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今日也没有回府》 作者:屋里的星星   文案   简瑶生得一副仙人玉姿,一口嗓子娇滴滴得似能掐出水来   刚搬回长安,就声名远扬   让侍郎府往日总在外鬼混的小公子,只见了一次就念念不忘,吵闹着让家中前去提亲   这消息入了肃亲侯府小侯爷的耳,他漫不经心地嗤笑:   “世人传言,多数夸大其词,若真如你们所说,一个女子又怎会抛头露面,徒有虚名。”   一袭珠帘后,有人停住脚步,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上   后来,小侯爷路经苏巷街,偶然瞥见从马车中下来的女子   只觉得脸上一阵啪啪地疼   ***   裴湛没见简瑶前,觉得沈二会为了一个女子和家中大动干戈,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那女子心机叵测   裴湛见过简瑶后,就知道他猜得没错   女子的确心有所图,视线总徘徊在身居高位之人身上   于是,游手好闲的小侯爷做了两件事   一是通宵翻话本制定追妻计划   二是被迫走上权臣道路,好叫那心机叵测的女子眼中没了旁人   小剧场:   某日,简瑶路上遇险,遭某人相救,刚要道谢,想起某人对她的评价,忙忙退后几步,和那人拉开距离   裴湛:……我的计划哪里不对?   简瑶觉得长安城人人敬畏的小侯爷似乎有点毛病   明明不喜她,却总爱往她身边凑,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幸好简瑶早知晓他的态度,没有自作多情   裴湛:……为什么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她还是无动于衷?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主角:简瑶 ┃ 配角: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互相算计来的爱情真香   立意:不忘初心 第1章 简姑娘   余邯三十五年,正月初八。   时逢初春,前阵子刚落了一场大雪,梅枝皆被压弯了一截,如今雪散了去,可凉意却余久不散。   长安城,吏部侍郎府。   沈雯从镇南侯府刚赶回来,才下了马车,就被侍郎府的人急匆匆迎进去:   “大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哭了近一日了,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啊!”   沈雯脚步不停,径直朝富雅堂走去,闻言,狠狠一拧眉:“少爷呢?”   柳月顿了下,才慢吞吞道:   “少爷被罚跪在祠堂……”   沈雯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似确定般又问了一遍:“少爷一直跪在祠堂,没出来?”   见柳月点了头,沈雯才回过神来,遂顿,她摇头有些苦笑,轻声喃呢:   “看来有些难办了……”   不怪沈雯这副反应。   她和沈清山一母同胞,皆是侍郎府嫡出,娘亲成亲一年后就有了她,可却在进府后六年才诞下府中嫡子,没有嫡子前,娘亲在府中的艰辛自不必多说。   也因此,娘亲素来将清山捧在手心,完全可称得上溺爱二字。   清山性子顽劣,却也滑头,嘴巴甚甜,吃些小亏也从不放在心上,格外会讨她和娘亲欢心,是以,沈雯也甚是疼爱这个胞弟。   沈雯太了解沈清山,知晓他不是能吃苦的性子,他怕黑怕疼,往日,即使娘亲只是拿跪祠堂吓唬吓唬他,清山也会牙咧着讨饶。   如今,听柳月言,清山已经在祠堂中跪了一日一夜,居然还没有认错。   刚到富雅堂外,沈雯就听见侍郎夫人的哭声,她脚步一顿,轻轻拧眉。   不论如何,让娘亲如此伤心,便是清山的错了。   沈雯掀开提花珠帘进去,见到她,侍郎夫人刚压抑住的哭声又有些忍不住了,沈雯快步走过去,没有立即安慰侍郎夫人,而是厉声吩咐婢女去打盆热水来。   越得安慰,越哭得厉害,沈雯只拿着浸了热水的帕子,坐在一旁,时而替侍郎夫人擦拭脸颊,其余的话,一概不说。   侍郎夫人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在小辈面前痛哭,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倒底和长女亲近,她没好气地泄了分怨气:   “你同你那弟弟一般,丝毫不心疼为娘!”   沈雯知晓这是气话,左耳进右耳出,见她情绪平静下来,终于可以好好问一下事情原委:   “清山从不会故意惹娘伤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话,沈雯说得很不确定。   她知道的,就是清山为了一个女子,惹得娘亲勃然大怒。   “前些日子,娘亲不是还说,清山近日妥当了许多,连、那些地方都不如何去了?”   说到最后,沈雯顿了下,拧了拧眉。   她说的那些地方,就是一些青楼场所。   女子皆为不齿,但沈雯心中却也清楚,那些男子却总爱去这些地方寻花问柳。   提起此事,侍郎夫人就有些气结,咬牙道:   “那些地方是不去了,却整日都跑去一个叫锦绣阁的地方!”   若不是她察觉到不对劲,细细问了清山身边的小厮,恐怕会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原本,侍郎夫人还没当回事。   那锦绣阁的掌柜,再如何也是良家女子,比那些青楼出身的要好上太多。   可偏生,昨日清山一回来,就忽然和她说,想要成亲了!   侍郎夫人先是惊喜非常。   清山已经及冠两年,每每说到他的亲事,他总一推再推,如今居然亲自提起,叫侍郎夫人如何不高兴?   惊喜之下,她连忙问,是否看上哪家姑娘了?   直到现在,侍郎夫人依旧记得,昨夜里清山的模样,他本就生得清俊儒雅,只往日作风让人没关注过的他的模样,待听见她的问话时,素来没皮没脸的人居然红了耳垂,扭捏了下,就大大方方地说:   “是锦绣阁的简姑娘。”   甚至还给她戴了一顶高帽子:“娘向来不是有门第之见的人,必然不会介意简姑娘的出身。”   她的孩子抬头看她,一双眼睛甚亮,近乎堵得她哑口无言。   明知娘亲心情不好,可沈雯想象了下当时的场景和清山的小心思,险些笑出来,她抬手抵了抵鼻尖,面前的侍郎夫人气得不行:   “也不知那个狐媚子给清山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清山非要娶她不可!”   沈雯反问:“娘亲不喜那位简姑娘?”   侍郎夫人脸上的怒意一顿,逐渐淡下来。   “我和那位简姑娘素昧相识,何来的喜与不喜?”   沈雯不着痕迹地挑眉,既然如此,那娘亲何来的这么大意见?   只听侍郎夫人说:“若那简姑娘是个好的,又怎至于让清山非她不娶?”   侍郎夫人沉默了许久,才说:   “若只为妾,让清山开心,我没有意见,可我不会让一个心机叵测的女子成为清山的夫人。”   “清山性情简单,如何压得住她?”   从富雅堂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沈雯回头看了眼,想起最后娘亲别扭的那句“他最听你的话,你去看看他,跪了一日,别把身子跪坏了”,轻轻摇了摇头。   兜兜转转到祠堂,听见祠堂中一阵安静,沈雯有些惊讶。   她被下人领着走进去,就看见跪在祠堂中间的沈清山,他依旧穿着身青衫,和往日混不吝的模样完全不同,他跪得脊背笔直,明明听见动静也不肯回头,完全一副赌气的模样。   沈雯没说话,她上了香,跪在了一旁,双手合十拜了拜,才稍稍侧头,说:   “娘亲哭了一夜,我刚过去时,娘亲眼睛都是浮肿的。”   沈清山僵直的身子似轻微地动了动。   沈雯眸光微闪,清山心疼娘亲,不会比她弱一分一毫。   如今哪怕娘亲如此,他也这般坚持,看来,她的这位胞弟,这次的确是认真的。   沈雯仿佛不解,拧眉盯着他:   “为了一个女子,让娘亲如此伤心,清山觉得可值得?”   沈清山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看向沈雯,沈雯愣在了原地。   她以为沈清山即使跪在祠堂,也不会很老实,只是在逼娘亲松口罢了。   可如今的沈清山哪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他眼底稍青黑,唇瓣苍白干涩,许是跪了一夜未动弹,膝盖酸疼得不行,身子不过稍稍一动,他就疼得直拧起了眉。   沈雯看着她那素来不着调的胞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格外认真,他说:   “长姐,我喜欢她。”   *********   长安城,苏巷街   于街中稍偏西处,有一商铺紧紧关着门,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过,传来些许嘈杂声,但商铺内却十分安静,似掉根针都可清晰可闻。   商铺有两层,木制的楼梯衔接着,人踩上去时发出轻轻的声响。   青栀端着午膳上楼,轻手轻脚地敲开门,房间里摆着扇绘有烟雨戏梅纹样的屏风,越过去,青栀就看见姑娘低头盯着锦帛,修长的脖颈微垂,一缕青丝落在脸侧,衬得纤薄的身姿余了几分温婉。   听见了动静,可简瑶手中动作不停,针线细细穿进去,透过锦帛被女子用另一只手接过,反反复复的动作,枯燥又极费心神,青栀觑了眼她手上的动作,没敢出声。   须臾,锦帛上落下并蒂莲的纹样,针脚被简瑶藏得极好,熹微的光线落在上方,竟似朵真花落在上方,真假难辨。   这时,青栀才拧眉出声:   “姑娘快歇会儿吧。”   简瑶抬起头,先是捏了捏手指,才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   简瑶按着酸疼的脖颈,疲累地长吁了口气。   姑娘这几日都待在这阁楼中,针线活本就耗心神,青栀看着姑娘不适地揉了揉眼,心下有些泛疼,囔囔嘀咕了句:“若是夫人知道姑娘如此,恐怕心疼坏了。”   简瑶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青栀心生懊悔,明知夫人去世后,姑娘心下最为难受,她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简瑶只一顿,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她朝刚放下的半截衣袖看去,眸子中有些许恍惚。   自父亲去世后,她就和娘亲回到江南。   她娘亲本就是江南人,圣上登基时,小选进宫在尚衣局做了三年的绣女,后来万贵妃诞下二皇子,宫中大喜,放了一批宫女回家,她娘亲就是其中一人。   简瑶自幼和娘亲学习女红,饶是何人都要夸她一句心灵手巧,往日娘亲心疼她,甚少让她做这些活计,如今却也由不得她了。   简瑶无意识地捏着手指,往日娇养,她这双手本就生得纤长细白,如今常时做着针线的活计,指尖不可避免地落了些细碎的伤痕。   想起娘亲,简瑶有些怔然。   从往事中回神,简瑶稍抿唇,她眉眼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忧虑。   她回长安城快半年了,来回奔波许久,才在三个月前将这锦绣阁重新开起来,这苏巷街寸土寸金,这间锦绣阁还是她父亲留下的。   当初娘亲带她离开长安城,许是存了丝日后会回来的奢望,就没将这间铺子变卖出去。   也幸好如此,否则,简瑶还当真不知该如何在这长安城中生存下去。   刚用完午饭,连片刻都没耽误,简瑶不顾青栀的阻拦,继续拿起适才放下的半截衣袖,青栀不由得道:“陈府给的期限是两个月,姑娘这么着急作甚?”   简瑶心感时间紧迫,头也不抬道:   “前些日子,我听沈公子提过一句,国公府会在下个月设宴替长公主庆生,陈府位居五品,陈夫人到时必会前往肃亲侯府。”   只要她能在长公主生辰前将衣裳做出来,简瑶并不担心到时陈夫人会穿其他衣裳去赴会,简瑶敢在苏巷街这处地方开一间锦绣阁,自是对她的手艺十分自信。   她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将锦绣阁的名声打出去。   至于其他的,再徐徐图之也无妨。   青栀堪堪哑声。   她知晓姑娘要作甚,所以,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   青栀咬唇低叹了声,跪坐下来替简瑶挑拣丝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小声地说:   “我们一定会帮老爷讨得公道的。”   简瑶眼睫轻颤了下,半晌,她才敛眸轻声:“一定会的。” 第2章 裴湛   肃亲侯府,翟清堂。   入门就是扇竹林立于溪纹样的六扇围屏遮得严实,门口的婢女偷偷朝珠帘处看了眼,下一刻就被堂内传来的声音吓得规矩站好。   “人还没回来?”   围屏内,主位上坐着靖和长公主,三房的裴清婉坐她的右下方,在靖和长公主话音落下,她朝门口觑了眼,果真觑见一片衣角。   遂后,就见那方白三悄然探出头,冲她拱了拱手,外间下着细细碎碎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这处的动静,趁靖和长公主还未发现,白三做出一个手势,就立刻闪身消失。   裴清婉嘴角抽了抽,知晓那个手势是让她拖延时间的意思。   她就说,一大清早的,为何裴湛会派人去寻她,让她来陪大伯母说话。   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   裴清婉没好气,但她帮裴湛善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即使心中不忿,但明面上却还是替裴湛说着好话:   “大伯母别急,许是三哥被何事绊住了脚,才会耽误些时间。”   靖和长公主抬眸看她,冷哼:“他一日日地不务正业,能被甚事耽误!”   裴清婉还待说什么,就被靖和长公主打断:   “婉丫头也不必替他说话。”   靖和长公主想起侍郎府今日派人来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往日混账也就罢了!他倒好,如今连旁人府中的家事他都要掺和一脚!”   裴清婉只得好声安慰,但心中对裴湛这次所为也觉得不妥。   沈清山和他关系再好,他也不该伸手侍郎府的家事。   守着翟清堂的丫鬟不停地踮起脚尖朝外看,恨不得世子的身影立刻出现在眼前,千盼万盼,终于在一刻钟后听见了小路尽头传来些许动静。   小丫鬟抬头看去,又立刻低下头,只一眼,小丫鬟就知道那人必然是世子。   明知靖和长公主在等着他,裴湛的步调依旧不紧不慢的,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公子的矜贵,油纸伞遮住了裴湛的上半张脸,还未走近,小丫鬟就立刻蹲下行礼,从她的角度,看不清裴湛完整的面庞。   低头时,小丫鬟看见了世子露出的半张脸,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和冷硬的下颌线,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即使如此,擦肩而过时,小丫鬟的脸色依旧噌红。   裴湛刚走到翟清堂,就听见靖和长公主怒气冲冲的声音,他漫不经心地挑了眉梢,脚步一顿,就想打道往回走。   可翟清堂前的奴婢眼尖,一看见他,就立刻高呼:   “世子回来了!”   裴湛一顿,不紧不慢地觑了眼那个奴婢,才踏进翟清堂,靖和长公主木着脸看向他,裴湛却是神色轻松地坐下,才不慌不忙问:   “娘这么着急喊我回来作甚?”   靖和长公主见不得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斜斜睨了他一眼:“你一句话让侍郎府放了人,倒是威风,如今人家直接找上门来,我端看你要怎么解决这破事。”   裴湛没回来前,靖和长公主的确甚气,如今见了人,这恼火倒消了一半下去。   谁知她话音刚落,裴湛就眯起了眸子:   “让侍郎府放人?”   侍郎府的事闹得长安城人尽皆知,沈清山往日和他走得近,人刚被关禁闭,消息就传到他这儿来了,裴湛只听了一耳,对沈清山的真心不可置否,但却懒得多管。   靖和长公主从他话中察觉到什么,脸上本就寡淡的怒意消去,冷下来:   “不是你?”   裴湛轻抿了一口茶水,没说话,可态度却明摆在那儿。   裴湛的确混,也时常气得她心肝疼,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蒙骗她。   再想起侍郎夫人口口声声的哭诉,根本不是作伪。   哪怕靖和长公主再偏心,她也知道,裴湛在长安城的名声不算好,如今侍郎府一事传出去,旁人难免越发觉得裴湛霸道妄为,若的确是裴湛所为,也就罢了。   可如今却不是。   靖和长公主抬眸看向裴湛:“沈家那孩子行为未免有些过于没分寸了。”   这事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外乎侍郎府那小公子借着裴湛身份的便利,偷偷溜出府去了。   裴湛没什么情绪地点头,仿若对自己的名声根本不在意。   靖和长公主最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气结道:“若不是你往日行事过于霸道,何至于旁人对此都深信不疑?”   就连她,在侍郎夫人对她哭诉时,也下意识觉得这事裴湛真的做得出来。   想起裴湛在长安城中的名声,靖和长公主就一阵头疼。   她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自幼和皇兄感情甚笃,当初皇兄登基,她下嫁肃亲侯府为其巩固势力,皇兄心中一直对她抱有愧疚,后来生下裴湛后,说来也巧,裴湛相貌甚像其舅,靖和长公主心知肚明,皇兄将对她的一腔愧疚全部付诸于裴湛身上。   她和皇兄再如何兄妹情深,裴湛都是她唯一的孩子,是以,她对此也乐见其成。   裴湛刚出生,就被请封为肃亲侯府的世子,甚得圣上偏宠,得外人称一句小侯爷,也因此,性子养得十分霸道混账,偏生他在圣上面前进退有度,哪怕整个长安城都知他嚣张无礼,也拿他没有丁点办法。   靖和长公主的话,对裴湛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的。   外人如何说,裴湛本就不在乎,他出生起,就站在了旁人一辈子可能都到不了的高位,若如此,还活得谨小慎微,那才称得上可笑。   这事不是他所为,靖和长公主没了对他发脾气的出处,裴湛和靖和长公主说了两句话,就径直出了肃亲侯府。   一听他直接出府,靖和长公主噎了半晌,终究头疼得懒得管他。   裴湛站在肃亲侯府门前,须臾,忽然神色不明地哂笑了声:   “去苏巷街。”   白三跟在裴湛身后,立刻让人去备马车,暗戳戳地觑了眼自家侯爷的脸色。   侯爷可能对自己的名声不在乎,但侯爷素来睚眦必报,甚是小心眼,如今无缘无故背了个黑锅,还被长公主训斥了一番,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   的确如白三所想,裴湛根本没打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名声事小,他同沈清山的确几分交情,沈清山想借着他的势,裴湛也不在意。   可坏就坏在,沈清山不论是事前,还是出了侍郎府后,都不曾和他提过一句。   等到了苏巷街,已彻底是午时了。   细雨淅淅沥沥,裴湛从马车下来,锦鞋踩在地上溅了泥水,白三立刻举着油纸伞替他遮住头顶,裴湛扫了眼,踏进了苏巷街中间的聚贤楼。   白三意外。   他还以为侯爷是来苏巷街堵沈公子的,毕竟,沈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就住在苏巷街。   白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搞了半晌,原来是他想岔了。   聚贤楼,裴湛常来,几乎是他身影刚出现,掌柜的就迎了过来,亲自将人迎进裴湛常用的包厢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正是午时,苏巷街和聚贤楼都甚是热闹,裴湛惯爱热闹,对此没什么不适应。   他坐在二楼,窗户开了半扇,他倚在窗户前坐着,白三亲自替他倒了杯茶水,裴湛不紧不慢地抿了口,抬眼朝外看去,倏然,他视线停在一处。   半晌,裴湛轻眯眸子。   白三好奇,勾头看了眼,一下就瞧了位女子倚台坐着,讶然地挑起眉梢。   女子坐在靠门的柜台前,出着神,粉嫩的唇瓣轻抿,细眉微拢着,这烟雨天似添了几分愁绪在其中,让人恨不得立刻替她抚平眉心。   饶是白三跟着小侯爷见惯了佳人,此时也惊艳了片刻,稍顿,白三视线偏移,觑见门前的牌匾,顿时恍然大悟。   他眼底露出了几分兴奋,怪不得小侯爷会在这儿坐着,原来如此!   锦绣阁今日开了门,简瑶坐在柜台前,想着这些日子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有些头疼。   她对沈清山有印象。   无他,沈清山对她的确殷勤。   但也仅此罢了。   不是简瑶心高气傲,看不上沈清山,而是从江南到长安城,对简瑶青睐的男子甚多,其中不乏世家贵府的公子哥,简瑶习惯如此,她心中藏着想要做的事,对这些男女之情自然不如何上心。   前些日子,她忙于陈府的事,根本没在意沈清山的动向。   谁知晓,再听见沈清山的动静,竟就是沈清山想要求娶她,却被侍郎夫人关了禁闭的消息。   这几日锦绣阁的客人明显增多,察觉到旁人若有似无的打量,简瑶压下心底的烦躁。   她对沈清山的印象不错,记得那是个规矩的人,稍说两句话就会红了脸,几分扭捏不令人觉得小气,反而十分讨喜,可偏生这样一个人,给她招惹了这种麻烦。   简瑶心中徐徐叹了口气。   “请问,这位可是锦绣阁的掌柜简姑娘?”   就在简瑶苦恼时,头顶一句问话立刻让简瑶回神,她抬头,就见眼前站着一位少妇,头上琳琅戴着甚多首饰,却压不住她一分艳色,脸上带着客套疏离的笑,温婉却不可亲。   四周传来些许议论声:   “这不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夫人吗?”   “……那不就是侍郎府沈公子的嫡亲姐姐!”   其实即使没听见这些话,简瑶也隐隐约约猜到眼前人的身份,因为,沈雯和沈清山样貌有五分相似,只眼前女子五官更偏明艳些许。   不知是不是简瑶的错觉,她抬起头后,眼前这人似乎愣了下,遂后脸上涌了些复杂的情绪,简瑶不明所以,也不知她的来意,没叫人看出她心中的忐忑,看似镇定道:   “是我。” 第3章 可惜   女子故作镇定的模样映入眼帘,眸中的那抹慌乱被强行压住,似粉似嫩的脸庞微侧,分外惹人怜惜,不舍得为难她,生怕叫她担惊受怕。   简瑶生得再如何花容月貌,也不至于让沈雯失态,沈雯之所以这副反应,不过是因简瑶和她记忆中的一人格外相像。   沈雯眸色一闪,很快回神,她神色恢复自然,似乎刚刚那抹复杂情绪从未出现过一般,可偏生对着女子这张有些熟悉的脸,她先前准备好的话皆数堵在了喉间。   沈雯来苏巷街前,如何也没想到娘亲口中不择手段的女子居然可能会是故人之女。   一时之间,沈雯心中啼笑皆非,百般无奈。   简瑶没想到她出声后,眼前这位镇南侯府的世子夫人居然许久不说话,简瑶心生奇怪,越发摸不清头脑,她掩去心中的困惑,抬头不解地问:   “夫人可是有事寻我?”   她不断在脑海中思索着沈雯的目的,可终究逃不过沈清山去,都说沈清山从侍郎府溜出来寻她来了,可简瑶当真百口难辨,她根本没见到沈清山的人。   简瑶悄悄把搭在柜台上的手缩进袖子中,她捏紧了手帕,缓了缓心中的紧张。   沈雯观了简瑶半晌,见她眸中神色变化不停,心中好笑,她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压下,转而道:“前先日子遇见陈夫人,听她道简姑娘女红极好,如今将要入春,便想请简姑娘也为我做身衣裳。”   简瑶错愕。   不止简瑶,四周人也诧异,这大张旗鼓的,竟只为了做身衣裳?   沈雯笑看向简瑶,没有丝毫心虚,态度自然得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本来的目的。   她前些日子的确遇到过陈夫人,陈夫人也的确向她提起过简瑶,不过这份提及却是没有安什么好心,不过是听说她弟弟的事情,想看笑话或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八卦好奇心。   简瑶悄悄抿紧了稍涩的唇瓣,她不信沈雯的这套说辞,可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沈雯这么说,都让她心中松了口气。   她和沈清山的确清清白白,可世人言足够污了她的名声。   世人许是不痛不痒地提上两句,根本没放在心上,但她一女子生存于世本就艰难,再遇些难听的名声,便也算半毁了。   简瑶紧绷的身子顿时放松,她抿出一抹笑:“不知夫人何时要?”   沈雯有心问些什么,可众目睽睽下,她也不好多说,只安抚道:   “不急,入春时送到府上即可。”   沈雯知晓,自己待得越久,只会让旁人越发议论纷纷,是以,她说了个大概的日期就带着丫鬟离开了,她走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居然真的只为做件衣裳?   没亲眼见到热闹,众人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不消一会儿就散了去。   这些人的失望之色根本不做遮掩,一览无余,简瑶心中恼得紧,可偏生她拿这些人丁点儿办法都没有,开门做生意,她总不可能将客人拒之门外。   与此同时,隔着一条街巷的聚贤楼,裴湛也看见了沈雯:   “她不在镇南侯府守着她的宝贝世子,来这儿作甚?”   说起镇南侯府的世子,任谁都要摇头。   镇南侯府素来满门将臣,可惜,七年前和闽南一战,虽大获全胜,但镇南侯府的老爷子却不幸战死沙场,为了安抚秦家,圣上特赐爵位,这秦翟安也混了个世子的身份。   可烂泥扶不上墙,镇南侯府满门忠义,这秦翟安却是个连提起刀都会腿脚发软的废物,若非秦家三代只有他一个男儿,这世子之位,如何也轮不到他身上。   就在世人对秦翟安的性格皆摇头叹气时,这侍郎府的嫡女沈雯却一颗心都抛在了秦翟安身上,本就护着秦翟安,嫁入镇南侯府后,更是听不得旁人说其一句不好,凭着镇南侯府的底蕴和这位雷厉风行的妻子,倒也无人明面上敢欺辱秦翟安一句。   沈雯本就是长安城中明艳盛名的美人,看着沈雯满心皆是秦翟安的模样,谁不道一句秦翟安的命好?   白三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不是沈公子几日没了踪迹,沈侍郎又在羡城忙于科举一事,如今整个侍郎府无人可担事,这操心沈公子的担子可不就落在了世子夫人身上?”   白三常跟在侯爷身后,多多少少知晓些镇南侯府的内情。   说起来,这镇南侯府的世子夫人的确不易。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两派争执不休,朝堂中水深火热,自家小侯爷仗着圣上疼爱和长公主的便利,可以无所顾忌,但这镇南侯府却没那么容易。   镇南侯年迈,早年征战沙场,身上落了不少暗伤,年前时就常告病休养,侯夫人更是早早就去了,偏生世子又不经事,如今诺大的镇南侯府全靠世子夫人一人撑着。   镇南侯即使身体早就撑不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无他,镇南侯手握着兵权,是太子和二皇子拉拢的重点对象,他告病,既是休养,也是在躲着太子和二皇子。   镇南侯为陈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旁人敬他三分,却不会对秦翟安也如此。   依着秦翟安的性子,恐刚入朝堂,就被那群老狐狸算计到骨头都不剩,一旦镇南侯倒下了,那镇南侯府离落败也就不远了。   所以说,除了沈清山外,众人心知肚明,侍郎夫人不可能允许沈清山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   镇南侯府和侍郎府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镇南侯府几乎走在刀尖上,哪容得沈清山这个时候胡闹?   白三摇了摇头。   可惜,沈公子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镇南侯府和侍郎府的难处。   裴湛觑了眼锦绣阁中的热闹,忽地,他轻啧了声。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白三摸不清头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这又是哪一出?   “沈清山呢?”   “这、属下不知道啊。”白三讪笑着回答,他哪知道沈公子在哪儿?他们这不就是堵人来了?   白三只见侯爷忽然朝他看了一眼,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说,如果我现在下去,替她解了围,她会不会对我芳心暗许?”   虽说今日小侯爷做的事,他没一件搞明白的,但这句话,却是彻彻底底让白三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回过神,仔仔细细打量了小侯爷,就见小侯爷朝他挑了挑眉,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可白三伺候裴湛多年,对他最了解不过,立即知晓小侯爷根本不是说说而已,白三差些急得跳起来:   “小侯爷,这、这是哪一出啊!长安城都知道沈公子看上了简姑娘,咱这忽然掺和这热闹作甚啊!”   白三吓得舌头险些打结。   只盼小侯爷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沈公子迷恋上这锦绣阁的掌柜,让长安城的人狠狠看了笑话,自家小侯爷再掺和一脚,那不就妥妥成了绯色消息?   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了,那后果……   白三狠狠打了冷颤。   裴湛淡定地移开视线,似乎把白三吓到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垂眸,将手中剩下的半杯茶抿尽,若无其事地继续自问自答:   “应该不会。”   白三秉着呼吸,听到这句话,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裴湛径直站起了身,白三吓得连忙拦住他:“小侯爷不是说不会吗?怎么还要下去?”   裴湛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   白三人傻了。   眼见小侯爷就要走出包厢,他余光觑见沈雯离开了锦绣阁,立刻高呼:“小侯爷!小侯爷!”   裴湛停在门口,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白三忙忙说:“走了!世子夫人已经走了!”   似乎怕裴湛不信,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楼下锦绣阁的方向。   裴湛不着痕迹地拧眉。   沈雯会这么简单就走了?他不信,可白三却不敢骗他。   裴湛狐疑地走到窗边,刚好看见镇南侯府的马车准备离开,裴湛眯了眯眸子,手搭在窗沿边轻轻敲点了下:“居然走了。”   听其语气,似乎有些失望和可惜。 第4章 不以为然   白三在心中咂摸许久,依旧没回过味来。   一个月前,刚传出来沈公子爱慕锦绣阁简姑娘的消息时,自家小侯爷可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当时也是在这聚贤楼,也是这个包厢。   ……   “沈二这些日子不知在干嘛,整日不见人影,派人去找他,就一句有事给打发了,当真扫兴!”   说话的人是邱将军府上嫡幼子,经常聚在一起的人中,属他和沈清山关系最好,近些日子,不管什么活动聚会,沈清山一干拒绝,邱瀚早就心生不满了,如今见了裴湛,一股脑立刻吐槽出来。   裴湛觑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邱瀚张了张嘴,觉得没趣,索性也没再说。   倒是他身旁的洛如风颇有些诧异:“你不知道?沈二最近可是被锦绣阁的掌柜的给迷住了,一日不落地往那儿跑,沉溺温柔乡,哪有功夫搭理你?”   锦绣阁?   邱瀚皱眉,倒是有点耳熟。   半晌,邱瀚才想起来,这锦绣阁最近在长安城中名声大噪,倒不是锦绣阁中衣裳布料有多好,而是这掌柜的,听说是一个尚在闺阁中的姑娘,那副容貌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尤其是那小嗓音十分勾人。   邱瀚却不以为然,他出身将军府,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沈清山同样如此,会被一个小掌柜的勾了魂去?   邱瀚撇嘴:“你哪道听途说的消息?小心沈二那家伙找你算账。”   沈清山常说自己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痛恨旁人将他和一个女子牵扯在一起。   裴湛也轻嗤了声。   显然没将洛如风的话放在心上。   洛如风见没人将他的话当真,当即恼得一张脸通红,翻了白眼:   “我陪二姐去锦绣阁时,亲眼所见!”   “沈二那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简直让我没眼看,我和沈二认识那么多年,还能认错不成?!”   这副模样,让邱瀚生了几分迟疑。   洛如风再如何,也不至于编排沈二的闲话,难道那锦绣阁的掌柜当真生得似洛神再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得一点也不假,邱瀚本就是和沈清山常混迹青楼的常客,如今听说沈清山看上锦绣阁的掌柜,第一反应就是那掌柜是不是的确如传言一样?   邱瀚颇有兴味地挑挑眉,朝靠在窗户边的人看去:   “小侯爷,这锦绣阁就在这苏巷街,不然我们也看看去?”   “不去。”裴湛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   暖阳正好,透过敞开的窗户照在裴湛身上,他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哪能提起心思为一个女子特意跑一趟?   说着话,裴湛打了个哈欠。   邱瀚近半月没见着沈清山了,如今又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痒得紧,当即道:   “小侯爷不是惯爱听那些江南小调,听说这女子那口嗓音软得能掐出水来,若是错过了,那岂不是可惜?”   至于沈清山,邱瀚没放在心上,倒不是他不把沈清山当一回事儿,而是他太了解沈清山的德性了,根本不会是为了一个女子收敛的人。   洛如风想看热闹,因此,也跟在里面劝。   裴湛被说得烦了,直接嗤道:“世人传言,多数夸大其词,那老板娘若真如你们所说,又怎会抛头露面?”   归根究底,他根本是不相信长安城中的那些传言。   邱瀚被训了一通,讪讪地没再继续劝。   裴湛身份贵重,素来无法无天,就连一般的皇子都得忌惮几分他这脾气,也就是看在往日的交情,才对他们有几分好脸色,邱瀚心知肚明,也不敢再提去锦绣阁一事。   只有亲眼见过简瑶的洛如风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诉裴湛,那人的确如传言一样,最重要的是,依他这么多年对裴湛的了解,那锦绣阁的掌柜甭管是那模样还是小嗓音,简直是顺着裴湛心意长成的。   洛如风纠结半晌,最终在心底摇了摇头,算了,总归也和他无关。   ……   白三把那日的场景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记错,小侯爷明明对简姑娘看不上眼,他一脸纠结,怎么也想不明白,小侯爷如今这态度,怎么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白三讪讪地看向裴湛,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小侯爷,您什么时候和简姑娘认识了?”   裴湛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个让白三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认识。”   白三噎住。   心中暗呸了几句,人都不认识,你居然就想让人家对你芳心暗许?   想起从自家小侯爷口中蹦出的“芳心暗许”四字,白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不出什么感受,总之浑身不得劲,就像听见一个穷凶恶极的犯人说要从良一样。   裴湛没再管白三在想什么,心中不住地惋惜。   若他早些下去,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可不就落他身上了?   与此处不远的锦绣阁中,在沈雯走后,简瑶总觉得还有人一直在盯着她,让她心生不安,她假装不着痕迹地四处扫了眼,在对上不远的二楼窗户看过来的视线时,她蓦然一愣。   她认出了那人是谁。   哪怕她刚回长安城,都对其有所耳闻的肃亲侯府的世子,裴湛。   确定裴湛的确在看着自己。   似想起了什么,简瑶轻微眯了眯眸子。   一个月前,锦绣阁终于渐渐入了世家的眼,那时又恰好接了陈府的订单,简瑶难得可以松口气,就带着青栀和颜青到聚贤楼庆祝了一番,谁知晓,刚进去,就听见来自一墙之隔的对她的评价。   散漫轻嗤的一句“想必不过尔尔”,气得青栀差些跑去和他们理论起来。   简瑶本来不知晓隔壁的说话的人是何人,可一句小侯爷彻底说明了裴湛的身份,毕竟,整个长安城担得起一句小侯爷的,也只有裴湛了。   女子爱俏,哪怕这张脸给简瑶惹过不少麻烦,但简瑶也依旧十分看重容貌,被一个尚未相识的人评价不过尔尔,简瑶当时心中也闪过一丝情绪。   不过,很快简瑶就放平了心态。   各花入各眼,哪怕她生得倾国倾城,也总有人不喜欢她这模样。   而且,裴湛的身份……   简瑶低了低眼睑,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仿若没发现裴湛的视线,将裴湛当作寻常路人忽视过去,简瑶侧过脸对青栀吩咐了几句,就提起裙摆上了阁楼。   一片喧嚣中只有她在朝上走,绯红裙摆微微垂地,莲花似落瓣绽放在衣摆上,她如今是绯色消息的中心人物,一举一动都甚惹人注意,看似认真挑选绸缎的人或是本就是奔着睹她容貌的人皆微微侧仰头朝她看去。   落在旁人眼中,让某人眯起眸子。   忽地,他轻啧了声。   这声“啧”意味深长。   白三发誓,他对自家小侯爷绝对忠心耿耿,甚至为了小侯爷豁出命去都不带眨眼的。   可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自家小侯爷这副模样,他脸色古怪,生怕旁人闯进来看见这副场景:   “小侯爷,这午时都过了,咱也回府吧。”   仿若察觉白三心中所想,裴湛冷不丁地觑了他一眼。   白三假装没看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裴湛,心中恨不得将裴湛拉走。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从外面敲响,白三眼睛一亮,忙忙打开门,一见来人,白三立刻正了脸色,不着痕迹地拧起眉。   来人恭恭敬敬,躬身垂首:   “小侯爷,殿下派奴才来请您进宫一趟。”   裴湛的好心情被打断,勾起的唇角未变,只眸中一闪而过抹厌烦,他收回落在外面的视线,在转过身时,眉梢的那抹厌烦尽数消失殆尽。   有心不想去,可在觑见来人额头的涔涔冷汗时,裴湛拨弄了下手边的杯盏,心知自己躲不过去,没有摆架子,径直起了身:   “走吧。”   福安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请动了裴湛,喜不自禁,立刻垂头引路。   白三惊讶。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争斗严重,小侯爷不想掺和进去,素来能躲就躲,总归小侯爷身份特殊,又有圣上撑腰,哪怕是太子也不敢为难小侯爷,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他偷偷透过窗户朝锦绣阁瞟了眼,难道是因为小侯爷今日心情好?   出了聚贤楼,锦绣阁就在眼前,裴湛侧头看了眼,只见一片热闹,可那个女子却不见人影,他任性停顿,可福安却不敢催促。   没瞧见人,裴湛失了兴致,刚要上马车,忽地,余光瞥见白三鬼鬼祟祟地朝锦绣阁偷看的模样,懒得去管白三在做什么。   只不过想起什么,裴湛忽然眯着眸子嗤呵了声,似随意地撂下一句话:   “派人守着沈清山。”   白三不解:“沈公子溜出府后就没来过锦绣阁,属下在这儿守着,当真能守到沈公子吗?”   话音未尽,裴湛看了他一眼。   寡淡平静的一眼,让白三堪堪噤声,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属下这就去办!”   待裴湛上了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地仰头琢磨着,小侯爷让他派人守着沈公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5章 听墙角(捉虫)   日色渐暗,街上行人渐渐减少,简瑶算了下今日的订单,就吩咐青栀关了门,一同回了后院。   这间商铺前面是两层,被简瑶用来作锦绣阁,而后面则是她们居住的院子,除去厨房,共四间房,简瑶住了主卧,青栀就住在她隔壁的耳房,另一侧作为库房。   而颜青身为男子,则住在最偏的房间中,离简瑶的房间有些距离,但却和厨房颇近。   条件如此,也顾不得男女有别。   长安城在天子脚下,入夜后自有人巡逻,遥遥地传来打更声,圆木击打在铜锣上,衬得夜间的苏巷街格外安静。   简瑶翻看着账本,头也不抬地和颜青说:“过些日子,你再回一趟羡城。”   话音落下,却迟迟听不见回答,简瑶不由得抬起头,就见颜青沉默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地表示抗拒。   简瑶有些惊讶。   五年前,江城水提坍塌,后又鼠疫横行,闹得民不聊生,简瑶的父亲奉圣旨跟随二皇子前往江城赈灾。   简瑶一直记得,那年,她正和娘亲撒娇嗔闹着想要偷懒,忽然管家进来通传,后门处有一男子要见夫人,她娘亲自不是谁都会见,可管家递了一样东西,娘亲就立刻让管家将人带了进来。   那时简瑶刚年满十二,男子被带进来,一身衣裳勉强称得上干净,可抬起头时,她惊得忙忙掩唇。   不怪简瑶,而是那人脸上皆是凹凸不平的疙瘩,就似她年幼时染上天花后留下的痕迹一样,不过她父亲善医术,舒痕胶一直不停,那时,她早就消了一身痕迹。   简瑶记得,这件事落入圣上耳中时,她还被称了句有福之人。   那人就是颜青,他带着父亲的亲笔信回到长安,交给她娘亲,让她娘亲刚看完就险些昏过去,简瑶整个人慌了神,哪怕当时颜青并未明说他来的来历,可颜青脸上的痕迹也让简瑶隐隐猜到了些许。   必是从江城而来。   在那不久后,就传来她父亲深入难民研制解药,后却染上鼠疫,不幸丧命的消息。   父亲的骨灰刚送回长安,娘亲就卧病不起,后来以调养生息为由,忙忙带着她回了江南,避开长安城这处风险之地。   每每想起她父亲的死因,简瑶都觉得好笑。   颜青乃她父亲所救,他脸上身上那般痕迹,足可见感染极深,如此都安然无恙,说明她父亲早就研制出疫情的解药,可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他父亲为了研制解药而死。   还有颜青带回来的书信……   忆起往事,简瑶脸色白了些许,但她很快回神,压下心底的情绪,对颜青的沉默不语表示不解。   颜青当初染上鼠疫,是被她父亲所救,后受她父亲所托来到长安城送信,本该就此恩怨了清,可颜青却从那之后就留在了她身边,对她言听计从。   简瑶知道,这是颜青感激她父亲救了他。   颜青避开她的视线,只闷闷吐出四个字:   “长安危险。”   简瑶一时哑声。   她和颜青共处近五年余,熟知颜青的性子,哪怕就几个字,她也知道了颜青的言下之意。   青栀也忙忙说:“颜青说得没错,如今长安城铺天盖地都是姑娘的流言,若是颜青这个时候不在姑娘身边,那姑娘的安全怎么办?”   未被简父救下之前,颜青只是一个江城的农村子,年龄不大,又未读过书,但却天生神力。   江城鼠疫,颜青没了亲人,自己的命也全靠简父所救,所以颜青一心报恩,到了羡城后,简母特意请人教了颜青拳脚功夫,瞧着颜青高高瘦瘦的,可简母去世后,简瑶在羡城的那两年,多亏颜青,才没人敢对简瑶动手动脚。   一个会几分拳脚的人不可怕,但若这个人死都不怕,临死前也要咬掉你一块肉,那就不得不让人忌惮些许。   简瑶拧起了眉,不等主仆三人讨论个所以然出来,忽地听见院墙处传来些许动静。   细细簌簌的动静不断传来,几人一惊,颜青立刻站起来,简瑶握紧青栀的手,虽说长安治安好,可未必没有小偷小摸,简瑶低声对青栀道:   “若有不对,你立刻去京兆府。”   下一刻,院墙上忽然冒出一个头,在黑夜中,十分骇人,简瑶心脏险些停了下,脸色骤白。   “简姑娘别怕!”   简瑶让青栀报官的话就差脱口而出,待听清这话后,隐隐约约觉得这声音颇有些耳熟,院子中挂着灯笼,只不明亮,简瑶握紧双手,稳住心神细看过去,才看清趴在院墙上的是何人。   如今长安城桃色消息的另一个主角——沈清山。   当下,简瑶心中涌起一股情绪,既怒又哀。   饶是简瑶脾气再好,她也不由得咬紧牙:“沈公子,夜色已晚,你攀在我家中墙头,此番可觉不妥?”   沈清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溜出府,怕刚出府就来锦绣阁,会被侍郎府的人抓回去,他在外躲了几日,才敢偷偷跑来见简瑶。   倏然听见这冷然的一句话,沈清山抓在墙头的手不由得一紧,他怔然片刻,脸色有些白。   他甚怕黑,敢在黑夜中独自跑出来,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然而,简瑶的话如当头一棒,让他这股勇气顿时消了大半。   沈清山似看见简瑶脸上的怒意,忙慌乱地解释:   “我、我想见你,我偷跑出来,没有人发现……”   他说话时小心翼翼,丝毫不见他往日的混账作风,可所有的话在简瑶侧过脸去时,渐渐堵在喉间。   察觉简瑶对他行为的抗拒。   沈清山憋红了眼,轻声喃喃地说:“我、我想娶你……”   可府中不同意。   白日来寻她,他怕被府中抓回去。   所以,他才用这种方法偷偷来见她的。   他、他不是故意破坏她名声的。   沈清山贵为侍郎府唯一的嫡子,长姐更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夫人,想和他成亲的女子不知多少,可以说,非权势富贵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嫁为他妻。   可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孤女做到如此地步,哪怕长安城风言风语再多,却私下里说他痴情,道简瑶撞了天大的运。   但简瑶听完他的话后,只觉得荒谬。   若被让旁人知晓,他夜间出现在此,旁人会如何想?   纵使她开了锦绣阁,不得不抛头露面,可她依旧是正紧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岂容得他夜攀院墙?   “沈公子可知,你近日行为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简瑶抬起头,即使黑夜中,她依旧眸色明亮透彻,直直撞进沈清山眸子中,让沈清山升起一抹心虚,他哑口无言。   沈清山呆愣地看着下方挺直站立的女子。   她一身浅色冬裙,冷风抚过,女子脸侧青丝稍乱,她模样甚好,肤若凝脂似芙蓉映面,似被他夜间攀墙的行为气狠了,她紧紧咬住唇瓣,眸子似泛了红,明明和他身份差距甚大,他娶她,在世人眼中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女子却不卑不亢。   那分抵触十分明显。   她说:“沈公子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嫁你?”   沈清山怔愣住,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喃喃地说:   “……你不愿意?”   一番对话,让简瑶无力地偏过头。   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如何能在做事前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   对于简瑶来说,沈清山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无妄之灾。   他许是真心想娶她,但是,他可曾问过简瑶的心意?   简瑶费尽心思攀上陈府,便是为了在世家中冒个名,可沈清山的作为却让她成了世家夫人眼中最不喜的那种人,他的一意偏行,让简瑶如今在长安城落入格外难堪的处境。   本就寸步难行,偏生还有人要雪上加霜。   她未说话,可沈清山却顿时明白了她的答案,刹那间,沈清山脸色煞白。   他抓着墙壁的手轻颤,他扫了眼院内的情景,颜青站在墙壁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怕他有旁的动作,十分谨慎,青栀更如同看登徒子一般警惕着他。   沈清山忽然间就清醒过来。   简瑶根本就对他无意,他一厢情愿地想要娶她,这些日子给她添了甚多的麻烦。   他倏地低下头,即使院中有灯笼,可夜色微暗,简瑶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只隐约看他抬了抬手,似乎擦了擦眼角,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这、这些日子我给简姑娘带来了诸多不便,还请简姑娘见谅。”   “今日我未曾来过这里,也绝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去,请简姑娘放心,日后这般行为,我、不会再做了……”   他似作了保证,然后一阵细细簌簌后,整个人消失在墙头上。   简瑶近乎半倚在青栀怀里,腿都有些软了,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   在看见沈清山那一刻,除了怒意,她心中只余害怕。   哪有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凡有人撞见这一幕,就足够她百口莫辩。   一墙之隔,沈清山从墙上下来后,就匆匆走远,他如今从一厢情愿中清醒过来,根本不敢留下来,生怕被人撞见,又给她带来麻烦。   而在他走远,院墙拐角处,白三脸色古怪。   他偷偷觑了眼若无其事倚在墙角的小侯爷,顾不得去思考沈公子是用情至深,还是脑子进水分不清名声对女子家有多重要?   只两眼无神地想,为何听说沈公子出现后,他和小侯爷要在这里听墙角? 第6章 英雄救美   因为沈清山这一出,简瑶彻底打消了让颜青近日回羡城的心思。   即使沈清山说了日后不会再如此,但简瑶哪敢信他?   翌日,就传来侍郎府的小公子回府一事,没了热闹看,因绯色消息来锦绣阁的人渐渐减少,剩下倒是些真心实意想要下单的人。   锦绣阁不仅卖成衣,也会卖些小巧的绣品和绸缎,简瑶和羡城来往密切,江南刺绣本就出名,玲珑绸缎在长安城这里也是新颖。   简瑶忙了许久,才将陈府的成衣送去陈府,还未松口气,就想起那日沈雯的话,她踌躇半晌,才下定决心:“青栀,你收拾一下,辰时左右,我们前往镇南侯府。”   那日世子夫人说订做成衣,订金已经留下,却未留下身长尺寸,这两日也未见人送来,她只得亲自跑一趟。   简瑶动作很快,青栀即使心中疑惑,也很快收拾好东西跟上,锦绣阁作商,自有马车,平日里都用来送货,也可以坐人。   但镇南侯府离苏巷街不算远,乘坐马车过于折腾显眼,加上此番只为了测量尺寸,简瑶就决定步行过去。   半个时辰后,镇南侯府侧门处。   镇南侯百年世家在长安城许久,府邸也有岁月的痕迹,看得出数次翻新的痕迹,松柏依墙枝繁叶茂,仅仅一处侧门也各位威严,只是守门的嬷嬷也比寻常妇人看上去气派。   简瑶和守门的嬷嬷道明来意,立刻有人请她稍等片刻,进去通传。   很快就有人来请她进去。   来人领着简瑶绕了几条小径,穿过栏木长廊,才进了一个院子,院子中砌石假山,处处不凡,简瑶只稍稍打量了下四周环境,就敛下眼睑,没有四处张望,就连她身后的青栀也都极为规矩,让一旁领路的人看得啧啧称奇。   不是来人自傲,哪怕如今镇南侯府稍有颓势,但百年根基却从府中建筑中也可隐隐窥些踪影,哪怕那些低官夫人初来侯府都会惊叹几分,这锦绣阁的掌柜倒是镇定自然。   沈雯对简瑶的到来并不意外,而且,她也听说了清山回府一事。   她对清山了解,那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她和娘怎么劝都无用,居然会自己回家了,看来是在简瑶那里吃了钉子。   沈雯好笑地摇头。   遂顿,沈雯想起她这些日子派人调查知道的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这时,有人通传简瑶到了,她忙忙让人进来。   看似镇定,但简瑶心中其实是些许忐忑不安的。   若无沈清山一事,她对搭上镇南侯府一事自然乐见其成,可偏生中间夹了个沈清山。   那日沈雯没在锦绣阁直接问她关于沈清山的去向,让她免受流言风波,在简瑶看来,至少沈雯是明事理的,所以,她才敢走这一趟,至少要摸清沈雯对这件事究竟是何态度?   即使订单不成,也要解释清楚她对沈清山并无意。   哪怕她只是无辜被牵连,但也只能尽量解释,好不在这些权贵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世道如此,她又无权无势,只能尽力而为。   简瑶心中苦笑,倒真是麻烦。   简瑶还未说话,沈雯就让她坐下,吩咐下人送茶水进来,态度温和,比起那日的疏离判若两人,简瑶和青栀对视一眼,对此情景有些不知所措。   沈雯自然看得出简瑶的不安,心中唾骂了清山几句,瞧把人害成什么样了?   简瑶犹豫半晌,终究咬牙开口:   “世子夫人,关于沈公子一事,事先民女并不知情,日后也不会和沈公子有所牵扯,还请世子夫人和侍郎夫人放心。”   她见不到侍郎夫人,只好对沈雯说明心意,既是坦白也是承诺。   说话时,简瑶心中尚是不安的,她心中清楚,这些世家惯是骄傲自持,他们可以不让沈清山娶她,却不代表她可以看不上沈清山。   沈雯不傻,那日去了一趟锦绣阁,就猜出了简瑶对沈清山无意,否则,那日简瑶不会只有害怕和紧张,再如何也该有些期盼在其中。   “清山一事,是他叨扰简姑娘了,我代他向简姑娘赔罪,还请简姑娘莫要和他计较,关于长安城中流言一事,我本想让人压下,可堵不如疏,只要清山安静下来,此事过些时日就不会再有人提了,只是委屈简姑娘了。”   说到最后,沈雯面上流露了些歉意。   沈雯倒是想让流言赶紧散了,但是,若她这般做了,恐怕在旁人眼中反而显得心虚,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任不理,长安城新鲜事多,侍郎府哪能一直引人耳目?   简瑶惊讶,她原以为镇南侯府和侍郎府不为难她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哪知沈雯这般明事理,让她心中对沈清山的怨气也跟着消了几分。   她忙忙说:“此番处理最好了。”   看出简瑶脸上松口气,沈雯摇头失笑,不由得道:   “你倒和你娘亲一般,不爱沾惹麻烦。”   简瑶怔住。   一直站在简瑶身后的青栀也愣住。   主仆二人错愕地看向沈雯,倒是沈雯轻挑了下眉梢:“莫非茹娘没和你提起过我?”   这下子,简瑶是彻底惊讶了。   茹娘是她娘亲的闺中小名,知晓的人无几,简瑶没想到这长安城中还有人记得她娘亲,甚至这般亲密连小名都知晓,而且还位居高位。   想起那日锦绣阁中场景,简瑶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日世子夫人眼中情绪复杂,原来,竟是娘亲的旧识吗?   一时之间,简瑶心跳乱了几分,袖子中,她悄然地掐紧了手心,她抿唇,不解地问:   “夫人是怎么认出民女的?”   沈雯让人送上糕点,闻言,摇头:“你不必一口一个民女,我和你娘亲年龄相差颇多,却也是手帕之交,你喊我一声沈姨都当得。”   简瑶觑了眼沈雯年轻明艳的脸庞,如何也喊不出那个称呼。   沈雯没管简瑶的纠结,继续道:“至于我如何认出你?你和你娘亲相貌如出一辙,那日在苏巷街,只一眼,我就猜到了你的身份。”   “那年你父亲去世,你娘亲悲恸不已,一心想远离伤心地,我不好劝阻,只是她离开后,就再无音讯,若非那日遇见你,我还不知她竟然……”   沈雯摇了摇头,叹世事无常:“日后你若有事,大可来侯府寻我。”   简瑶走出镇南侯府的时候,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她想起娘亲曾对她提起过沈雯,不过那时她娘亲说的是沈夫人,让她一时未反应过来沈夫人就是镇南侯府世子夫人。   她只隐约记得,娘亲说曾于沈夫人有恩,但不知是什么恩情,竟让沈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一眼就认出故人之女。   简父死得不明不白,可颜青带回来的书信却透露了一二,并非不想替简父申冤,而是那时简瑶年幼,怕旁人知晓简父曾传过家书回府,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娘亲立刻带她远离长安。   哪怕本朝已立储君,可二皇子势大,满朝文武尽数站队,怕识人不清,她娘亲根本不敢和长安城的人有所联系,唯恐透露风声。   青栀跟在简瑶身后,有些激动:   “姑娘,老爷一事,我们是不是请世子夫人帮忙?”   话音未尽,就被简瑶打断,青栀不解,她急道:“为什么?世子夫人都说若有事可请她帮忙!”   简瑶抿紧唇瓣,摇头:   “哪有这么简单,时过境迁,连娘亲当初都不敢和世子夫人明说,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所谓的交情又能剩下几分?”   事关重大,简瑶不得不谨慎,若只是锦绣阁的事,许是世子夫人肯帮,但此事许是涉及皇室,即使世子夫人和娘亲交情甚深,恐也不敢轻易掺和进来。   简瑶心中藏着事,心不在焉的,忽然,听见青栀一声惊呼:   “姑娘小心!”   简瑶回神,就见一匹棕红快马驰骋过来,马背上的人根本不在意这是街道,也不在意前方是否有人,简瑶想躲,可来人太快,不待她反应,就见那马蹄忽地抬高,仿佛下一刻就要踩到她身上。   简瑶吓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奋力朝一旁倒去,只盼着能躲过要害。   慌乱间,她只听见一阵兵荒马乱,她闭紧眼等了许久,却未曾落地,也不曾察觉马蹄踩在身上的疼痛,但耳边呼疼声不停。   从紧张中回神,简瑶才感觉到异常,她低头看去,就见腰肢上环着一只手,紧紧把她禁锢在怀里。   简瑶恍惚——她被人救了?   头顶忽然传来几声咳嗽,简瑶立刻回神,就见刚刚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马被踢翻在地,纵马者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稍顿,简瑶抬起头。   裴湛那张脸赫赫然入目,错愕和惊讶已经不足以形容简瑶此时的心情。   只听过小侯爷当街伤人的,还不曾听说裴湛会好心救人。   简瑶顾不得去想这些,她脸色惨白地退开一步,服下身子,还未从方才的混乱中回神,话音有些轻颤:   “民、女多谢小侯爷出手相救。”   她心有余悸,想起适才的事,若非裴湛及时相救,那后果……简瑶根本不敢想。   女子脸色吓得惨白,唇色都褪了些,显然被刚才的事吓得够呛,惊艳昳丽的五官染上惊慌受乱,让裴湛视线似一顿,不着痕迹地轻移。   裴湛负手而立,察觉到旁人视线若有若无地都放在女子脸上,若非因他在这,恐怕这视线更要肆无忌惮,裴湛眯了眯眸子,他刚刚搂了女子的那只手在背后不着痕迹地轻捻。   这时,女子道谢的话传来,裴湛似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简瑶抿唇,悄悄看了眼裴湛,他闲散地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皆是漫不经心,饶是如此,也没人能忽视他,他视线斜觑,只分了丝注意在一旁的纵马者身上,根本不曾在意她,肆意又矜贵。   简瑶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聚贤楼不小心听见的话,意识到裴湛许是对她不喜,简瑶道谢的话立即堵在了喉间。   裴湛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女子,看出她的停顿,只当她在想该如何谢他,裴湛若有似无地轻勾唇角,这英雄救美的戏码终究是落在了他身上。   迟疑半晌,简瑶最终还是决定莫要在裴湛面前讨嫌:   “今日相救之恩,民女莫不敢忘,定备厚礼送到府上,民女这就告辞。”   裴湛眸色倏地顿住,盯着女子的背影,逐渐转暗,嘴角幅度被硬生生抹平。   喉间发痒,裴湛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简瑶回头,忽地记起,年幼时,父亲曾多番前往肃亲侯府过,听其不经意提起过,是为了给肃亲侯府的小世子看病,再联想裴湛的几声咳嗽,简瑶轻抿唇,所以,裴湛这是自幼体疾吗?   她不敢多想,匆匆离去。   等简瑶离开后,白三才敢上前来,就见小侯爷眉头紧皱,似困扰:   “她就这么走了?”   白三举头望天,抽着嘴角道:“属下早就提醒小侯爷了,话本中的故事当不得真。”   什么英雄救美让美人一见倾心,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都是假的。   偏生小侯爷不信,非要自导自演出一场戏。   裴湛凉飕飕地看了眼白三,不觉得自己计划有错,平静道:   “当年沈雯对秦翟安倾心,就是因秦翟安救过她。”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话落,他喉咙发痒,又是几声咳嗽,白三顾不得和他争论对错,暼见他眉眼间的不耐烦,小声嘀咕道:   “若非小侯爷那夜在苏巷街逗留太久,怎么可能会染上风寒。” 第7章 五公主   裴湛回到肃亲侯府时,也才午时,被人拦在了不闻院前。   裴清婉特意派人守着府门,听说裴湛回府,就立刻赶了过来,一瞧见裴湛脸色沉闷,她不由得乐了:   “呦,这长安城还有让你吃闷亏的人?”   知晓裴湛无法无天的性子,这长安城谁不让他几分?即使看不惯他,也不敢明面上得罪他,竟有人能让裴湛露出这副神色,裴清婉心中好奇得紧。   裴湛头一回觉得裴清婉聒噪。   他径直越过她,冷着脸进了院子,裴清婉视若不见,跟在他身后。   旁人怕裴湛这冷脸,她可不怕。   靖和长公主只有裴湛一个孩子,但裴府子嗣丰盛,裴湛的堂兄妹倒是不少,却也耐不住裴湛这脾气,只有裴清婉在靖和长公主跟前长大,和裴湛当真有多年的兄妹情分在其中。   否则,裴湛也不会一有事,就寻裴清婉去靖和长公主那里替他说情。   对于不闻院,裴清婉进出自如,不过今日倒是有些不同,只见裴湛心不在焉地靠在梨木椅背上,眉心轻拧,似有什么烦心事一般。   裴清婉暗暗称奇,不由得向白三使了个眼色,以示询问。   白三耸肩,冲她摇头。   裴湛倏地抬头,不耐看她和白三打哑谜:“你还在这儿作甚?”   话冲裴清婉而去,就差没直接赶客了。   饶是裴清婉早就习惯了他这破性子,也不由得细眉微挑,呸了句:   “三哥这过河拆桥的本领倒是见长!”   她暗暗翻了白眼,让她去和大伯母说好话时,裴湛哪是这个态度?   典型的用过就扔。   不过,裴清婉这次来寻裴湛的确有事,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将要入春,五公主特意在公主府设宴,她托我问你一声,七日后可会去?”   话音甫落,裴湛脸上情绪更淡,不耐越添了些。   裴清婉不由得有些心虚。   当今圣上膝下皇子众多,但这公主却只有三位,而五公主便是其中最为年幼的一位,平日里,甚得圣上宠爱。   五公及笄那年,圣上为其挑选驸马,五公主径直选了裴湛,但裴湛这性子,怎么可能任由旁人摆布?尤其是人生大事,裴湛根本没给五公主脸面,当场拒旨。   气得圣上第一次对他冷脸,但最终,圣上也就不痛不痒地罚他禁闭半月。   如此偏宠,甚至让一众皇子都暗生嫉妒。   赐婚一事,也没人敢再提。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哪怕裴湛这么对五公主,五公主也不管不顾,赫然一副非裴湛不嫁的样子,圣上说过几次后,见拦不住,也就放任了。   除此一事,五公主端庄大气,待人和善,皇室风范在她身上尽显,还对裴湛死心塌地,裴清婉至今也不明白,裴湛对五公主有什么不满意的?   裴清婉和五公主私交甚好,但也不会插手裴湛的感情之事。   不过,这是五公主第一次拜托她,还是这般直白了当地询问,裴清婉不好拒绝,这才担了下来,但如今见裴湛脸色,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裴清婉压低了声:“三哥不用因我为难,你不想去,我直接回绝五公主就是。”   话落,就见裴湛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在看她今日是否吃错了药。   他身后,白三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她。   裴清婉顿时清醒,懊悔不已,恨不得把刚刚那番话收回来。   她哪来的自信,认为裴湛会因她为难自己?   果然,裴湛嗤笑了声,不紧不慢地说:   “和五公主在一起久了,你倒是添了不少自信。”   要是靖和长公主在,怕是要打骂裴湛没有当兄长的样,怎能这般臊底下的妹妹?   裴清婉小脸一红,眉心竖起,倒真是羞恼了:“你不去也得去,否则我就告诉大伯母,你近段时间日日朝苏巷街跑,风寒也是因此染上的!”   裴湛抬头,盯了裴清婉许久。   裴湛有事偶尔会瞒着靖和长公主,但倒真不会瞒着裴清婉。   无他,他有时需要一个在靖和长公主面前替他作遮掩的人。   裴湛不会刻意对裴清婉透露他要做的事,但裴清婉本就细心聪慧,裴湛又不作遮掩,从他的行踪上,就可窥些蛛丝马迹了。   这般殷勤地朝苏巷街,必然心中有鬼。   裴清婉心虚地移开视线,她那句话不过是恼得脱口而出,并非当真要逼裴湛去。   半晌,裴湛幽幽地说:   “几日不见,婉儿能耐见长。”   裴清婉讪讪地不敢和他对上视线,随口道大伯母寻她还有事,忙忙遁了。   裴清婉一走,不闻院就陷入了安静。   白三偷偷抬头,就对上小侯爷幽深的眼神,吓得他一跳,他连忙替自己辩解:   “属下什么都没说!”   白三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婉小姐跑得快,就只剩下他一人,简直百口莫辩。   幸好,小侯爷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白三才松了口气。   裴湛自然知晓,白三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旁人透露他的事。   但今日裴清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事情未成定局前,他不可再明目张胆地去接近简瑶。   肃亲侯府的家风只会比侍郎府更严,她本就处于流言风波,若再加个他,旁人恐不知要如何诽议她,沈青山的例子摆在眼前,他不得不周全些。   忽然,裴湛想起什么,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来回翻开几遍,紧紧拧起眉,似乎眼前摆着一道旷世难题:   “到底哪里出了错……”   *******   沈清山回府后,也就消停下来,再加上羡城科举的消息渐渐传入长安,那些绯色传闻终于平息。   锦绣阁,阁楼上。   青栀拿着药膏进来,简瑶还在低头做忙:“姑娘,该换药了。”   那日被裴湛救下,简瑶回来时觉得脚踝处隐隐作疼,却没当回事,直到回了锦绣阁,才发现脚踝处已经肿得很高。   青栀心疼地不行,又觉没护好她,心中自责,就日日催着她涂抹膏药。   崴了脚毕竟多有不便,所以,简瑶也十分配和,刚抹完药,就听见楼下传来些许动静,锦绣阁并非只有他们三人,也招有其余绣娘和小工。   须臾,在楼下招待客人的伙计跑上来,指着楼下,脸上还残余着惊讶:   “掌柜的,你快下去看看吧,有公主来了。”   虽说来者都是客人,但公主身份毕竟尊贵,如何也该简瑶亲自去迎,跟着介绍的。   简瑶和青栀对视一眼,顾不得脚踝上的伤,忙忙收拾妥当,就赶下去楼去,青栀“哎呀”了声,既心疼又不敢拦着,只好跟着匆匆下楼。   简瑶今日穿了芙蓉色上襦,下身是浅素色的长裙,衣摆恰好能遮住脚踝,不会叫她失礼,一支玉簪别住发丝,简单中透着说不出韵味,就似青水墨画中走出的素雅美人般,刚下了楼梯,就见一楼中间站着两位女子。   为首女子一身金色曳地长裙,格外温婉,身侧女子也明艳大方,听见动静,两人皆抬头看去,顿时,她们愣了下,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简瑶走近时,隐约听见了为首的女子侧眸和身旁人喟叹了声:“……如今绝色,怨不得沈二收心。”   话中沈二是何人,简瑶不用猜就可知。   简瑶不着痕迹地抿紧有些稍涩的唇,她猜到了为首女子的身份,正因如此,她才觉得些许不适,那番流言竟都传进宫中去了吗?   其实简瑶想岔了。   沈清山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却还不至于传进宫去,五公主会知晓得这般清楚,不过是因和裴清婉交好,而裴清婉有裴湛那般一个哥哥,对这长安城的风向自然了如指掌。   简瑶佯装未听见,屈了屈膝:“民女见过五公主。”   五公主抬手,和善地摇头:   “不必多礼,你是这铺中的掌柜?”   见简瑶点头后,五公主眸色一亮,这倒让简瑶有些捉摸不透,悄悄打量她,心中猜测,这五公主为何来这儿?   不是简瑶自贬,而是宫中什么好东西没有,她这锦绣阁倒真不至于五公主亲自跑一趟。   至于她为何知晓五公主的身份,四周的低声碎语,她刚下来,就听见了旁人将眼前二位身份皆道了出来。   “这物可是从你这里卖出去的?”   五公主手摊平,手心摆着件似幼犬的小玩意,内里不知用什么编制,外是一层锦帛和狐绒编绣而成,物小却栩栩如生。   简瑶一看就认出,这的确是锦绣阁所出,这是年幼时娘亲为哄她开心做与她玩闹,前些日子她闲来无事,就做了两件出来,用狐绒而作,一对白绒绒的小狗。   她本是做着好玩,不过半月前,却被旁人买去了。   若非五公主提起,她早就将这事忘了去。   然而,不等简瑶回话,就听一旁未曾开口的女子惊讶道:“这不是我三哥的东西吗?”   说话的人正是裴清婉,她诧异地看向五公主,这玩意,她在裴湛的书房见过,被裴湛收在香囊中,随身携带着。   当时裴清婉还好奇,这小玩意瞧着精致却也并不名贵,而且怎么看都像是女子家喜欢的物件,怎么会讨得裴湛欢心?   不过令裴清婉不解的是:   “三哥的东西怎么会在公主手上?” 第8章 所谓情敌   锦绣阁中气氛有些安静。   简瑶脸上不可避免地浮现几许古怪。   三哥?   裴湛?   简瑶觑了眼五公主手上的绒犬,有些困惑,虽说锦绣阁开业数月以来,客流量不少,但裴湛那般显眼的人若是来过,她不可能不记得。   尤其是,这两个小绒犬还是从她手中亲自卖出去的。   至于这两个绒犬是如何流落入裴湛手中的,简瑶就不得其解了。   对上裴清婉惊讶的神色,五公主淡定自若的脸上浮现许微红,稍顿,她才低声说:“那日表哥进宫,不小心落下的。”   裴清婉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想起那日裴湛的态度,裴清婉不着痕迹地提醒:   “三哥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   五公主稍有些不自然,遂顿,才摇头:“本宫知晓,但捡到这绒犬时,已有破损,本宫便想着重新买个再还给表哥。”   五公主悄然捏紧手帕,裴湛素来不肯接受她的东西,她以还为借口,裴湛总不好拒绝,这一来一往,勉强就算是她送的。   至于其中夹藏的小心思,就不必要和旁人言了。   裴清婉只好跟着笑笑,也不再劝。   简瑶平静地垂着眸眼,仿若没听出二人话中的意思,五公主心悦小侯爷一事,在长安城中并非秘密,但五公主这般殷切,却是简瑶没有想到的。   不过,再如何殷切,一顾地被拒绝,被外人听见,也难免尴尬,简瑶只好当作什么都不知。   五公主将视线移到简瑶身上:   “与此一模一样的,你这里可还有?”   简瑶实话实说:“这本是民女私下做着好玩的东西,锦绣阁中并没有类似物件,若公主想要,需给民女几日功夫,才可做成。”   裴清婉眸色动了动。