府中跟着先生学骑马,待会儿小女定会好好陪在太子妃的身边,好生照应着太子妃。”   说的是陪太子妃,句句喊给太子听。   坯婉婉笑了一声接道:“太子妃,你还有我呢。”   一言一语之间,远处的看台上,赵恒已是与众臣寒暄完毕,又请了太后于主看台正中上座,这才示意狩猎会开始。   赵之御与魏枝枝分别跨上马,分开两路,带着一男一女两列行队分别入了比翼林。   他们背上背的均是磨了尖头的短箭头,只能击晕林中猎物并不会致其伤亡,一为免遭人身意外,二为了不伤害这林中的比翼鸟。   大郢自古传比翼林中有比翼鸟,公白头母红头,双宿双飞,寓意吉祥。若是狩猎会,有皇室新人射中白头红头双鸟,便会带来无尽福报。可这比翼鸟却极其稀少,自是有缘人才得以能遇见。   比翼林中大的出奇,众女眷跟在魏枝枝后头进去后,不一会儿便纷纷走散,只剩下左右离魏枝枝近些的坯婉婉与坯碧莲现下仍在身侧。   她们转了好久也没见着多少猎物,坯婉婉此刻有些心急,便对着魏枝枝出声道:“且不说比翼鸟,别的猎物也没见着影子,总不能令魏姐姐空着手出去罢。”   说罢,一只灰兔子从她们眼前蹦跳着经过,坯婉婉便从身后取了只短箭,下马栓绳,朝着兔子靠近:“魏姐姐,你等我一定给你弄到这只兔子。”   无奈兔子灵活,坯婉婉一路追随兔子,也没能射中将其击晕,只好跟着它越走越远,任凭魏枝枝在后头喊了好几声也不理。   如今便只剩下坯碧莲与魏枝枝待在一块。魏枝枝心里头稍稍膈应。   “四下无人,太子妃,我也唤回你魏姐姐罢,这样显得亲切,你不会介意罢。” 坯碧莲学坯婉婉的样子,唤魏枝枝“魏姐姐”。   魏枝枝不甚关心称呼,便点头应下。   而后坯碧莲又朝四周看了看,指着一处方向对魏枝枝说:“方才我们只在这处转悠,自是看不到多少猎物,要不魏姐姐,我们改道那头瞧瞧。”   坯碧莲指的方向正是朝着赵之御行经之路延伸而去,不过稍稍往北面偏。   魏枝枝眼下也却无所获,觉着坯碧莲提议尚可,也不会干扰到男宾,便就应下调转马头。   魏枝枝有意与坯碧莲隔着距离行进,中途也不怎么与她搭话。毕竟魏枝枝知道这坯碧莲并非什么真诚良善之人,之前的种种行迹也令她不得不防着此人。   可坯碧莲却偏偏挨着她追上,而后靠近,更是不断地问她一些不知所云的问题,叫她逐生躁意。   而后在她们两人一旁被一丛灌木开出的小路一头,传来一阵有力的马蹄。   魏枝枝急忙喊了坯碧莲:“大抵是男宾来了,我们赶紧撤离换个地方。狩猎会有规矩,这男子和女子需得分开两头狩猎。”   坯碧莲却对着她轻松一笑:“魏姐姐多虑了,先不说是否为男宾,便是规矩只道分开狩猎,又没说不得碰面。”   魏枝枝无奈摇头,深林之处,男女碰面,得亏她今日在场,遇上男宾还能作证,否则坯碧莲如何说清。   她真心想提醒的是这番意思,坯碧莲却不明白,更是随着马蹄音越来越近,她直直下了马,朝着魏枝枝的鞍前走来。   “啊———” 随着一声冲破喉咙的尖叫,坯碧莲直直朝身后摔去,更是重摔之下,又令双手擦过灌木,立时手臂鲜血溢出。   她方才什么都没做,只坯碧莲朝着她的马走近,又突然摔倒在她的马前,还令她的马一阵惊吓之下,朝后仰去。   若不是赵之御教过她如何安抚惊吓中的马儿,她怕是要摔得更重。   魏枝枝慌乱中收了马绳,蹙起眉头问道:“坯姑娘,你怎么了?”   说罢,她便急急下了马。   这时,一旁小路的马蹄也跟着疾停,跨马而下的正是赵之御,他在方才坯碧莲一声尖叫响起之时,朝着魏枝枝这头急急奔来。   坯碧莲偏头看着赵之御越走越近,突然伸出满是伤口的手臂,一把抱住魏枝枝的大腿,喊着:“魏姐姐,你饶了我,饶了我罢。”   魏枝枝满脸惊奇,更是在脑海中蓦地闪过某个画面。荷塘,柳树,落水。   她开始朝后缩脚,令坯碧莲起身:“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发生何事?” 赵之御轻轻一跃,跨过灌木丛,跑着站定在魏枝枝的身侧,看了看紧紧抱住魏枝枝小腿的坯碧莲,而后又回看魏枝枝,一脸疑惑。   坯碧莲见状,立时松开手,而后眼泪说来就来,哭喊着朝赵之御腿边挨去。   赵之御反应极快,在坯碧莲还未扑上来之前,先后退了几步。   坯碧莲见扑空,便把自己流着血的手臂朝前探了探,还掀开了其中一只的袖口,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可怜道:“殿下,您且与太子妃劝劝,方才她见进了比翼林这么久,也未得一只猎物,便喊了小女姐姐去替她射兔子。而小女愚笨,跟着下马亦是不能替太子妃找着猎物,太子妃便···便···”   说着她惊恐地看了看魏枝枝手中牵着的马,指了指马蹄,便又朝赵之御靠近了一些。   魏枝枝被坯碧莲胡诌的本事惊得目瞪口呆,嘴里更是不时发出冷笑。   坯碧莲啊坯碧莲,小心思如此多,却算不准赵之御与她魏枝枝的关系,竟是故技重施于错误的她身上。   别说赵之御在她儿时便与她同进同出,对她的为人了如指掌,深知她不是这般刺头之人。就是如今太子与太子妃这层表面关系,她魏枝枝何必为这一波猎物拼搏至此。   于是魏枝枝偏头看赵之御的反应。只见他面色冷峻,忽地弯下身子,缓缓朝着坯碧莲靠近。   魏枝枝见状心下一紧,这赵之御不至于听信了坯碧莲之言罢?   而后赵之御看着坯碧莲的泪眼,隔着衣袖,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坯五姑娘,你可听好了。若是太子妃的马不长眼,孤会立时替她换一匹,毕竟这马是孤给的。若是太子妃一时没看清你”   赵之御一顿。   魏枝枝与坯碧莲双双屏住呼吸。   “···若是太子妃一时没看清你,误伤了你,那便由孤替她看清,又或者由孤跟着她眼瞎。” 第70章 抓鸟一时爽,哄妻火葬……   赵之御的眸中闪过寒光, 而后将手从坯碧莲的下巴抽离。   “所以坯姑娘最好认真回忆回忆再与孤说一遍,以免被孤误伤。”   赵之御这番话说完,坯碧莲脸上瞬时布满惊恐之色, 她不曾想过自己会失手,只仗着往日经验以为自己这般苦肉计定能招来太子怜惜。   可如今太子竟丝毫不动摇, 更是为太子妃挺身而出。   想到此, 她浑身开始发抖。   方才她一声尖叫弄出的动静不小,自是将周围狩猎的人慢慢引了过来。   灌木丛的后头已是聚来不少官家子弟与小姐, 他们见太子在场便不敢靠得太近,方才来时也只听得坯碧莲一声尖叫后开始泪眼求饶。   至于太子靠近坯碧莲私语了什么, 离得远便也听得不甚真切。   因此他们多半不知前因后果, 只好靠着眼睛看到的情况猜测, 连连对着双臂沾着鲜血的坯碧莲皱眉摇头,心生不忍,又向魏枝枝投去一记记不可思议的眼神。   赵之御背手而立, 俯视坯碧莲, 又提醒了一声:“太子妃便怎么了?”   坯碧莲一颤, 支支吾吾道:   “是···是小女一时失了神未看到太子妃的马儿走近, 惊吓之余被灌木丛绊倒刮擦了几下, 太子妃便···便下了马来关心小女的伤···伤势。”   赵之御并未立时回应, 而是走到坯碧莲身后, 取了她背后的箭囊抖了抖,而后摔在地上。   那被摔在地上的箭囊里一下子掉落出满满十支崭新的短箭。   每个人初入比翼林,拢共就背十支短箭。箭一旦被射出,便不得收回。   赵之御又转身对上魏枝枝,脸色立时缓和下来。   还未待魏枝枝反应过来,他已将她箭囊里的六支短箭悉数取出, 随后不断摩挲着其中一支短箭的箭身,看向坯碧莲。   口口声声说太子妃令他人替其狩猎,可这他人却只箭未动,太子妃本人倒是放出了四支短箭。周边开始传来骚动之声。   坯碧莲见状急急接上:“方才小女被马吓得语无伦次说错了话,其实是太子妃一时找不到猎物,小女便主动帮其下马四处看看,而小女的姐姐亦是追自己的猎物去了。”   坯碧莲说完,小心抬起眸子瞥了瞥赵之御。   旁边围着的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出身,这一前一后的联系,不少人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如今这坯碧莲再解释什么已不重要,她先前的句句可都是明里暗里冲着污名太子妃而去,想必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便要看太子他们如何处置。   赵之御此时朝魏枝枝看了一眼,而后说道:“既然是个意外,又是女眷出事,理当全权由太子妃处置。”   魏枝枝猛地回望赵之御一眼,她方才一直没从他那句“由孤跟着她眼瞎”里回神过来,而后一切的替她澄清都来得那么突然,叫她怔楞在原地,任由他挡在她前面。   赵之御说完,又迈步站到了她的身后,凑近她的耳边,鼻息拂过她的鬓发,一字一句犹如一个个扰人心智的漩涡:“你是孤的太子妃,更是重华殿的女主人,由不得任何人欺负。”   魏枝枝闻言一顿。她过去为官躲躲藏藏,唯唯诺诺惯了,更是自懂事起便不喜惹事。   若是方才没有赵之御出面,她大抵会忍忍过去,由着自己捂上耳朵,任人指点。   毕竟自己曾经在锦春苑便一直由着坯碧莲时不时作妖。   她并不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或口中如何,只要不论及家人,她都可以息事宁人。   不过除了···除了她设想过的最坏的状况,可能会令她不知所措——便是赵之御也被坯碧莲蒙了心,而后误解怪罪她。   如今这设想中最坏状况的当事人却坚定地站在了她身后循循善诱,令她想起自己太子妃这一身份,亦是不想她受半分欺辱。   她此时自心内跟着赵之御的话语涌上一股暖流,可要说的话方上心头,便被心跳一下子压了下去。   临到关头,她仍一时无所适从。   正当她于心内焦急盘算思索,赵之御缓缓出声:“无论如何,还有孤与你同在。”   一番【同在】犹如一支利箭,正中靶心。   若是太子妃可令臣女随意爬到头上污蔑,往后又还有谁能看得起太子妃,看得起太子的重华殿。   魏枝枝紧紧攥着裙角,强压下狂跳不止的心,对着众人徐徐道来:   “坯姑娘,既然纯属意外,方才你为何对着本宫求饶?又为何当着众人之面,非议本宫?   你可知随意污蔑皇室之人,便是对皇上不敬。”   坯碧莲闻言惊讶着抬眸,见魏枝枝面色凝重不似玩笑,慌乱垂首,不敢回应。   魏枝枝又大着胆子走近了坯碧莲一步:   “对皇上不敬,自是按律当斩。   然,本宫念及今日狩猎大会,求吉求喜,不宜见血。且你也说之前的话乃是惊吓之下胡言,悔改算得了及时,便死罪可免,不过这已经说出口的话,坯姑娘还是得负起责任来。   来人,将此事立时禀给圣上,同时将坯姑娘带下去,先受二十大板,再行听候发落。”   坯碧莲这下是真的求饶了起来,二十大板叫她一个娇小女子如何受得了,不丧命也送了半条命。   魏枝枝攥着裙角的手终于松开,她面无表情地朝着周边扫了一圈,叫众人一下子噤声。   随后她转过身,面朝赵之御时,才松下肩,吐了口气。   赵之御回以一笑,而后突然牵起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绕进她的指缝,轻轻按了按,似是鼓励。   转瞬便一把将她抱上了自己马的马背,吓得她惊呼出声。   而后他也跨马而上,将她圈在怀中。   “既然太子妃的马不乖顺,孤便只好捎带太子妃一程,去换匹新马。”   赵之御将魏枝枝的马交代给了随行内侍,便借着换马的名义,带着魏枝枝离开,独留下瘫坐在地上哭喊的坯碧莲及一众唏嘘看客渐渐散去。   “方才,臣妾趁着间隙悄悄交代了原公公,体面点带坯姑娘出比翼林,毕竟她身上受了伤,又是坯相的女儿,臣妾还是怕若是做得狠了,令坯相难堪,继而影响到殿下,所以便想着由殿下最宠信的内侍将她带出去,众人也不会说道什么。”   随着赵之御的马速度渐渐缓下来,魏枝枝的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她此时抓着赵之御的衣袖作扶,缓缓与他道出心内所想。   赵之御闻言忍不住笑意,更是圈紧了魏枝枝:   “孤知晓你自幼性子软,其实方才你的处置孤觉得还是有些心软。   她先前于锦春苑便百般毁你清誉,如今更想借着狩猎会当众污蔑你,这般蛮横,心思歹毒之人,你还只是送她二十板子而已,孤心里可不满意。   往后你也不必顾虑那么多。”   魏枝枝闻言垂首,赵之御又突然贴到她的耳边柔声道:“不过你心软是心软,孤不满意是不满意,然对于你以往来说,做的却是极好。”   魏枝枝一阵脸红,偏头躲开赵之御于她耳边搅动的热气:“如今该是给罚都给了,便就起了警示作用,臣妾觉得这样方是稳妥。   