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作者:亦宴【完结+番外】   文案:   先皇死后,宦官监国。   卫良手握天下权柄,新帝都礼让三分。   世人畏他、惧他、憎恶他,唯独公主不怕,还敢拖拉着嗓子,故意惹他,“阿怜,本宫想嫁人了。”   卫良动作一顿,忽而放肆吻上她的指尖,   “是谁?臣杀了他。”   【冷漠狠戾太监×假温柔·真坏心公主】   越长溪回宫后,宫人无不欢喜,唯独卫良冷漠又疏离。   但她不知道,无人的地方,卫良私藏她的帕子、收集她用过的茶杯、一遍又一遍吻过她踏足的土地。   #我一直默默地、无望地爱着你。#   #只对你俯首称臣。#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越长溪,卫良 ┃ 配角:预收《公主她媚色撩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她,迷恋她,臣服于她   立意:不畏惧世俗的眼光,不屈服于艰难的困境,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1章 . 00楔子 (可略过)   历史课上,顶着地中海发型的老师正在讲述大申历史,大半个教室昏昏欲睡,唯独角落里的两个女生格外清醒。   “奇怪!太奇怪了!”   陈蕊咬着笔,翻开新发的历史书,“宝宁公主是孝静皇后独女,又是太.祖最宠爱的公主,这里写着她十四岁出宫祈福,十七岁回宫,为何从此以后,没有一本史书留下她的痕迹?”   越子由望着投影仪上,古朴老旧的亭台楼阁,不由微微怔住。她听见同桌的话,从怀念的情绪中回神,忍不住笑了,“可能……因为她的驸马吧。”   “野史么?”陈蕊来了兴趣,“你快说说。”   越子由:“那要从建宗二十四年说起……” 第2章 . 01回宫 出场方式也太装逼了……   建宗二十四年腊月,九盛城玄武门。   年关将至,宫里年味渐浓。玄武门内外,太监们来来往往,穿梭于内廷。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北侧驶来,悄无声息停在角落。车夫和马车都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身份。   马车久久未动,引起护卫的警觉。两名巡逻的金吾卫对视一眼,按着刀柄谨慎向前。走到近处,车夫便主动递过来一块腰牌。   金吾卫皱着眉,怀疑地接过腰牌。看清上面错综的图案,他忽然变了脸色。   “卑职叩见——”   话说到一半,车帘从里面掀开,一只纤白如雪的手出现在眼前,阻挡他下跪的动作。   温和带笑的声音自车内响起,“嘘,别声张。本宫可不想暴露身份,在这里被围观。”   细白指尖点在刀柄上,轻飘飘没有重量,张校尉却仿佛被定住,浑身动弹不得。他脸色忽红忽白,大冬天愣是出了一头汗,片刻后僵硬地行揖礼,压低声音询问,“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趣,车厢内传来一声轻笑。随即车帘落下,青葱指尖收回,浅色衣袖如风划过,留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本宫无事,坐一会便进宫,你们不必跟着。”车内声音顿了顿,复又开口,“天冷地寒,金吾卫守卫皇城,属实辛苦,本宫谢过诸位。”   隔着车帘,声音很模糊,但言语间的郑重分外明显。城门寒风凛冽,张校尉却因为这句话,生出一腔热血,全身充满力量。   他压抑心中激动,低声道,“卑职领旨。”   两名金吾卫很快离开,走到无人的地方,后面的护卫小声问,“校尉,马车里的人是谁?”他刚刚落后一步,没看清腰牌上的字。   张校尉瞥了他一眼,下意识挺起胸膛,“是公主。”声音浑厚威严,但怎么听,都透着股得意与炫耀。   小护卫:!!!   他瞪大眼睛,结巴道,“是、是那位公主?我竟然见到公主了!!!”   小护卫脸涨得通红,兴奋劲肉眼可见,没有一点金吾卫的样子,张校尉却没有出言制止,他也很亢奋。   申帝十几个女儿,但提到公主,众人心中只有一人——前皇后嫡女、宝宁公主越长溪。   越长溪生于建宗八年,继承了先皇后的美貌与聪慧,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美人。更重要的是,她温柔良善,爱护宫人,太监宫女们私下称呼她“小菩萨”,还说谁能服侍公主,定是祖上积德。   如今亲眼见到,还被对方赞赏,张校尉怎能不激动。   只是……他握紧刀柄暗自叹息。寻常人家,生母过世,父亲再娶,孩子都不会有好日子,更何况是天潢贵胄。   宝宁公主出宫三年,如今,为何又要回来呢?   *   此时,被金吾卫惦念的宝宁公主,刚穿过玄武门、往宫里走。   宫门宽阔气派,但是不挡风。腊月寒风刮过,像重锤砸在身上,淡青色长袄吹得鼓起来。越长溪两手压紧衣服,巴掌大的脸缩在毛领里,只露出一双狭长明艳的眸子,宛如一只炸毛的兔子。   她搓动冷冰的脸,捂着耳朵娇气道,“好冷!早知道这么冷,我肯定不会拒绝回宫的仪仗。”   “是谁信誓旦旦说过,低调回宫有许多好处,既有恭良勤俭的名声,皇上还会心疼。”半枝煞有介事模仿她的语气,被越长溪瞪了好几眼,才笑着摇头,上前替她理好衣襟,温声安慰,“玄武门这里空旷,风才大,到前面就不冷了。”   顺着半枝手指的方向,越长溪向前看。前方是四通八达的宫道,幽深昏暗,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灰色蛛网,紧紧笼罩着九盛城。   三年未见,这幅场景熟悉而陌生,越长溪攥紧衣袖,望着两侧高墙,极慢地吐口气。这九盛城,她还是回来了。   