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若只是私下做着好玩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三哥手中?   忽然想到这些日子裴湛的异常,裴清婉隐约猜到些什么,回神时险些咬到舌尖,她暗暗打量了简瑶,这越打量,裴清婉越是心惊。   锦绣阁刚开,简瑶貌美的名声就传遍长安,哪怕裴清婉见过那么多美人,也不得不赞一句佳人稀于世。   可这佳人和她三哥若牵扯上关系……   裴清婉想起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沈二一事,脸上的笑容都快挤不出来了。   经过许多事,简瑶对旁人的情绪颇为敏感,她能感受到公主身边的裴清婉正在不断打量着自己,似有惊疑和不解,情绪复杂不由得让简瑶心中揣揣。   五公主没察觉到裴清婉的异常,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振作起来问:   “三日可能做好?”   她于五日后设宴,到时若是裴湛会来,她想在那时将东西还给裴湛。   陈府的衣裳已经做好,手中并无急件,简瑶只思虑了一番,就很快点了点头。   五公主松了口气:“三日后,本宫派人来取。”   五公主和裴清婉很快离开,锦绣阁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有人对五公主拿出来的物件心生好奇,尤其听说裴湛似对其物颇为喜爱,不由得想深几分。   一时之间,简瑶身边涌近不少人,皆是在问绒犬一事。   简瑶忙得不可开交,她朝门外看去,五公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可带来的影响却未断,同时稍眯起眸子,闪过一抹深思。   只要权贵稍露些喜色,就足够让下面的人趋附。   不过,相较而言,更让简瑶在意的,是裴清婉的异常。   简瑶不着痕迹地拧眉,她和这位肃亲侯府的小姐素昧相识,裴清婉为何会那番反应?   近午时,锦绣阁中才趋于平静。   刚回了后院,青栀就凑上来,看着被简瑶拿在手上的绒犬,叽叽喳喳地好奇:“这是一月前姑娘做的那对绒犬?”   “这小东西是怎么被小侯爷和公主看重的?”   五公主让简瑶做出一对一模一样的绒犬,这只破损的也留了下来。   青栀脑门一股子疑惑。   她当然觉得自家姑娘做的东西样样皆好,可不得不说,这小玩意顶多称得上精致玲珑,连名贵都攀不上,如何能让那些权贵放在眼中的?   不说青栀,简瑶心中同样不解,她摇头:   “许是名贵的物件见多了,才生了几分新奇吧。”   青栀耸肩,这些都不重要,她高兴地道:“如今连公主都见到了,那离姑娘见到想见的人,恐怕不远了!”   闻言,简瑶不仅没有和青栀一般高兴,反而脸上黯淡下来。   她知晓,五公主之所以会来这一趟,并非被她做的东西吸引到了,不过是想对裴湛献好罢了。   简瑶垂眸,看向手中的绒犬,这般精致小巧的物件,本就是女子容易喜爱之物,如今连五公主都未看在眼里,凭此想吸引那位的注意,恐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简瑶很快就振作起来。   她本来也没想这么快成事,如今能和公主搭上话,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   裴清婉告别五公主后,就匆匆回府,来不及去向大伯母请安,直接朝不闻院而去。   但让裴清婉失望了。   裴湛根本不在府中。   她看向不闻院中的人,有些意外:“卫四?”   卫四一身暗色锦衣,恭恭敬敬地低头。   卫四和白三皆是裴湛身边的人,之前没察觉,如今见了人,裴清婉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很久没在裴湛身边见到卫四了。   猜到这么久不见卫四身影,必然是被裴湛派出去的,她没问这些,而是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三哥呢?”   和白三相比,卫四更显沉闷低调:“世子不在院中。”   裴清婉白眼一翻,觉得自己这几日真的傻了,竟然会向卫四这个闷葫芦问裴湛的去向。   不过,裴清婉转了转眼眸,她试探地问:   “你可知道三哥和苏巷街锦绣阁的那位简姑娘有何关系?”   卫四抬起头,脸上全然不解:“苏巷街何时开了个锦绣阁?”   裴清婉噎住,瞪了卫四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而裴清婉想找的人,此时却是正在苏巷街。   聚贤楼,二楼,依旧是靠窗的位置。   裴湛有一搭没一搭地拨了下酒杯,酒杯不稳地动了动,包厢中一片安静,仿佛连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沈清山已经捧着酒杯,弯腰多时。   可裴湛就似没看见一样。   邱瀚和洛如风对视一眼,心急如焚,却不敢表现出来,终归邱瀚和沈清山交好,顶着压力劝了句:   “小侯爷,沈二他知道错了,您原谅他这一次吧。”   说完,他瞪向沈清山,推了他一把:“快给小侯爷赔罪!”   沈清山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心中苦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此番是我不对,还请小侯爷息怒。”   话落,包厢中依旧没有动静,邱瀚和洛如风面面相觑,心中也有些不解,虽说裴湛眼高于顶,但私下中对他们却不怎么严苛,即使偶尔有冒犯,也不过轻拿轻放。   但这次,邱瀚他们却有些摸不透裴湛的想法,不由得朝白三使了个眼色。   白三只装作没看见。   开玩笑,旁人不知,这些日子亲眼看着小侯爷做了那么多事的他还能不知?   这哪是生气沈公子借他身份出府?   根本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第9章 发火   沈清山这段时间可不好受,那日被简瑶拒绝后,他就回了侍郎府。   他和娘说了,成亲一事,日后不会再提。   但娘亲却只是半信半疑,到最后还是沈雯回去了一趟,不知和娘亲说了什么,才叫娘亲相信了他的话,这方解了他禁足。   浑浑噩噩的一段时间,沈清山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的裴湛。   沈清山往日混账,但心中清楚,在这长安城中,他一个侍郎家的嫡子身份能让旁人多看重?旁人让他几分,多也是看在裴湛的份上。   所以,这一清醒,顾不得其他,沈清山忙请邱瀚做说客,请来了裴湛赔罪。   弯腰半晌,让沈清山握着酒杯的手都稍有不稳时,才听裴湛似可有可无道:   “锦绣阁的掌柜,你是放弃了?”   其余几人不知裴湛近日做法,只当裴湛忽然心血来潮随口一问。   这句话,让沈清山脸上血色稍褪。   他捏在酒杯上的手指泛白,半晌,才说:“简姑娘对我无意,之前是我扰了她的清净,望小侯爷日后莫要再提,污了简姑娘的名声。”   得了想要的答案,裴湛才看向沈清山,眼稍微末的愉快让旁人捉摸不透:   “记住你的话。”   话落,他抬手,饮尽杯中酒水。   沈清山几人有些糊涂,但见了他喝了酒,知晓借他名由出府一事算过了,当下将那丁点的狐疑压在心底,皆松了口气。   邱瀚推了推沈清山:“还不快谢过小侯爷!”   沈清山紧绷的后背稍松,端着酒杯,朝裴湛不断道谢。   裴湛唇角挂着笑,来者不拒。   白三看得鸦雀无声,难得生出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看向沈清山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同情。   希望沈公子知晓真相时,也能像今日一样笑得出来。   回到肃亲侯府时,已然日落西山,天际荡着抹夕阳余红,印在人的身上,越显高挺修长。   卫四不声不响地出现。   裴湛只看了他一眼,抬腿进了书房:“进来。”   直到夜色渐深,院中必须挂起灯笼时,卫四才从书房中出来,白三等了他许久,撞了撞他肩膀,神秘兮兮地问:   “这次去羡城,有没有收获?”   问归问,但白三早就做好卫四不搭理他的准备。   毕竟,卫四除了小侯爷的吩咐,平日里谁都不搭理。   但下一刻,就见卫四抬起头:“我有一事问你。”   白三颇为受宠若惊:   “什么事?”   卫四面无表情地将裴清婉的问题照搬:“世子和锦绣阁的那位简姑娘有何关系?”   白三和侯府外的人一样,喊裴湛小侯爷,但卫四却一板一眼地称其为世子。   白三脸色复杂:“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卫四垂头,他只想排除世子身边的危险,却不想听白三啰嗦。   白三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一言难尽。”   卫四转头就走。   ********   夜色浓郁,饶是屋中点了烛灯,也难免透着些许昏暗。   窗户透着微弱的光线,简瑶对着烛火,翻看从羡城送来的信。   青栀在一旁来回走动,烦躁叹气:“怎么会又起事端!”   简瑶微垂眸,脸颊有一半藏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青栀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知晓自己这般只会让姑娘越发心烦,她忧心忡忡地问: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简瑶捏着信纸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许久,她才说:“若非实在没了办法,锦姨不会在这时送信来长安。”   她抬起头,眸光灼灼透彻:   “回去!”   青栀脱口而出:“那长安怎么办?”   话落,青栀才回神,她摇头:   “回长安半年,姑娘才有希望和肃亲侯府搭上线,如今就快是长公主寿宴,姑娘这个时候回羡城,等于前功尽弃!”   简瑶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况且,她脸上浮现一抹自嘲:   “哪有这么简单?”   肃亲侯府岂是那么容易搭上线的?徐徐图之罢了。   “若无羡城的根基,我们进货来源尽断,无所倚仗,长安城旁的衣铺店可不会和我们分一杯羹。”   青栀心觉可惜,还想要劝,被简瑶一语打断:“莫要本末倒置!”   简瑶沉着眸眼,所有情绪尽数拢在眉眼。   她何尝想要这时回羡城?   可不得不回去。   青栀哑声,半晌,她才闷闷地问:   “那姑娘何时走?”   既然决定好了,自然不能拖太久。   简瑶说:“所有的事都差不多安排妥当,待我明日将公主要做的绒犬做好,就立刻回羡城!”   翌日午后,一辆马车从锦绣阁出发,轱辘声不停,直向城门而去。   时过多日,一男子似不经意路过锦绣阁,朝里看了多眼,遂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此时快近傍晚,男子快步走了几条街,才到了目的地,袖红街。   他进了此街中最大一栋楼,天色近暗,此处却是灯光明亮,暗香四起,胭脂粉味和女子调笑声遥遥不断,牌匾上高高挂着三个字——谙芬纺。   推开门,琵琶声绕梁,酒气暗香传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奢靡不断。   房中坐着四名男子,来人看了眼,就目不斜视地走到主位男子身后,中间不慎踢到从桌上滚落的酒杯,清脆声响,但房中没有一个人在意这点动静。   白三摸了摸鼻子。   邱瀚隐约见人影越过了纱幔,抬起头时,手还放在女子腰上,衣带微宽,脸上飘了层红,见来人是白三,意外:   “你这是去哪儿了?”   和邱瀚相比,裴湛坐在主位上,却是衣冠整齐,没有一丝凌乱,他抿平了唇线,脸色稍有些暗沉,对眼前情景置若罔闻,却明显得心情不佳。   备受圣宠的小侯爷,从来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   白三凑到他耳边,低声:   “没见着人,应该不在长安了。”   裴湛没说话,只是身边气压骤降,弹琵琶的伶人脸颊娇色,不知何时凑近了裴湛,想起往日裴湛总点她奏乐,不由得生了分大胆。   她不着痕迹地贴近裴湛,刚碰到裴湛的手,忽地看见裴湛冷冷看过来的视线,眸中嫌恶不作掩饰,伶人恍惚中心神不稳,手下不由得弹错了一个音,下一刻,伶人脸色煞白,砰一声跪下:   “小侯爷息怒!”   顿时,房间中暧昧气氛顿去,和裴湛一般,身边无人的沈清山最先注意到这边情况,喝得稍有些糊涂,这般气氛下也清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   邱瀚也清醒过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瞥见蓉陵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下稍动。   这蓉陵从江南来,生着一副柔弱惹人怜的脸,又弹一手好琵琶,得了裴湛看重,旁人忌惮裴湛,哪怕心中肖想,也都死死藏着,也就叫这蓉陵往日中也端着清高模样。   难得见蓉陵这般楚楚可怜,邱瀚猪油蒙了心,笑着打着圆场:“蓉陵伺候得小侯爷不高兴,换人就是,小侯爷莫气。”   心中也不由得嘀咕,这小侯爷近几日是怎么了?   日日挂着张黑脸,就连今日,也是为了让裴湛开心起来,邱瀚才提议在谙芬纺请客。   裴湛冷冷地盯着蓉陵,拿出锦帕细细擦过手指,裴湛养得矜贵,手指根根修长,骨节分明,烛光下不由得让人晃了神。   蓉陵想起适才自己看见的眼神,心中害怕,不由得仰起头,她能被谙芬纺作为头牌,模样自不用多说,悄然蹙眉,就我见犹怜,泪珠不断掉下:   “爷,奴知错了,您饶了奴一回。”   邱瀚心下大动,张口想说什么,就被洛如风死死拉住手,邱瀚顿住,倏地撞上裴湛薄凉的眸子,顿时清醒过来,丁点酒意都不剩。   他是糊涂了,才为了一个伶人几次求到裴湛头上。   裴湛冷硬地擦完手,径直起身,手帕随着动作落地,他对着洛如风说:   “这种场合,日后不必叫我。”   说完,裴湛转身离开,至于落地的手帕,他吝啬得看都未看一眼。   就如同,他自始至终都未和蓉陵说一句话。   一番话,既是日后不会再来,就等同日后蓉陵不再他的庇护之下了。   蓉陵浑身瘫软在地。   出了谙芬纺,胭脂粉味尽数散去,裴湛拧紧的眉心才稍松,他心烦意乱:   “不在长安是何意?”   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开了锦绣阁,刚在长安有站稳脚跟的迹象,此时不在长安,她会去哪儿?   白三缩着头,不敢吱声。   就在此时,卫四的到来及时拯救了他:   “世子,圣上传您进宫!” 第10章 失窃   江南羡城,恰入春,轻风无雨斜着杏香细散,行人街道一片繁华景象。   长舆街位于城南,停靠着辆马车。   日晨,尚有雾色蒙蒙,褪去在长安时的袄夹,胭脂色春裙长摆曳地衬得人比花娇,简瑶仓促戴了支玉簪就忙忙出门。   青栀扶着她上了马车,两人皆安静不语,气氛颇几分压抑。   “姑娘,林府到了。”   简瑶刚下马车,就见偏门处有丫鬟等在那里,见二人,眼睛一亮,拉着人就朝府里走:   “简姑娘终于来了,夫人一大早就等着姑娘了!”   简瑶抿紧唇瓣。   前方的丫鬟还在说:“少爷听说姑娘回来,一直念叨着要去找姑娘,若不是夫人拦住,怕是少爷早在姑娘刚回来那日就去见姑娘了。”   林府在羡城是有名的大户,若是寻常商户听见此,恐早就欣喜若狂。   但简瑶不仅不见喜色,甚至掐紧手心,才能保持面上的平静。   青栀咬牙,似想说什么,最终不忿地别过脸去。   丫鬟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什么都没说,甚至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很快,丫鬟停住脚步:“到了,姑娘和奴婢进来吧。”   六扇玉屏展开,还未越过去,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声,伴随着吵闹和诱哄,令简瑶脸色稍稍发白。   “……我要简姐姐!”   温润声透着可怜,只听声如脆珠落玉盘,甚是好听,可那话中毫不掩饰的哭腔却让人眉头都拧起来,生出抹怪诞和好奇来。   青栀拉住简瑶,咬紧唇瓣,生怕自己哭出来,她说:   “姑娘,我们回去吧……”   简瑶顿住,拍了拍她的手背:“别说胡话了。”   她越过玉屏进去时,正好看见姨母好声好气地哄着林瑾之:   “刚刚下人来说,你简姐姐已经到了,快别哭了,若要她看见你这副样子,可不和你玩了!”   若外人看见这一幕,必然觉得荒唐。   妇人不过年近四十,金簪首饰琳琅戴满发丝,但谁都不忽视她头上的白发,眉眼间遮不住的疲惫,而她谆谆诱哄的人,却是早已及冠的模样,一身玉色锦袍衬得男子如谦谦公子。   但男子此时却是坐在地上,眼泪挂在脸上,胡搅蛮缠的模样仿若五岁稚童。   于旁人眼中荒诞的一幕,林府中的人却早就习惯如此。   “姑娘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林夫人怎么哄都哄不好的林瑾之看过来,眼睛倏地一亮,爬起来就往简瑶身边跑,伸手就想抱住简瑶,青栀眼尖地挡住他,忍不住道:   “林少爷不妥。”   林瑾之一脸委屈:“简姐姐……”   泪水蓄满眼眶,眼看着就是要哭出来。   简瑶无奈,从青栀身后走出来,弯下腰来替林瑾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细眉稍蹙: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轻声细语地,极其温柔。   让林瑾之眼中的泪水顿时消失,嘿嘿傻笑地看着简瑶:“他们不让我见简姐姐,坏!”   说到最后,他哼了一声,冲着简瑶抱怨。   丫鬟习以为常地打水进来,还未靠近林瑾之,就被他推开,大喊大叫:   “我不要你们!我就要姐姐!”   林夫人“诶”了一声,心力交瘁,无奈地喊了一声:“瑶姐儿。”   简瑶脸色不变,依旧温柔地看向林瑾之,却不说话,只安静地盯着他看,林瑾之察觉到什么,瘪了瘪嘴,时不时地瞅一眼简瑶,安静了下来。   简瑶才垂眸,平静地说:“若不擦干净,日后我就不来了。”   林瑾之顿时慌了:   “我擦!我擦!”   说着,他抬起脸对向丫鬟,眼神就一直放在简瑶身上,生怕简瑶跑了一样,丫鬟忙忙拧紧锦帛,将他脸上的泪痕和污渍擦干净。   林夫人看得心中不是滋味。   大宅后院总不平静,为了笼络老爷的心和打压后院那群妾氏,一度忽视了瑾之,也因此,在瑾之五岁那年中了毒,毒虽解了,可其认知和心智却一直停留在了当时。   林夫人生瑾之时坏了身子,如今唯一的嫡子又成这副模样,悔恨不已,至此一颗心就全抛在了瑾之身上。   她不打压后院妾氏,但也不知是不是报应,打那之后,后院中竟无一女子有孕,致使老爷只有瑾之一个孩子,这么多年,老爷也死了心,把瑾之当作唯一的子嗣。   也因此,府中对瑾之皆是纵容,瑾之闹起来天不怕地不怕,还是五年前,她妹妹带着简瑶回羡城,不知怎么的,简瑶就入了瑾之的眼,日日粘着她,简瑶一句不理他,就能让他安静下来。   林夫人心情有些复杂,有些庆幸,还有点酸味。   简瑶低头,敛去眸中的情绪,等林瑾之安静下来,才走向林夫人,服了服身子:   “姨母。”   “回来后,就一直处理店中的事情,耽误到今日才来拜访姨母,姨母见谅。”   林夫人压下心中的情绪,叹气道:“你来了,就好了。”   她让人给简瑶奉茶,才缓缓地露出一抹笑:   “你放心,锦绣阁在羡城,有我看着,不妨事的。”   只要不和林瑾之牵扯到一起,林夫人素来从容不迫。   简瑶抿唇笑了笑,不说话。   青栀心中愤愤不平,死死低着头,怕自己泄漏了情绪。   林夫人当时嫁入林府时,林府不过一任县令,然而至今二十多载过去,林府早就成了知府,在羡城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旁人皆道林夫人幸运,若不然,凭着林府如今的地位,怎会娶她这般商户之女?   林夫人身为知府夫人,自然忙碌,见简瑶来了,得以脱身片刻,便道:   “府上还有旁事,姨母便不和你客套,将你表哥交给你了。”   简瑶只能应下,看着林夫人匆匆离去,心中不由得苦笑,透着些许嘲弄。   单她唤了林夫人一声姨母,此番关系,的确不该客套。   但她和林夫人之间,却还没有那么亲昵。   林瑾之步步紧跟着简瑶,抬头就冲简瑶笑,眼中皆是信赖和赤诚,简瑶一愣,半晌,她才抿出一抹笑:   “我陪瑾之去写字,可好?”   简瑶肩上扛了太多事,她做不到心无旁骛地和林瑾之玩闹到一起去,姨母的心思昭昭赫然,她躲都来不及,哪敢离林瑾之近一步?   若能让林瑾之去练字,于她于他皆好。   对她说的话,林瑾之就没有不应好的。   在林府待了一日,简瑶回去时,天都暗了,刚到锦绣阁,青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不忿地擦了两把眼泪,咬牙切齿道:   “没他们这么欺负人的!”   “当年老爷还在时,他们林府每年派人去长安送礼,老爷和夫人哪次不是和颜悦色地作陪?如今老爷不在,他们哪里还将姑娘放在眼里!”   简父是宫中太医,圣上近臣,哪怕官位不比林氏,但一个近臣就足以让林府待简瑶客客气气。   可这一切,皆在简父去世后烟消云散。   简瑶面无表情。   青栀又心疼又恨得牙痒痒:“他们把旁人都当傻子吗?他们故意使坏,逼姑娘不得不回羡城,就为了哄她们家那个傻儿子开心!”   “哪怕没了老爷,姑娘也喊她一声姨母,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啊!”   锦绣阁是夫人和姑娘多年的心血,她们明知姑娘处境艰难,怎么忍心雪上加霜!   简瑶闭上眼:“别说了!”   酸涩在眸中转了一圈,简瑶偏过头,不让旁人看见她此时的模样,她脑海中还有年幼时,姨母进长安,抱着她舍不得放手的情景。   联想如今,谁不叹一声世态炎凉?   青栀的声音传来:“这次姑娘回来得及时,锦绣阁生意并无大碍,但若下次,她们还使这般手段逼姑娘回羡城呢?”   简瑶顾不得心中苦涩,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青栀说得没错。   她总不能将软肋放在旁人手中,任由旁人拿捏。   简瑶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锦姨,这次回长安,她和我们一起走!”   青栀愣住:   “那羡城怎么办?”   简瑶眸色逐渐趋于冷静:“长安中,我已经买下城外一间庄子,本想作住宅,如今看来,只能作为工坊,善作纺织的人并不止羡城才有。”   “可我们哪有这么多银两?”青栀忍不住地担忧。   简瑶咬牙:   “低调些,将羡城的这间铺子卖了!”   锦绣阁位于长舆街,本就繁盛的街道,锦绣阁的面积比在长安的要大上一倍不止,是当初娘亲近乎倾尽家产才买下来的,如今卖出去,再加上往日收益,足够她回长安再筹谋了。   青栀心有遗憾,这可是夫人的心血啊。   但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如林府的愿,让姑娘嫁进林府!   两人讨论完,简瑶叹了口气,一丝疲倦涌上心头,她刚准备让青栀回去休息,就见颜青敲门进来,眉头紧皱:   “外面有官兵在搜查。”   简瑶一愣:“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城主府失窃。”颜青有些不确定。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中传来一声沉闷响声,似什么重物落地。   几人对视一眼,脸色顿变。 第11章 手无缚鸡之力   夜色甚深,树稀月明,院内没挂灯笼,全靠熹微的月光照明。   和在长安不同,长安城寸土寸金,简瑶只能屈居于锦绣阁附带的小院子中,而在羡城,简瑶自有一处居所,前院后院用花园隔开,占地面积不大,却足够宽敞。   离长舆街不远,和锦绣阁一道后门并连。   简瑶披着外衫出门,她年幼起就出入简父的药房,嗅觉甚为灵敏,腥稠的血腥味传来,让简瑶猝不及防地拧起眉,她抬眸看去。   平日里用来闲坐的石桌旁,卧躺着个黑压压的人影,令人发晕的血腥味不断从那处传来,颜青早在闻见血腥味时就沉着脸上前,低声提醒:   “姑娘小心,此人来历不明,又身负重伤,我怀疑……”   他犹豫着,话音未尽,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他言下之意。   石桌旁传来忍痛的闷哼声,脸色吓得惨白:“城主府失窃,官兵要捉拿的盗贼不会就是这个人吧?姑娘,我们快报官吧!”   颜青未说话,但脸色神情明显赞同。   两人护着简瑶,不让她上前,同时看向简瑶,等待她拿主意。   此时那人似听见她们的对话,身子动了动,一双冷戾的眸子透过石桌下砥柱暴露在几人眼前,然而只是这一眼,就足够简瑶认出他是何人。   简瑶脱口:“小侯爷!”   等待简瑶做决定的二人一愣,转头看过去,恍惚,倒在石桌旁的不是长安人人敬畏的裴湛,又是何人?   裴湛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遇到简瑶,他失血过多,视线已经有些恍惚,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看见女子白着脸慌乱朝他跑来,似月下洛神在世。   刹那间,某种难以形容的、危险的战栗感席卷全身,既失控,又不可捉摸。   转瞬即逝,但残余的那抹庆幸和悸动,却让裴湛畅快地轻勾了唇角。   在长安暗暗窥探多日不得踪迹,兜兜转转,竟在这时遇见。   ——注定的。   这是裴湛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   吩咐颜青和青栀将裴湛抬进房间,等简瑶站定后,背后已经横生一片冷汗,打湿了衣裳,让她有些不适。   可这时却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青栀犹豫不决:“姑娘要救他?”   没有不赞同,只是有些不甘心。   青栀还记得裴湛之前的言辞,对姑娘明显的漫不经心和瞧不起,早就让青栀在心中记恨上了。   颜青退到一旁,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简瑶。   简瑶强作镇定,先是吩咐:“去拿药箱。”   简父疼宠简瑶,自幼简瑶粘着简父,简父常夸她天赋聪颖,若是男子必可承他衣钵,对简父一身的医术本领,学了不说十分,八分总是有的。   颜青沉闷地将药箱拿来。   裴湛被放在房内唯一的床榻上,后背中了箭,不消须臾,就染红了锦被,哪怕青栀什么都不懂,都看得出其伤势严重,当下眉眼生了顾虑:   “姑娘?”   简瑶深呼吸了口气:“颜青,把他衣服褪下。”   此时此刻顾不得男女大防,饶是青栀有所迟疑,也没阻拦,颜青更不会质疑简瑶的决定。   衣裳褪下后,男子的后背就袒露在眼前,简瑶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耳垂冒上些许红色,似烧得灼疼,简瑶未看过旁的男子,但眼前一幕,简瑶说不出,只能凭感觉说一句——好看。   的确好看,除了那处刺眼的箭伤。   简瑶回神,顾不得羞涩,冷静下来,吩咐:   “颜青,你去将院子里的痕迹处理干净,再去四周看看,看见官兵,就立即回来!”   救下裴湛是一回事,但将自己牵扯进去,就是不长脑子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裴湛身份的确贵重,但这羡城却并非他的大本营,简瑶不得不小心行事。   说话的同时,简瑶已经弯身将一旁的烛灯拿了过来,她翻开枕头,下方一直藏着的匕首被她拿出来,她孤身一人,心中总有不安,这匕首是她贴身藏着的。   火烤过匕首,简瑶持着匕首,在快碰到伤口处,简瑶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她救下裴湛的原因很简单,她想和肃亲侯府搭上线,通过陈夫人的确是一条路,但是这条路保障太少了,眼前,摆了一条捷径,所以,简瑶在认出裴湛的那一刻,就决定好了要救他。   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   但此时此刻,简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简父未去世前,她随着简父布施,处理过不少头疼脑热,到了羡城后,颜青大大小小的伤也是她亲自处理,可她却从未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   她真的可以吗?   是青栀的话拉回她:“姑娘,血越来越多了!”   青栀一脸害怕,即使不论身份,眼前的也是一条人命,哪怕青栀对裴湛心中有怨恨,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简瑶回神,咬紧舌尖,刺疼使她保持着冷静,她说:   “按住他。”   青栀点头,知晓姑娘要做什么,双手按住裴湛,怕他会疼得乱动。   简瑶剪断胸前刺出的箭头,和青栀对视一眼,闭眼,狠狠拔出箭支,鲜血随着箭支的拔出溅出来,迸射在简瑶脸上,温热又黏糊,让简瑶脸色骤白,险些生出一股反味。   忽地,脑海中想起,年幼时,父亲拍着她的头,笑道:   “我家瑶儿惯是娇气。”   遂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可惜和心疼。   简瑶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可惜她不能继承他衣钵,又心疼得不愿让她受这份罪。   男子的闷哼声响起,简瑶压下眼中的酸涩和情绪,咬紧唇瓣,强忍着不适,将那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理好,才将备好的金疮药倒在伤口处,松了口气,用白布包扎起来。   腰间忽然传来几下刺痒,正处于包扎伤口的最后一步,简瑶拧眉,熟悉感让她知道是青栀在碰她,没回头询问:   “怎么了?”   背后一直没人说话,简瑶处理好,纳闷回头,就见青栀一脸难色地越过她,看向她头顶……看向她头顶?   简瑶倏地回头,对上男子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裴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眸底深处透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但明面上却一本正经、平静地看着简瑶,也不知清醒多久了。   “……简掌柜。”   许是受了伤,或是旁的原因,裴湛的声音颇哑,沙沙涩涩的,从头顶传来,似贴着肌肤,让简瑶不由自主地浑身生出一股战栗。   简瑶猛然回神,后退一步,远离了裴湛,才抬头看向裴湛,咬唇:   “你醒了?”   话落,简瑶眉眼又挂上一抹狐疑。   裴湛在长安城无人不知,她认出裴湛并无意外,但裴湛怎么也认识她?   简瑶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像裴湛这种权高位重的人,若她在店中见过,她必然会记得,除了那日从镇南侯府回来和裴湛有过一面之缘,简瑶确信,她和裴湛并无交集。   忽地,简瑶脑海中闪过什么,她恍然大悟。   那日,沈雯去锦绣阁又匆匆离去,她曾在店中遥遥看见过裴湛在聚贤楼的二楼,莫非是那时裴湛知道了她的身份?   伤痛引起一系列不适,裴湛闷咳了几声,让简瑶立即回神,见裴湛似要起身,拧起眉:   “小侯爷不要动,你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你一动,可能会牵扯到伤口。”   裴湛身份摆在那里,她还有求于他,所以,简瑶不想和他对上,但许是家风所致,见到这种不把伤势当回事的人,简瑶即使不说,心中也难免会有些不虞。   而且……简瑶快速看了眼裴湛,又收回视线。   本来就自幼体疾,如今又受了伤,竟还不当回事,简直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不知为何,裴湛总觉得简瑶看他的眼神有些怪。   但此时,却没时间给裴湛去想这些,他站起身,疼痛使他唇色骤白,眼前一阵恍惚发黑,待站稳,他额头已经溢满冷汗,他却不自知,还仿若无事人般,平静地看向简瑶:   “城主府要搜查的人正是我。”   简瑶心惊地看着他一番动作,不明所以:“……我知道。”   她自然猜到这一层,所以,才想救了他。   越是艰险,才越显此恩情深重。   思及此,简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怕被裴湛看出来她算计他。   简瑶根本不知道她多虑了。   她没看见的是,裴湛眸子倏然璀亮,又很快被强行压下,表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地说:   “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麻烦。”   简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看了眼裴湛,虚弱得连站起来都勉强。   若是让他离开,恐怕只走几步,就会脱力晕倒。   那她所做的,就是白用工了。   在裴湛看似平静实则殷切的目光下,简瑶陈述事实:“你走不远。”   裴湛浑身一僵,又很快恢复自然,快到简瑶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等二人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颜青推门进来,眉头拧在一起:   “官兵过来了!”   简瑶呼吸一紧,转头看向裴湛,催道:“你快躺下!”   “青栀,将床幔放下来!”   裴湛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盯着颜青这个忽然闯进来的男人,唇线抿直。   简瑶不知他在发什么愣,没时间纠结,直接上前,想将裴湛按在床上,裴湛想说什么,话还未说出口,就手无缚鸡之力地被简瑶按在了床上。   刹那间,裴湛还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双目无神。   简瑶有些心虚,莫不是推疼他了?   下一刻,她又抹去这份心思,只觉得裴湛过于身娇体弱。   床幔垂下,遮住了床榻上裴湛的身影。   但,颜青却摇头:   “人可以藏,血腥味却遮不住。”   话落,官兵的搜查声近在咫尺,仿若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第12章 伤口   颜青的话,让房间内的几人脸色突变。   哪怕还沉溺在“轻易被推到”这一打击中的裴湛也立即回神,他下意识拧眉,想要起身,一动就牵扯到伤口,鲜血渗出浸透白布,剧痛让他意识有些恍惚。   下一刻,瓷器破碎声乍响。   青栀眸目欲裂,惊呼:“姑娘!”   简瑶推倒架子上摆放的青花瓷玉器,没有时间给简瑶去犹豫,她蹲下捡起一个碎片,简瑶握着碎片的手有些颤抖。   门外动静越来越近,简瑶狠狠闭上眼,碎片划过肌肤,似锦帛断裂声,下一刻,殷红汹涌而出,浓重的血腥味和屋中的气味混为一体。   简瑶手一抖,碎片就应声落地。   巨痛传来,她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   床幔之隔,裴湛紧盯着女子,殷红的血在他视线中不断滴下,忽地,裴湛喉间涌上一股腥涩,他张了张口,涩得他眸底稍红,他无意识地握紧手,伤口牵动剧痛传来,也没让他移开一丝目光。   他目光上移,落在女子脸上,她疼得肩膀都在抖,咬紧唇瓣,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裴湛紧盯着她,似要将这一幕牢牢记在脑里。   颜青疾步上前抓住简瑶的手腕,烛光在他脸上照出怒色,他挤出声:“这种事,姑娘可以交给我!”   他不会质疑简瑶的决定,但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却不需要她亲自来。   没再给房间中人时间,门从外面被拍响:   “开门,奉城主令搜查盗贼!”   虽急促,但来人却尚算客气。   简瑶疼得蜷缩了下,她咬牙,给青栀使了个眼色,让颜青去开门。   门被打开,门口站着的不仅是搜查的官兵,还有守门的嬷嬷,嬷嬷一脸不安:“老奴刚开了院门,他们就闯进来了……”   没给嬷嬷继续解释的时间,带队搜查的人就道:   “城主府失窃,我等奉命搜查,简姑娘见谅!”   说话的人,简瑶认识。   凌统领,往日就是由他看守城门,是城主府的亲信。   凌统领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房间中的情景,他刚走到院子,就听见一声脆响,不顾下人阻拦,他直接带人进来。   门刚开,一股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让凌统领不由自主地就皱起眉头。   但简瑶和林府的关系密切,谁都知道林府的那个傻少爷对简瑶的心思,城主对林府都得客客气气的,这也让凌统领对待简瑶时收敛了许多。   简瑶被青栀扶起来,她疼得细眉蹙在一起,双眸染水,凌统领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收回视线。   “请便。”   简瑶没拦。   她知晓,这种时候,越是阻拦,越容易让人起疑,她稍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恰好挡住床的方向。   她疼得厉害,只两个字说完,就倒抽了口气。   凌统领收回打量的视线,皱了皱鼻子。   “这屋里的血腥味——”   话音未尽,凌统领就看看闭了口,他扫了眼地上的碎片和简瑶手臂上的伤,就猜到了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简瑶窘迫地垂头:“让凌统领见笑了。”   白皙修长的脖颈微垂,不自觉就是一道美景,可在场的却没有敢多看一眼的。   锦绣阁的简姑娘招人,在羡城众人皆知,可敢沾惹她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青栀心疼得紧,急道:   “请各位官爷查快些,姑娘的伤还要去请大夫呢!”   说着,她瞪了凌统领他们一眼:“若是姑娘留了疤,我必向林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简瑶立即蹙眉打断她,对凌统领歉疚地抿唇:   “民女管教不严,凌统领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看似镇定自如,但只有简瑶知晓,她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未受伤的那只手藏在袖子中几乎掐破手心,好在她受着伤,这些异样未让旁人起疑。   凌统领根本不在乎青栀的话,他从长奉街搜查过来,这样的警告他听了太多,哪些府邸能严查,哪些府邸需要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里门清。   房间不大,里面情景一扫就能全部看清。   凌统领可没想得罪林府,简瑶这铁板钉钉上的林少夫人,他自然也不会得罪,不如趁机卖个好:   “简姑娘严重了,青栀姑娘也是关心则乱。”   “简姑娘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女子家不能留疤,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就不久留了,简姑娘自便。”   说罢,他拱拱手,带着身后一队官兵告退。   直到凌统领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简瑶才彻底松了口气,这一泄气,被刻意忽视的疼痛顿时就漫上来,简瑶双腿发软地倒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急于救人是一回事,可彻底放松后,简瑶不过就是个针扎破手都要拧眉半晌的小姑娘。   这么严重的伤,她还是第一次。   这时候,简瑶才开始后怕,掉着眼泪去想,这伤口会不会留疤?   她抽着鼻子,努力想要镇定下来,藏不住哽咽地吩咐:   “颜青,你去请大夫。”   刚青栀在凌统领面前说了会去请大夫,做戏做全套,简瑶不敢忽视这一点。   颜青低着头,浑身气压甚低,听见简瑶的话,就立刻转身跑开。   简瑶让嬷嬷回去休息。   嬷嬷担忧地看了眼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忙忙应声回去继续看门。   等没了人,青栀把门一关,擦了两把眼泪,气狠狠地说:   “姑娘日后不可再如此了!”   她又怕又气,哭道:“什么事能有姑娘的身子重要啊!”   青栀无父无母,自幼伺候简瑶,对于她来说,简瑶就是最重要的人,她看不得简瑶有一丝不好。   甚至在心中有些怨怼裴湛,若非他不长眼地逃进来,姑娘何苦哉?   哭了几声,简瑶就有些习惯了这疼痛,她咬牙用药水擦了擦伤口,这一步骤,直疼得她牙齿打颤,她刚要去拿金疮药,就发现手腕处被人握住。   用力之大,简瑶根本挣不开。   她茫然地抬头,就看见裴湛低沉的脸色,不知为何,简瑶觉得这时候的裴湛似压抑着情绪,浑身紧绷,让简瑶莫名噤声。   裴湛一言不发,他沉默地拔开药瓶上的瓶塞,将金疮药细致地倒在女子伤口上。   这过程,他一动不动地看过女子的伤口,从手臂到手腕,长长的一道伤口,不深,但皮肉分开,鲜血不停得涌出来。   女子备的是上好的金疮药,止血效果明显。   伤得不重。   经验丰富的裴湛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自然,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怕下定了决心,也不可能对自己下那么大的狠手。   但裴湛的神情没有一丝缓解。   上药过程中,简瑶不由自主咬紧唇瓣,忍着眼泪。   她记得裴湛对她的评价,她救了裴湛,是有事相求,可不想在这时让他对她印象落差。   半晌,简瑶有些受不了这气氛,她缩了缩手,没伸回来。   错愕之余,简瑶不由得抬头,对上裴湛暗沉沉的视线,她忍着心中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   “疼……”   不止伤口疼,裴湛攥着她的手太用力了,也疼。   而且……   简瑶朝裴湛的伤口看去,白布上渗满了血,那支箭射在右胸躺处,若非如此,裴湛哪还能撑到这个时候?   “疼?下手的时候,怎么不怕疼?”   冷不丁的嘲讽。   简瑶错愕,下一刻,脸上浮现委屈。   即使有求于他,但她若不是为了帮他,她又不是自虐成性,怎么会伤害自己?   伤口本就疼得厉害,他不曾道谢,还出口讽刺,简瑶控制不住地有些委屈。   裴湛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他寻常说话都是如此,不顺心的就冷冰冰地嘲讽过去,他只是觉得女子手上的伤太过刺眼,并非想要训斥她。   青栀收拾好碎片,就听见这一句,她顾不得其他,气得推开裴湛,挡在简瑶前面,咬牙不平:   “狗咬吕洞宾!也不看看姑娘是为了谁!”   阴阳怪气,明里暗里皆是嘲讽,青栀狠狠地瞪了裴湛一眼,才被简瑶拦下:   “别说了。”   简瑶垂着头,将情绪都藏在阴影中,轻声阻拦了一句。   青栀恨铁不成钢:“姑娘!”   简瑶无力地看了她一眼,青栀哑声,可饶是如此,回过身时,还是暗暗呸了句:“不识好歹!”   说罢,她就急忙地扶起简瑶:   “快让我看看姑娘的伤!”   刚被扶起身,未受伤的那只手就被人攥住,简瑶几乎快要有心理阴影了,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来,没抽动,简瑶心中一言难尽,抿紧了唇瓣,简瑶尽量保持平静地转过头:   “小侯——”   “抱歉。”   懊恼的道歉,将简瑶未出口的话堪堪堵在喉间。   得了长安城人人敬畏的小侯爷一句道歉,简瑶却不觉得喜悦,她惊疑不定地凝目朝裴湛看去。   裴湛唇线板硬地抿直:“我不是在说你。”   两人视线对上,不等简瑶有所反应,就见他飞快移开视线,看似平静地叙述:   “你没必要这么做。”   简瑶视线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垂上,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心中涌上一抹古怪。   简瑶迟疑地点头。   裴湛脸色好看了些,他放开简瑶,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崩开,他瞥了眼伤口,连哼都没哼一声,却在看见女子的伤时,不着痕迹地拧眉,却没由来地烦躁。   简瑶快速看了他一眼,心中的古怪不由得越来越深。 第13章 麻烦   颜青把大夫请回来时,简瑶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大夫仔细看过,摇头道:   “姑娘伤口处理得很好,用不到老夫。”   只嘱咐每日换药,开了个药方就匆匆离开了。   整个过程中,裴湛自然也是躲起来,等一切安排妥当,简瑶才发现裴湛倒在她的床榻上,紧闭着眸子,额头溢出冷汗。   简瑶心惊,她手疼得不好动弹,只好吩咐:   “我说你记。”   她紧盯着裴湛,查看他的伤口,话却是对青栀说的,适才大夫写药方的墨水尚未干,青栀不敢耽搁,立刻持笔,简瑶快速说了数个药名。   青栀反应过来,姑娘这是在给裴湛开药。   简瑶抿着唇,看着裴湛满头大汗的模样,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裴湛伤口很伤,极有可能发炎感染,她不敢掉以轻心,等青栀停笔,就立刻将两个药方都交给颜青,让他去抓药。   等药煎好,喂了裴湛喝下。   药中有安神的作用,等人彻底熟睡过去,简瑶才稍稍松了口气。   裴湛占了她的床,又离不得人,简瑶和青栀照顾了他一夜,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翌日。   简瑶是被颜青吵醒的。   她懵懵地睁开眼,昨日的种种事情才浮现在脑海,眸中顿时清醒,她匆匆站起来去看裴湛。   待看清了裴湛的状况。   简瑶一颗心狠狠沉入了谷底。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伤口发炎,裴湛整个人都陷入昏迷不醒,脸色比昨日更难看,透着一丝异常的潮红。   青栀捂住唇,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姑娘,这可怎么办!”   这可是长公主唯一的子嗣,若是在姑娘手中出了事……青栀狠狠打了个寒颤。   颜青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   “无人知道他在这里,你怕什么?”   青栀一噎,瞪了他一眼,不过也听出颜青的言下之意,她眸色一闪,即使不该,但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不如方才那般害怕。   “别吵了!”简瑶烦躁地斥了一句,努力保持冷静地让颜青过来帮忙,解开绷带,发炎的伤口暴露在眼前,触目惊心。   简瑶低头,不厌其烦地一点点处理干净伤口,每碰一下,她都感觉到手下的身子在颤,简瑶视而不见,等伤口处理干净,她抿唇:   “药。”   等伤口包扎好,她额头早就溢满涔涔冷汗,她退了一步,醒来后就滴水未进,她涩着声地吩咐:   “青栀去煎药,颜青看着他。”   青栀担忧:“姑娘你的伤……”   简瑶打断她:   “我自己来。”   简瑶坐回凳子后,才发觉自己的两条腿都是软的,她想解开手腕的绷带,可她却手抖得不行,动了几下,发现是徒劳后,简瑶倏地深呼吸了几口气。   后怕和恐慌在这时姗姗来迟。   她不敢去想裴湛若是当真出了事的后果。   她做了所有她能做的,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等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简瑶的理智才渐渐回拢,她让颜青过来:   “裴湛不可能独自一人出现在羡城。”   而且,简瑶猜测,城主府的人一定不知道裴湛的身份,否则,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地捉拿人。   简瑶之所以有这个猜测,不仅仅只有一点根据。   裴湛不是低调行事的人,可他来羡城一事,却没有半点风声。   处处皆表明,裴湛隐瞒了身份。   颜青若有所思:“姑娘的意思是?”   简瑶和他对视,冷静分析:   “昨日的动静必定传遍了城内,裴湛受伤一事不是秘密,不管明面上还是暗地里,侯府和城主府的人一定会密切关注城中各处药店的动静。”   “你拿着他的贴身物件,再去药店抓药。”   只要裴湛的人能看见,必然会找过来。   说罢,简瑶起身,视线在裴湛身上来回打量,看见了裴湛随身携带的玉佩,简瑶俯身,捏着玉佩仔细看了两眼,玉佩上刻着一个“湛”字。   简瑶心存犹豫。   虽说城主府可能不知裴湛的身份,但简瑶倒底不敢冒险。   她看向玉佩旁的香囊。   简瑶脸色有些奇怪,裴湛一个男子,怎么会随身戴着香囊?   她拧了拧眉,扫遍裴湛全身,也只有这两件贴身物件,相较而言,香囊一物若非亲近之人,根本无法让人猜到裴湛身份,无法,她只好扯下香囊。   “咦——”   香囊中有东西掉落,简瑶低头看去。   待看清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时,简瑶神情愣住,恰好青栀煎好药端进来,顿时“诶”了声:“这不是姑娘做的绒犬吗,姑娘带来羡城了?”   简瑶脸色古怪。   那日裴清婉的话忽地回荡在耳边:“这不是我三哥的东西吗?”   绒犬落到了裴湛手中,简瑶早就得知,可……被裴湛随身携带,却是简瑶万万没有想到的。   再联想昨日裴湛的反应,简瑶眸色一闪。   她心中升起一抹猜测。   这个猜测让简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她才回神,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声,想什么呢?裴湛贵为侯府世子,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而且,那日裴湛对她的评价,还历历在目呢。   简瑶冷静下来,但这件事依旧让她记在了心底,存了丝狐疑,她若无其事地将绒犬捡起放回香囊,递给颜青,叮嘱道:   “小心些,注意安全。”   颜青对简瑶点头,但出门时,颜青却是顿了下:   “他是个麻烦。”   简瑶心知肚明,摇头:“有付出才有回报。”   一旦成功救下裴湛,那带来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所以,伴随着风险也是理所当然。   等颜青走后,简瑶和青栀合力才将药给裴湛灌下去。   简瑶盯着裴湛,无神地呢喃:   “也不知道颜青那边怎么样了……”   她想找到裴湛的人,原因很简单,她想将裴湛交给他们,颜青说得没错,对于她们来说,裴湛是个烫手山芋,裴湛清醒过,知晓救了他的人是谁,简瑶救裴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之后的风险,简瑶不得不承认,她不想继续担着了。   颜青回来得很快,即使他有目的,但明面上他只是去抓药,不能引起旁人怀疑,其余的,只能靠等了。   还未等来裴湛的人,裴湛就先清醒过来了。   睁眼就是胭脂色的床幔,若非四周并无胭脂粉味,裴湛差些以为自己是在谙芬纺醒来的,一顿,昏迷前的记忆才渐渐回拢。   伤口处传来疼痛,裴湛呼吸一紧,刚要起身,忽地眼前被一片阴影遮住,来人将他按住,气急败坏:   “别动!”   简瑶哪里顾得上对裴湛身份的害怕,只觉得裴湛是个不省心的病人:   “你的伤口发炎,好不容易才处理好,你别乱动,小心又牵扯到伤口!”   简瑶语气稍严厉,裴湛果然如她所言,不动了。   他盯着简瑶不放。   简瑶的肤色很白,越是如此,越衬得她眼底那处青黑显眼,裴湛安静下来,良久,他才哑声说:   “你一夜没睡?”   看得出来,他这几个字说得颇为吃力。   简瑶袖子中的手稍动,想到了香囊中的那个绒犬,鬼使神差地,她说:“你伤口发炎,整个人昏迷不醒,又感染发热,身旁根本不能离人,谁敢休息?”   看似小声的抱怨,却没有否认裴湛的话。   简瑶仿佛疲累地垂下头,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第14章 麻烦   简瑶发现,她这话说出口后,裴湛的神情果然有变化,不等她细究,门口就传来隐秘的动静。   简瑶猜到外面是何人,但小心为上,她还是将床幔放了下来,确认从外间看不到里面有人,才让青栀开了门。   门一开,就闪进来两个人,眉眼间拢着疲倦,似几日未曾好好休息。   简瑶认出其中一人,她曾在看见过这人跟在裴湛身后,心下倏地一松,在她看来,有人能将裴湛接手最好不过了。   白三看见简瑶时,瞳孔瞪大,脱口而出:   “简掌柜?!”   听见熟悉的声音,躲在床幔后的裴湛也终于有了动静,简瑶顾不得好奇白三怎么会认识她,直接把床幔掀开。   “小侯爷!”   白三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属下可终于找到您了!”   自从城主府传出来遭遇盗贼一事后,白三和卫四就一直在找裴湛,期间连眼都没合过,尤其听说裴湛受了伤,这一颗心就一直吊着没放下来。   鬼知道这两日白三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小侯爷无事,早就跟他们汇合了,这几日卫四的低气压险些将他冻死。   如今找到了小侯爷,白三终于可以松口气。   要是小侯爷当真在羡城出了事,他回长安后,大可以死谢罪了!   不等白三对裴湛表达他的激动之情,卫四上前就跪了下来:   “属下护主不力,请世子责罚!”   白三心里骂了卫四一句死脑筋,然后也跟着跪了下来,脸色严肃:“属下办事不力,若不是简掌柜派人将消息传出去,恐怕属下二人至今还没能找到小侯爷,回长安后,属下自请领罚!”   长安的日子过于安逸,让白三松懈下来,这一事终于让白三警醒起来,这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   场面严肃,尤其是卫四,仿若裴湛一句话,他就会立即自刎谢罪一样,简瑶和青栀站在玉屏后,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不敢靠近,给这主仆三人腾出了说话的地方。   颜青早在听见动静时,就赶了过来,此时默默护在简瑶身边,一言不发。   裴湛拧着眉不语,白三吵得他头疼。   只在白三提到简瑶时,他抬了下眼皮子:“传消息出去?”   白三点头:   “对,正是简掌柜身边那位小哥戴着小侯爷的香囊去买药,属下才能跟着他找到小侯爷的位置!”   他知晓小侯爷对人家简掌柜的心思,当即不断夸道:“这香囊既能让我们找到小侯爷,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简掌柜当真心思巧妙,聪明灵慧!”   绞尽脑汁夸赞简瑶的白三没注意到,在他说到香囊时,裴湛就浑身僵硬,盯着他的视线似想当场将他杖毙。   小心思似乎被当事人发现,疑似羞恼的不知名情绪让裴湛耳垂烧红,偏生白三还意犹未尽,裴湛咬牙打断他:   “闭、嘴!”   白三噤声,心中迷茫。   白三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绞尽脑汁地夸过一个人,还不是因为小侯爷的那点小心思!   可惜,当事人居然不领情。   白三心中暗暗腹诽,连好话都不会说,活该小侯爷搜罗了那么多话本也追不到人!   玉屏外,简瑶也尴尬地立在原处。   颜青回来后,简瑶就将香囊放回了原处,她准备当作对香囊中的绒犬毫不知情,谁知道,居然会被当场揭穿?   一时之间,古怪的气氛渲染整个房间。   简瑶盯着自己的脚尖,从未觉得如此窘迫过。   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将裴湛送走,否则,简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裴湛继续相处下去,她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冷静,才带着青栀走进去。   她看向裴湛:“你昏迷不醒,我只好出此下策,无意碰了小侯爷的东西,还请小侯爷见谅。”   女子不好意思地敛眸,其余的神色一丝不见,裴湛的羞恼顿时消去,他唇角生硬地抿平。   她有没有发现那个绒犬?   是没发现?   还是发现了,却不在乎?   裴湛对很多事都不在乎,但格外好面子,所以,哪怕他对简瑶起了心思,他也将这点小心思瞒得严严实实。   他总觉得,若是他表明了心迹,就好似落了下乘般。   所以,裴湛暗暗设计街道纵马,就是为了引起简瑶注意。   纵马计划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让裴湛困惑却没放在心上,他制定了很多计划,纵马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裴湛那段时间,打听了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搜罗了众多的情爱话本,他有足够的信心让简瑶“先”喜欢上他。   可他还没得及做什么,简瑶就不在长安城了。   这次受伤被简瑶救下,对于裴湛来说,完完全全就是意外之喜。   他受伤无法动弹,刚好借此机会和简瑶相处。   裴湛打算得好好的,结果白三的到来,直接打破了他的计划。   裴湛给白三丢了一记冷冷的眼神,才回答简瑶的话:   “无妨。”   表现得若无其事,丝毫看不出他恨不得将白三活刮了的心思。   白三一脑子糊涂,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简瑶没管他们在想什么,道:   “民女本来还在担心,如今小侯爷的人来了,倒让民女松了口气,小侯爷的伤势严重,你们将小侯爷带回去后,一定要记得及时请太医治疗!”   后半句话,简瑶是对着白三叮嘱的。   凭着裴湛的身份,简瑶毫不怀疑,他可以请太医,所以,根本没有说让他请寻常大夫。   她话里话外,都是一副白三会将裴湛带走的语气,根本没给白三和裴湛留余地。   裴湛脸色冷硬,紧紧盯着简瑶,一句话不说。   白三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小侯爷对他会是这种态度了。   感情是在怪他破坏了他和简掌柜相处的机会。   白三偷偷觑了眼裴湛的脸色,果然板着脸,没有一丝情绪,简掌柜看不出来,可他却清楚,这是在不高兴了。   简瑶期盼地看向白三,就等着他点头将裴湛带走了。   让一旁的裴湛心生闷气。   昨日,她还不惜划伤自己也要救他,甚至守了他一夜未眠。   今日就恨不得和他划清界限。   裴湛又想起那日简瑶说会备上厚礼送到侯府,可他等了半月余,都未等来简瑶的谢礼。   忘恩负义,白眼狼!   裴湛心中将简瑶骂了个狗血淋头,闷气之余不免生了一丝委屈。   气氛安静了一瞬,白三心中偷笑,面上却一脸难色:   “简掌柜的,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裴湛和简瑶同时看向白三。   简瑶攥紧手心,眉梢染上不解,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问:“怎么了?”   白三苦恼:“如今城中戒严,若是离了你这里,我们根本无处可去。”   裴湛舒心了,暗暗给了白三一个赞赏的眼神。   简瑶犹豫:“可是——”   白三察言观色,立即打断她:   “您救了小侯爷,对肃亲侯府有大恩,待回了长安,不管您有什么要求,肃亲侯府一定会尽量满足您!”   简瑶扯了扯唇角。   白三连“您”都用上了,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能拒绝吗?   明知裴湛此时不能出城,还硬要赶他们走,到时,恐怕裴湛记得就不是恩,而是仇了!   事到如今,简瑶只能应下来,并给自己方才的态度找理由:“并非我不想让小侯爷留下,而是小侯爷的伤……”   夜色下,烛光昏暗,女子一袭素色罗裙亭亭而立,往日惊艳昳丽的脸颊如今尽失血色,她细眉微微蹙起,轻咬唇瓣,无声地拢着担忧。   似乎适才想让裴湛赶紧离开,真的是因为裴湛的伤势。   裴湛看向她身旁不自然垂着的手臂,方才的情绪立即烟消云散,顿时相信了她。   若是她当真嫌弃他,怎么可能费尽心思救他?   而且……   裴湛状似不经意地瞥过女子,她安静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烛光下,似对他暗送秋波一般。   他努力压平唇角,轻咳了声:“你不必太担心,我身子无碍。”   白三嘴角抽了抽,难以想象自家小侯爷就真的相信了简掌柜的鬼话。   简掌柜分明就是极不情愿。   白三心中安慰自己,他早该清楚,一旦和简掌柜沾了边,自家小侯爷就会自动变成睁眼瞎。   毕竟,小侯爷这般骄傲的性子,怎么可能承认人家简掌柜对他无意?   所谓的睁眼瞎,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这番话,白三只敢在心中腹诽,若是说出来,岂不是打自家小侯爷的脸?   简瑶不知这对主仆的心思,她正拧眉,眉眼间流露出的忧虑不全然作假。   裴湛留了下来,那他的伤该怎么办?   很快,白三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不知简掌柜何时回长安?”   小侯爷想要和简掌柜相处是一回事,但正如简掌柜所说,小侯爷的伤需要及时医治,白三可不敢耽搁。   简瑶稍顿,猜到白三为何会这么问,沉思片刻,她冷静道:“我在羡城的事已经安排妥当,计划是这两日就回长安。”   白三和裴湛对视一眼,立即弯腰:   “怕是还要麻烦简掌柜了……” 第15章 白三无语(捉虫)   白三一来,简瑶当即退居让贤,照顾裴湛的差事就落在了白三和卫四身上。   简瑶在羡城的院落不小,这间房通透朝阳,格局颇好,可说是简瑶的闺房,若是平常,莫说让裴湛住下,就是进来,都是不合情理的。   不过,事急从权,当下裴湛受伤,不宜动弹,只好让他宿下,简瑶吩咐青栀收拾了两套被褥送去客房,这间房就留给裴湛主仆三人。   至于白三和卫四睡哪儿?简瑶不作考虑,打地铺也好,睡房梁也罢,总归,她这院子是没了旁的房间腾给这二人。   除了裴湛眉头紧拧外,其余人都此安排皆无异议。   夜渐深,临走前,简瑶犹豫半晌,还是替裴湛换了药,事无巨细地和白三叮嘱:   “这药三个时辰换一次最佳,你夜间且盯仔细些,若是你家小侯爷烧住了,用冷水浸布,贴在额头,务必要使热度退下去。”   要换药,裴湛的衣裳自然是解开的,胸膛敞开,衣裳半遮半掩,几块腹肌跟着若隐若现,勾人得厉害伤口处泛着殷红,简瑶一双眸子盯着伤口,根本不敢往旁处瞟。   前几次换药,不是旁边无人,就是裴湛昏迷着,这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盯着,饶是简瑶心中不断劝说自己,大夫救人,不分男女,也脸颊通红,连带着耳根子都烧得厉害。   裴湛随着她的动作,紧秉着呼吸,这般一来,他那腹肌的形状越发明显,若是那沾染过情|欲的,恐怕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白三简直没眼看。   小侯爷这模样,活像南昌国进贡的那只绿孔雀,一到求偶的季节,就恨不得日日开屏,冲另一只雌孔雀显摆自己。   明明才二月的天,夜里泛着浸人的凉,裴湛却觉得,这屋中闷得透不过气来,他视线飘忽着,连伤口处的疼都觉减轻了不少。   好不容易换好药,简瑶仿佛从瓷窑中走过一遭,热得额头涔汗,忙忙让白三替裴湛将衣裳穿好,她对裴湛说:   “药,民女放在这儿了,之后白侍卫替小侯爷换药就好。”   关于白侍卫这个称呼,还是白三见简瑶纠结,自己提议出来的,简瑶无所谓,就也这样唤了。   话音刚落,裴湛下意识反驳道:“他笨手笨脚的,做不来。”   白三:“……”   自他跟在小侯爷身边开始,小侯爷每次受伤,都是他替换的药。   简瑶尴尬:“小侯爷说笑了,能跟在小侯爷身边伺候,白侍卫怎么可能会是笨手笨脚之人?”   裴湛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人离开。   待房间中只剩下主仆三人,白三瞅着裴湛脸色开口:“小侯爷,属下知道您想和简掌柜亲近,但简掌柜孤身一人处境艰辛,怕是习惯了处处小心谨慎,才好不让人说她闲话。”   “事关姑娘家名誉,依属下看,小侯爷还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裴湛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你说得对,她处境艰难,我要多体谅。”   白三惊讶,小侯爷居然还知道“体谅”二字?   一直沉默寡言的卫四也朝裴湛看了眼。   房间内恢复平静,白三看向裴湛胸口处的殷红,上前拿起简瑶放下的药瓶,放在鼻尖轻嗅了下,神色染上惊疑:   “这是宫中的药。”   房间中静了下,卫四倏地抬头:“我去查她身份。”   “站住!”   裴湛掀了掀眼皮子,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他不通药理,但对于用惯了的药,还是认得出来的,早在简瑶给他上药时,他就知道了这药是宫中常用。   卫四不说话,但脸上强烈不赞同。   简瑶来历不明,明明是一孤女,居然会有宫廷药物。   裴湛明显对她另眼相看,若不查清简瑶身份,卫四不可能放任她接近裴湛!   白三见卫四又要犟起来,不着痕迹瞪了他一眼,忙转移话题:   “那小侯爷的伤?”   “无碍。”不是在简瑶面前的故作逞强,裴湛微耷拉着眼皮子,盯着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可简掌柜的说——”   裴湛打断他,斜斜觑过去:“她是关心则乱。”   语气平静自然,可眉梢却勾起微末得意,荡得白三眼睛生疼。   白三讪笑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   简瑶本是打算翌日,让裴湛躲在装货的马车中,将他带出城,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翌日一早,简瑶还未清醒,小院子的门就被拍得噼里啪啦响。   “简姐姐!姐姐!”   隐约呼喊声传来,简瑶一惊,立刻清醒。   青栀跑进来,有些惊慌:“姑娘,林公子来了!”   往日,她还叫过林瑾之表少爷,后来知道林府的心思后,就恨不得立刻和林府拉开距离,对林瑾之的称呼也就变成了生疏的林少爷。   “快替我穿衣,”简瑶忙说,待看清青栀脸上慌乱时,她深吸一口气,反而平静下来:“别乱。”   主卧,楹窗开了半扇,白三稍探出头。   不消多时,就看见简瑶匆匆出来,发髻都未疏好,颇凌乱地披着件披风,他暗暗关上楹窗,对一旁看似不在意的裴湛通风报信:   “简掌柜出来了。”   他勾着头,就只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子,金蓝色绣纹长袍,远远瞧去一表人才,门一开,就想抱住简掌柜,但简掌柜似早就猜到会如此,及时避了开来。   白三偷看了裴湛一眼,没敢将这点说出来。   门口,简瑶勉为其难地挤出笑,问林瑾之身边的丫鬟:“怎么让瑾之出门了?”   林瑾之心智不足,往日姨母看得比眼珠子还紧,生怕他会被人欺负,今儿个居然让他独自出来了?   丫鬟比她还为难:“我们少爷听说姑娘受伤,立刻吵闹着要来见姑娘,夫人今日去了城主府,奴婢拦不住!”   林瑾之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却记得自己来的目的,从怀中掏了很多药瓶,手忙脚乱地递给简瑶,睁大眼,道:   “药给姐姐,姐姐不疼……”   他眼中很快蓄泪,充满担忧和害怕,不停将药朝简瑶手中塞。   简瑶一顿,她对林府并无好感,甚至对林夫人精心算计有些厌烦,但对林瑾之,她从来没有恶意。   林瑾之心智有缺,可对她绝对一片赤诚。   简瑶即使不想,也得承认,因为有林瑾之,姨母那般唯利是图的人才会对她善待,她才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长吁了一口气,简瑶让青栀接下药,拿出帕子将林瑾之不知在哪弄脏的手擦干净,轻声说:   “我没事,瑾之别担心。”   瑾之瞪大眼看了她很久,确定她没事后,担忧来得快,去得也快,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就要拉着简瑶进去玩:“那我们进去,我给姐姐带了好吃的。”   简瑶想起房间中的人,忙拉住林瑾之:   “瑾之乖,今日先回去,姨母回来见不到你,就要生姐姐的气了。”   她知道林瑾之根本不怕林夫人,只好拿自己当借口,果然林瑾之站住,他不高兴地撅起嘴:“那姐姐记得去找我玩!”   简瑶松了口气,只想赶紧让他回去:   “好,我会去的,瑾之快回去吧。”   即使有了她这番话,林瑾之依旧一步三回头,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从窗户中伸出头,明晃晃地似在说“你一定要记得去找我”。   简瑶不敢和他对视。   她已经决定今日就回长安,定然不会再去林府看他了。   “林少爷送了好多的药。”青栀在一旁轻声嘀咕。   简瑶抿紧了稍涩的唇瓣,想起刚才林瑾之担忧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难免觉得心烦意乱。   她知晓该怎么对待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但这般赤诚的人,反而让她感到束手无措。   但她不想嫁给林瑾之,只好无视这一切,远离他。   简瑶堪声道:   “别说了,将药收好,午时我们就走!”   青栀似察觉到她的想法,敛声不语,默默抱着药瓶进了院子。   简瑶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才关上门,她没回客房,而是去看裴湛,确定裴湛的伤势没有继续严重,她才道:   “待会我让颜青给你们送饭,用完午饭后,我们就回长安。”   哪怕裴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急切。   他抬起头看去,简瑶方才忙乱,青丝随意用一支玉簪固定,说不出慵懒和轻漫,身上只披了件披风,空荡荡越衬她腰肢纤细,似弱不经风般。   裴湛状似不在意地问:“方才来的是何人?”   简瑶一愣,半晌,才垂下眸子说:   “我姨母家表兄。”   裴湛不动声色地拧眉,既是表兄,为何称她为姐姐?   简瑶不想和旁人多谈林瑾之一事,转而说:“小侯爷的药可换了?”   她咬字较轻较软,糯糯的,煞是好听,让人哪怕知晓她在转移话题,也不舍得勉强她。   白三:“换过了。”   “那就好。”简瑶忙乱关心了两句,就忙忙离开。   裴湛眯眸,盯着简瑶避之不及的背影:“查一下。”   白三无语。   简掌柜可疑,你视若不见,只一个冒出来喊简掌柜姐姐的男子,你就立刻要查,生怕旁人不知你那点心思! 第16章 赌气   春日总叫人懒洋洋的,午后更甚,城门口,辰时排得长长的队此时也看见了尽头。   马车中,颜青将打探来的消息说出来:   “凌统领带着两队人在城门处盘查,只要想出城,就会被搜身,但凡身上有伤者,都被扣留下来,不许出城。”   简瑶掀起提花珠帘的一角,遥遥看见城门处大咧咧坐着的凌统领。   此行,马车一共三辆,简瑶坐在首,后面两辆都是用来装货物,裴湛就藏在其中,白三和卫四换了身行头,不知白三做了什么,他和卫四脸上都灰扑扑的,和寻常马夫没什么区别,各自驾着一辆马车。   简瑶担忧地扯紧帕子,不经意间,对上颜青的视线,她吐了口气,苦笑:   “别瞎琢磨了,事到如今,只能祈祷好运了。”   马车跟着队伍,晃悠晃悠地排到了最前面,马车被迫停下:“下车,检查!”   帘子被掀开,简瑶探出头,似不解好奇地看向凌统领:   “这是做什么?”   她那张脸带来的冲突太大,引起一阵骚乱,凌统领已经在这里守了几日,耐心早就磨完了,看见熟人,挥了挥手:“简掌柜的马车,就不用查了。”   简瑶心中惊喜,给青栀使了个眼色,一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凌统领的袖子中。   “虽说才二月,但这午后的阳光也晒得人不舒服,凌统领辛苦了。”   佳人眉眼弯弯,笑语盈盈,似芙蓉映面,轻声细语的,哪怕是假话奉承也比旁人说得好听,叫人心中舒坦,世人对美人总有偏爱,凌统领也不免俗,当下苦笑摇头:   “让简掌柜见笑,这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凌统领显然很忙,不待和简瑶说两句话,就有人喊他,凌统领让人放行:“不耽误简掌柜的行程了,若有机会,还请简掌柜待我问林少爷好。”   