毕竟凡事还得为殿下考虑,为重华殿考虑,坯相到底是殿下的表舅,不得做的难堪。”   魏枝枝说着又低下了头,发出极低的声音:“臣妾...其实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如何说,反正殿下信臣妾便可以了。”   魏枝枝说话的当头,离他们最近的树上突然一阵响动,而后飞出一只红头鸟儿,又带出一只白头鸟儿。   赵之御自然没有听清魏枝枝后边所言,全被那两只鸟儿吸引了去:“那是什么?可不是比翼鸟?”   随后他急急从身后取箭,朝那两只鸟儿瞄准射出,两只鸟儿一前一后落地。   “你快随我一起去瞧瞧。”赵之御兴奋地准备上手摸魏枝枝的头。   魏枝枝却一脸愁容地躲开,更是别扭着垂首不语。赵之御自是发现异样,手僵在半空:“怎么了?”   魏枝枝仍是不说话,赵之御有些急,似是想到什么:“你方才说替孤考虑,后头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孤以为你是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她这么一个人就坐于他的怀中,贴得这般近,她作何自言自语?   如今冲动之下说出的话,不可能再有第二遍。   魏枝枝羞恼之下,面色更见不爽。   赵之御立时连取比翼鸟的心情也没了,只盯着魏枝枝瞧好一阵,又是用手指不时戳戳她的手臂,又是拨弄拨弄她的发丝。   可魏枝枝却是闷头一路,不与赵之御再说一句话。   *   狩猎会后,太子自文华殿搬回重华殿,却更见脚不离地。自是因狩猎会当日,赵之御和魏枝枝带着两只比翼鸟出林,大振百官势气。   赵恒大喜之下,隔日便宣布了自己即将启程去南边的佛寺静心一段时日,他不在期间由太子监国之事,更是宣布之后,立时将国印直接交给了太子代管。   赵恒这般行为,已是相当于昭告天下,皇位很快便要传给太子了。   朝中一时议论不断,风起云涌,赵之御费了数日,更是用好几个不眠不休之夜堪堪稳住局面。   魏枝枝这几日则是每日都在懊悔。她一想起自己狩猎会当日在林中低语的那句“反正殿下信臣妾便可以了”便连脚指头都开始蜷缩。   她是当真疯了脱口而出此般羞耻之语。   当时当景,她昏了头,沉溺在赵之御那句【与你同在】之中,竟觉着自己与他一前一后于马背上缓行,真如一对新婚夫妻般,才一时冲动说出了那番话。   幸好赵之御没听见,魏枝枝又羞得将自己埋头进枕子里。   可赵之御怎么会没听见呢?那话毕竟也是她花了好一番内心挣扎说出口的。   “太子妃,太子已经喝下您送过去的鸡汤了。”玲儿走到床头,轻轻拾开盖在魏枝枝头上的枕头。   这几日赵之御虽然搬回了重华殿,入夜还是会悄悄从寝殿出去,睡至偏殿。   魏枝枝看着于心不忍,又见他一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便每日亲自为他熬上一盅鸡汤补身。   赵之御每每喝完,都要差人禀报她一声。   魏枝枝闻言,颔首,而后又听到玲儿接上:“方才偏殿的公公来传话说太子殿下让您现下去趟偏殿找他,他要与您说明日归宁的事。”   因着先前大婚之后,赵之御事务繁忙,加上魏明也是经常不在府中,于是太子妃归宁的事便商量着拖了一段时日。   可一拖再拖,总不能拖过一个月。赵之御念及此事,便咬着牙又熬了一夜处理完公事,与魏枝枝商定了归宁的日子。   如今算着日子便是明日了。魏枝枝抬脚进了偏殿。   赵之御唤她过来正是说些明日归宁他需要准备的事项,询问魏枝枝是否妥当等等。魏枝枝竟是看他有些紧张,便笑着都应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又闲扯一阵,生生等到了赵之御沐浴的时辰,两人才匆忙分开各自过了一夜。   翌日,赵之御早早进了寝殿,于屏风后等着魏枝枝洗漱完毕。两人于宫人护拥之下,带着归宁的行队,出发前往右相府。   右相府这头,虞氏不停地过问管家时辰,更是急得在厅内打转。   “夫人,太子与太子妃已行至街口。”守门的小厮跑到前厅禀报虞氏归宁的队列行程。   虞氏转身便问身边的管家:“还没老爷的消息?”   管家闻言失落垂首,摇摇头:“夫人,还是没有,能找的地方都差人找过了。” 第71章   虞氏拧紧了眉头,强……   虞氏拧紧了眉头, 强压下不宁的心绪,只快步往前厅外走:   “先与我去迎接太子与太子妃罢。”   虞氏说完,便让管家喊了相府上上下下前去门口站着等候。   “恭迎太子, 恭迎太子妃。” 相府众人见着一前一后从两只撵轿上下来的赵之御与魏枝枝,皆是异口同声地行礼。   魏枝枝跟在赵之御后头行了两三步, 一眼便瞧见站在前头的虞氏。因着思亲之情上涌, 她眼尾渐渐湿润,脚下已是不知觉加快了速度。   赵之御已是先行至虞氏的身前, 将她虚扶正身,开口道:“岳母请起。”   站在他身旁的魏枝枝听到【岳母】这个称呼一愣。没想到赵之御身为太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喊了虞氏岳母, 自是给足了她这个太子妃, 也给足了右相府面子。   魏枝枝随即脸儿微红, 低垂下头,悄悄挪步到虞氏身边,握住虞氏的双手浅笑, 却摸到了她手心微凉的虚汗。   “娘亲为何···”待魏枝枝抬眸瞧向虞氏, 正要出口相问时, 突然想起了什么, 朝着相府众人张望了一下, 又回头问虞氏,   “娘亲, 爹爹呢?”   赵之御也跟着魏枝枝的问话,看向虞氏。   虞氏本是满面挂笑的脸立时露出难色,支支吾吾愣是说不清楚话。   魏枝枝心知虞氏此刻已是慌神,便用手指轻轻按了按虞氏的虎口,示意她安定下来:“我们进屋再说。”   堂内仍是不见魏明现身,赵之御这时才对着偏座的虞氏柔声问道:“岳母, 孤先前亲口与岳父提了枝枝归宁的事,现下岳父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问完,赵之御朝一旁心不在焉的魏枝枝看了一眼。   魏枝枝进了厅堂便一直盯着虞氏看,她知晓自己娘亲现下的表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者爹爹向来疼爱她这个女儿,除非出了棘手之事,否则他不会这般失约,作为朝臣,还失的是太子这方之约,更是不太像自己爹爹的作风。   赵之御如今是陪她归宁而来,自是不好问得直接,于是她身为女儿便对上虞氏直言:   “娘,如今你与我说实话,爹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眼下堂内没有下人,太子亦非外人,你且莫多顾虑,及早与我们说清楚。”   魏枝枝话落,虞氏思虑一阵,渐渐放弃了强撑笑容,而后蹙紧了眉头:   “枝枝,其实娘亲也不知你爹爹去了哪里。他知晓你归宁的日子之后,早早便在府中做了准备。可七日前,你爹爹与我说了要去办个急差,便一直没有回来。”   虞氏说到这里,已是焦急起来:“娘以为他即便再忙,到你归宁的日子总会抽空回来,可没想到今日仍是没有出现。   枝枝,你应是清楚你爹爹断不会作出这般糊涂之事,所以娘亲便担心你爹怕是遇到难事了。”   虞氏怕自己失态,又朝着赵之御也补了一声:“太子殿下亦是清楚他的为人。”   赵之御点点头,安慰道:“岳母莫急。魏相向来谨慎,又对枝枝极为看重。若是遇到脱不开手的事,定也会留下后手,你再与孤说说他走之前可还留下什么话?”   虞氏闻言,吸了吸鼻子,努力镇定下来回忆了一会儿:“他走前倒都是说些家事。不过离开前一晚好像是唤了管家去他房中,也不知会否有什么别的交代。”   虞氏说到这,立时回头朝厅堂外边张望,却不见方才还站在厅堂外候着的管家的身影,便喊了人去找。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厅堂外响起管家的叫喊。   待管家急急跑入厅堂,不等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他便跪下将一封书信呈给赵之御:   “太子殿下恕罪。我们老爷出门前交代奴等太子殿下到相府的时候,若是碰上他还未归,便将这封书信交给殿下,且让奴无论如何守住书信,不得令其他任何人看到。”   赵之御闻言,立时接过书信,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紧锁之下,他又匆匆将信收拢于掌心,放入了衣袖。   魏枝枝探着头问道:“殿下,爹爹信上说了何事?”   虞氏也急切看了过来。   赵之御回望魏枝枝,抿了抿唇,随后突然干笑几声:“哦,岳父与孤提了下盐茶运送一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名单,好叫孤尽早解决,以免引起当地民商暴乱。”   而后他又看向虞氏:“岳母亦莫要担心,魏相自是因公事实在无法脱身,也在信中与孤说明了缘由。倒是该怪孤给了岳父担子,才叫他错过枝枝的归宁,如今他还在信中与孤赔罪起来。”   虞氏闻言松了口气:“如此便好,这信中名录自是不能与外人看。况且如何能说殿下给担子,乃是殿下器重魏府,做臣子的定要尽力回报殿下器重才是。”   魏枝枝却一直看着赵之御的神情,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她将信将疑之下,正准备再多问几句,却被虞氏笑着邀去吃席。   这一归宁席,赵之御吃得极快,更是除了回敬了几杯虞氏及相府的亲友后,便一直坐在位上心事重重。   该走的礼节都走罢了,虞氏这头还想多留一会儿赵之御与魏枝枝,便又说了许多话。   赵之御皆是听得心不在焉,直到虞氏提出还要再留他们用茶后,赵之御不得不请辞:   “岳母,孤想到朝中还有重要的政事处理,怕是先得回宫一趟,不便留下用茶。”   而后,他又看了看魏枝枝:“若是太子妃还想再待一会儿,孤日落前再派人来接。”   魏枝枝自然也想多与自己的娘亲再待一会儿。可别人看不出来,她却看得出现下赵之御内心当是焦急得很,虽嘴上尊重她的意愿,可不断向她投来的眼眸微动,分明是邀请着她一同回去。   再联系方才察觉的异样,魏枝枝对着赵之御摇了摇头:“这几日殿下忙于监国,脚不着地,臣妾哪里能私心待在相府,自是要与殿下一同回宫,替殿下分忧。”   说完,魏枝枝便朝着虞氏作礼请辞。虞氏听魏枝枝这般说了,便也不好再留人,只好起身相送。   于是魏枝枝便跟着赵之御离开相府。   魏枝枝回宫的路上,被赵之御拉去坐到了他的撵轿里边。两人一路上只挨着坐,却没交流过一句话。   魏枝枝垂着头若有所思,终出声打破了沉默:“殿下令臣妾坐到这里,是否想说臣妾爹爹的事?”   赵之御闻言看向她的侧脸说道:“嗯,果然没有瞒过你。”   他从袖间取出那封书信,递给了魏枝枝:“孤想了很久要不要与你说。方才你母亲在旁,孤自是不好说出口令她白白担忧,然面对你,孤倒是想不清楚,眼下你问了孤倒干脆不骗你,你爹爹确实出事了。”   魏枝枝的眼眸随着书信上的字字句句微动。   信上不是什么贪污受贿的官员名录,而是魏明交代的盐茶官运河道上鸠兹商队潜伏已久的来龙去脉。   他说明了南阁旧部是如何藏在货船之上,在大郢境内畅通无阻,秘密接头,更是查明了他们最后的去向,竟是大批大批混入了卢将军中西铁军里头。   魏明此次正是顺着线索前往离都城最近的卢将军驻地。只不过计算着日程,去得是有些过久了,而且此事看来非同小可,爹爹只身暗查而去,亦是危险重重。   魏枝枝拿着信笺的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赵之御见状将失神的魏枝枝搂到怀里,温声安慰:“你不要怕,有孤在。”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孤自会立时派人跟去,便是掘地三尺,也定将你爹爹找回来。”   魏枝枝任由自己无力的身子靠在赵之御的怀里,听着他不断震颤的心跳,莫名地安下心来。   狩猎会当日沈昭与太后站在高台上私语的模样突然跟着在她脑海中频频出现。   她此刻似是想到什么,从赵之御怀里起身:“臣妾感激殿下,也相信谨慎如臣妾爹爹,定能平安归来。   只不过臣妾亦想提醒殿下一事,如今皇上不在宫中,殿下又从朝事中脱不开身,实得万分小心太后与沈侯爷那头的动静。”   赵之御闻言脸色肃穆:“你爹爹此行,怕正是他们有了动作才致消息走出。”   *   当晚,赵之御去了刑部,提审了秘密关押的沈菲菲。