简瑶神色有片刻不自然,很快,敛笑不语。   等马车彻底出了城门,简瑶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停下来,吩咐颜青一路直行,不知赶了多久的路,待人烟渐少时,才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让白三将裴湛扶出来,生怕这会儿颠簸功夫,让他伤势加重。   简瑶检查过裴湛的伤口,放下心来,她抬头看了看四周:   “过了前面那个树林,就彻底离开羡城的地界了。”   从羡城到长安,她走过数次,来回路线记得滚瓜烂熟,只消一眼,就知道她们现在处于何地。   简瑶只想赶紧回到长安,到了裴湛的地盘,就大可不必如此惊心胆颤。   唯一的忧虑就是裴湛的身子。   简瑶看向裴湛,敛眉担忧:   “若是中途不停留,只顾赶路,几日后,就可回到长安,小侯爷可能吃得消?”   距离简瑶救下他,已经过了两三日,其实他早就可以下地行走,但一对上简瑶的视线,不知为何,裴湛就闷咳了几声,虚弱道:   “你放心,我撑得住。”   但他刚说完话,就闷疼了声,连带着蹙起眉头,一看就是故作逞强。   简瑶无奈,只好放弃连夜赶路的想法:“小侯爷不必逞强,终究是你身子比较重要,我们放慢行程,也顶多晚上两日罢了。”   裴湛不着痕迹拧眉,才两日?   入夜,简瑶不敢让裴湛宿在外面,只好进城,找了客栈住下。   远离了羡城,简瑶才觉得轻松,白皙的脸颊上也带了笑,同桌用膳时,裴湛才发现,她居然生了一双桃花眼,眸眼弯弯时,眼未就轻微上挑,水光潋滟,不自觉却勾人得紧。   倏地,裴湛灌了两杯凉茶。   裴湛一直表现得矜贵,乍然见他这么不拘小节,简瑶惊讶,不自觉“啊”了声,待回神,对自己的大惊小怪,稍觉窘迫地垂头。   好半晌,简瑶才小声地说:“小侯爷动作不宜过大,小心伤口。”   淫|者|见|淫。   裴湛自己存了心思,就觉得眼前女子哪哪都勾人,就只是提醒他小心伤口,落进他耳中,也透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裴湛觉得自己可能是伤得糊涂了。   一壶茶见底,裴湛才冷静下来,望向简瑶的手腕:“一路上,你只顾着我,你自己的伤怎么样了?”   简瑶的伤口不深,她每日换一次药,今日起床时,发现伤口都有了结痂的痕迹,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听裴湛提起,她才下意识握了握手腕,摇了摇头:   “我没事。”   裴湛不信。   那日女子害怕得眼泪啪嗒啪嗒掉的场景还印在他脑海,能让裴湛注意到的女子太少,和简瑶同龄的只有裴清婉一人,那是个半点受不得委屈的,热水烫一下,都要闹得府上人尽皆知。   裴湛往日只觉得裴清婉小题大做,如今换到简瑶身上,他反而对她浑不在意的态度生了丝不满。   他眯了眯眸子,危言耸听:“你这般不在意,小心日后留了疤。”   简瑶一顿,精致的眉眼皆是疑惑:   “我和小侯爷有仇?”   “并无。”裴湛不解她为何这么问。   “那小侯爷咒我作甚?!”   简瑶气鼓鼓地,不着痕迹地瞪了眼裴湛,放下筷子,就提起裙摆跑上了楼。   裴湛生平第一次被人甩了脸色,目瞪口呆。   半晌,裴湛扔下筷子,看向白三,气笑了:   “我好心让她仔细伤口,她给我甩脸色?”   白三忙忙低头,怕自己笑出声来。   另一边,简瑶回了房间,立刻拿出药箱,把舒痕胶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抹在伤口处,才算作罢。   青栀安慰她:“姑娘别听小侯爷瞎说,姑娘的手这么好看,绝不会留疤的!”   简瑶咬紧唇瓣,神色中还有丝不忿。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裴湛根本不似长安中人说的那般肆无忌惮,还当他是被污蔑了,如今看来,长安城中那些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说旁的,单凭他这张嘴,就足够让人记恨上他了!   之后,裴湛再遇到简瑶,明明她还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可裴湛就是能察觉到她那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   裴湛不会说软话,对此,浑身气压一日比一日低。   简瑶暗暗心惊,清醒过来,也对自己那日的大胆感到震惊,有些不敢面对裴湛,后面一路上都在躲着裴湛。   裴湛气得伤口疼:   “她倒是记仇!”   他一句话说得不顺她心,她就好几日不搭理他?   白三不敢搭话,小心翼翼将今日的药换了,挨了小侯爷一道冷眼:   “笨手笨脚的,没用!”   不管裴湛心中如何气恼,除了必要的休息,简瑶都抓紧一切时间赶路。   五日后,简瑶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长安城,刚一进城,裴湛就被肃亲侯府的人接走。   裴湛下马车时,脸色铁青,赌气地看都不看简瑶一眼。   白三解释:“简掌柜别放在心上。”   简瑶只当裴湛急于回府,根本没往旁处想,反倒是白三的一席话让简瑶摸不清头脑。   回了锦绣阁,青栀还在吐槽:   “姑娘担惊受怕好几日,将他安全送回长安,他一句话都不说,就一走了之了?”   简瑶被絮叨得有些心烦意乱,推开她:“好了,快去帮颜青搬东西。”   打发走青栀后,简瑶才朝东边看了眼,肃亲侯府的方向就在苏巷街的东方。   她情绪莫名,不自觉扯紧手帕,小声嘀咕:   “连句谢都没有……”   ******   裴湛刚被接回侯府,就被里里外外围了三圈,靖和长公主站在床边,亲眼看见裴湛的伤口后,素来稳重的脸色都青了下来:   “怎么伤得这么重?”   裴湛恹恹地耷拉着眉眼,心不在焉的,也不知有没有将靖和长公主的话听进去。   靖和长公主气得心口生疼,偏生拿他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四周人七嘴八舌地关心了几句,见裴湛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当即噤声,知晓他是心生不耐了,靖和长公主也不想让旁人扰了他休息:   “你们都先回去吧。”   人一走,不闻院中彻底清净下来。   “把你在外面的作态收收,回了府,你那脸色摆给谁看?”   靖和长公主看不惯他这副模样,阴阳怪气地损了他两句。   裴湛不痛不痒。   外面白三声音传进来:“皇上宣世子进宫。”   靖和长公主眉头一扬,宫中来人见都未见,冷嘲热讽:   “让他回去!”   “他外甥还躺在床上没法动弹,他倒是一点不心疼,又使唤上了!”   话音直怼当今圣上。   这满朝中,除了靖和长公主,也无人敢这般说圣上的不好了。   撵走了宫中来人,靖和长公主才冷静下来,看向裴湛:“他让你做什么去了?”   裴湛仿若没听见一般,气得靖和长公主想要打他,忽地,裴湛开口:   “娘那里还有凝脂膏吗?”   却和靖和长公主的问题一点不搭边。   靖和长公主气笑了:“没有!”   “那样的好东西,我就算有,也是送给婉丫头,还能听句讨巧的话,给你,纯属糟蹋!”   凝脂膏是宫中娘娘才备的东西,祛疤美颜的效果极佳,格外受宫中娘娘喜爱。   裴湛也不反驳。   靖和长公主一口气堵在胸口,不耐看他这张脸,转身离开。   一炷香后,翟清堂派人送来两盒凝脂膏。   话撂得狠,但对于裴湛,靖和长公主从未有求不应过。 第17章 用心良苦(捉虫)   简瑶回到锦绣阁时恰是午时,原本这次简瑶是想将锦姨一起带回来,但是中间出了裴湛一事,为了避免麻烦,就没有把锦姨带上。   恰好,简瑶有把羡城店铺和宅子盘出去的想法,和锦姨商量过后,锦姨就打算等铺子卖出去再来长安。   锦姨一直伺候她娘亲,后来未嫁人,拿简瑶当作自己的孩子,虽然对卖铺子一事有些惋惜,但对锦姨来说,若保住这铺子的代价是让简瑶嫁给林府,她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就连当初简瑶要上长安时,锦姨也是第一个同意的人。   简瑶去了羡城,但是长安中的锦绣阁也依然一直开了店,除了绣娘外,店内还有两个伙计,简瑶刚将一切打点妥当,留在店内的伙计就跑过来,小声地说:   “掌柜的,您这几日不在店里,侍郎府的沈公子来了好几趟。”   说到最后,他抬头看了眼简瑶,显然是想起当初那出流言,不过,他有些琢磨不透自家掌柜是什么态度,也不敢就此事多说。   沈清山?   简瑶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不解他来做什么?   没等简瑶想明白,青栀就从库房冒出头,手指着外面:“姑娘!沈公子来了!”   这个节骨眼,简瑶并不想和沈清山接触,可沈清山明显是奔着她而来,躲得了一次,难不成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况且,她开店做生意,总不能将客人往外撵。   简瑶颇有些心烦地抿紧唇,和颜青说了句:“你先将东西放进库房,我去去就来。”   锦绣阁和后院只用了一片布帘遮住,简瑶从后院进来,就见沈清山站在柜台前,玉冠青衫,只看上去,模样也显得清隽温雅,断然不会想到他会做出半夜爬女子墙头的事来。   一想到此,简瑶跨出去的步子都生硬起来。   沈清山自那日被简瑶说了一顿后,就再也未来找过她,并非不想,而是不想看简瑶疏离拧眉,若不是那日邱瀚忽然说了句“都道那简掌柜仙人玉姿,怎么我每次去都见不到人”,沈清山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来找简瑶。   自打锦绣阁开了后,沈清山就是锦绣阁的常客,他是知晓的,若无要事,简瑶是日日都店中在的。   因此,沈清山再也没绷住,当日就来了锦绣阁,果然没见到简瑶,问店内伙计,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打那之后,沈清山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锦绣阁问简瑶回来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在知道简瑶不在长安后,他心中就横生慌乱,许是生怕日后再也见不到她。   沈清山咽下心底漫上来的苦涩。   “听说沈公子一直在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简瑶在离沈清山三步远的地方站住,疏离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被她的态度刺到,沈清山倏然想起那日简瑶的话,他怕惹她不高兴,情急之下,慌乱地找了借口:   “我、我只是想请简姑娘做件衣裳,我娘快要寿辰,我不知送什么,就想着送她一件衣裳。”   其实这是睁眼说瞎话,侍郎夫人的生辰在六月,这才二月初,只是他若不寻个借口,根本不敢面对她。   说话的时间,沈清山将对面女子牢牢看在眼里,她未施粉黛,发髻上也只是斜斜插了支玉簪,简单素净,烟青色罗裙替她添了抹韵色,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心慌意乱。   沈清山的慌乱和紧张被简瑶看在眼里,她眨了下眸子,心中无奈,可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若无他求娶一事,她还可将他当个寻常客人,再近些,道声朋友也无妨,可恰是如今,两人之间连说句话都觉尴尬。   简瑶斟酌了下,开口:   “那沈公子可记得令堂的衣襟尺寸?”   “额……”沈清山卡住,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脸色憋得通红。   不仅是在简瑶等待的眼神中窘迫,还有些难以言喻的羞愧。   他忽然记起,每年夏日,他娘总会亲自给他做身衣裳,自幼至今,从未落下过,而他这么多年居然连他娘亲穿多大尺寸的衣裳都不记得。   往年,娘亲生辰,他都送了些什么?   沈清山有些恍惚,玉镯、金簪或各种名贵摆件,吩咐下人去寻来后,他再献宝似地送给娘亲,然后还沾沾自喜地以为尽到了孝心。   简瑶歪了歪头,没等到答案,只等来沈清山羞愧难当地低下头:   “……我明日送来。”   几个字,沈清山说得颇为艰难,说完后,他也没敢问简瑶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匆匆离去。   简瑶和青栀对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难得发问:   “他这是怎么了?”   青栀摇头:“不知道,可能想起什么事了吧。”   简瑶还有很多事要忙,没时间去想沈清山的异常,很快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简瑶一回来,就觉得店中忙碌非常,连伙计都说:   “掌柜的一回来,店中生意都好了起来。”   可不是?   简瑶不在时,那些客人来也只是和绣娘约定衣裳尺寸,或是直接买走成衣,简瑶回来后,小到绒犬大到屏风,都有人定制,甚至者,有人问了简瑶两句,得了推荐后,直接扯了块布走。   对伙计这话,简瑶只抿唇笑了笑,并不回话。   这些人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以,明明赚了钱,简瑶却开心不起来。   快傍晚时,简瑶刚准备关店,白三大老远地跑进来。   青栀看见他,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嗤哼一声:“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简瑶忙忙拉了她一下。   这可不是在羡城,若真惹恼了白三,简瑶可没法护住了青栀。   青栀也知晓,但心中就替简瑶觉得不平。   被简瑶一拉,青栀就闷闷地转身进了后院。   简称为,眼不见为净。   白三当然看得出青栀的不满,他有些讪讪地,但当真没甚脾气,变戏法似地从袖中掏出两盒玉瓶,放在柜台上。   简瑶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索性直接问道:   “这是什么?”   “凝脂膏。”白三刚想解释,就看见简瑶惊讶的神情,当下就猜到简瑶知道这是什么:“简掌柜知道这物的作用,属下也就不费时间解释了。”   简瑶的确惊讶,这是宫中的东西,当初她父亲是宫中太医,也会调制这些,简瑶也会,可有些名贵的药材简瑶弄不到,只好退而求次地选择舒痕胶。   简瑶细声细气地问:“你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给我送凝脂膏?”   她坐在柜台后,看白三时,要仰起脸,眸中有些茫然不解,白三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简掌柜那张脸白白净净的,两颊粉嫩,让人恨不得伸手掐一下。   白三心中嘀咕,怪不得小侯爷喜欢她,搁谁身上,会不喜欢?   他有心替小侯爷说好话:   “小侯爷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长公主要凝脂膏,属下被府中人缠着问小侯爷情况,这不,一得空就赶紧给简掌柜送过来了!”   “小侯爷担心您的伤,怕您留疤,心中不舒坦,紧催着属下今日必须给您送过来。”   “这凝脂膏可是小侯爷挨了长公主好多声骂,才求来的。”   白三恨不得长篇大论地告诉简瑶,这凝脂膏多么来之不易,小侯爷又是多么在意她,夸大其词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停下来时,还不动声色咂摸了下嘴,觉得没过瘾。   简瑶被说得面红耳赤,她强压下心中那抹怪异的情绪,推辞道:   “这凝脂膏贵重,民女不能收。”   白三没想到会弄巧成拙,赶忙说道:“简掌柜说得什么话,您救了我们小侯爷一命,别说这凝脂膏,再贵重的东西,您得担得起。”   简瑶还待再说,白三打断她,卖惨的话张口就来:   “简掌柜可莫要推脱了,若不然,属下回去后可不好交差。”   但简瑶还真的拿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没辙,只能不好意思地将凝脂膏收下,点头时,饶是简瑶也不由得眸色灼亮,她爱俏,这种祛疤良药对她来说,真的是送到心坎上了。   佳人美眸含笑,直挺挺地朝白三迎面袭来,白三看得眼神一晃。   回过神来,白三心中咂舌,若让小侯爷看到这场景,怕是要后悔没能亲自送药来了。   临走前,白三还在说:   “这不过是小侯爷担心简掌柜的伤,肃亲侯府的谢礼还在后面呢,府中现在都在担心小侯爷的伤,等回过神,恐怕长公主会请简掌柜进府。”   简瑶一怔,不免有些惶惶。   那可是长公主,除了圣上,可说是世上最尊贵的人都不为过。   白三不由得安慰:“简掌柜不用担心,您救了小侯爷,长公主只有谢您的,请您进府,也不过是想知道您所需什么,才好答谢您。”   若简掌柜需要的东西,连长公主都不能给,那旁人恐怕更给不起。   这些话自然是裴湛要求他交代的,不然到时肃亲侯府的人来了,简瑶事先不知情,猝不及防下难免会手忙脚乱。   裴湛最怕的,还是她会有心理压力,提前几日知道,就可提前做准备。   裴湛的用心良苦没有白费,至少,简瑶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慌乱,但一夜过后,就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救下裴湛,所求之事,不就是如此?   所以,等肃亲侯府来人时,简瑶大大方方地接见,丝毫不见怯意,让肃亲侯府的人意外。 第18章 义女   “若是简掌柜准备好了,那就请和我们走一趟?”   来人在肃亲侯府应该颇有地位,年不过四十的妇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不卑不亢,明明只是个奴仆,却比寻常千金小姐看上去还要贵重。   知晓眼前这位是自家世子的救命恩人,崔嬷嬷的态度十分友善,甚至可称得上平易近人,言语之间也不会让人觉得为难,不紧不慢地等着简瑶回答,也不催促。   简瑶早就做好了准备,没让崔嬷嬷久等,对着颜青嘱咐两句,就带着青栀和崔嬷嬷离开。   肃亲侯府诚意十足,锦绣阁前停了辆马车,是用来接简瑶的。   前前后后六个丫鬟,排场十足,苏巷街常有贵人,此番行头也未引起注意,直到简瑶上了马车,才引起一片惊呼,简瑶安稳地坐在马车上,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掀起提花帘子一角,见到些许曾来过锦绣阁的贵女,看了眼崔嬷嬷,又看向马车,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和钦羡。   简瑶不清楚崔嬷嬷的身份,但听外间喧哗,隐约猜到了些许。   她摇了摇头,低叹了声。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   这一趟,不仅是请她进府,也是在告诉众人,从今以后,锦绣阁身后背靠着肃亲侯府和靖和长公主这座靠山,甭管何人,日后想动简瑶,都会在心中仔细掂量。   否则,仅仅接她入府,何至于派崔嬷嬷前来?   此时的肃亲侯府,翟清堂。   靖和长公主高坐于堂,轻声不断,将下人指挥得团团转:   “把皇兄昨日派人送来的白银针泡上,给简掌柜的谢礼可备好了?”   等身边婢女点头后,她看了眼清单,拧起眉:“她自己就开着锦绣阁,什么好布料没见过?除了这匹云织锦布,其余布料全去掉,换成珠宝首饰,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该是喜欢这些。”   裴清婉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抿着茶水。   对于大伯母的兴师动众,裴清婉不由得暗暗咂舌,她小声地说:   “大伯母,是不是过于隆重了些?”   在她看来,就算那个简掌柜救了三哥,也不至于大伯母这么重视,毕竟大伯母是何身份?   靖和长公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救了你三哥,若她是个男子,本宫为她求个一官半职都不为过,可惜是个女子,只能送些珠宝宅院,算什么隆重?”   靖和长公主经过先帝晚年的朝廷动荡,眼界自不是裴清婉这个生长在后宅中的女子可比的,她深知这世道,权势和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金银珠宝和宅院铺子,对她来说,不过张口就有的东西,哪怕送再多出去,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裴清婉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她一直养在靖和长公主身边,哪怕有些心疼这些名贵的东西,也不至于舍不得。   另一边,简瑶被崔嬷嬷一路领进来,相比镇南侯府,肃亲侯府显然府邸更大,入门就是红墙玉璧,绕过去,才见景色,松柏成群,芍药遍地。   见简瑶视线一直停在芍药上,崔嬷嬷笑道:   “简掌柜也喜欢芍药?”   简瑶忙忙摇头,哪怕有心收敛,也难掩惊讶好奇:“还未到芍药花期,这芍药怎么开得如此茂盛?”   “长公主偏爱芍药灼艳,这芍药是侯爷特意移栽过来的,花房的人照料,四季常开,为的就是让长公主一进府就可见满地芍药。”崔嬷嬷停下来,为她解释。   简瑶顿了下,这其中费的心思和功夫恐不能一日言之,不由得道:   “侯爷和长公主当真恩爱。”   若不恩爱,肃亲侯也不会因长公主下嫁就转而倾全族之力支持圣上登基,若不恩爱,肃亲侯也不会因长公主一点偏好就如此大费周章,若不恩爱,肃亲侯也不会和长公主成亲多年未曾纳过一妾。   肃亲侯和靖和长公主的事,在长安一直都是件佳谈。   崔嬷嬷轻笑不语,显然对这话是爱听的。   走过芍药丛后,简瑶再未对其余事物露出好奇,跟在崔嬷嬷身后,不知绕了几个弯,路过花园凉亭,走过假山流水,最后越过一扇月洞门,踏上一则栏木游廊,在简瑶快要被绕晕时,崔嬷嬷终于道:   “快到了。”   简瑶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崔嬷嬷话音一顿,透着点意外:“你不伺候世子,在这做什么?”   简瑶抬头看去,就见白三探头探脑地站在游廊边上,在陌生的地方看见熟悉的人,让简瑶心中不知名的紧张倏地放松下来。   白三冲简瑶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才讨巧道:   “这不是听说崔姑姑去请简掌柜的进府,怎么说简掌柜也救过世子一命,属下不得过来亲眼看看!”   崔嬷嬷是靖和长公主的奶嬷嬷,在府中地位特殊,裴湛都要唤她一声崔姑姑,白三这是跟着裴湛一同喊的,在府内,白三可不敢乱喊什么小侯爷,规规矩矩地叫世子。   崔嬷嬷没管他那些小心思,睨了他一眼:   “行了,长公主还等着呢。”   白三可不是来拦人的,忙笑着侧身让行,只是在简瑶经过他的时候,冲简瑶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简瑶惊得睁大眸子。   自回长安至今,也过了近十日,简瑶没见过裴湛,也不清楚他的伤究竟如何了,但白三刚刚的口型明明是在说“有小侯爷在,别紧张”。   小侯爷在?   裴湛?   他可以下地行走了?   所以,待会见长公主时,裴湛也会在?   后面一段路,简瑶有些心神不定的,不知是什么心思,因为白三的话,有些放松,倏地又有些紧张。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紧张。   待回神时,她已经站在靖和长公主面前,和她想象的不同,靖和长公主没有丝毫端着架子,巧笑如嫣,明艳大方,看简瑶时就如同在看一个自家小辈,态度自然又亲切,让简瑶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而裴湛,简瑶扫了一圈,他根本不在。   简瑶不着痕迹敛下眼眸,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靖和长公主让人奉了茶水:   “宫中送来的白银针,你尝尝可喝得惯?”   简瑶端着杯盏抿了一口,茶香浓郁,浅涩后带着甘甜,哪怕简瑶不爱喝茶,都连喝了两口才放下杯盏。   她有些紧张和羞涩,但说话时,还算大方得体:“侯府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   这不是奉承,而是实话实说。   她稍抬着头,眸子中潋滟干净,靖和长公主朝她看去,直接掩唇笑了笑:   “你要是喜欢,待会我让人给你带上一包。”   裴清婉无声地吃着糕点,心道大伯母真大方,这白银针连肃亲侯府都只有两包,这一开口,就是送上一包。   简瑶连声推辞,她不知白银针稀少,但听这是宫中的东西,就猜到了贵重,自然是不敢收的。   靖和长公主打定主意送的东西,自然不会让人拒绝,也没在此下和简瑶多说,请简瑶来就是为了谢她,难免要提起裴湛:   “要不是你,羡之能不能回来都是另说,肃亲侯府再如何谢你都不为过。”   这话中的羡之明显是指裴湛。   简瑶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若是推辞,显得裴湛的命似乎不值钱般。   若不推辞,她的确不好意思,她本就抱着目的才救下裴湛的。   靖和长公主地位崇高,想讨好她的人数不胜数,也就叫她看人只图眼缘,本来请简瑶进府,只想谢她一番,真的见了人,反而倒觉得生了丝喜欢。   她被肃亲侯捧着惯着,素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即慢条斯理道:   “你可想要的?我听闻你只孤身一人,若是无所求,我收你做义女如何?”   话音甫落,倏地,房中响起一阵咳嗽声,就见裴清婉被茶水呛住,捂着唇角咳嗽不断,惊悚地抬起头,看了看靖和长公主,又看了看简瑶。   半晌,她才缓过来,对上靖和长公主的视线,斟酌着说:   “这、大伯母,这是不是不妥?”   简瑶脸色也是憋得通红,忙忙摇头:“长公主使不得!”   认靖和长公主为义母,的确可说是一步登天,但她没那么大的心思,她只是想替父亲讨个公道而已。   靖和长公主回神,也知晓自己方才的话欠妥。   但她稍稍拧眉,看向裴清婉:“你这么大反应作甚?”   裴清婉讪讪,有苦说不出。   她该怎么说?   说三哥可能对这位简掌柜抱有不知名的心思?   前几日翟清堂给不闻院送凝脂膏的事,她可是知道的,三哥忽然要女子用的凝脂膏作甚?   再联想三哥贴身携带的绒犬,和恰好救了他的就是锦绣阁的简掌柜。   这么多线索串在一起,裴清婉想不猜到都难。   裴清婉吞吞吐吐:“我只是一时受惊。”   靖和长公主摇头,轻声训了句:   “日后可不准这般,我不过是想收个义女,有何大惊小怪的?”   裴湛刚到翟清堂,就听见这么一句,他身后的白三吓得当场脸色大变。   义女?   这府中今日来的还有谁?   裴湛自然也反应过来,快要绷不住往日气定神闲的神情,他掀开帘子快步走进去,在靖和长公主惊讶的神色中,拉住简瑶,挤出一句:   “我找简掌柜有事!”   他没听到前面,生怕晚一步,简瑶就点头应下来。   简瑶还未来得及反应,只惊呼了一声就被裴湛拉了出去。   靖和长公主被这变故惊得站起来:   “他这是作甚?!”   裴清婉捧着茶杯缩在凳子上,置身事外不敢说话。 第19章 撞见   简瑶被裴湛拉得一个踉跄,出门时,她撞到了个人,恰碰到手腕上的伤口,肩膀和伤口生疼,简瑶倒抽了口气,还未来得及看清自己撞得是谁,只听见几声惊呼:   “公主——”   裴湛步子不停,简瑶仓促间回头,只看见五公主倒在宫女怀里,四周人慌乱,裴清婉匆匆跑出来,关切不断,而五公主只愣愣地看着她。   或者说,在看裴湛和她双手交叠之处。   简瑶一晃神,就被裴湛带过转弯处,翟清堂的混乱消失在眼前,简瑶猛地回神,拧眉大声叫停裴湛:“世子爷!”   裴湛如她所想停下,简瑶立即抽出手,倒退两步,充满防备地看向裴湛:   “世子爷带我出来做什么?”   谨言慎行被简瑶刻进骨子里,她记得白三方才喊的世子,哪怕现在心神不定,她也注意到这个细节,没在肃亲侯府喊裴湛小侯爷。   裴湛对上她防备的视线,额角青筋抽了抽,再想起回长安的路上她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倏地,气恼的话脱口而出:“难不成你还真想给我当妹妹??”   简瑶粉嫩的脸颊刹那间褪尽血色。   她背手在身后,在裴湛轻嗤的语气下,羞耻不堪,半晌,她白着脸,涩涩堪声:   “民女自知高攀不起肃亲侯府,也从未生过这起心思。”   适才撞上五公主,猝不及防下,她整个手臂都疼得有些麻木,背在身后的手指轻颤着,说不清是疼的还是被裴湛的话打击的。   女子家倒底脸皮薄,简瑶再经事,疑似被人指着鼻子骂趋炎附势,羞耻和委屈的情绪翻涌不停,她紧紧咬住唇瓣,低垂下眸子,忍住鼻尖刹那间冒出来的酸涩。   裴湛顿住,眸中一闪而过懊恼。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干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人若生了委屈,不管不顾尚好,一时半会也就消了去,可若有人此时细声安慰,那委屈劲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简瑶此时就是如此,裴湛若一直强硬尚好,偏生他软下了态度,她的委屈就再也遮不住。   她后退一步,仰起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那世子是何意?”   “民女自认和世子相识以来,就恪守本分,毫无攀势和谄媚之举,哪、哪怕……”   她想说不慎看了他的身子,倒底女子家矜持没说出来,眼泪却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抽噎着道:“哪怕偶有不敬,也只是替世子处理伤势。”   “即使世子厌我,不想和我有所牵连,你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之前,念在我曾救过你的份上,难道就不能好声听我一言?”   简瑶性子娇软,生平从未和旁人红过脸。   哪怕那夜里沈清山不过她名声爬她墙头,她也只气白了脸,斥了声不妥。   所以,此时她素衣襦裙,怯生生地亭亭玉立,仰着脸,眸子噙泪,一番话带着低泣,根本分不清是在恼怒还是娇磨。   落进裴湛耳中,生生让他心中不是滋味儿。   长廊中平日里伺候不少人,而此时,早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就连青栀也被白三连拖带拽拉走,四周寂静,只剩下裴湛和简瑶。   裴湛手忙脚乱地替她拭泪,语气低微:   “你别哭啊……”   简瑶想躲,没躲开,男子按住她的肩膀,叫她动弹不得,上好的苏绣帕子替她擦脸,低声和她解释:   “我不是厌你,我只是……”   裴湛哑声,那个“怕”字似刀堵喉间,割得他生疼,也没能说出来。   小侯爷生来尊贵,自幼起刻进骨子中的傲慢,叫他怎么和一个女子承认他当时心中横生的慌乱和害怕?   叫他一时记不得遮掩,当着靖和长公主的面,就径直把她拉出来。   “是什么?”   女子小声抽噎着鼻子,还在等他的答案。   她仰着脸,仿若眼中只有他一人,那一瞬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乖巧和安静,让裴湛板紧唇,替女子擦泪的手指忍不住发颤。   他忽然有些不敢和女子对视:“没事,是我不对,不该这么说你。”   简瑶抿唇,不信他明显的闪烁其词。   可她有求于肃亲侯府,心中气短,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方才的恼怒和羞愧消失不见。   裴湛不禁莞尔,倒真是好性子。   丝毫不记得,几日前他还和白三呸女子记仇。   简瑶不哭了,但适才泪珠打湿了眼睫,一颤一颤地叫人心生怜惜,裴湛指腹不禁轻抚过她脸颊,脸上传来的酥痒让简瑶反应过来,此时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些。   简瑶忙忙慌乱退开,左右看去,生怕被旁人看见产生误会。   裴湛惋惜,却无奈。   难不成要怪她洁身自好?   简瑶用帕子擦泪,在裴湛碰过的地方不着痕迹地用劲擦了擦,她垂眸,遮掩住心中的不自在,才细声细气地说:   “世子来之前,我就已经拒绝过长公主了。”   她看向裴湛,脊背挺直,柔弱却自有韧性:“我虽为孤女,可生前爹爹细心,娘亲温柔,纵二者不在,我对父母双亲也切不敢忘,便是义母,民女也不愿再有。”   眼前女子提起双亲时,眸子灼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唇角弯出的温柔徐徐浸入人心。   最终,她弯下修长的脖颈,说:“所以,还请世子放心。”   放心?   裴湛知晓女子误会了,可他没有却解释。   不管如何,她不会真的成为他的义妹,就再好不过。   裴湛抵唇轻咳了声,不过不等他放松,眼前女子就歪头不解:“那世子可能告诉我,为何要急匆匆地拉我出来?”   简瑶小声嘀咕:   “长公主是因世子的缘故,才想收我为义女,只要世子当时说不,长公主自然不会强求,世子这胡乱把我拉出来,反倒把事情弄得复杂,也让我不知怎么回去面对长公主了。”   裴湛哑声。   难道,他要和她说,他是一时情急,根本没想到那么周全?   若她再问,他为何情急,他又要怎么回答?   女子面露为难,显然在纠结待会要怎么面对他娘亲,裴湛堵了片刻,索性道:   “你别想太多,自有我和娘亲解释。”   简瑶无奈,却也只能如此,顿了顿,她小声提议:“那我们再回去?”   熟料,裴湛摇头:   “不了,你和我走。”   简瑶茫然,可四下无人,她根本不识侯府地形,一时之间,除了跟裴湛走,竟没了旁处可去。   “我给你备了一份好礼,你亲自来拿。”   简瑶暗中撇了撇嘴。   她不需要什么好礼,只想要查清当初父亲去世的真相。   裴湛可不管她在想什么,折扇合起,在她肩膀处一点,示意她跟上。   这一碰,让简瑶刚刚刻意忽视的疼痛又席卷而来。   “嘶——”简瑶轻抽了口气。   裴湛拧眉:“我碰疼你了?”   简瑶忙摇头:“不是!”   哪那么娇贵?碰一下就疼。   “适才,世子拉我出来时,我撞上五公主,不小心碰到了之前的伤口。”   裴湛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不早说?!”   “让我看看。”   简瑶立即躲开,手背在身后,戒备地看着裴湛,在裴湛不满的视线中,吐出两个字:“不妥。”   裴湛噎住,半晌,妥协道:   “去我院中,我让府中医女给你检查。”   简瑶还是摇头。   她一个和他并无干系的女子,独自去他院子,况且上药检查都要褪下衣裳,两人说起来,并不相熟,简瑶怎么可能答应?   看出她的顾虑,裴湛唇角板平了些,最终,还是他退步:   “去翟清堂,让崔嬷嬷给你看,这可行了?”   简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当即点头。   裴湛转身带路,他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眸眼。   不想去他院子?   不过躲得了一时,他且就顺着她。   于此相隔不远的月洞门处,五公主贴墙站着,她抓紧宫女的手臂,才能支撑她不失礼仪地站稳。   五公主有些恍惚。   记忆中,不论何时,表哥对任何人都是不假颜色。   年少时,她不得父皇宠爱,连宫中得宠的奴才都可欺她,只有表哥,在她不论落魄还是何时,都一副漫不经心又稳妥地行礼。   他备受父皇宠爱,哪怕是最得宠的皇兄都不敢怠慢他。   她怯生生地不敢受,他却说:“你是公主,怎么受不得?”   在她最落魄时,是表哥轻嗤一声,对她道,自身立不起来,指望何人助你?   所以,后来他当着众人面,拒绝和她的婚约,五公主也不怨不怒。   因为,她知晓,表哥一贯如此。   漫不经心之余,其实是没将任何人放在心里的薄凉。   可……   方才,她看见的是什么?   表哥他温柔小心地替一女子拭泪,紧张无措地低声解释,就似她曾所见,姑父给姑姑道歉那般,小心翼翼唯恐那人伤心。   这般的裴湛和她记忆中的表哥大相径庭。   裴清婉找过来时,就看见这般失魂落魄的五公主,找到了人,她松了口气,可又被五公主的状态吓得有些紧张,提起裙摆小跑过来:   “公主,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五公主立刻回神,她慌乱地朝外看了眼,生怕惊动里面的人,裴清婉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月洞门内并无一人。   五公主捂住之前被简瑶撞疼的手臂,勉强挤出一抹笑:   “我想起公主府还有些事,下次再来寻你。”   忙忙扔下这句话,五公主立刻带着宫人匆匆离开。   裴清婉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五公主的背影似有些落荒而逃。   裴清婉眯眸,朝之前五公主看的方向看去。   她未寻过来时,公主看见了什么? 第20章 证据丢失   裴清婉回到翟清堂的时候,裴湛和简瑶都已经回来了。   只见裴湛端坐于位,靖和长公主翻着白眼瞪他,而裴湛置若罔闻,一门心思地盯着玉屏相隔的内室。   裴清婉进来,裴湛听见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裴清婉满腹心思地坐下,不见简瑶身影,加上内室的动静,不由得问:   “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靖和长公主骂了裴湛半晌,都不听裴湛说半句话,正憋得难受,裴清婉一开口,她就找到了人泄愤,斜睨着裴湛:   “还不是你三哥,没轻没重的!”   “人家好生生地来,结果被他拉出去一趟,回来就受了伤,崔嬷嬷正在里面帮简姑娘看伤呢。”   平时,靖和长公主骂裴湛时,裴湛不痛不痒的,能坐在这里听靖和长公主骂上半个时辰。   可今日,裴湛却抿紧唇,莫名觉得有些不耐,一句都听不进去。   但骂他的是靖和长公主,他只能受着。   受伤?   裴清婉纳闷,忽地想起方才五公主和简瑶相撞的情景。   她心中咂舌。   五公主身份尊贵,被撞倒了都没说受伤,这简掌柜怎么如此……身娇体弱。   又想起适才五公主慌乱告辞的模样,裴清婉心中有点不好受。   毕竟,她和五公主多年的交情。   她还记得,前段时间五公主设宴,特意请她问过三哥,那日宴会,五公主从开始等到结束,也没有等到三哥,而自始至终,五公主手中都紧握着想要送给三哥的绒犬。   哪怕是现在,裴清婉一回想,都还记得五公主眸色渐渐黯然却强撑着笑的情景。   往日不觉,可此时,裴清婉却莫名有些心疼起来。   所以,在靖和长公主问裴湛“你还没说,简姑娘是怎么受伤的?”时,裴清婉没忍住,抢在裴湛前小声回答:   “若我没猜错,应是简掌柜出门时和五公主相撞所致。”   看似不偏不倚地一句陈述。   但靖和长公主是何人?   当下听出裴清婉话中藏着的意思,她不动声色地朝裴清婉看了眼,眸中闪过若有所思。   裴湛一心在简瑶的身上,倒没听出裴清婉话中之音,被吵得不耐,只轻拧了下眉,沉声道:   “在羡城,她为了遮掩我行踪,不惜自残,她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这一撞,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那日向娘要的凝脂膏,也是为此。”   靖和长公主脸色顿变,瞪了眼裴湛:“你这孩子!”   “她受了伤,你怎么当时不把她请回府?有太医在,伤也可以好得快些!”   裴湛不语。   他之所以说这些,其实就是想让靖和长公主对简瑶的好感加深。   至于简瑶的伤,裴湛心知肚明,怕是如今都快要痊愈了,自不会撞裂开。   这些,就不必于人言了。   在靖和长公主和裴湛忧心时,只有裴清婉心中臊得厉害,她悄悄垂下头,耳尖红得欲要滴血。   她颇有几分歉疚。   她并不知晓简瑶事先有伤,就对她妄下评价。   幸好,她顾忌三哥并未直言,否则,她现在怕是只能羞愧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   内室中,崔嬷嬷替简瑶看过伤口,见简瑶不好意思,就领着婢女退出来,任由她自己穿好衣裳。   简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被一群不熟的人盯着身子,哪怕皆为女子,她也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简瑶将衣裳穿好,才想起今日来靖和长公主的目的,被裴湛打断,差些忘了去。   她忙忙去摸袖子。   然而,下一瞬,她就摸了空。   刹那间,简瑶脸色煞白。   她带来的东西,是简父拼死让颜青送回长安的证据,是唯一可能证明她父亲不是死于灾情、而是谋害的证据,可如今,却不见了!   简瑶倏地站起来,她找遍了全身,也没找到那小小的一个册子。   简瑶急得快要哭出来!   东西呢?   怎么会没有?   她明明带出来了!   遍寻不见,简瑶忽地腿一软,瘫在地上,双眼无神。   若没了那小册子,谁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她要怎么查清她父亲死去的真相?   简瑶捂住嘴巴,眼泪悄无声息地掉,她搜遍了全身,将身上携带的香囊和荷包全部拆开,却连小册子的影子都看不到。   简瑶脑海中一片空白。   “简姑娘?”   “简姑娘,你好了吗?”   崔嬷嬷的声音传来,硬生生将简瑶的神智唤回来,简瑶唇色发白,仓促地擦了擦眼泪,怕被旁人发现自己的模样,堪堪出声:   “马上就好。”   她将衣裳穿好,香囊荷包规整好重新带上。   哪怕心中六神无主,至少面上看不出分毫。   现在不是她发愣的时候,这五年来,那小册子她看过无数遍,早就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她大可以自己重新写一份。   而且,许是小折子被她落在家中了。   只不过,今日这趟肃亲侯府,恐怕她要白来了。   简瑶苦笑。   可她浑身发冷得打颤,哪怕她再如何安慰自己,依旧不可控制地想到最坏的一种情况。   她本就打算今日只是试探肃亲侯府的态度,待确定肃亲侯府当真如曾经她父亲说的那般,再诚实坦白册子所在。   可如今小册子丢失不见,若被旁人捡了去……   简瑶打了个冷颤。   一旦册子内容泄露,打草惊蛇,她这辈子恐都查不到父亲死亡真相,她亲近之人的安全也根本没有再无保障!   只消一想后果,简瑶就一阵脑子发晕。   崔嬷嬷的喊声不仅简瑶听得见,外面的裴湛也听得见,他耐住性子,沉声:   “怎么回事?”   话音甫落,就见简瑶低垂着头跟在崔嬷嬷身后走了出来,裴湛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走动自然,看起来并无大碍,才放下心。   靖和长公主还在细致问她情况,简瑶此刻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   她掐紧手心,打断了靖和长公主的话,站起来:   “长公主,民女今日想先行回去。”   她眼露急色,唇瓣被咬得发白,显然心中藏了事,话中透着股恳求。   靖和长公主稍顿,和裴湛对视一眼,缓慢地点了头。   她请人来,是为了答谢,如今人明显的有急事,她自然不会拦着不让人走。   靖和长公主沉吟:“你既有急事,我就让人先派你回去。”   她来时,是坐肃亲侯府的马车来的,回去时,靖和长公主也不会让人走回去。   简瑶心知如此,也没拒绝,就在她想点头时,就见一直没说话的裴湛站了起来:   “我正好要去宫中一趟,顺路送她回去。”   靖和长公主噎住,宫中和苏巷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顺哪门子的路?   但靖和长公主难得的没有拆台,而是朝简瑶看去。   简瑶此刻心神皆在丢失的册子上,只想回去看看册子还在不在,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直接点了头。   简瑶心不在焉地跟在裴湛身后,一路无言地出了肃亲侯府。   她没发现,一路上,裴湛不着痕迹地沉眸看了她好几次。   等到了锦绣阁,简瑶只来得及和裴湛打声招呼:   “多谢小侯爷送我回来!”   话罢,她匆匆带着青栀离去。   这个时候还不忘将称呼改过来,裴湛看得不知该气该笑。   他摇头,吩咐白三调头:   “去皇宫。”   马车轱辘转了几圈,裴湛轻眯眼眸,将简瑶的异常在脑海中过了几遍,依旧想不通,只是处理了下伤口,为何她要急匆匆地回来?   就在这时,白三掀开珠帘进来。   裴湛抬起眼皮子,觑向他。   白三递给裴湛一样东西,面色严肃:   “属下想,这就是简掌柜为何要急着回来的原因。”   裴湛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接过。   “这是属下在长廊上发现的。”   若是简瑶在这里,恐怕立即就会认出,白三交给裴湛的东西,就是她苦寻不见的小册子。   只翻开一页,裴湛就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等小册子全部看完,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早就消失殆尽,眸底神色深不可测。   许久,马车寂静,他微闭眼眸,漠然吩咐:   “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旁人知道。” 第21章 夜袭闺房   简瑶翻遍了锦绣阁上下,也没能找到小册子。   颜青进来时,她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颜青脸色狠狠一变:“姑娘?!”   他把简瑶扶起来,拧眉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青栀:   “怎么回事?”   青栀还未回答,简瑶就无神地呢喃出声:“不见了……”   话音一出,似打开了什么开关,简瑶倏地捂住唇,眼泪无助地掉下来,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她紧紧抓住颜青的手臂,浑身因为害怕在发抖,力道之大让她指尖泛白。   颜青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变。   他亲自送回长安的东西,他当然知晓小册子是何物。   那里面记录了二皇子一众的名单,盐商、武器、私通外敌,甚至当初镇南侯府的老爷子都是因此而死,册子所记内容,不论落在谁手中,都是祸害!   手臂传来疼痛,颜青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也许无人会捡到,哪怕捡到了,也未必会相信其中内容。”   无他,其中内容过于骇然听闻。   但他这一番话,说得颇为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简瑶心中痛恨自己,连如此重要之物都可弄丢!她还妄想给父亲讨个公道!   当真成事不足!   不知过了多久,简瑶的哭声才停了下来,她抱膝坐在床上,闭眸哑着声涩道:   “你们先出去,让我安静会儿……”   颜青和青栀对视一眼,不着痕迹拧眉,对她此时的状态有些不放心,但却没了更好的法子,临走之前,青栀小声地说:   “事已至此,懊悔无用,姑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之后该如何?”   素来沉默寡言的颜青也附和:“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未必没有转机。”   简瑶知晓他们想安慰她,可她此时心中烦扰,根本听不进去,等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门被关上,房中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瘫在床上不动弹。   简瑶睁着一双眼睛,无意识地落在床顶上。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她娘亲忍着病痛,硬是撑过她及笄,才撒手人寰,致死都在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曾觉得,她只孤身一人,再无可怕,纵死也要替爹爹讨个公道!   可,如今她才恍然大悟。   锦姨,青栀,颜青……   这些人信她,疼她,无论何时都默默站在她身边,她怎么会是孤身一人?   她可以身死,但将身边人置于险地,却让她方寸大乱。   离开长安后,她曾和娘亲堵过气,觉得娘亲不该不管爹爹,就带着她回江南。   娘亲如何说的,她只苦涩: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重要啊。”   她曾以为娘亲懦弱,后又认为娘亲太过疼爱她,如今才堪堪察觉到娘亲话中的全意。   身在其位,当担其责。   一府上下的命,皆系在娘亲一人身上,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哪能容得她想做甚就做甚?   她不知娘亲艰苦,反而责难,如今事情落到她肩上,才知叫自己放下仇恨,只护着其他活着的人,做出这种选择时的苦楚。   娘亲死时忧虑,她曾以为娘亲是在担心她日后该如何生存,现在恍然,也许那时娘亲就猜到她会回来长安,只是娘亲未劝未说,任由她做了心中所想之事,将人生交给了她自己。   悄无声息落下的泪水,早就不知不觉打湿了枕头,简瑶抬手擦了两把眼泪,她心中清楚,她做不到娘亲那般,哪怕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踏上回长安的路。   这是她和娘亲截然不同的选择。   说不上谁对谁错。   外间夜色不知何时暗了,房中未点灯烛,一片漆黑,只有浅淡的月色照进来,让简瑶隐隐约约能看见些屋中陈设。   期间,青栀在外询问她可要用膳,被简瑶轻声打发了。   她不敢让旁人看见她现在的模样,再如何颓废,也只可一晚时间,简瑶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下次再去肃亲侯府,她一定要将证据交给长公主!   她闭上眼,想起爹爹生前说过的话:   “有靖和长公主在,肃亲侯府只会是忠皇党。”   那时简瑶懵懂,对朝中之事一概不知,只记得了这句话,如今也不懂,却明白了保皇党为何意。   任由太子和二皇子如何拉拢,肃亲侯府只会忠于圣上。   对于她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如今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再思虑了!   就在简瑶下定决心时,忽地听见窗户处似有动静,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待看见月色下朦胧的一道黑影时,她心脏骤停,眸中惊骇。   就在她要喊出声时,那人快步上前,捂住她唇,简瑶拼命挣扎,同时心中不断绝望。   册子刚丢,这些人竟连一日都等不得!   眼前人明显是男子,力道和体型绝非她可抗拒,简瑶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不论如何,她都要传出声音,哪怕死也要让颜青他们快逃!   她不敢去赌,这些人会放过颜青他们,只能靠自己,可简瑶心中疑惑,为何眼前人让她隐隐有些熟悉?   简瑶快要绝望时,头顶传来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   “别动。”   那声音今日刚听过,简瑶当然不可能忘记这声音是何人的,她倏地睁大眸子,终于借着月光看清站在床榻前的人脸。   剑眉薄唇,清隽惊艳,他继承了长公主的容貌,得天独厚,哪怕最刻薄的人也说不出他这张脸有一丝不好。   月色下,他身影越显修长,可简瑶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裴湛。   她猜想半日,也未猜到来人竟会是他!   简瑶有些恍惚。   怎么会?   就在简瑶快要将肃亲侯府阴谋化的时候,裴湛低沉开口:“你丢了一物在侯府。”   说罢,裴湛松开了她。   简瑶咬唇,自然知道她丢的是什么。   她不傻,裴湛松开了她,她就知晓了,裴湛根本不是为了杀她而来。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微松。   裴湛做在圆凳上,这处格局和羡城的院子有几分想象,却比羡城逼仄了些许,如他肩宽身高,再进来两人,恐怕就要将房中站满。   心中知晓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裴湛依旧分了丝心神。   他抬眸,视线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月色透过楹窗奄奄一息地落在她脸颊上,本就佳人越添了分仙人欲去的飘渺,泪痕犹存,脆弱柔顺。   不似往日,裴湛看向简瑶的眸色些许复杂。   简瑶一直攥着锦被,紧张地垂头不知说什么。   半晌,裴湛才开口,垂眸沉声:   “你可知晓,那册子若落入二皇子之手,你将有灭顶之灾?”   不是危言耸听。   本朝商人地位低下,二皇子若想对她出手,简直易如反掌。   简瑶堪声:“我知道。”   册子果然是她之物。   猜测落实,裴湛也说不清他心中是何感受。   “你想将册子交给侯府?”   简瑶掐住粉嫩的指尖,没说话,只抬头看了裴湛一眼。   裴湛当即知道了答案。   他不着痕迹按住扳指,紧紧盯着简瑶,不似往日漫不经心:   “我不知道你为何想要掺和进此事,但我肃亲侯府从不参与夺嫡之争。”   这句话,可能是裴湛和简瑶认识以来,语气情绪最淡的一句话。   平平静静的陈述,告诉简瑶,他肃亲侯府不欲管此事。   简瑶脸色骤白,她不知何情绪,堪堪道:   “我不是想参与皇子之争!”   裴湛看着她,没有动作,等她下文。   简瑶咬唇,有些无助地哭出来:“我只是想替父亲讨个公道……”   四面楚歌,无人助她。   她不敢信皇子,只能将希望系在父亲曾提起过的肃亲侯府上。   如今唯一可能帮她的人,也坦言不愿,简瑶不知该如何办,将当初父亲一事的疑点全部道出。   简瑶抱紧双膝,浑身发抖: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一只手迟疑地落在她肩上,稍带安慰,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简瑶如坠冰窖:   “你可知,二皇子才是圣上心中的下一任继承人。” 第22章 太子   裴湛的话外之音溢于言表。   让简瑶哑声怔愣在原地,眼泪无意识地掉,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许久,简瑶才堪声:   “小、侯爷……”   她睁着双眸子,迷茫地看向裴湛,似落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棵浮木:“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这句话说完,她终于想到什么,忙忙下榻,手脚发软时尚踉跄了一下,裴湛拧眉要扶住她,谁知简瑶当下要跪,裴湛的一张脸顿时黑得让人不敢看。   裴湛握住简瑶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简瑶根本跪不下去,简瑶未挣扎,而是反手抓住裴湛,紧紧地,仿佛长久黑暗中的人看见最后一丝曙光:   “不是还有太子吗?”   “太子才是储君啊!怎么会是二皇子呢!”   女子期哀快要绝望的眼神,让裴湛话音皆堵在喉间。   他要怎么解释?   圣上对皇后本就只有敬重,并不宠爱,皇后殁了后,太子体弱,后宫中又无人支撑。   而二皇子的生母,则是万贵妃。   皇后在时,万贵妃最为得宠,虽说近几年圣上更偏爱于新进宫的妃嫔,可那么多年的偏宠早就让万贵妃一派势力壮大。   一来,太子无生母替他谋划。   二来,太子母族势力并未压过二皇子。   三来,二皇子儒雅仁贵的名声在朝中民中,向来比太子要显赫。   除了储君之位外,竟寻不得一丝太子比二皇子的优势。   况且……   裴湛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当年一事,你确定是二皇子所为?”   不是裴湛不信简瑶,而是他不信二皇子会落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一丢五年,竟无反应。   简瑶不知他话中何意,颓然摇头:   “我不知……”   她只手握二皇子通敌证据,但父亲究竟是被何人害死,她当真不知。   可,简瑶抬头看向裴湛,咬唇说出自己的想法:“当年父亲来信,说自己察觉到城中的不对劲,恐自己不能长存于世,特此派人送回家书。”   “除一封家书外,就只剩下那本小册子,凶手除了他,还会是谁?”   简瑶未说他是谁,可在场二人心知肚明。   裴湛没有那么轻易地下定论,他没说的一件事是,二皇子爱民如子的贤仁之名就是五年前江城一事后传出来的。   屋中静下来。   简瑶不是傻子,她听得出裴湛的话外之音。   她迷茫了。   若不是二皇子,那害死父亲的人会是谁?   女子半跌在床榻上,脆弱迷茫,裴湛沉默了片刻,倒底没忍心见女子这副模样,沉声道:   “此事牵扯重大,这份册子暴露出去,必然会引起朝廷动荡。”   他俯下身,和女子对视:“你只是想查清你父亲死亡真相,为其报仇?”   简瑶毫不犹豫地点头。   难不成她还对夺嫡有兴趣?   “此事过去了五年,该销毁的证据恐怕早就销毁了,当年染病身死的人带回来的全只是骨灰,如何身死查无可查,但只要你父亲死于人手,必有知情者。”   说起此事,简瑶方才掐紧手心。   她怎么能不恨?   她爹爹那般好的人,死后竟连全尸都不留!   如今只有罪恶深重的死刑犯,才会判下砍头大罪,尸首烧成骨灰,更是不会被世人所用。   当年疫情,有人提出将感染而死的人烧成骨灰,也得到了许多反对。   裴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掐紧的手一点点抚平:   “慢慢来吧。”   慢慢来?   简瑶倏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裴湛:“你、你肯帮我?”   她以为裴湛说了那么多,就是想劝她放弃,不想掺和进来,结果他竟愿意帮她?   裴湛垂眸,轻嗤一声:   “谁让我的命值钱。”   他眼神躲闪,将原因尽数归到救命之恩上。   简瑶被欢喜冲昏了头脑,也没察觉不对,连连点头,说着话,快绝望时有了盼头,简瑶说不清的自己的感受,只觉得鼻头发酸,就快哭出来:   “谢谢你,小侯爷。”   她心知,若裴湛没骗她,查清她父亲的死有多困难。   可如此,他也愿帮她。   再多句感谢,他都当得起。   白三在墙外等着裴湛,不敢抬头。   卫四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白三被看怕了,忙忙摆脱责任:“和我可没关系!”   在他说话前,卫四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何世子翻墙熟练?”   白三眼神躲闪。   可当真和他没关系。   不过,白三想起什么,轻撇了撇嘴。   那日沈清山翻墙,艰难半晌才爬上去,今日小侯爷翻墙时,动作利索,一跃而上,快下去时,还朝他看了眼。   白三猜出了小侯爷何意,才越觉得无奈荒凉。   堂堂肃亲侯府世子爷,竟然和一个侍郎府的公子比翻墙头?   卫四冷冰冰地:“你不会阻止世子?”   白三险些被口水呛死:   “阻止?”   见卫四依旧面无表情,白三侧了侧身,让贤:“你来。”   你行你上。   等裴湛再借着夜色翻墙出来,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   白三和卫四立刻走到裴湛身边,白三是知晓裴湛干什么去的,当即隐晦开口:   “小侯爷事情处理妥当了?”   裴湛脸色稍有些不自然。   他本意是要来和简瑶说明,肃亲侯府不会掺和此事。   哪知道说着话,他不知不觉就应下了此事。   此时,对上白三的眼神,他移开视线,若无其事:   “我如今全倚仗舅舅,岂能不为他分劳赴功?”   白三嘴角抽了抽,没眼看,心中轻呸,说得倒是正义凌然。   “小侯爷说得是。”   裴湛眼目清明,似能察觉到白三心中的腹诽,觑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带着他们回府。   转头一瞬间,他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下眉。   说着简单,想要解决此事,即使是他,也觉得棘手。   那可是二皇子。   他身份尊贵,二皇子只会比他更尊贵。   以君臣论,那是君,他是臣。   裴湛轻垂眸,遮住眸中深暗的神色,可若小册子内容为真……   回去的路上,他闭眸不语。   可冷眼旁观,可脱身而出,可不闻不顾,却不可不知。   探其全貌了于心,再谓后手。   回府后,裴湛径直进了肃亲侯的书房。   靖和长公主闻言,轻挑眉梢:“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主动进书房了?”   些许调侃,也说明了裴湛很少进书房。   崔嬷嬷失笑:   “许是世子找侯爷有事相商。”   别看长公主经常吐糟世子,但崔嬷嬷心中清楚,公主最看重得意的也就是世子,旁人若说世子一句不好,才真的触了长公主的霉头。   肃亲侯一夜未归,翌日长公主听闻此事,问了下才知晓,侯爷和羡之居然在书房待了一夜!   生平罕见,让靖和长公主生了丝好奇。   可不论靖和长公主再好奇,此时,肃亲侯已经去了早朝,裴湛更是去了皇宫。   靖和长公主轻微眯起眸子,意有所指:   “羡之这段时间进宫倒是频繁。”   那是个太子派人来请,都不耐得会进宫的人,这几日频繁进宫,已然说明了不对劲。   崔嬷嬷:“老奴去问白三?”   白三跟在世子身后,定然知晓世子想要做什么。   靖和长公主思忖片刻,就摇头:   “罢了,任他去吧,我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靖和长公主这边放过了裴湛,裴湛在宫中却遇到了麻烦。   裴湛能随意进宫,一是他打着给太后请安的名头,二是圣上宠他,任由他来去,总归裴湛有分寸,不会去往后宫。   虽说太后也在后宫,可一为西,一为东,可谓两两相望。   但这次,裴湛刚进宫,就被人拦了下来,他看着眼前人,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他看了眼被拦住的路,不紧不慢地垂下头:   “太子殿下。” 第23章 邱妍   眼前的人一身银月色绣文锦袍,手拿帕子抵在唇边,略显虚弱地咳嗽了一声。   他站在去往慈宁宫的必经路上,同身边宫人说着话,似只是无意才拦住了裴湛,他抬起头:   “羡之?你也来看望皇祖母?”   太子体弱,说话时并不端着架子,看起来平易近人,甚好说话的模样。   裴湛只淡淡地应了声。   太子仿若并未察觉,朝裴湛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   “孤也要去给皇祖母请安,羡之同孤一道。”   裴湛没有拒绝的道理,走上前两步,落后太子一个身子,一同朝慈宁宫走,时不时地听太子轻咳一声,裴湛瞥了眼太子,他脊背挺直,即使抵唇咳嗽,也一番怡然贵气。   裴湛心中清楚,太子想要拉拢他。   其实不止太子,还有二皇子,以及其余长成了的皇子。   毕竟肃亲侯府是忠皇党,不会被他们所拉拢,以至于,他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却备受宠爱的肃亲侯府世子就成了最好的拉拢对象。   裴湛心中些许乏味,却说不得他们有错。   若他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恐比他们做得还要难堪。   毕竟,旁人在争,若你不争,就是将命运交给旁人手中,任人宰割。   “前些日子,有人进贡了一株珊瑚,颜色鲜艳,父皇送进了东宫,孤想起姑母最爱颜色鲜艳之物,本想让羡之带回去送给姑母,可羡之似乎近日来颇为忙碌?”   太子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最后一句话看似疑惑,实则陈述。   不过借此想要试探他最近究竟做什么去了。   他受伤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是宫中太医亲自请脉,自然没了秘密可言。   裴湛不卑不亢,嗤笑了声:   “出了一趟长安,遇到了点意外。”   太子眉梢轻轻动了下:“可孤听说,羡之中的是箭伤?”   裴湛没有否认,自然地“嗯”了声。   除此之外,却一句也不多说了。   太子心知肚明,这是问不出来了,深深地看了眼裴湛,他轻笑了声,似有些羡慕:   “羡之逍遥,孤许久未曾出过长安了。”   圣上倒是一年一次狩猎或南巡,可太子体弱,圣上多数都不会带他同行,而是留在他在朝中监国。   一饮一啄,道不清得失。   所以,裴湛只是勾唇笑了笑,他道:“我性子顽笨,不如众位皇子,说是自在,不过闲散罢了。”   快至慈宁宫,太子唇角的笑终是淡了淡。   “那株珊瑚,羡之出宫时,带回去给姑母吧。”   说罢,他斜过头看向裴湛,轻声道:“日后孤再派人去请羡之,还望羡之莫要再拒绝。”   裴湛垂眸,不语。   太子和二皇子,除非拒绝不了,他多数都是不会应的。   天之骄子,被他拒绝多了,心中自然会窝火。   裴湛眼稍微末的笑意淡薄,可有可无地耸了下肩:   “知晓了。”   给太后请安的时间不长,太子不似裴湛清闲,还有许多事要忙,陪太后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事离开了,他一走,裴湛才彻底放松下来。   太后年迈,见他这模样,不由得笑骂道:   “没个坐相!”   裴湛不在意地冲太后讨巧地扬了扬眉:“外祖母疼我。”   太后一生只有一对儿女,她女儿千辛万苦只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嘴甜讨巧,自然得太后喜欢。   皇室哪怕父子间都参杂着利益牵扯,那些来看她的皇子打得什么主意,太后心知肚明,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有的时候,糊涂些反而是好事。   让太后好奇地说:“你往日都躲着他们,今日怎么和太子一道来了?”   “路上遇到的。”   太后眸中闪过了然。   她的一对儿女可互帮互助,而孙子外孙则隔得远了些,肃亲侯府想要明哲保身,太后并不觉得有错。   哪怕是太后自己,都不会轻易在储君之事上多话。   毕竟都是她的孙儿,即使略有偏爱,但大体都是一致的。   太后身子骨大不如从前,裴湛亲自端着药给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怎不见二皇子来请安?”   “他只有初一或十五才会过来。”太后心思清明:“你问这作甚?”   裴湛耸肩:“看见了太子,一时想起来罢了。”   太后只笑,并未多问。   等太后撑不住去休息时,裴湛才起身离开慈宁宫,一出了慈宁宫,白三就凑了过来,低声:“前面下朝了。”   裴湛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只回头看向慈宁宫时,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白三眼尖,小声询问:“怎么了?”   裴湛快走到御花园时,才吩咐他:   “去办一件事,查五年前江城赈灾,宫中去的所有人选。”   顿了顿,裴湛添了句:“还有官员名单。”   白三惊骇。   他家小侯爷从来不会去管朝中之事,这忽然插手,让白三有些懵然。   但他有眼色地没去问原因。   裴湛轻眯了眯眸子。   若当初简父并非和一行人撕破脸皮,那简父之死必然是他身边亲近的人,或者官位高于他的人所为。   亲近者可下毒,官位高于他者可指派。   但真相如何,还得细查。   裴湛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接下了个烫手山芋。   证据太少了,他根本没法看清事情根本。   思索间,裴湛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前,今日的御书房四周冷清安静,圣上身边伺候的刘公公都躬身在外,裴湛稍顿,眉眼扬了抹漫不经心的笑,缓步走近:   “刘公公,还请通传一声。”   他常进宫,和刘公公等人也混了眼熟。   往日刘公公一见他,就立刻进去通传,今日却站着没动,刘公公四周看了眼,低下头小声地说:   “万贵妃在里面。”   裴湛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后宫不得干政。   哪怕圣上最宠万贵妃的那段时间,万贵妃都很少能进御书房。   圣上并非公私不分的人。   刘公公受过裴湛恩惠,少不得提醒他两句:“二皇子和太子皆在。”   “今儿个早朝,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   短短三句话,裴湛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多谢。”   “小侯爷还是下次再来吧。”   好话,裴湛自然听得进去,如今摆明了这一家子的内里矛盾,裴湛懒得去凑热闹,他和刘公公说了声,就转身离开。   宫门外,马车已经等了许久。   裴湛不知道的是,他刚走没多久,万贵妃就擦着眼泪,狼狈地出了御书房。   素来温和儒雅的二皇子,这一刻,望着万贵妃的背影,脸色不动声色冷沉下来。   而太子依旧情绪淡淡的。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忽地脸色平静下来,朝皇位上行礼:   “儿臣先行告退。”   他快步离开,朝万贵妃走的方向,眉眼染上一抹隐晦的焦急。   御书房中,圣上看向还站着的太子,眸色暗沉不可窥探,许久,他说:   “你也回去吧。”   和二皇子对峙时,太子脸色丝毫不变,而圣上这简短的一句话,反而让太子顿了顿,才应声。   这一切,裴湛皆不知晓,他正让白三调头去往苏巷街。   女子容色娇妍,和前来询问的客人巧笑回答,眉梢都添了分春色盎然,似遇到了什么喜事般。   不经意间回头,倏地,眼眸睁大,遂后她猛地扬了抹笑,眼眸璀亮,灼得裴湛心尖发痒。   裴湛下了马车,不紧不慢地走进锦绣阁,袖子中扔了样东西过去。   简瑶看清后,忙忙低声道:   “上次小侯爷让白侍卫送来的,还未用完呢!”   话音亲近,不似往日疏离,就这稍稍的变化,裴湛轻勾了勾唇:“无妨,留着。”   简瑶心中有愧,他将查清她父亲之死一事都担了下来,已然是帮了她许多了,这再时不时的恩惠,简瑶不好意思接。   邱妍今日本来是和好友来看看这短短时间内就声名大振的锦绣阁有什么好物的,没想到会在这儿撞上裴湛。   她刚要欣喜地上前,就见裴湛给那掌柜的扔了件东西,她离得不远,看得清那物是什么。   正是看清了,她的笑才僵在脸上。   凝脂膏?   邱妍眼神扫在简瑶脸上,笑意冷了下来。 第24章 周晗   简瑶推脱不过,就让青栀将凝脂膏收了起来。   她的伤已经快好得差不多了,这瓶凝脂膏许是用不到。   四周人甚多,裴湛有心和简瑶多说几句话,好叫那些眼盯着简瑶的人收敛些,可女子四处盼望,明显心有顾虑,裴湛无奈,刚要告辞,就见女子轻拧眉,拢着疑惑和迟疑:   “小侯爷昨日未歇息好?”   裴湛昨日从锦绣阁回去,就已经夜深,又和肃亲侯彻夜长谈,根本没有合眼,他眼底稍有青黑,一离得近了,简瑶就看得一清二楚。   当下,简瑶顾不得什么旁人视线,忙忙担忧问出来。   这可是唯一能帮她查清父亲真相的人,万万不得出事!   简瑶心中顾虑,眸眼拢着担忧越发浓厚,让裴湛一夜未眠的困乏都散了几分,他轻挑起的眉目,半晌未放下,眼稍几欲都是微末的愉快,让人不易察觉。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今日进宫时遇到的太子,下意识就抵唇轻咳了声:   “无碍,只是同父亲说了一夜的话。”   简瑶晒然,脸上刻了几分不好意思和感激。   裴湛素不问事,昨日回府和肃亲侯说了一夜的话,还能为甚?   裴湛还在继续:“今晨又进宫了一趟,方才得空。”   不动声色地邀功。   裴湛不着痕迹地斜睨向简瑶,说话时毫不心虚,他不停奔波,可是未停一刻。   他才不是做了事要藏起来的性子,这般辛苦,若简瑶不知晓,裴湛才可亏大发了!   简瑶低了低头,甚是窘迫:   “让小侯爷费心了。”   说话时,简瑶心中不断地想,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报答裴湛?   虽说她救了裴湛一次,但先前裴湛也救过她。   这掺和进皇子之争可是掉脑袋,亦是连累全族前程的事,可不能这般马虎一两个谢字就敷衍过去。   裴湛没久留,将自己的功劳说给简瑶听后,就回去了。   他每日都会给靖和长公主请安,今日还未去。   况且,如今快要午时,他近两日一夜未曾合眼,的确有些乏累了。   裴湛走后,锦绣阁才又热闹起来。   裴湛霸道,他在时,旁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也知晓他脾性,哪怕家中和肃亲侯府有交情,和不敢上前和他凑近乎。   不过他一走,就立刻有人上前问简瑶:   “简掌柜,这小侯爷适才和你说了什么?给你的东西又是什么?”   说话的人是陈府夫人,也是简瑶在长安接的第一个大单子,自觉和简瑶该亲近两分,她稍抬头,朝青栀看去。   此般没有分寸,让简瑶脸上的笑淡了两分,她未表现出来,只道:   “小侯爷请我做个东西,适才的是酬劳。”   陈府夫人不信,她撇了撇嘴:“肃亲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需要请你做?”   简瑶笑而不语,淡眉如兰。   陈府夫人倒不好接着询问了,因为她忽然记起眼前这简掌柜的确手巧,也许那小侯爷的确想让她做些什么玩意儿。   索性她道:“半月前五公主让你做的绒犬,可能做成猫形?”   “可以。”见她不盯着问,简瑶松了口气,忙应。   “便订两个不同的,做得大些。”   简瑶笑着点头,陈夫人一年前刚得了双龙凤胎孙儿,府上皆是宝贝的时候,陈夫人每次买物皆是双份,简瑶都习惯了。   应了这个订单后,简瑶就带着青栀回了后院,留颜青在前面帮忙。   邱妍一直看着,并未说话,她身边的好友,是大理寺少卿的妹妹周晗,同大理寺少卿的狠戾相比,周晗性子过于柔了些。   她担忧地看了眼邱妍,小声地说:“妍儿,我们出来许久了,该回去了。”   周晗心中稍有庆幸,许是邱府从军,邱妍也和旁的大家闺秀不同,她直来直去,脾气素来火爆,刚刚裴湛离开后,她都怕邱妍会直接上去寻简瑶麻烦。   邱妍烦躁地看了她一眼,冷哼道:   “你怕什么?”   周晗低头,绞着手帕:“小侯爷许只是让她做件东西。”   轻声细语的,皆是紧张。   邱妍拧眉,打断她:“废话!难不成小侯爷还能看上她!”   邱妍语气不屑,但倒底顾忌着些场合,没叫旁人听见。   她冷冷扫了眼后院的方向,轻嗤:   “小小一个商女,也敢想攀枝,可笑。”   见周晗不接话,邱妍越发气恼:“听闻沈家要和你府上定亲?沈清山可是求娶过这女子,你心中就没点疙瘩?”   周晗脸色白了些,鼓起气说:   “可简掌柜并非回应。”只是沈清山一厢情愿罢了。   周晗小心地看了眼邱妍,后面这句话并未说出口。   她性子软,兄长也说过她许多次,之所以让她和邱妍走得近些,就是想让她学着点邱妍的脾气。   可,周晗咬紧唇,她根本学不来。   邱妍太凶了。   周晗低下头,有些悻悻地想。   邱妍翻了个白眼:“你真当这店里的人都是来买东西的?”   周晗疑惑地看向她,不买东西,来店中作甚?   “还不都是被那狐媚子勾来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当真不要脸皮!”   周晗臊得一张脸通红,小声阻拦:   “女子家不可这般言语粗鄙。”   邱妍脸都青了。   她说了一通,想叫周晗知晓简瑶不安本分,她居然说她言语粗鄙?   邱妍本只有三分恼气,愣是被周晗憋了八分出来,恶狠狠地瞪向她:   “你究竟站哪边的!”   周晗不说话了。   邱妍气道:“沈清山摆明了没放弃她,你要是不想刚成亲就独守空房,就长点脑子吧!”   说罢,邱妍也不管她,转身就走。   周晗已经被邱妍的话说懵了,她光是想想,都觉结巴。   ……独、独守空房。   她朝后院看了眼,默默收回视线,朝门外走。   邱妍走得太快,她还未和邱妍说明,她和沈府还未定下亲事呢!   兄长于她说过了,不愿她嫁得远,长安适龄的人家,只有肃亲侯府和沈府未有妾氏和通房,肃亲侯府她不敢想,恰好沈府此时派人来说亲,兄长尚在犹豫。   周晗觉得邱妍说得不对。   若她当真和沈府结下亲事,她未曾逼迫,必是沈清山点头应下的,若是如此,无缘无故,沈清山又怎么冷清待她?   她若真对简瑶出手,动了他此时的心上人,那才是落了下乘。   况且,男子常有新欢,谁能挑出个好的?   周晗低垂下头,眸子攒着紧张,却是清明干净。   只要沈清山是个通情达理的,日子总会过好的。   简瑶对这些事都不知情,她正在执笔,给青栀列药单子,青栀惊呼:   “姑娘,买这些做什么?”   简瑶扯了几块布,针线都在旁边,闻言,她道:“小侯爷体弱,如今又为父亲一事操劳,我心中过意不去,便想给他做几个安神养息的香囊。”   青栀就不问了,接了药单:   “那奴婢赶紧去买。”   青栀刚走,简瑶就做起了香囊,香囊简单,她忽然想起那日五公主说的话,裴湛喜欢绒犬?   简瑶轻抿稍涩的唇瓣,心中有了主意。   她匆匆去库房,将先前从羡城带回来的狸绒挑了些出来,绒犬越小越费精力,也越容易随身携带,她寻了些颜色暗的,想再给裴湛勾个绒犬。   此时距离靖和长公主的生辰,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   几乎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个这个消息,在为此做准备,哪怕是简瑶的锦绣阁,都快要忙不过来,只有夜间,简瑶才能抽些时间出来做香囊。   公主府。   五公主是唯一被圣上在宫外赐了府邸的公主。   她这些日子,派人寻了许多珍珠,晶莹饱满,让宫中最好的绣娘,用这些珍珠绣了个寿字,长宽近约一成人大小,用金丝线续边,气派无比,又满是心意。   这是五公主准备送给靖和长公主的贺礼。   成品送来时,五公主眼中才有了丝满意,赏了绣娘后,她又敛了眸子,沉默不语。   她往日总约着裴清婉说话,或是出门游玩,但那日从肃亲侯府出来后,除了进宫,她就没出过府邸,叫身边伺候的宫人心惊胆战。   五公主伏在榻上,随手拨弄着案桌上的玩意儿,无精打采的。   若是简瑶在的话,就会发现那小玩意儿正是那日五公主让她勾织的绒犬。   宫人担忧:“公主几日未曾出门了,听说上清寺的风信子开得盛,公主不如邀裴姑娘一同去赏景?”   五公主心不在焉:   “不想去。”   珠寒是五公主身边的亲近人,知晓自家公主为何心情不佳,这闷了快半月了,若闷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她往日都劝着五公主莫要那般殷勤,如今五公主消停下来,她倒觉得还不如从前,起码当初的公主有些活气。   “公主就这般放弃了?”   五公主拨弄绒犬的手一顿,但依旧未说话。   她眉眼似画,幽静如兰,容貌不若简瑶精致,可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尤其是那宠辱不惊的气质,也是旁人攀比不来的。   珠寒道:“公主喜欢了小侯爷那么多年,只因一个女子就泄气了?”   “即使小侯爷似乎对那女子有些不同又如何?”   “事情尚未成定局,公主颓废得早了!”   五公主垂着眸眼,半晌,才睨向珠寒,温和缓慢:   “倒是被你训了一顿。”   珠寒脸上露了笑,就听公主道:“还不派人去请婉儿?”   “奴婢这就去。”   待人走了,五公主脸上的温和才淡了些。   珠寒道的不错,此时下定论,还言之过早。   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第25章 宅子   距靖和长公主寿辰还有三日,简瑶终于将要给裴湛的香囊和绒犬做好。   还未送给裴湛,镇南侯府就派人送来消息,请她入府一趟。   等来人离开后,简瑶叫来青栀:   “镇南侯府的春衣可送去了?”   青栀摇头:“未曾,镇南侯府将府中的春衣全交给了锦绣阁,数目不小,铺中中绣娘忙了许久,才赶制出来,还未来得及送过去呢。”   像镇南侯府,每年都会给府中下人发两身衣裳,这本是府中绣娘做的事,今年,镇南侯府交给了锦绣阁,简瑶心中明白,这是沈雯在照顾锦绣阁的生意。   沈雯的春衣是简瑶亲自做的,花样款式都是简瑶费心思画出来,她将流苏长裙取出来叠好放在锦盒中,又将铺中上新的两面绣团扇取出一个放在衣裳上方。   等收拾妥当,简瑶才带着青栀前往镇南侯府。   这次,简瑶是乘着马车去的,镇南侯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碰着锦盒走这一段路,的确有些为难简瑶了。   刚到镇南侯府,就被迎了进去,态度亲热,让简瑶心中松了口气。   沈雯正在忙,简瑶进来时,她随意招呼了声:   “你先坐着,等我忙会儿。”   简瑶稍囧,沈雯态度过于自然,似乎拿她做亲近之人,不曾疏离也不曾端着世子夫人的架子,简瑶将锦盒放在桌案上,有些好奇沈雯忙来忙去的:   “世子夫人是在做甚?”   沈雯看向她,即使忙碌,也没有不耐烦,冲着简瑶笑了笑,她本就五官明艳,如此一笑,更叫人移不开眼:“底下的人不懂事,将世子带回来的东西和将要给长公主的贺礼弄混了,我正在对礼单!”   她说话干脆,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后,又转过去对单子,简瑶听见她吐槽:   “忙得我晕头转向!”   简瑶听见她话中说了世子,不由得有些好奇,她来了镇南侯府两次,都不曾见过世子秦翟安本人。   长安中总有传言,提起秦翟安时都摇头叹气,皆在说若非其父是镇南侯,单是秦翟安,怎配沈雯?   沈雯明艳,美貌才情远传,听闻当初求娶之人甚多,比秦翟安身份高的并非没有,可沈雯眼中只有秦翟安一人。   下人上了茶水,简瑶默默喝了一口,没有打扰沈雯。   不过刚提起世子,就听外间一阵脚步声,简瑶抬头看去,就见一男子走来,束着玉冠,褐色的锦绣长袍,他迈的步子慢又缓,进来后,眼珠子就一直落在沈雯身上,脸上藏了抹心虚。   沈雯也注意到了他,一记眸子斜睨过去,狠狠刮了他一眼,却又风情横生。   简瑶当下了然,来人就是世子秦翟安。   秦翟安上前一步,陪笑:“是我不好,不该擅作主张,又给夫人添麻烦了。”   沈雯在他面前,才敛了脾气,多了些小女子家的嗔怒:   “知道就好。”   说了这一句,她也脸颊稍红,道:“瑶姐儿在呢,也不知羞!”   简瑶早就垂下了头,没去看二人打情骂俏的场面。   秦翟安这才注意到简瑶,稍有惊讶艳色,又很快恢复自然,同简瑶轻点头,才和沈雯道:“她的确同茹娘很像。”   秦翟安神情温和:“当年在宫中,我得你父母相助过,你在府中不必拘束,有什么都可和夫人说。”   说罢这两句话,秦翟安就回了前院。   简瑶终究是女子,他在这里,多有不便。   其中体谅,简瑶能察觉得出来。   也因此,简瑶才纳闷,为何长安中关于他的流言那般不堪?   但这种话,简瑶只能在心中想想,不得问出来。   这时,下人搬进来一束盆栽,两人合力才将其搬起来,盆栽上花色显眼夺目,花香清淡却在短短时间蔓延全屋。   沈雯和简瑶被吸引视线,下人将盆栽摆好,才说:   “世子让奴才送来的,说是旁人送的,夫人应会喜欢。”   沈雯脸上娇红,没好气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说这般说,但简瑶见她视线几次落在那盆栽上,就知她的确欢喜,世子对她的喜好也甚是了然。   但简瑶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下眉。   她细细看过那盆栽上的花,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沈雯也将府中的事处理妥当,坐了下来,和简瑶解释道:   “世子耳根软,旁人有事求他,或是送他东西,他不好意思拒绝,之前惹了麻烦,后来被我训了一顿后,才知深浅,这次,许是见这新奇玩意儿会讨我欢心,才会接下来。”   简瑶点头,沈雯也拢了些纳闷:   “这花倒是挺好看,但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瞧着倒有几分牡丹的样子。”   简瑶也说不出来,只有些朦胧的眼熟,叫她多看了两眼。   沈雯这次找她来,的确有事和她说:“再过几日,就是长公主的生辰,你和我一道去。”   简瑶惊诧:   “我?”   沈雯点头。   简瑶有些哑声。   肃亲侯府和长公主,那是旁人想攀也攀不上的高枝,所邀请的人皆是达官贵人,哪怕是那些皇商恐都没路子得一封邀请函。   她被沈雯的话震惊到,磕磕绊绊地说:“这、这不妥!”   沈雯瞪了她一眼:   “什么妥不妥的!长公主生辰,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你还要推辞不成?”   简瑶苦笑。   若是半月前,沈雯这般和她说,她必然欣喜若狂,可如今裴湛已经将她父亲一事应下,她也没必要去肃亲侯府了。   见她脸色迟疑,沈雯拧眉:“你可别犯糊涂。”   “你那锦绣阁近日的确挣些钱,但这些钱就是放在那些显赫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若一直这般下去,你商人的身份可就坐实了!”   “你父亲当初是圣上跟前的得意人,堂堂正五品,你是他女儿,也是官家身份。”   “一官,一商,其中差距无需我和你细说,你若再这般下去,日后莫不是要寻个商人嫁了?让你子女再来受这阶级之苦?”   一番话,沈雯可以说是苦口婆心。   她道:“简府的那栋宅子,我派人问过了,人家愿意卖回来,只需白银五千两,若你拿不出来,我可以先给你垫上。”   “你住回去,旁人一打听,就知晓你原五品官员之女,再如何,也比你孤身商女的身份来得让人忌惮。”   若宅子是在旁处,恐无需这般贵,可这长安,寸土寸金,这价格虽偏贵了些,但也属正常。   简瑶心知肚明,沈雯能打听到这种地步,绝对费了许多心思,是真心实意想叫她过得好些。   简瑶垂头,眸中有些湿润。   人走茶凉,即使是她亲姨母,都未曾能做到这般。   许久,简瑶才心情平复下来,她看向沈雯,眸中的感激真切,她道:   “不用世子夫人,我拿得出来这笔银子。”   说完,她小声道:“谢谢您。”   她知晓,若不是看在沈雯的身份上,即使是这偏高的价格,那人家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就答应将宅子卖了。   简瑶刚回长安时,就曾想将宅子买回来,倒不是因身份,而是那处宅子是简家祖宅,简瑶自幼生活在那里,若能拿回来,简瑶自然高兴。   沈雯见她应下,也松了口气。   清高的人,沈雯并非没见过,越是自卑越是清高,不愿承旁人一分好,请简瑶来之前,她也生怕简瑶不愿受人帮助,幸好简瑶不是个糊涂的。   什么面子清高,哪有把日子过好了来得重要?   沈雯没有久留她,让她在府中用了午膳,就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先回去,将银子和证明备好,明日我就带你去过户宅子。”   简瑶自没有不应的,出了镇南侯府,青栀才忍不住道:   “世子夫人当真是个好人!”   简瑶有些恍惚:“是啊。”   这句话说完,她才意识到,她真的要将简家祖宅拿回来了!   一时之间,简瑶捂住唇,几欲掉下泪来。 第26章 水深   沈雯为了简瑶煞费心思,甚至想给她作保,引荐长公主。   但简瑶刚回锦绣阁,颜青就将一份请帖递过来,上面是肃亲侯府的印章:   “长公主派人送来请帖,请姑娘赴宴。”   那日简瑶匆匆离开肃亲侯府,但侯府的谢礼却是尽数送来,如今这种场合,靖和长公主同样备了邀请函,待简瑶这个救命恩人的态度足可以称之为郑重。   一晃三日,这期间沈雯陪同简瑶将简府祖宅终于买了回来,当晚,简瑶跪在父母的牌位前,声声泣泪。   她这一路算不得孤苦,却也足够举步艰辛。   靖和长公主生辰这日,肃亲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来客络绎不绝,简瑶坐着马车前往肃亲侯府时,一路上皆能听见百姓议论纷纷,甚是热闹。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前方排了许长的队,青栀有些兴奋,低声道:“姑娘,好多人!”   简瑶不似她这般,却也绝对称不上平静,这些人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收到肃亲侯府请帖的,绝不会拒而不来,哪怕没收到的,恐也找尽了门路。   邱妍回头时,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是什么地方?   区区一个锦绣阁的掌柜,也敢前来?   她频频回头引起了旁人注意,邱夫人拍了拍她手臂,低声呵斥:   “做什么左顾右盼!”   邱妍不知为何,一想起那日裴湛对简瑶的态度,就止不住对简瑶多些关注,她小声愤然:“娘!锦绣阁掌柜怎么也来了?她一个商人怎配来这种地方?”   邱夫人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离得不远,邱夫人也看得清楚,女子肤色白嫩,明眸皓齿,惊艳昳丽的五官精致得似画一般,一袭胭青色素衣百褶裙裹身,头顶戴了两支淬珠的玉簪,简单淡雅。   世人皆爱美色,引得一旁人时不时朝她看去。   邱夫人轻拧眉,很快移开视线,倒底不是邱妍这般脑子不清楚的,拉住邱妍,训道:   “她身份低微,不该出现在此,又与你何干?”   “她来肃亲侯府贺长公主生辰,可不是去将军府!你可别犯浑地在这种场合闹事!”   邱妍见娘亲也不帮她,心中恼怒,又无法子,闷闷道:“知道了。”   话落,她余光看见周晗,三两步走过去,嗤呵:   “你那日还替她说好话,这为了攀高枝,都不知廉耻地追到这里来了!”   周晗稍有些茫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知晓她在说甚,一时之间,周晗有些哑声,倒不是觉得简瑶有什么不对,而是觉得这和她无关,不想在背后说人是非。   是以,她垂眸不语。   邱妍只当她气短,无话可说,心中的气终于顺了些,抬了抬下颚道:   “以后知晓了?可得离这些狐媚子远点!”   邱妍颇为满意地离开,周晗依旧垂着头不说话,半晌,她兄长周裕走近,见她心情似有不佳,拧眉:   “谁欺负你了?”   周晗忙仰头冲周裕抿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没有。”   她知晓,哥哥让她和邱妍走近些,是为她好,所以哪怕觉得为难,她也在努力适应。   另一边,邱妍刚回了邱夫人身边,回头一看,顿时愣了:   “咦,人呢?”   原先站着简瑶主仆二人的地方,早不见了二人身影。   邱夫人根本没在意简瑶,闻言,觉得邱妍过于小题大做:“管她作甚,我们该进去了。”   邱妍拧眉,一边和她朝侯府走,一边不断地回头看,看了四周都没有简瑶的身影,就只好将这事压在了心底。   而简瑶,则是和青栀刚下了马车,没多久,就被白三找到。   “简掌柜,可终于找到您了!”   简瑶和青栀对视一眼,有些惊讶:“白侍卫?”   白三讪讪地应下,道:   “世子爷让我来接您,您直接跟着我进去,不必在这儿等着。”   简瑶愣了下,但这种场合的确对她来说有些不适应,裴湛一片好意,她也就受了,给青栀使了个眼色,就跟在白三身后,绕过众人,从偏门进了去。   一进侯府,就清净了许多。   白三在前引路,简瑶虽来过侯府一次,但依旧不知侯府布局,跟在白三身后走了一会儿,她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瓣。   这宅子布局都是差不离的,分前院后院。   若要去给靖和长公主贺寿,该去后院才是,但这明摆是朝前院的方向去。   简瑶脸露了些疑惑,白三看见,低声解释:   “我们现在去的是不闻院,我们世子爷的院子,世子爷说有事和您说,需安静些,不闻院最合适不过。”   简瑶眸色立变,裴湛寻她说事,必然是当初父亲一事有些着落了。   想至此,她立刻加快了步子,恨不得让白三再快些,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说法。   刚过了假山,简瑶未看见,后方的长廊上,有一女子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稍有些失神。   裴清婉觑了眼五公主,又觑了眼白三殷勤的态度,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就在裴清婉不知说些什么时,倒是五公主豁达地笑了笑:   “那是简掌柜吧,那日,本宫还亲自去过锦绣阁。”   裴清婉讪笑,无法否认。   见她一脸无措,五公主摇头:“你不必这样,我和你的交情与表哥无关。”   这话,裴清婉是不信的。   若非三哥,那么多世家贵女,她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唯独靠着大伯母怜惜的人凭什么冲出重围,得她看重?   裴清婉旁的没有,惯是有自知之明。   五公主道:“今日姑母设宴,必然忙得不可开交,你不用陪着我,去帮姑母吧。”   裴清婉不放心,迟疑不定。   五公主斜睨了她一眼:   “这侯府,本宫熟悉,无需你引路。”   话到这里,裴清婉没了拒绝的理由,当下道:“那等我帮姑母安置好宾客,再来陪公主说话。”   五公主笑着点头。   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五公主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简瑶身影消失的方向,不知何时,她的手紧握着香囊,指甲几欲要刺进肉中。   珠寒不解地看向她:“公主,您怎么了?”   倏然,五公主自嘲一笑。   她摊开手,手心皮肉稍破,指甲上微带血丝,珠寒和其余宫人惊恐地捂住唇,珠寒又气又急,快要掉下泪来:   “公主,您心中不舒坦,罚旁人就是,何必糟践自己!”   她忙忙要去替五公主擦拭手心,五公主却没要,她恍惚自嘲地看着手中香囊,低低呵笑:   “我道,为何他忽然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那日简瑶的话还在脑海中未忘——这是民女私下做着好玩的。   女子亲手做的玩意,得他念念不忘,随身携带。   而她呢?   无意中捡到此物,奉为珍宝,日日捧在手心把玩,甚至亲自去找那人,好言好语请她再做一只。   她拿着,人家二人情定之物,要送给他。   荒谬可笑至极!   若非她今日认出那女子,恐要真的以为他喜欢这种小玩意,沾沾自喜地以为能讨他欢心,甚至,她还想着今日将绒犬送给他。   五公主闭上眸子,忍不住后退一步。   羞耻自内而外,将她自以为是的一脑子热浇了个彻底!   只五公主不解,既然如此,简瑶明知此物意义,为何要应她再做一只?   她为何不说清真相?   为何将她蒙在鼓里戏弄,让她如跳梁小丑般沾沾自喜!   五公主忍不住心中苦楚,解开香囊,狠狠抛进池中,眼睁睁地看着香囊被淹没。   珠寒惊呼一声:“公主!”   她是知晓,公主有多爱护这绒犬,怎么就给扔了?   她跺了跺脚,急忙道:   “快!快去找人来捞——”   “站住!”   五公主的厉呵打断她,珠寒回头,五公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静道:   “回来。”   五公主咬紧了牙,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她是堂堂皇室公主,哪怕在情之一事上落了下风,也绝不会叫旁人看一点笑话!   珠寒稍愣,无意识地喃喃:“公主……”   五公主早就转身,不再看向那池水,朝翟清堂走去,一步一步,仪态万千,她说:   “该去给姑母祝寿了。”   此时的简瑶已经到了不闻院,裴湛在书房中等她。   案桌上摆了几盘点心,显然等候她多时,简瑶拎着裙摆进来,裴湛抬头,冲她招手:   “过来看看这些。”   一叠纸,近有一指厚。   简瑶的心神顿时全被吸引过来,猜到那是什么,反而有些紧张无措:“这是什么?”   裴湛没回答,只是将厚厚的一叠纸递给她。   简瑶咬唇,手指稍颤地接过,她一张张地翻着。   每一张上都写着一人的姓名、身份,以及这五年来的升迁动向。   她越看,脸色越白,最后几近毫无血色。   裴湛不忍落看,只声音依旧平静,同她解释,反让她回了些神:   “你手里拿的,是当年去往江城赈灾一行人的所有名单。”   厚厚的一沓,这其中费的心思不言而喻,简瑶感激不尽:   “多谢小侯爷!”   她知晓,若靠她自己,只最初的这份名单她都弄不来。   裴湛摇头:“你别急着谢。”   简瑶眸有不解。   他本只是想替她查清她父亲之死,但越往下查,才越知其中水深。   裴湛不着痕迹地敛下眸眼。   昨日父亲将这些递给他时,只拍了拍他的肩,低沉地说了一句:   “羡之,此事非你我可窥。”   “你可想好了,当真要继续查下去?” 第27章 若是她不收呢?   二月末的春风暖意盎然,楹窗紧闭,书房中格外安静,只余了些暗香浮沉,简瑶轻嗅鼻尖,记得这清香曾在裴湛身上闻到过些许。   裴湛一直未说话。   简瑶意识到什么,她脸色惨白,却还是强撑着,努力扯出一抹笑:   “小侯爷,我是不是很难查清父亲一事的真相了?”   女子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裴湛暗暗拧眉:“查清真相,不难。”   难的是,将凶手绳之以法。   简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下头,她咬紧了唇瓣,泪水无声地落下,她不敢叫裴湛发现。   她的确想请裴湛帮忙,可裴湛并无那个义务。   将一族都牵扯进来,只为了让她讨个公道,若她站在裴湛的位置,也必然会选择明哲保身,若袖手旁观能保族中安稳,为何要趟浑水?   道理简瑶都明白,可她还是揪心得疼。   许是和裴湛有过羡城的交情,又或是裴湛知晓她的秘密,简瑶在他跟前有一些藏不住情绪,她哭声变得急促,抬头看向裴湛,似抓住最后一棵稻草: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简瑶茫然,她不懂地摇头:   “只要收集到证据,交到圣上面前,为什么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话中带着哭腔,走投无路,抱着微薄的希望:“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   裴湛不语,用手帕无声地擦尽了她脸上泪痕,低声:   “那是他的孩子。”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叫简瑶心生绝望。   为了旁人将自己的孩子逼上死路,怎么可能?   倏地,简瑶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深深地呼吸,不知是在对裴湛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不对,有办法的!”   裴湛轻眯眸。   有办法?   简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裴湛:“小侯爷答应会帮我查清害死父亲的凶手,可还作数?”   裴湛生了好奇:   “自然作数。”   简瑶抽噎着鼻子,身子皆被方才哭得有些发抖,她说:   “只要知晓凶手是谁,就总有法子的。”   旁人都说难,裴湛也说不易,无人助她,那又如何?   她不怕前路艰辛,只怕失了方向。   裴湛只觉得眼前女子眸中渐渐有了光,坚定不移,久久不散,裴湛敛下眼睑,藏住心尖刹那间的酥痒。   简瑶理智回拢,就见裴湛正在看着她,眼中的情绪让她有些看不懂。   不过,对她来说,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她从袖中拿出先前给裴湛准备好的东西,手心合拢,举到裴湛面前,女子脸上泪痕未干,却强打着精神,冲他抿出了抹笑,叫裴湛眉梢轻挑,无端生出一抹好奇和紧张来:   “送我的?”   简瑶点头,手指在裴湛面前打开,一只黑色狸绒勾出的绒犬俏生生地摆在手心。   裴湛浑身僵硬。   不论是见女子哭时略有怜惜的心情,还是适才的紧张顿时皆散。   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简瑶还在自顾自地说:“听说小侯爷喜欢这小玩意儿,我见小侯爷常穿玄色,特意挑的颜色,赶在前几日做了出来。”   她神色认真:   “小侯爷肯帮我查清真相,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大恩大德,我身份卑微,根本无以回报,只好力所能及地做些小侯爷喜欢的小玩意儿,希望能讨小侯爷一笑。”   辰时的暖阳正好,透过楹窗照进屋中,也叫房间中明亮,所有东西皆一目了然。   简瑶就眼睁睁地看着,裴湛从脖颈自脸颊蹭得烧红,他皮肤比寻常女子还白嫩,那抹烧红格外明显。   简瑶一时看愣了。   顶着女子视线,裴湛额角抽了抽,咬牙挤声:   “谁告诉你,我喜欢这些的?”   简瑶茫然。   那日五公主请她做绒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且……   简瑶视线朝裴湛腰间的香囊瞟去。   砰——   是椅子不慎倒地的声音。   裴湛猛然站了起来,脸色平静镇定,可莫名透着股做贼心虚:   “那是旁人孝敬的,可不是我派人去买的!”   简瑶眨了眨眸子,她没说什么啊。   裴湛哑声,额角青筋稍起,恼羞成怒:   “我说的是真的!”   简瑶幅度稍小地缩了缩脖子。   他不强调这一句,简瑶恐怕就信了,但小侯爷这反应,摆明了不打自招。   书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不知怎么的,裴湛这副模样,叫简瑶心中觉得有些好笑,适才两人对话引起的情绪不由散了些。   她仿若没发现裴湛的不对劲,轻声细语地说:   “好,我知晓了。”   “那这只绒犬,小侯爷可愿笑纳?”   简瑶刻意放软声音,卖起了惨:“最近锦绣阁忙碌,我都是点灯熬夜才做出来的,小侯爷不会让一番苦心白费吧?”   女子刚哭过,眸子透着湿色,眼梢微红,不自觉透着股少女的轻媚,她手托脸颊,似撒娇似恳求,明知她是故意的,裴湛心中仍旧升了分异样,他抵唇轻咳,状似勉强:   “这次我就收下了。”   下一刻,裴湛拧起眉:“你刚刚说熬夜做活?你手臂上的伤好彻底了吗?”   简瑶一愣,才抿笑道:   “早好透了。”   本就只是划了一下,当时看着严重,不过一日就结了痂,如今连疤痕都没留。   简瑶没有忘记,她今日是来给靖和长公主祝寿的。   犹豫了下,她还是起身告辞,这种日子,裴湛身份特殊,她还是不要和他一起出现了,免得引人注目。   裴湛仿若猜到了她的顾虑,没拦,而是让院中的下人领她去翟清堂。   简瑶一走,裴湛脸色顿变:   “白三,你给我滚进来!”   白三站在书房中时,还一脸茫然,这是咋了?刚刚不是还和简掌柜有说有笑的吗?   他小心翼翼道:   “世子爷,您叫属下何事?”   裴湛不知何时,将香囊中那个绒犬倒了出来,和简瑶方才送的那只摆在了一起,一白一黑,仿若一对般。   听见白三的话,他冷笑一声,扫向白三的视线都是凉飕飕的:   “那日我在宫中丢的绒犬,让你回去找,你去了吗?”   白三浑身一僵。   遂顿,他若无其事地讪笑不停,忍不住提高了声:“去了!属下当然是去了!”   顶着裴湛的冷笑,白三声音渐渐变小:   “那、那不是没找着吗……”   “没找着?”裴湛扯了抹笑,情绪不明地将这两个字重复咬了遍。   裴湛终于反应过来,这几日似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知何时,这长安城中的人都喜欢在身上带着一只绒线勾成的小玩意儿,似形成了一股风气。   裴湛忽然敛了所有情绪:   “去查,这股风气是由谁带起来的?”   白三比裴湛还早一步地发现了这种现象,所以,哪怕裴湛说得不明不白,他也领会了其话中意思。   他脸色有些纠结。   裴湛掀起眼皮子:“有话就说。”   白三摸了摸鼻子,一脸正色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从将公主捡到绒犬,又去锦绣阁订做,后引起长安中众人模仿,一丁点没落下。   说完,白三躬下身子,唯恐空中飘来异物砸在脸上。   哪成想,他话落后,裴湛就陷入沉默,眉眼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白三才试探地问道:“世子爷?”   裴湛回神,将那一白一黑的两只绒犬凑近了些,许久,房中才响起他略低的嗤呵:   “你说,我们的太子殿下,手伸得有多长?”   银月色绣文锦袍,腰间另类地挂着个小玩意儿,仿若根本不觉哪里不对,神情依旧淡淡,太子朝他随意笑了笑的画面一闪而过。   裴湛半靠在椅背上,轻微眯了眯眸子。   和二皇子不同,太子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白三摸不清头脑,他是落听了什么吗?   这话题是怎么从绒犬变成太子的?   裴湛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胸口,似透过衣裳摸到胸口处的那道伤疤,他垂眸,漫不经心地说:   “朝中皆知,羡城督抚陆氏世代只忠于圣上。”   白三不着痕迹拧眉,显然也想起了羡城那段令人不悦的回忆,他接着裴湛的话往下说,不若平日不着调,语气格外冷寒:   “只有少数人知晓,这一代的陆氏掌权人早就暗地里投靠了二皇子。”   “羡城、江城、汝城一带多为盐商,陆氏世代扎根在羡城,手握国库一半收入,只有忠于圣上才保全其身,这代陆氏掌权人利欲熏心,掺和进皇子之争,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裴湛那次去羡城,就是要查清此事,却险些出了意外。   白三知道,自家小侯爷将证据递上去后,圣上已经在准备秋后算账了。   裴湛情绪不明,只在白三提到二皇子时,眉梢动了动。   昨日肃亲侯的话还清晰浮现在耳旁——这朝堂之中,万事都不可只看表面。   倏地,裴湛勾了勾唇:   “我忽然有些好奇,这朝堂的水倒底有多深。”   白三愣住,小侯爷素来惫懒,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对府外之事生了兴趣。   与此同时,绕过不闻院,凉亭后的那条游目长廊上。   女子娇叱声猝然响起:   “你居然真的进来了?!”   不敢置信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纷扰,让邱妍一时忘记邱夫人的嘱咐,冲动地拦住了简瑶。   女子倏然瞪大的眸子印入眼帘,简瑶面露疑惑,眼前女子有些眼熟,简瑶想了半晌,才想起曾在锦绣阁中见过这人。   对于被拦下一事,简瑶不明所以,耐心地开口询问:   “姑娘叫住我可是有事?”   女子眼眸稍红,似被弄哭过,声如其人也娇娇软软的,垂眸时,修长白皙的脖颈稍弯,身姿仿若弱不禁风,让人忍不住垂怜,但她抬起头时,旁人就会将惊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再也看不见其他景色。   邱妍也恍惚了下,回过神来,见她脸上居然没有一丝胆怯和心虚,邱妍狠狠拧起了眉。   这样不对。   简瑶这种身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出现。   哪怕是小门小户的官家女子,来到肃亲侯府这种地方,都得小心谨慎,生怕失了分寸闹出笑话。   “侯府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   简瑶讶然,好奇地盯了邱妍一眼,才道:“我有请帖。”   邱妍拧眉,不愿相信:   “怎么可能!”   她都是跟着娘亲才能进来的,简瑶一个小小商铺的掌柜怎么可能收到侯府的请帖?   简瑶终于知晓,邱妍为何叫住她了。   不过是觉得她不该出现在此,想叫回到她应该待的地方罢了。   简瑶眸中的情绪淡了些:“侯府戒备森严,若没有请帖,我又怎么可能进得来?”   “这位姑娘若无事,还请让让。”   简瑶今日经大喜大悲,这时情绪有些控制不住,这种无厘头寻上来的麻烦,叫她生了丝不耐。   说句难听的,即使她是趁机溜进来的,又何眼前这位何干?   哪怕她没明说,她神情和话音也表现出这个意思了。   邱妍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周晗找了邱妍半晌,终于找到她,见到此情景,吓得一跳,忙忙拉过邱妍,小声劝解:   “妍儿,这是侯府,你可别闹!”   邱妍倏地甩开周晗的手,四周似小声指指点点传来,她怒从心起,娇叱道:   “你拦我作甚!不过是奔着小侯爷来的狐媚子,这个时候装什么清高!”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哗然。   周晗吓得脸色煞白,欲哭无泪。   简瑶被邱妍的话惊住,愣在原处,旁人似看热闹、似好奇的视线传来,她孤零零地站着,身影越显单薄。   哪怕她脾气再好,无端被人诬陷,也气红了脸:   “我和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故说话糟践我?”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被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指着鼻子骂狐媚子,简瑶掐紧了手心,才叫自己冷静下来,她紧紧盯着邱妍:   “平白无故的一句指责,姑娘置我的清白名声于何处?叫我日后如何自处?”   邱妍被她视线唬得一愣,回过神来,越发恼羞成怒:   “我又没冤枉你!”   “你那日和小侯爷眉来眼去的,都被我看在眼里,”似怕旁人不信,她还指着身边的周晗道:“不止我,大理寺少卿的妹妹也在场,难不成你还不认账?”   “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你一个商女,不是奔着小侯爷来,你何德何能收到侯府请帖?”   邱妍越说越理直气壮,她说得皆是事实,有甚好心虚的?   长辈皆在作陪,如今在场的几乎都是同龄的世家贵女,有于邱妍相识,也有眼熟简瑶的,当下有人戏道:   “这不是前段时间和侍郎府公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简掌柜吗?”   哗然,四周起了议论纷纷:   “……就是她?”   “听闻沈二对她念念不忘,府中安排的亲事皆数拒之,她怎得还和小侯爷扯上了关系?”   “可我瞧着,也不过如此……”   简瑶额头溢出涔涔冷汗,不是心虚,却仍旧慌乱。   三人成虎。   哪怕真相不是如此,一人一言,就足够给她定棺盖论。   周晗羞愤欲死,尤其是在听邱妍将她兄长身份报出来时,头一次心中对邱妍生了分恼意,她生平连府中下人都没打骂过,这种事关女子清誉的大事,她怎么可能给邱妍作证?   她气得快哭出来:   “你快别说了!”   邱妍正得意,被周晗这一打断,生出恼怒:   “你拦我作甚?我说得有何错?”   她睨向简瑶,冷呵道:“你那点小心思还是尽数收起来——”   “若是她不收呢?”   邱妍话音未尽,就被旁人打断,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湛站在不远处,掀起眼皮子看向她,明明脸上看不出怒意情绪,可邱妍不知怎么的,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让她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第28章 芳心暗许   裴湛几欲气笑了。   多管闲事,管到他头上的,裴湛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几步走近,不动声色就将简瑶庇护在了身后,阴影倏然将她遮住,简瑶鼻尖顿时莫名其妙一酸。   邱妍脸色如调色盘般,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半晌,她磕磕绊绊地说:   “小侯爷,我就是看她不怀好意,怕你被蒙骗了过去!”   她忸怩道:“您不知晓,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心眼忒足。”   在场的许都是达官贵人,但多数皆比邱妍家世低,她一句小门小户的出来,让大半女子都变了脸色。   裴湛亦是呵笑了声,低低沉沉,似透着嘲弄,又仿佛没甚情绪,他轻啧:   “如此说来,我侯府该宴请谁,需过问一下邱大将军府?”   这话太重了些,哪怕邱妍也不敢应。   没去管邱妍倏然惨白的脸色,裴湛头一偏,就扬声吩咐:“白三,还愣着作甚?”   “去娘院中,将宴请名单拿来,给这位过目过目。”   裴湛惯是张扬肆意,他想要作甚,在府外,都无人拦得住他,更何况此时还在肃亲侯府,他话一落,白三就立刻朝翟清堂。   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去将宴请名单拿来。   无法无天到极点,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和自己的名声。   邱妍吓得胆都快破了,忙忙喊:   “不行!不行!”   她娘还在翟清堂陪长公主说话呢!   她一个外府女子,凭甚去过目长公主定下的名单?   她得多大的脸,才敢对长公主的决定指手画脚?   简瑶呆呆地看着裴湛背影,有些恍惚,这样子不管不顾被人护在身后,自娘亲去世后,就再没有过了。   她低下头,掩住了眸中那片刻的湿润。   邱妍见拦不住白三,着急间就要上前拉裴湛的衣袖,裴湛倏然脸色冷下来,一抹厌恶明晃晃地挂在脸上,让邱妍打了个冷颤,两条腿仿佛被钉在原处,不敢靠近他。   这种动静闹得太大,邱瀚吊儿郎当地过来时,还有点懵,听旁人说了前言后语,当下脸色铁青。   他推开众人,上前,呵斥邱妍:   “丢人现眼!还不走!”   这是痛骂,也是想趁机让邱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邱妍听得出来,旁人自然也听得出来。   裴湛冷不丁轻嗤。   邱瀚脸色微变,拱手赔笑:“小侯爷,舍妹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计较,我代她给您赔不是。”   他躬着腰,小心翼翼地赔笑。   邱妍原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见邱瀚来了,还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自家兄长和裴湛一直交好,裴湛看在兄长的面上,也不会再继续为难她。   直到邱瀚此番卑微态度一出,邱妍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有些茫然,察觉到什么,身子发抖,拉了拉邱瀚的衣袖,讷喃:“哥哥……”   裴湛似笑非笑地看向邱瀚:   “你府中规矩倒好,未出阁的姑娘都敢对旁人府中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严重了,哪怕是邱瀚这种混账的,额头都冒了冷汗。   大将军府上,可不止邱妍一个未出家的姑娘。   刚邱夫人,就生了三个女子,只得了他一个男子。   况且还有那么多庶妹,一旦裴湛的话传出来,日后谁敢求娶大将军府上的女子?   洛如风和沈清山也走了过来。   沈清山不着痕迹地拧眉,他和邱瀚交好,拿邱妍也当妹妹待,若是往日,沈清山必然会替其说两句好话。   可偏生,邱妍针对的女子是简瑶。   他刚立简瑶于不义之地,如今眼看流言风波渐平,邱妍一句话,就将人扯进更深的舆论中。   女子孤零一人地站在裴湛身后。   沈清山有些后知后觉地想,他被关禁闭的那段时间,她是不是也如现在这样,一个人独立抗下了那些风言风语?   愧疚和爱慕交加,化成怜惜不断。   沈清山站在一旁,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洛如风左看看右看看,猜到什么,最终独独深看了眼沈清山,似有同情一闪而过,见其本人还未察觉到不对,不禁隐晦地摇摇头。   邱瀚咽了下口水,冷汗涔涔,在邱妍又要拉他时,他倏然转身,狠狠一巴掌落在邱妍脸上:   “混账,往日娘亲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小侯爷赔罪!”   邱瀚气死邱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了!   裴湛是谁?   无法无天的小祖宗!   前有肃亲侯府做后盾,后有当今圣上浓宠。   他们家世不易掺和进皇子之争,未免那些皇子看他们不顺眼,他们就躲在裴湛身后,让裴湛面对那些风波。   裴湛恐早就猜到这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看似和他们交好,但只有邱瀚这群人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给他们点好脸,就足够让他们沾够了光。   肃亲侯府是孤臣,裴湛同是如此。   邱瀚等人心知肚明,对裴湛的态度也多数捧着。   邱妍倒好,一来就教裴湛做事?   邱妍捂着火辣辣作疼的脸颊,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处。   她……被打了?   邱瀚对她一直不错,不说捧在手里,但也从未打骂过她。   当着众人的面,这一巴掌,她里子面子皆是落空,女子家的羞耻冲上头,邱妍失去理智,大哭大叫: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一番闹剧,裴湛眸中情绪越来越淡。   哪怕他再轻狂,今日是靖和长公主的生辰,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叫府上落得难堪。   翟清堂不是聋子,消息一传过去,靖和长公主就斜着眸子看向坐立不安的邱夫人,呵呵笑道:   “将军府教女有方。”   这句夸赞,放在这个时候,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一行人动步,刚到长廊处,就听见邱妍的大喊大叫。   今日好歹是靖和长公主的生辰,她亲生儿子闹腾,她气归气、恼归恼,不过一句打骂就是,旁人也跟着闹腾,就是没将她放在眼中。   见着她,一群人让开了道,靖和长公主冷着脸:   “吵吵嚷嚷的,作什么?”   生了裴湛后,靖和长公主脾气磨平了些,但不代表她就是宽宏大量的人了。   邱瀚苦笑,这将长公主都引过来了,看来,此事没法善了了。   邱夫人脸色铁青,她早就告诫过邱妍,让她顾忌场合,不要胡闹。   她上前两步,狠狠拉过邱妍,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死死掐住邱妍的胳膊,强挤出抹笑:   “你给我安静下来!”   邱妍疼得一哆嗦,理智终于回拢,四处都是看热闹的人。   只不过先前被看笑话的是简瑶,现在裴湛三言两句,这个人就变成了她。   她看见靖和长公主拧眉站在一旁,看她的视线威严没有一丝温和,邱妍的腿都有些软,她知晓,今日这一遭,她名声全毁了!   谁家会娶一个,不顾场合大哭大闹的人?   她曾心心念念地嫁入肃亲侯府,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邱妍心中悔怄得要死,可却没了重来的机会。   无人看见的地方,靖和长公主狠狠瞪了两眼裴湛,裴湛仰头望天,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之前白三就说了事端的来龙去脉,靖和长公主也没再问,只道:   “简姑娘是本宫请来的贵客,邱姑娘若是觉得不满,对本宫说就是。”   她稍拧眉:“羡之,把简姑娘带到翟清堂休息。”   是她考虑不周,简瑶的身份出现在此,的确会引起旁人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插手就是没脑子了。   所以,靖和长公主理直气壮地对邱妍生了不满。   她的生辰,她想请谁就请谁,旁人管得着吗?   裴湛的性子和靖和长公主像了十成十,极为任性,只不过靖和长公主为人母,收敛了些罢了。   裴湛仿若眼前闹剧和自己无关,对靖和长公主的提议没意见,只是他没动。   简瑶一直没有说话,现在见裴湛不动,哪怕不解,她也跟着没动,抬眼看向裴湛。   裴湛被她这乖巧劲弄得心底格外舒坦。   适才被邱妍惹出的一丝火气,也散了去。   不过,越是如此,裴湛越不能走。   简瑶被无故骂了一通,邱妍还未道歉,凭什么要走?   裴湛掀起眼皮子看向邱妍,只觉得这一家子真有意思,又打又骂,还没找到重点。   倒底是靖和长公主了解他,见他不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翻了个白眼,索性任由他去了。   简瑶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这般不满,倒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   靖和长公主对裴湛要求甚低,摸索出裴湛一个好处,当下心中就没了怨气。   一行人中,还是洛如风猜到了裴湛的意思。   他抵了抵邱瀚,上前一步:   “今儿是靖和长公主的生辰,邱姑娘的确不该如此冲动,简姑娘是长公主的贵客,你冒犯了她,是该给简姑娘陪个不是,毕竟女子家的清誉不是小事。”   话至此,洛如风就没有再说。   他仁至义尽,就看邱妍听不听得进去了。   邱瀚和邱夫人不是傻的,当下知道重点在何处,立刻让邱妍道歉。   邱妍捂着脸颊痛哭,被推到简瑶面前,裴湛不动声色地让了道。   邱妍心中愤恨。   她哪里说错了?   裴湛的态度,摆明和简瑶不清不楚,若二人没有说不清的关系,依裴湛的为人,怎么可能会替简瑶出头?   这个道理旁人都明白,可那有如何?   靖和长公主和裴湛皆摆明了态度,要护着简瑶。   那么,邱妍哪怕说对了,也是错的。   身后两道凌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邱妍倒底没有勇气再闹,她低下头,忍住羞愤:   “是我不好,出言污蔑了简姑娘清白,还请简姑娘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简瑶说不清什么情绪。   沈清山那次谣言,不清不楚地起,不明不白地散,只有她在风波中走了一圈,也无人和她道一声歉。   而如今,同样的情况,可裴湛不饶人,挡在她面前,没叫她受一丝一毫旁人异样的眼神,就等来了当事人的道歉。   邱妍是受迫于裴湛,才不情不愿地低了头。   简瑶明白,她抬头看向裴湛,裴湛以为她不知该怎么办,当下道:   “道歉的是她,你想接受就接受,不想接受就不接受。”   “没有道歉,就必须原谅的道理。”   他不咸不淡地说:“你放心,不管你原不原谅她,都无人能动你。”   裴湛站在这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是简瑶的底气。   简瑶本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看看裴湛,但此话一出,简瑶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她堂堂正正地看向邱妍:   “如果不是世子爷,你方才那一句话,就足够毁了女子家一生。”   “还请姑娘日后,做事说话皆要三思而行。”   她不说原不原谅邱妍。   她身份低微,不原谅,会落人口角,原谅了,她心中不舒坦。   裴湛听出了她的小心思,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没管邱妍是什么反应,对靖和长公主道:   “那我先将她带去翟清堂。”   说完,带着简瑶就走,把一片烂摊子留给了靖和长公主处理。   七转八绕的,裴湛不紧不慢,简瑶也不催他,半刻钟后,两人才到了翟清堂,二月份还是有些凉意,风一吹,简瑶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背后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怨不得她如此不争气,若不是裴湛及时出现,简瑶不敢去想她的处境。   裴湛让人上了茶水,热气满满的白银针,简瑶捧在手中,扬着脸似苦似笑:   “今日又欠了世子一个人情。”   裴湛不着痕迹地挑眉,意外:“你真傻假傻?”   “邱妍摆明因为我才针对你,你不怪我就算了,还道是欠了我?”   若是旁事,裴湛自乐得简瑶欠他人情。   但这一方面,却不成。   他是黑心肝,但也不至于拿她清誉算计她的人情。   不过,这一番话,裴湛也说得忒不要脸。   简瑶认认真真地看了裴湛一眼,发现他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的,不由得低头轻笑。   裴湛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   “你笑什么?”   “她之前仗着她兄长和我交好,动不动就往我身边凑,我往日懒得计较罢了。”   简瑶捧着脸颊,轻声细语:   “我笑世子清隽贵气,引得女子芳心暗许,最是正常不过。”   软声软气的一声奉承,让裴湛喉间发痒。   他不得不叹了声。   简瑶几乎是顺着他心意长成的,就这细软的小嗓音,都比旁人来得好听。   同样奉承的话,落在她口中,怎就让人听得那么舒坦?   裴湛爱屋及乌,看简瑶是哪儿哪儿都好。   简瑶话落,裴湛来了兴趣,他忽然脱口而出:   “那你呢?”   待看清女子呆愣的神情,裴湛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下闹了个大红脸,被茶水呛得咳嗽了几声,才忙忙道: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问问。”   简瑶回神,好笑地问他:“问什么?”   裴湛眼神躲闪:   “问问你,当真觉得我很好?”   说话时觉得难为情,说出来后,裴湛反而觉得没什么,他似不在意地看着简瑶,等着答案。   如此一来,倒是让简瑶生了分不好意思。   裴湛还在等着她回答,简瑶不自在地伸手轻碰耳垂,那处烫得她指尖轻颤,简瑶倏然收回手,小声说:   “那、那是自然。”   女子羞怯,垂头刹那间余了不少风情。   直到宴会散后,裴湛的心情一直很好,回了不闻院,他朝白三道:   “你今儿听见没有?”   白三茫然:“什么?”   裴湛不紧不慢地轻啧了声:“她说我很好,好到让她芳心暗许。”   白三不在场,但是白三不信。   白三嘴角抽了抽。   简掌柜就不是那么孟浪的人!   谁知小侯爷又在做什么美梦? 第29章 搬家   在肃亲侯府时,简瑶还能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回到锦绣阁后,简瑶就立即让青栀拿来纸笔,许是曾被父亲教着背药名,她的记忆力一直很好,裴湛给她的一沓纸上的内容,她能记住八成。   铺开纸,她将那些人名一个个列在纸上。   青栀和颜青都未说话,将烛灯点亮了些,全部写完后,简瑶拿出小折子对比。   那日小折子被裴湛捡去,回来后,她顺着记忆重新写了一份。   一对比,简瑶就拧起眉来。   父亲寄回来的家信,是说在他意外发现那份名单后,就隐隐察觉到身边的不对劲。   裴湛给的名单,和小折子上略有重合,尤其是几位官职有所升迁的人。   但简瑶的注意力,却是落在白纸的角落,孤零零地写着一个人名。   刘三涯。   简瑶记得这个名字。   那年太医署进了新人,她父亲偶尔提起过这个人,道他医术尚可,后来还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过一段时间。   可如此医术不错的人,在五年前那次事件后,就辞官出宫。   简瑶想不通,这其中原因。   天下凡医术高明者,皆以进太医署为荣,那里几乎代表了医术顶尖。   简瑶拧眉,她记得裴湛给的那张纸上说,刘三涯如今就住在长安城外的一桩村落中,当了个村中大夫。   她重新铺开一张纸,将刘三涯的名字和地址写上,递给颜青:   “你低调些,查一下他。”   颜青接过来,闷声询问:“他有问题?”   简瑶不知道,她垂着眸子说:   “放弃太医院的官职,而去当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大夫,尤其这种异常发生在那件事之后,这般巧合,我不得不放在心上。”   颜青没有继续,而是盯着纸,将那个地名牢牢记在脑子里。   简瑶安静地看着那份名单。   裴湛虽未明说,但他的态度却有点模糊。   简瑶明明拿出了二皇子通敌的名单,甚至将父亲送回来的那封家信都给他看过,但似乎,裴湛依旧不觉得父亲一死和二皇子有关。   简瑶有些迷茫。   这是为何?   但因裴湛的态度,简瑶原本笃定了凶手是二皇子,现在也生了些许迟疑。   她很难不去想,如果……她父亲的死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呢?   裴湛在帮她查真相,但她也不敢全然相信裴湛,她拉住颜青的衣袖,低声说:   “我明日对外说,你回羡城接货。”   “小心谨慎些,不要将你去查刘三涯一事透露半点风声。”   翌日,颜青没走成。   前两日,简瑶刚将简宅买了回来,沈雯给她递的渠道,她买了几个下人,刚有人送消息来,简宅已经打扫好了,可以搬进去了。   简瑶没耽误,她们东西不少,但大多都是锦绣阁要用的,所以要搬去简宅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快午时,简瑶一行人收拾好行礼,三辆马车前后朝简宅架去。   白三如今多了个任务,时不时地来锦绣阁转一圈,挑些简瑶的近况说给裴湛听。   今儿个一来,就见锦绣阁热热闹闹的。   他上前一问,才知道,简掌柜的今日要搬家了。   白三听罢,脑海中就立刻蹦出一个念头——小侯爷日后翻墙要重新探点了。   回过神来,白三忙忙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乱想什么呢!   他瞅着马车的方向,竟是朝东边去的。   这可不是赶巧?   白三回侯府时,恰好路过,似惊讶地看着简瑶从马车中:“简掌柜的这是搬家了?”   简瑶有些意外会在这儿看见他,闻言,抿唇轻点头:   “刚将宅子买回来。”   白三眼神一闪,这买下来和买回来,中间差的意思可不少。   他抬头,细细打量了简宅,没多耽误简瑶的事,他还急着回去将这事告诉小侯爷呢!   白三刚要走,简瑶想起什么,忙拦住他:   “诶,白侍卫,你等一下!”   白三站住,就见简掌柜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白三盯着那香囊,当然不会觉得这香囊是给他的,稍有错愕,难道昨日小侯爷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白三心中还是些许不信,小心翼翼地试探:   “简掌柜,这是作甚?”   简瑶哪知晓裴湛会和白三说了那样一番话,她轻拢眉心,格外自然地透了一抹不好意思:   “小侯爷身体不好,我曾跟着父亲学过一段时间的医,特意做了个香囊,里面放的都是晒干的药材,安神养息。”   “我用青竹去了味,只余了些许涩,劳烦白侍卫替我交给小侯爷。”   听完,白三脸色古怪。   小侯爷身体不好?   他偷看了简瑶一眼,见她竟真心实意这样觉得,倏然乐了。   白三没替自家小侯爷解释,接过香囊,拱手道:   “简掌柜一番好意,我肯定亲自送到小侯爷手中。”   若是旁人,白三自然不会接下。   五公主每次要送小侯爷些新奇的东西,都被小侯爷拒了,态度坚决明显,不让五公主存一丝奢望。   但搁在简瑶身上,白三就觉得,许是小侯爷盼着呢。   白三接过香囊就离开了。   简瑶要忙的事很多,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一共买了四个下人,加上青栀和颜青,也不过六人,幸好行礼不多,否则,他们恐是要忙不过来。   待收拾妥当,简瑶就住进了主院——绥斫院。   以往她娘亲住的院子。   里面的家具是她在木工店买的现成的,至于屏风什么的,都是她从锦绣阁中直接搬来的。   因为简宅院落不少,简瑶就安排了颜青住在前院中。   毕竟男女大防,以往没条件,可以记在一个院子中,如今倒不用了。   不过简宅不大,连肃亲侯府三分之一大小都没有,说是前院,其实也就隔着一个院子罢了。   青栀住在了绥斫院的偏房中,至于刚买回来的下人,其中两男两女,婢女同住一间房,小厮就让跟着颜青同住前院了。   另一边,白三带着香囊回府,被卫四拦了下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白三眼睛一亮,拉过他,卫四拧起眉,却没有抗拒地低下头:“这是简掌柜送给世子的。”   卫四失了兴趣。   但白三还在说:   “你知晓简掌柜说什么吗?”   卫四不同他八卦,但白三的憋笑声叫他止了脚步:“她说世子身子不好,这香囊的作用是安神养息。”   卫四迷茫:   “世子身子不好?”   下一刻,卫四略有疑惑:“她认真的?”   白三轻啧了声:   “就怕她是认真的。”   若只是寻个借口给世子送礼尚好,但偏生简掌柜好似是当真这么认为。   白三没和卫四多说,推了门进去,就见小侯爷正懒散地倚在榻上,轻飘飘地觑了他一眼:   “刚在笑什么?”   显然他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白三立刻双手奉上香囊,裴湛眯眸,看向白三的视线有些凉飕飕的,白三当下道:   “属下刚刚出府,遇见了简掌柜的,这是简掌柜让属下交给世子的。”   “听说这里面,简掌柜用了许多药材,可安神养息,特意用青竹去了苦味,可谓一番苦心。”   早在他提到简掌柜时,裴湛就朝他伸了手,白三递过香囊。   裴湛握着香囊,眼稍溢着微末的笑意:   “她送的?”   白三心中一咯噔,对他的再次询问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迟疑地点了下头。   果然,下一刻就见裴湛眉梢轻挑,斜斜瞥过他一眼:   “现在可信了?”   白三讪笑:“信、信什么?”   “信我昨日说的话。”   裴湛呵笑,昨日白三虽没说,但那副表情明显是不信。   今儿个简瑶亲自叫他送来香囊,他总该信了吧?   白三见小侯爷一脸春风得意,不由得眼疼。   他看得分明,人家简掌柜只是感激小侯爷替她查父亲真相一事,有所感激,才会送上这个香囊。   和小侯爷以为的心悦之情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白三哪敢说真相?   死鱼眼地垂下头,麻木道:“小侯爷说的对,您英明神武,简掌柜对您心生爱慕,最自然不过。”   差不多的话,落在白三口中,裴湛只觉得有些刺耳。   他嫌弃地拧了拧眉:   “行了,退下吧。”   说话间,裴湛已经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将简瑶送的那个系了上去,想了想,将桌案上的两只绒犬也放了进去。   他稍有些愉悦地眯起眸子。   此番行为,落在那话本中叫什么?   哦,定情信物。   想至此,裴湛忽然有些做不下去,他站起身,道:   “陪我去一趟苏巷街。”   白三忙拦住他:“属下还有一事未说。”   裴湛不耐地停下来。   白三假装没看见他的不耐烦:   “简掌柜今日搬家了,以后应该不住在苏巷街了。”   裴湛拧起眉,搬家了?   白三没再让他等,一骨碌将今日的事都说了出来。   裴湛动作一顿,遂后看向他:“将简宅买回来了?”   先不说长安城寸土寸金,单是简宅的那栋宅子坐落在楚舆街,这条街上的宅子可并非有钱就买得下来,她何来的门路买下来?   裴湛轻眯起眸子:   “居然有人赶在了我前面。”   倒没有不虞,只失去了一个讨佳人欢心的机会,让裴湛撇了撇嘴。   他上了心,对白三吩咐:“你查查,谁帮她买下的宅子。”   前有沈清山,这后又不知是谁。   裴湛唇角的幅度低了低,眉心拢起了一抹烦躁,哪来的这么多人觊觎她?   裴湛拧眉刚要朝外走,忽然一顿,他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问白三:   “楚舆街尾近日可有人要卖宅子?”   他打得什么主意,白三尽知。   还想近水楼台?   白三心中冷笑,当下躬身,回答得十分肯定:   “有!” 第30章 出路(捉虫)   当今圣上膝下有皇子九人,其中太子是嫡子,亦是长子。   太子生母乃是圣上嫡妻,是以,他刚出生就封为太子,同年万贵妃入宫,时隔二年,生下二皇子。   余后,后宫诞生的皇子不是早产就是体弱,直到太子和二皇子年过十岁,宫中才陆陆续续有皇子长成,哪怕最大的九皇子,如今也不过刚刚十五,尚在上书房念书,不得参政。   所以,如今朝堂中,能和太子分庭抗争的,只有二皇子一人。   对这种情况,朝堂中并非无人有所猜测,但左右查不出证据,后又的确有皇子诞生,只好对此置若罔闻。   依着祖训,所有皇子在一周岁都会迁居住进皇子所,直到封王后才会搬出宫去。   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二皇子。   他未曾封王,就被赐了府邸,搬出了皇宫,看似离得皇宫远了,但只有当事人才知晓,有自己的府邸后诸事有多方便。   皇子所逼仄,九个皇子都挤在其中,哪怕是后院女子都得挤在两个院子中。   这只是一点,最重要的是,在皇宫时,万事都在圣上的眼皮底下,早膳多用了碗粥,都会传进旁人耳中,而出来后,难免于朝臣稍多有走动,才是重中之重。   圣上对二皇子的行为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叫朝臣心中生了些隐晦的猜测。   在圣上的默许下,如今朝堂被分为两下,太子一党和二皇子一派相互牵制。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圣上身体越来越差,几个皇子年长,朝堂更是动荡不小,除了肃亲侯府这种有根基扎实背景的,其余人想要明哲保身都是艰难。   满朝文武近乎都盯着肃亲侯府的定向。   谁都知晓肃亲侯是圣上的心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代表着圣上的意思。   所以,哪怕裴湛再谨慎,他近日来的动静也落入了旁人眼中。   二皇子府。   二皇子府中养了一众谋士,其中最得二皇子信重的,是一个已过中年、常年带笑的儒雅之士,被府中人尊称一声古先生。   二皇子礼贤下士,明明身份尊贵,但对古先生一直很敬重。   前院,槐树荫下,二皇子和古先生同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摆着清茶茗香,二皇子轻轻拧着眉:   “肃亲侯府地位特殊,裴湛素来不会多问朝堂一事,他如今忽然派人去查五年前江城一事,先生觉得这是何意?”   二皇子脸上神情沉重。   当年江城一行,朝堂中无人愿去,毕竟鼠疫严重,谁都不知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   可江城近祖河,乃军事重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放弃。   逃亡的百姓泛滥成灾,全数堵在长安城外,圣上震怒,让下面的臣子拿出主意解决此事,当即有人提议,派人前往江城赈灾。   赈灾是必然,但派何人去,却是一个难题。   赈灾的人必须身份贵重,否则,不足以安抚天下人心。   朝臣推却,这责任只能落在他和太子身上,当初他准备不当,被太子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最终这差事落在了他身上。   万贵妃近乎将眼睛哭肿了,也没能叫圣上收回成命,还是二皇子亲自进宫,才将万贵妃劝住。   前往江城一事,二皇子早有预料,虽然被算计,但却并不恼怒。   百姓受难,皇室自然要派人前去,国难当前,二皇子还不至于在那个时候内斗。   幸好江城一事称得上圆满结束,也叫二皇子收获一片民心,自此势力越发壮大,哪怕正面对上太子一派,也无畏。   可如今,裴湛却亲自调查起江城一事,让二皇子不得不生了狐疑。   当年可有他不知的事发生?   古先生留了一撮小胡子,他摸了摸,对二皇子的谨慎点头:   “裴小侯爷许是会乱来,但肃亲侯却不会,此举必有深意,若江城一事当真有隐情,殿下该要早做准备了。”   二皇子虽仁爱名声远传,但他本人却并不好靠近,常常冷着一张脸,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刻他脸上神情沉重,手指轻点在石桌上,眸中深思:   “如今想来,当年一事的确过于顺遂。”   古先生摇头:“怪不得殿下,天灾已是不易,谁还能想到这背后还有人心作祟。”   话落,二皇子敛下眸眼,但话中却透着一抹冷意:   “小人手段,迟早会自食其果。”   这话,古先生未接,他拿起二皇子放在石桌上的案宗,不消须臾,手指点在一处:“裴小侯爷看似将五年前所有人都查了一遍,但不难看出来,他的重点还是放在了太医院一处。”   “殿下不如回想一下,当年前往江城的太医可有什么异常?”   二皇子拧眉沉思:“异常倒没有,只一事,让本殿觉得可惜。”   “当年太医院院首,简院首是唯一一个自请前往江城的人,却不幸在那次中丧命,简院首医术高明,宅心仁厚,也是他生前留下的药方,才让那次灾情得以根治。”   “那次暴动,染上疫情者有三人,可真正丧命的却只有简院首一人。”   每每想起此事,二皇子都觉得唏嘘。   那般真材实料的人,为救百姓不惜深入灾情,可惜难民暴动,简院首不幸受伤,又加上感染疫情,身体状况每日越下,明明那药方救了很多人,可惜简院首却未能得救。   他道:“百姓可怜,却也同样愚昧。”(丽)   古先生没否认这话,也没有认同,只含笑说:   “所以,何人引导他们,就会是重中之重。”   二皇子若有所思,古先生却是打断他:“二皇子只觉得可惜,异常也就在此。”   二皇子拧眉看向他:   “难民暴动,无人可以预知。”   “可殿下忘了,难民的情绪也最是容易挑动。”   二皇子脸色一变:“先生是说,简院首之死,另有隐情?”   话落,他仍是摇头:   “哪怕简院医术高明,也只是一个太医,此番大费周折害他有何意义?”   古先生将案宗推向他,手指点在一个人名上,道:   “这就是殿下接下来要查的方向了。”   二皇子视线落在他手指处,一个人名——刘三涯赫赫显目。   与此同时的东宫。   东宫中有一个院子,专门用来饲养猛禽,太子曾让人弄来一只猛虎,未拔牙齿,就将其饲养在院中。   这只猛虎,也是他最爱的一只猛禽。   猛虎被饲养在铁笼中,铁笼甚大,长宽高皆有三米,小太监脸色发白地走近,倒了一盆血迹未干的肉类在铁栏中,不等猛虎走近,就双腿发软地跑开。   他的失态,没能引起一旁男子的注意。   太子依旧一身银月色长袍,手帕抵唇,被血腥熏得轻咳了几声,他身后,低头站着一个太监,似乎腿脚有疾,他的站姿有些别扭,却一动不动。   猛虎大口撕咬着血肉,被生肉饲养着,即使被关进铁笼中,也保留着野性和残冷。   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太子低低叹了声:   “旁人眷顾温柔乡时,总是冲昏了头脑,羡之却是仍旧谨慎。”   他话中似有些遗憾,久久不消。   身后那人沉声:“裴世子应该有所察觉,主子,我们要怎么做?”   太子脸上神情依旧淡淡的,他只是手稍动,一样东西滚进铁笼,雪白的绒犬沾了血腥,凌乱不堪。   太子勾了勾唇,温和地笑着:   “不急,这么多年,难得看羡之有动静。”   那人暗暗焦急:“主子,裴世子太过谨慎,明面上他在查二皇子,但其中不少都是我们的人,属下怕——”   他话未说完,就见太子转过身来,抵唇轻咳了一声,却让那人顿时噤声。   太子摇头,话中透着好奇:   “肃亲侯府一直以来都不问朝堂之事,孤想知道,此番,羡之要如何。”   那人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试探地问:   “太子是想看看裴世子是否会插手此事?”   那只绒犬已经被猛虎咬开,凌乱地被扔在地上,太子看在眼底,眸色没有一丝变化,不温不燥道:   “这就端看那女子对羡之的影响了。”   *******   自从颜青被简瑶派出去后,不知为何,她心中就一直有些揣揣不安的感觉。   少了个人手,锦绣阁难免越添了些忙碌。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羡城那边也传来锦姨的消息,锦姨想出手店铺,却久久无人接下,就在锦姨心生不安时,林府派人前来,请她到林府暂住一段时间。   信从羡城送到长安,已经过了五日。   简瑶看清信件内容时,眼前顿时一黑,青栀站在她身后,咬牙愤恨:   “林府欺人太甚!”   夜深烛暗,坏消息一个个传来,简瑶只觉得浑身发冷。   青栀来回走动,心中恨得不行:“他们这是将姑娘往死路上逼!”   简瑶指尖死死刺入手心,羡城传来的这封信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似失神地呐喃:   “为何要逼我……”   她忽然将信纸撕得零零碎碎,青栀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吓得忙忙走近,害怕地抱紧她:“姑娘,你别这样!”   简瑶垂着眸子,阴影藏住了她的情绪:   “她见我无依无靠,只当我会任她拿捏,甚至都不愿有一丝收敛!”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可简瑶却不想如了任何人的愿!   脸颊上泪珠不断滚落,简瑶却忽然低笑出声。   