百般逼问之下,沈菲菲终说出了先前沈昭令她接近卢将军女儿卢木楠的事情。   卢木楠头脑简单,更是极易被哄骗。沈菲菲只装作她的姐妹,她便在沈菲菲的几番探问之下,将卢家军的家底都差点交代清楚了。   沈菲菲只做这中间之人,传话给沈昭交代卢家军的几处驻地,里面各个将领的职务与基本情况等。   赵之御得了口供,便连夜派出三波暗卫顺着沈菲菲提到的这几个驻地以及将领家中探查而去,令他们务必找到魏明。   于是赵之御白日朝事,晚间查案,魏枝枝每日只能匆匆与他碰上一两面。   如今她整日整日待在重华殿,替离开的林舒代持着后宫之事。她本就会文书算术,头脑也算清晰,所以很快就能上手处理一些事务。   除此之外,她毕竟有为官经验,对朝堂之事略知一二,为了让赵之御分出精力查探自己爹爹这条线。她白日还会去偏殿,代替赵之御处理一些简单的奏折。   这般在重华殿待着,不插手找寻爹爹的事情,便是她能尽的最大之力。毕竟太子监国本就遭人虎视眈眈,若是她不小心弄出些动静,极其容易给赵之御招来祸端。   *   今日,她仍是如常替赵之御批阅官员呈上来的民事奏折。明明就那么几句话,她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只因她心里有些慌乱。以往赵之御再忙,晚间都会来与她说上一两句话。   若是赵之御今晚仍没来,那她便是有整整十日不见其人。   她忍不住向原福探寻了太子动向。知晓了赵之御竟是在暗卫毫无所获之后,亲自带人暗地寻访查探,平日上朝的事他以生病为由得以脱身,更是叫坯相替他拖着时间。   这如何能叫她安心批阅奏折?   正当她失神之际,外头内侍来报坯碧莲求见,说是要给她赔罪。   那坯碧莲在狩猎会二十大板之后,本还是戴罪之身等待进一步发落,却是在转出刑房的时候,得巧碰上了太后。   太后当日吃斋回宫,不忍见血,又看她可怜,便跟皇上求了情,令坯碧莲免了罪罚。太后替其出面,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一句,只叹她运气实好。   此时运气实好的坯碧莲莲步走近殿内,规规矩矩地朝魏枝枝行完礼,便兀自开始陈情:   “小女自于宫中悔过后,回府又受父亲教诲,也挨了家法,心里已是完完全全地知错这次来便是听了父亲的话,特地给太子妃赔罪。”   坯碧莲中间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通自己心里如何知错以后将如何做,到赔罪二字出来时,又朝魏枝枝磕了头。   魏枝枝虽不知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然听到是坯相的意思,便出口回应:“既然是坯相的意思,本宫便受了你的赔罪之礼,眼下也不再怪你了。你回去罢。”   她此刻并不想见到坯碧莲,徒徒惹得自己心烦。   坯碧莲一脸雀跃的谢恩,又跟着认错一阵,匆匆说道坯相叫她多来陪陪太子妃的交代。   魏枝枝听得心烦,便只以为她说了些客套话,在坯碧莲好不容易请辞之时,速速将她打发出去。   可不曾想,往后的几日,坯碧莲竟是真如她先前所说隔三差五地来重华殿请太子妃的安,不是带个什么稀奇果子,便是带些新鲜玩物。   久了,魏枝枝便也习惯重华殿时常坐个坯碧莲。   今日坯碧莲又来了重华殿,更是来得特别早,她匆匆放下吃食之后,便急急唤起了太子妃。   “何事?” 魏枝枝出声询问。如今她觉得自己在重华殿待得久了,身上竟不知觉也带了些赵之御的威严。   坯碧莲瑟缩之下,又迈步走近了些:“方才小女见到太子了。”   魏枝枝闻言,猛地偏头看向坯碧莲,示意她继续说。   “小女只匆匆在宫道瞥到一眼,看不真切是否为太子,后来便找了个路过的内侍问了几句,说太子方回,被太后叫去议事。小女正好与太子同路了一阵,而后便远远见他拐进了一道小门。”   多日未见,更是未闻赵之御的消息,乍一听到他的动向,魏枝枝心跳不知觉快了起来,追着问道:“什么小门?”   坯碧莲紧锁眉头:“小女对宫里头不熟悉,只知大概方向与小门的样子,自是不知那里为何处。”   魏枝枝对坯碧莲仍存着警惕,如今也不知她的话语是真是假,于是谨慎回道:“本宫叫内侍问个话便知。”   坯碧莲却急忙摇头:“小女见太子殿下走得颇为急切,且那小门看似相当隐秘。小女亦是找了好几个内侍问话,使了···使了不少银子才打探出来。怕是太子妃随意问话,还问不出来。”   魏枝枝仍是执意问了几个内侍太子的行程,皆无所获。   坯碧莲又接上话,将具体在哪里见到赵之御,小门有何特征,太子的着装等等细节讲得仿佛魏枝枝亲自在场一般。   叫魏枝枝脑海中不断涌现赵之御的样子。   “小女这般说破皮,倒不如带太子妃亲自去瞧上一眼?太后为何突然唤太子议事,还选的那般偏僻之地?小女也没办法清楚说出那是什么地方。”   坯碧莲试探着发出邀请,还特地强调了太后二字。   魏枝枝犹豫了起来。其实坯碧莲说带她去见赵之御,她有些心动。而且跟太后相关,她这心里也涌上一阵不安。   坯碧莲见状,只眸中闪过一瞬寒光,又睁大了眼睛补充道:“哦,小女还看到沈侯爷随后进去了。”   听到这里,魏枝枝有些坐不住了,她此刻开始相信坯碧莲的说辞。   毕竟除了知情之人,普通人不可能胡乱能将太后、沈侯爷、太子三人联系到一起。坯碧莲是坯府的人,跟太后一党自无交情,闺中之人更是不会知晓宫中弯绕。   她应是真见到赵之御了,而且赵之御如今只身去见太后和沈昭,怕是会有危险。   魏枝枝一阵担忧之下,对着坯碧莲出声:“好罢,你带本宫去。” 第72章 反诈   即便心内担忧着赵之御, 魏枝枝也没有忘记赵之御临走前特地与她提醒过的如今这个当口,切记小心谨慎,更是不要贸然接触太后一党。   于是她随着坯碧莲走出重华殿, 一路不忘暗暗观察着坯碧莲的一言一行,渐渐恢复理智。   赵之御的提醒反复在她心中响起, 再加上坯碧莲这人身上又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 她压下心头慌乱,不免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太子出宫之事当是只有少数人才知, 坯碧莲方才又是为何说【太子方回】,又怎知她会去见太子。   只是无心之言、无心之举, 还是知情的坯相与她提了?若是其中真的有诈, 可坯碧莲作为坯相之女自是不可能与太后一党有所交集, 那么如何能巧合地提到太后又提到沈侯爷?   魏枝枝思量着已行至重华殿的踏跺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本宫想起今日写了一天的字,如今看到这手上还有袖口都沾了不少墨渍, 需得去净手, 换身衣裳才是。”   说完, 她便准备转身。   坯碧莲闻言立时朝魏枝枝手上掠了一眼, 随即面上微微露出些急色。   不过很快, 她便用几声干笑盖了过去。嘴里句句接上是自己大意, 再等等太子妃之类的话, 出口的语气却显着焦灼。   魏枝枝自是捕捉在目,走到寝殿前便急急唤了玲儿。   “玲儿,待会儿你不必随行于我。我走后,你立时去寻原公公一趟,若是原公公不在,便去找罗公公。令他们带坯相来寻我。”   魏枝枝向玲儿交代完, 又走至案前执笔在一张小纸上描绘一番,纸上便显出一道小门和几条宫道,正是方才坯碧莲口中叙述的赵之御去的地方。   她大致画了个样,又在一旁写了些小字。   其实她也并未在宫中见过这般地方,也不知宫中是否真的有这么道小门。   墨迹方干,魏枝枝塞了纸条给玲儿又对着她叮嘱道:   “你令他们来这个地方寻本宫,若是他们不知道在哪,你便与他们说多带些身手好的宫人在宫中闹出动静来。”   魏枝枝再交代一番细节后,匆匆换了件衣裳,简单净了个手。   而后她整了整发髻,从重华殿出来时面露娇色,对着坯碧莲道:   “没想到这墨渍有些难去,耽误了些时间,从娘家带过来的随行宫女做事真是越来越令本宫不满意了,方才被本宫罚去思过。本宫想着总得干干净净地去见太子,倒令坯姑娘久等了。”   坯碧莲听到随行宫女被罚,面上不自觉露出喜色,而后反应过来,对着魏枝枝连连摆手称不是:“小女哪里有久等,太子妃言重了。”   此后,坯碧莲带着魏枝枝不知觉间加快了脚步。   而魏枝枝一路也没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跟坯碧莲问了些坯继先的情况,提了几嘴自己听说到的坯继先在朝堂之上如何如何与人为善,又如何如何为事与人交恶,当的是随意关怀长辈的闲散话。   坯碧莲本来因着争太子妃之位被坯继先百般照顾过,这几日却被家法伺候,受尽了坯继先的责骂,心里头自然堵着股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心中对自己的父亲也生出了埋怨。   如今魏枝枝这般话题之下,倒是令一直闷着声的她话里话外朝着魏枝枝吐露出苦水来。   魏枝枝见坯碧莲已打开了话匣子,便稍稍将话头一转,渐渐靠向今日坯碧莲入宫的事,继而转向了沈侯爷。   “本宫记得沈侯爷倒是个令人过目不忘之人。全朝就他喜爱在入宫的时候着一身出挑的霁色,本宫猜大抵今日也是这般穿着。”   坯碧莲一顿,眼珠微动,而后扯上一抹笑回应:“对,太子妃说的对,他今日真是着了一身霁色。”   而后魏枝枝垂首浅笑,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光:“我们女子大多喜欢这些明亮的颜色,其实本宫也一直想令太子着一回霁色。”   坯碧莲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太子妃是看上了霁色,那么令尚衣局做上一身给太子便好了。”   接下来的这段路,魏枝枝放慢了脚步,也不怎么与坯碧莲搭那些女子家常的话。   她只专心记着路。   两人弯弯绕绕地行至一处宫道。魏枝枝朝着眼前的红色小门紧蹙眉心:   “没想到宫里还有这般偏僻之地,竟是连个牌匾都没有。坯姑娘你可确信太子进了这里头去见太后?”   坯碧莲此刻面上带笑,却掩盖不了着急上脸:“太子妃,小女亲眼所见。如今已到此地,太子妃不如进去看一眼便知晓了。”   魏枝枝心内冷笑,脚下又离小门远了一步,出口却是:“好罢。”   她说着又突然转过身来,背对着小门,朝着坯碧莲拨弄着发髻:“那坯姑娘替本宫看看这发髻衣冠可都正着,太子多日未回重华殿,本宫心里头还有些紧张。”   坯碧莲一顿,眼底生出不耐,随即她轻扯嘴角,匆匆从头至尾扫了魏枝枝一身:“太子妃极美。太子殿下定是欢喜见到太子妃。”   魏枝枝却没有停下询问,她朝着坯碧莲身后张望了一下:“可如今太子若是在里头与太后商议重要的事情,本宫随意进去岂不是不知礼数。”   “不会不会。” 坯碧莲已是明显焦急起来。在魏枝枝又寻着各种理由拖着不进去的时候,甚至上手推起魏枝枝来。   魏枝枝被推至门边。   魏枝枝看清那道门上有个锁,此刻似是被人动过手脚。   她站定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坯碧莲身后一抹抹宫服影子渐渐清晰后,松了一口气。   坯碧莲只以为魏枝枝又要踌躇,更是不耐催促起来。   于是魏枝枝顺着坯碧莲的催促轻轻推了一把小门。那小门便很快留出了一道缝隙。   而后门里突然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抓住魏枝枝的衣角便迅速往门里头带。   魏枝枝吓得惊呼出声。   “快去关上那道门,保护太子妃。”原福的声音此刻从这宫道里头响起。   随后一群内侍冲到魏枝枝的身边,一部分人掰扯那双门里的手,一部分人拉着魏枝枝往后拽,还有一部分人负责将门往回带。   魏枝枝被带离了小门,衣角被扯破了一块布。   坯继先此时也已赶至,站在宫道里一脸懵懵然地看看坯碧莲又看看魏枝枝。   坯碧莲见此情此景,连连慌乱地往后退,更是准备拔腿逃跑。   魏枝枝被玲儿扶着,强撑着不断颤抖的身体,朝着坯碧莲出口:“站住!”   原福示意内侍拦住坯碧莲,而后站到魏枝枝的身旁行完礼,出口道:“太子妃如何到这宗人禁宫来?”   他先前看到玲儿递来的纸条便立时暗叫不好,直直带了人朝这头奔来。   宫里人大多知晓有宗人禁宫这个地方,却不知它究竟在宫里何处。原福自幼便在宫里待着,宫里所有的角落他最是清楚。   魏枝枝交给他的纸条上的画虽然看着凌乱,但那几条宫道和小门还是叫他一脸认出这是宗人禁宫,里头关押的皇室之人非死即疯,最近进去的便是先前犯事的赵子听。   