倏地,她抬手擦干了眼泪,眸中暗色让青栀不敢直视,她说:   “这两日我要出城,你不用跟着,若有人问起,你只管装作不知。”   青栀:“主子要去哪儿?!”   简瑶自嘲一笑:   “给自己搏条出路。” 第31章 裴湛恨声(捉虫)   裴湛买宅子这么大的动静,靖和长公主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翌日就派人,将裴湛找了来。   白三忧心忡忡:“长公主要是问世子为何在家附近买宅子,世子可该如何回话?”   不过白三显然白担心了。   裴湛进了翟清堂,迎面而来的就是靖和长公主的质问:   “你哪来的银子折腾?”   裴湛抿了口茶水,不动声色:“舅舅给的。”   靖和长公主瞪圆了眸子,堵声半晌。   圣上的确宠爱裴湛,裴湛俗气,每每赏赐,其中总会掺杂些黄金白银,靖和长公主眼界高,还当真瞧不上这点东西,所以,以往皆是尽数送去了不闻院。   如今细细想来,若只论这银钱多少,恐怕连她都不如裴湛小金库富有。   最近裴湛行事章法让靖和长公主总有心惊胆战,她仔仔细细看了眼裴湛:   “你在城西名下尚有两处别院,这栋宅子,你又买来作甚?”   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遭了这个问题,裴湛低头喝茶,作遮掩状,遂顿,才说:   “喜欢。”   裴湛毫不心虚。   他的确是因喜欢,才在那处买的宅子。   不过喜欢的,却不是宅子。   但如今事情未成定局,他还是先不和靖和长公主细说得好。   靖和长公主不信,但见他神色竟是当真,当即一口气憋在心中。   平日不干个正事,如今连眼光都越发不好了。   一个破宅子,也能得他一句喜欢。   靖和长公主糟心得不行,挥手:“快走快走,别让我看见你。”   裴湛当即起身:   “娘注意身子。”   他常遭靖和长公主嫌弃,根本没甚感觉,想起什么,他朝外走的步子越发轻快。   他背后,靖和长公主脸上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   等裴湛身影消失后,她才轻嗤了声:   “他倒是连我都瞒着了。”   崔嬷嬷在一旁,含笑劝慰:“世子大了,该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靖和长公主摇头:   “简姑娘刚搬进了简宅,他就立刻寻人买宅子,此般做法,任谁看不出名堂来?”   “那公主刚刚怎么不拆穿世子?”   靖和长公主稍顿,才低声说:   “皇兄身子日益不好,我肃亲侯府显赫,若再娶进一个家世显贵的女子,恐就要有人不放心了。”   靖和长公主有些恍惚,她还记得,羡之年幼时,被他爷爷亲自教导,三岁识字,五岁作诗,谁见之不夸赞一句?   后来,他藏起了锋芒,成了这长安城中一个人人提起憎厌的纨绔子弟。   长久安静,靖和长公主才提起笑,她心怡自然道:   “他难得对一个人费心思,随他去吧。”   看似隐瞒,但裴湛的动静根本懒得对府中遮掩,他要是一心认定了简瑶,靖和长公主难道还能硬横在中间作梗吗?   崔嬷嬷失笑,对世子,长公主向来嘴硬心软。   世子很少对什么表露过喜欢,他道一句银子有用,长公主就亲自进宫寻圣上,暗地进言让圣上将赏赐之物不若换成黄金白银。   世子能得今日这般自在肆意,还不是长公主在后纵容?   裴湛刚出府,就径直前往他新买的宅子。   白三办事,向来得他心意。   宅子就买简宅旁边,紧挨着一堵墙,若将这墙打通,两栋府邸就可以合二为一。   裴湛没住前院,也没住主院,他住在靠西的一个院子。   白三正让人将东西都搬进去,叮叮咚咚的甚是吵闹,裴湛就站在树荫下,紧盯着那堵墙,招来白三:   “你确定,她就住在这个院子?”   “属下昨夜特意观察过,绝对没错。”   白三觑了眼裴湛,心中暗啐,若他族妹遭人这般惦记,他非把那人两条腿打折不成!   要不是裴湛没做什么,这和那梁上小人有什么区别?   窥探旁人,居然跟到人家门口。   白三只盼着简掌柜最后会当真如小侯爷所想,否则小侯爷瞎折腾,简掌柜也跟着白受困扰。   轻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裴湛脸色冷凝。   他看得分明,简瑶没回府。   今儿一日,都只有那个小丫鬟心不在焉地出府进府。   裴湛在新宅子中宿了一夜,翌日一早,他就拦了青栀的路:   “你家姑娘呢?”   青栀还是一个人,见到裴湛,眸子睁大。   她忽然有些明白,自家姑娘为何要交代她那一句了。   她似有心虚,低头支支吾吾道:   “姑娘回去了。”   裴湛脸色蓦然一沉,他转身,白三立即上前,拉过青栀询问。   就在裴湛询问简瑶去处时,简瑶已经和颜青汇合了。   颜青沉闷着脸:   “姑娘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村间小路上,一到夜里就黑灯瞎火的,这些人可不舍得浪费灯油,远处小路传来些许动静,颜青脸色一变,顾不得主仆身份,拉住简瑶躲进他近来藏身的屋子。   简瑶不明所以,被一变故搞懵。   透着月光,她看见颜青神情谨慎,当下小心地捂住唇,安静地抱膝蹲下,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外间细细簌簌的动静远去,颜青才放松下来。   灯烛是不可能点的,那样在一片黑暗中太过显眼。   见姑娘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颜青没再问“她怎么过来了”这种废话,而是低声道:   “姑娘派我来查刘三涯,我刚到村子没多久,就又有另外一批的人来了或岩村。”   简瑶让他低调,不能走漏风声。   所以,他很谨慎,或岩村靠山,他寻借口,是要进山采药,甚至特意租了个房子,村中有人搬进了城中,倒剩下不少小木屋。   颜青拧眉,或者说根本不止一批人。   “姑娘来晚了,昨日刘三涯就被那批人带走了。”   简瑶没想到一个刘三涯,竟引起那么多人关注,她咬声:“那外面的人是?”   “另一批人,我猜测,也是为了刘三涯来的。”   颜青顿了顿,说了心中一个疑惑:   “我刚来时,因为借口采药,接触过刘三涯,他衣裳穿着看似和村民差不多,但用料皆是好料,只颜色朴质罢了,据我观察,和刘三涯相邻的那处人家,也不像寻常百姓。”   旁人许是看不出来。   但颜青以前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村民,他太了解真正的村民该是什么样子。   他又跟着简瑶在锦绣阁那么多年,哪怕对女红刺绣不懂,但布料锦缎的好坏,他绝对清楚!   简瑶脸色发白:“你的意思是……”   “刘三涯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圈套?”   颜青没说话。   恐怕那背后的人,早就在等着他们了,只是没有想到夫人为保平安,一去五年未曾归来。   这刘三涯,也就在这小村子里待了五年。   把刘三涯的事情说完,颜青终于腾出功夫:   “姑娘还未说,你来做什么?”   若往日,姑娘跟来无碍,如今形式不明,颜青心中格外有些不安。   简瑶将羡城来信一事说给了他听。   颜青脸色一沉:“她在做梦!”   他依旧不解,这和姑娘来这里有什么干系?   直到翌日,裴湛一脸冷寒地站在姑娘面前,颜青才隐隐猜到些许。   他暗暗垂下头,安静无声地离开。   简瑶手腕,被裴湛攥得生疼,她想挣开,蹙眉不解地看向裴湛:   “小侯爷,你干嘛?”   因为疼,简瑶倒抽着冷气,声音娇娇软软的,若往日,裴湛恐怕早就心疼地放开了,但今日,裴湛却不为所动。   他冷嗤:“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话音似嘲似讽,寒意刺骨,冷冰冰地砸在简瑶脸上,让她顿时停下挣扎。   她堪堪哑声:   “小侯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   裴湛额角猛得跳了下,他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简瑶还在嘴硬!   “故意以身涉险,待价而沽。”   “从羡城到长安,简姑娘如今终于给自己找到满意的人选了?!”   他陡然拔高声音,话里怒意冰冷。   从羡城送来的资料摆满了他的桌子,他本只是派卫四调查林瑾之,谁知晓,最后的结果给了他那么大一个惊喜?   前有商户之子,为她豪掷千金,后羡城督抚陆氏之子替她锦绣阁铺平道路。   孤身前往长安,短短半月,侍郎府公子对她念念不忘。   甚至连他,骤然惊艳的初始,都不过是她算计!   这么多日,朝夕相处,他竟然连一丝破绽都没看出来!   裴湛眸子殷红,气恨得浑身发冷。   他哑声问她:“在侯府,那份名单,是不是你故意丢下?”   “你故意在侯府做一出失魂落魄,引我深夜赶去,还作出一副全无后路的模样!”   “我问你,是与不是?!”   简瑶被他晃得身子颤抖。   她被迫仰头,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轻轻自嘲一笑。   “小侯爷若觉得是,那就是。”   裴湛想过她会慌乱,会无措,会拼命向他解释。   全然没想过,事到如今,她却是木然地垂下眼睑,似任由他处置。   看似毫无退路,实则不过有恃无恐!   裴湛攥着她的手顿了下,又好似没有,半晌,他才问了他最在乎的一件事:   “如果,沈二当初没让你受流言风波,如果他说会帮你查清你父亲一死的真相,那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不是就不是我了?”   简瑶攥紧手心,她盯着裴湛殷红的眸子,看了许久。   裴湛攥紧她的手腕,恨声:   “你说话!”   她凭一己之力,叫他将整个肃亲侯府拖下水,如今,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她算计。   明明胸口处的伤只等疤落,如今,裴湛竟觉得那处伤口又隐隐作疼起来。   简瑶鼻尖一阵犯酸,她努力地低下头,一字一句咬声:   “小侯爷太高估我了。” 第32章 跌落山谷   做戏做全套,裴湛找到简瑶时,简瑶正和颜青在后山采药。   不得不说,或岩村的位置得天独厚。   前离长安城不远,不算清苦,背靠大山,足可以打猎采药为生。   裴湛攥得简瑶手腕太疼了,简母去世不足三年,她日常穿着都不会艳丽,这次来或岩村,更是只穿了朴素的一身及踝春裙,简单素雅到极致。   简瑶紧紧闭上眸子,无厘头的怨恨和怒意砸下来,让她浑身颤抖,忽然,手腕上的力道狠狠一重,她整个人都扯到一旁。   未等她站稳,倏然,一道破风声从耳边穿过!   简瑶回头,一支铁箭被狠狠贯穿树木,箭羽还在轻轻颤抖。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简瑶脑袋一片空白。   若非裴湛拉她一下,适才那个位置,就是她站的地方。   有人要杀她?   简瑶浑不自知地看向裴湛,只看见他背影,挺直挡在她面前,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简瑶鼻骨发酸,叫她眼眶涩得难受。   “白三!”   裴湛叫了一声,才想起自己适才为了和简瑶谈话,将白三等人打发下去了。   他暗骂一声,顾不得刚刚还在质问简瑶,拉着她就跑,箭射来的方向是村尾,他们必须朝后跑,幸好山中树林茂密,一时间,只听破风声,却不见箭支。   裴湛攥着简瑶的手还是未松,他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冷冰冰地说:   “跟紧我!”   说话间,他回头看来时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简瑶以为那支箭是朝她而去,但裴湛心知肚明,那人明明是想要杀他!   简瑶不过是顺带。   此般手段,裴湛不得不想起在羡城一行,同样得想置他于死地,他敢肯定,这两次的背后主使都是同一个人。   一时之间,很多人脸在裴湛脑海中闪过。   究竟是谁?   裴湛走得很快,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允许他慢下来,山上无路,树枝藤曼挡道,哪怕有裴湛在前面开路,简瑶依旧走得很艰难。   一个不察下,简瑶踩在石块上,狠狠被绊倒!   她谨记着现在的情况,哪怕脚踝处疼得她额头冒出冷汗,简瑶也死死咬着牙关,没发出声音。   裴湛呼吸微滞,他蹲下身子:“还能不能走?”   简瑶顺着他的力道被扶起来,脚踝处刺疼传来,简瑶脸色煞白,她知晓,自己崴了脚。   裴湛正在看着她,简瑶不想再拖后腿,咬牙艰涩地说:   “……能。”   裴湛耳力极好,听出身后渐渐传来脚步声,他没细细查看,听她说能走,就立刻带她继续朝前走。   裴湛心知,他许久未露面,白三和卫四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只要拖延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得救。   想至此,裴湛视线不禁轻移,落在女子身上,她低着头,裴湛看不清她的脸。   一时恼气怄在心间。   是她骗了他!   不给看,就不给!   当谁稀罕!   简瑶每走一步,都觉得脚踝处似针扎般得疼,她不敢说,怕惹裴湛心烦,只能低头咬着牙,没想到,万这会叫裴湛引起误会。   近皇城,这处山算不得高,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头。   身后那群人不知做何想,动静也很小,似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裴湛眸色一闪。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前没了路,身后那群人又在步步紧逼。   裴湛不耐,余光瞥见女子惨白的脸,不由得心中骂道,这白三死哪去了?   “……在前面!”   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裴湛和简瑶脸色都骤变,简瑶根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下意识朝裴湛看去。   那群人没露面,躲在树后。   久久没有动静,简瑶稍松了口气,用眼神询问裴湛,可是逃过了?   阳光照在箭头上,一道反光刺进裴湛眼中。   他脸色猛然一变:“躲开!”   箭支钉进了脚下的石头,裴湛侧身将简瑶抱在怀里,这样一来,不论如何,那铁箭都不可能越过裴湛射中简瑶。   但此处地势不平,躲闪之间,裴湛没看见,简瑶脸上顿时血色褪尽。   许是看出了他在护着怀中的女子,就在此时,裴湛耳尖地听见一道破风声,直冲冲地朝简瑶而去!   简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遂后,好似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她被男人按在怀中,什么都看不见,倏然,她察觉到男人伸手将她头部护住,下一刻,她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忍疼的闷哼。   不知为何,简瑶心中一阵情绪翻涌,眼眶中的涩意根本忍不住。   比昨日看见羡城来信,林府对她步步紧逼时,还要难受。   她说不清这是何感受,多番情绪交杂在心底,叫她忍不住出声:   “小侯爷……”   不知过了多久,此番翻滚才停了下来,她听见裴湛低沉的声音:“别说话。”   简瑶以为危险还未逃脱,身子顿时僵住,一动不敢动。   而此时的山上。   裴湛带着简瑶掉进山谷时,那群人就走了出来,显然他们中有个领头者,一人低声说:   “这处山谷不深。”   若颜青在此,就会发现说话的人,就是他口中那个刘三涯不对劲的邻居。   领头者脸色阴晴不定。   “有人追过来了!”   “撤!”   远处遥遥传来脚步声,领头者带着几人从另一侧下山,阳光洒在树林中,细看之下,那领头者似乎有些坡脚,所以一行人速度算不得快。   但即使如此,白三带人追上来时,此处也没了人。   白三和颜青脸色都狠狠一变。   卫四忽地跪在地,捡起一根箭支,箭头上染了血,他面无表情却气压甚低,白三惊变:“血?”   卫四没理他,而是顺着脚步,看向适才那群人离开的方向:   “追!”   白三和卫四立刻带人追去。   颜青却是未动。   他弯腰,将地上的箭支一根根捡起,许是习过武,颜青对这些武器素来很敏感,颜青的手指不断在箭头上摩挲。   半晌,他眼神波动。   这箭支锻造,和那日在羡城裴湛所中箭支锻造的法子是同一种。   所以,今日的变故,是针对裴湛而来。   他家姑娘又受了无妄之灾!   颜青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才将地上所有箭支捡起带上,朝白三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只是离开前,他朝身后看了一下。   没再发现什么,颜青拧了下眉,才离开。   与此同时的山谷中,裴湛终于松开简瑶,山谷中有一条溪流,头顶被几块大石头挡住,倒是成了片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裴湛带着简瑶坐下,简瑶的脚踝处肿得老高。   她本就穿的是刚刚及踝的春裙,如今一坐下,根本遮不住脚踝中的变化,逃跑时,裴湛没注意到,此时安静下来,裴湛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气恼下,忘了男女有别,他抓住女子小腿,玉肌凝脂,手下触感一片细腻,可此时裴湛根本顾不得这样,冷声呵斥:   “受了伤,为什么不说?”   简瑶咬唇地看向他,小声地说:“我怕拖你后腿。”   许是之前他刚训问过她,女子低头小声的模样多了几分怯生生,裴湛碰在她小腿上的手似有一顿,又似乎没有。   女子轻轻倒抽了口气。   裴湛忍着心中情绪,按在她小腿上,低声问:“这里疼?”   简瑶弱弱地点头。   她比裴湛医术高明,知晓自己这是骨折了。   这山谷中,最不缺的就是树木,裴湛随身带着一把匕首,不过这把匕首是圣上赏赐,名贵有余,锋利不足,但如今用来削树木,倒也不成问题。   裴湛削了两块平平板板的木枝,刚要回来,就听女子一声指挥:   “小侯爷,把你脚下的那几颗药材采回来。”   裴湛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低下腰,他分不清药材和草,索性把那一处的都薅了出来,走到简瑶身边,将药材扔在她身边。   面无表情地坐下来,用木板对着她的小腿,从衣衫上用匕首扯下几块布条,他稍稍对比了下,就要替简瑶绑上。   简瑶吓得脸都白了,小声提醒:   “小侯爷,你弄偏了……”   裴湛脸色冷不丁一红,是恼羞成怒:“我知道!”   小心地将位置对准,才布条绑上,整个过程,他脸上都带着狠厉,但只有简瑶知晓,他手上动作轻柔到了极致。   简瑶闷不作声地垂下头,将一旁被裴湛薅得不成样的药材捡出来,也顾不得干不干净,她学着裴湛那般,用衣裳擦了擦,就放在嘴中嚼了嚼。   药汁的苦水涩得她细眉紧蹙。   裴湛扯过一旁的药材,冷嘲热讽:“娇气!”   简瑶动作一顿,她有些委屈,怕苦本就是正常,怎能称得上娇气?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将嚼出的药汁吐在了手帕上。   另一边,裴湛已经拧眉将药材放在了嘴里,他刚咬了一下,一张脸就皱在了一起,他忍不住呸了几声:   “这什么东西?”   养尊处优的小侯爷,哪怕喝药,太医都得小心配着方子,生平真的没吃过几分苦味。   前后反差,简瑶没忍住笑。   裴湛微顿,盯住女子含笑的眉梢,一时倒不觉得口中的药材苦了。   半晌,他才闷声:“这怎么办?”   简瑶举起手帕:   “吐在这里。”   裴湛拧了拧眉,有些嫌弃,却还是依言吐了出来。   剩下的几颗药材,简瑶要去拿,就被裴湛嫌弃地挥开:“用不着你。”   简瑶小声地询问:   “小侯爷不怕苦了?”   药材上的那股子涩味,当真不是裴湛受得了的,他脸色一僵,却没说话,而是直接将药材放在口中,面无表情地咀嚼。   他不着痕迹地垂下眸子。   女子当真娇气。   他觉得苦,她只会更甚。   但等他反应过来,裴湛忽然心中又生了恼意。   她一直都在骗他,他还怕她觉得苦?   裴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简瑶,就在简瑶吓得瑟身,他才道:“手帕!”   他还要去嚼,简瑶忙忙拦住他:   “够了!够了!”   听她说停,裴湛立刻起身,就要溪边漱口,谁知晓手指却被人勾住。   女子小心翼翼地,只勾了他一根手指。   但裴湛却觉得有千钧之重,步子根本抬不起,不等他发问,女子就轻声细语地说:   “让我帮小侯爷处理一下伤吧。”   简瑶一直盯着裴湛的手背,滚下来的时候,他刻意用手护住了她的脑后,如今,她一点伤都没受,反而是他,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看着就生疼。   对上女子心疼担忧的眸子,裴湛不知什么情绪,之前质问她的怒意,早就在这一番变故中消失殆尽,许久,他顺着女子力道坐下来。   女子手帕中的药材,不是要给自己用,而是给他。   他听见女子在给他解释,细声软软,一字一句都贴在他心尖上:   “这药的作用是止血消炎,对小侯爷的伤很有用。”   裴湛忽然靠在山壁上,紧紧闭上眸子。   他在想,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见她,他就会忍不住动心。   女子还在一点点地处理他的伤口。   忽然他开口,没了之前的怒气,反而是透着一分平静地叙述:   “我派人查了林瑾之。”   “羡城传来的消息,你在羡城时,和城主府陆氏之子关系甚近。”   “说你那时,总是娇纵张扬,和现在的模样,天差地别。”   裴湛想起第一次看见简瑶,她一身素色的褶荷连裙,暖色的襦夹,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束着,一颦一笑皆温柔小意,透着娇色,无一不是他喜欢的模样。   简瑶的动作一顿,她头也没抬,低声道:   “那日初见,我的确有算计。”   “其余之事,我再未骗过你。” 第33章 解释(加更)   女子的话低低轻柔,让裴湛不由自主就相信了她。   他一脸纠结。   她当真没骗过他?   裴湛拧眉问她:“那为何初见,你要算计?”   只见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有控诉,遂顿,又垂下头去,小声嘀咕:   “小侯爷贵人多忘事。”   知晓女子未骗过他,裴湛不自觉心中就轻松许多,闻言,心中啧声,说话就说话,无端地诋毁他作甚?   她一句话后,又停住了。   裴湛动了动手,去碰她,经这一番变故,许是被她看尽了狼狈,裴湛要比往日相处间自在许多,他道:   “继续说。”   简瑶惊呼了声,暗暗瞪了裴湛一眼:“快别动!”   手帕染了药汁,被简瑶用来给裴湛包扎,条件简陋,但瞧上去也似模似样的了。   裴湛手臂上还有一处伤口。   是那支朝简瑶射去的箭羽,他躲闪不及,擦肩而过,勾破了衣裳,蹭出了血迹,简瑶小心翼翼地检查他身上的伤,将所有伤口都包扎好后,才收了手。   裴湛乖乖地任由她动作。   只一停,裴湛的视线就一动不动落在她身上。   莫名的,简瑶又想起来,适才在山脚处,他殷红着眸子质问她的场景。   简瑶一度纠结,才小声地说:   “是我小心眼。”   裴湛听得直皱眉:“不过问你个问题,你怎得前后将你我都诋毁了个遍?”   简瑶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索性不那么多废话,而是低头,任由红潮从脖颈烧上脸颊,闭着眼道:   “我听见了那日小侯爷对我的评价,说我徒有虚名,根本、根本……”   剩下的话简瑶说不出口,那日裴湛的话音太过不以为然。   叫女子心中生了一分计较。   说她不过如此?   她就让他瞧瞧,她倒底是不是真的徒有虚名!   女子家谁不爱美?   简瑶不敢去看裴湛的眼神,小声嘀咕:“我、我就是不服气,小侯爷明明没见过我,凭甚那般说我?”   裴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哪知道,那日一时失言,还被正主听了去?   简瑶说都说了,就硬着脖颈,抬头看裴湛,眸子躲闪:   “我就让颜青盯着你,知晓你总爱往苏巷街跑,那日特意挑了身素雅莲藕裙。”   说到这里,简瑶脸上添了一抹羞红。   那日裴湛眼中的惊艳,她离得老远都能看见。   女子家的虚荣心得了满足,她也就不记仇地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半晌,裴湛才找回理智,他理亏,没敢和女子计较此事:   “那其他事呢?”   他状似不在乎,实则余光一直觑着女子:“沈二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和陆氏之子之间、什么关系?”   说到底,裴湛根本不在乎简瑶算计他。   他在乎的,自始至终都是,她在羡城时,为何与那个陆氏之子那般亲近?   到了长安后,她是不是又将同样的手段用到了沈二身上?   简瑶手指染上泥垢,她眉梢细碎的羞红在裴湛提到陆氏之子时就散了去,不过,她没逃避。   而是抬头,对上裴湛的视线。   裴湛有那么一刻想躲,但终究没有。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似乎看清女子的无奈和苦涩。   “小侯爷派人查了林瑾之?”   等裴湛迟疑点头,简瑶才继续说:“那小侯爷定然知晓林府的心思了。”   女子说:   “我想要保全娘亲留下来的锦绣阁,可我太自私,不想因此嫁入林府。”   她轻轻地自嘲笑:“许是在小侯爷看来,我从不回绝陆公子,反而总给他希望,利用他牵制住林府,是心机叵测。”   裴湛拧眉,想打断她。   他可没这么想。   但女子的话还在继续,她仰着看他,白净的脸蛋上染脏,神情却格外认真。   “可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她不想嫁给林瑾之,那时唯一能让她逃脱林府逼婚的就只有陆公子。   他贪她美色,她借他权势。   简瑶知晓,陆公子心知肚明,可他却没和她计较。   后来,她决定前往长安时,陆公子曾找过她,他和她说,若她离开羡城,那日后可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他在给她选择。   一旦她离开,他就不会再帮着她牵制林府。   两人之间本就不纯粹,他得不到好处,就收回所有的庇护。   简瑶无可指责。   哪怕简瑶不喜陆公子,也不得不承认,陆公子的确是个好人。   至少,那段时间,他曾护过她一段时间安康。   也从不会逼迫她。   光明正大地诉说喜欢,坦而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反倒是她,哪怕说得再好听,也是真的在利用他之后就立刻脱身离开。   她和陆公子之间,光明磊落的那个人从不是她。   简瑶不作任何隐瞒,将这段往事说给裴湛听。   裴湛心情复杂,但不可否认的,在听见女子说她选择离开羡城,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若她不来长安,就意味着她选择接受陆氏之子。   若她不来长安,他也就不会遇见她。   至于沈清山,简瑶迷茫地摇了摇头,不解为何裴湛会将他和这些掺和在一起:   “我刚回长安,忙得不可开交,又哪来的时间去招惹沈公子?”   “我只记得,锦绣阁没开多久,沈公子就总会去找我说话。”   她苦笑:“开门做生意,我总不能将客人朝外赶。”   裴湛哪会承认他小心眼,只小声提示:   “沈二身为侍郎之子,姐姐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夫人,若他铁了心,也未必不能帮你查出你父亲之死的真相。”   话落,就见简瑶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小侯爷当真觉得任谁都会掺和进这么危险的事?”   沈清山稍透了喜欢她的心思,就被家中关了禁闭。   裴湛怎么会觉得沈清山能助她?   裴湛脸色黑了一瞬。   感情在她眼中,就他一个傻子,会不顾危险地选择帮她?   裴湛免不得阴阳怪气道:   “不敌简姑娘慧眼识珠。”   简瑶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小声嘀咕:“我也没想找你……”   她不说还好,一说,裴湛脸色更黑的。   的确,人家根本就没想找他,是他捡到了名单,就眼巴巴凑上去的。   “爹爹生前曾提起过,肃亲侯和禁军统领洛氏,皆是圣上心腹。”   “而肃亲侯府有长公主,更不畏强权些……”   说这话时,简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湛的脸色。   她考虑得全全面面,所以她的目标一直都是肃亲侯府。   裴湛额角抽了抽,没好气道:   “你还不如不说!”   他要她解释她和陆氏之子还有沈二的关系,谁让她连带自己也急忙撇清了?   裴湛简直快被她气笑了。   心中憋着一股气没处洒,女子一拧眉,他就容易泄气,裴湛站了起来,走出岩石下,朝山谷出口看了几眼,骂道:   “这白三干什么吃的,到现在没找过来?”   白三根本就是无辜被牵连了。   山谷不深,若只有裴湛一人,倒是费些事就能上去,但如今简瑶小腿骨折,根本走动不得。   裴湛背着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凭他二人上去。   眼见天快暗了下来,简瑶提议:   “小侯爷一个人的话,肯定能上去。”   裴湛转头,皱眉:“你让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冷风抚过,简瑶打了个冷颤,才摇头,继续道:   “小侯爷先上去,再找人来救我就是。”   裴湛根本不听:   “不可能!”   此处人迹罕至,又是深山里的山谷,谁知晓会不会有猛禽?   他在的话,两人安全尚有些保障,只留她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在这里,万一当真有猛禽,她恐怕只能束手无措了。   山谷中阴冷,女子短短一会儿就打了几个冷颤。   裴湛不着痕迹地拧眉,四处寻了些干树枝,幸好他身上带着火折子,倒是很快就生了一堆火。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们没等到援兵,反而等来了一场雨。   幸好二人生活处地势高,上有岩石挡住雨势,叫两人能避开些风雨,还能有火堆用。   裴湛简直无语。   这都什么事?   天色日渐暗了下来,简瑶靠在山壁上,身子有些瑟瑟发抖,她穿得单薄,束着青丝的玉簪早就歪歪斜斜,一条腿动弹不得,即使如此,她也努力蜷缩着。   裴湛打眼看去,就是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裴湛心中有些不安的预感。   她身子柔弱,又受了伤,这般寒冷的天气了,她睡一觉醒来,多数会着凉。   夜深人静,处了外间的雨点声,就只有女子发抖时不小心碰到一旁东西发出的声音,裴湛心中着急,时不时就抬头朝山谷顶处看去。   火堆渐小,裴湛暗骂一声。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女子,小心碰了碰女子额头,正常热度,他刚要松口气,松到一半又提了起来,她本就躺在地上,若火堆灭了,受凉是迟早的事!   裴湛碰到女子肩膀时,明显察觉到女子一僵。   他知晓,这般情景下,孤男寡女,又偏逢雨天,女子根本没有睡着。   但女子没有动作。   ——没有躲开他。   四周安静,裴湛的手指稍抖了下,白日中紧张而忽视的旖旎顿时蔓延上来。   黑夜中,借着火光,他轻轻挪动女子,将女子搂进怀中。   当真不是什么旖旎心思。   他低低对女子说:“你腿受伤,现在不能受凉。”   而地上,则是致凉,透着一股阴冷。   简瑶身子一顿,又很快放松。   她低头不语,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竟就是默许了。   裴湛小心的动作,很快,女子整个人都落在了他怀里,小小的一只,缩在他怀里,低垂着头,似蹭在他胸膛上。   裴湛怀中抱着佳人,他抬头望着奄奄一息的月光,心中的那抹焦急忽然平静下来。 第34章 闭嘴!(捉虫)   裴湛佳人在怀时,肃亲侯府乱成了一团。   白三带回了一支带血的箭羽,和卫四跪在肃亲侯面前,低头请罪:   “属下没有保护好世子,请侯爷责罚!”   靖和长公主握着箭羽,心中恨得不可交加,她抹了一把眼泪,话中淬了恨:“羡城一事,本宫还未腾出手和他们计较,现在皇城脚下,他们都敢如此猖狂!”   肃亲侯脸沉,扶住她:   “羡之不会出事的。”   靖和长公主下意识脱口:“当然!”   她盯着箭羽,眼中的冷意让人不敢直视:   “若羡之出事,任他是谁,本宫也要他以命偿还!”   肃亲侯府灯火通明,卫四在说:“我们追着脚印下了山,但进了村落后,就失去了那群人的踪影,村民阻拦,我们人手不足,根本无法查探。”   “这么久过去,那群人肯定早已逃脱!”   提起此事,卫四面无表情,却恨得咬紧牙根。   “只要他们做了,就不可能毫无证据!”靖和长公主深呼吸一口气,看向肃亲侯:“你去兆尹府,请他们派兵,不论或岩村还是城中,挨个给本宫搜!”   “谁敢阻拦,一律以同罪处置!”   说罢,她一挥手,完好的青丝顿时凌乱,白三再打眼看去,就见她泪流满面,她攥着箭羽,一跺脚,就似肝肠寸断地朝皇宫踉跄而去:   “皇兄,你亲外甥被人射杀,你倒底是管还是不管!”   哪怕这种紧张的情形中,白三也依旧对自家长公主说哭就哭的好演技咂舌。   相较而言,他还有得学呢!   肃亲侯和靖和长公主兵分两路,他径直带着白三和卫四前往兆尹府,如今夜黑,兆尹府大门紧闭,肃亲侯手持令牌,直接让人踹开兆尹府大门。   和裴湛的混账不同,肃亲侯在朝中素来威严自若,儒雅沉冷,令人不敢靠近。   京兆尹衣裳都还未穿好,就直接从被窝中被拉了出来,还不等他发火,就看见肃亲侯冷冰冰地站在府衙内,肃亲侯府的令牌扔在公堂案桌上:   “我儿在你的管辖内出事,若他有一丝意外,明日早朝,本侯定向圣上参你一本!”   一桶凉水从头上浇下,京兆尹刚趴在姨娘上的那点火热,顿时被浇得丁点儿不剩。   他心惊胆战地看向肃亲侯,立刻拱手保证:   “下官这就立刻派人去找!”   他一边让人去叫人,一边在心中狠狠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竟连那位无法无天的小祖宗都敢动?   肃亲侯很快离开,他只是来给京兆尹施压,现在还得赶去宫中,但白三和卫四没走,他们会和兆尹府的人一同去搜查。   等人都派出去了,京兆尹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旁的主簿踱步上前,低声提醒:   “大人,您这不妥啊……”   京兆尹脑子都生疼,下意识反驳:“哪里不妥?”   他不派人去找,等世子爷当真在他管辖内出事,肃亲侯和长公主就能叫他乌纱帽落地!   等反驳后,他才看见主簿一脸难色,顿时反应过来,脸色如同死灰一般,悲切苦涩道:   “这都什么事啊!”   敢动肃亲侯府世子爷的人还能有谁?   敢这么触靖和长公主的霉头,也只有如今夺嫡的那几位!   碰了肃亲侯府的软肋,或者称之为逆鳞,肃亲侯府还能像如今这般不问党派之争、明哲保身吗?   京兆尹抬头望天,低叹一声:   “看来,这长安城要变天了啊。”   短短半个时辰,整个长安城都不再安稳,京兆尹府和禁军全被从被窝中扒出来,一时间,城中百姓关紧房门,知听铁骑声和脚步声噪杂遍布街道。   裴世子遭人追杀,如今生死不明,靖和长公主哭晕在御书房,肃亲侯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求圣上给他们主持公道。   圣上震怒,命京兆府和禁军立即出动,必须在一日内将裴湛找出来,否则唯他们是问!   这一夜,注定了长安城是不眠夜。   早在白三和卫四回侯府时,颜青就又反身回了山中,他在山顶处不断踱步,豆丁大的雨点狠狠砸在他身上,泥沼溅在他衣摆,颜青抹了一把脸,将眼前模糊的雨水抹去。   他有许多年未曾这么狼狈过。   颜青之所以反回来,是因他有一事想不通,他们和那群人离得不远,如果他们真的带了两个人,不论二人是死是活,速度都必定不可能还那么快,将他们甩在尾后。   颜青站在山顶,朝裴湛二人滚落的山谷看去。   他在想,若二人掉下去,可有可能?   就在颜青想下去时,身后传来噪杂声,颜青回头,不消须臾,就看见零星的火光,遂后越来越明显,一群人打着伞,举着火把过来。   颜青拧眉,直到看见为首的是卫四,才松开紧拧的眉心。   卫四看见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下一刻,又觉得意料之中。   颜青能想到的,卫四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就立刻带人寻了过来。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必须下去看看。   有村民和他们同路,瑟瑟地缩着脖子,支支吾吾:“这处山谷不深,从这里下去,只要一刻钟时间,远处有一条小路也可以通过去,不过费时长些。”   谁都不想耽误时间,卫四冷声:   “你们跟着他,从小路进去,其余人跟我下去!”   安排好后,卫四和颜青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却都直接带头走了下去,山谷是斜坡,哪怕大雨蓬勃,对习武的二人来说,下去也并非难事。   此时,山谷中。   简瑶头抵在裴湛胸膛中,早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裴湛抱着她,浑身有些僵硬,尤其是两条腿,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其中酸麻,只有裴湛自己能体会。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动弹。   裴湛解开外衫,将女子拢在衣裳中,勉强挡住一分冷风,女子睡得香甜,只细眉紧拧着,隐约可以看出她睡得不自在,尤其是小腿时不时动弹,更让旁人知晓,其实她疼得厉害。   怎得会不疼?   哪怕一路被裴湛护着,但结结实实从斜坡上滚下来是事实,脚崴了,小腿骨折了,身上也许还有青紫,自小未吃过苦的女子从未遭过这番罪,但即使这般,她也没和男人叫一声疼。   她脸颊蹭在男子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出来,裴湛抱紧了她,有些恍惚,若是换一个场景,这般姿势恐格外旖旎,叫人想入非非。   脖颈裸露在外,上面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裴湛呼吸紧了些,但他可不敢有所动作,生怕将女子吵醒。   裴湛还从未这么替一个女子着想过,此番体验和心情,对他来说,倒是新奇。   他倒是不急着回去了,可他心中也知晓,女子的伤需要及时根治,裴湛下颚抵在女子青丝上,他垂眸,看着女子肤如凝脂的脸颊,心中不由得想——他和她如今算是亲近了些吧?   裴湛心里畅快起来,因这个想法,前所未有的高兴。   完全忘记了,他这一趟出来,本是奔着质问来的。   他哪里还记得这些?   所以,等卫四带人找过来时,动静太大,将怀中女子吵醒,他还沉下了脸,凉飕飕地看向卫四:   “吵什么?”   卫四不是白三,也没有那般懂白三的心思,看见裴湛,当下上前请罪,动静之大,简瑶本朦胧的睡意直接被醒了过来,睁着一双茫然的眸子,怔怔地问:   “我们得救了吗?”   她仰头问向裴湛,话中的依赖和亲近之意,让裴湛眼梢微末残留些许舒畅,他点头,低声安抚她:   “没事了。”   颜青拧眉上前:“姑娘!”   他看向还抱着姑娘不放的裴湛,眼神就没那么客气了。   裴湛视若不见。   笑话!   他护了一日的人,凭甚交给旁人?   颜青冷不丁地直言不讳:“既然得救了,还请小侯爷放下我家姑娘吧。”   颜青心中清楚,对于这种脸皮厚的人,不能暗示,就得摆明了说,否则他就只会装作听不懂。   裴湛扫了他一眼,心中有点酸。   瞧着和卫四一般闷葫芦,怎得这脑子倒是比卫四开窍不少?   大庭广众之下,被男子抱在怀中,尤其还是在颜青挑明的情况,简瑶羞臊得脖子嫣红一片,连待着耳根都烧热,似一把火,烧得她脸颊通红。   她甚小幅度地拽了拽裴湛的衣袖,小声说:   “小侯爷将我放下来吧。”   对于颜青的话,裴湛还能当作听不见,但女子一开口,他就拧起了眉,却也没放下,只低声斥道:   “他不知情况,你也乱来?”   简瑶被训得一脸茫然。   颜青也皱眉看向他,裴湛将女子抱紧了些,觑向颜青:   “你家姑娘小腿骨折,不易挪动,等回府见到太医,我自会放下她。”   简瑶脸颊臊红,不忍直视。   这是什么烂借口?   可一旦牵扯到她的安危,颜青就是无原则地让步,当即退开,低头认错得十分痛快:   “是我错怪小侯爷了。”   但看他盯着裴湛依旧不放松的神情,就知晓他这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也是替自家姑娘名声着想。   受了伤,才不得不被裴湛抱在怀里,而不是姑娘愿意。   裴湛自听得出他的小心思,不由得不着痕迹瞪了一眼卫四,卫四不明所以。   两人都受了伤,需要早些根治,裴湛不再废话,抱着简瑶走在前面,卫四还想阻拦:“小侯爷也受了伤,不如让属下来吧。”   当下,四处一片静寂。   简瑶捂住脸,无颜面对旁人。   裴湛忍无可忍,朝卫四斜过去一记眼神:   “闭嘴!” 第35章 出尔反尔(加更)……   裴湛直接将简瑶带回了肃亲侯府。   找到人后,卫四就派人送了消息回府,如今肃亲侯和靖和长公主早就带着太医在侯府等着了。   肃亲侯府,不闻院。   医女替简瑶拆了那做工简单的木板,用药酒在她红肿的脚踝处用力按着,简瑶疼得脸色直发白,额头涔涔冷汗,她闭着眼不敢看,手指紧攥着床单,身子发抖。   裴湛的伤不深,又有简瑶先给他止了血,太医重新给他包扎了下,就无事了,不顾靖和长公主的怒瞪,他站起来,在床榻旁,有点狐疑地看向医女。   靖和长公主怕他乱说话:“医女正给简姑娘治疗,你别添乱。”   裴湛哑声无语,眉头狠狠一跳。   他有那么不靠谱?   倒底,裴湛没出声,只看着女子疼得倒抽气的模样,低垂着眸,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不知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裴湛知晓,靖和长公主也清楚。   这一次,简瑶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是受了裴湛的牵连。   靖和长公主不动声色地觑了眼裴湛,就见他和往日看似没什么区别,却眉眼沉沉的模样。   她不由得想,她这个儿子许是经过这次终于能明白,世间诸多身份,都不如自己立起来来得有用。   不管旁人称他为世子,还是小侯爷,他倚仗的都是肃亲侯府或靖和长公主。   若不然,仅仅裴湛二字,何人畏惧?   简瑶还在处理伤势,靖和长公主终于对裴湛道:“你跟我过来。”   裴湛恹恹地抬眸,刚欲拒绝,就见靖和长公主不容反驳的态度,他咽了声,叮嘱了句,才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房间内只没了靖和长公主与裴湛二人,就似空旷了许多。   简瑶身子似有一顿,又似没有,她颤颤地睁开眼眸,看了眼裴湛门口,须臾,她低下眸子,遮住一闪而过的神色。   医女终于处理好她的脚踝,碰上她骨折的小腿,低声问:“姑娘,这里可疼得厉害?”   简瑶脸都白了,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些有的没的,当即回神,颤着声:   “疼。”   医女咂舌,她常在宫中伺候,若是宫中那些金贵的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哭得梨花带雨,娇声惹圣上怜惜了,眼前女子姝色娇妍,但这性子倒颇为坚韧。   里面有女眷,裴湛混账,肃亲侯却早早回了院子,如今快天明,明日里还得上朝。   出了这一茬事,明日早朝,他有的费口舌。   不闻院外,长廊上,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靖和长公主回头睨向裴湛:“你可有想过,就这么把人带到我跟前,会有什么后果?”   瞧他之前那没出息的样子,若不是医女说放下来诊治,恐怕还要抱着人家不肯松手!   裴湛抬起头,对上靖和长公主的视线。   他其实有想过,是否该循环渐进,这样直接将简瑶带回来,是否太冲动?   可,先是他递给父亲的那份名单,只要有心,父亲就能查到那份名单从何而来。   其次,他不觉得,他能瞒靖和长公主多久。   他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有简瑶一个人。   裴湛眸子情绪依旧不紧不慢,似早就做好准备一样。   靖和长公主冷笑,若他早做好准备,前两日就不至于眼巴巴地去买宅子,还顾左右而言他。   靖和长公主没拆穿他,只静静等着他解释。   裴湛冲靖和长公主耸肩,轻闲地勾起唇角:   “自幼,我想做什么,娘从来都不会阻拦我,所以,我将她带回来,又能有何顾虑?”   这时,他倒是坦白。   或者说,裴湛仗着靖和长公主对他的溺爱,有恃无恐。   被偏爱者,皆是如此。   靖和长公主被气得心口疼,她冷不丁看向裴湛:   “你当真以为那么容易?”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身为肃亲侯府的世子,你可以混账,可以肆无忌惮,但你必须担起肃亲侯府的重担。”   “你可有想过,你要拿她怎么办?”   裴湛眯眸,不解地抬头看向靖和长公主。   靖和长公主摇头:   “你若娶她为妻,日后不论你纳何人为妾,以她的身份,可能压得住?”   “你若纳她为妾,叫她头顶总压着一位嫡妻,又何苦作践?”   裴湛听得直皱眉,耐着性子等她说完,才反驳:“我就不能只娶她一人?”   靖和长公主没和他争论,反倒是笑了。   她看向裴湛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叫裴湛心中横生些许别扭:   “你当真以为,这辈子只娶一人,只凭一腔孤勇就可以做到?”   裴湛想说,他爹就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例子。   靖和长公主看出他想说什么,只问他一句:“你以为本宫是谁?”   “你以为,简姑娘可以和本宫攀比?”   裴湛脸色凝重下来。   靖和长公主却站直身子,傲气自骨中而生:   “本宫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是余邯朝唯一的长公主!”   “本宫嫁入肃亲侯府,乃是下嫁!”   “有当今圣上在一日,不管你父亲对本宫是喜是厌,他都不可能纳一门妾氏!”   “我嫁给你父亲的第一日,就知晓,我有底气叫我一辈子都过得舒心,我有能耐让他一辈子都不会纳妾。”   “可你呢?简姑娘呢?”   靖和长公主的语气平淡下去,她问:“可有此番底气?”   “你不过活了二十四载,难道就要道一辈子只喜简姑娘一人?”   “谁都不能料到以后会如何,不要妄下定论。”   “你如今是肃亲侯府的世子,日后许是身份更高,你可有想过,当你不喜她的那一日,毫无背景靠山的她,该如何在你的后院生存?”   裴湛和她平静对视,年少气盛,怎会不轻狂?   靖和长公主的话会让他深思,却不会叫他退却一步。   倏然,裴湛扬眉笑:   “娘亲何必打击我?”   “爹能做到抗住全族的压力娶你,能做到待你数十年如一日,凭甚我就做不到?”   他自有他的骄傲。   如靖和长公主所说,他二十四载不过动了这一次心,为何就不能孤注一掷?   他若娶了简瑶,必将她捧在手心,护她一世安康。   否则,对不起,岂止是简瑶一人?   那时,他最辜负的人,是他自己。   靖和长公主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些难以察觉的恍惚。   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如今站在她面前,似顶天立地,只想为另一个女子挡下风霜。   他混账多年,至今终于明白,何为责任二字。   哪怕那年他及冠,靖和长公主都没有如今的感受,受她庇护多年的人许是当真终于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   靖和长公主也不与他多言,她冷笑一声,只道:   “就叫本宫好好瞧瞧,你是如何能说服全族同意你娶一个毫无身世根基的女子为妻!”   裴湛漫不经心地笑:“既是赌约,总要有赌注吧?”   靖和长公主要被气笑了,连她都要算计?   她咬牙道:“若你当真能做到!本宫就亲自去圣上面前为你请旨赐婚!”   裴湛畅快地扬了眉,后退一步,低头弯腰:   “那儿子,就先谢过娘亲。”   靖和长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前,只再说了一句话:   “再没把握前,别乱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靖和长公主身影消失在不闻院,白三偷偷凑过来,他之前隐隐约约听见了二人之间的对话,此时心中惊骇。   他早就知晓,小侯爷对简掌柜的心意,但他万没有想到,小侯爷竟想着效仿侯爷和长公主。   他探头低声说:“世子,长公主这是何意啊?”   裴湛眉眼依旧漫不经心,却止不住勾起唇角:   “娘亲总是嘴硬心软。”   若她当真不愿,岂会今日刻意将他叫过来提点他?   没错,的确是提点。   看似话中处处打压,却将难处都和他说尽,心软是对他,也是对简瑶。   裴湛这一生最大幸运,并非是出生在肃亲侯府,而是他有一位好娘亲,他从不怀疑,为了他,他娘亲敢与天下为敌。   裴湛回房间时,医女刚背着药箱准备离开。   简瑶抬眸,见只有他一人,愣了一下,朝他身后看去。   裴湛看出她所想,说出她的疑惑:“娘一夜未眠,先回去了。”   他踱步上前,伸手想碰女子,又在女子涩缩间收回手,低声询问:   “还疼得厉害吗?”   简瑶捂住脸,有些囧。   又非神丹妙药,怎么可能一时见效?   医女还未离开,闻言,倒是替她回答了:“下官写了药方,若姑娘疼得厉害,可以先煎一份安神药,叫姑娘好生睡下。”   裴湛问了白痴的问题,但他倒没甚不好意思,让白三送医女出去。   一时,房间中没了人,只剩下简瑶和裴湛。   那丝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才开始蔓延,简瑶有些不知所措。   昨日里,男子将她抱进怀中时,她未曾拒绝,导致了这时,她说什么都觉得不对的情景。   简瑶一时有些懊悔。   她昨日怎就被猪油蒙了心,任由他抱住了呢?   她偷偷觑了眼站在一旁的男人,却不由自主地想,许是白日里他殷红了眼,或是一路上他宁肯自己受伤也要护着她,又或是他厌苦却夺下药,这诸多举动,让她一时就乱了心。   怎奈,裴湛此时又问了一句话:   “你昨日说了一堆,其实也有含糊其词。”   “你故意以身涉险,引我前去,这一点你根本无法否认!”   简瑶堪堪哑声。   她咬紧唇,不说话,的确,此事的确是她故意为之。   简瑶不是瞎。   裴湛对她的一点小心思,她看得出来,羡城送的那封信,让她一时乱了心思,犯糊涂地想,林府既然一心想逼她嫁入林府,她何不嫁给另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好叫林府彻底断了这心思?   名单是裴湛给她的,她不信裴湛会不知刘三涯这人疑点重重。   她故意以身涉险,就是引裴湛去找她,艰难中容易生情。   如今彻底冷静下来,简瑶才觉得这分心思多令人难堪。   想将锦姨接回来,办法多的是,偏生她就选择了一条歪道,若叫她九泉之下的娘亲和爹爹知晓,恐要引以为耻。   简瑶此时再想昨日心情,只觉得唾弃和自我厌恶。   她怎得变成这样?   步步算计旁人的真心?   裴湛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眸子忽然就黯然下来,他拧起眉,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你可不能反悔!”   简瑶茫然:“什么?”   她疑似矢口否认,裴湛恼了:   “你故意引我前去,不就是决定好了,选我吗?”   他急了:“难道你后悔了?”   裴湛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这女人,怎么能出尔反尔?!” 第36章 无愧于心   简瑶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懵了。   好半晌,她才理清裴湛话中的意思。   简瑶怔怔地想,他猜到了她的用意,但并无厌恶?   三月暖阳印在人身上,让人懒洋洋的,透过楹窗落在简瑶脸上,也衬得她如芙蓉映面,说不出的脂凝惊艳。   简瑶抬眸看向裴湛,他站在床榻旁,眉梢处浅薄的怒意不散,似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昨日至今,几番下来,甚至好似有分委屈一闪而过。   简瑶错愕,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向来心高气傲的小侯爷,怎么可能会觉得委屈?   简瑶被他的反应弄得些许举措不安,尤其是裴湛最后那一句质问,简瑶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堪堪憋出一句:   “我何时出尔反尔了?”   也不知他听没听懂自己的话,只眉眼的紧张顿时舒展,他道:“如此自好。”   简瑶剩下要解释的话,在他眼梢的愉悦中堵在喉间。   她偏了偏头,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些好笑。   就似在山谷时,他明明是怕她苦,才拽过药材,却要摆出一副是嫌弃她娇气的模样,口是心非。   简瑶忽然就咽下了剩余的话。   人人敬畏的小侯爷,在这时竟有些青涩和生疏得令人惊讶。   *******   简瑶是受裴湛牵连,才会遭受到意外,所以,肃亲侯府坚持让她留下来养伤。   但简瑶却不如他们这般坦然。   哪怕这场刺杀是因裴湛而来,但终究,让裴湛落入此种险境的是她,靖和长公主和肃亲侯不知,她却不能装作心安理得。   在肃亲侯府休养两三日,简瑶就回了简宅,这几日,她皆住在不闻院,似里里外外都打上了裴湛的标签,叫她有些手足无措。   令简瑶意外的是,她要离开,裴湛沉思一会儿,没有阻拦就同意了。   简瑶诧异地看了裴湛一眼。   惹得裴湛拧眉:“你这是何种眼神?”   简瑶无辜回望。   等简瑶当真搬走后,白三小心地探过头:   “世子就真的让简姑娘搬回去了?”   知晓自己世子的打算后,这些日子,他早就不再称呼简瑶为简掌柜,那般有些过于生疏客套。   裴湛本就因简瑶临走前的那记眼神纳闷,如今又遭白三询问,他额角轻抽,没好气地问:   “怎么?在你看来,我就一日都不能和她分开?”   白三讪笑。   这不是看世子您这两日春风得意,仿佛两条腿长在了不闻院,现在又这般爽快地放行,才生了分惊讶。   白三轻耸肩,心道是自己想岔了,小侯爷还是有些分寸的。   思绪刚清,就听裴湛冷不丁一问: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   白三不解抬头:“世子有事吩咐?”   裴湛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上,垂眸翻开一本案宗,吩咐:   “收拾收拾东西,这段时间我住楚舆街那边。”   白三一顿,遂后,眼神颇为一言难尽。   世子这般自打自脸,他可有自知之明?   傍晚,简瑶躺在绥斫院中,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些许动静,简瑶艰难地翻了个身,叫来青栀,不适抚额:   “隔壁叮叮咚咚的,吵得我不安生,你将前段时间未绣好的帕子拿过来。”   青栀皱眉阻拦:“姑娘的伤要静养,针线素来耗费心神,姑娘可别乱来!”   她站住不动,简瑶好一阵头疼。   她只是小腿骨折,手和眼睛皆无碍,这般一直躺着,叫她骨头都快要松散了。   不过,简瑶知晓她劝不动青栀,只好妥协道:   “那你去看看隔壁在做甚。”   话落,青栀依旧未动,只神色有些古怪。   简瑶轻轻拢眉,好奇:“怎么了?”   “要是奴婢没猜错,隔壁的动静应该是小侯爷弄出来的。”   简瑶陷入了茫然。   她记得隔壁是一户陈姓人家,在此处住了近三十余载,怎么会忽然和裴湛牵扯上关系?   就听青栀压低了声:   “姑娘有所不知,那日姑娘刚走,小侯爷就搬进了隔壁的宅子,若奴婢猜错,这绥斫院旁的院子中住的就是小侯爷!”   隔壁那栋宅子,青栀隐约有些了解,虽和简宅邻近,但却有简宅两倍之余,尤其在主人家不想搬走的情况下,想要买下,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她有些咂舌,嘀咕:“小侯爷这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遮掩都不带遮掩的。   也不害臊!   裴湛害不害臊,简瑶不知晓,但她却是在青栀的小声嘀咕中,臊得脸颊通红。   她捂住脸,躺下往那薄薄的丝被里钻。   青栀瞧见,偷笑揶揄:“姑娘这是害羞了?”   她自幼跟在姑娘身边,对她的心思最是了解不过,她不是个不识好歹的:   “听说这次遇险,全靠小侯爷护姑娘周全,危难之际也未将姑娘舍下,如今又这般折腾,哪怕是寻常男子都做不到,依着小侯爷的身份,更是难得,姑娘的眼光素来是极好的。”   简瑶猛然掀开被子,涨红一张脸颊,羞恼:   “你在说什么呀!”   女子娇赧,连带训斥都是软软糯糯的,毫无威慑之力,只叫人心中发软,那垂羞之色是如何也看不够的。   青栀捂唇偷笑,她知晓自家姑娘脸皮薄,没再和她说这羞人的话,只低声道:   “姑娘可得快些好起来,锦姨还在羡城等姑娘去接她呢。”   简瑶细眉间的羞涩稍寡淡:“她目的是逼我回去,短时间内锦姨不会有事,待过几日,我可以下地动弹,你随我去一趟镇南侯府。”   沈雯曾一直说,让她有难就去镇南侯府寻帮助。   她一直未滥用过这人情,可如今,不是她矫情自尊的时候,待日后,若有可能,她必然偿还镇南侯府。   “姑娘心中有成算就好,镇南侯府亲自去要人,哪怕是林府也不敢不给。”   主仆二人话谈几句,忽地楹窗处就传来些许动静,似小石子砸在窗格上,轻微的响声,不过于引人注目,又能让屋内的人察觉。   简瑶和青栀同时转头看去,意识到来人是谁,简瑶稍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枕边丝绣。   不消须臾,木门被推开,裴湛轻闲自在地走进来,似在侯府的不闻院一般,简瑶无话可说,她午时还疑惑,他怎就轻易让她离开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简瑶紧张之余,生了恼色:   “小侯爷不请自来,倒越发娴熟了!”   裴湛被骂得一懵,他道:“我打过招呼的。”   简瑶好笑,扔个小石子,就是打过招呼了?   她恼他不敬重她,转过头去,背对着他:   “小侯爷这般大咧咧地进我闺房,若叫旁人知晓,该如何看我?”   向来不在乎名声的小侯爷难得生了抹心虚。   他的确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可简瑶是女子,他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   房间中静寂,无人说话,半晌,才传来木门吱呀一声响,被人打开又关上。   青栀小声地说:“姑娘,小侯爷走了。”   简瑶一怔,她忙转过身来,气恼又无措地看向青栀。   他都来了,一句话没说,就又走了?   适才还恼裴湛不敬重她,如今他真走了,简瑶又无可避免地生出一抹真切的失落来。   她低声抱怨:“哪有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动静:   “那我只站在这里,离你远远的,和你说几句话,可行?”   裴湛声闷,远远传来,一抹阴影印在纸窗上,当真站定不动了。   简瑶顿时一愣。   裴湛听不见房中动静,不着痕迹地轻拧眉,难道这样也不行?   “我再退,就听不清你说话了。”   “你伤势未愈,我只这几日离得近些,等你伤好了,我就在自己院中,绝不乱你名声!”   “旁人如何说,我们知晓自己并未逾矩,无愧于心就是!”   简瑶咬唇呐喃。   可她们哪里无愧于心了? 第37章 最好的姑娘   简瑶知晓,事关她声誉,裴湛行事会有分寸,不会叫旁人知晓,先前浅显的羞恼也只是怕他会轻视她,如今裴湛一而再的妥协,早叫她心中那分恼意早就烟消云散。   彼此才默认了朦胧的心意,自是恨不得一刻都不分离。   知晓他将自己放在心上敬重着,那抹担忧消去,简瑶眸子中也有稍许雀跃,但房间中沉默太久,令外面的人似生了误会,滞顿:   “那、我先回去……”   简瑶猛地坐直身子,娇声着急:“你站住!”   待反应过来,羞涩臊满脸颊,不敢去看一旁青栀调笑的视线,她低低软软地轻喃:   “我是说,你站在那就、就好。”   裴湛一顿,从这话中猜出些许端倪来。   他眉梢倏地一挑。   若她当真不愿意,绝不会出口挽留,思绪稍稍一转,哪怕隔着一张纸窗,他也似乎看见女子羞红的脸庞,人面桃花。   裴湛心尖噌噌发痒,有一些想见她。   很迫切。   但裴湛不敢。   他只声音低柔下来:“从府中搬回来,车马劳顿,你腿疼不疼?”   简瑶抬眸看向窗外,似和那人遥遥对望,眉梢扬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青栀他们照顾得很好,不疼。”   下意识放软糯的声音,让简瑶自己都生了分恍惚。   她竟有这般娇羞之态?   裴湛细细碎碎和她说了很多,待月挂树梢时,背后传来白三的哨声,他才回神。   他都快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   简瑶也听见了动静,她怔了下,终于反应过来时间,忙说:   “时间不早了,小侯爷该回去休息了。”   忽然,裴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字唤羡之。”   他的意图溢于言表。   几乎恨不得将话音说得明明白白。   简瑶掐着粉嫩的指尖儿,她早就从长公主口中听过裴湛的字,但如今他亲口对她说了这一番话,企图不言而喻,她低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弯,蔓延上潮红。   她轻声喊他:“……羡之?”   裴湛心满意足:   “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不想走,但简瑶受伤,得好生休养,才会恢复得快些。   裴湛在想,等女子好了,他要带女子去皇家别院,那时春日乍青,恰是放纸鸢的最好时机。   裴清婉每年这段时间总会缠着他,裴湛心想,女子也才刚刚及笄,这些东西,她定然也是喜欢的。   裴湛走后,青栀才笑着退下。   烛火被吹灭,房间中顿时暗下来,简瑶本来那点零星的睡意早就在和裴湛谈话中散去,如今在床榻上艰难地翻滚几下,她也不知自己在做甚,只睁着一双眸子,灼亮地看着床顶,最后忽然捂住脸。   半晌,寂静中的房间中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轻笑。   *******   伤筋动骨一百天。   简瑶这病只能好生养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湛就似住在了隔壁一般,每日都如他所说,远远地站在窗外同她说两句话。   白日里,和隔壁相连的那堵墙,总传来被人敲打的声音,简瑶盯着那堵墙,生怕哪日不知情的时候,就被男人打通了去。   三月底,简瑶终于可以下地行走。   简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镇南侯府走一趟。   她先派人给沈雯送了信,所以,简瑶去的那日,沈雯特意推了旁的事在府中等她。   一见她,沈雯的第一句话就是揶揄:   “听闻最近肃亲侯府的那位小侯爷日日不回府,瑶姐儿可知情?”   简瑶这些日子都蒙头养伤,当真不知外间都传成什么样子。   被沈雯一句话说得脸颊涨红,似春桃娇妍,惹得沈雯一阵掩唇作笑,简瑶轻轻垂下头,低声羞赧:   “世子夫人……”   看出她脸皮薄,沈雯也就不再打趣她,放下手帕,提点了一声:   “小侯爷往日做事肆无忌惮,如今倒也着调了些,虽说住进了你隔壁的宅子,但也不声不响的,根本没闹出动静,我知晓此事,还是因为多关注了你些。”   这话是叫简瑶安心。   简瑶也的确如她所想,松了口气。   沈雯心中咂舌。   看样子,裴湛当真是因瑶姐儿才搬去楚舆街的?   本只是猜测,如今被简瑶的反应落了实,沈雯倒不好继续拿此事说事,镇南侯府自知自家事,肃亲侯府的事她们还掺和不进去。   下人上了茶水,简瑶才收拾好心情,迟疑地开口:   “阿瑶这次来,是有一事想请世子夫人帮忙。”   沈雯好奇,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简瑶三言两语将林府和锦姨的事情托盘而出,沈雯眉眼也生出几分厌恶:   “嫁娶一事,还要按头不成?!”   “当真将世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雯抬眸,就见简瑶手足无措似有不安的模样,当下道:“明日我就派人前往羡城,此事,你放下心来就是。”   简瑶当即起身,就要跪下给她道谢,沈雯忙忙让人拦住她,她斜睨向简瑶,没好气道:   “这事,你若不来求我,也有方子解决,这声谢我领了,但跪可就免了!”   难题被解决,简瑶也终于放松下来,她余光不经意看见房间中的那盆盆栽,清浅却霸道的香气传来,简瑶轻拧眉心,有些不适地用手帕抵住鼻尖。   那日,简瑶就觉得这花眼熟,一时半会儿未曾想起来,后来事多,就将此事忘了去。   如今又见着了,那抹熟悉又浮上心头,叫她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沈雯注意到她的视线,道:   “你也喜欢,可惜若不是世子送的,我就让你带回去了。”   这话打断了简瑶的思绪,她忙忙摇头:“世子夫人说笑了,我只是瞧这花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才多看了两眼。”   沈雯摇头:   “我也不知这花叫什么,不过我事后问过世子,世子说是太子派人送给他的,只一盆花而已,他拒绝了,反而不佳,就收下了。”   沈雯也跟着看过去,笑道:“放着倒也是好看。”   听见太子二字,简瑶眉心就狠狠跳了两下。   许是简父一事,让简瑶对两位皇子皆敬而远之。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沈雯忽然抬手抚额,眉心似有些乏累,简瑶眼尖,立即站起身:   “叨扰世子夫人许久,阿瑶就先回去了。”   沈雯歉意地对她笑了笑:“许是刚入春,近日来,我这身子总困乏,提不起精神,你也忙,我就不留你了。”   简瑶拧眉担忧:   “可有请大夫?”   “请了,还是世子发现,我这段时间总觉多,早早就请大夫来看过了,不过世子疑心罢了。”   说话时,沈雯脸上透着一抹幸福的笑。   知晓她请过大夫,简瑶也就不再多言,告辞后,带青栀回了简宅。   刚到府门,就被人拦了下来,裴湛从马上翻身而下,拧着眉:   “你才刚能下地,怎就乱跑?”   这句话,说是责怪,倒不如说担忧更为合适。   简瑶也未瞒他:“去了一趟镇南侯府。”   沈雯是沈清山的亲姐姐,一听她去了镇南侯府,裴湛原本还漫不经心的神情立即认真起来:   “你去那做甚?”   简瑶犹豫了番。   不知该如何对裴湛说。   裴湛本只是随口一问,她这一迟疑,却如同捅了马蜂窝般,他站不住了,走上前:   “你伤势刚好一些,第一件事就是去镇南侯府,你何时同沈雯关系这般好了?”   话末,简瑶竟从他话中听出一抹酸溜溜的味道来。   简瑶哭笑不得:“我只有事请世子夫人帮忙而已。”   “我帮不得?”   简瑶噎住。   还当真帮得。   见她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来,裴湛轻微有些得意,这些时日,总是他落于下风,不过他还未得意一会儿,就被女子一句无奈的“别闹”给憋了回去。   白三也适时地上前:   “小侯爷,时间不早了。”   简瑶这才细细看过去,裴湛根本不是刚回府,而是打马刚出来,她不解:“小侯爷这是要去哪儿?”   裴湛恹恹地不想理她:   “小侯爷?”   还在外面,简瑶脸颊透了些粉,才小声地喊了句:“羡之。”   裴湛才提起些精神来,没回答她,而是卖了个关子,他翻身上马,少年眉目肆意:   “你等我回来,给你个惊喜。”   “还有,你晚上得给我说清楚,你去镇南侯府所为何事。”   他话音不强硬,而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二人之间应该坦白。   简瑶无奈,却生不出一丝恼怒来。   她顶着男人的视线,轻轻地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男子眉梢倏然一挑,他驾马走近,伸出手似想摸摸她的头,在快碰到她时,才想起这是在大街上,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丢下一句:   “走了。”   话罢,他纵马离去,简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拢起眉心。   那是致东,皇宫所在的方向。   裴湛让简瑶等他,这一等,就是好几日。   那夜中,绥斫院的灯火亮了半宿,直到蜡烛燃尽,简瑶什么都没说,只情绪平静地躺下。   青栀将她模样看在眼底,又联想这几日小侯爷的作态,替其说了句好话:   “许是小侯爷被旁事绊住了脚。”   简瑶讶然看向青栀,须臾,才小声地说:“我知晓。”   不然,依裴湛的性子,恐怕早就耐不住来找她了。   但偏生裴湛没来,叫简瑶生了分担忧。   青栀这才知晓自己猜错了姑娘的心思,她有些揶揄:“我还当姑娘是在恼小侯爷没来呢!”   简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青栀的意思。   她将锦被抱在怀中坐起来,冲着青栀摇头,轻声细语:   “若他当真因难才未来,我不明所以就恼他,他先解决麻烦,再应付我的刁难,这几番下来,我和他之间的那点情分迟早会被耗尽。”   简瑶性子很软,但她一双眸子在夜间却十分透彻:   “娘亲和爹爹恩爱数十年,她曾和我说,感情总是要两个人相互扶持的,想叫一段感情顺顺当当的,哪能只顾坐享其成?”   “琴瑟和鸣,不也要两人共同使力?”   简瑶很有自知之明:“我什么都帮不了他。”   若裴湛当真想娶她,其中难度必然艰辛,她不想在这时去拖他后腿。   青栀有些哑声,半晌,她才小声地说:   “姑娘是最好的。”   简瑶抬眸失笑,眉眼溢出点点风情,少女的轻媚浑然天成。   青栀一时竟看呆了去。   半晌,青栀窘迫回神。   她是真心觉得自家姑娘是最好的。   柔弱却自有韧性,命运待她艰难,可无论何时,她从未见自家姑娘泄气过,哪怕一时迷茫,她也自始至终都坚持本心。   青栀想,她家姑娘,合该被旁人喜爱着。 第38章 撒娇(捉虫)   御书房,裴湛垂首立于台阶之下。   圣上身边的刘公公躬身而下,将他呈上来的东西递交给圣上,才又低头站在一旁。   圣上沉眸翻阅,半晌,久久未曾抬头。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安静得近乎落针可闻。   半晌,位于龙椅上的那位才抬起头,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裴湛良久:“羡之啊,你可知道,你这封奏折意味着什么?”   裴湛情绪没有丝毫变化:   “知晓。”   大殿内又陷入死寂,一时只剩那位敲打在案桌上的闷声。   裴湛垂眸不语。   他知晓,事关两位皇子,圣上心中必然纠结。   但这些和他无关,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才威严开口:   “这么多年,一直让你处于暗中,委屈你了。”   “从今以后,你就站到明面上,来帮朕吧。”   这句话落下,圣上才靠向身后的龙椅,他抬手捏额,这一瞬间,他似乎衰老近十岁。   裴湛尽收眼底,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他道:   “舅舅当以己身为重。”   圣上似看出他眼底的担忧,须臾,摇了摇头:“朕无碍,待大理寺卿递了辞呈后,朕就会下旨,你做好准备。”   这声准备,意味深长。   裴湛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太子和二皇子刚好都在外面,巧得让裴湛情不自禁眉梢轻挑。   他拱手:“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羡之这个时候还在宫中?”太子有些讶然,温和地示意。   裴湛稍稍颔首,不紧不慢:   “陪舅舅说会儿话。”   太子笑,裴湛倒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只是二人叙家常,就让二位皇子等在外面?   不过裴湛敢在御书房前这样说,就无人敢揭穿他的怠慢。   太子侧头看向裴湛,似只是笑言:   “羡之和父皇亲近,连孤都为之羡慕。”   裴湛挑眉,敛去眸底深处的不耐和乏味,不等他回话,二皇子打断了二人:“本殿进宫时,看见了肃亲侯府的马车等在外面,应该是在等世子。”   二皇子的确想拉拢裴湛,但他自觉和裴湛不熟,并且他身为皇子,无需低三下四地和裴湛套近乎。   他一贯称呼裴湛为世子,而不是如同太子那般张口不离羡之。   君臣有别,交之有道。   二皇子对裴湛轻颔首,才和太子道:“皇兄,父皇在等着了。”   哪怕二皇子冒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有不敬嫌疑,但太子依旧神情如常,缓缓点头:   “你说得对,羡之早些回去。”   裴湛躬身,等二人进了御书房,才站直身子。   和刘公公颔首,刚要离开,忽顿,裴湛回头,看向太子身后那个奴才,他坡着脚,走路姿势有些别扭,却健步如飞,紧跟在太子身后。   裴湛眸色稍深。   白三早等着他了,时辰不早,晚上风凉,白三将披风递给他,低声报信:   “刚有人来说,侯爷在皇宫外等着您一同回府。”   裴湛步子一顿,有些头疼,他眯眸看向白三:“你走漏风声了?”   白三忙忙摇头:   “属下哪敢啊!但、小侯爷有什么事能瞒过侯爷?”   这倒是实话。   但裴湛听着,就觉得不是那么舒服。   离得老远,他就看见肃亲侯府的马车停在皇宫门口,裴湛抵着舌根,轻啧一声,至于吗?   裴湛不紧不慢地走到马车边,说的话没个着边:   “侯爷日理万机,我回趟府,哪还劳烦侯爷亲自来接?”   帘子掀开,露出肃亲侯那张儒雅沉稳的脸庞,他举杯喝茶,眼皮子都没掀:   “有这贫嘴的功夫,不如回去自己和你娘说。”   裴湛堵声,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   *******   一本册子直接被扔在裴湛身上,靖和长公主气得口不择言:   “事关两位皇子,影响甚重,你一声不吭,连句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去面见了圣上?”   “怎么?你当真以为你当上大理寺卿,就翅膀硬实了?”   肃亲侯喝茶,冷眼旁观裴湛被打骂。   裴湛也知他爹指望不上,不过却有些惊讶:“大理寺卿官居二品,我刚入朝,娘怎么知道我就能当上大理寺卿?”   靖和长公主冷笑:   “大理寺卿王辅近日就要提交辞呈,除了这个官职,还有什么空缺?”   裴湛漫不经心耸肩:“大理寺少卿周裕,许是会借此升官。”   “他年不过三十,当上少卿也不过一年时间,近三年内自不可能升官!”   说罢,靖和长公主才狐疑地看向裴湛:   “你刚入朝,皇兄就如此重视于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裴湛有些意外靖和长公主的敏感,他朝外看了眼,弦月高挂,裴湛颇有些恹恹地想,他今日许是回不了宅院了。   裴湛有心让白三送个消息回去,可看靖和长公主的架势,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等靖和长公主冷静下来,肃亲侯才说:   “时候不早了,我和他说,你先回去休息。”   靖和长公主一顿,气得拂袖离开:“你就纵着他!”   靖和长公主离开后,书房中才安静下来,肃亲侯颔首,让裴湛坐下,他很冷静,哪怕裴湛做的事不同凡响,他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肃亲侯抬头,打量他这个儿子。   “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并为本朝的三法司。”   “但凡这三处勘察的案件,皆是重大案件,尤其是大理寺,历来若皇室中有人犯罪,皆会由大理寺受理。”   “大理寺卿年迈,他这段时间就要告老还乡是人尽皆知的事,你该知晓,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眼热。”   肃亲侯轻轻地将茶杯放下,杯底和案桌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裴湛眸色稍闪,他垂头:“我知道。”   “你想查谁?”   一言忽出,满室静寂。   裴湛倏然抬头,须臾,才轻眯眸:   “爹,你在说什么?”   肃亲侯抬头,和裴湛如出一辙的眸子深沉,仿若洞察一切。   裴湛心中啧声,须臾,他坦然道:   “爹什么都知晓,还问我做甚?”   肃亲侯没什么反应,似乎就真的随口一问,继续平静道:   “你若当真坐上这个位置,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论你暗中替圣上做过什么,既是暗中,就不可能摆在明面上,你除了肃亲侯府出身,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入仕就官居二品,你如何服众?”   “前路艰辛,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好生走下去。”   裴湛认真起来:“儿子知晓,可儿子总不能靠您二老一辈子。”   话已至此,肃亲侯站起身,轻拍裴湛的肩膀:   “你娘今日骂你,也不过是因担心你,圣旨没下来这几日,留在府中多陪她说说话。”   裴湛自然看得出,他稍迟疑,还是“嗯”了声。   沉默半晌,裴湛低声说:   “儿子任性,让爹和娘担心了。”   肃亲侯字字句句都只是靖和长公主,可若他当真放心,又怎会亲自去皇宫前接他?   裴湛心知肚明,可他和肃亲侯向来不耐温情,彼此皆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一时若有真情流露,怕才会不适应。   肃亲侯看向他,忽地低声笑道:   “你尚年少,自有轻狂。”   “但你能让圣上任命你为大理寺卿,这是你的本事,在这般年纪,我不如你。”   “护你想护的人,前路再艰辛,你身后尚有肃亲侯府。”   肃亲侯说完这句话,就当真离开了,裴湛靠在椅子上,久久未动弹。   裴湛走出书房时,已是夜深人静,白三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他忽然十分想见简瑶。   他沉默地走出肃亲侯府,借着浅淡的月光,一路踱步到简宅。   裴湛绕回院子,翻身进了隔壁的院子,房中一片漆黑。   裴湛站在原地,半晌,他没吵醒简瑶,而是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   白三不明所以,也不敢出声询问,只抓耳挠腮地想知晓侯爷倒底和小侯爷说什么了?   翌日,简瑶是被青栀惊呼声吵醒的。   “小侯爷?您怎么坐在这儿?”   简瑶茫然,她隐约听出事情大概,忙披了外衫跑出去,就见裴湛捏着眉心,在听青栀叽叽喳喳,似极力忍着不耐。   清晨的冷风一吹,简瑶倏然打了个冷颤,那点零星睡意顿时散去。   裴湛昨夜回到宅子,时间太晚,又怕吵醒简瑶,可他也不想离开,就坐在院子中,一时不查睡了过去,谁知晓,几乎是刚闭眼,就被青栀一声惊呼给吵醒了。   裴湛拧眉,轻啧了声,没好气地看向白三:   “她这大呼小叫的本领,是同你学的?”   白三百口莫辩,这是何等无妄之灾?   青栀听出他在指桑骂槐,忙愤愤闭口。   裴湛坐了半夜,浑身酸疼,一抬头,就看见了衣衫不整,明显是听见动静匆匆跑出的女子,刚睡醒,她未梳妆,仍旧清丽耀人。   白三立刻背过身子去。   简瑶拢了拢衣襟,蹙着细眉走过去,眼中有担忧和心疼: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不知为甚,裴湛忽然伸手拦腰抱住了她,额头抵在腹部,吓得简瑶忙慌乱地看了眼四周,就听男子低声说:   “你怎么才出来,我等了你一晚上。”   简瑶倏然顿住,她垂眸,看向抱住她的男子,眸中透了些错愕和惊讶。   这些时日,她有些了解眼前这人。   过于骄傲,叫他很难服软,又何曾会像如今这般……似是在撒娇?   有些小可怜似的模样。   简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偏生不是。   倏地,简瑶心下软成一片。   她弯下身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在男子后背,她软声软气地和他解释: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第39章 锦姨   话不经大脑思考就说出去,待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裴湛难得生了分不好意思。   他额头抵在简瑶腹部,女子轻抚他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他,裴湛那抹涩意不知不觉消下去,但他还是未抬头,从简瑶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泛红的耳根。   在裴湛看不见的地方,简瑶抵唇,不作声地弯了弯眸。   许是发现裴湛在害羞,简瑶的羞涩倒是散了去,自然了许多。   等裴湛将那一分羞赧压下去,一刻钟都快过去了,简瑶没有催他,任由他抵在她腹部整理情绪,裴湛抵唇轻咳了声,抬起头,细打量简瑶,才察觉不妥,他微拧眉:   “怎么不将衣裳穿好再出来?”   裴湛起身,替简瑶将衣裳整理好,笨手笨脚地动作生疏,但没有人打断他。   穿好衣裳后,裴湛将简瑶扶在一旁石凳坐下。   她腿伤未愈,不能久站。   简瑶和他视线半空中对撞,又忙忙移开视线,她低声说:“听见青栀动静,猜到你在外面,就出来了。”   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就跑出来了。   裴湛听出这层含义,他眼睛倏然微亮,白三和青栀都背过身去,他试探地握了下女子的手,简瑶身子轻颤,立刻垂下头,红霞染上修长的脖颈。   但她没有拒绝。   不知为何,裴湛觉得喉间一阵发痒,他轻咳了声,悄悄握紧了女子的手,和简瑶如出一辙地垂下头,只嘴角的笑意如何都压不下去。   白三余光觑见一点。   牙酸的同时,也有些莫名地一言难尽。   自家小侯爷和沈公子他们一道,日常混账,烟花之地是常去的地儿,谙芬纺的头牌儿蓉陵就曾被小侯爷庇护在羽翼之下。   虽然只是偶尔去听她谈曲儿,但就是指缝间漏出的这一两分照看,就让蓉陵在谙芬纺得意许久。   甭管什么时候,白三只见过裴湛应对自如,哪像现在,似个毛头小子,牵个手都能红了耳根。   白三心中咂舌,若叫邱公子他们瞧见,怕是要笑许久。   颜青被简瑶派着和镇南侯府的人同去了羡城。   此时,简宅安静。   青栀默默退下,将那日长公主送的白银针泡上,她瞧着这动静,小侯爷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走了。   一阵说不出旖旎气氛,等青栀上了茶水后,简瑶才回神,她探头好奇:“羡之昨日说,等你回来后给我个惊喜,不知是什么?”   裴湛闻言,略微沉思,才道:   “事情尚未成定局,先不同你说,省得空欢喜一场。”   圣旨未下,他就说他会成为大理寺卿,他怕落进女子耳中,会觉得他轻狂。   简瑶惊讶地“啊”了一声,她等了半夜,等了这么个结果,有些情绪,尤其是……   女子低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弯,彻底暴露在裴湛眼前,简瑶小声地说:   “那你昨日做什么去了,叫我等了好久。”   声线较软较轻,即使是在质问和抱怨,也不会叫人生出不悦。   谁知晓,裴湛听了这话,第一反应竟是眸子乍亮,欣喜若狂:   “你昨日等我了?”   “等了多久?”   简瑶哑声,被他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脸颊涨红得没好意思说:“就、就一会儿。”   青栀直接拆穿了她:   “哪只一会儿?灯烛都燃尽了,姑娘才将将躺下。”   裴湛眉梢抑制不住的得意,叫简瑶好生窘迫,她推了推裴湛的手,轻声嘟囔:“你看、看我做什么?还不是你让我等你,若不然、若不然……”   “若不然,我早就休息了!”   她咬重话中的字眼,平白让裴湛脸上多了几分笑。   “是我不好,让阿瑶等久了。”   阿……阿瑶?   噌——   简瑶脸颊倏地涨红,她从未被一男子这般亲近地叫过名讳,就似平静的生活陡然闯进一个人,有些陌生又令她生了几分好奇新鲜,蠢蠢欲动。   裴湛还在继续:“是我疏忽,我该让白三先来和你说一声,日后再不会了。”   先保证了日后不会再犯,裴湛才解释了原因:   “昨日我被娘叫去训了一顿,才没腾出时间。”   待说完,裴湛又想起答应肃亲侯,近段时间会留在府中陪靖和长公主,顿时觉得一阵头疼。   简瑶惊讶:“长公主为何训你?”   裴湛忽地稍顿,他一直不曾入仕,如今陡然让长公主担忧,却只为了私心,若叫女子知晓,她未必不会自责。   可这事又瞒不住。   裴湛只好说:“过些时日你就知晓了。”   简瑶噤声,不问了。   忽然,裴湛食指稍弯,弹在女子额头:“你昨日去镇南侯府做什么去了?”   裴湛心心念念许久,哪怕在侯府被靖和长公主训斥时,也未曾忘了这件事。   简瑶和青栀对视一眼。   裴湛看出端倪,他忽地回头,问向青栀:“你家姑娘不好意思说,你来说。”   简瑶犹豫地对青栀点头,让她亲自对裴湛说,当真不知如何开口。   青栀早就对林府不满,如今得了说话的机会,怨气脱口而出:   “小侯爷可知羡城林府?”   和林府有关?   裴湛想起自己查到的东西,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头。   “我家夫人和林夫人是亲姐妹,可林府有一位少爷,自幼患有脑疾,林夫人一心想让我家姑娘嫁给林少爷,甚至使尽手段!”   “那次小侯爷在羡城遇到我们,就是林府故意使坏,逼得姑娘不得不回去。”   “我家夫人生前给姑娘留下一位嬷嬷,小侯爷在羡城时也曾见过,原本锦姨那次应该和我们一同回长安,可出了些意外,锦姨留在了羡城。”   青栀话音顿了下,裴湛自然知晓这个意外就是他。   若不是为了送他出城,锦姨也不会被落下。   青栀咬牙愤恨:“本来锦姨是打算将锦绣阁卖了之后,就上长安和姑娘团聚,可林府收到了消息,不仅打压锦绣阁生意,还阻拦旁人买下锦绣阁,甚至将锦姨接进了林府,想要再逼姑娘回去!”   回去是做甚?   裴湛脸色已经铁青。   家中丑事让人知晓,简瑶垂头,捏紧了手帕。   “姑娘去镇南侯府,就是想请世子夫人帮忙,派人去一趟羡城将锦姨接回来,有镇南侯府施压,想必林府也会有所忌惮,一定会放人的!”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肯定,不如说是青栀的美好意愿。   裴湛脸色冷沉下来,想骂什么,却顾忌林府和简瑶的关系,骂不出来。   他本就对林府的心思不满,只一直压着不说。   如今林府这样逼迫,裴湛自然知晓锦姨对简瑶的重要性,他不敢想,若是简瑶当真被逼迫成功回了羡城,是不是就没他的事了?   不过,裴湛回神,轻拧眉:“你去找沈雯,都不找我,在你心中,她比我还亲近?”   裴湛话中幽怨,可简瑶才不背这锅,她瞪圆了眸子:   “怎么能这样算?”   裴湛颔首:“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简瑶脱口而出,待看见裴湛眉梢满意神情时,才察觉自己又落了套。   她羞恼,转过身,不搭理对方。   裴湛信简瑶的话,甚至猜到简瑶的想法,刚彼此明晰心意,就不断麻烦,她怕会消耗这断感情。   无需旁人多说,裴湛就能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变化。   他何时照顾过旁人的情绪,还这般设身处地地去揣摩对方心思?   这世间,除了圣上,也只有眼前这一人。   裴湛手指敲点在石桌上,沉吟片刻,摇头:   “镇南侯府的人,未必能接来锦姨。”   他十分自然地和简瑶一同叫了锦姨,可话中意思却让简瑶倏地回头,稍白了脸色:“为什么?”   裴湛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朝堂局势。   镇南侯府如今保全自身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想惹祸上身?   林府,虽只是地方官,却是三品知府,甚至羡城盐商一事,林府必有经手,其地位在羡城之显赫,不言而喻,而且,那位林知府必然知晓朝堂局势。   镇南侯府如今不过一只纸老虎,徒有名声唬人。   林府未必惧之。   裴湛粗浅地和简瑶解释了其中缘由。   简瑶咬唇,脸上褪尽了血色:   “那我岂不是……不能接回锦姨,还让世子夫人陷入两难之地?”   裴湛看不得她这副模样,握紧她的手,低声安抚:   “你别着急。”   “我稍后就回府,请母亲的人亲自走一趟。”   “这余邯朝,还不曾有一人敢驳了靖和长公主的面子。”   这番话,裴湛说得自然,却又无端傲然,按在简瑶肩膀上的手,叫她心中的担忧顿时散去。 第40章 鸣鼓申冤(捉虫)   三日后,简瑶终于知晓了裴湛口中的惊喜是什么。   余邯三十五年,四月初七,大理寺卿王辅递交辞呈,不过相隔一日,新一任大理寺卿走马上任。   朝堂中喧哗不止。   简瑶得知消息时,人正在锦绣阁,怔愣了半晌,还是青栀偷拉了她,低声欢呼:   “姑娘,现任大理寺卿是小侯爷!”   青栀脸上压抑不住情绪,尽力压低声音:“凡皇室不法者,皆由大理寺受理!小侯爷在帮姑娘!”   连青栀都能明白的浅显道理,简瑶自然也知晓。   她捏着银针的手稍有不稳,心中情绪翻涌不断,这就是裴湛给她的惊喜?   简瑶忽然觉得鼻尖泛酸,叫她眸中涩得不行,她忙忙垂下头,不叫旁人察觉出她的异样。   大理寺。   裴湛处理公务的地方,周裕亲自领着他过来,不论朝堂中如何惊讶,但圣旨已下,裴湛身后根基甚稳,哪怕政治上毫无建树,也不是他们可以怠慢的。   周裕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眼前的裴湛,他行为举止皆是漫不经心,大理寺有两位少卿,各为左右,周裕为左,适才右少卿领着裴湛去了一趟大理寺牢房。   哪怕眼睁睁地路过酷刑现场,这位小侯爷脸上的情绪也一直未变过。   右少卿本来是想给裴湛一个下马威,却被裴湛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震慑住,直到出了牢房,也没再说一句话,直到现在,到了正堂,裴湛才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日后大理寺不可用私刑。”   周裕和右少卿对视一眼,颇为摸不着头脑。   这话何意?   大人是觉得牢房中刑罚过重?   裴湛眯了眯眸子,觉得这二人有些愚笨,还是白三提示:“大人的意思是,但凡重刑都需经过审批。”   不可私刑,可不意味着不能重刑。   哪怕是裴湛也清楚,有些人骨头硬,非重刑不招供。   周裕颇为意外,裴湛在长安城中的传闻可并不好听,得亏有个好家世,他还以为裴湛会目无法纪,如今事情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如今裴湛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如何吩咐,周裕如何做就是。   是以,周裕拱手:   “下官领命。”   裴湛坐在房间中唯一的椅子上,他半倚在上方,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矜贵自持,这副模样倒和传闻中有些相似。   裴湛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案桌上的卷宗,许是周裕的谨言慎行入了他的眼,裴湛朝他问道:   “这些是什么?”   “回大人,这些都是近几年大理寺处理的卷宗,为了让大人尽快地熟悉大理寺职务,下官特意让人搬过来的。”   铺满了整个案桌的卷宗,一摞摞地叠高,不止这些,案桌旁的地上还有。   裴湛的脸色顿时难堪下来,指向地上:   “这些都是?”   周裕迟疑地点头。   白三憋了笑,旁人不知晓,他还能不知晓?   自家小侯爷最厌恶的就是看书,看这么多卷宗,完全是要了他的命!   裴湛根本没有遵从以往规定的想法,直接道:   “既然是已经处理好的卷宗,本官就不必看了,让少丞将未处理好的分拣出来,再由本官过目。”   少丞也是大理寺中的一个职务。   短短几句话,周裕大约猜出裴湛的性子,不爱旁人忤逆他,也不喜浪费时间。   周裕刚准备让少丞进来,裴湛忽然打断他:   “罢了,先放在这里,本官待会再看,你们先出去吧。”   不容置喙的语气,周裕顿时打消留下作陪的想法,拱手:“那下官先行告退。”   他和右少卿一同退出来,右少卿脸上有难色,嘀咕:   “新上任的寺卿居然是这么一位祖宗,日后怕是不好过了。”   周裕笑而不语。   他站住身子,转头朝后看去,眸色不着痕迹稍深。   公堂中,裴湛紧盯着那些卷宗,不知在想些什么,白三倒是好奇:   “爷,你当真要全部看?”   裴湛正式有了职位,再叫小侯爷,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裴湛鼻音嗤哼了声,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了白三身上,白三猜到什么,脸都青了。   “是你看。”   白三讨饶:“爷,属下最近没犯事吧?”   这么多卷宗,不眠不休,他得看上七日七夜!   “既然周裕说,这些是近几年来的全部卷宗,你一个个看,将其中和太子有关的全部找出来。”   裴湛说得轻巧,根本不管这其中工作量有多艰辛。   白三知晓躲不过去,无奈,他问出心中好奇:   “爷为何一直盯着太子查?”   他心中存疑:“属下记得,简姑娘交给爷的那份名单,说的是二皇子通——”   那几个字关系重大,白三不敢轻易宣之于口,顿了下,才不解:   “爷就这么相信二皇子?”   裴湛掀眸:“不信。”   那白三就奇了怪了,都不信,为甚自家爷就盯着太子不放?   和二皇子相比,太子虽有储君之名,但论贤名和朝中势力都不如二皇子。   简姑娘提供的那份名单,并非不可能为真。   裴湛没理会他的不解,反而说起另一件不相关的事:   “我在或岩村遭遇追杀那次,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卫四曾细查过林中脚印,其中有一道脚印十分奇怪,其右脚内外侧深浅不一。”   白三立即点头。   裴湛抬眸,容貌清隽倨傲,他说:“若留下这个脚印的人,实际上是个坡脚,可还奇怪?”   白三恍然大悟。   若是坡脚,用力和寻常人不同,的确很可能留下那种脚印。   裴湛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似嘲弄似轻讽,将倨傲和疏离玩弄得恰到好处:   “太子宫中有一个太监,名叫路于,其人相貌不显,很少跟在太子身边,不过,令人注意的是,他身有残缺,明明腿脚不便,却深受太子信重。”   “你查一下,我失踪的那一日,他在何处?”   前后两句话相连,尤其是裴湛指出了路于的残缺,白三冷下脸来:   “属下会让卫四亲自去查。”   卫四的身手本领比他厉害,这事交给他,和爷的安危相关,卫四绝对会查得明明白白。   应下后,白三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白三讪笑:“属下就是有一事不解,往日,太子极力拉拢爷,有什么名贵的物件都会往侯府送,甚至待爷亲近有余,这般情况下,太子为何一而再地追杀爷?”   他说一而再,是包括了羡城那次。   “你还记得,羡城陆氏是谁的人吗?”   白三一顿,才反应过来。   陆氏明面上忠于圣上,暗地中早站队了二皇子,爷上次受伤,是陆氏所为,一旦爷有个三长两短,长公主绝对不会放过陆氏,同样的,也会彻底绝了肃亲侯府站队二皇子的可能。   一石二鸟,太子倒是好心思!   裴湛垂眸,眉梢嘲讽闪过,太子倒真是时时刻刻做两手准备。   拉拢不成,索性就打杀。   眼看他不可能被拉拢,就也断了二皇子的希望。   裴湛甚至有闲心地想,太子做事如此果断,何愁不能成大事?   ********   是夜,裴湛翻墙习惯了,如今进简瑶的院子,从来不走寻常路。   白三都认为,两个宅子相连的那堵墙迟早要被爷给磨平了。   绥斫院的烛火还未灭。   裴湛动静甚小地破窗而入,落在床幔外,险些吓简瑶一跳。   裴湛弯腰,轻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明知故问:   “在等我?”   简瑶捂住胸口,被他吓到,半晌,才喘匀了气,下意识地将锦被拢了拢。   裴湛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然闯入,有多不便。   简瑶刚沐浴过,青丝尚沾着水渍,春日亵衣轻薄的一层贴在身上,被水色稍稍浸湿,衣裳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精致的锁骨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泛着娇嫩的粉红,无端泄了分余媚,活色生香。   裴湛眸色顿暗,喉结轻轻滑动。   寂静的房间中忽地响起一声口水的吞咽声,刹那间,裴湛明明穿着矜贵整齐,却无端多出一抹欲|气来。   哄得一下,简瑶只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坐立难安的气氛。   她羞耻地脚趾都紧绷,指尖泛着诱人的粉白。   简瑶忙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从锦被中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旖旎暧昧的气氛顿消,裴湛哭笑不得:   “你这是作甚?”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包得严实,这一拍,根本没碰到人。   裴湛心中轻啧了一声。   有些可惜和失望。   他自己看不见,他耳根处红得都快滴血,所以,裴湛还在故作镇定,将一旁的外衫递给简瑶,转过头说:   “别裹在被中,小心待会闷到,你先穿好衣裳,我不看。”   女子没接话,只须臾,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传来,半晌,身后才响起女子软软糯糯的低喃:   “……我、我好了。”   裴湛这才转过来,简瑶已经将外衫披好,适才的那抹春光彻底看不见。   简瑶抬头,眸子灼亮,轻轻扯动裴湛衣袖:   “你真的当上了大理寺卿?”   在看见绥斫院烛火未灭,裴湛就知晓她是在等着答案,轻颔首,他今夜前来,也是因此事。   裴湛垂眸看向女子,忽然抬手捏了捏她滚烫的耳垂,低声说:   “你明日就可去大理寺。”   简瑶愣了一瞬:“什么?”   二人视线在空中对撞,裴湛只简单说了四个字:   “鸣鼓申冤。”   他抬手抚在她青丝上,眸中深处神色皆是认真:   “阿瑶,你所求,我都会一一替你实现。”   你要替你父亲申冤,我就当上主审官,我会让你所求之事皆平,直到最后,所思所想只有我。   无人看见之处,裴湛手掌轻移,最后落在简瑶脖颈后处,就仿似一道桎梏,不可挣脱。 第41章 哭狠了   “咚!咚!咚——”   五月烈阳,整个长安在三声鸣鼓中拉开序幕。   简瑶越过京兆尹,直接状告大理寺,她对朝堂中事不过一知半解,根本这样究竟是否妥当。   但裴湛这么说了,简瑶就依言做了。   此时早朝刚退,裴湛和周裕一行人刚到大理寺,皆被这鸣鼓声敲懵了。   裴湛嘴角勾起微末的幅度。   这鼓声远传公堂,看来她的伤势是彻底好了。   右少卿不明所以:   “咱们是走错路到京兆府了?”   周裕觑了他一眼,对他的不着调越发了解些:“是有人鸣冤。”   右少卿当然知晓,正因为知晓,才觉惊讶,大理寺受命于圣上,除了圣上亲下圣旨,很少有案件直接越过京兆尹和刑部到大理寺。   右少卿龇牙咧嘴,大理寺本就忙碌,这鼓一响,又要遭事!   一行人,停在大理寺前,眼睁睁看见一女子站在门口,她背对着他们,背影卓姿,春风偏爱她,叫她青丝微微被拂起,被一支玉簪固定住,素白的广袖春裙衬得她腰肢不堪一握。   “女子?”右少卿惊呼,艳色冲盈:“倒生得一副天姿。”   裴湛一记冷眼觑过去。   他些许不虞,扯了扯唇角:“大惊小怪。”   白三在一旁撇嘴,也不知谁一见简姑娘就跟变了个人样。   旁人惊遇佳人,都是一见倾心,欲为其痴狂,自家爷在这方面也要特立独行,是恨不得人家立刻对他倾心。   右少卿被斥,忙噤声。   周裕拱手:“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理?”   裴湛身姿颀长笔挺,闻言,视线也未曾从女子身上移开,不过淡淡一句:   “按规矩来。”   “是。”   真的瞧见了女子相貌,周裕神情才稍有变化。   那日长公主寿辰,裴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周裕不在现场,但周晗回府后,立即将所有事都说给他听,末了,透着哭腔:   “哥哥,我日后可不可以,不和她一路同处?”   周裕只这一个嫡妹,平日里宠爱有加,见其哭成那副模样,当即心疼同意。   让周晗和邱妍走近,本就只是想让周晗学些她的傲气,如今竟叫她委屈,自然这个法子也就罢了。   周裕不着痕迹朝裴湛看去一眼。   眉尾生痣,可谓美人矣,锦绣阁简掌柜艳冠长安,周裕偶尔路过苏巷街时,也亲自见过本人。   他非以貌取人者,也不得不惊艳停步片刻。   裴湛刚上任未过月余,简瑶就恰好在此刻击鼓鸣冤,这其中的巧合叫人很难不多想。   周裕低下头,或者说,裴湛根本未曾想隐瞒。   顶着太子和二皇子的压力,一跃成为众矢之的。   却只为讨女子欢心。   周裕淡淡移开视线,红颜祸水,不过如此。   裴湛一行人现身,简瑶被青栀扶着,她和裴湛对视一眼,忽地,立刻跪下身去,美人眸乍湿,字字含恨如泣:   “民女有冤!请各位大人为民女做主!”   她砰得一声跪下,动作干脆,大理寺前可是结结实实的青石板,这一跪下,女子就疼得咬唇低下头。   裴湛不紧不慢捻着香囊中绒犬的动作立刻顿住,知晓这是流程所在,可心中仍旧生出了心疼。   大理寺前眼看就被人围起。   裴湛哪舍得叫她在众人哭诉,暗暗不满地觑了眼白三,打断右少卿想要开口的问话:   “将人带到公堂。”   裴湛路过女子时,稍顿,他手指似有一动,但大局为重,他终究没亲自去扶她。   清清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听不出话中的喜怒哀乐,眼不见为净地踱步进了大堂。   白三忙上前将人扶起,趁旁人没注意,低声哭诉:   “不过做做戏,您跪得这么结实作甚?”   那啪嗒一声,骨头脆在地面上,叫白三头皮发麻,倒不是多严重,而是自家爷若是心疼了,最后倒霉的必会是他!   裴湛身穿官服,简瑶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脸色沉冷,似有些不虞,简瑶想起白三刚刚的话,稍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裴湛心中冷呵。   现在知晓心虚起来,早干什么去了?   这一进堂,右少卿就彻底忍不住了:   “百姓状告,该由当地府衙接状,你身在长安,若有冤屈该去京兆府才是!”   何必给他们找麻烦?   大理寺一天到晚,忙得要死,若是当值,右少卿回府后连碗热汤都没得喝,哪希望会多事?   只恨不得当场将简瑶劝去京兆府。   佳人再美,也不能叫他公务再生繁琐。   简瑶跪在大堂中间,听出了右少卿的话外弦音,她挺直了脊背,直视几位大人,话音掷地有声:   “民女所告,非京兆府可受理!”   有人色变。   右少卿嗓子干哑,脸色僵住。   非京兆府可受理?   那可真是烫手山芋!   要知晓,有些大理寺处理的案件,京兆府也可处理,只一件,事关皇室,才会彻底由京兆府转交大理寺。   右少卿偷偷觑了眼另外两人,周裕低头不语,裴湛眸色凉凉地看着他,叫他不明所以。   裴湛朝后一靠,冷不丁问他:   “问完了?”   右少卿才察觉不对劲,立刻说:“下官没有问题了。”   裴湛这才垂头看向简瑶,轻颔首:   “将状纸呈上来。”   白三亲自递过。   简瑶才说:“民女家父是曾经太医院院首,简延。”   周裕听到这里,无人察觉处,他不动声色一顿,抬头无声地细细打量简瑶,只一瞬,神情就恢复如常。   “五年前,家父奉旨前往江城赈灾救疫。”   既是公堂,自可有百姓观看,一听闻简院首三字,顿时引起一阵哗然。   “……简掌柜竟是简大人之女?”   “当年简大人常年布施,长安城外那处遮风挡雨的凉棚就是简大人所建,专用来施粥所用。”   “简大人医术高明,那时受过简大人救助的人岂止千千万,简大人清苦,当年难死却不得不遭遇焚尸,连具完整的尸首都不曾留下,可惜啊,好人无好报!”   “听简掌柜所言,当年简大人一死莫非有隐情?”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喧哗。   简瑶掐紧手心,听身后那群百姓议论家父所声,当年简父不过四品官,在这长安城中根本不起眼,能叫城中百姓记在心中,不过是简父曾十年如一日地布施。   太医院任职有规矩,不得私下接诊。   是以,简父在城外替旁人看病,皆是一文不收。   可正如那人所说,好人无好报!   简瑶强忍眸中泪意,将当年往事尽数说出,待回忆简父传回来的家信,她终究没忍住声声悲泣,泪如雨下:   “当时江城危急,家父曾派一人送信回来,那人受家父恩情,一身疫情得以痊愈,信中言明,他无意撞破一事,预感不安,恐己身将不久于世!”   “家书传回不过三日,江城就传信来曰,家父在江城不慎遇到难民□□,染疫而不治身亡!”   “家父一生,对圣上尽忠,救人无数,却惨遭旁人残害,还请各位大人替民女申冤作主,还家父一个公道!”   裴湛捏紧穗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子。   这件事憋在她心中许久,今日终可揭露于世,情绪复杂,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瘫软在地,字字句句引人悲恸。   裴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围观百姓,果然,简瑶三言两语,就激起民愤。   周裕打断简瑶哭声:“既然五年前就知晓简院首一死有异,为何当时不说?”   简瑶嘲讽嗤笑,身子恨得轻颤:   “大人以为我何尝不想?”   “可此事牵连甚广,和当今两位皇子皆数有关,娘亲恐忧我性命有伤,连日变卖家产,带我远离长安。”   “可杀父之仇,夜夜难忘!我娘因此郁郁寡欢而终!我岂能再因贪生怕死,假装什么都不知,苟且偷生?!”   裴湛隐晦地看了眼周裕,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你说事关两位皇子,所言可有证据?”   此话一出,任右少卿和周裕再多质疑和纠结,都咽了回去。   裴湛明摆着要管此事,他说一不二,绝不可能因他们的话而有迟疑。   简瑶:“民女有!”   她双手呈上名单和家信,被递到裴湛的案桌上。   裴湛早就过目,只粗浅地翻看两眼,就让白三将证据呈给两位少卿看。   周裕紧拧眉,不语。   而右少卿却看得满头大汗,他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吞咽了下口水,左右为难地看了眼另外两外,质问:   “你可保证,这证据非是你自己凭空乱造?”   右少卿咬牙提醒:“这上面所言,但凡有一点做假,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   简瑶倏地和他对视,逼得右少卿移开视线:   “民女可用性命担保,这家书和名单皆由当年家父从江城传来!”   裴湛手指敲点在案桌上,不紧不慢道:   “既然两位大人都看过了,滋事体大,事关皇朝社稷、两国友好,此事,本官欲秉承圣上,二位觉得如何?”   右少卿想拦,想明哲保身,可此事由不得他作主。   周裕站起身,平静拱手:   “大人所说甚是,下官同意!”   右少卿强颜欢笑:“下官也同意!”   是夜,两封密信被分别送进东宫和二皇子府。   书房中暗香沉浮,卫四跪在地上,低声禀告。   “爷,就任凭他们通信,我们不作阻拦?”   裴湛漫不经心地掀眸:“随他们去。”   卫四不解,还想再问。   白三翻了个白眼,打断他,低声斥道:   “他们若没有动作,咱们爷怎么顺藤摸瓜地查?”   裴湛没管他们的对话,朝外夜色看了眼,忽然起身:   “她今日哭得狠了,我去看看她。”   白三一言难尽,想去就去,寻甚理由,他们还能拦着不成? 第42章 牢房   裴湛到的时候,简瑶正坐在院子中,点着一盏烛灯。   皎月挂半空,女子素衣清雅,裴湛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皎月和佳人谁更耀眼些。   女子不知在想什么,他翻墙而入的细微动静也没叫她回神,裴湛挑眉,踱步走近,女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广袖裙,在席风中看着就觉得凉。   裴湛将身上碍事的披风脱下,搭在女子身上,这一变故,简瑶终于回神。   她吓得一跳,转眸看见裴湛,才松了口气,捂着胸膛,娇声抱怨:   “你进来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裴湛几不可察地轻挑眉梢。   这句话可真是冤枉。   但裴湛没和她去争辩,伸手碰了碰女子手边的杯盏,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裴湛稍顿,将茶杯拿到一旁,握住女子的手。   她在冷风中不知吹了多久,手心冰凉,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叫裴湛拧起眉:   “在这里坐了多久?”   简瑶实话实说:“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裴湛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细细看过女子神情,百思不得其解:   “锦姨那边,我已经让母亲派人去接,你父亲一事,也彻底由我接手,阿瑶现在还有什么烦心事?”   简瑶细眉轻蹙,她不知该怎么说。   有些矫情,可却叫她一日失神,她轻声讷喃:“我回来后,才觉得,我往日似乎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裴湛静静地等她说。   简瑶却是反握住他的手,眉心拢着一抹担忧:   “幕后之人,心狠手辣,绝不在乎人命,也胆大包天,我担心……”   如今,她烦心事皆由裴湛平,她反而担心起裴湛的安危。   让她放弃替父亲查清真相,她做不到,如今又矫情地自我矛盾,说来当真可笑。   既要熊掌,也想得鱼。   哪会有两全其美的事!   听出她为何心不在焉,裴湛怔愣了一下,遂顿,他眉眼染上一抹笑意,浅浅淡淡的,却是真切的愉悦,他拍了拍女子的手,安抚她:   “别担心。”   “除了圣上,还无人可一手遮天。”   此事倒真不是裴湛轻狂,往日他没有准备,方才被幕后之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长公主早已安排人随身护着他,再想私下要他的命,可没那么容易了。   裴湛怕女子不信,他说:“我既然决定帮你,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甚至不能将肃亲侯府牵扯进来。   若无准备,他怎敢对简瑶夸下海口?   但裴湛对女子的担忧甚是受用,他可以为了她涉险,可若她只觉理所当然,任何人时间久了也会觉得心寒。   如今之下,裴湛反而越生几分怜惜。   不过,裴湛将女子披风拢紧,咬牙轻啧:   “今日特意在院中等我,是怕我再进你闺房?”   小心思被发现,简瑶涨红了一张脸,匆忙低下头,心虚地反驳:“不、不是。”   她们私下定情,本就不妥。   两人终究并无任何明面身份,怎可任由他再随意夜探闺房?   裴湛意义不明地嗤哼一声,也懒得戳破女子家的小心思。   夜色渐深,他离开的时候,才说了一句:   “昨日婉丫头和我说,再过半旬,五公主在皇家别院设宴,邀人一同春游赏景,估计会热闹一些,到时,我带你一同前去。”   裴清婉和裴湛提起时,裴湛本是不想去的。   结果今日一来,就见简瑶在胡思乱想,裴湛觉得,还是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就不会总这般忧心忡忡。   女子愁绪的确甚美,但裴湛总想叫她开心些。   裴湛走了好一会儿,简瑶还没能回过神来,青栀听见院内没了动静,打着哈欠走出来,嘀咕:   “姑娘,该歇息了。”   简瑶呆呆地抬头看她:“他说,带我一同去皇家别院,这是何意?”   她问得吞吐,似迟疑不解。   青栀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旁观者清,她一下子就看出裴湛的用意:   “恐怕,一是想叫姑娘出去散心,毕竟,连奴婢都觉得姑娘最近的状态不对劲,老是闷在院中,仔细着闷出病来。”   青栀借机说出心中不满,简瑶被噎住,心虚地眼神躲闪。   锦姨和父亲的事压在她身上,简瑶怎么可能不忧心?   但很快,简瑶就被青栀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这其二嘛……”   青栀捂住唇偷笑了两声,才继续说:“那自然将姑娘领出去转转,好叫旁人知晓,姑娘是他护着的人,让旁人都长点眼,仔细着些!”   姑娘貌美传长安,往日为了见姑娘一面,锦绣阁总客似云来。   哪怕贵如小侯爷,心中不也得提防着些?   可不得赶紧确定名分,打消旁人的觊觎之心?   简瑶臊红了脸,嗔恼:“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末了,简瑶眸中闪过一抹黯然,她安静下来:   “况且,我和他身份差距甚大,哪怕他有心,恐落入旁人眼中,我也不过上不得台面。”   这话自嘲得有些难听,总归青栀听不下去,她呸了几声:   “姑娘说什么呢?!”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这人不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姑娘又未做什么下三滥的事情,姑娘如此好,小侯爷对姑娘心生爱慕,最是自然不过。”   青栀掷地有声:“只要小侯爷端正态度,谁敢轻视姑娘?”   “若当真有那般情况,不外乎嫉妒和小侯爷不够上心!”   但话又说回来:“小侯爷为姑娘做了这么多,可谓真心十足,所以,姑娘在担心什么?”   青栀真心不解。   在她看来,谁对姑娘真心好,谁就是好人。   裴湛在其中尤为突出。   所以,姑娘和小侯爷,当得起郎才女貌,青栀读书少,可也说得出般配二字。   青栀的话似当头棒喝,把简瑶彻底敲醒。   她在担心什么呢?   恐人若生了欢喜,就容易生出自卑。   往日,她初识得裴湛时,虽觉两人身份犹如鸿沟,但即使如此,她对上裴湛,也不卑不亢,自在如然,可如今,她眼中只有裴湛的好,反而暗生自惭形秽。   简瑶捧脸看向青栀,眼中恍惚散去,她失笑。   她自觉坚韧,可如今想来,却还不如青栀来得明白腔勇。   裴湛顶着压力,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万事皆在替她考虑周全,她反而生了自卑和退缩。   当真不该!   “青栀,谢谢你。”   青栀一脸迷茫:“姑娘谢我什么?姑娘想通了就好,时辰太晚了,姑娘该歇着了。”   简瑶朝隔壁看了眼,倏然扬起一抹笑,声色惊艳:   “是该休息了。”   青栀扶着她进去,一边小声嘀咕:“好久没见姑娘这般笑过了。”   自从夫人去了后,她就几乎没再见过。   *******   大理寺的牢房,最近送进来一个人。   白三亲自带进来的人。   只在牢房中关了一日,就被带进了刑房,犯人被绑在木架上,麻绳绑得很紧,在男人手腕处磨出红痕,他披头散发,凌乱狼狈。   周裕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问道:   “这人是谁?”   白三耸肩,轻哂:“简院首一案中的重要证人。”   “证人?”周裕轻轻念了下这两个字,又朝被绑的人看了一眼。   这可不像是证人,反而像是犯人。   白三侧过身,一个穿着暗色劲服的人走进来,周裕认识这人。   裴湛身边有亲信二人,名字起得随意,为白三和卫四,可谓是裴湛的左膀右臂。   其中,白三日日跟在裴湛左右,这些时日下来,大理寺中的人也都识得。   可卫四却很少来大理寺,他沉默寡言,即使跟在裴湛身后,若裴湛不叫他,他也就似不存在般,很难让人注意到他。   但,周裕不着痕迹地朝刑房中看了一眼。   卫四已经伸手拍在犯人的脸上,毫不留情,干脆的几声巴掌响,将犯人的脸扇偏在一旁,利落地让犯人醒了过来。   那人含糊不清地喊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白三忽然动了下身子,周裕一晃神,没看清卫四的动作,就听一声惨叫,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几欲要将喉咙喊破,惨叫中压抑的痛苦,令人头皮发麻。   周裕提醒了声:“大人说过,不得使用私刑。”   白三朝周裕笑:   “大人放心,卫四有分寸。”   分寸嘛?   周裕朝里面看了眼,犯人痛哭流涕,裆间似有湿润,哪怕被绑在木架上,依旧疼得浑身发抖,额角和手臂上的青筋都暴起,面上皆是骇然惊惧。   卫四面无表情,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偏生这副情景,卫四越没什么情绪,越叫人心生寒意。   他仿佛根本不是来审问犯人,甚至他根本不在意眼前人的死活,好像只专门为了折磨人而来。   白三觑了眼,顿时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说,他平日里怵卫四怵得紧,即使是裴湛,他都敢心中腹诽几句,可对着卫四,他完全不敢。   这犯人就是刘三涯。   爷不知简姑娘派人去查刘三涯,知晓刘三涯不对劲后,就直接派人将刘三涯抓了起来。   白三朝里面喊了一声:“爷说了,不管你做什么,三日内,爷要他开口说话。”   说罢,白三赶紧拉住周裕,龇牙咧嘴:   “走走走,我们快走,这声听着瘆得慌!”   周裕似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白三。   出了牢房,待见了阳光,白三才觉得活了过来,他见周裕还在回头看,笑道:   “你别担心,别看卫四手段狠,但不会弄出人命来的。”   周裕回头,淡淡一笑:   “大人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白三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和周裕共事这么久,他不得不说,周大人做事的确聪明。   爷不说,他就不问。   可交代下来的事,他都能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白三挥别周裕,回去复命。   周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面色如常地离开。 第43章 蓉陵找上门   羡城,林府。   林夫人恼恨地掀翻了所有东西:“贱人!只回了长安不到短短半年时间,就勾得那么多人替她出头!”   “和她那娘亲如出一辙的狐媚子!”   玉器摆件噼里啪啦地破脆声,林夫人心中恨极。   林泉步伐稳健地走进来,就见房中一片狼藉,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又在折腾什么!”   进来就是质问,林夫人气极反笑:“我折腾?林泉,我告诉你,你可只有瑾之这一个孩子!”   “他昨日哭着喊要简瑶那个贱人,你没听见吗?!”   “你就是铁石心肠,竟一点都不心疼?”   林夫人气狠了,上前紧紧攥着林泉的衣裳,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他们是贫贱夫妻,林夫人见过林泉最落魄的时候,哪怕后来林泉官居三品,林夫人对他也没那么多畏惧。   林泉掰开她的手,厌烦地拧紧眉: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疯婆子有何区别?”   “瑶姐儿是你亲外甥女,你一口一个贱人,将你身后卓府置于何地?”   “你想给瑾之说亲,我不拦你,若瑶姐儿心甘情愿,我也乐得成全,如今你押着那个老奴,逼瑶姐儿嫁给瑾之,你究竟是在替瑾之着想,还是在满足你的一己私怨?!”   林泉的一番话,毫不留情,彻底撕开林夫人的遮羞布。   一旁的下人早就在二人争吵时,退了下去。   林夫人死死盯着林泉:“一己私怨?你是承认了,你还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   “我就说,她亡夫后,就立刻回了羡城,你公务忙碌,平日连府邸都不沾,偏生她在府中小住的那段时间,你几乎大半的日子都在家!”   林夫人伸出手指,狠狠地点在林泉胸口:   “简延一死,恐怕最高兴的就是你吧,你那点龌龊心思,你真当我不会知道?”   林泉脸上闪过一抹难堪,他忽然拂袖甩开林夫人:“胡言乱语!”   林夫人气笑了:“我胡言乱语?当初林府去我卓家提亲,你以为我不知晓,你想娶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贱人!”   都已经撕破脸皮,林泉也懒得和她再装夫妻和睦,冷冰冰地看向她:   “当初,我的确想娶她!”   “是你李代桃僵,才会嫁进林府,当年宫中小选,各府邸必须选一人进宫做奴,卓家本是要你进宫,可你长姐怜你年幼,替你入宫受苦。”   “你不仅不感激她,甚至还生出怨怼!”   林泉简直不知她在想什么:“如此忘恩负义,你凭什么怨她?”   卓家不显赫,不过其嫡女卓茹样貌过人,年少时不经意一瞥,林泉回府就恳求府中上门提亲,他是官家身,却以嫡妻名求娶。   不为别的,只为了敬重她。   他为了顾全她名声,只说了求娶卓家嫡女,但卓家和林府皆知晓,他求娶的只会是卓茹,卓泠不过庶女,后来记在嫡母名下,凭甚嫁入他林府为妻?   可偏生卓家心存侥幸!   林泉丢了妻子的位置,还娶了个不认识的女子,即使如此,这么多年来,哪怕身居高位,他依旧让她稳稳地坐在林夫人的位置上,她还有何不知足?   “你是她幼妹,这么多年,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何不安安分分、知足常乐,一定要折腾这么多事来?!”   林夫人哭喊:“我凭什么知足?”(丽)   “我的丈夫,心心念念皆是我长姐,我凭什么不怨?”   “你当年若要娶她,你何不说清,含含糊糊,最终却误了我!”   “你以为我不知?你后院这些女子皆像她,你如此辱我,我怎能不恨?!”   林泉愣了一瞬,遂后,气得面红耳赤:   “你小人心思,就胡乱揣测!”   “我待她,十年如一日敬重!怎么可能纳旁人辱她?”   世间美人总有一两分相似,他承认,他位居高位后,纳了妾氏,宠了新人,但特意去寻和卓茹相似的女子?   这不止是在侮辱卓茹,更是玷污了当年他一片真心!   年少未得求娶,后来她回羡城,他的确有几分可耻地高兴,但也仅此罢了,卓茹是他妻姐,他助了她几分,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这么多年过去,他见过无数新人,卓茹于他,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点念想。   分明是卓泠自己魔怔了。   林泉摇头:“镇南侯府和肃亲侯府陆续派人前来,那个老奴,赶紧放她离开!”   林夫人被林泉的一番话说懵了,但她仍旧不信,闻言,立即情绪激动地反驳:   “不可能!”   “我儿哭求只要她一人,我这么多年都愧疚瑾之,简瑶必须嫁给我儿!”   林泉没想到她这么执迷不悟:   “林府还由不得你作主!”   说完,他就要甩袖离去,谁知身后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林泉回头,就见林夫人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拉住他的衣袖,哭着和他说:   “老爷!我知道你心疼瑶姐儿,我是她亲姨娘,我也心疼她!”   “可老爷也想想我们瑾之啊!”   “我们林府是富贵人家,她一个孤女,能嫁得什么好人家?嫁入我们林府,能保她一生富贵安康,瑾之不懂事,这日后林府不都是她的吗?”   她说得句句真挚,林泉看她许久,她发鬓生了银丝,早不复当年年华,林泉忽然闭了闭眼。   卓泠总怨他,可她曾想过,陪着他这么多年的人只是她。   一段空无着落的念想,怎会让他这么多年由着她乱来?   可这么多年的争吵和怨怼,早就让二人逐渐疏远,林泉哪怕知晓并不全怪她,也无法再待她如从前一般亲近。   林泉弯腰,亲自扶起她,他没被林夫人的话绕进去,眼中格外冷静:   “你屡施手段,瑶姐儿心中必然生怨,待你我百年之后,又如何能善待瑾之?”   林瑾之是他唯一的孩子,孰轻孰重,林泉分得清。   正是分得清,他才必须让锦姨离开。   “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林泉彻底转身离开,他身后,林夫人倒在地上,哭着喊他:“老爷——”   林泉没停,他吩咐下人:   “夫人劳累,这些时日,让夫人在院中休息。”   这就是禁足了。   林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可林泉却未心软,若只有镇南侯府的人也就罢了,连肃亲侯府都派了人来,也只有林夫人会觉得,此事还由得他林府作主。   林夫人口中那句,瑶姐儿日后嫁不得好人家。   更是枉然。   世间总有不在乎家世的人,一如当年的林府,也如现在的……林泉将视线放在肃亲侯府的来人身上。   *******   简瑶收到颜青传回来的家信,信中说,已经接到锦姨,正往长安来。   两件心事,一已经完成,另一件也快要完成。   简瑶彻底放下了心。   她多日未去锦绣阁,今日得空,一大早,她就和青栀赶去了锦绣阁。   锦绣阁如常开着,客人进进出出,生意甚好。   简瑶将账本和订单拿出来仔细瞧,挑出其中几件,由自己接下,她刚要去绣房,锦绣阁就进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女子罗珊绣裙缠身,首饰琳琅,皆是名贵,不过她戴着面纱,衣裳也有几分和寻常贵女不同,细腻的手臂在轻纱中若隐若现,眼神透着一股勾人的劲。   胭脂味甚重,换句话来说,就是不端庄。   店内男子时不时朝她看两眼,有些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再看向女子的眼神就有几分不正经,而女子则拧起眉,添了抹嫌弃。   简瑶和青栀无声地对视一眼。   有些猜到眼前女子的身份。   江南也有,简瑶也见过,和长安相比起来,江南女子更婉约些,不过,眼前这女子和江南女子倒有些相似,尤其是那眉眼勾人处的婉转,似有似无,叫人心痒。   来者皆是客,简瑶不会撵客,对这般女子无喜也无厌。   总归和她无关罢了。   若有选择,恐怕也不会有人走上这条路。   简瑶和青栀交代几句,就要回后院,哪知晓,她不在意那女子,那女子却喊住了她:   “简姑娘且慢。”   简瑶不着痕迹地一顿。   许是女子的直觉过于准了些,那人只喊了她一声简姑娘,而不是简掌柜,简瑶就隐约猜到,她的来意恐怕并不是做生意。   裴小侯爷曾往返于烟花之地,浑不吝地,简瑶也有所而闻。   简瑶如常地回头,不解:   “姑娘叫住我,可是有事?”   蓉陵将女子一点点瞧进眼中,越看越是心惊,她掐紧了手心。   她听说过简瑶的名声。   但蓉陵并没有当一回事,她刚进长安,被卖进谙芬纺的时候,也被妈妈惊为天人。   很快就入了裴湛的眼,一举成为谙芬纺的头牌。   寻常男子想见她一面,恐得抛掷千金。   可如今见了简瑶,蓉陵才知何为仙人之姿,不似她要强行端着贵女的作态,只轻轻回眸一瞥,就叫这杂乱的店中生了颜色。   女子眸中彻然干净,蓉陵知晓,这般女子最得男子喜爱,恨不得捧在手心护着。   和她不同。   哪怕蓉陵早就知晓,她越端着高冷的姿态,就越叫那些男子趋之若鹜,可是不同的,她再如何去学贵女姿态,都只为了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她和这些良家女子,从来都不一样。   蓉陵狠狠掐紧手心,她咬唇轻声而媚:“我有事和简姑娘说,可能寻个安静的地方?”   “我和姑娘并不相识,姑娘若有事,就在此处说吧。”   并非简瑶故意刁难她,店中旁人都看着,她身份本就艰难,再和蓉陵私下谈事,怕又要传出事端。   蓉陵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情,心中讶然,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低声说了句:   “……和小侯爷有关。”   果然如此。   简瑶觉得些许好笑,她和裴湛的确私下有几分情谊,但却不代表,简瑶愿意替裴湛处理这些莺莺燕燕的琐事。   而且,简瑶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忽然被一女子找上门来,还是可能和裴湛有过关系的女子,简瑶咬住舌尖,一抹难堪浮上心头。   裴湛知晓今日简瑶来了锦绣阁,特意派白三来给简瑶传几句话。   白三刚进锦绣阁,就看见蓉陵站在简姑娘面前,简姑娘似怔住,她身后的青栀更是恼得脸色涨红。   “这位姑娘,你有事找小侯爷,和我们家姑娘有何关系?”   青栀恼怒的话传来,这种场面,吓得白三立刻就想打道回府。   但他退晚了,简瑶已经看见了他:   “白侍卫。”   冷冷清清的三个字,白三顿时后背发凉。   ——惨咯。   ——简姑娘生气了。   两句话依次闪过白三脑海,让他险些两条腿发软。 第44章 自取其辱   蓉陵脸都白了。   那日裴湛扔下一句话,就真的再未去过谙芬纺。   时间一长,旁人也就都知晓裴湛腻了她,这些日子点她唱曲的人越来越多,经历过裴湛那样的天之骄子,她哪还看得上旁人?   妈妈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若裴湛这几日再不去看她,她就要和旁的姑娘一般开始接客。   蓉陵不想。   一想到那些男子会伏在她身上,她会和纺中的那些姑娘一样,她就浑身发冷。   蓉陵一直叫人仔细着裴湛的动静,裴湛新任大理寺寺卿,叫她心生欢喜,这般男子才是她心之所向,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   但她得了消息,裴湛近些时日总住在新买的宅子,而隔壁就是简宅。   楚舆街尾的宅子的确显贵,但和肃亲侯府差得远了,裴湛无缘无故为何要住在那里?况且,那里离上朝和大理寺都不如肃亲侯府来得近。   答案显而易见。   原因就是眼前的女子。   蓉陵敢来找简瑶,不过倚仗简瑶脸皮薄,未出阁的姑娘家总会羞于处理这些事情的。   可蓉陵没有想到,白三会忽然出现在此。   简瑶不知晓真相,但蓉陵却清楚她在裴湛心中的地位,或者说,根本没有地位,白三日日跟在裴湛身后,定然知晓真实情况。   当下,蓉陵攥紧了手帕。   简瑶不想叫旁人看了笑话去,和青栀低声说了几句,才道:   “二位随我来吧。”   她总不能真的在这里处理这件事,或者抛下蓉陵不管。   简瑶的确不想在旁人面前提起裴湛,但就如裴湛所说,二者关系迟早有昭告天下的那日,她躲躲藏藏反而叫人生出猜疑。   蓉陵的身子僵硬,她不敢动,身后的婢女忙推她:   “姑娘,快啊,妈妈可是说……”   “妈妈”二字对蓉陵的威慑力太大,婢女只稍稍提了一句,蓉陵身子就是狠狠一颤,提起裙摆跟在简瑶身后进了后院。   白三知晓自己躲不过了,颓废地低下头。   这般处境都是因蓉陵,不可避免的,白三心中对蓉陵生了几分恼怒,他冷冷觑了眼蓉陵,白三猜得到蓉陵的用意,刚站稳,他就说了一句:   “蓉陵姑娘,人在世贵有自知之明。”   他压低了声音:“你是什么身份,敢以爷为借口来简姑娘面前耀武扬威?”   蓉陵娇俏的脸上刹那间褪尽血色。   她眸染湿色,楚楚可怜:“白大人,我只是想见小侯爷一面。”   简瑶坐在石桌旁,冷眼旁观二者说话。   青栀拎了壶茶水,重重地放在了石桌上,她不满地哼了一声:   “二位请喝茶!”   白三表情立即变了,他忙忙和简瑶解释:   “简姑娘,你别误会,咱们爷和她并没有关系,只是曾经听她弹了几首曲子,去羡城前,就再没去过那些地方!”   白三不敢去想,若简姑娘误会了爷和蓉陵之间有什么,爷会如何震怒。   他简直将蓉陵恨死了。   尽给他添麻烦。   白三眼珠子一转,小声地说:   “简姑娘也知道,咱们爷身份特殊,总有些人对爷趋之若鹜,除了姑娘您,爷从来不会叫这些人近身的!”   “您不信属下,也得相信爷的为人啊!”   话音直白,就差赤|裸|裸地和简瑶说,爷心中只有您一人这样的话了。   简瑶有些臊得慌,但不可否认的,白三这几句话说完,她心中的那些恼怒的确散了些,若说她不在意裴湛和蓉陵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白三说话时,简瑶不着痕迹地观察了蓉陵的神情,知晓,白三并未说慌。   如此一来,简瑶倒真生了抹狐疑:   “那蓉陵姑娘,找我何事?”   她开门见山,也懒得给蓉陵脸面,蓉陵这一趟,根本没安好心。   若白三没有刚好过来,蓉陵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简瑶恐也会将信将疑,只要她有一丝怀疑和芥蒂,待蓉陵离开后,她和裴湛定然会生出嫌隙。   其二,不管蓉陵如何隐晦,她大张旗鼓地来到锦绣阁找她,而且一副有私事相谈的模样,落进旁人眼中,都会叫她名声有染。   这世道,对蓉陵这般女子,总多些鄙夷。   简瑶对这种事无见解,平日里遇到,也都远离着,不想沾染是非。   蓉陵顶着白三凉飕飕的视线,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堵在喉间,她若是误导简瑶,白三在这里,几乎立刻就能拆穿。   半晌,她忽然砰得一声跪下,惊得简瑶忙站起来躲开,她紧握青栀的手,拧起眉心:   “你这是做什么?!”   蓉陵才颤着唇瓣,泪眼婆娑,柔柔可怜:   “简姑娘,当初若非小侯爷,恐我的清白之身早就不保,如今小侯爷不再来,妈妈逼我接客,我只是想求小侯爷救我于水火中!”   “我知晓我的话有些强人所难,可我当真爱慕小侯爷,求简姑娘怜惜,若见不到小侯爷,我这趟回去后,必然生不如死啊!”   她忽然来这么一遭,白三措不及防,脸色黑得彻底。   简瑶也被这厚颜无耻的话惊到,她扯了扯唇瓣,丁点不觉得蓉陵可怜。   反而,她倒觉得自己无辜。   她做错什么,要在这里听蓉陵说这些胡言乱语?   遂顿,简瑶有些好笑道: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又何必来这一趟?”   蓉陵错愕。   她没想到简瑶会说出这番话来,白三还在这里,所言所行都会传进裴湛的耳中,她原以为简瑶必然会做出一副温柔心善的作态。   她这番话,难道不怕惹了裴湛的厌恶?   将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底,简瑶眸眼稍暗,她摇头道:   “你说羡之曾对你施予援手,才叫你躲了这么多年,你不仅不感激,反而所求甚多,蓉陵姑娘觉得自己何其自私?”   事情发展出乎蓉陵的意料,简瑶的话似撕开了她那层遮羞布,叫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蓉陵掐紧手心,有些难堪:   “简姑娘是良家女,哪知晓我们的难处,何必说话如此刻薄?”   颇有怨怼的话,让青栀气得眉头狠狠一跳:“刻薄?”   她冷哼一声:   “心比天高!”   青栀甚至懒得多眼,蓉陵身子轻抖,若是她的那些裙下之臣在这里,恐怕会心疼得无可附加。   倒是简瑶,神情平静,根本没将蓉陵的话放在心上,她敛下眼眸,和蓉陵对视:   “我的确无法感同身受,可你不幸,和我又有何关系?”   “旁人要因你处境艰难,就为难自己帮住你吗?”   女子的眸色太过彻然,让蓉陵的那些小心思无可遁形,这一刻,蓉陵觉得比那日裴湛挥开她时还要难堪。   蓉陵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被简瑶打断:   “你是不是想说,我当真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蓉陵咬唇,她想说的话被简瑶说了,一时哑声。   她跪在这里,女子好端端地站着,甚至她侧过半边身子,没有受她一丝礼,知进退懂分寸,既然这般情况下,女子眸中依旧没有嫌恶,仿若只在看一个路人般。   但蓉陵没有退路,她甚至想不通为何简瑶这么决绝,她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小侯爷那般宠爱简姑娘,只需简姑娘替我说上一句话,就能免我困境,简姑娘为何不能伸手帮我一下?”   裴湛察觉白三久未回来,才意识到许是发生了什么。   眼看快午时,裴湛直接出了大理寺。   他到锦绣阁时,恰好听见蓉陵的这番话,他轻微眯了眯眸子,看向蓉陵背影的眼中皆是凉意。   裴湛刚准备走出去,忽然觑见简瑶的神色,他步子一顿,饶有兴趣地停了下来。   简瑶只是歪了歪头,姝色娇妍,她实话实说:   “可我不想。”   蓉陵错愕,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般简单的理由。   只一句简简单单的不想。   甚至不怕在给裴湛留下心狠不善的印象。   白三隐晦地挑眉。   简瑶亭亭玉立在石桌旁,她今日素衫裙,简母三年丧期未过,她几乎多年没有穿过颜色鲜艳的衣裳,但即使如此,她未施粉黛地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副素雅清淡的诗画。   简瑶朝蓉陵歉意地摇头,她说:   “我没必要帮你,也不想帮你,我不知晓你和羡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之前既然护着你,又忽然断了这层庇护,必然是你做了什么惹恼了他。”   “我为何要因你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他为难?”   不远处的裴湛低眸,掩去眸中的那抹久久不散的笑意。   石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简瑶没有让青栀再上的想法,稍稍颔首:   “若蓉陵姑娘只为此事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蓉陵被婢女扶起来,她跪久了,稍有些踉跄,她咬唇问简瑶:“你这般见死不救,就不怕小侯爷厌了你?”   若是她,她必然不会想在裴湛面前留下这般不好的印象。   谁知,简瑶听了她的话,只抿唇扯出一抹笑。   厌了她?   蓉陵找来一事,哪怕白三没来,她也会叫裴湛知晓,叫他好生解释解释!   她越平静,越显得有恃无恐。   白三对她敬重有加,连她身边一个小丫鬟都敢对白三发脾气。   蓉陵恍惚间猜测,小侯爷究竟有多宠她?才叫她这般底气十足?   不等她想明白,就有人给了她答案。   “我厌不厌了她,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蓉陵脸色瞬间煞白。   裴湛从暗处走出来,停在简瑶身边,简瑶一见他,适才被蓉陵找来的羞恼都涌了上来,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子。   裴湛倒抽了口气,眉梢闪过一抹乱色,连个眼神都没给蓉陵,忙忙追了上去。   裴湛的态度终于让蓉陵明白,她今日这一趟,不过自取其辱! 第45章 作证   简瑶回头,看着跟进来的男子,熹微的日光落在他身上,越衬得他身姿颀长,但简瑶一想起蓉陵,就拧了拧眉:   “你跟进来做什么?”   “我适才可是伤了那位姑娘的心,小侯爷还不快去安慰安慰你的红颜知己?”   裴湛额角狠狠一跳。   瞧这话说的,酸不拉几,整个屋子都蔓延一种酸味。   以往,裴湛想过这种情景,女子醋意起来,他许是会因此生出些许高兴,毕竟,女子这番反应也是在意他的表现。   可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后,裴湛才惊觉哪有什么高兴?   女子恹恹地垂眸,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挑着针线,将他晾在一旁。   裴湛板平了唇线,心中有点不好受。   他走近,伸手去碰简瑶,简瑶根本没反抗,甚至动都没动,眼皮子都不带掀起一下的。   裴湛终于慌了:   “我只听她弹过几次曲子,哪称得上什么红颜知己?”   简瑶手上动作稍顿,这话她听白三说过一次,那时她松了一口气,可如今听裴湛再说,她却觉得几分委屈。   她眨了眨稍涩的眸子,依旧没有说话。   房中安静,半晌,裴湛忽然要转身离开,简瑶倏地抬头,稍红的眸子露在裴湛面前,她咬声:“你去哪儿?”   话中似透着哭腔。   叫裴湛的步伐生生停下来,自那日在或岩村他和简瑶彻底说开,简瑶就再也没在他跟前哭过,哪怕受伤疼得厉害,她也只咬牙忍着。   如今一个蓉陵,倒叫她哭了?   裴湛有些乱,也有些恼,替她擦着泪:   “你哭什么?一个蓉陵叫你不高兴,你和我说,我替你出气就是,犯得着让你掉泪珠子吗?”   他脸上的心疼和气恼丝毫做不得假。   他觉得蓉陵犯不上让她哭。   简瑶攥着他的衣袖,终于咬屈地说:   “你说,你和她并无关系,可若如此,她怎么敢找上门来?”   裴湛的作风,在长安城谁不敬畏?   他又不是个好性子,若他以往不是对蓉陵很好,叫蓉陵生了妄想,无根无据的,蓉陵怎么敢这么做?   二人的的关系并未摆在明面上,蓉陵又从何得知?   裴湛心中堵着一口气。   简瑶说的话,他都懂,正因为懂,才憋屈得慌。   裴湛不由得反思,他往日对蓉陵太好了吗?   才叫她如此放肆?   可裴湛又觉得不对,他只听过她弹的几次曲子,根本没嘱咐过旁人照顾她,她自己私用他的名声将自己捧起来,这份责任也得他来担着?   若是如此,那他府中的伶人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世子夫人自居?   毕竟,同样是听曲,伶人起码还入了府邸!   裴湛心中骂了声晦气。   简直悔不当初。   他见不得女子犹自伤神的模样,也受不得被冤枉这委屈,裴湛忽然拉着她就要往外走,吓得简瑶睁大了眸子:   “你做什么呀!”   裴湛拧眉,似有不耐,却不是对着简瑶,他格外认真地说:   “大理寺给犯人定罪还得有人证物证,阿瑶若想说我待她不同,也总得让我辩解几句?”   简瑶哑声。   辩解就辩解,拉她出去作甚?   她一时懵了,那分委屈早散了,小声地说:“那、那你辩解就是……我又不是不听……”   她不是没将他赶出去吗?   谁知,裴湛还固执起来:   “我一人之辞,你怕是不会信。”   简瑶瞪圆了眸子,她怎么就不会信了?   可不等她再说话,裴湛就扬声:“白三!”   “爷!属下在!”   裴湛回头看了眼女子,她正呆呆地看着他,才吩咐:   “派人去将军府、禁军统领府、侍郎府,请邱瀚、洛如风和沈二过来!就说我在聚贤楼等着他们!”   一连串的府邸名被裴湛不咸不淡地报出来,简瑶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拉住裴湛衣袖,抖着唇说:   “……你、你不会说,他们就是你请的证、证人?”   裴湛稍颔首。   他往日去谙芬纺,就是这几人作陪,他做过什么,沈二几人最是清楚,请证人,自然是请他们。   他一人的话,她不信,这么多人给他作证,她总不能还不信吧?   简瑶脸色一阵灰白。   裴湛拧眉不解:“你怎么了?”   忽顿,他十分纠结,迟疑地开口:   “你不会觉得,他们往日和我走得甚近,给我做伪证吧?”   裴湛拧着眉,似在想该怎么解决这事,神色格外认真。   简瑶顿时一阵头疼。   她说话声都有些虚:“就一点小事,就不用这般兴师动众了吧?”   “小事?”   裴湛拧眉反问。   “我守身如玉二十四载,如今清誉都快被一个女子毁了,这还叫小事?”   最重要的是,还叫她哭了。   裴湛不敢轻忽,若这事不彻底打消她心底的嫌疑,日后若真的成了芥蒂,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口一个“守身如玉”和“清誉”,让简瑶脸色涨红。   但,简瑶当真丢不起这人。   她欲哭无泪地勾住裴湛的手:“我信你!我当真信你!”   “你快将白三叫回来!”   简瑶根本不敢想,那时,邱瀚等人忙忙赶来,结果竟只为和她解释裴湛曾经的混帐事,是什么场景。   