众人听闻倒吸一口气。这里竟是宗人禁宫。   魏枝枝自也是想到了赵子听,先前被他哄骗去画舫的回忆历历在目,令她本就颤抖身子如今又生出一阵恶寒。   她冷冷出声:“那便要问问坯姑娘了。”   ?   坯碧莲此刻已是站不住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太子妃饶了小女,小女真的不知情啊,小女真的不知情啊。”   魏枝枝冷笑一声:“坯姑娘,沈侯爷进宫从来都没有穿过霁色,本宫不过随口胡诌,你心虚了吗?”   坯碧莲惊恐地抬起眼看向魏枝枝,而后眼泪流了下来:“小女不敢,小女真的不知情。”   坯继先听到魏枝枝提到沈昭,又回想方才看到的情景,已知事态不好,皱起眉头问坯碧莲:“你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坯碧莲只一个劲地摇头,满面惨白。   魏枝枝见其状,闭上眼睛令自己镇定下来:   “本宫顾念坯相为人,一直选择相信你,便是你曾对本宫三番五次发难,甚至污蔑本宫,本宫都不与你计较或从轻发落,如今却是见你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竟是想着直接推本宫入那火坑”   魏枝枝一想到方才那双从门里伸出的手便后怕。幸好她留了后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玲儿见魏枝枝说话开始颤抖,便帮着她把事情的经过向在场不知情的人又简单捋了一遍。   坯继先听完,不管不顾礼数冲上去便给了坯碧莲一巴掌:“孽女!”   坯碧莲已知事态严重,眼珠子急转,而后又跪着靠近魏枝枝:“太子妃,这一切其实都是太后与沈侯爷指使的,小女也···”   坯碧莲说话间不时抬头看魏枝枝,不经意间竟是瞥到魏枝枝后头那小门开了一道小缝,里面有双凌厉的眼神看着她,更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立时吓得噤声,而后突然开始对着魏枝枝求饶:“太子妃饶命,小女知错,都是小女一时鬼迷心窍,太子妃饶命啊。”   她越喊越急切,竟是抱上魏枝枝的大腿:“太子妃救我,太子妃救我!”   坯继先听到太后与沈侯爷,更是气得脸都绿了:“混账,你个不长脑子的,竟然跟···”   他方才联系了头尾,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对着魏枝枝拱手道:“小女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自是老臣管教无方在先,老臣自愿受罚。至于小女坯碧莲,按律交由太子妃处置!”   涉及太后与沈侯爷,坯碧莲此番目的恶毒,手段卑劣,坯继先应是自知事情严重程度。   魏枝枝吸了一口气,正了身子,对着坯相颔首:“坯碧莲,按欺瞒、谋害皇室之罪,按律处置,不容减缓。”   她已是给过坯碧莲机会,也曾顾虑坯继先与赵之御这层关系,一直留着面子。如今坯继先既已松口,她更是没什么好顾念的。   否则正如赵之御经常在她身边耳提面命,一次犯错可以原谅,屡次犯错却还放过便就叫她这个太子妃没有原则,谁都可在她身上踩踏。   坯碧莲闻言瘫坐在地,抓着魏枝枝裙角的手也渐渐松下来,脸上覆上一抹惨笑:“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我自幼比姐姐长得标致,凭什么太子妃由她优先去争。我又哪里不如你魏枝枝,不过长得一副魏试读的脸,凭什么你后来居上”   坯碧莲不住喃喃自语。魏枝枝揉了揉跳动的眉心,向着原福一挥手,不再在此多留。   原福便令人上前准备架住坯碧莲:“押去大牢,剔骨斩首。”   *   “本以为这坯碧莲是个能行的,有野心作祟好收买,又可借她坯相之女的身份好骗那赵之御的软肋,抓来折磨,让赵之御不敢冒进,再行逼宫。结果又···哎,到底是年纪小太冒失。”   太后应娇撑着太阳穴在清宁宫的偏殿塌上连连摇头。   站于一旁,穿着檀色蟒袍的沈昭出声回应:   “娇娇,我算看清楚了,那魏枝枝跟她爹一个样子,遇事谨小慎微得很,哪里这么容易被骗到。”   他见应娇仍是紧皱着眉头,又朝她靠近:“按我说,如今赵恒不在宫中,八爷已是加紧包围南边的佛寺,赵之御现下还干脆自投了八爷的势力之网,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非要谋那复杂的计策。”   应娇闻言抬眸,沈昭又继续道:“现下宫中能主事的只剩重华殿魏枝枝这样一个柔弱妇人,朝中坯相自己都已应付不过来,你说你还怕什么,直接从八爷那借了人,强行围了皇宫,逼宫得了。”   应娇沉思了一阵,回道:“你说的也没错,如今赵恒已是明显要让位于赵之御,若是我们再晚些,这江山再转给赵子期便更难了,更别提后面我们接手之事。”   沈昭顺着她的话,连连颔首:“赵子期这头可比赵之御容易拿捏的多,容妃三两句便就令他智昏。往后赵氏江山不得马上变成沈氏江山。”   应娇嘴角轻扯:“那就择日将子期推上去。”   *   朝堂之上,坯继先慢慢顶不住了。三五日的借口不开朝事还能蒙混得过去,可一连多日不见尽头地拖朝事,坯继先便是威望再高,也顶不住朝臣质疑,甚至骚乱。   “太子究竟还管不管国事了?银钱拨款,修办民学的小事他倒批复的勤快。那刑事旧案,官吏贪污的折子呈上去怕是快积灰了,咱太子殿下都还没看罢。”   一年迈的臣子似是看不下去,朝着堂上空空的龙椅与副椅埋怨起来。   有个胆子大的臣子接了上去:“怕是重华殿内坐着批折子的人不是太子,是个女子罢。”   堂内众臣闻言皆是窃窃私语了起来,他们心里都是那般猜测,太子殿下如今根本就不在宫中,而非生病。现下就差有人讲出来。   坯继先这时出声制止:“各位同僚,一时焦急可以理解,然不能说出此大逆不道之话。”   朝中又慢慢安静了下来。坯继先以为暂时压制了朝中议论的势头,心下舒了一口气间,却闻堂下又一臣子发声。   这次站出来的是赵子期身旁的一个官员,他向着前头一拱手,而后看向赵子期说道:“既然太子殿下不能早朝,我们五皇子不是也在朝中,不如暂令五皇子代管,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噤声,皆是不敢回应。他们心里虽然有过这般想法,也觉得于事情上是合适的,只不过现在还没确定太子殿下是否安在宫中,便擅自做出决定令五皇子代政,实在是有些心急。   这万一哪天太子突然出现,今日一个个附和的臣子怕是要捧着脑袋被拉去谈话。   所以现下他们敢想不敢应。   沈昭却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当逐层推进,到达一个极端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倾向选择折中的那个建议,他此刻出列接上:“既然朝事不能再拖,太子殿下又迟迟不能现身,而令五皇子临时代政臣看实属僭越,不如,我们选几个老臣前去重华殿看望一下太子殿下,也亲自与他说说这朝中之事如何?”   众臣又开始私下议论了一阵,而后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臣子出来附和沈昭的提议。   坯继先知自己压不住,便只好回应:“那么,老臣便去请下重华殿的意思。诸位请静候坯某消息。” 第73章 生变   自从上次宗人禁宫的事情发生后, 原福便放下了别的杂事,除了辅助早朝,剩下的只寸步不离重华殿, 如协助赵之御一般协助魏枝枝。   “如此这般,众臣便纷纷应了沈侯爷的主意, 择选了六部的主事官以及御史大人前来重华殿看望太子殿下, 同时以期殿下给近日几件朝中悬而未决之事一些指示。”   原福面露忧色,慢慢地不漏过任何关键的词句向案后的魏枝枝转禀坯继先的请示。   魏枝枝此刻闻言皱紧了眉心, 内心也不安了起来。   上次事件,坯碧莲被收买将要陷害于她, 便说明了太后与沈昭一党已开始有进一步的行动, 此后她不得不万分警惕他们的一举一动。   如今听闻原福口中此举提议乃是来自沈昭, 她只担心沈昭又要搞什么动作。   “回说太子殿下仍需静养,不宜见人。”   魏枝枝沉思一阵后,吸了口气, 回了原福。后又自己摇了摇头, 追问了原福一句,   “原公公, 本宫这心里其实也没甚把握, 你对此可有什么建议?”   太子不在, 他们只得对外称病。   魏枝枝独在重华殿自然也不能随意召见坯相, 以免对外漏泄破绽——太子明明还能正常召见臣子议事。   所以如今她只能与原福商量着事情。   原福抬眸看了一眼魏枝枝,复垂首,他知晓如今太子妃是真的没什么主意,不过其实他也没有多少把握:   “太子监国,却多日未与群臣议事,臣子有所意见, 想要关心太子殿下的情况实属正常。若是我们再拖着不见,或将引起群愤,只怕到时太子妃要更加辛苦。   然这提议来自沈侯爷,却也叫我们不得不防,万一沈侯爷借着这个机会当群臣之面戳破太子不在宫中之事,怕是有以此起事的可能。”   魏枝枝听完叹了口气:“本宫亦是做的此想,所以我们该如何?”   原福面色沉了沉:“毕竟国印尚在重华殿,太子还存着监国之名,所以能减少太子这头被发现的风险便减少,奴猜测他们有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因此这当头,照太子妃方才所说的做,奴认为合适,只不过得委屈太子妃,要好一阵辛苦了。”   魏枝枝轻轻颔首:“那便如此罢,只盼着太子能尽快平安归来,如今他迟迟未归,定是在外发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本宫担心着他的安危,望他不要涉险。至于本宫自己,在这重华殿坐着又有什么辛苦的。”   原福听完魏枝枝的吩咐,又抬眸看了一眼她,只见她此刻盯着桌案一角发呆,便回了一句:“殿下有太子妃这份心,定能早日平平安安归来。”   *   重华殿翌日回绝了大臣们觐见太子的意思,叫诸多臣子气血上涌。   没几日,一封接着一封的折子便参进了重华殿。   魏枝枝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折子,越看越觉那一本本折子仿佛都长了一张张血盆大口,生生要将她吃进去。   她以前只觉得赵之御在批阅折子的时候还能捉弄捉弄她,开她玩笑,即便跟大臣议了半天事,见着她还能不忘给她塞个糕点   她便以为这朝事应是轻松简单,就如平日里读读书一般,只消通读理解完,写一番感悟即可。   现下那折子里头能喷出口水的字字句句,已是叫她清清楚楚的明白,其实朝中百官,并非人人都像她爹爹那般明事理好说话,老顽固、滑头成精、敷衍了事的比比皆是,没有一件事没有一个人能够令她省心。   她便更理解了生在帝王家,特别是做储君的不易。   再想起过去种种,当时只以为赵之御次次是捉弄,如今再设身处地想来,倒是赵之御百忙之中每每抽空照顾她的感受,怕她在重华殿待得无趣。   沉思至此,魏枝枝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又快速拿起一本折子翻看了起来。   她现下除了处理简单的内容外,也学着批复复杂的事项,遇上不明白的便去请教原福,原福不懂的,便悄悄令他带话给坯继先。   可即便如此,朝中有批老顽固仍是不满意,非吵着要见太子,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魏枝枝有些顶不住,便不得不做了召见臣子,由自己出面安抚他们的决定。   虽然朝臣对太子妃一个女流之辈有所不嗤,但到底是恭恭敬敬地听了魏枝枝一番安抚。   毕竟女人更懂动之以情,魏枝枝一番又是替太子感激流涕群臣之付出,又是替现下状况担忧的样子,竟也是慢慢令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动容。   更是在魏枝枝强调了国印之事后,朝臣噤声,请辞出重华殿。   沈昭在列,随着群臣走出重华殿时,不满现下群臣突然有些低迷的势气,便悄悄站到了几个老臣身边说道:   “我们哪一次不是为太子而来,重华殿怎叫太子妃打发了我们?如今这朝事依然还是没有人主理啊,你们说该怎么办?”   这一番话到底是起了点作用,一部分人闻言开始醒悟,自己的初心怎叫太子妃给搅乱了。   