只要一想想,简瑶恨不得当场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可裴湛不信她的话。   裴湛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她总将二人关系没有摆在明面上挂在嘴边,起初裴湛还未在意,但今日裴湛却记在了心上。   他和简瑶不同。   他身为男子,又家世显赫,可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子,这般不清不楚的关系,若落入旁人眼中,恐会对她名声不好。   她不和他说,是信任他。   但既然她会常常挂在嘴边,心中必然是在意这件事的。   既然如此,他就叫她放心。   正如他所说,世家公子中,洛如风三人往日和他走得最近,在三人面前过了明路,总能叫他安心些。   裴湛皱眉。   若非和靖和长公主打的那个赌,他何必如此麻烦?   她不安心,他就带她回府,彻底绝了她的忧虑。   哪至于像如今,还得绕弯子。   可偏生,这儿赌约,他还不得不赌。   简瑶还在耷拉着眸眼,整个人都恹恹地,裴湛觑向她,眼底闪过一抹温色。   他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进侯府。   得圣旨赐婚,才能叫她日后无所依,也能挺直了腰杆。   简瑶被裴湛带到聚贤楼时,只想知道,他是当了大理寺寺卿后,将脑子当坏了吗?   若不然,明明哄几声就能好的事,他怎么还将大理寺叫人证的那套搬了过来?   洛如风是最先赶到的。   其实说起来,一行四人,邱瀚和沈二是有所求,或者不得不,才会和裴湛走近,而洛如风最寡言,却和裴湛当真有那么一丝交情。   洛如风一进来,就看见了简瑶,佳人素裙罗衫,楹窗开着,清风抚起她青丝,给寡淡的房间顿时添了抹颜色。   佳人垂眸抿唇,似在闹小性子。   就这般,也让人想将她捧在手心哄着,这般佳人,谁舍得让她伤神?   而在一旁,往日总靠在窗边的裴湛坐在一旁,替她斟茶倒水,做足了赔罪的模样。   洛如风稍顿,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小声问向白三:   “今儿沈二可也会来?”   白三心照不宣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洛如风顿时眉梢一挑,才抬腿进了房中,他最审时度势,似惊讶又似对这副场景早有预料,他轻笑:   “小侯爷藏了这么久,终于肯让我们见见嫂夫人了?”   简瑶涨红了脸,受惊地看向洛如风。   洛如风温和敬重地朝她点头示意。   简瑶轻咬唇,小幅度地看了眼身边的人。   洛如风叫她“嫂夫人”。   是他授意,还是洛如风自己察觉到什么,才会如此?   嫂夫人这份称呼,可不是任何女子皆担的,哪怕裴湛如今府邸有了妾氏,恐都担不起这一声。   简瑶不着痕迹地掐紧手心,想等裴湛的反应,而裴湛根本没有反驳。   简瑶怔怔地,她捧着杯茶水,小口地抿着。   说不清心中什么感受,有些涩涩的,叫她眸子发干,却忍不住垂眸泄了抹笑。   一声“嫂夫人”,让裴湛给了洛如风一个满意的眼神。   终于肯屈尊降贵地问了句:“洛府离这里远,你倒是来得快。”   洛如风的父亲,是如今的禁军统领,官居二品,虽不如邱府,可要知晓,能担任禁军统领这个位置的,皆是当今心腹。   所以,洛府的位置也离皇宫比较近,如此一来,相较而言,洛如风是离得最远的。   洛如风耸肩:“从来不见你派人叫我,一得消息就赶来了。”   总归他在府中也无聊。   须臾,邱瀚和沈二一同进来。   觑见沈二,洛如风立刻噤声。   裴湛不知晓,可洛如风却是和邱瀚一起陪沈二喝过几次酒,这人烂醉如泥,就哭着喊简姑娘,瞧着平日里潇洒,可背地里,谁都想不到他竟还真的用情至深。   所以,当看见沈二脸上褪尽血色时,洛如风毫不意外。   裴湛仿若根本没看见沈二的失态,颔首:   “来了,就都坐吧。”   邱瀚搞不清什么情况,询问地给了洛如风一个眼神,洛如风隐晦地朝简瑶觑了眼。   邱瀚拽着沈二坐下,根本没往简瑶身上看,直接问道:   “小侯爷现在日理万机,今儿个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似猜到什么,沈二魂不守舍地盯着简瑶,倏然,他眼眶一红,忙忙低下头。   简瑶在桌子下,轻轻扯了下裴湛的手。   这时,简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让沈清山给裴湛作证?   简瑶尴尬地垂眸,似口中残余的茶水都泛着涩味。 第46章 亲他!!!   简瑶拦不住。   等听清裴湛说的话后,厢房中气氛一片尴尬。   洛如风一口茶水差些喷出来。   他脸色憋得通红,才没叫自己失态。   简瑶捧着茶杯的手都在轻轻抖动,也不是受惊,而是无脸见人的羞恼。   她欲哭无泪地垂头,根本不敢去看旁人眼中的神色。   邱瀚没有洛如风先前的猜测,没敛着神色,当即失态,讪讪而笑地觑了眼身边的沈清山。   邱瀚有一些懵。   这什么情况?但很快,他又恍然大悟。   怪不得。   虽说裴湛不给旁人面子,但他和裴湛交好多年,裴湛还不至于当场叫他妹妹邱妍颜面尽失,原来,那日简瑶才是原因所在。   沈清山低头不语。   洛如风和邱瀚面面相觑。   要说,替裴湛作证他往日和蓉陵什么都没有,的确小事一桩,不难,甚至还能看裴湛的笑话,趣事一件。   但关键是!   这被裴湛看中的女子,是沈二先前想要求娶的人!   如此一来,倒叫洛如风和邱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邱瀚往日总巧言令色,今日憋了半晌,一堆话还是堵在了喉间。   他心中龇牙咧嘴。   这都是什么苦差事?   趁这空荡,邱瀚隐晦地觑了眼简瑶,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他本就好色,如今一盯,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可不也就如此?   邱瀚就不懂了。   这佳人再美,不也就是一个女的?   凭着裴湛和沈二的身份,要多少没有?   红颜枯骨,百年后都一样,哪怕搁现在,晚上灭了烛火,又能有甚区别?   邱瀚拧眉,暗自咂舌,这女子何方神圣?   能叫往日浪子的沈二念念不忘,叫矜贵高傲的裴小侯爷低了腰?   邱瀚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他爱美人,却不想刺得一手血。   邱瀚忙忙收回视线,不再看向简瑶。   裴湛对他们的磨磨唧唧不耐,颇觉烦躁地拧眉:   “做什么大惊小怪,实话实说就是。”   洛如风讪笑,刚要说话,就被人打断:“小侯爷往日素来不爱女子近身,蓉陵几次毛遂自荐,都被小侯爷拒了,小侯爷心高气傲,轻易瞧不上旁人。”   厢房中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人——沈清山抬头看向简瑶,说话时神色格外认真,若忽视他仍旧殷红的眸子,根本让人察觉不到他对简瑶的心思。   嚯——   白三眼睛倏地一亮。   白三心中暗暗咂舌,沈公子爱慕简姑娘一事,长安城人人尽知,甚至那日沈公子翻墙头见简姑娘被拒,白三也躲在现场墙角。   现在,沈公子却亲自给爷作证。   他觑了眼沈公子,他的位置好,瞧见了沈公子紧紧握拳的双手,显然,沈公子内心并不如变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白三心中摇头,对沈公子有了一丝同情。   自家爷,惯是会叫旁人难堪,如此一来,也会让沈公子彻底断了念想。   绕是洛如风,在听见沈清山开口时,那分看戏的心思都寡淡了些,终究多年好友,哪见得他这般黯然失色。   可洛如风不傻,也猜到了裴湛的心思。   若真的只想给自己作证,让白三,或者随意请一人来就是,这般兴师动众,甚至必须叫来沈二,就是为了打消他的心思,叫他看清事实。   所以,洛如风仿若并未看见沈二的神情,含笑开口:   “嫂夫人这是和小侯爷闹了别扭?”   “我和小侯爷相识多年,莫说女子,哪怕是靖和长公主和肃亲侯,我都很少见过小侯爷低头。”   “可见,小侯爷是当真将嫂夫人放在心尖上的。”   “至于蓉陵?”   洛如风失笑摇头,甚至懒得多说。   简瑶堪堪哑声。   她稍稍转头看向裴湛,就见裴湛似有些自得地觑着她,简瑶一时心中好笑。   羡城一行时,裴湛就对她多番敬重。   后来确定心意,几乎裴湛就没有逆过她的心思,她一句恼,裴湛就忙退出房间,披着夜色站在门外,只为和她多说几句话。   裴小侯爷心高气傲,这世间没几个人能叫他低头。   可他却事事顺着她心意,甚至连在好友前的面子都舍了,就为了让她心中不要存有芥蒂。   别说简瑶早就没了恼意,哪怕简瑶当真心有芥蒂,如今也早就散了。   桌子下,简瑶轻轻勾住了裴湛的小手指。   洛如风只知道自己话刚说到一半,对面的小侯爷倏然眸子一亮,他抵唇轻咳了声,眼稍皆是微末愉悦的笑,有些说不出的得意和轻涩,久久不散。   洛如风心生古怪。   这话是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而邱瀚早就被洛如风的一句一个嫂夫人唬住了。   嫂夫人?   他觑了眼丝毫不作反驳的裴湛,轻微地眯了眯眸子,看来回去后,要彻底打消邱妍的心思。   邱妍之前颜面尽失,回去后就被禁了足,至今还未出来。   这一顿饭,除了裴湛,其余人都吃得没滋没味。   往日,都是裴湛要散,邱瀚拼命挽留,今日刚一放下木箸,邱瀚就拽着沈二忙忙离开。   等所有人都离开,简瑶才抬起头。   适才一顿饭的期间,她都是垂眸不语,裴湛生怕她憋坏了。   裴湛问她:“这般一来,你可能安心了?”   简瑶当即涨红脸颊,想要反驳,明明房中糗事,怎么能拿到大庭广众之下?   可一和裴湛的视线在空中对撞,简瑶这一声娇怒就顿时消声。   忽顿,简瑶些许茫然。   她总觉得,裴湛这句话,好似不仅仅是指蓉陵这一件事。   裴湛拢过她散乱在脸颊前的青丝,挽到耳后,她那一张白净的脸蛋彻底暴露在裴湛眼前,裴湛指腹轻抚,简瑶觉得些许痒,她想躲,却不知为何,顿在了原地。   简瑶听见眼前人说:   “我想将你带回府,可时机尚未成熟。”   “阿瑶,你等我将你风风光光地娶回府。”   简瑶愣在了原地。   裴湛却还在继续:“母亲答应过我,待那日,她会亲自请圣上赐旨,给我二人赐婚。”   简瑶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记得裴湛那句——母亲答应过我……   倏然回神,简瑶喉间干涩,她不知名地咽了咽口水,堪声道:   “你和靖和长公主说过我们的事?”   不怪简瑶惊讶,她根本没想过裴湛会和靖和长公主提起此事。   在她看来,肃亲侯府这般显赫的高门大院,裴湛日后的妻子必然是肃亲侯府的当家主母,靖和长公主必然不会让裴湛娶了无权无势的她。   可如今,好似和她想得不同。   裴湛早早就和家中坦白了二者的关系,简瑶不傻,裴湛口中的“待那时”就已经说明了,他和靖和长公主之间有个约定。   这个约定甚至还和她有关。   裴湛不紧不慢地挑了挑眉,他喜欢看女子这副模样,呆愣愣地看着他,却浑身透着乖巧。   简瑶有些结巴:“你、你何时说的?”   裴湛坦言:   “你我从山谷中被救出来那日。”   也就是说,在她们表明心迹前,裴湛就做好了娶她的准备?   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将简瑶眸子都逼红了,她小声低咽:   “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呀!”   简瑶不知所措,只能湿着一双眸子去怪他,糯声软软:“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你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以为你要等时机……”   她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哪怕和裴湛互相表明了心迹,但一个外男总时不时在夜间闯进她的院子,或者闯入她闺房,她怎么能不害怕?   她怕被旁人发现,名声尽失。   怕让逝去的父母蒙羞。   怕他一时兴味过了,他自在地继续当他的裴小侯爷,将苦楚都留给她一人担着。   但这些,她从未对裴湛说过。   因为,简瑶一直记得,那日在或岩村,向来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哪怕被逼红了眼,都要将她好生护着,恶声恶气却待她处处举止温柔。   她信这样的裴湛不会负了她。   事实如此,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裴湛没成想会将她惹哭,当下手足无措地替她擦起眼泪:   “是我的错,我给阿瑶赔礼道歉,阿瑶别哭了。”   简瑶心中的压力,的确是他疏忽。   裴湛坦然承认,但女子哭得稀里哗啦,叫他心中不好受,裴湛紧拧眉,若叫旁人看见,许是以为他要发脾气。   但裴湛只是低声下气地哄眼前女子:   “我不好,叫阿瑶心中委屈了。”   他越说,简瑶泪珠子掉得越凶。   今日,经过洛如风所言,简瑶才彻底感觉到,裴湛在她面前,和在旁人眼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明明做得很好,却因她落泪,还要在这里哄她笑颜。   简瑶不懂这种情绪为何,却似堵着什么,涩得她喉间难受。   倏地——   裴湛只觉得脖颈间搭上一双手,软若无骨,女子白净的脸蛋凑近,柔软贴在他唇上,似沾了女子的眼泪,稍稍咸涩味在裴湛口中蔓延。   她近乎扑进了他怀中,撞得裴湛心神荡漾。   裴湛有些不敢置信,喉结轻轻下滑。   女子紧紧闭着眼,似终于回过神来,被自己的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到,呆呆地贴着不动,仿若装死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那眼睫轻颤,根本没有说服力。   裴湛只觉得耳根子滚烫。   他有点神志恍惚。   ——阿瑶亲他了?   裴湛喉咙发痒,适才为了护住简瑶而搭在她腰间的手都有些抖,他觉得唇瓣发干,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瓣,女子身躯顿时一颤。   裴湛才恍惚,适才自己舌尖碰到了什么。   温温软软的。   他呼吸倏地重了些,搭在女子腰间的手掌渐渐用力收拢…… 第47章 觊觎(捉虫)   直到回了锦绣阁,简瑶还没能从自己的胆大中回过神来。   她低着头,臊得一张脸通红。   她、她居然主动亲了裴湛?!   一丁点女子家的矜持都没有!   简瑶怔愣地想,裴湛会如何看她?   青栀忙了一日,眼见天快暗了,准备同简瑶一起回府,刚进来,就见姑娘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好奇:   “姑娘在想什么呢?打回来后,就一直在发呆。”   简瑶回神,就感觉到手中的帕子被青栀扯了去,她喷笑:   “姑娘快些放过这帕子吧。”   简瑶视线落在青栀手中的帕子上,只见那帕子上皆是褶皱,被她攥得狼狈不堪。   简瑶心生羞赧,嗔怒:   “好你个促狭鬼,连姑娘我都调笑!”   她伸手作势要去打青栀,青栀笑着躲开,才探头过来,眼珠子古灵精怪转着:“姑娘脸颊娇红,奴婢都快不敢看了,可是小侯爷对姑娘做了什么?”   简瑶手都抖了一下。   哪里是裴湛对她做了什么?分明是她自己!   简瑶不敢往下想去,忙忙转移话题:   “时候不早了,快些收拾回府吧!”   另一旁,裴湛回了大理寺后,就收到府中的消息,让他回去一趟。   裴湛心情好,根本没拒绝,下了值就吩咐白三朝侯府去。   肃亲侯府,翟清堂。   靖和长公主眯着眸子,盯着眉眼荡漾,时不时勾抹笑的裴湛,她忽地拧眉,啐他:   “才几日没回府,你这是得了失心疯?”   她说话不好听,但裴湛也没被这话破坏了心情,只含笑道:   “娘找我什么事?”   靖和长公主当真寻他有事,也就不管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敛了敛眸,道:“再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寿辰,我怕你最近过得舒坦,将这事忘了去!”   裴湛端着杯盏的手稍顿。   若不是靖和长公主提醒,他当真给忘了去。   不过,他没在靖和长公主面前表现出来,稍颔首后,忽然道:   “皇祖母寿辰,往年都是在宫中举办寿宴,今年恐怕也不例外,儿子可不可以带一人进宫?”   靖和长公主知道裴湛说的人是谁,她眉眼的情绪淡了下去,颇为无语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在你身后进宫,像什么样子?”   裴湛眉梢一挑,根本没将这当回事:   “谁说让她跟着我了,跟在娘身边不就行了?”   靖和长公主拧眉:“你为何一定要带她入宫?”   “她近日总闷在宅子中,想叫她出去散散心。”   宫中,她应是没有去过,刚好有机会,他就想让她进宫看看。   裴湛哂笑:“总归日后都要去的。”   靖和长公主被他理所当然的模样气笑了:“你倒是有信心。”   不过,靖和长公主还是没答应:   “江城一案,正由你经手,你此时带她入宫,就不旁人告你徇私枉法?”   裴湛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喝完,他抬眸看向靖和长公主,不咸不淡地嗤笑了声:   “又如何?”   他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和简瑶一事,若非顾忌女子心思,他何至于行事这般忌惮?   只要人证物证皆在,幕后凶手总要伏法,至于旁人如何说,他徇私枉法又如何?   哪怕靖和长公主早就习惯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也被他这态度气得不轻,但心中又莫名浮现一抹骄傲。   她懒得看裴湛,挥手:   “滚滚滚!”   翌日,简瑶就得了肃亲侯府的请帖,上面写着三日后,请她府中一叙。   夜间裴湛翻墙进来后,简瑶将请帖拿给裴湛看,一脸茫然:   “长公主怎会忽然要见我?”   昨日,裴湛如何也没睡好,一闭眼,就觉得唇上传来温软,折磨得他天还未亮,就早早起了身。   不过怕女子羞涩,他昨日特意没来扰女子清梦。   如今,裴湛坐在绥斫院中,视线不由得下移,落在女子粉唇上,正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说完,女子抬头,眸子灼亮地看着他。   裴湛倏地回神,抵唇轻咳:   “三日后是皇祖母寿辰,我和娘亲说,让她带着你一同前往。”   简瑶被这消息吓得手一抖。   裴湛的皇祖母,不就是当今太后?   她有些磕巴,依依软软地:“带我去?”   裴湛理所当然地点头:   “你这些日子闷坏了,去宫中就当散心,有娘亲领着,无人敢欺负你。”   简瑶哑声。   去宫中散心,也就只有裴湛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裴湛说:“宫中风景的确不错,万贵妃居住的延禧宫后,有一处桃花林乃是先帝为其宠妃所种,四季皆开着,饶是我进宫多次,每每看见,也觉得甚美。”   简瑶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她咬唇纠结:   “可我怎能入宫呢?”   裴湛拧眉:“为何不能?日后总要去的,提前去就当熟悉了,有娘亲在,还能教你认认人。”   这一直球直接将简瑶打懵了。   日后总要去的。   若她嫁入了侯府,不论是身为世子夫人,还是大理寺寺卿夫人,这进宫参加宴会是必不可免的。   简瑶哑声,只这一句话,她就拒绝不了。   裴湛忽然从她手中抽出帕子,低声说:   “还有半年,才过了你娘的丧期,你从不穿颜色鲜艳的衣裳,哪怕首饰也只仅仅一支玉簪了事,可我记得羡城来信曾说过,阿瑶最爱胭脂红,你姝色娇妍,若穿上颜色鲜艳的衣裳,必然好看。”   他那将方帕子张开,帕子末端绣着几多桃瓣:   “你往日衣裙上都绣着素雅寡淡的花纹,但这帕子上总有些桃瓣、木槿做衬,你方及笄不久,正是爱俏的时候,穿不得,总看得,宫中那处桃林,必然得你喜爱。”   简瑶怔住。   女子家谁不爱俏呢?   她本就生得老天眷顾,却近多年未曾碰过自己喜欢的颜色,她没有想到,裴湛竟连这点小事都记在心上。   简瑶哑声半晌,终究没能拒绝。   她想去看看,那处裴湛说的桃林,有多绝色?   *********   知晓简瑶许是要进宫,青栀都呆了,这三日中,她总惦记着这事。   临日,简瑶紧张地早早起了。   青栀进来,在一排衣裳中犹豫不决:“姑娘今日穿什么好?”   “取那套兰紫的广袖裙来。”   兰紫算不得鲜艳,若平时,她很少穿这种衣裳,但今日是太后寿辰,她既要进宫,当然不能穿素白的颜色衣裳,若被有心人看去,说她不敬,就不好了。   简瑶换好衣裳,梳妆时,她舍了往日寡淡的玉簪,戴了支琉璃步摇,玉珠串起,似水滴般垂在脸侧,她抿了口脂,粉唇顿时娇艳欲滴。   青栀好久未曾见过她梳妆。   粗粗一打扮后,青栀竟有些呆了去,她眼中惊艳,她说不出好词,只能结巴道:   “姑娘真好看。”   她颇为羡慕道:“若我是男子,必然也一心求娶姑娘!”   简瑶被她说得脸颊烧红,嗔怪地点了点她鼻尖:   “说甚胡话。”   今儿个裴湛忙碌,早早就吩咐了白三来接她,正在后门处等着。   白三起得早,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忽地似闻见一阵清香,说不出的味道,总归叫人心旷神怡,他倏地睁开眼,堪堪怔住。   女子站在他跟前,正和婢女小声说着话,侧脸白皙,肤如凝脂,堪称欺霜赛雪,她细眉只简单描了几笔,斜眸看过来时,却勾出一抹少女余媚,彻亮纯然。   白三忙忙回神。   他心中腹诽,简姑娘往日有这么好看吗?   往日也是好看的,但白三谨记这是日后的世子夫人,其实很少敢往简瑶身上瞟。   但今日这一幕,白三总算知晓,为何有佳人一顾可倾城的说法了。   眼前活脱脱的例子,可白三却不敢多瞧。   忙将人送到侯府,白三才彻底松了口气,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卫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面无表情,似有不解:   “爷交给你什么危险的任务了?”   卫四自幼习武,一般若有危险或艰难的任务,裴湛都会交给他。   白三胆小甚怂,遇这些事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所以,卫四看见他一头冷汗,格外不解。   白三将去接简瑶一事坦言说出。   卫四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白三当然看得出他那毫不遮掩的鄙视,当即翻了个白眼:   “你个呆子懂什么?”   “酒水可穿肠,美色可杀人!”   白三擦完冷汗:“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   卫四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直言直语:   “你看上她了。”   还是肯定的语句。   白三被吓得腿都软了,左右看了看,拉过卫四,哭求道:   “祖宗,不会说话,你就别说话了!”   “叫爷听去,你是要了我的命啊!”   “借我八个胆,我也不敢觊觎爷的人啊!”   卫四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似在确定他的话是真是假,半晌,他才“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简瑶正坐在翟清堂中。   裴清婉每日都会来给靖和长公主请安,早就从靖和长公主口中得知今日简瑶会来,所以,她今日来请安的时间格外早。   等简瑶当真来了,她不由得心中赞了声。   哪怕有三哥护着,简瑶选择在这时入宫,也是要股气诺大的勇气。   裴清婉看得明白,三哥是当真瞧上这人了。   又是入仕,又是和大伯母打赌的,裴清婉自幼就知晓,三哥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他做不成,大伯母也会帮他做成。   所以,简瑶基本上铁板钉钉得就是她日后的三嫂了。   她和五公主交好,却不代表她要硬撮合三哥和五公主,长公主尚在忙,裴清婉拉过简瑶小声地说:   “今日进宫,你跟紧大伯母。”   简瑶对裴清婉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懵,却接受良好,只当是裴湛事先交代过。   裴湛和裴清婉同时叮嘱,简瑶将此事记在了心上,点头应下后,才小声不解:   “这是为何?”   裴湛要她去宫中散心,要带她去赏桃林,必然不可能一直跟着长公主。   裴清婉觑了眼女子脸颊,有些羡慕,哪怕她身为女子,都觉得简瑶当真生得好看。   不知是天生丽质,还是好生保养的,简瑶的肌肤好得看不见一点毛孔。   裴清婉顿了下,才和她说:   “三哥的身份本就显眼,如今又当上大理寺卿,就更是招摇,光我知晓的,对三哥有好感的世家贵女就不少。”   这些人从不是好相与的。   简瑶抿了抿稍涩的唇瓣。   裴清婉的话,她早有预料,可听旁人说出来,还是觉得心中些许不舒坦。   倒不是针对裴清婉,而是听不得旁人觊觎裴湛。   简瑶怔住。   觊觎?   她原来是已经将裴湛当作她的人了吗? 第48章 桃林   许是心态不同,再见靖和长公主,和之前感觉完全不同。   靖和长公主含笑朝她看来时,简瑶稍垂眸,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简瑶不知靖和长公主是如何看待她的。   毕竟,裴湛这时上任大理寺卿这个位置,着实有些冒险,而其中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她。   身为母亲,恐怕都不会希望看见自己的孩子身陷危险中。   靖和长公主似看出女子在想什么,掩唇轻笑:   “你不必紧张,羡之那孩子,若不是他想做的,旁人如何劝都没用,同样的,他想做什么也没人拦得住。”   羡之迟早要面对这一遭。   简瑶不过引子,将此事提前罢了。   一切都是羡之心甘情愿,靖和长公主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地针对简瑶。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靖和长公主忽然说:   “简姑——”   她顿了下,才失笑道:“如今再叫你简姑娘,就生疏了,日后我就唤你一声瑶姐儿,倒也显得亲近。”   简瑶心知肚明。   她哪担得起靖和长公主一声亲近,都只不过是因裴湛罢了。   简瑶稍垂了头,修长的脖颈染上红霞,她细声细语地:   “民女听长公主的。”   靖和长公主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眸中稍有恍惚。   其实她很喜欢简瑶,因为她救过裴湛,也因裴湛喜欢她。   靖和长公主惯是个爱屋及乌的人,她看得分明,这些时日,裴湛脸上总扬着笑,同往日什么都不在乎不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活气,刺眼得让靖和长公主根本不能视若不见。   对给裴湛带来如此改变的简瑶,不论靖和长公主心中是如何想的,她都会好好对待简瑶。   曾在皇宫,靖和长公主以为,男子皆薄幸,后宫妃嫔换了一批又一批,甚至都不能引起那位的注意。   可嫁入肃亲侯府后,靖和长公主才知晓。   这世间的人不能一概而论。   靖和长公主知晓,裴湛几乎和肃亲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仅容貌像,那性子更是像了个十足十,只如今肃亲侯收敛了,裴湛尚有些轻狂。   年少时,靖和长公主并不喜欢肃亲侯,后来为了皇兄才嫁入侯府。   不论她如今过得多好,但靖和长公主永远记得当时的心境,她舍了半条命才生下裴湛,后半生的念想,就是希望裴湛过得随心所欲。   他轻狂,她就替他收拾烂摊子。   他稳重,她就替他欣慰骄傲。   靖和长公主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对裴湛棒打鸳鸯的事情来,只要简瑶能叫裴湛开心,她愿意将简瑶一直捧在手心,叫她荣华富贵,不被人所欺。   皇宫到了,简瑶紧跟在靖和长公主身旁,引来不少人注意。   五公主早就到了,但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停在皇宫前等着裴清婉,也就让她看见了这一幕。   女子跟在靖和长公主身边,同裴清婉一左一右陪着靖和长公主,初来皇宫,女子惊艳昳丽的五官染上惊讶和震撼,一旁的靖和长公主失笑和她说着什么。   五公主听不清,却看得出她们相处自在和谐。   五公主脸色当下生白,她捏着帕子的手稍抖,珠寒担忧地看着她:“公主……”   五公主稳住心神,艰难地张了张口:   “我无碍。”   她不再看向那边热闹,忙转身进了皇宫,一转身,她眸子就忍不住发酸。   靖和长公主是她亲姑母,她借这个理由曾多次出府肃亲侯府,可因裴湛之故,许是怕她生了妄想,姑母对她素来礼待。   礼待,就意味着疏离,不亲近。   可如今,对待没有干系的简瑶,姑母却是亲近有加。   这其中若没有裴湛缘故,五公主万万不信,姑母身份高贵,素来高傲,旁人轻易想入她眼,根本难如登天。   而简瑶,也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裴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跟前,低声和她解释:“刚下朝。”   简瑶惊讶,刚要说话。   一旁的靖和长公主就轻咳了一声,她没好气地觑向裴湛,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急躁就过来,生怕旁人不知他和简瑶的关系,也不知收敛些!   简瑶刷得一下臊红了脸。   她侧过身子,走到靖和长公主身旁,堪堪躲开裴湛。   裴湛难得见简瑶梳妆,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他没在意靖和长公主,刚欲说什么,一腔话就因简瑶躲闪的动作堵在了喉间。   靖和长公主得意朝裴湛觑了眼,带着简瑶朝皇宫中走去。   简瑶一步不落地跟紧。   裴湛轻啧了声。   心中嘀咕,这妮子,倒底和谁亲近,分不清吗?   他忽然觉得,让简瑶跟着靖和长公主,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   裴清婉在一旁笑,裴湛凉飕飕地觑向她,裴清婉立即敛声:   “三哥。”   裴湛轻呵:“你今日别乱跑,她一人无聊,你带着她些。”   裴清婉“啊”了声,脸上挂着几分迟疑:   “五公主还邀了我今日一同去清和宫……”   清和宫,是五公主母妃生前居住的宫殿,后来,圣上怜惜,就将清和宫一直留着,五公主进宫小住的时候,就可住下。   裴湛不着痕迹地拧眉。   他可以让裴清婉陪着简瑶,裴清婉一般不会拒绝他,但五公主却不受他掌控,万一裴清婉引来五公主,给简瑶招来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想明白这点,裴湛略些嫌弃地看了眼裴清婉:   “罢了。”   裴清婉被他这记眼神气得心口疼:“三哥惯是有事才会献殷勤!”   这句恼骂对裴湛不痛不痒的,他没再理会裴清婉,踱步进了宫,虽说他是男子,该和女眷分开,但是去给皇祖母请安,总不为过吧?   太后的慈宁宫前,一众诰命夫人都会先来给太后请安。   靖和长公主身为太后的亲女儿,自然也不例外,刚到慈宁宫前,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好事者也发现跟在靖和长公主身后的女子不是裴清婉,反而有些面生,当即问道:   “长公主身后这位不知是何人?生得活脱脱和观音座下的童女一般,灵气十足。”   简瑶稍有紧张,垂眸轻抿粉唇。   但却也未显得胆怯,借着诰命夫人说话的空荡,她扫了眼在场的人,却意外看见了沈雯,稍顿,她才反应过来,依着沈雯的身份,若不在这里,才显得奇怪。   这时,靖和长公主才不紧不慢地说:   “家中一位小辈,带进宫长长见识。”   家中小辈?   靖和长公主这是在抬举简瑶,简瑶心知肚明,她稍侧了侧眸子,就见一旁追上来的裴湛,他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朝她稍一挑眉。   什么都不用做,裴湛只站在那里,就让简瑶心中的紧张散去,她悄悄挺直了脊背。   白三跟在裴湛身边,就听裴湛低声说:   “信上说她适合鲜艳的颜色,我未亲眼见过,一直将信将疑,今日倒真的信了。”   女子身穿兰紫,算不上明艳,就如此绝色,裴湛不敢想,若有一日,她穿上正红色的嫁衣,又该如何?   不过,裴湛心神很快回拢,女子拘谨,身旁诰命夫人总在打量她,肆意评价,裴湛眯了眯眸子,不是滋味地板平了唇线。   白三小声讪笑:“有长公主在,不会叫简姑娘受委屈的。”   裴湛皱眉:   “这还不委屈?”   白三无语。   一群人围着简姑娘夸赞,哪里委屈了?   可裴湛和他看到的不同,简瑶如今不过是她们用来讨好靖和长公主的工具罢了,他烦躁地移开视线:   “总有一日,她会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那时,不论旁人心中如何想,她们借之讨好的人都会是她。   思及此,他也不想让简瑶跟着靖和长公主了,裴湛遥遥对着女子稍颔首。   简瑶错愕,险些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裴湛让她过去?   简瑶四处看了看,有些为难,到处皆是人,她要怎么过去?   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和靖和长公主耳语了几句,靖和长公主终于看见了裴湛,额角稍抽着疼,低声嘱咐:   “去吧,早些回来。”   稍顿,她又添了句:“让他亲自将你送回来。”   这后宫不安宁,万一她冲撞了哪位主子,她们都不在,难免受些苦头。   当着长辈的面,和男子溜出去,简瑶脸涨得通红,小声应下,趁旁人注意都放在靖和长公主身上,不动声色地退出来。   简瑶快步地走到裴湛身边,满眸不解:   “怎么了?”   裴湛伸手,掸去她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落叶,轻笑:“瞧你待得不自在,带你去旁处走走。”   简瑶眸子一亮。   一群人皆是诰命夫人,她的确待得不自在,所以,哪怕不好意思,在看见裴湛示意后,她也寻了机会赶紧过来。   说到底,这满宫的人,她只和裴湛相熟。   “走。”   裴湛常进宫,对这后宫布局很熟悉,带着简瑶绕进了一道小路,四周顿时清净下来,瞧女子松了口气,他不禁失笑:   “延禧宫离得不远,就快到了。”   不知何时,裴湛牵起简瑶的手,简瑶稍顿,就任由了他的动作。   裴湛偏过头去,在简瑶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起一抹压不下的幅度。   裴湛没诓简瑶,延禧宫的确离得很近,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二人就到了延禧宫后的桃林,遥遥看去,根本分不清这林中有多少桃树。   娇艳的桃瓣挂在枝头,轻风抚过时,许是会落下几片,就导致了眼前一幕,如仙境般。   这个季节,桃花不该开得如此肆意。   简瑶满眸惊奇,任由裴湛将她拉进,走了不知多久,才见一方石桌。   石桌上摆了糕点,简瑶欢喜:   “羡之准备的?”   裴湛捻了块糕点,亲自喂给她:“桃花糕,刚好趁景。”   “你爱甜食,多用些,待会宴会上菜色多半是凉的,你身子刚好,还是不要吃的妥当。”   若靖和长公主在这里,恐怕要惊奇,她那个浑不吝的儿子,何时变得如此细心?   可无人知晓,这份细致温和,裴湛也只对简瑶罢了。   桃花林位于延禧宫后,可裴湛忘了,清和宫离这处桃花林也不远。   五公主站在桃花林中,遥遥看着石桌这边,男子低头,温和地替女子擦去唇边残渣,一举一动皆是细致。   她忽然想起,她和裴湛偶遇那日。   也就是裴湛嫌烦,偷跑进这处桃林,二人才会遇到,才有了裴湛对她说的那句话。   也才会有了后来深受帝宠的五公主。   这处桃林,也就成了五公主进宫必来的场所,她以为,这处地方,对她和裴湛来说,是特殊的。   可今日,五公主方才明白,对裴湛来说,这处地方许是的确特殊——由他亲自带女子前来就可看出。   但这份特殊,却不是因她。 第49章 兔子   裴清婉刚入宫,就被五公主派人请了过来。   刚找过来,就看见五公主失神的一幕,她顺着五公主的视线刚过去,顿时眼睛一疼。   她不由得惊奇。   这还是她那眼高于天的三哥吗?   裴清婉很快收了心神,毕竟,五公主和她多年好友,见她这副模样,裴清婉心中也有些不舒坦,她迟疑地开口:“公主……”   五公主早就知晓她来了,就一直看着林中的二人没动。   半晌,她才堪堪回头,素来荣辱不惊的人眸子通红,裴清婉看得一阵心疼:   “公主这是何苦?”   怕被林中二人发现,裴清婉拉着五公主回了清和宫,好声劝慰:“公主又不是不知我三哥的性子,你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第一眼没看上的,这辈子都不会看上。   不论是物,还是……人。   从三哥拒旨那日,五公主就该知晓,她和三哥之间必不可能。   但往日,裴清婉不好插手二人之间的事,只隐晦提醒,可如今,三哥明显有了喜欢的人,大伯母一家对她恩重如山,哪怕她和五公主交好,也不希望五公主破坏三哥的事。   裴清婉心知肚明,为了将简瑶风风光光地娶进府,三哥付出了多少。   大理寺卿的位置,太子和二皇子都一直盯着,三哥虎口夺食,怎么可能如表面上轻松?   佳偶天成,强求不来的。   裴清婉知晓,日后由不得五公主继续胡来了。   所以,裴清婉第一次和五公主认真谈起此事:   “三哥真的很喜欢她,求了大伯母向圣上求旨,大伯母已经应了,公主该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五公主眸中的泪珠摇摇欲坠。   裴清婉忍着心疼,话音直白且有些残忍:(丽)   “这么多年,但凡三哥有一丝可能接受公主,都不会对公主视而不见。”   “不论是作为公主的好友,还是作为三哥的五妹,我都希望公主日后不要继续在三哥身上浪费时间了。”   “一是为了公主好,二是、不想公主破坏三哥的幸福。”   五公主已经及笄三年,哪怕她贵为公主,这般年龄未有婚嫁,也是大姑娘了。   继续在三哥身上耗着,根本没有意义。   而且,裴清婉想着适才见到的三哥,她小声地说:“我从没见过三哥那副模样。”   五公主身子狠狠一颤,裴清婉的那句“不要破坏三哥的幸福”对她来说,打击甚大。   她再继续纠缠下去,竟成了对他的打扰吗?   可这么多年的感情,说要放弃,何其艰难?   她是余邯朝的五公主,自有她的骄傲,裴清婉话已至此,她怎么可能再露一丝软弱?   五公主掐紧手心,挺直了脊背,偏过头去,不叫旁人看见她的神情:   “我知晓婉儿的意思,日后,我不再纠缠表哥就是。”   话音甫落,她没忍住,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手背上,生疼。   疼得她想哭。   裴清婉好似没看见她的失态,安静得揽她入怀,默不作声地陪着她。   不论五公主因何与她交好,但这么多年,二人的感情作不得假。   裴湛根本不知有人因他伤透了心。   他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裴湛打开,里面是一支淬桃玉簪,在简瑶怔愣时,裴湛将其插进女子发髻中,才不紧不慢地说:   “托宫窑烧制的,用的暖玉。”   简瑶不是不识货的人,暖玉?   价值连城,尤其是暖玉随身带着,对人身体总有益处。   他从哪里寻的暖玉?还用来给她打造了一支玉簪?   哪怕简瑶不差钱,也不由得心疼。   太浪费了!   谁家玉簪,这么奢侈地用暖玉打造?   裴湛送她的,简瑶没拒绝,只不断心疼:“太浪费了!”   裴湛啧声,听不得这话:   “用在你身上,哪当得浪费二字?”   他擒着女子下颚,左右摆布着打量,半晌,才满意地点头:“好看。”   简瑶一张脸都快被他捏得变形,不过简瑶没在意,她身后摸了摸玉簪,嗔怪地瞪了眼裴湛,打定主意回去后将这玉簪收起来。   若不然,不小心碰掉了,碎了断了的,她可得心疼死!   就在这时,白三忽然快步进来:   “爷,圣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简瑶怔愣,裴湛也拧紧眉心:“可说何事?”   白三小心觑了眼简瑶,才小声地说:   “和江城一案有关。”   换句话说,和简瑶父亲的案子有关。   此事牵扯到太子和二皇子,而且,能让圣上在这时传裴湛过去,必然不是小事。   裴湛恹恹地耷拉着眸眼。   自上任以来,他没一日落得清闲,今儿皇祖母寿辰,圣上都不让他停一会儿。   真不当他是人!   简瑶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声催促:“快去吧,圣上这时找你,定然有重要的事。”   裴湛当然知晓。   但他好不容易准备今日多陪简瑶一会儿,结果,二人刚坐下,就被圣上一句吩咐打乱了计划。   裴湛哪能提起兴致?   可圣上的吩咐,他却不能视若不见,拧眉道:   “你别乱走,就在这里等我。”   他不放心让简瑶一人回去,裴湛抿紧唇,嘱咐了多声,简瑶都听得烦了,狐疑地看向他:   “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裴湛噎声,堪声羞恼:“谁舍不得你?”   简瑶脸上生了分茫然。   这两句对话,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白三差些笑出声来。   等裴湛走后,简瑶才回神失笑,裴湛怎么总是这般不打自招?   她坐在石凳上,面前摆放了茶水和许多糕点,她捧着脸颊,左顾右盼地赏着美景,却乖巧地听裴湛的话,一步都没有动。   太子过来时,就撞见这一幕。   女子静若处子,稍仰着头看向桃枝,从太子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子的侧脸,白净透粉,仍旧惊艳昳丽,桃树不高,歪歪斜斜地,她站起身就可摘到。   太子正想着,就见女子当真站起了身,伸手就折了一根桃枝,因她动作,无数桃瓣抖动随风飘零落下,女子惊呼一声,瞬间淋了一身桃瓣雨。   佳人美景,浑然成了画。   太子静静立在一旁,向来温和的眸子不由得稍暗。   须臾,路于找进来,刚欲说话,就被太子抬手打断,路于不解地抬头,就见林中女子模样,他了然地垂头,静等太子赏景。   等了片刻,见太子依旧没有动作,路于不由得拧眉,按捺不住,低声说:   “殿下,裴世子已经进了御书房了。”   哪怕裴湛当上了大理寺卿,路于依旧习惯称呼他为裴世子。   太子若有似无地应了声,他稍眯了眯眸子,女子似听见动静,倏然回眸,受到了惊吓,身子稍一涩缩,手中的糕点应声而落。   看清女子正面,太子才轻笑了声:   “世有佳人。”   他温和地对女子点了点头,不待女子回神,他就转身退出了桃林,路于深深地看了眼女子,才转身跟上。   太子捻了捻腰间玉佩上的穗子,听路于不停的汇报声,忽然问道:   “你说,孤在宫中养只兔子如何?”   路于噤声。   太子这番话,让他不得不多想,适才那女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就似听见吹风草动的兔子一般。   路于偷偷看了眼太子,他猜不到太子的心思。   太子素来爱养猛禽,爱宠之类的不少,却从未养过无用羸弱的兔子。   他一时想不明白,太子这话中的兔子究竟指向何物?   下一刻,太子的话,就彻底让他断了猜想:   “查查,那女子是何人。”   而桃林中的简瑶,尚心有余悸地轻抚胸口。   忽然有外男闯进,当真让她生了抹惊色,简瑶稍有些迟疑,她还要在这处停留吗?   她不知适才那人是何人,可见其穿着打扮和浑身气度,就知晓必然是身世显贵之人。   她继续停留在这里,若待会冲撞了旁的贵人可如何是好?   但没有裴湛,她也不知该去何处。   慈宁宫?她不知靖和长公主是否还在哪里,况且,她也寻不到路!   思来想去,简瑶才发现,她只有在这里等裴湛这一个选择。   好在裴湛没让她久等。   半个时辰左右,简瑶终于又见到裴湛,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太明显,裴湛拧起眉:   “有人寻你麻烦?”   说着,裴湛眸子就泛了冷意。   若是寻常,他必然要将白三留给简瑶,可这是后宫深院,白三也是跟着他,才能逗留,他不在,白三留下来根本不合规矩。   简瑶忙忙摇头:“这倒是没有。”   裴湛眉稍冷意散去,遂后,升起不解:   “那你怎么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简瑶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将适才的事告诉裴湛,她怕小题大做。   但裴湛一直追问,简瑶也就如实说了,末了,她替自己辩解了句,软呢:   “倒不是我胆小,而是……”   她轻蹙细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一直未出声,我不知他看了多久。”   其实,那种眼神,简瑶见得很多。   多是惊艳生色,可不知为何,那人明明温和有礼,但简瑶心中总觉得不安。   罢了一想,许是她多虑了。   可裴湛却在听她说完后,身上的那股漫不经心全然褪去。   “那人是不是一身月白锦袍,看着就如谦谦君子般?”   这话似有嘲讽,让简瑶惊讶之余,也有不解:“你怎么知道?”   裴湛倒希望他猜错了。   裴湛看了眼女子,他不想让女子担心,却又清楚,她不可能真正地脱身事外,告诉她真相,才能叫她自己留意,半晌,裴湛才沉声道:   “他就是当今太子。”   简瑶手狠狠一抖。   太子?   她父亲一案中最大的嫌疑人。 第50章 晕倒   回慈宁宫的路上,简瑶又撞见了沈雯。   沈雯似身子不适,抚额脸色微白,简瑶稍惊,和裴湛对视一眼,立刻提着裙摆跑过去,堪堪扶住沈雯,左右顾看四周,没发现她身边的丫鬟,顿时担忧问:   “世子夫人,您怎么了?”   裴湛踱步走近,在一段距离后停下脚步。   沈雯是沈清山的亲姐姐,裴湛自然认识,但二人之间并没有交情,若往日撞见这幕,他必然不会多管闲事,顶多让白三给她叫个宫女。   但沈雯帮简瑶良多,简瑶不会坐视不理。   女子担忧问声低起,裴湛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子,视线在沈雯身上轻轻扫过。   沈雯适才眼前一阵发黑,幸亏简瑶及时赶到,不过,那阵恍惚过去后,就觉无碍了,沈雯摇头:   “刚刚有些发晕,现在无事了。”   简瑶轻拧起细眉,迟疑地问:“当真无事?”   沈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就如久病不起的患者,让她的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沈雯还想说什么,喉间忽然一阵痒,顿时轻咳出声。   半晌,她才缓过来,就见简瑶脸色颇为难看,沈雯记在心底,有些动容:   “许是昨日受了凉,当真无碍。”   裴湛见状,道:“阿瑶不放心,我派人去请太医来。”   话音甫落,就见简瑶手指搭在沈雯脉搏上,这下子,几人才想起简瑶父亲是何人,沈雯任由她把脉,须臾,才笑着问:   “如何?”   简瑶拧起眉心:“的确只是受凉。”   甚至只看把脉结果,病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下,沈雯才笑道:“世子常派人进府请平安脉,若有事,我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见简瑶还有些担心,她摇头:   “而且,这都平常了。”   简瑶狐疑:“平常?”   说起这个,沈雯也烦躁:“是啊,这些时日,稍饮些酒,就会觉得不适,吓得世子都直接吩咐府中的奴才,不许让我沾酒了。”   她不是爱酒,但有时小酌一杯果酒,总容易入睡些。   远处沈雯的婢女寻来,不等简瑶再说什么,沈雯含笑作别,只离开时,揶揄地看了眼简瑶和裴湛。   裴湛隐晦地勾唇,他很满意沈雯这种心照不宣的态度。   他刚要招呼简瑶离开,就见女子看着沈雯离开的背影,拧着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湛挑眉:“人都走了,还盯着看?”   话音酸溜溜的,透着股对被忽视的不满。   简瑶堪堪回神,轻蹙细眉,呢喃:   “犯困,忌酒……”   “怎么有些耳熟?”   简瑶忍不住多想,忽地,肩膀处被人拍了一下:“阿瑶!”   倏地,简瑶所有思绪都被拍散了,她抬头,就见裴湛眯眸盯着她,呵哼:   “想什么呢?叫了你这么多声,都没有反应。”   简瑶没瞒他,低声说:“我只是觉得世子夫人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裴湛还当什么事,食指稍弯弹在女子额头上,道:   “阿瑶,你都叫她一声世子夫人,莫不是忘了她的身份。”   “有镇南侯府在,若当真有事,还有太医呢,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   简瑶“哎呦”一声,捂着额头呼疼。   惹得裴湛以为自己下手重了,忙拿开简瑶的手查看,结果那处连个红印都没有。   裴湛轻啧,当真娇气。   手上动作却是轻柔地替她揉了揉。   简瑶回神,也觉得是她杞人忧天了。   简瑶跟在靖和长公主身后出场,很多眼熟她的世家贵女皆震惊,但太后寿辰,没有人敢作妖。   就在简瑶以为这场寿宴会无波无折过去时,忽地,从高位上传来一阵惊呼。   简瑶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就见圣上身子一晃,倒下去。   太和殿中顿时一阵喧哗!   惊恐和沉重的气氛顿时蔓延整个宫殿。   寿宴匆匆结束,靖和长公主早就安抚太后去了,简瑶刚要跟上去,余光觑见裴清婉没动,她一顿,这一耽误,靖和长公主身影早已不见。   她早想跟上去,也来不及了。   简瑶一时无措。   不知何时,裴湛寻了个机会,赶过来,他脸色凝重,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番变故,他拿来一件披风,将简瑶严严实实地拢住。   裴湛轻抚她的后背,低声不断:   “别怕。”   简瑶惊颤地咬住唇。   这一变故,不知让多少人心惊,禁军和御林军将整个太和殿都围了起来,议论和恐慌声一片,这种氛围中,简瑶根本做不到平静。   裴湛朝一旁招手,裴清婉很快走过来,压低声询问:“三哥,这怎么回事?”   圣上当众晕倒,这可不是小事!   裴湛摇头,并未多说。   裴清婉知晓这不是她该问的,顿时闭嘴,但看见简瑶身上的披风时,脸色就有些不对了,她狠狠刮了眼裴湛。   能给简瑶拿件披风,就想不起他妹妹也是个弱不经风的女子?   裴湛沉声吩咐:   “娘会陪着皇祖母,阿瑶,你先和婉儿一同出宫,我让白三送你们。”   裴湛匆匆撂下一句话,就立刻转身离去。   简瑶一腔担忧的话堵在喉间,最终还是堪堪咽了回去。   裴清婉挽住她的手臂,低声说:“你不必担心三哥,他会没事的。”   简瑶只能点头。   另一旁,白三护着二人,几人很快地出宫。   这一趟去皇宫,青栀没跟着,而是在侯府等着简瑶。   见只有二人凌乱地赶回来,顿时心惊:“这是怎么了?”   简瑶摇头没说,裴清婉同样如此,她高声吩咐:   “煮两碗姜茶来。”   简瑶时不时朝皇宫的方向看一眼,裴清婉知晓她是在担心三哥,不由得说:   “情况不明,你回去也是不安心,就留在府中等三哥接你回去吧,你也好第一时间知晓三哥平安。”   最后一句话,就让简瑶拒绝不了,她低声:   “麻烦了。”   裴清婉失笑:“不麻烦。”   依着三哥的态度,日后,谁麻烦谁,还不知晓呢!   简瑶她们回来时,天色就暗了,直到天际快要破晓,侯府才传来动静。   裴清婉陪着简瑶在大厅一直等着,昏昏欲睡,裴湛一进来,就见捧着杯盏,瞒眸愁绪的简瑶,当下快步走过去,扶住女子的身子:   “一夜未睡?”   这句话是废话,刚问过,裴湛就觑眸看向裴清婉:“你怎不让人收拾出个房间,让她休息?”   裴清婉呛声:   “你怎么知我没有?是简姑娘担心你,根本不愿去!”   简瑶拉住裴湛,稍有歉意:“是我不好,你快别说了。”   裴湛抵唇轻咳,知晓简瑶当真干得出这事:   “倒是我冤枉你了。”   这就算道歉了,裴清婉惊得挑眉,似不认识裴湛了一般。   原来裴湛还知道自己也会冤枉人啊?   简瑶见只有他一人,不由得问:“长公主她们呢?”   裴清婉也神色凝重起来。   裴湛神情未变:   “忽遭变故,娘担心皇祖母的身子,还在宫中安抚皇祖母。”   至于肃亲侯,这个时候没回来,肯定也还在宫中。   简瑶迟疑地想问些什么,咬唇半晌,纠结得裴湛看不下去:   “想说什么?”   简瑶张了张口,慢吞吞地:“……圣上醒了吗?”   圣上和他无关,但如今她父亲一案还未结案,若圣上有个三长两短……   简瑶眨了眨眸子,不敢继续往下想。   索性,裴湛的回答打消了她的顾虑:   “醒了。”   简瑶倏然松了口气。   裴清婉亦然。   不可否认的是,肃亲侯府能有如今这般超然的地位,一半是因靖和长公主,可若圣上有故,那这长公主的身份可就要打折扣了。   裴湛没和她们多讨论这事,当着裴清婉的面,就握住了简瑶的手。   让简瑶脸颊羞红一片,顶着裴清婉的视线,窘迫地想抽出手来。   不等她有动作,裴湛就拧了眉:   “怎么这么凉?”   他叹了声,顾不得那么多,沉声道:“我先送你回去,天快亮了,我还要进宫。”   此话一出,简瑶也不敢耽误他,和裴清婉告辞,就跟着裴湛离开。   天际快破晓,但仍旧雾色,树枝上挂着灯笼,所以,裴清婉可隐隐约约看见,三哥时不时就要转头确认女子跟上来没有,伸手将她披风拢紧。   此般细致温柔,让裴清婉快要不认识他了。   裴清婉恍惚地想,如今的三哥和大伯越来越像了。   大伯待大伯母,近三十年来,一直如此,哪怕有争吵,也总是大伯先低头。   倏然,裴清婉深深呼出一口气。   日后,若她遇到心怡之人,可会像三哥待简姑娘这般对她?   裴清婉不知,但不妨碍她心生期盼。   ********   自太后寿辰后,简瑶日日不是在简宅,就是在锦绣阁。   饶是如此,简瑶都能察觉到长安城中那股风雨欲来的气氛。   世家贵女都很少出门,也就导致了锦绣阁近日生意颇为惨淡,不过简瑶没放在心上,锦绣阁赚钱的还是每府上的订单。   裴湛最近很忙。   忙得有时一日都不见人影,或者总在晚上,才能抽出时间翻进绥斫院和她说句话,眼底的疲惫让简瑶心疼不已。   不知何时,绥斫院和裴湛的院子相隔的那堵墙,就打通了一道门。   方便了裴湛进出。   唯一令简瑶欢喜的事,就是锦姨终于到长安城了!   送走镇南侯府和肃亲侯府的人,简瑶看着眼前的锦姨,愧疚道:   “因我的缘故,让锦姨受苦了。”   锦姨摇头:“当不得苦,林府倒也没有亏待我,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   “倒是姑娘,才几月不见,怎清瘦了这么多?”   长者眼中,总觉得几日不见,晚辈就瘦了。   简瑶没将这话当真,锦姨来了后,她就彻底放下了一件心事,而且,锦绣阁的事,她也可以交给锦姨打理。   她绣工了得,但对做生意这一块,终究有些不足。   锦姨的到来,省了她很多事。   颜青看着绥斫院中的那扇门,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姑娘的唤声才让他回神:   “这些日子,颜青奔波不停,恐怕累坏了。”   颜青垂下头:“属下无碍。”   简瑶不听他的,直接吩咐:   “你休息几日,再去店中帮忙。”   颜青没反驳,无声应下。   这日很晚,简瑶才离开锦绣阁,锦姨年龄大了,简瑶舍不得她忙碌很久,早早就让青栀先陪她回府了。   傍晚,楚舆街的大道上人流很少,显得颇为寂静。   简瑶一人走着,忽然,她攥紧了手帕。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些日子,她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   这种感觉很突兀,却没由来地,让简瑶心生些许不安。   简瑶不着痕迹地轻咬住舌尖,垂眸敛住那抹暗色。   若真的有人在盯着她,那会是谁? 第51章 多事之秋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太后寿宴,圣上当众晕倒,引起朝中大乱,后来圣上如常早朝,才让朝中的猜测消停了下来。   这事刚平息没有几日,就又传来一道消息。   ——镇南侯去世!   镇南侯府为了余邯朝建功立业,功勋硕硕,和闽南一战后,镇南侯府只剩父子二人,如今镇南侯一去世,镇南侯府就只剩下秦濯安独苗一根。   这条消息可谓震惊朝野。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镇南侯府上。   简瑶也不例外。   当日,裴湛来的时候,就见简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明显有求于他。   裴湛顿了下,道:“想去镇南侯府?”   简瑶坦诚点头:   “都说镇南侯病倒之后,府中都由世子夫人一人撑着,如今镇南侯去世,我担心世子夫人……”   话音甫落,简瑶就察觉裴湛神情似有不对劲。   简瑶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怎么了?”   夜深树影婆娑,皎月透着缝隙落了些浅光在二人身上,如今裴湛来绥斫院,青栀都不会时刻守着了。   此时院中,就只剩下二人。   所以,四周颇为寂静。   裴湛抿紧了唇,耷拉下眼眸:   “今日才得知的消息,沈雯自那日宫宴回去后,就病倒在床,一日中多半都是昏迷的状态。”   砰——   简瑶手中的杯盏落地,应声而碎。   裴湛凝眸:“阿瑶!”   简瑶眼睑轻颤,仿若没听清:   “你说什么?”   裴湛哑声。   他知晓简瑶听清了,只是不愿接受。   裴湛伸手搭在简瑶肩上,顿了下,低声安抚:“她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自信如裴湛,这时安慰简瑶,都用了不确定的“应该”二字。   简瑶哪里还不知晓,沈雯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进长安以来,论起来,简瑶和沈雯不过见过几次面而已。   但简瑶明确能察觉到,沈雯对她的善意。   不论是助她买回简宅,还是不作犹豫派人前往羡城接锦姨,沈雯待她的好,根本不得作伪。   简瑶之前还在想,日后必要回报沈雯。   可如今裴湛却告诉她,沈雯命在旦夕了?   “阿瑶,你别激动!”   简瑶回神,仰起脸,红了眼说:“若非世子夫人,我回长安后,诸事都不会这般顺利。”   哪怕沈雯不说,简瑶也明白,自第一次见面后,沈雯就照顾锦绣阁良多。   裴湛堪声,只能搂着她,沉声道:   “我知道,你心中感激她,可这事非人力所为,你别太难过。”   裴湛摇头:“沈雯昏迷一事,过于怪诞,连太医都查不出原因。”   简瑶的泪珠一滞。   昏迷怪诞?   犯困,忌酒,咳嗽,昏迷不醒……   倏地,简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沈雯房中那盆形似牡丹的花。   她忽地抬头,攥紧了裴湛的衣袖:   “是那盆花!”   裴湛拧眉:“什么花?”   “世子夫人房中的那盆花!与酒相忌、形似牡丹!实则致毒!”   简瑶一脸焦急,意识到什么,裴湛眸色一凝:   “你知道沈雯昏迷的原因了?”   女子攥紧他的手,力道很大,裴湛轻蹙了下眉心,很快恢复自然,下一刻,女子的话却让他神情顿变:   “是太子!”   裴湛拧眉:“和太子又有何关系?”   简瑶怕他不信,连忙道:   “世子夫人和我说过,那盆禁花是太子派人送给世子,世子不得不收下,因世子夫人喜欢牡丹,那盆花又形似牡丹,才会被世子送给世子夫人!”   简瑶终于想起来了,她为何觉得那盆花眼熟。   她年幼时在父亲的药房中见过,父亲的扎本上曾记载过此花,形似牡丹,和酒相忌。   闻此花清香,会使人偶觉困意。   起初被人发现时,尚用于安神作用。   但不可与此花长期相处,更不得饮酒,否则,长期以往,就会陷入昏迷,仿若只是睡着,最后,在梦中死去。   前朝,后宫有妃嫔用此花作乱,先帝早就下令,将此花销毁,令为禁花。   不过,时间太过长久,让简瑶根本没记起来那花为何物。   若不是裴湛说起沈雯昏迷原因怪诞,恐怕简瑶也不会将此事和禁花联想起来。   顶着简瑶视线,裴湛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你和我来。”   裴湛不想掺和进此事,在朝堂中,若不知晓明哲保身这个道理,离死期恐也就不远了。   但和太子对上,不过早晚的事。   裴湛眸底深处微暗。   趁着夜色,裴湛直接带着简瑶到了镇南侯府。   镇南侯府灯火通明,灵堂设置在大厅中,秦濯安沉默地跪在灵堂前,镇南侯府没有旁支,诺大的灵堂,除了秦濯安一人,就只剩下些奴才,显得格外凄凉落寞。   裴湛进来时,秦濯安也没有反应。   这些世家公子中,秦濯安身份贵重,可他自幼和旁人玩不到一起去,若他懦弱倒不准确,该说是太过好性子,软弱可欺。   死者为大,即使裴湛,进来后,也先拜了死者,才说话:   “有人要见你。”   倾垂进来的月光衬得他身影颀长,他没甚情绪地瞥了秦濯安一眼,语气很平静。   裴湛对镇南侯颇为敬重,但对秦濯安倒真谈不上喜怒。   若非简瑶,他也懒得和秦濯安牵扯上关系。   简瑶裹着披风进来,携着一身凉气,她没在灵堂中看见沈雯,心中狠狠一沉。   这种情况,但凡沈雯能动,都不可能不在灵堂中。   她进来后,秦濯安眼神终于有波动:   “……瑶、姐儿?”   许是很久没说话,这句话说得干涩哑然,似喇嗓子疼。   简瑶只见过秦濯安一次,当时,他对着沈雯百般讨哄,哪像如今,好似浑身没了活人味。   她有些担忧:“世子,你……”   似猜到她要说什么,秦濯安摇头:“我没事。”   “你是来找夫人的吧?现在她恐怕没法见你了。”秦濯安扯出一抹笑,有气无力。   “我是来见你的。”   秦濯安错愕抬头。   简瑶张了张嘴,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堪声道:“我应该知道世子夫人为何会昏迷。”   秦濯安脸上的神色由死寂,一怔后,瞬间变得激动,他不管不顾地爬起身,许是跪得久了,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上前抓住简瑶:   “你说什么?!”   啪唧一声。   秦濯安抓住简瑶的手,被裴湛狠狠打落,裴湛冷飕飕地剜了眼他:“注意你的行为举止。”   若不是看在简瑶面上,他只想呸一句——别碰她!   裴湛这一打断,秦濯安终于清醒了些,可依旧冷静不下来。   简瑶看见,他眼睛通红,快要哭了出来,只强忍着:   “瑶姐儿当真知道夫人为何会昏迷?”   简瑶攥了攥裴湛的衣袖,才说:“是那盆花。”   秦濯安怔住,似没懂。   “太子送给世子,却被世子转送给夫人的那盆花!”   简瑶将自己记得的东西,全部告诉了秦濯安。   忽地,秦濯安身子一晃,瘫软在地,他脸上毫无血色,呢喃:“是我害了她……”   一时之间,他顾不得简瑶和裴湛还在,泪如雨下。   简瑶和裴湛对视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正如秦濯安所想,若非他将那禁花送给沈雯,沈雯不会将禁花长期放在房中,也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最终,简瑶还是见到沈雯。   她躺在床榻上,脸色红润,说是昏迷,不若说是睡着了更恰当些。   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时辰,简瑶就被裴湛带离了镇南侯府。   至于后续,简瑶不知道。   但,镇南侯刚去月余,就传来了沈雯去世的消息。   听闻消息时,简瑶手抖了下,银针扎进手指,疼得她立刻回神,血珠从手指冒了出来。   这般结果,简瑶早就料到。   在沈雯陷入长期昏迷时,就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沈雯丧期,简瑶去了镇南侯府,她看见了沈清山和成了镇南侯的秦濯安。   经过这些事,沈清山好似一夜成熟了许多,他沉默不语地照顾着侍郎夫人,远远看见简瑶,也只是一怔后,对她点了点头。   至于秦濯安,简瑶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这些时日,秦濯安将自己折磨得太厉害,往日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骨瘦嶙峋,不外如是。   简瑶堪堪安慰了句:   “夫人不论生前生后,都会希望侯爷照顾好自己的。”   甚至,简瑶还看见了太子和二皇子。   除了圣上,满朝文武几乎都来了。   想起裴湛说的话,简瑶心中颇有些反感。   秦濯安承袭侯位,原先镇南侯府掌管的兵权也就一并落入秦濯安手中,秦濯安以往的性子,众人皆知,一时想拉拢秦濯安的人,数不胜数。   简瑶转身准备离去,就迎面撞上太子。   太子依旧一身月白的衣裳,这般情景,各位妥当,他似乎意外在这里看见简瑶,对她温和点了点头,就越过她进了灵堂。   点到举止,令人心生好感,若非裴湛,简瑶对这样的太子恐不会生出一分怀疑。   简瑶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她没作停留,很快离去,也就没有看见,在她身后,太子转身含笑觑过来的那一眼。   秦濯安死守丧期,拒不上朝,圣上不知为何,就任其如此。   朝堂气氛越发诡异。   裴湛无意中和简瑶谈起此事时,都摇头道:“没多少安稳的日子了。”   简瑶对这句话,似懂非懂。   时间一长,长安城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日,裴湛和简瑶说了件事:   “昨儿个,东宫有个宫女爬了太子的床。”   裴湛咬了块蜜饯,嗤呵道:“本来此事不该闹得那么大,巧得是,昨儿个太子本是去太子妃屋中,结果,太子妃不过一个沐浴的空荡,那婢子就寻机会爬了床。”   简瑶目瞪口呆,甚至都不知该不该臊得慌。   “太子妃乃张阁老的嫡孙女,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太子在她屋中幸了旁人,根本就是将她脸面扔在地上踩。”   裴湛一脸看戏的神情,简瑶隐约猜到这事恐怕没有善了,也不由得八卦起来:   “然后呢?”   “太子妃要处置那个婢女,但不知太子如何想的,居然拦下了,还给了个侍妾的名分,这下子,可不就捅了马蜂窝?”   “太子妃心高气傲的,那容得太子这般一而再地打脸?”   “当即一封家书传了回去,今日早朝后,我瞧见张阁老正寻太子说话呢。”   太子的乐子,裴湛爱看,也爱说给简瑶听。   但简瑶听得糊涂:“可这样一来,太子妃就不怕惹太子不喜?”   裴湛笑着睨了她一眼:   “阿瑶可要知道,如今可是非常时期,夺嫡在即,太子不给太子妃脸面,就是打了张家的脸。”   “本朝文官,近一半皆是张阁老门下学子。”   二人坐在院子中说话,无人注意到,在裴湛说太子给了那婢女一个名分时,角落中的颜青浑身似乎一僵。 第52章 失踪   自靖和长公主带着简瑶进宫,简瑶的身份在肃亲侯府算是过了明面。   事后,靖和长公主反应过来,和崔嬷嬷没好气道:   “别人做事,一件事一个目的,他倒是好,九曲十八弯,生怕旁人猜出他想什么!”   崔嬷嬷只笑:“世子越有能耐,公主才能越放心。”   谁说不是?   靖和长公主终究咽了这个怨气,崔嬷嬷好奇道:“那公主和世子的赌约?”   “赌约?”靖和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他小子,是摆明知道,只要我和他爹点头,肃亲侯府就不会有人有意见,他早就有恃无恐!”   否则,依他的性子,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怎么可能用她作赌注?   崔嬷嬷失笑:“那公主还陪世子闹了那么久?”   “若不逼他一下,他还不知要藏拙多久!”   靖和长公主没好气,简瑶一直以为靖和长公主会怪她,其实,这些早就在靖和长公主和肃亲侯的预料之中。   与其说是拿二人婚约做赌注,不如说,是裴湛给了靖和长公主一个会做出成绩的保证。   半晌,靖和长公主才说:   “羡之和我说过,还有一个月,她母亲的三年丧期才过,到时,我再去向皇兄请旨。”   ********   简瑶还不知裴湛早就把两人之间的事安排妥当,她正拧眉看着颜青:   “青栀和我说,你这些日子心不在焉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颜青低着头,身子微僵:“属下没事。”   简瑶眸中挂上担忧。   但她了解颜青,当年他孤身一人来到长安,从那以后,就和她们相依为命,并没有其他亲人,每日都在闷头做事。   有什么事能让他牵挂?   简瑶还当真猜不出。   颜青一字不说,简瑶无法,只好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朝堂中水深火热的,这点小事,简瑶也没拿去叫裴湛烦心,只让青栀平日里多注意一点。   沈雯的事让简瑶长了记性,她最近忙着将简父收藏起来的手札拿出来翻阅。   这长安中,稍不留意,可能就着了旁人的道。   大理寺。   刘三涯早就将所有东西都招了。   一张张供纸画押摆在桌子上,裴湛觑了眼,白三低头禀告:   “消息刚传出去时,二皇子和太子都派了人来打探,但自从那日宫宴后,不知为何,两位皇子不约而同都收了手。”   裴湛轻眯眸子:“宫宴?”   中宫无主位,宫中只剩万贵妃主持大局,照顾圣上的职责也落在了她身上,这就导致二皇子的便利,常侍奉圣上左右,得以见面机会。   相较而言,自然是圣上那边更重要些。   但,裴湛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眉梢。   太子也收了手?   这就令人纳闷了。   他不信,太子会不知道,他不可能相信刘三涯的表面之词,挖出太子,不过是早晚的事。   即使如此,东宫那边依旧风平浪静,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   裴湛和白三对视一眼,白三试探:   “除非,太子有法子,能一定让爷改变主意?”   裴湛这些日子,过得很忙碌,也很自在,都快半个月都未回侯府了,今日,一下值,白三就拦了路,讪笑:   “侯爷今日派人递了消息过来,让爷回府用膳。”   裴湛稍寻思,的确很久未见长公主了,颔首点头。   与此同时,裴湛让人给简瑶递了个信,颜青全然听见,回府后,他忽然说:   “三日后,是老爷的忌日,我想去净明寺给老爷上柱香。”   话音甫落,就被青栀捣了个胳膊肘。   青栀瞪了他一眼,这呆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简瑶脸上的情绪寡淡了些,她怔了下,才说:   “你说的没错,那日,我和你一同去。”   青栀忙忙道:“那奴婢也去!”   简瑶嗔瞥了她一眼,道:   “你留下帮锦姨照看锦绣阁,有颜青在,你还担心我的安危不成?”   青栀看了姑娘一眼,又看向颜青,瘪了瘪唇,却也不再出声。   颜青低着头,失神地盯着地面。   他悄然攥紧了腰间的香囊,简瑶和青栀都手巧,哪怕锦姨也是如此,得空时,总会做些帕子和香囊家用,自然不会少了颜青的。   他腰间的香囊,稍有破损,就会换上新的。   哪怕他是中途才来,可她们依旧信任他,如同家人。   三日一闪而过。   去净明寺上香一事,简瑶也同裴湛通了气,可惜,那日裴湛当值,不能陪着简瑶一起。   初闻时,裴湛还轻哼了声:   “我平日沐休,也不见得你要出门逛逛。”   简瑶恼他:“你好生不讲道理。”   裴湛不以为耻,他这辈子,最爱以权压人,还当真没讲过道理。   这日,一行马车,从长安城出发,往城外净明寺而去。   净明寺是长安城附近最灵验的一座寺庙,太后礼佛,净明寺的住持慧明大师得太后高看,连带着净明寺也水涨船高。   既是给亡人上香,简瑶带够了香油钱,途中,她掀开提花帘,捧脸和颜青说话:   “那日你提出来上香,吓我一跳,平日里若非我主动吩咐,你从不会主动说话。”   哪怕咋咋呼呼的青栀提出来此事,恐怕都不会让简瑶这般惊讶。   颜青沉默地驾着马车,半晌,他才开口:   “姑娘觉得意外,怎么还会同我一起来?”   话落,他就被简瑶瞪了一眼:“你很少主动提出要求,只这一次,还是为了我爹爹,我怎么可能不来?”   “还有,你说得甚话?”   “长安,羡城,我们同行还少了不成?和你一起来净明寺上香,算什么大事?”   颜青攥紧了手中的马鞭,又不说话了。   简瑶早就习惯了如此,倒也不觉得什么,她看着路边满地的风信子,忽然道:   “我还记得,娘亲刚去世那年,也如这般,青栀留下来陪锦姨照顾锦绣阁,我带着你去给娘亲上香。”   “那时,只有带着你在身边,我才敢出门。”   