于是他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太子总得出面主事,若是不行,那也得有个能做主的人才行。”   沈昭闻言一笑,转身朝着清宁宫走去。   “这魏相之女实属难缠,当时八爷从鸠兹来人提醒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应该上心。早知不如当时在河坊街,八爷派人试探赵之御对魏相之女的态度时,干脆就直接”   沈昭对着应娇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还有用。赵之御选妃期间还试图弄出些假象迷惑我们,一个突然出来的卢将军便就叫他破功,这魏枝枝啊,在他心中应是相当重要。这也是我先前非要做坯碧莲去引诱她的打算。   既然她不好骗,改用强的,后头也还有用到她这条线对付赵之御的时候。再者,还有一个赵子期得用她吊着,不曾想,这赵子期竟也是被她迷得七荤八素。”   应娇嘴角轻扯,对着沈昭回道。   沈昭面色一沉:“竟都是痴情的种。说到赵子期,他性格绵软,优柔寡断,若是没有人逼他一把,他偏不在朝中出头,我几次都要险些为他急死。   魏枝枝磨人的功夫又了得,这第一次安抚人心有所效果,便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若我们不加快些推赵子期一把,只恐生变。”   应娇闻言,不疾不徐回道:“你不是说如今朝中该得有个做主的人吗?哀家是该出面了。”   *   今日的早朝,众臣到得极早。只因他们连夜收到宫中快报,说是早早便退居后宫,不问世事的太后要来前朝垂帘问政。   “哀家听闻太子卧病多日,许多朝事均被耽搁着,哀家怕生变端,不忍见朝中不安宁,也只好为太子挺身而出,卖卖老脸咯。”   应娇在珠帘背后缓缓道出,一字一句竟都是无奈被迫之意。   哪里是老脸?应娇这太后身份属于捡漏,朝臣对她一个无名无辈的女人坐上太后之位本就有些看不起,只是太后隶属后宫,对他们前朝无甚影响,便也不会有过多交集,因此也不曾有人花时间去说道这些事。   可如今太后直接端坐于前朝,他们不得不因着身份对其俯首称臣,此刻闻言只能连连面上恭维太后辛苦,私下又面面相觑。   而后,便有人开始对着应娇禀报朝事,还故意都挑些刁钻难处理的来说。   应娇自是听得头痛,此时清了清嗓子:   “哀家久未过问朝事,如今听了一阵你们上禀的事情,还真是有些许吃不消,这段时日,恐还得有人帮帮哀家,你们看如何?”   朝臣闻言,忙不迭开始举荐人员起来,有推某些官员的,也有推皇亲国戚的,但最主要的被举荐之人当属威望颇高的坯继先,与皇室直系赵子期。   应娇顺着他们的举荐出口:“若是有坯相相助当是极好,只不过哀家乃是后宫之人,平日又不便时常召见坯相询问朝事,哀家想想,总还是皇室之人合适。”   说着,应娇又朝着赵子期的位置望去:“子期,你意下如何?”   察觉赵子期未立时回应,应娇知他在犹豫,便又接上:   “哎,插句题外话,同为妇人,你们都不知晓,哀家近日见太子妃总泪眼婆娑的,平日里得照顾太子起居,听说前阵子还得招待你们这群不消停的。总归是哀家的皇孙媳,哀家心疼啊。”   赵子期身子明显一顿,他此刻出列,出声回应娇:“若是能为朝廷分忧,子期定当协助皇祖母料理朝事。”   赵子期是个有才学之人,在处理朝事之上也有些本事,多日下来,也叫朝臣觉着稳妥,终于松了口气。   此后,递到重华殿的折子也少了,上面启奏的事项也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和日常关心太子病痛的问候。   至于大事,朝中皆私下与赵子期商议去了,竟是将其间接认作代理朝事之人。   魏枝枝心内惴惴不安。她这几日拼命地翻看折子,想要借此跟朝臣表明,太子仍在关心朝事,再者她便是每日为赵之御祈求平安,毕竟他离开宫的日子实在是过长,不得不令人担忧。   除此之外,她还得应付赵子期频频的来访。每次她都找借口推脱不见赵子期。   今日,她如常在偏殿批复着民生之事。突然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只以为是玲儿来催她就寝。   毕竟这么晚了,只有玲儿会偶尔过来关怀她一下。   她头也不抬地嘟哝:“你下去罢,我把这里看完就去睡。”   不料玲儿没有出声,却听得一声男子回应:“魏姑娘。”   魏枝枝闻言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而后从案后起身,朝着慢慢靠近的赵子期周边掠了一眼:“广平王怎么来了?”   而且,仍是叫的她魏姑娘。   魏枝枝强装镇定:“玲儿?原福?广平王来了怎不通报一声?”   无人回应与她。   赵子期也并未理会她的叫唤,只顾着自己说:“魏姑娘,这几日本王一直来看你,你怎一直回绝不见?”   魏枝枝越听这魏姑娘越是发毛,便出口提醒:“皇嫂不是与皇弟说了近日劳累过度,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吗?莫非下人并未传达到位?”   赵子期沉下脸,眸色渐暗:“若是护国寺那日,本王早些冲进去,又或者早些问你的名字,如今你我是不是会好一些?”   而后他又自顾自摇头:“不对,该是我早些时候便对魏侍读好一些,将魏侍读认出来才是。”   魏枝枝闻言睁大了眼睛,赵子期这般说便是他知道她先前的身份。   她直觉此刻赵子期不甚理智,便急急又喊了起来:“原福?玲儿?来人”   回应她的是另外一阵男子之声:“太子妃不必喊了,重华殿已是被本侯重重包围。”   沈昭踏入重华殿,直直朝着偏殿而来。 第74章 归来   “你们想要干什么?这里可是重华殿!”   魏枝枝快要站不住身子, 连连后退之下,直接跌坐在小塌上。   如今沈昭说已包围了重华殿。想到他能在宫中这般肆无忌惮,怕是做足了准备, 无论兵卫上或是舆论上。   魏枝枝随后扯起身边的毯子,紧紧用手抓着, 似是借其安抚慌乱的内心, 正起身子直直看向沈昭。   这头沈昭笑了一声,回道:   “一个空殿, 太子妃还死守着作何?不如交给广平王与本侯,好好让它热闹起来。”   赵子期闻言, 拧紧眉心看了一眼沈昭, 而后偏头紧抿双唇, 复缓缓抬眸对着魏枝枝:   “魏姑娘,眼下之境你只消乖乖配合,沈侯爷答应本王不会伤你分毫。”   魏枝枝只不住摇头:“你们如此嚣张跋扈, 目无王权, 就不怕圣上归来治罪, 朝廷百官不服吗?”   沈昭走近了一些, 眼含讥笑:“王权?太子妃, 看来你是在这重华殿待久了, 不知外面是何景象了罢?”   赵子期上前将沈昭拉回来一些, 自己挡在他身前,柔下声来,对着全身发抖的魏枝枝缓缓说明:   “不久前南边传来父皇已被逃窜的鸠兹乱党控制,卢将军前往救驾,行至半路却遭军士叛乱,如今更是生死未卜, 朝中已是人心惶惶,对于太子至此关头仍不现身颇有不满,现下只推着本王出面稳住朝局。   可毕竟朝中颇多事项需要国印在手,而本王也一心想要调用宫中禁卫以及东军、北军将士前去营救父皇,同时暗中找寻皇兄,而调用军权没有虎符,也只能依靠国印,所以”   怪不得原福近日都没有从坯相那头收到消息,而进来重华殿的折子启奏的越来越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毕竟国印的调用权在太子手里,他们想要国印却只字未与重华殿提,恐怕在前朝早已控制了坯相以及与太子亲近的官员,对重华殿封锁了所有前朝之事。   国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们端的是知晓无法名正言顺地拿,便直接来硬抢,可这国印又岂能落入这般狼子野心之人手里。   魏枝枝想到这,愤然出口:“你住口!什么鸠兹乱党,什么军士叛乱,一切不都是你们安排的吗?如今还觊觎国印?”   赵子期面露疑色,正想出口解释。   沈昭看了一眼赵子期,急急接话,似是听不下去的样子不耐出口:“磨磨唧唧什么,来人,给本侯把太子妃捆起来。全殿搜,找不到国印都给本侯提头来见。”   一列披盔戴甲的侯府亲卫进了重华殿里殿,到处翻找起来。   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直接拿着绳子套上魏枝枝的手臂。魏枝枝被捆绑在塌上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盯着随处翻东西的侯府亲卫。   “回禀侯爷,属下无能,并未找到国印。” 过了有一阵,似是这队亲卫的头子走到沈昭面前行礼回报。   沈昭立时面露不悦:“再找。”   待亲卫头子离开,他又将视线转向魏枝枝:“太子妃可知道这国印在哪?”   魏枝枝闭口不语。   沈昭见状靠近她:“若是重华殿里没有,莫非叫太子随身带出去了?”   再过了一阵,亲卫仍是一无所获。   沈昭冷哼一声:“加紧人手追寻太子踪迹,顺便把太子妃的消息放出去。”   魏枝枝闻言眼眸一颤。   听沈昭这么说来,至少能确定赵之御并未落入他们手里,只不过再这么下去,赵之御怕是情况危急,她更担心他们以自己要挟赵之御。   一番思量之下,她一直紧闭的双唇轻启:“本宫知道,本宫知道国印在哪里。”   沈昭嘴角轻扯,又靠近一分,直接上手捏住魏枝枝的下巴:“这就对了,快说在哪?”   魏枝枝挣扎,而后一字一句:“除了本宫,没有人知道国印在哪,即便是太子,他也不知道。因为国印到重华殿的那天,是由本宫保管的。”   脖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更是叫魏枝枝喘不过气,沈昭本捏着她下巴的手已是掐住她的脖子:“你以为本侯会这般轻易信你。”   魏枝枝面色越来越红,却仍撑着一口气,扯开嘴角,艰难出口:“你可以试试。”   沈昭看到她眸光丝毫不闪烁躲避,微微松了手中的力度。   一旁的赵子期见状,焦急了起来,更是三两下走到沈昭身边:“沈侯,你答应过本王放过她的,如今她说只她一人知晓国印下落,若是不假,你这般残害她,万一失手,这国印不就没有下落了。”   沈昭偏头看了一眼赵子期,思量一阵,终是松开了手。   赵子期赶紧接上:“交给本王,给本王一些时日,本王会把国印问出来。”   沈昭垂首不语,赵子期便又承诺:“三日,就三日。”   沈昭这时才缓缓出口:“既然广平王发话了,本王便奉陪三日。”   临走之际,沈昭又回头望了一眼不断咳嗽的魏枝枝:“不过女流之辈,看你能捱到什么时候。”   *   魏枝枝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她知道赵之御如今大抵平安,而且她给他拖了三日时间。   只盼着他能事成。而她最好不要成为他这个储君的牵绊。   连着三日,她半米不食,滴水未进。她不敢吃任何沈府送进来的东西,就怕他们在饭食中做手脚,逼她说出事实。   至于事实,便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国印在哪。   赵子期这三日时常出现在她面前。她听他提到皇上在南边佛寺病倒了,朝中大臣已有开始推举他监国的意思,皇宫上上下下都已控制在太后手中云云,至于魏相、太子,他只字未提。   她都静静听着,每每谈话结束的时候,他都会劝她松口讲出国印下落,她只坚持着闭口不语。   终于捱到第三日,她只靠意志力吊着自己。   赵子期如前两日一般,缓缓向她走过来,眼含心疼:“你何必执着,如今外边形势没有一样对太子有利,你何不干脆跟着本王,由本王护着你,未来一样是太子妃,甚至是大郢的皇后。”   魏枝枝朝着他冷笑,出声只有气无力,却字字清晰:“曾以为广平王是风骨之人,如今却见你与奸人同流合污,实属我看走眼。”   赵子期本柔和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风骨?母妃先前日日与本王说风骨无用,只有权势地位才能令人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本王曾嗤之以鼻。”   他将身子低下来些,看着魏枝枝说道:“直到···直到那道圣旨将你赐婚给他,本王才知风骨真的无用。   曾经本王多次去相府求娶未果,而他不过因是太子,便可以仗着权势得到你。所以本王也可以,只要本王成为太子,成为储君,成为这至高无上之人,你也自然将是本王的。”   魏枝枝摇着头,满眼失望:“实在可笑之至。所以,你就要与太后,与沈侯狼狈为奸,伙着鸠兹叛党祸害赵氏江山,更是做出伤害你父皇,你兄长之事,而后得到这种耻辱的权势?”   赵子期明显怔楞,随即脱口而出:“如何伙同鸠兹叛党?如今朝中本就纷乱,本王只不过顺势而为,是皇兄自己躲着不出面。”   魏枝枝紧皱眉头:“你以为你皇兄是躲着不出面?你竟是被迷了心智,敌友不分,任人挑唆。”   魏枝枝突地咳嗽一阵,继续撑着口气:   “太后与沈昭早就与鸠兹叛党勾结,那控制你父皇的叛党名叫南阁。你以为卢将军为何半路遭遇叛变,正是南阁商队混入军中,你皇兄,我父亲,皆是为此而去,他们还在维护着大郢的正统,你却被奸人所利用。”   赵子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踉跄后退,一时说不出话来。   魏枝枝见他这般,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抵着胸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松口说出国印下落,哪怕我死了,也不会叫国印落入敌手。”   “死不死由不得你。”   此时沈昭朝着魏枝枝跨步而来,身后跟着太后应娇。   他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赵子期,啧了一声:“如今答应广平王的三日期限差不多到了,国印可问出来了?”   赵子期愣愣摇头,垂下首来。   “哀家听说太子妃知道国印所存何处。这朝中急用国印,哀家实在心急,还望太子妃不要为了一己私利,不顾朝廷社稷啊。”   魏枝枝听完,面上布满厉色:“太后颠倒是非的能力实在令人佩服。”   此时,沈昭突然从袖间拔出一把匕首,朝魏枝枝的脖间袭来:“废话什么,只消本侯一刀一刀地割,总能令这不顾社稷之人交出国印。”   刀刃的冰凉在脖间沁入肌肤,叫魏枝枝不知觉嘶了一声,而后她缓缓闭上眼睛,咬着牙承受突然皮开剧痛。   她曾在重华殿照顾替她挡刀的赵之御,那一夜,她偷偷瞥了好几眼太医替他包扎的伤口,大片大片的鲜血凝结又因着扯动流出,浸染了半身的中衣。   血肉模糊,她根本看不到那伤口长什么样子,但一定比现在在她身上的割口要深很多。   他那时额间不断冒汗,却不喊一声痛,嘴里只念叨着她的名字。   现在,她觉得很痛很痛,到底是空腹传来的阵阵绞痛,还是刀口传来的隐隐刺痛,她已分辨不出。   以往她陪赵之御读书时,不小心被纸划伤了手指,便就要哭,赵之御那时会放下手头一切,捧着她的手指不断吹气,而后用自己的帕子替她一圈一圈仔仔细细地绕起来,慢慢打上一个结,眉心皱成了川字。   她那时只怕他会怪责自己,如今她却好想好想见他。   “第一刀。” 沈昭看着鲜血从刀口渗出,狠声道。   赵子期在一旁反应过来,急忙出手制止:“沈侯,不要!”   沈昭用力挥开赵子期覆上他手背的手,准备继续:“第二···”   “刀” 字还未落下,门口滚进一个满身是血的侯府亲卫,接着又一个亲卫被扔了进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放开她!”   赵之御手握长刀,身戴盔甲,盔甲上,脖颈间,面上,手上均是不同程度地沾了浓浓淡淡的血渍。   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此刻喘着粗气,眼尾猩红,怒瞪着站在魏枝枝身旁的沈昭:“给孤立刻放开她。”   沈昭一惊。方才他只顾眼前魏枝枝,又因殿门关着并未察觉外头异常。此刻他小心朝赵之御身后看去,又掠了一眼门口,见空无一人,也未传来明显的打斗之声。   他慢慢收了惊吓,仍是将匕首靠在魏枝枝的脖间,挑衅道:“你可终于来了,太子殿下。怎么,如今回来,连皇宫变天了也不知道?胆子这般大,竟只身过来。”   沈昭在试探赵之御的底气。他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赵之御并未回应他,只重复着:“放开她。”   而后,他举着手中长刀,往前逼近一步,但到底不敢冒进,毕竟那匕首还在魏枝枝的脖间。   此时魏枝枝的双睫极快颤动,她强压下提到嗓子的心跳,慢慢睁开了眼睛。在瞧见眼前真真实实地站着赵之御时,眼眶立时湿润,眼泪不住地往下掉,鼻尖、双颊跟着通红。   她朝着赵之御只一个劲地摇头:“不,殿下不要过来。” 她眼珠子往两边轻轻一掠,示意他殿里殿外都是人。   赵之御看着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双唇,脖间的鲜血往下流,浸染她的衣领。   他握着长刀的手青筋暴起,眼内更见猩红。他强忍着缓下步子,而后停住:“你要如何肯放过她?”   沈昭冷笑一声:“自请无能让位给广平王,交出国印。”   赵之御沉思一阵,突地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而后收回持刀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不过权势,孤给,你自过来拿。”   沈昭没有想到赵之御应得这么快,放在魏枝枝脖间的手稍稍松了一松。   一旁的应娇亦是略略吃惊,不过她还是出声提醒沈昭:“小心有诈。”   赵之御轻哼一声,而后垂首看了一眼手中的刀,猛地将其举起朝自己的胸膛抵去,鲜血立时从他左边胸口汩汩而出。   魏枝枝在赵之御将刀抵上胸膛的那一刻,便失声叫了出来。应娇、赵子期、沈昭无一不是看呆。   而后赵之御将刀往身前扔出好一段距离,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朝后退去扶住一个灯架,朝着沈昭虚着声子出口:“这样呢?你放开她,过来拿。” 第75章 营救   赵之御缓缓将手伸进怀中, 掏出一卷金色蚕丝绫锦,而后递向沈昭。   “这上面盖了太子私印,本是以备出宫不时之需, 如今你拿去,可在上面撰写退位书也好让位书也罢。你只要把她放了, 孤就给你。”   沈昭立时来了兴致, 一把拖起此刻正拼命朝着赵之御摇头的魏枝枝,将她带到自己身前。然手里的刀仍架在她脖子上不肯松动半分。   而后他向赵子期递去一个眼神, 示意他去拿赵之御手中的东西:“广平王切记好好查验一番。”   赵子期犹豫着,终是迈出了步子走向赵之御, 向他伸出了手:“皇兄。”   赵之御将视线落到一脸愁容的赵子期身上, 一顿, 而后眸中微光波动:“皇弟今后可要好好守护赵氏江山,切莫将先祖辛辛苦苦积累的基业拱手让给外人。”   随后,赵之御只将手中的卷轴一端放到赵子期的掌心, 另一端却仍握着不放。   他偏头看向沈昭:“沈侯好歹一方王侯, 应不是个出尔反尔之人罢 。”   沈昭扯起嘴角回应:“殿下怎可如此小瞧本侯。”   说完, 沈昭将放在魏枝枝脖间的匕首收拢, 扔到了地上, 改换单手抓着她的手臂。   “广平王, 赶紧接过来罢。”   赵之御在松开另一端卷轴前, 凑近赵子期低语了一声:“皇弟可要上心一点,好好查验一番。”   赵子期握着卷轴的双手哆嗦,缓缓将其摊开,在瞧见其上一片空白时,身子明显怔楞,而后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赵之御, 又快速垂首。   他沉思了好一阵,在沈昭又一阵催促之下,合上卷轴,转身应了沈昭一句:“上确有皇兄亲印,本王不会辨错。”   沈昭立时大笑,抓着魏枝枝的手却丝毫不松,而后突然将她往回再一拉,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   “本侯可没亲口应殿下交了这卷轴就放人,殿下别忘了还有国印呢。太子殿下退位自还得由国印保广平王上位。”   这时,魏枝枝突然哑着声子奋力喊道:“国印只有本宫知晓,你威胁太子何用?”   她一边喊,一边看着赵之御。虽然她在斥沈昭,却是为的喊话给赵之御听。   赵之御脸色一沉,双手紧紧握拳。这般使力间,胸口稍稍凝血的地方又开始往下流血。   他轻启发白的双唇:“国印孤自然会给。只不过你不放太子妃过来令孤问问,孤如何拿到国印交与你。”   沈昭一时犹豫不决。一旁的应娇见状,出言道:“人全都在这,为何不能现下直接问话?”   赵之御冷笑一声,而后突然挑了挑眉:“孤劝诸位抓紧时间,孤现在每多说一句,便就扯动刀口一分,再耗下去,孤怕是要眼前一黑,什么都交代不了。”   他又看向魏枝枝:“再者,你们不是没瞧见孤的太子妃有多倔,如今看她似是不甚认同孤的决定,又岂是孤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肯叫她松口的,自是得好一番哄劝。”   应娇听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缄了口。沈昭盯着赵之御的伤口瞧了一阵,而后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眼珠子滋溜溜转了一圈后,松了掐在魏枝枝的脖间的双手,而后将她朝前一推。   “真是磨叽,莫要耽误本侯时间,就给你们最多一炷香。”   魏枝枝因着沈昭的推力猛向前踉跄,她此刻脚下没有丝毫力气,便一软,将要直直扑到地上。   却没有地面的冰凉袭来,周身只有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   赵之御用他的手臂撑起她整个绵软的身子,将她紧箍怀里,在她耳边重重喘气。   即便他这般不语一声,她却真切感受到他正在与她倾诉着万般心绪。   于是,她伸出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眼泪也突然跟着肆意浸湿他的衣襟。   明显地,赵之御随着她的回抱,将她更用力地贴近自己。肌肤相贴冰冷坚硬的盔甲,魏枝枝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一嘶声把两人都拉回了神,魏枝枝出了赵之御怀抱。   她的衣领如今已是沾满了血迹。她忙不迭朝赵之御胸前的刀口看去,双手伸在半空不敢动,抚上怕他疼,不抚上又不忍心留那血肉模糊的刀口不管。   “殿下,为了我这般,不值得。”   赵之御却是握上她的手,只对着她不住摇头。   一旁的沈昭看不下去,啧了一声出口:“你们就一炷香时间,少浪费时间卿卿我我了,一炷香时间到本侯还未拿到国印,自是有一众兵士带你们去地府恩爱。”   赵之御闻言,冷下眸子,将魏枝枝又带进了怀里,而后朝她低语一声:“抓紧我。”   随后他强撑着力气,朝门口退去:“一炷香时间够了!来人,给孤拿下!”   沈昭被他这一连番动作弄得措手不及,更是在一群鸠兹穿戴的兵士突然从门口涌进来时,急急喊起殿内的亲卫。   立时,两众兵士兵器相交,殿内乱作一团。到底殿内沈昭的亲卫数量少,一阵打斗之下,赵之御这头得了上风。   沈昭一行躲在一排亲卫身后,连连往后退去。这时沈昭突然停住脚步,一脸挑衅:“太子,你以为你靠这么点鸠兹的兵叫嚣,本侯就怕了吗?本侯能把皇宫围起来,自是做足了准备。”   赵之御把魏枝枝暂交给匆匆赶来的原福,逼近沈昭:“这么点鸠兹的兵,孤当然不会冒进。可若是有禁卫军,还有东军将士,孤觉得也只能与沈侯操练的私兵打平。”   赵之御说到这,轻扯嘴角:“可若是再加上卢将军麾下那被你们日积月累悄悄替换一半的大军,还有一个南阁头子的话,孤想胜算应是极大。   沈侯,你以为孤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到这重华殿的。”   话落,两个兵士将一人押进殿内。待那人抬起头来时,沈昭与应娇倒吸凉气。   眯缝眼,悬胆鼻,正是南阁老爷,胡八方。   沈昭一脸惊愕,额间开始渗出细汗,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赵之御:“怎么可能?你如何···”   “这一切都还得感谢孤的岳丈以及孤的太子妃。” 赵之御手中落下一条挂绳,绳上结了一块玉。   魏枝枝自然认得那块玉,玉上刻了一个魏字,是她曾贴身携带的魏相府的玉。只不过在女儿节的时候,她于河坊街赠与了那个被误认为是鸠兹人的男孩。   原来魏明通过盐茶河道,暗查到有鸠兹商人频繁往来京西河道,每每都是从一个渔村出发,往来的几个地方,再经魏明一盘算,竟都是卢将军所辖军队驻扎营地。   