徒有一张脸,却没有守护的能力,那段时间,简瑶连出门都带着帷幔,小心翼翼的。   颜青眼中有些恍惚。   五年时间,一闪而过,她们四人相知相伴已经整整五年。   其中牵扯,怎么可能一句话简言带过?   快到净明寺时,颜青才说了一句:“年幼初识,姑娘比现在娇气些。”   被人捧在手中千金之躯,怎么可能不娇气?   简瑶被他说得捂唇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   净明寺到了,简瑶下了马车,刚迈上台阶,她左右看了眼四周,稍觉不对劲地拧起眉心:   “怎么这么清净?”   来净明寺上香的人,不说络绎不绝,至少也不可能似如今这般冷清。   颜青给了个解释:“许是有达官贵人在。”   简瑶点头。   这并非没有可能。   她不在多想,和颜青一同进了净明寺,刚上完香,想到什么,她忽然抿了抿唇,似有些羞涩,她又求了个签。   这一过程中,颜青都只是在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颜青才低下头,浑身僵硬。   听见动静,简瑶回过头,待看清来人时,她手中刚求的签顿时落地。   来人一身月白,温和对她点头:   “还未正式和简姑娘认识。”   简瑶脸色顿变,她想到什么,倏地抬头看向身旁人,不敢置信:“颜青——”   她怔怔地,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   这五年来,颜青照顾她良多,甚至可以说,简瑶信任颜青比裴湛还要深。   所以,这一趟净明寺之行,哪怕她觉得不对劲,可也未曾怀疑过颜青。   甚至进来前,她还在想,就算有什么变故,颜青在,也可以护她周全。   颜青死死低着头。   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双手紧握成拳,半晌,才哑声回答:   “抱歉。”   再没了下文。   忽遭背叛,简瑶强忍着,才没叫眼泪掉下来,她站起身子,挺直了脊背,防备地看向太子:   “太子设计让我前来,不知为何?”   她想拖延时间,可所有狡辩之词,在颜青的背叛下,都成了无用功。   女子红了眼眸,似将这世间媚情都揉碎藏在眼中,早在那日宫宴时,太子就觉得女子这双眸子甚是好看,如今亦觉得甚然。   太子叹了声,递了手帕过去:   “简姑娘别怕,孤并无恶意,只是和简姑娘一见如故,想请简姑娘作陪几日。”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若非在长安,羡之将你看护得太紧,孤也不必费这般心思。”   简瑶不笨。   她当即了然太子的用意:   “你想用我威胁羡之?”   太子在简瑶身上落了一眼,温和笑道:“不然。”   岂止如此。   简瑶没有反抗的余地,被请上马车,路过颜青时,她停顿了下,才哑声说:   “我一直将你当作亲兄长般。”   话落,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掉下,冷冰冰地砸在颜青手背上。   他浑身一僵。   可简瑶却是不再看向他,转身离开。   不论颜青有何苦衷,他背叛了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离开后,太子才将视线落在颜青身上,温和道:   “你妹妹想见你。”   裴湛今日下值早,直接回了宅子,快夜色降临,他觑了眼隔壁的院子,见还没有动静,顿时心中没好气地嘀咕:上个香,还把人丢了不成?   忽然,从隔壁传来一阵动静,青栀门对面那边闯进来,颇为狼狈。   透过那扇木门,裴湛清晰可以看见,隔壁一阵漆黑,往日总在院中等他的女子,却不见身影。   裴湛克制住那抹慌乱,脸色顿时冷沉下来。   一见他,青栀顿时砰一声跪了下来:   “求小侯爷帮帮忙,我家姑娘不见了!” 第53章 禽兽   从长安城到净明寺,不论是小径大道,裴湛都派人彻彻底底查了一通。   丝毫没有简瑶的踪迹。   青栀在一旁哭道:“这怎么可能呢,有颜青护在姑娘身边,按理说,不该出事的!”   裴湛被哭得心烦意乱。   但记得简瑶和她主仆情深,拧着不耐问她:   “为什么这么说?”   青栀理所当然道:“颜青天生神力,当初夫人又特意找人教过他功夫,哪怕当真遇到歹人,依着颜青的能耐,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   她话音肯定,让裴湛狐疑地眯起眸子。   裴湛素来不惜以人的劣根性来猜测,他问:   “近日颜青可有不对劲?”   青栀猜到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能!”   话音甫落,这些日子颜青的不对劲又浮现眼前,她脸色一白,低声呢喃:   “怎么可能……”   裴湛脸色倏然一沉:“说!”   青栀艰难地说:   “这几日,颜青的确有点心不在焉,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颜青素来听姑娘的话,不可能背叛姑娘的!”   裴湛眸眼凉暗。   他从不信浅薄的人性。   白三赶来:“查过了,今日净明寺根本无人来上香。”   “说是有一位大人物前来,所以,寺庙清场了。”   “大人物?”裴湛唇齿轻捻着这三个字,倏然,脸色铁青,他嗤讽呵呵:“他倒是一点都不遮掩!”   白三惊疑不定:   “爷猜到是何人所为了?”   裴湛抬眸,面无表情地朝长安城的方向看去:“这偌大的长安城,除了太子,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截人?”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看似无甚情绪,却让白三脊背生凉。   他知晓,自家爷是动怒了。   比遭遇刺杀的那两次更甚。   人有软肋和逆鳞,岂容他人触碰?   ********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风吹竹林沙沙作响,一处别院却灯火通明。   莲灯挂墙角四周,树木艳花环绕凉亭水榭,美轮美奂。   简瑶被请进这栋别院,吃穿用度皆是精良,伺候的婢女规矩甚严,恭恭敬敬却不多说一句话,入夜后,婢女只恭敬地说了句:   “姑娘,该歇息了。”   简瑶厌烦地移开眼:“作甚假惺惺。”   婢女脸色不变,依旧笑容得体:   “主子命奴婢等伺候姑娘,奴婢等不过奉命行事。”   所以,简瑶没有为难她们,同样没有为难自己,饭送来,检查过没问题,她就吃。   当着婢女的面,用银针。   毫不遮掩。   她不信这里的任何人,也没必要和她们装模作样。   可这入夜后,她却根本睡不着,这段时间,简瑶足够了解裴湛。   她这么晚没有回去,裴湛怕是急疯了,把长安城翻过来找她的这种行为,也未必做不出来。   半年来,简瑶对长安城中也颇为熟悉。   根据今日马车的路线和距离,简瑶知道,她没被太子带入东宫,而是在城南的某个别院中。   依距离算,该是过了朱雀桥。   这一片有很多名家别院,设计精致华美,一路而来,宴宴笑语不停,多用寻花问柳、金屋藏娇之作用。   她被安置在这里,不会引人注目。   可简瑶依旧惊疑不定,长安城那般大,若太子想,总有法子叫人不发现她,又为何将她安置在此?   她忽然想起白日中,太子伸手欲摸她脸,却被伸手打断的情景,心中倏地一沉。   简瑶腰间绑着一枚玉佩。   暖玉而成,是一对。   裴湛送于她的,口口声声说是定情信物,要她时刻佩戴在身。   简瑶磨不过他,当真是日日带着。   红线绑着玉佩,不伦不类,却煞是好看温润,红绳绕着手指缠了一圈又一圈,床幔被放下,她合衣坐在床上,渐渐地,她抱紧了双膝。   女子低敛眸,终于忍不住愁容。   另一边的裴湛,几乎快把整个长安城翻过来了,这动静,自然惊动了靖和长公主和肃亲侯。   崔嬷嬷低声几句,靖和长公主顿时沉了脸:   “先是刺杀!后是虏人!这般针对我儿,当真以为我侯府无人?!”   玉如意被她失手摔碎在地,依旧止不住她的怒意,靖和长公主抚着胸口喘息不停。   太子和她也是血脉相连,他年幼时,她对他也是疼爱非常,可太子一而再地动裴湛,就是在不断触碰她的底线。   忍无可忍!   宽厚的手掌落在她肩膀,肃亲侯将她搂进怀中,沉声安抚:   “不要动怒。”   “尚无证据,圣上不会管。”   靖和长公主气得不可开交:“难道就任由他无法无天?!”   肃亲侯眸色幽深暗沉,话音不紧不慢:   “有羡之在呢。”   短短的一句话,叫靖和长公主平息了怒意。   一物降一物,靖和长公主的脾气,也只有肃亲侯能这么快地安抚下来。   待出了翟清堂,肃亲侯眸中才恢复漠然,平静吩咐:   “给洛太尉送封信。”   洛太尉,圣上心腹,掌管禁军,无人敢触其锋芒。   太子一而再地想动裴湛,肃亲侯府自也不是泥性子,任由他拿捏!   大理寺。   裴湛没回侯府,也没回宅子,他坐在大理寺的公堂中,翻看近日查出的证据。   太子的所行所为,一旦承到圣上面前,哪怕仁德皇后再世,也保不住他!   太子千方百计地带走简瑶,只有一个目的。   显而易见。   倏地,裴湛扯出一抹笑。   讽刺无比。   翌日早朝刚散,裴湛在皇宫门口遇见太子,太子笑容温和,待他一如往日:   “羡之可要去东宫坐坐?”   裴湛不紧不慢,腰间的暖玉在阳光下十分耀目,他不咸不淡道:   “不必了。”   太子似有诧异,他抬头,意外地看了眼裴湛。   裴湛跋扈、眼高于天,甚至手段狠厉,哪怕知道他暗中在替父皇做事。   但太子依旧没将他放在心上。   多次拉拢,也不过为了他背后的肃亲侯和靖和长公主。   一个人,位可高可动,但心性却是难改。   自幼高位,又得圣上看重,他不可避免地心理上会有轻视和疏忽。   而这些缺点,足够致命。   但今日的裴湛,却意外地沉得住气。   下一刻,太子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裴湛觑了他一眼,忽然凉飕飕地说了句:   “自幼就无人敢碰我的东西,但凡伸下手,都会被我剁了爪子。”   他嗤呵一声,似只随口一说,话罢,他转身离去。   而太子,却盯着他的背影,哂笑出声。   路于拧眉不虞:“殿下,他身为臣子,太放肆了!”   太子笑得停不下来,他摆手打断路于的话:   “无妨。”   路于压下心中对裴湛的不喜,他总觉得留着裴湛这个人,后患无穷。   “让人备马车,孤要去看看,孤养的那只兔子可还适应。”   马车一路行至别院,太子进去时,简瑶正在用膳,满目琳琅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奢侈浪费,可太子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看了眼女子,笑道:   “看来简姑娘很适应这里。”   简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太子没在意地坐下,如数家常地问道:“奴才可有伺候得不妥当?若不妥当,孤让人换一批来。”   话落,简瑶余光就觑见屋中的奴才煞白了脸色,似腿脚发软,却强撑着没失态。   简瑶不知道太子的手段,但这些奴才的反应,却已经说明了很多。   简瑶不是心善之人,却也不会视人命如草芥,她冷讽:   “你的人,你会不清楚?”   女子终于说了话,虽然依旧是冷嘲热讽,太子垂眸笑了声,说了句她想听的:“今日羡之和孤说了一番话,许是简姑娘会感兴趣。”   简瑶手狠狠抖了下。   裴湛已经猜到绑走她的人是太子了?   没由来的,她倏地松了口气。   简瑶十分信任裴湛,似乎只要裴湛有了一点头绪,就一定就能救她出去一般。   太子看得十分新奇:   “羡之说,谁敢碰他的东西,就会剁了那人的手,孤很好奇,就算最后他得知真相,他要怎么剁了孤的手?”   裴湛的话霸道张狂,但简瑶却觉得口中的白粥都清甜了很多,她神情变得自在许多,只道:   “那太子就拭目以待。”   太子倏然一挑眉,可路于却没那么好性子:“放肆!”   “欸!”太子摆手,打断路于:“你们都下去,孤和简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简瑶眸中顿生防备和警惕:   “我和太子并无话可说!”   但她说得没用,很快,屋中伺候的奴才就退得一干二净。   简瑶心中暗骂了声。   早知如此,适才太子问的时候,她就说这群奴才伺候不当!   太子动了,似想走近简瑶,吓得简瑶猛地站起来,板凳被踢到,她往后退去,和太子拉开距离:   “你要做甚?”   太子扬了抹笑,似无奈摇头,下一刻,简瑶狠狠倒抽了口冷气。   太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重,让简瑶疼得立刻皱眉。   躲无可躲,太子欺身而上。   简瑶没想到,他竟如此道貌岸然!   根本来不及多想,拔下头上银簪,双目一狠,银簪就扎要扎进男人脖颈。   砰——   银簪被挥落掉地。   太子用手挡了一下,手心被划破,连带着脖颈都破了一层皮。   血肉模糊,落了一地殷红。   简瑶早就防着这手,头上的玉簪都在早上换成了银质,她挣脱开太子的束缚,后退几步,两条腿没用地发软,瘫倒在地,惊恐又防备地看向太子。   太子觑了眼一手的血色,他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银簪。   须臾,他似有些不解:   “孤若高兴,你就一跃而成皇妃,为何要做挣扎?”   简瑶只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咬着牙根本不和他搭话。   对峙良久,太子觑了眼无路可退,仿若快绝望的女子,牙根发痒,却不知为何忽地退了一步,他笑:   “罢了。”   “简姑娘不愿,孤也不会强人所难。”   如今,简瑶不会相信他话中的一个字。   屋中动静,引了外间人注意,路于很快进来,见太子一身血,恨不得当场处死简瑶,太子叫住了他:   “回宫。”   路于不放心:“太子你的伤?”   太子根本不在意,只看了眼女子:   “皮外伤罢了。”   太子来了又走,短短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简瑶却应付得筋疲力尽。   简瑶心中清楚地知道,若太子固执而行,她根本无力抵抗。   简瑶攥紧了银簪,眼泪不断地掉,失神低喃:   “羡之……”   话音甫落,房门就被人踹开,简瑶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拥入怀中,她受了刺激,拼命地反抗:   “放开我!放开我!”   “阿瑶,是我!”   裴湛目眦欲裂地看着地上鲜血,可女子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不敢想象,只短短一日,女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简瑶浑身僵住。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失神地盯着裴湛,忽然痛哭出声:   “羡之!羡之!”   “你怎么才来啊!”   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中紧握的银簪落地,手脚并用地拼命往男人怀里钻。   裴湛心疼得喉间堵涩。   半晌,才抚着女子后背,眼眶发酸:   “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让阿瑶受苦了。”   女子伏在他怀中,抽噎地哭诉:“他是禽兽!”   只一句话,就让裴湛心跟着颤了一下。   这一日,简瑶只觉得比一年还要长,她紧紧抱住裴湛,谁来都不愿意撒手。   裴湛打横抱起她,柔声安慰,可简瑶看不见的地方,裴湛眸中的神色冰冷刺骨。   女子的哭声,让他心中涌起一个郁气,躁动不安。   另一边,太子的马车刚绕了一条道,忽然,太子眸色一凝:   “调头回去!”   路于不解,却不敢质疑。   然而,哪怕太子反应再快,回到别院时,也已经人走楼口。   满院的人倒在地上,皆断了一根手指,鲜血淋漓。   似乎是对他的警告。   太子看着这一幕,半晌,才低低笑出声:   “好一个羡之。” 第54章 太子身死   祸不单行。   太子刚到别院不久,就听四周传来阵响的脚步声。   左右皆有,彻底拦住了太子的退路。   大理寺的人和禁军围过来,太子脸上总挂着的笑终于消失,路于皱眉慌乱:   “殿下?”   眼前一片狼藉,所有的奴才都是太子精心安排,如今都瘫倒在地,断指尤生,哪怕太子身份尊贵,这种场景,也难逃其咎。   周裕奉命,带着大理寺的人终于赶到,万万没有想到,裴湛要抓的人居然是太子。   周裕心中苦笑。   这是要和太子彻底撕破脸皮?   撞见禁军,周裕眸色一闪。   禁军统领乃洛太尉,此番前来的是副统领,集众人之力的顾屿,他是洛太尉的心腹,若无洛太尉的吩咐,他不可能出现在此。   眼前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周裕和顾屿对视一眼,终究是周裕先动:   “微臣请殿下安。”   太子稍颔首,似笑非笑地看向周裕:“周大人怎么会在此?”   “奉命捉拿贼人。”   太子的视线又落在顾屿身上:   “顾大人呢?”   顾屿没有周裕那么和善的语气,拱手:“有人来报,此处关押了江城一案中的状告人,我等奉命而来。”   “奉命?”太子玩味地咬重这两个字。   须臾,他笑道:“既如此,就不打扰二位大人办公了。”   话落,他转身就要走,结果,却被人拦住。   顾屿和周裕皆拦在他面前。   太子眸色似有一顿,抬眸:“二位大人这是作甚?”   路于心生不安,立即斥道:   “太子殿下的路都敢拦,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裕苦笑,却是不卑不亢:“微臣奉命行事,还望太子不要为难我等。”   顾屿没有说话,态度却明显地摆在那里。   一时,禁军和大理寺站到同一阵线,和太子隐隐形成对峙。   顾屿给了周裕一个眼神,是在询问,当真要带走太子?   这其中谁能担起责任?   周裕哪里知道?   裴湛下了死命令,县官不如现管,裴湛才是他的上司,饶是太子身份尊贵,周裕也不敢放太子走。   谁让裴湛下令时,搬出了圣上,太子再尊贵,能贵得过圣上去?   再说了,他奉命行事,哪怕最后太子怪罪,也是怪罪在裴湛身上。   半晌,太子忽然笑了:   “罢,孤就和你们走一趟。”   “殿下?!”路于不敢置信,忧心忡忡。   这周裕看似中立,实则早就投靠了二皇子,如今落了把柄在二皇子手中,殿下必要狠狠脱层皮!   太子没有理会路于的阻拦,周裕和顾屿摆明了不会让他走。   何必闹得难堪?   不过,太子视线隐晦地从顾屿身上扫过。   裴湛能指挥得动周裕,但却没那个能耐指挥禁军,所以,肃亲侯出手了?   周裕:“殿下请。”   他们可不敢真地像对待罪犯一样对待太子,毕恭毕敬地请太子上了马车。   *******   裴湛一路打横抱着简瑶回了府,早就有大夫等着了,带诊脉后,大夫道:   “姑娘无事,只受到了惊吓,老夫开一剂安神的药,睡一觉就好了。”   裴湛紧绷的那颗心才彻底放松。   他坐在床榻边,女子一直伏在他怀中,紧紧抱着他,佳人在怀,但裴湛却生不出丝毫旖旎。   青栀在一旁,捂住唇无声地哭出来。   颜青不在,她已经猜出些许真相来。   身边陪伴多年的人忽然背叛,又遭此变故,自家姑娘可能承受得住?   等简瑶服用了安神药,彻底睡过去,裴湛才松开她,将锦被掖好,他走出去,冷声吩咐青栀:   “照顾好你家姑娘。”   他视线落在一旁的卫四身上:“你也留下。”   将简瑶救出,不过是第一步,后续才是艰难。   但这件事,没完!   简瑶醒过来时,已经翌日午时,她一醒来,就在房中四处寻找起来,彻底打量了个遍,她眸中才浮现一抹失望。   ——裴湛不在。   青栀端着药进来,惊喜:   “姑娘你醒了?!”   她眼泪啪唧一下掉下来,哭道:“日后奴婢再也不离开姑娘半步,姑娘这次吓坏奴婢了!”   睡了一觉,简瑶心神回拢了些,勉强挤出一抹笑,用来安抚青栀。   青栀伺候她喝了药,咬着唇,纠结半晌。   简瑶一看,就知道她想问什么,垂下眸眼:   “是颜青故意引我前去净明寺。”   锦姨也在房间,当即怒不可遏:“当初若不是老爷救了他,他早就死在了江城,夫人和姑娘待他不薄,他居然如此忘恩负义!”   青栀也伤心失望,但这么多年相处,让她呐呐地不如锦姨那般愤然。   简瑶不想提此事。   她有些迟疑:“小侯爷呢?”   “昨日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怕姑娘多想,青栀忙忙添了句:“但小侯爷把卫四留了下来。”   应该也被这次变故吓坏了。   简瑶咬唇垂眸,不作声。   青栀和锦姨对视一眼,心中有些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劝解。   这时,青栀忽然希望小侯爷赶紧回来。   而此时众人心心念念的裴湛正在乾清宫,早朝未散。   裴湛站在中间,他刚呈上江城一案的证据,不仅如此,他追根究底,呈交的那份罪证记录了太子的种种恶行。   贩私盐,掌河道,与官员勾结,滥用私刑,占良田为地,此类种种。   不仅如此,尚有造二皇子通敌叛国的伪证,激难民暴乱致使简院首身死,用禁花害镇南侯府世子夫人早逝,利用银钱大量屯私兵、造利器。   最后一项,才是真正地触碰圣上的底线。   罪证被传看,殿内一阵哗然,有官员额头冒了冷汗,最终证据传到了太子手中。   侍郎府仇恨的眼神早就盯着太子,今日连秦翟安都上了早朝,他也看了罪证,却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位上那人神色不明,看着太子半晌,似有些失望,他沉声问:   “太子,你有何话说?”   太子一张张地翻看罪证,视线在滥用私刑处多看了一眼,须臾,他抬头,对上圣上视线,摇头道:   “儿臣无话可说,不过欲加之罪,儿臣不认!”   太子党羽众多,他这一句,就仿佛是个开关,当下有人开口,张阁老走出队伍:   “臣认为这份罪证多有疑虑之处,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何故如此?”   张阁老凛然,丝毫看不出心虚。   由不得他心虚,哪怕人证物证皆在。   张家早就和太子绑在了一条船上,若太子倒了,他们张家也讨不得好。   二皇子这次是坐享渔翁之利,好不容易有扳倒太子的机会,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叫太子逃脱,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如同菜市场一般吵闹。   就在这时,一直垂头不语的秦翟安忽然上前,他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他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张脸露出来后,众人哗然生惊。   秦翟安之前所说不起眼,但众人隐隐记得,他也是一副世家公子的矜贵,何时起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词——灯枯油尽。   仿若世子夫人的死,将他的精神头都带走了。   秦翟安好似很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呕哑嘲哳,极为难听:   “臣斗胆问圣上。”   “太子用禁花,害臣夫人枉死,这一罪,该如何判?!”   满殿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有人心惊地吞了吞口水,心中暗恨,这秦翟安平日不吭不响的,仿若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日居然敢让圣上给太子定罪?   裴湛也有些讶然。   他知道秦翟安对沈雯情根深种,但却没想到,向来软性子的人这次竟然这般决然。   张阁老拧眉:“真相尚未有定论,镇南侯言之过早。”   秦翟安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圣上,圣上面色微沉,不怒而威。   但秦翟安丝毫不惧,他说:   “臣夫人死于禁花一事,千真万确,禁花是太子亲自送给微臣,也是千真万确。”   “旁的罪名,他可逃脱!但此一罪,他逃无可逃!”   “臣只想知道,谋害臣妻一罪,该如何处置?!”   张阁老气得甩袖子:“你一人言,难道就想给太子定罪?!”   “臣以秦家百年来历代忠烈起誓,臣绝无一句虚言,如若不然,天打雷轰,死后也不得安宁!”   秦翟安双眸通红,浑身颤抖。   他话中似淬了毒,恨意盎然!(丽)   秦家历代忠烈,为余邯朝立下汗马功劳,秦翟安以秦家百代忠烈起誓,即使圣上也不得不动容。   张阁老对上秦翟安视线,嘴唇颤抖半晌,终究哑声。   他岂敢对上秦翟安这句话,若传出去,那只是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圣上必须要给镇南侯府一个交代。   但太子是圣上唯二长成的皇子,他难道要让太子给沈雯陪葬不成?   这自不可能!   所以,最后,圣上下令:   “太子行令不端,即日起,去太子位,收押进大理寺,日后再审!”   秦翟安似早就料到如此,他惨然一笑,嘲讽不断:   “原来百年忠烈,也不过如此。”   此话一处,圣上脸色顿变。   倏地,秦翟安以旁人不及之势起身,冲到太子跟前,利器狠狠扎进太子脖颈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拔出簪子,鲜血迸发,喷射而出。   太子眼神停滞。   他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秦翟安这个胆小如鼠的人,竟然敢在乾清宫当场行刺!   秦翟安似疯了一般,等圣上震怒喊人拦下他时,他已经用银簪捅了太子数十下,他被人拦开,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太子,忽然仰头大笑。   他瘫软在地,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手中紧握着银簪,如疯如狂,他不断嗔念:   “哈哈哈……夫人,为夫给你报仇了……”   一块令牌从他袖中掉落在地,是镇南侯府掌管的那块军令,秦氏一族用满门忠烈换来的功勋,秦翟安却看都未看一眼,随手捡起扔开。   众人都被他吓到,退后一步,裴湛也不例外。   裴湛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经癫狂的那人。   圣上震怒,他却不管不顾,仰头笑得畅快,眼泪肆流:   “百年忠臣又有何用?!”   “为朝廷战死沙场,落得满门无丁又如何?!”   他喃喃自语:“不过族人任人可欺!”   “列祖列宗牌位摆于高堂,无人问津!”   随着这几句话,殿内气氛越来越压抑,圣上脸上的怒气都压了下去。   若这些言论传出去,世人该如何议论朝廷,若他朝有心作乱,寒了人心,足可令余邯根基不稳。   裴湛觑了眼太子的尸体,忽然觉得世事无常。   太子被朝臣刺杀于朝堂之上,谁人敢信?   可就这么发生了。   昨日,他还在想要如何替阿瑶报仇。   太子在朝中根基深重,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彻底扳倒的,但今日,太子就毫无呼吸地躺在了这里。   裴湛有些唏嘘。   他摇了摇头,从此知晓了一个道理,莫将老实人逼到绝路,否则,根本无人会想到他能做出什么。   不论如何,秦翟安刺杀太子是事实,如何判罪,恐怕圣上都会头疼。   秦翟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圣上却只能先将他收押。   早朝囫囵作散,这种乱摊子下,裴湛也被肃亲侯亲自拎回了府邸。   直到深夜,裴湛才从侯府翻墙而出。   靖和长公主让他近日不要乱跑,太子身死,朝堂必定会乱上一阵子。   若平日,裴湛恐怕就会听了。   但简瑶被救出后,他还未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耐下心留在府中?   相连两个院子的那扇木门被推开,裴湛进了绥斫院。   女子坐在床榻上等他,一身亵衣,白皙的手臂裸|露在锦被上,锁骨垂着青丝,她较往日更容易惊慌,却在看见他时,赤着玉足下地,不顾夜间凉意,猛然扑进他怀中。   裴湛被撞了满怀,似心尖都跟着颤了下。   他将女子拥进怀中,低声不断:“阿瑶,我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简瑶绷了一日情绪刹那间破碎,泪如决堤:   “羡之,我害怕。”   这一刻,裴湛忽然有些理解秦翟安的想法。   若是将沈雯换成简瑶,他想杀了太子的心,恐怕不会亚于秦翟安一分。   裴湛任由女子哭诉。   只等她将心中郁结都发泄出来,这身子才能好得彻底。   良久,等女子哭声渐小,裴湛才温柔拭去女子脸颊泪痕,她还在不断说:   “他想轻薄于我,说会让我做他皇妃,还纳闷我为何反抗,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厚颜无耻之人?”   此话一出,裴湛鞭尸的心都有了,咬牙道:   “你放心,日后他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 第55章 亲亲   红烛燃尽,这是裴湛第一次在绥斫院中留宿,他拥女子入怀,亲眼等她睡着才彻底放心。   但等女子睡着后,她脸颊蹭在软枕上,泪痕未尽,裴湛却舍不得走了。   翌日,青栀端着清水,推门进来,差些就被床幔中那个身影吓到,定睛一瞧,才发现是裴湛,倏地松了口气,怕吵醒姑娘,特意压低了声音:   “小侯爷,您怎么在这儿?!”   她知道裴湛有时夜间会过来,却没想到,这次裴湛居然在姑娘房中待了一夜!   但一想到,姑娘这两日的经历,青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声。   裴湛被吵醒,坐了一夜,堪堪入睡,身子乏得紧,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没回答她的问题,哑着声问:   “何时了?”   “快要辰时了。”青栀把水盆放在一旁的木架上,低声回答。   较之才认识,这时青栀待裴湛的态度,完全就是将他当作自家姑爷,虽惊讶却不紧张,甚至语气间还有些娴熟。   裴湛动作一顿,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   还好昨日刚上过早朝,这两日就无需早朝了,青栀见他脸色不焦急,甚至透着疲倦,忙拧了块锦帛递给他。   裴湛擦了把脸,终于清醒了些。   他觑了眼尚未醒来的女子,想着她昨日哭了半宿,顿时低声吩咐:   “别吵你家姑娘了,让她再睡会儿。”   青栀眼神有些古怪,但还是应下。   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裴湛今日必须去大理寺,就是这时,女子翻了个身,白净透粉的脸颊摆在裴湛面前,就裴湛手痒得狠。   他舌尖抵了抵牙根,伸手就想捏了捏女子脸颊。   倏地,一旁传来青栀的轻咳声。   生生打断了裴湛的动作,裴湛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觑了青栀一眼,轻啧了声,只觉得今日的青栀好没眼色。   裴湛走后,青栀也听话地退了出来,将门阖上。   锦姨瞧见,不解:“怎么没将姑娘叫起来?”   “小侯爷吩咐的,让姑娘多睡会儿。”   锦姨一脸纠结,似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声,什么都没说。   若是老爷和夫人在世,定不会让裴湛这么轻易地进了自家姑娘的闺房。   可如今,自家姑娘和小侯爷两情相悦,又得小侯爷如此相助,这些繁文缛节和不规矩的地方,锦姨只好装作没有看见。   快近午时,简瑶才醒了过来。   青栀忙将床幔掀开,小声道:“姑娘醒了?”   昨日哭了一场,简瑶醒来后就觉得眼睛有些疼,喉咙间也干得难受,捧着温水细细喝了一杯,才觉好受了些,结果青栀的一句话,让她差些将杯盏摔了去。   “姑娘昨日怎么让小侯爷留下了?奴婢今日进来时吓得一跳!”   哪止她,简瑶听见这个事,也吓得一跳。   昨日她睡着后,裴湛没走?   舌尖触碰到口中残余的茶水,简瑶忽然觉得有些轻涩,遂顿,化作一阵甘甜消散在喉间,她强作镇定地软声说:   “日、日后不会了。”   简瑶说得磕巴,羞臊不已。   她哪知道,这种事情,有一就会有二,岂是她拦得住的?   *********   大理寺。   关押秦翟安的牢房,裴湛领着周裕,亲自来看他。   牢房中,干草铺成的床,也没有被子,只有一个碗,倒也不是残破的,相比较其余牢房,秦翟安待的这间,算是比较干净的了。   只不过,裴湛轻拧了拧眉:   “给他拿床被子。”   本就灯枯油尽之相,再着个凉,恐怕不等圣上判决下来,秦翟安的小命都得丢在这里。   牢狱都不敢往这间牢房跑。   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弄死太子,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谁敢轻易得罪他?   哪怕知道他肯定没个好下场,心中也都怵得慌。   秦翟安一副要死的模样,裴湛看得牙疼,也生了分好奇,他让人给秦翟安准备了一份干净的饭菜,从白三兜中顺了一把瓜子,寻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问他:   “你当真不要命了,就在乾清宫上刺杀太子?”   镇南侯要是在世,怕是气得要把他皮扒了。   秦翟安还记得,是他带着简瑶告诉了他夫人去世的真相,扯了抹笑:“小侯爷说笑了,父亲去世后,满朝文武不过拿我当笑话看,除了夫人,谁会多看我一眼,夫人不在了,这条命,活与不活又有何两样?”   裴湛当即觉得口中的瓜子有些没滋没味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   秦翟安这话,他听得不顺心,但也没发表其他意见。   忽然,秦翟安朝他看来:“瑶姐儿是个好姑娘,望小侯爷好好待她。”   裴湛当然知道简瑶是个好姑娘,不过,他有些好奇:   “阿瑶和你们无亲无故,为何你和沈雯都会这么帮她?”   临死了,都不忘帮她说好话。   “简院首曾救过我的命。”   得,老一辈积攒的福气,应在了简瑶身上。   裴湛没了话说,他低头凑近秦翟安的耳朵:“你杀了太子,也算替我出了口气,只要你在大理寺一日,我就保你一日。”   这话,他只能悄悄说给秦翟安听,不能落进圣上耳。   谁知晓,秦翟安只是一笑,根本不在乎。   裴湛顿时了然,秦翟安是心存死志,换句话说,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你就不怕圣上牵连侍郎府?”   秦翟安摇头:“军令我都交出去了,他不会。”   裴湛没了话说,谁道秦翟安无用?   这番心思,只要他肯谋划,想保住镇南侯府,根本不难。   可他的心思全用在了沈雯身上。   沈雯一死,太子也就将其逼上了绝路。   怕是太子也没有想到,殉情这一说,居然会应验在一个身份贵重的男子身上。   毕竟,这种说法一般都发现在女子身上。   或者换种说法,殉葬更合适些。   这事,裴湛管不了,出去时,也不过吩咐一句:“照看一番吧。”   算了还了那段时间沈雯对简瑶的帮助。   简瑶得知此事时,人都惊呆了。   昨日裴湛和她说,日后太子不会再出现时,她还没明白这话中意思。   她呐呐地看向裴湛:   “那侯爷他……”   裴湛喂了她一块糕点,道:“此事非你我能插手的。”   简瑶当然知道,谋杀皇子,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她怎么可能会让裴湛沾手?   她只是觉得唏嘘。   侯爷待世子夫人,当真一往情深。   简瑶小声地问:   “那我能去探监吗?”   裴湛轻微一挑眉:“想去?”   简瑶忙忙点头,世子夫人帮了她很多,她有自知之明,这条路是侯爷自己选的,她插不了手,但给侯爷送些衣物吃食却还是可以的。   裴湛面有为难色。   简瑶当即迟疑:“那、我不去了。”   裴湛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   “人在大理寺,若都让你连见一面都不能,我这个大理寺卿不若别当了。”   简瑶哪里还看不出他在戏弄她,恼得咬唇。   裴湛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低声笑语:   “阿瑶怎这般好骗?”   此时二人正在长安城盼兮湖的一座船舫上,六月荷花开了葆,白色渲染了粉,开了满湖,煞是好看,船舫上珠帘叮铃作响,莲香袭来,心旷神怡。   一番谈话后,简瑶细眉间染上一抹说不清的情绪。   裴湛:“怎么了?”   迟疑半晌,简瑶才说:“太子身死,那颜青……”   五年的羁绊,岂能说忘就忘的?   若颜青一直都是太子的人,那如今太子亡故,颜青又该如何自处?   听见这个名字,裴湛就觉得晦气。   不过该查的,他都查过,当即道:   “他不在东宫,皇宫中不可能有外男,估计,他就在这长安城中的某个地方吧。”   “阿瑶想找他?”   简瑶微摇头:“找到他,又作甚?”   她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原谅他,还不如就如此,当作没有他这个人了。   船舫将靠近岸边时,裴湛忽然说了句:   “阿瑶恐怕要再委屈上一段时间。”   简瑶不解抬眸。   裴湛垂眸,和她平视:“太子身死,百日内,哪怕母亲也不能在何时去向圣上求旨。”   须臾,不等简瑶说话,裴湛就自己不耐地拧了拧眉:   “还要再等百日。”   这种只能看,却不得亲近。   哪怕牵个手,都得情止于礼的日子,还要再等百日!   也不知是在折磨谁?!   简瑶本来还有些怔愣,结果被裴湛的语气弄得好生不自在。   他怎得一副等不及的模样?   也不嫌臊得慌!   船舫上,有轻纱遮住,外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二人围坐在桌旁,简瑶忽地觑了眼裴湛,她缓缓地凑近了男子,一颗心砰跳得厉害,她勾住了裴湛的小指,垂眸轻声说:   “没多久了。”   这是在安慰他。   裴湛愣了下,他垂眸看向两人交缠的手指。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聚贤楼,女子扑过来亲住他的情景,似乎和这时的气氛有些相像。   裴湛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下。   这个时候,他亲女子一下,应该不算过分吧?   毕竟,又不是第一次。   简瑶都轻薄过他,他轻薄回去,应该不会惹恼女子吧?   裴湛呼吸重了些,这种氛围中,细微的变化都显得清晰可见,他耳根忽然冒了一点红,试探地喊了声:   “阿瑶?”   简瑶“啊”了声,堪堪抬头。   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凑近,似试探般地吻住她,一刹那,简瑶的心脏就似快跳出来一下。   砰、砰、砰——   响得厉害。   她脸颊烧红,却僵持着身子不敢动。   他吻得小心翼翼,却在没被推开后,变得急切起来,简瑶忍不住攥住他的衣襟,才没叫身子软下去,白皙的指尖不由得泛着抹粉嫩,透着股情|色。   恍惚间,简瑶只听见一声闷响,似什么被碰倒在地,却没人去管。   稀里糊涂地,简瑶就被压在了软榻上,她忍不住抬起手臂挡在眼上,被遮住了视线,她被迫仰起头,唇齿碰撞间,云里雾里的,不知身在何方。 第56章 宝刀不老   夜色浓郁,莲灯燃烧,简瑶拱在被子中,翻来覆去地数不着。   白日中的情景涌入脑海,叫她脸颊烧得滚热。   简瑶咬唇,眸中余媚,她居然和羡之在船舫上不知羞地亲了那么久!   船舫靠岸许久,两人还未下船,若非青栀喊了几声,恐怕他们还要忘乎所以。   简瑶拍了拍脸,深呼吸几口气,不断告诫自己:   ——不能再想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际翻起鱼肚白,青栀推门进来,简瑶捂着脸,不敢见她。   青栀憋着笑:   “姑娘,快些洗漱了,今日可要去锦绣阁?”   闷闷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要去的。”   这么多日没去店中,她今日自然要去看看的。   而且,哪怕裴湛没有和她说过,她也知晓,若她日后嫁入肃亲侯府,这锦绣阁,她肯定不会再会如此常去了。   堂堂肃亲侯世子夫人,作女红赚钱,传出去的确是作贱了肃亲侯府,也作贱了她自己。   锦绣阁依旧要开,可她日后却不会再自己接活了。   裴湛事事为她考虑,她也不愿让肃亲侯府因此蒙羞。   哪怕她娘亲,生前时,也不愿她沾手此事,若非为了生计,她娘亲堂堂四品官员的夫人,又怎会亲自做起了商?   近半月未来锦绣阁,店中生意依旧很好。   锦绣阁多做达官贵人的生意,里面哪怕一方绣帕的价格都不便宜,也自然是很赚钱的,否则当时简瑶也不会那么痛快地将买简宅的银钱掏出来。   不论再惊世骇俗的事情,时间一长,都会消失在世人口中。   秦翟安一事就是如此。   镇南侯府如今已经被查封了。   忙至快午时,简瑶才松了口气,一抬头,一个眼熟的人影消失在门口。   简瑶稍怔。   青栀好奇:“姑娘在看什么呢?”   简瑶有些乏味地垂下眸子:   “是颜青。”   青栀的动作一顿,遂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他还有脸来?”   正是因为那五年将颜青当成了至亲的人,所以,才越发不能接受他的背叛,哪怕时间再久,这件事,对她们来说,依旧如鲠在喉。   简瑶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忽地,青栀放下手中的东西,勉强挤出一抹笑:   “姑娘,奴婢去西街买些酸枣。”   这句话,来得无厘头,这个时候,她去买什么酸枣?   但简瑶什么都没说,只垂眸吩咐:“早些回来。”   青栀出去时,左右看了眼,没看见人,却没放弃,扭头转了个弯,果然在角落中看见了那个身影。   那人一见她,就要跑,青栀气极:   “颜青,你给我站住!”   一声颜青,彻底让那人僵硬住身子,两条腿仿佛被钉在了地上。   青栀一路小跑过来,待看清颜青时,一腔想要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间。   颜青仿佛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胡子拉碴的,较半个月前,消瘦许多,也添了几分狼狈不堪。   青栀咬紧唇瓣:   “太子给了你多少好处,叫你背叛了姑娘?还能将自己过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颜青任打任骂,却一字不吭,只有在听见“背叛姑娘”几个字眼时,一直死寂的眸子才仿佛有了波动。   青栀似乎也没想让自己问出什么来,只红着眼问道:   “姑娘和夫人待你不好吗?”   半晌,眼前人才哑着声说:“好。”   夫人待他,说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一句话,让青栀压抑着的情绪彻底崩溃:“既然待你好,你怎么还狼心狗肺地背叛姑娘?”   “你知不知道,姑娘落入那人手中,会遭遇什么?”   “若不是小侯爷救得及时,姑娘差些被那禽兽不如的给、”   青栀咬牙半晌,终究没说出那个词。   可即使如此,也叫颜青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青栀狠狠拉住他,红着眼:“你说,他究竟许了你多少好处?!”   “没有好处。”   颜青面无表情地说。   可青栀不信。   若无好处,颜青怎么会背叛姑娘?   颜青知道她不会信,他扭过头,又看了眼客人络绎不绝的锦绣阁,似乎能看见那个无聊翻看着账本的女子。   许久,在青栀的逼问下,他才哑声说:   “一月前,东宫爬床的那个宫女,是我妹妹。”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青栀愣住了:“你不是没有家人了嘛?”   颜青没再说话,他想说好好照顾姑娘,却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再说这句话。   他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了这里,这次青栀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再拦。   因为,她们都知晓,不论颜青为何这般选择,都不可能回到曾经了。   青栀擦了把眼泪,深呼吸了口气,当真跑到城西买了份酸枣,才回去。   简瑶见她眼睛红红地拎了一份酸枣回来,什么都没有问,只轻声说:   “夏日炎热,做一些盐渍酸枣,倒也开胃。”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青栀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笑着看向姑娘:“奴婢记得夫人在世时,有一段时间口味不佳,还是姑娘亲自写了份方子,用药材配成的盐渍酸枣,那时奴婢偷尝了一个,这么多年下来,都还念念不忘呢!”   肃亲侯府。   裴湛绕着腰间玉佩的红绳,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朝翟清堂踱步而去。   翟清堂中一阵兵荒马乱的,叫裴湛看得挑眉:“这是怎么了?”   崔嬷嬷指挥着屋里的奴才:   “今儿早晨,长公主一醒来,就觉得胸口一阵闷得慌,不查就晕了过去。”   裴湛散漫的神情顿时一变:“人现在醒了吗?”   “还没有,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越过六扇绣纹玉屏,裴湛就看见靖和长公主躺在床榻上,昏迷中依旧拧着眉头,裴湛不懂,但见她脸色并不是很难看,一口气闷在心中,不知该不该松。   须臾,外面一阵脚步声,裴湛回头,是肃亲侯和太医一起进来了。   肃亲侯儒雅的脸上现在一片冷然:   “你娘还没醒?”   裴湛摇头,让开身子,给太医腾出地儿来。   肃亲侯一来,裴湛紧绷的身子才稍放松,问一旁的崔嬷嬷:   “娘最近身子可有什么不妥当?”   崔嬷嬷一脸不解:“没有什么不妥,就是前些日子贪睡了点,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崔嬷嬷的话忽然有些卡壳。   肃亲侯脸上神情一时之间也变得也有些捉摸不透。   裴湛没察觉不对劲,还在问:“怎么不说了?”   崔嬷嬷觑了眼侯爷,讪笑。   裴湛拧眉,就见太医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裴湛不耐:“你们倒是说话啊!打什么哑谜呢?”   他平日里很沉得住气,但事关长公主身子安危,他沉得住气才怪了!   还是太医朝肃亲侯看了眼,那眼神中似乎有些敬佩:   “依下官看,长公主这脉象该是喜脉。”   裴湛挠了挠耳朵,只当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太医一脸恭喜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肃亲侯打断裴湛:“够了,送太医出去。”   裴湛终于知道刚刚崔嬷嬷为何欲言又止了。   他当即咂舌。   真不愧是他老爹,该说不说的,当真是宝刀未老。   裴湛觑了眼肃亲侯,不着调又酸溜溜地来了句:   “有人老来得子,有人还没娶到媳妇儿,这世道啊!”   肃亲侯听得额角直抽得疼。   若说话的不是裴湛,他早就让人打下去了。   即使如此,肃亲侯依旧对裴湛没好脸色,冷飕飕地:   “滚,近日别回府,扰了你娘清净。”   裴湛喜闻乐见,当即转身离开,一出府,他就转道去了简宅。   茗茶糕点一摆,裴湛就这事当乐子说给了简瑶听,他摇头晃脑的,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看笑话。   简瑶听得两只眼发直:   “长公主有孕了?”   裴湛“嗯哼”了声。   显然没将这当回事,只要靖和长公主的身子无碍,其他事对于裴湛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见裴湛没放在心上,简瑶不得不提醒:   “长公主这个年龄有孕,会要艰难些,羡之无事时,要多照看着长公主。”   年近四十,方才有孕。   不论是怀在腹中,还是到时候生产,都不是一件易事。   裴湛后院无人,肃亲侯更是只有长公主一人,裴湛从未见过女子有孕时的难度,所以,一时很难理解简瑶的这番话。   裴湛只当她是关心长公主,笑着拥住她:   “别担心,有崔嬷嬷和太医在,不会叫娘亲有事的。”   直到几日后回府,裴湛才惊觉简瑶话中何意。   只短短几日,侯府就仿佛闹了个天翻地覆,裴清婉一脸苦色地忙忙走过来:   “三哥,你可回来了!”   “大伯母一向听你的话,你快劝劝大伯母,这都好几日,未曾好好用膳了!”   “大伯母还怀着孩子呢,这不用膳,身子如何受得住啊?!”   裴湛一脸呆滞地推进翟清堂。   就见靖和长公主抱着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一边叫骂着肃亲侯,一边挥退奴才:   “撤下去!都给本宫撤下去、呕——”   裴湛懵了:“这是怎么了?”   裴清婉没好气:   “孕吐,你都不知道?”   像是看白眼狼,裴清婉狠狠剜了眼他:“听说当年大伯母怀三哥时,孕期反应比这次还要凶险,三哥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   长公主从不会在裴湛面前透露,当年怀他时的不易和凶险。   所以,裴清婉这番话,对于裴湛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裴清婉适才的话,还有简瑶欲言又止的担忧终于涌在脑海中,裴湛当即沉了脸:   “没去请太医吗?”   “太医刚离开,这种情况,太医也没办法!”   裴湛被堵得哑声,须臾,他想起简瑶似乎早就对这种情况有所猜测,立即叫来白三:   “把阿瑶请来府上!” 第57章 请旨   简瑶只知道白三急匆匆地,一辆马车把她带到了侯府,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站在裴湛跟前,简瑶稍喘着气,脸上透着茫然:   “怎么了?”   裴湛拧着眉,将靖和长公主的情况说给她听,罢了,才问: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吃点东西?”   简瑶终于听明白了,靖和长公主孕期反应过甚,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她没再和裴湛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内室。   靖和长公主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见到简瑶,恼瞪了眼裴湛:   “瑶姐儿来了,叫你看笑话了。”   老蚌怀珠,可不是叫人看笑话?   靖和长公主如何也没想到,当初生裴湛时坏了身子,这么多年都不曾有消息,这眼看裴湛都快成亲了,她居然又怀上了?!   消息刚查出来那日,肃亲侯被她好生骂了一顿。   简瑶有些不好意思,安静地坐到一旁凳子上,才抿唇问:   “长公主有多久没有好好用膳了?”   都知她是简院首的女儿,崔嬷嬷也没有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回答:“快三日,都勉强用下些,就给吐了出来。”   崔嬷嬷一脸愁容,这一直吃不下东西,可如何是好?   简瑶了然地点头:“长公主这么久没吃东西,定然饿得慌,长公主不如好生想想,可有什么想吃的?”   这种情况不能逼长公主用膳,她想吃什么,只要对身子无碍,就让她吃。   可话音甫落,就见靖和长公主似不适地拧起眉。   另一旁,崔嬷嬷苦笑:   “但凡长公主提起过的膳食,老奴全都让人做出来,但一端到长公主面前,公主就会吐得一塌糊涂。”   “连后宫妃嫔有孕时爱吃的酸果,老奴都给长公主试过了,没用!”   太酸了,吃下去,长公主反而觉得胃中抽着疼。   裴湛不知何时走到简瑶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也意识到这种事可能为难小姑娘了。   他低声说:“尽力而为就好。”   简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尽力而为,难道还要勉强不成?   简瑶沉吟了片刻,想起了当初娘亲食不下咽的情况,犹豫着回头和裴湛小声:   “你让白三回简宅一趟,让青栀将前些日子做成的盐渍酸枣带一包过来。”   当初本就只做了半缸,让青栀带一包过来,也不过是让靖和长公主试试看。   也未必有用。   裴湛想都没想,就直接吩咐了白三。   靖和长公主也听出了简瑶来的用意,她摇头道:“羡之乱来,这种事也麻烦瑶姐儿。”   简瑶轻垂下眸子,软声细语:   “应该的。”   靖和长公主无奈失笑,再过不久,许就是一家人,可不就是应该的?   这空荡,简瑶给靖和长公主请了脉,确认靖和长公主身子的确无事,只孕期多难捱,她又羞于见人,才会有点郁结在心。   简瑶不得不劝道:“有孕时,长公主还是要保持身心愉悦,前三月当仔细着些,但偶尔也是可以去院子种走一走。”   长时间闷在房间中,反而不利于身心安全。   这些事宜,太医都嘱咐过,如今简瑶又说了一边,崔嬷嬷不得不记在心上。   青栀来得很快,一包盐渍酸枣送到靖和长公主跟前,酸枣腌制的时候用了些药材,但都是对身子有益的,那股又咸又酸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   靖和长公主稍拧了拧眉,尝试着咬了咬,咽了下去,倒底没吐出来,须臾之后,顿时口腔生津。   她和崔嬷嬷对视一眼,似有些惊奇。   崔嬷嬷大喜:“有用!”   简瑶当即松了口气,偷偷地朝裴湛看去一眼,仿佛是在邀功一般。   那股乖巧劲,看得裴湛心尖直冒痒意。   靖和长公主胃口一开,也就吃得下膳食了,崔嬷嬷当即让备下一桌简单清爽的饭菜,这还是简瑶叮嘱的,最好不要太过油腥,不然长公主可能接受不了。   眼见靖和长公主当真吃得下饭了,一屋子人才喜笑颜开。   崔嬷嬷高兴地道:“今日多亏了简姑娘,不然恐怕长公主还要受好大的罪。”   犹豫了下,崔嬷嬷才迟疑地问:   “只是不知,这酸枣简姑娘可还有?”   简瑶点头:“有的,我待会让羡之送回来。”   顿了顿,简瑶才添了句:   “这酸枣做法简单,只需几日就可成品,我写个方子给您。”   有方子,自是最好不过的。   崔嬷嬷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听方子也就猜得到是独家法子,不过觑见简瑶身边的裴湛,崔嬷嬷顿时就放心了,倒也不必见外。   解决了靖和长公主一事,裴湛亲自送简瑶回去。   “阿瑶好生厉害。”   不知是夸赞还是奉承,总归简瑶听得轻勾起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小姑娘垂眸,稍许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   裴湛看得眉梢透了一分笑意,小姑娘哪哪都好,只一点,这脸皮忒薄了些。   不过,看女子脸红垂眸,又是一番别有风情。   肃亲侯得知这件事后,和裴湛道了句:   “她不错。”   裴湛颇为无语。   帮了娘亲,才能得他一句不错,看来,这侯府中,还是娘亲点头才最是有用。   父子二人本就话不多,但今日不知怎么的,说完事后,肃亲侯还没有让他离开,裴湛觑了眼天色,都快月上树梢了,他有些想走:   “还有事?”   那人儒雅,根本让人看不出他在朝堂中的铁石心肠,如今也只掀了掀眼皮:   “你是我和你娘亲的长子,也是府中的世子。”   “不论如何,这点都不会变。”   裴湛眼神波动了下。   他当肃亲侯要和他说什么,原来是靖和长公主有孕,怕他心中有想法,来让他安心的,裴湛轻叹了口气。   裴湛说:“爹膝下子嗣单薄,娘亲有孕是好事。”   年幼时,他也盼着娘亲能给他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旁人都有手足,只他孤身一人。   后来三叔宠妾灭妻,三婶难产而死,裴清婉被靖和长公主抱到膝下抚养,裴湛不说,但是却对裴清婉和府中旁的族亲不同。   除了他会混账地惹裴清婉恼怒,但却没让裴清婉在他眼皮子底下受过一分委屈。   裴湛很清楚,不论靖和长公主这胎是男是女,在娘亲和父亲心中,都不可能比过他的重量。   对那幼儿些许不公。   裴湛无奈道:“若娘亲给我生了个幼弟,这世子之位,我可以不要。”   他已经是大理寺卿,这承袭侯位,对他来说,不过无足轻重。   反倒二老年岁渐老,世子之位落在幼儿身上,方能给其一个保证。   裴湛并非没有私心。   他将要和简瑶成亲,日后必然会有自己的孩子,幼弟和亲儿间,他必然会有偏袒。   这世子之位若给了幼弟,反而省了他的麻烦。   但这句话,那人明显没听进去:“该是你的,我一分不会叫你让出来。”   裴湛担任侯府世子二十四载,只因有了新生儿,就要裴湛让出来?   凭什么?   哪怕裴湛不在意,这种事,肃亲侯也不可能答应。   肃亲侯知道,这二十多年来,靖和长公主对裴湛早有了一股执念,亏待何人,靖和长公主都不会让裴湛吃亏一分。   趁着细微的月光,裴湛抬眸对上肃亲侯的视线。   倏地,他勾起一抹笑,不再说这件事。   不论过了多久,裴湛都觉得,他此生何其有幸?   靖和长公主有孕这一件事,冲散了些前段时间长安城的沉闷,皇宫的赏赐成箱地往肃亲侯府搬,那盛景,让见到的人都为之咂舌。   简瑶站在锦绣阁中,都能听见城中百姓的议论声。   她含笑收回视线。   忽地,柜台前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那人有些拘谨地凑上来,一双杏眼中皆是好奇。   简瑶错愕地看着眼前人。   她认得来人,当初在靖和长公主生辰,邱妍污蔑她和裴湛有染时,还让来人作证,但小姑娘气得眼都红了,也没说她一句不好。   简瑶顿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地问:   “周姑娘?”   周晗弯眸点头,她好奇地将简瑶打量个彻彻底底。   简瑶茫然不解。   周晗好久不曾来了,似乎邱妍被禁足后,她就没来过,今日居然一个人独自来?   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简瑶不由得问:“周姑娘是来找我的?”   她对周晗颇有些好感,说话时也很温柔。   周晗像是想点头,但又很快慌乱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   须臾,周晗有些丧气地垂下头,小声地说:“我是来买东西的,但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见简瑶好似没有不喜,周晗才敢抬起头,问:   “你真的要和小侯爷成亲了?”   直白的话,让简瑶倏地红了脸颊,她左右四看,才轻咳了声,不解:“你怎么会这么说?”   周晗实话实说:   “哥哥说,靖和长公主向圣上请旨了,小侯爷供认不讳,还说会给大理寺的人都发请帖。”   “……什、什么?”   简瑶整个人都惊呆了。   长公主向圣上请旨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周晗蹙着细眉,愣愣地“啊”了声:“不是真的吗?”   简瑶哑声,她也不知道!   周晗好像看出了什么,忽地扑哧笑出声。   这下子,简瑶生出疑惑:“你为何要为了这事特意跑一趟?”   就只因为好奇?   周晗顿了顿,对简瑶抿唇一笑,软声软语地和她坦白:   “哥哥说,我要和沈家订亲了。”   “我要嫁给沈公子,可沈公子却心悦你,你如今若嫁入了侯府,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 第58章 正文完结   周晗的坦诚,让简瑶无话可说。   但周晗好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傍晚,简瑶回府的时候,夕阳余晖挂在天际,映在女子身上,衬得她身姿卓越,青丝随风轻动,添了抹柔弱作态,娇而惹怜。   裴湛今日下值得格外早了些。   他靠在绥斫院中的那颗树下,低头把玩腰间的玉佩,红线缠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就似冥冥中真的有一根红绳将二人绑在了一起般。   简瑶眼中有些恍惚。   其实和裴湛相识前,简瑶就无数次听旁人提起过他,也曾在路边偶尔瞥过他多次。   长安城的小侯爷矜贵高傲,声色惊艳。   众人敬畏他,却又憧憬他。   谁不想似小侯爷般,活得肆意妄为?   可就这般的人,如今每日下值后,都会来她院中等着,就仿佛众人皆要仰望的明月,却心甘情愿地被她一人揽在怀中。   这个想法一起,就立即在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那人抬起头,看见了她,挑眉扬起一抹笑:   “愣着作甚?”   他招手,一边走过来:“过来,我和你说件事。”   喜形于色,眉飞色舞,简瑶很少见到他会将情绪这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   简瑶眸中有了笑意,却忽然升起一抹使坏的心思。   她若无其事地坐下,在裴湛将要说话的时候,垂眸似平静地开口:   “羡之可是要说,长公主向圣上请旨一事?”   裴湛一腔的话都被堵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憋得难受。   他拧眉:“谁和你说的?”   他特意吩咐白三不许先告诉她,只等着他亲自告诉她这个惊喜。   如今她都提前知道了,还算什么惊喜?   简瑶偷笑,却仿若无事般:“今日在店中,无意听人提起了一句。”   裴湛的表情渐渐变了,他觑了简瑶一眼。   须臾,又觑了简瑶一眼。   他轻啧声,觉得不对劲。   裴湛狐疑地看向女子:   “所以,你就这反应?”   他拧眉,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惊喜?不激动?”   说着,他还急眼了,伸手推了推简瑶的肩膀,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   “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平静?”   想到一个可能性,裴湛脸色顿时黑了:“你不想嫁给我?”   不对!   若小姑娘当真不想,之前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明明之前也很期待这一日。   倏地,裴湛深呼吸一口气,他咬牙:   “你逗弄我?!”   “扑哧——”   简瑶终于憋不出,笑出了声。   从来都是裴湛逗弄她,第一次成功戏弄了裴湛,简瑶好生欢喜。   裴湛看着她笑得前仰后翻,捂唇眸眼弯弯,一时之间,似乎让身后的万花皆失了颜色,他一顿,那股子郁结消失得烟消云散。   他静静地看着她,须臾,眼中闪过一丝温和。   这些日子发生事情太多,她似乎也很久未曾笑得这般开心。   裴湛任由她笑弄,拿起石桌上的核桃,用工具开了个,将果仁完整地剥出,放在她手心:   “高兴了?”   简瑶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眨了眨眸子,才一副无辜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的。”   裴湛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半晌,简瑶安静下来,轻轻依偎在他身侧,脸颊蹭在他肩膀上,终于问出了憋在心中一日的话:   “你怎么也不和我透一点口风?”   裴湛哪还好意思说,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但小姑娘却不用他说,仰起脸,眸子灼亮地看着他:   “羡之,我今日很开心。”   有一人愿意将她放在心底,捧在手心,应过她的事都一一实现。   事事有会应,件件有着落。   简瑶想,这世间恐怕没有一个女子会不为此心动。   她也很世俗,会为他所做的事,而感到怦然心动。   只是有时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软声问他:“你怎么会喜欢我啊?”   她好像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家世不突出,容貌天下也会有更甚者,甚至,她都算不得贴心,从始至终都在麻烦他。   裴湛没有敷衍她,当真仔细想了想,最终摇头:   “我也不知道。”   他说:“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事,都是没缘由的。”   小姑娘有些妄自菲薄了。   家世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裴湛不否认,起初,他的确不过贪她好颜色。   好颜色本就是一把利器,她若用得好了,足可所向披靡,可她娇气却不矫情,常常用那双眸子软软地看向他。   但裴湛从未说过,他最喜欢她的,不过是她从始至终就未曾怀疑过他。   她五年来,都深信不疑是二皇子害了她父亲。   因他一句质疑,她五年的坚信瞬间产生迟疑。   他说会帮她查清她父亲死亡真相,她就彻底相信了他,将此事完全交予他。   他深夜来访,对女子家名声多有不好,他只说会娶她,她就信以为真。   他是堂堂侯府世子,哪怕带她过了明路又如何?   若他腻了,想要反悔,哪怕她是娘亲认定的儿媳妇儿,最终,娘亲也不可能向着她一分。   他的承诺和保证都太单薄,可她却不曾有一丝怀疑。   被一人这般身心信任着,裴湛想,怎会有人不动容?   圣旨来的时候,就是裴湛陪着简瑶接旨,刘公公亲自宣的旨,待看见裴湛时,他了然地笑了笑。   裴湛将圣旨收好,交到简瑶手中,挑眉道:   “从今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地肃亲侯府世子夫人,也是大理寺寺卿夫人。”   他沉吟了会儿:“嗯,不知简姑娘有何感受?”   白三,卫四,青栀和锦姨都在场,探头等着简瑶的反应。   简瑶脸颊臊红一片。   和裴湛相识这么久,她依旧学不来裴湛一分的厚脸皮。   简瑶夺过圣旨,嗔怒地瞪了一眼裴湛,愤愤道:   “没、没甚感受!”   气短心虚,谁听了这话都不会信。   她羞赧地跑回房间,裴湛蓦然失笑。   白三在一旁看得牙酸。   谁能想到,自家爷当真如尝所愿了?   想当初,还是他陪着自家爷躲在锦绣阁边边,偷听简姑娘和沈公子的墙角。   至今不过半年的光景,白三不由得心中感叹,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卫四觑了眼白三,轻拧眉。   似乎没有搞懂他摇头晃脑地在想什么,胳膊肘抵了抵他,面无表情:   “今日的犯人,你去审。”   白三立即愣住了,他龇牙咧嘴:“这方面,我哪比得过你?”   “再说了,你做什么事去?”   卫四没回答他。   白三翻了个白眼,心中不断嘀咕,就这死人脸,日后恐怕连媳妇都讨不到。   他应该有点同情心。   这般安慰自己几句,白三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些。   不然怎么办?他又打不过卫四。   圣旨刚传出来不久,侍郎府也传出来和周府定亲的消息,和简瑶裴湛不同,这门亲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但是,两桩婚事一前一后传出来,难免会让长安城中想起半年前的那段绯色传闻。   简瑶和裴湛的大婚之日,就在半年后,将要新年的腊月。   十二月初八。   大婚定在这日,裴湛听说后,尚未有何反应,忽地见简瑶和青栀神情似乎有古怪。   裴湛挑眉:“这是怎么了?”   简瑶扯了抹笑,没说话。   青栀则阴阳怪气地说:   “去年的十二月初八,我们锦绣阁刚在长安立稳脚跟,姑娘带奴婢去聚贤楼庆祝,结果就听见有人大放厥词,道我家姑娘不过徒有虚名。”   因为那日格外高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青栀记得很清楚那日的日期。   裴湛终于回想起那日情景,一时有些尴尬。   可以说,裴湛和简瑶初始的第一日。   那日,裴湛漫不经心地嗤讽简瑶不过如此,被一扇珠帘后的女子听去,才有了后来算计的初次偶遇。   十二月初八那日,可谓十里红妆。   那日简瑶大婚梳妆,周晗亲自过来添了妆,她软声说:   “除去私心,你在长安无好友,只作为女子,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这世道女子本就艰辛,她们又何必苦苦相互为难。   简瑶怔然,她透过铜镜看向女子,忽地说:   “沈公子是个好人,你也会幸福的。”   周晗笑弯眸子:“我知道。”   谁年少时不曾有过怦然心动?   那段情感注定会在沈清山心上留下痕迹,却也注定了不会有结果。   所以,周晗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简瑶无亲人,但肃亲侯府的聘礼却足够叫人眼热,似乎要将侯府搬空一般,简瑶自幼就存了嫁妆,哪怕简父去世,她娘亲也没将这事耽误了。   她的嫁妆比不过侯府的聘礼,可琳琳琅琅地也抬了数十个箱子。   还有裴湛明里暗里这段时间送来的东西,一抬抬的箱子,从简宅抬进肃亲侯府,裴湛给简瑶做足了脸,让长安城中钦羡一片,但凡见过那日婚嫁场景的人,都不由得啧啧称惊。   裴湛恳恳相求,靖和长公主亲自请旨,肃亲侯默认点头,根本无人敢为难简瑶。   大婚之夜,红烛摇曳燃了半宿。   裴湛喝得烂醉,他今日大婚,洛如风等人知晓他心情好,拼命地灌他酒,裴湛也来者不拒。   等宴席散了后,裴湛才脚步不稳地进了新房。   好不容易将流程走完,裴湛将女子盖着头上的喜帕挑开,待女子那张潮红的脸露出来时,任由酒意上头的裴湛不由得看得痴了。   他眨了眨眼,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你真好看。”   简瑶羞红了一张脸,但她也看得出裴湛这副模样不对劲,她茫然地问:“你是喝醉了?”   裴湛摇头,矢口否认:   “没有!”   吐字清晰,简瑶也不曾真正见过喝醉的人,当即就信了。   她松了口气,偷偷觑了眼红布桌上的酒杯,锦姨和她说过,其中有一步就是喝合卺酒,但简瑶有些羞涩,只好垂头等裴湛催流程。   但等了许久,也不曾听见裴湛声音,她好奇地抬起头,下一刻——   砰!   简瑶捂着额头,疼得倒抽了一口气。   就见裴湛弯腰,几乎和她靠着额头,紧紧盯着她不放,哪怕被撞了,也跟没事人一样,半晌,他勾了一抹笑,将简瑶的脸扳正:   “别动!”   这下子,哪怕简瑶再不知事,也知道裴湛定是喝醉了。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羡之,你先放开我。”   裴湛皱眉,摇头:   “不行!”   “你别动,我要好好看看你。”   简瑶欲哭无泪,可裴湛扳着她的脸,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他仿佛醉得厉害,有些支持不住身子,渐渐弯下腰,彻底地和简瑶额头相碰,鼻尖低着鼻尖,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简瑶被压倒在床上,他眼神迷离,却不断地在说:   “你真好看……”   简瑶不知该气该笑,可他说话气息都似带着酒气,让简瑶仿佛也跟着有些醉了。   她微喘着气,说着白日里,她根本不会说的话:   “羡之,你先起来。”   身上人嘟囔:“不要。”   “那你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吗?”   “干、干什么?”   女子红着脸,语气却似诱哄:   “你先起来,我教你……”   床幔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女子亲自织出的红色嫁衣被扔在地上,连带着似乎有亵衣叠在上面,不堪入目。   但红烛燃烧摇曳,从床榻上却传来低低不可见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做得对不对,随后每一句回答都仿佛含着些许破碎声。   被遗忘的合卺酒依旧摆在桌子上,却彻底失去了它该有作用。   烛光照耀下,盛着酒水的器皿上映着淡淡玉光,一如被翻红浪的旖旎不断。   ——————正文完——————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下载后于24小时内及时删除,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