魏明便顺着这条线往渔村查,查到了一处基地,更是误打误撞之下,掉进了一处密道。   而后他便被一帮鸠兹人抓到了地下的一处暗牢等死。   在此期间,他套话送饭的小厮,才渐渐知道原来这个渔村有好几处这样的地下暗牢,关着一批批从卢将军军营里掉包回来的军士。   白日他们便被关在暗牢,夜间放到地上戴着枷锁劳作。魏明一直拖延着自己的安全时间想营救方法,直到有一天,换了一个小男孩来暗牢送饭,他向魏明展示了他的玉佩。魏明才借着这个小男孩的方便,拿到暗牢的钥匙,将一批批军士放了出来。   而后赵之御与魏明汇合,营救皇帝,反制南阁,杀回宫中,排阵布兵便是后话了。   “···幸而你一直坚持到孤回来,幸而有你。”   赵之御目光柔和,忘了一眼魏枝枝,而后再转向沈昭时,眼底已起肃杀:“到底还是沈侯心急,未明状况便蠢蠢欲动。”   沈昭急了,还想着狡辩:“本侯不过是看朝中不稳当,推你兄弟出来替你稳住朝局。再者你说鸠兹乱党起事,那是鸠兹乱党的事,卢将军治军不严,才叫乱党钻了空子,你也该是去问卢将军之过,看本侯作甚。”   赵之御走到原福的身边,一旁的将士顺势将堪堪站稳的他扶住。原福此时将一沓信纸递到他的手中。   “这里的信孤就不一一找沈侯对了。孤说过你心急便不会说错,急着起事直接疏忽了与南阁书信联络的保密性。孤手中的这几封足够证实你与鸠兹乱党的联系。”   “再者···” 赵之御突然看向应娇,“你选择与鸠兹乱党勾结的原因大抵是因着太后不该姓应,而是姓胡罢。”   魏枝枝听到赵之御这般说,心内猛地一颤。她看向脸色发白的应娇,她才想起曾经第一次见到南阁老爷时便一直觉得他与谁神似,如今再仔细一瞧太后,两人的神态轮廓竟是越看越像。   “南阁野心在鸠兹,你们野心在一整个大郢。太后本就是乱党之后,私相勾结行谋逆之事已是罪不可恕。更曾使卑劣手段谋害孤的皇祖母,这些新债旧账,如今孤都要与你们一笔笔算。”   赵之御越说越激动,竟是硬生生扯动伤口,叫他紧皱着眉头,细汗直冒。魏枝枝悄然走至他的身旁,将手覆上他的虎口,借以安抚。   沈昭与应娇彻底慌了。沈昭见没法,注意到魏枝枝的动静,突然大喊了一声,朝着魏枝枝的方向扑来。   魏枝枝在一阵惊吓之下,竟是彻底软了身子,眼前黑了下去。   *   梦中,满是嘈杂之音,有众人的喊叫:   “快救太子妃。”   “保护太子。”   有兵器的交接声,军士的呐喊,还有耳边不断传来的赵之御的喘息:“是孤来迟了。”   而后她一直躺在一个冰凉凉的怀抱里,眼前有一张模糊的脸,只有个轮廓,她便一直擦着眼睛,一直擦一直擦,想要将他看清。   魏枝枝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没有那张模糊的脸,而是金色的帐顶。   “太子妃醒啦。”   是玲儿的声音。   玲儿急急奔向屏风外边,朝着寝殿的内侍吩咐了一声,又跑回了床边:“太子妃您可终于醒了,您知不知道您已经昏睡五日了。”   魏枝枝慢慢清醒,突觉脖间一阵痒意,便上手去抓,却碰到一方纱布。   “太子妃,小心。太医说您这伤口正在愈合,抓不得,得忍着。”   玲儿把魏枝枝的手拿开,又心疼地出口:“奴可真是吓死了。奴见到太子把您抱到床上时,您与太子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您哪里受过这般伤。太医还说您饿了整整三日,便是再多一日,您就···您就要···”   说着玲儿差点急哭。   魏枝枝随着玲儿的只言片语,慢慢打开记忆,先前重华殿沈昭与太后一党起事的情景又涌入她的脑海。她想起了赵之御,便急着出口相问:“太子呢?”   玲儿听到太子,眸中跟着不自觉柔了下来:“太子这五日一直在偏殿治伤,明明那么大的伤口,他偏要将寝殿让给太子妃您。将将能起身便连着五日一得空就陪在太子妃的床边,又是亲手替您擦汗,又是盯着喂食。”   “若是抛开这次遭遇不说,太子妃能得太子这般关爱,奴替太子妃高兴。”   魏枝枝见玲儿一番越说越雀跃的样子,不忍出声打断,只低头浅笑。听这般说来,想必当下宫中都已平安,赵之御没事,沈昭与太后那应已是伏法。   玲儿又说了一阵太子近日的事,无非还是忙着接赵恒的担子,忙里忙外不停。自然现下白日的时间,便也不在偏殿。   说着说着玲儿又似是想到什么,匆匆跑开,而后捧着一碗白粥走到魏枝枝的面前。   “奴看太子妃醒来欣喜过头,差点叫这粥凉了。太医吩咐了,太子妃现下一日三餐只能吃流食,您贪甜可得稍稍忍着点无味的白粥。”   玲儿舀了一小勺白粥,轻轻吹了吹,往魏枝枝的嘴边递去。   魏枝枝顺着含了一口,乖乖咽了下去。   “如今看太子妃吃粥吃得这般好,奴这心里实在欣慰。您可不知您昏迷的时候,重华殿的宫人试遍了各种方法,也没能将粥送进您嘴里。可太医说若是您再不吃不喝,便有性命之忧。当时大家都急死了。得亏太子有办法,以嘴···”   玲儿一边喂食,一边回忆着先前看顾魏枝枝的经过。此时她说到太子有办法时,又突然抿了抿双唇,急急住了嘴。   魏枝枝一脸疑惑:“太子什么办法?”   玲儿立时红霞上脸,垂下头来:“太子自有他的办法。” 第76章 大结局 自此君王不早朝开始有了不同的……   大结局:我愿为你画地为牢   魏枝枝此刻更想多知晓些外头的情况, 她便也没追问下去,匆匆过了这个话头,问起玲儿自她昏迷后, 宫中发生的事情。   不过玲儿只是她的随行宫女,到底知道的有限, 将一些事情讲得零零散散, 七拼八凑。   后来就被匆匆赶来复诊的太医打断了。   “太子妃如今身子已无大碍,只消继续服用先前的汤药, 静养,不出两日便可自由作息。”   太医收拢搁在魏枝枝腕上的丝帕, 再向玲儿交代了一番后, 行了礼告退。   玲儿跟着收拾妥当粥碗, 而后照顾魏枝枝再行躺下休息,便出了寝殿吩咐宫人准备侍药事宜。   魏枝枝本就方醒,身子仍是十分虚弱。此刻她半合双眼在心中捋着方才玲儿跟她讲述的种种经过, 捋着捋着, 不知觉间睡了过去。   直到她感受到脸上突然袭来一阵暖暖的触意, 而后这阵触意转到了她冰凉的右手指上停留了一会儿, 便听得一声轻轻柔柔的低语:   “睡觉还是这般不安稳。”   魏枝枝终是被这阵动静唤醒, 缓缓睁开双眼, 看清了此时赵之御坐在床榻边, 正抓着她的右手放在掌心。   他低垂眼眸,盯着自己的右手出神。长睫落下,半遮不遮他眼下的青色。再细细看,他的唇边竟也开始布上些许淡青。   这几日想必累坏了。   魏枝枝缩了缩手指,唤了一声:“殿下。”   眼前的赵之御明显一怔,而后缓缓抬眸看了过来, 脸上立时布满喜色:“你醒了?”   他当下还带些手忙脚乱,只立时坐近了些,而后忙不迭将她的右手置于温暖的锦被里头说:“孤看你又无意掀了被子,眼下将将入冬,天冷容易着凉。”   魏枝枝这才垂眸看了看自己现下的情景,发觉整个身子都被赵之御严严实实地捂在被子里头,只露出个头与他对话。   她立时红了脸,觉得不妥当便准备稍稍起身。   可待她将将用手肘抵上床榻,撑起小半身板之时,赵之御的双手已是伸向她的双肩,作势便要将她按下来:“如今太医说你身子还很虚弱,你躺着与孤说话便好,无需起来。”   她这般自己使力起身,动到了全身的筋骨,又加赵之御的力量相抵,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赵之御见状,毫不犹豫,将枕头松了松,又轻轻将她推回床榻:“你看,伤口未愈,身子无力便不要强撑。”   魏枝枝的脸却越来越红,她总归不好意思说,她方才的嘶声不是因着什么伤口,而是因着她连躺五日不动,后背连着屁股的尾椎处隐隐作痛。   方才玲儿伺候她出恭,她便已觉着此处开始钝痛。   如今她才稍稍动作,又直接躺了回去,怕是会越来越严重,而后越来越痛。   可眼下她只能认命躺下,只好悄悄将手往后背伸去,而后向下小心翼翼地滑去,垫在某处。   一双眼珠骨碌碌地看看这,又看看那。   赵之御此刻眼神也在飘移。过了好一会儿,他试图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魏相自南边佛寺归府,便待在府中休沐,期间还来过重华殿看你。”   “嗯,听玲儿提起过。”   “还有沈昭一党皆已定罪,太后到底是皇室之人,父皇决定私下了结了。”   “方才也听玲儿提起过一些,臣妾也能顺着猜出个全面。”   赵之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又接上话头:“至于孤的五皇弟,因他终究为奸人挑唆,父皇打算从轻发落他与容妃,后来他自请退去一切朝中职务,归了佛门。”   说完,赵之御稍稍低下身子,仔细瞧着魏枝枝的脸,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臣妾倒是不知,不过想来也是个好归宿。”   赵之御方才紧绷的脸一下子松懈,跟着干笑几下:“是···是啊。”   他换着话头,她答得无所波动。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赵之御正无措间,寝殿响起了玲儿的叫唤:   “太子妃,药来了。”   赵之御随即轻吐一口气,三两步接下玲儿手中的汤药,一切动作行云流水,似是做过好多遍一般,换到床头的位置坐下,将手伸向魏枝枝的颈后,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身子。   而后   他竟然自己喝了一口她的汤药,慢慢将脸靠向她。   正待他鼻尖快要碰上自己的脸,魏枝枝急急提醒道:“殿下?”   这一声令赵之御僵在原地,双眼圆睁,嘴里的汤药稍稍鼓起他的两腮。   魏枝枝觉着他这般样子有趣,弯起嘴角问他:“殿下这是要作何?”   一旁的玲儿出声:“太子殿下您忘了,如今···如今太子妃醒着,能够自己喝药,不必···”   还不待玲儿说完,赵之御猛地将汤药吞进肚子,偏开头来:“孤···孤总觉着这药太苦,如今太子妃醒来,喝不得苦药,孤便替太子妃尝一口,果不其然,你去拿些蜜饯来。”   倒也不必如此。他又不是不知她儿时也没少喝过苦药。   魏枝枝低头浅笑。之后赵之御亲自给她喂完汤药,寝殿内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之御将她身子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地抽离自己的双手,指上的薄茧不经意滑过她颈上的肌肤。   两人都立时一缩。一个急急缩手,一个急急缩了脖子。   赵之御快速转过身来,一顿,而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这头踱几个步子,那头翻翻架子。   魏枝枝便睁着眼睛,眼神跟随他从这头到那头。直到赵之御回身看她,发觉自己可能有些吵到她休息,便走到她跟前,说道:   “太医说如今你还需要静养,为了你好好休息,孤这段时间都会在偏殿住着。”   留下这么一句,赵之御便拂了拂袖子,离开了寝殿。   魏枝枝而后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他不在偏殿住着,又想在哪里住?   *   皇上知晓魏枝枝已经醒来,并且可以正常作息之后,便与皇后商量着择了日子,准备在宫中摆个家宴,借此好好褒奖自己的皇媳,顺便讨些彩头。   因着家宴只有皇帝、皇后、太子以及自己四人,一顿吃下来,不用那么多繁礼,也省去了各种敬酒环节与客套官话,魏枝枝觉着颇为省心,再加上,帝后两人对自己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温和,她也在家宴后半段放开了一些。   “眼下,逆贼已除,乱党已尽。朕也可以慢慢将这天下好好交到太子手里了。” 赵恒拍了拍一旁赵之御的肩膀,交代完,又侧了侧身子看向坐在赵之御一边的魏枝枝,   “太子妃此次功不可没,朕定当重重有赏,你与朕说说,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朕能帮上忙的?”   魏枝枝闻言,连忙回道:“臣妾谢过父皇。臣妾所愿乃家人平平安安,天下太平无战,其他的臣妾倒没做什么想法。臣妾自认皇室之人,先前所为不过都是自己应为,自也不敢居功领赏。”   赵恒眼眸含笑,指了指赵之御:“你这个太子妃啊。”   这时林舒接了上去:“皇上您也知道,太子妃自幼便是饱读诗书之人,更不为身外之物所惑。臣妾倒是觉得,如今太子与太子妃要是能再添个皇太孙,倒是一件美满之事。”   赵恒立时笑出声:“确实,添子添福,若是添个皇女孙也不错。不过这事,朕可帮不了。”   魏枝枝闻言红着脸垂首,皇后是过不去皇太孙这茬了吗?   她余光瞥着赵之御的反应。   赵之御果然出声替她回应:“令父皇、母后操心了,日后皇儿与太子妃定当好好努力,再添喜事。”   怎么努力?除非···除非真如先前皇后所说的那般,太子侧妃、太子良娣之类的努努力。   不然就凭赵之御与她两人,八字还无一撇,现下太子之言可不是成了欺君之言。   魏枝枝脑海中突然浮现皇后曾对她耳提面命的借力之事,而后,狩猎会当日一众女眷的压迫此刻也跟着蹿上心头。   她看了一眼赵之御,内心不自禁泛上一阵酸涩。   此后家宴上帝后两人说了什么,赵之御又应了什么,魏枝枝已是听得零零碎碎。   宴后,魏枝枝便被话家常为由叫到了翠华宫。   皇后与魏枝枝聊了一些日常之后,便说到魏枝枝的身子,说她经此一番折腾,身子难免受寒,而女子最怕身子受寒,今后令她要多加注意看顾自己的身体云云。   她越听越听出意思来,皇后拉她说的便还是关心皇太孙一事,然后还是那老一套的说辞。   从翠华宫回重华殿的一路上,魏枝枝都回不过神来,脑海里便只有皇太孙、太子侧妃这些字眼。   到了沐浴完毕,她洗下一身的疲累,也冲不开心中的郁结。   待玲儿拿了肚兜给她换上,在她背后系着带子时,她想起了先前在这一方浴堂,赵之御对她倾身而下的样子以及如何都忘不了的触感。   她越想心跳越快。脑海中皇后的话语与浴堂的缠绵交织混杂在一起。   “玲儿,你替我穿戴好外衣。”   沈昭包围重华殿时,她日日思念赵之御。他奋不顾身去搭救自己的父亲,她更多地是担忧他的安危。他为她朝着自己胸膛捅去一刀,她只觉那刀是冲着她心口捅的。   她想到他将要与其他女子做那缠绵之事···她甚至想都不愿去想。   魏枝枝方披上外衫,不多整理便直直奔向偏殿。待她进到殿内,看到案后执笔的赵之御一脸惊愕地回望她时,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而后便是见着他快步从案后绕出,朝她逼近,嘴里似乎出口相问:“你如何来了?”   魏枝枝随着他靠近,渐渐拉回理智,她突然后退两步,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赵之御已行至她的身前,双手抚上她的双肩,没能令她再后退。他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只一身中衣,外头披了件还未系扣的薄衫,发尾还滴着细碎水珠。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跑来了,你身子现下还未恢复完全,再着凉了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走到一旁架上取了自己的披风,将她一整个包裹住。   随着披风上属于他的气息袭来,魏枝枝喘着气,支支吾吾出口:“关于···关于今晚家宴···皇后提的···提的···皇···太孙···一事···”   她讲得满面通红,低垂着眼眸不敢看赵之御。   赵之御身子一顿,许久之后回她:“孤知晓你压力甚大,也知你担心后面会出事。不过不必担心,孤宴上说的是权宜之话。”   嗯?魏枝枝猛地抬头回望。   赵之御又郑重对她说道:“父皇与母后那边,孤自会慢慢给他们交代,不会伤害到你丝毫。”   权宜之话?交代?   魏枝枝听完这一番说辞,眼眸立时暗了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脸皮,便急急丢下一句:“夜深了,殿下记得早些休息。”   她将头低得更深,匆匆转身跑出了偏殿。   留下一脸懵的赵之御。   *   翌日,坯婉婉依照往常的习惯来翠华宫看望林舒。在里头待了许久,出来便匆匆赶往重华殿。   “太子殿下,婉儿小姐求见。”   赵之御此刻下了朝回重华殿,手头正处理着朝事,他此刻搁下文书回道:“让她进来。”   坯婉婉一进殿,便急急唤着太子,出口每一句都是:“殿下可救救小女罢。”   赵之御一脸疑惑,相问:“什么意思?”   坯婉婉便将之前在翠华宫,林舒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提魏枝枝的事说与赵之御。   “小女猜测,姑母又打起令小女进宫的主意了。”   赵之御拧紧了眉心:“母后真是”   坯婉婉又急急接上:“最主要的是,小女一出翠华宫,便先去找了太子妃。殿下,小女哪怕得罪于你,也要替太子妃说您一声不厚道。”   赵之御听到这里,猛地抬眼看向坯婉婉。   坯婉婉见状继续道:“帝后与殿下说皇太孙的事,殿下回了她会与太子妃好好努力。嘴上这般说,可殿下实际却做了什么,令太子妃独守空殿,便是她亲自找上门来还被殿下打发回去。”   赵之御手一挥:“你不懂,太子妃心里本就不愿意,孤怕她压力过大,便忍着不在她面前出现惹她心烦。而孤也正想办法替她解决此等麻烦。”   坯婉婉笑了一声,回道:“怎么解决?难道殿下一辈子在她面前不出现?殿下可知姑母今日找小女说这些话,便就也对太子妃同样说了些话。殿下可知,太子妃压力大在哪里?”   赵之御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坯婉婉走近了些,对着赵之御认真说道:“小女与太子妃说了一阵话,才知晓她此刻正受着给殿下选侧妃、选良娣的压力。她一直压着不说便是心里没有把握,她心里有殿下,更怕殿下应下这事。”   赵之御听着坯婉婉的这番话,脑海中闪过昨晚,魏枝枝匆匆跑来偏殿红着脸的模样,想说又不敢说皇太孙的事,而后又在他一番“安抚”之下,匆匆离开的样子。他心头一震。   他不曾想过她会认真考虑这一事,更是不曾想她会主动朝他迈出这一步。   他竟然亲手将她的这一步给挡了回去。   “孤知道了。”   *   魏枝枝换好了寝衣,便脱了鞋袜,准备将自己钻到锦被里。   如往常一样,独自就寝,独自醒来。   这时,一内侍急急走到屏风后头,向着魏枝枝报了一声:“太子妃,太子殿下今晚来寝殿。现下已朝着这头过来了。”   魏枝枝闻言一怔,盖到一半的被子,又被她一下子掀开。   她匆匆披了一件外衣,穿了半天鞋袜穿不进去,便不顾玲儿的叫唤,绕过屏风,朝寝殿外奔去。   可将将行至中堂,她收住了自己脚步。他来便来,她这般急着去见他,可不还是如昨日那般没脸没皮。   于是魏枝枝转过身准备回去,突然听见后头响起一声叫唤:“枝枝。”   他唤得轻柔,更是不如平日里叫她太子妃。   她怔楞着又转回身,只见他挥退了一旁的宫人,一脸急色地加快脚步朝她过来。   “你怎么光着脚?” 赵之御行至魏枝枝的身前,看了一眼她裙摆之下露出几个圆润的脚指头。   随后他似是看不下去,突然伸手环住她的腰肢,将她一整个抱起,令她的双脚踩在他的皂靴之上。   魏枝枝一个重心不稳,便直直栽到他的怀里,双手只好扶住他的双肩,好站稳身子。   此时殿内其他的宫人见状,都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魏枝枝的耳边清晰地传来赵之御的喘气声,一声声的带着热气吹向她的耳廓,叫她立时红透了耳根。   她稳住心神,不敢抬眸看赵之御:“殿下,您这个时辰为何来寝殿?”   赵之御此时却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回道:“孤先前便说过,太子妃还需静养身子,所以孤先暂住到偏殿,如今太子妃身子已好了大半,孤不是得搬回来?”   魏枝枝闻言,身子一顿,接着脸儿也跟着红了。赵之御是低下头来与她讲话的,因此脸也与她贴得极近,于是她稍稍偏开头来不敢回应。   不过双手仍是放在赵之御的肩上不曾离开。   赵之御突然抱着她慢慢朝着里头走去,边走边与她说:“孤听说太子妃近日为皇太孙的事颇为愁怨。可这种事怎么能让太子妃一个人操心,孤说了要一起努力,如何能撇下太子妃。”   魏枝枝只任由赵之御抱着,将头低得越来越深,下巴都快抵上自己的锁骨。   两人这般行到床榻边上。赵之御将她放在床榻上坐下,而后自己蹲下身子,用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烛光映在她如珠的眼眸里跃动,红霞覆上她的两颊,将她的肌肤烧得嫩软。   赵之御盯着她微微张开的双唇,哑声说道:“枝枝为何不说话?可是不愿意?”   说罢,他慢慢松开勾着她下巴的手,作势将要起身。   魏枝枝见状立时慌乱,本紧紧拽着被角的双手,落到了赵之御的衣袖之上,紧紧撺住。   赵之御呼吸渐快,复蹲下身子,问她:“枝枝可愿意?”   魏枝枝思量了一阵,点了点头,只撺着他衣袖的双手不曾松开半分。   “殿下既已明白,何须再问。”   不同于那日浴堂的迷离,此时的赵之御眼眸似是藏进了所有的星辰,魏枝枝看着那双眼睛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闭上。   换来唇上的一阵绵软,而后绵软渐渐带上雨露,继而在她的世界卷起一阵狂风暴雨。   发髻散落,轻抚过她此刻早已裸/露的肩头,随后而来的便是他的手掌,轻柔而急切。   魏枝枝忍不住【唔】了一声。赵之御才缓缓离开她一些,右手抚过她的鬓发,而后眼神从头至尾在她身上流连。   “枝枝,曾经我太想得到你,做了错事,如今终于给了你妃位,却也没并未给你筑起安稳的宫殿,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魏枝枝得以喘息,微张湿润的双唇。她此刻躺在床榻上,看着半伏于她身上的赵之御轻轻摇头。   转而柔声唤了一声:“殿下。”   赵之御被她这一声殿下叫得怔楞,一时出神间,便由着魏枝枝双手抵上他的胸膛,将他用力一推,而后她翻身而上。   一阵柔软隔着衣料贴上他的胸膛。赵之御喉结微滚。   “那便让殿下慢慢补偿过来。”   魏枝枝浅笑一声,而后慢慢在赵之御的身上挪动。   “八年,我时常在外人面前缩着脖子,便是怕这里被人发现异样。” 魏枝枝说着,用手抚上赵之御的喉结,而后落下一吻。   “别的姑娘,都可以戴上好看的耳饰,我却被母亲塞实了自小带的耳洞。” 说罢,魏枝枝将双唇靠向赵之御的耳根,在上面又轻轻落下一吻。   “可我脖子上受的刀伤,却不及殿下胸口结了的伽厚。” 魏枝枝用手拂开赵之御的衣领,朝着他的刀口吻去。   “最后,是我想了好久好久,从见到殿下第一眼开始,与殿下朝夕相处,与殿下经历种种,直到今日才想通的事,将通过这里说与殿下。”   魏枝枝用手指抵住赵之御的唇珠,   “便是···即便我曾说你给我的八年为牢,如今,我却发现,那并非牢笼,关住我的不是什么牢笼,而是我的心,我对你的思念给自己的枷锁。   是我心甘情愿,为你画地为牢。”   魏枝枝眼尾渐渐湿润,用手描绘着赵之御的唇形,而后她的发丝间瞬时扣入修长的手指。   她的周身都被赵之御的气息包裹。   雨点密密麻麻地落向她寸寸肌肤,或急急而下,或绵绵飘洒。   伴一声惊蛰始雷,百虫惊醒,翻动松软的土壤,花朵含苞而立,而后悄悄绽放开来。   春夜伊始   *   重华殿里,到了太子继位,都仍只有一个太子妃。它在后宫后来还有个别称,叫做春凳殿。   听曾照顾过太子妃起居的宫女悄悄说过,时常在清早的时候,看到那放在重华殿寝殿床尾的春凳周边,散落着一地太子与太子妃的衣物。   足可见那一凳的春华。   至于皇太孙不,现在应该说是太子殿下。   “皇上,小殿下又哭了,只肯皇后娘娘抱着,其他人一抱便哭,奶娘喂奶也消停不下来。”   “所以皇后娘娘来人说,让您今夜还是歇在其他寝宫。”   原福禀报完,便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赵之御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而后似是心有不甘,起身直直走出书房。   听说后来小太子哭了一夜,翌日,宫人进去服侍皇上起居时,偷偷瞧见皇上正跪在床头给皇后娘娘道了一个早上的歉   自此君王不早朝开始有了不同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