如半枝所说,穿过玄武门走到御花园,寒风骤然变小,不再觉得冷。今天一直飘雪,青石板路覆上一层薄薄的白色,越长溪拎着裙子,低头认真走路,每步都踩在笔直的砖缝上。   通往长廊的台阶,一块石砖裂开,砖缝不整齐。越长溪偏头想了下,忽然拎起裙子猛地起跳,跃过碎裂的石砖,跳进长廊。   完美落地!越长溪露出满意的笑,正要和半枝炫耀,突然被一声叫喊打断。   “站住——”   长廊尽头站着个趾高气扬的年轻女子,一身浅粉襦裙,外面罩着短袄,除去两只玉钗,身上没有其他首饰。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位份很低的宫嫔。   越长溪前后左右环视一遍,见四周没人,她顿了顿,摆出一副优雅娴静的表情,温声询问,“你刚刚在叫本宫?”几年没回宫,现在宫嫔都这么嚣张了?   两方距离有些远,寒风吹走大部分声音,周美人没听见那声‘本宫’,看见对方听话地站住,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   半月前,她只是尚药局的末等宫女,偶然得皇上看重,被封了美人,地位顿时高出一截。过去一同做事的姐妹,现在谁见了她不要低头请安,哪怕心里嫉妒死,面上还得巴结她。   周美人最喜欢她们卑躬屈膝的样子,扭着身子向前几步,扬着下巴不满道,“不长眼的东西,遇见本小主,为何不请安。”   越长溪眨眨眼,温柔娴静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今天回宫,她为了给皇帝看,故意穿得朴素,也没带其他宫人。但凭借这张京城第一美人的脸,也不该被认成宫女吧。   难道宫嫔不需要测视力,或者,对方是靠弹《二泉映月》上位的?   好歹牢记自己的人设,越长溪努力维持营业表情,隐晦提醒,“我为何要向你请安?”   低阶宫嫔没有官阶,公主不需要行礼。越长溪极力暗示自己的身份,万万没想到,周美人不仅瞎还有点傻,完全没听出言外之意,反而勃然大怒。   周美人皱眉骂道,“哪里来的贱婢,规矩都没学会,怎么进宫的。”   越长溪:“……”这是什么企业级理解?!您真是宫嫔么?按照这个智商,宫斗剧都活不过一集。   后宫少有这么傻的女人,和大熊猫一样,都是稀有物种。因为太过稀有,越长溪诡异地生出一点怜爱。她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挥挥手,示意半枝继续走,别和对方计较。   越长溪难得大方一次,但落在周美人眼里,只觉得被轻慢、愈发愤怒。   她想起尚药局的小芳。同为末等宫女,对方傍上个地位高的对食,就仿佛高人一等,每天不干活,变着花样欺负她。   周美人恶毒地想,这死丫头和小芳一样,私底下没准被老太监玩过几次呢。但奴才就是奴才,无论如何也高不过主子,她晋升美人的第一天,就派人送给小芳一个“大礼”。   耳边仿佛响起小芳的惨叫,周美人眼里隐隐流出恶毒的兴奋。右手指着对方,命令道,“本小主心善,今日便好好教你规矩,来人,掌嘴三十。”   因为位分低,周美人身边只有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女。小太监犹豫一瞬,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宫女却已大步走出来,撸起袖子要动手。   听见周美人的话,半枝顿时沉下脸。不识好歹!公主已经放过你,却偏要自寻死路。   她上前一步要训斥对方,还没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呵。   “你在做什么!”   声音冷冽,像寒冬腊月的河床、一刀下去迸溅出锐利的冰刃。   所有人闻声望去。   只见远处走来一队宫人,携赤黑素扇,抬八抬暖轿,宫女太监环绕两侧,浩浩荡荡而来,十分气派。为首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穿黑色蟒袍,气势逼人。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只觉气质冷漠凛然。   他所到之处,宫人皆俯身退避,让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看见来人,周美人顿时白了脸,身子也有些软。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是宫妃,不需要惧怕对方,又挺直腰板,主动示好,“原来是督公。有宫女不守规矩,我正教训她呢。”   周美人脸上的嚣张完全不见,反而带着点讨好。她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听闻督公最厌烦宫人不守规矩,让他处置,定然能让这丫头褪下一层皮。   周美人盯着黑衣男人,脑海里已经出现宫女被暴打的场景,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然而,玄袍男人却没给她半分眼色,大步越过她,压着蟒服走到越长溪身前,叩首行礼。   “臣参见公主,恕臣接驾来迟。”   越长溪:“……”大哥你谁啊,九盛城总裁么?出场方式也太装逼了。 第3章 . 02算计 他不对劲   风雪渐大,天色昏暗。九曲回廊里,薄雪落在地上,宛如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宫人们恭敬下跪,周美人作为唯一站着的人,格外显眼。她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仿佛不懂对方说了什么。   什么公主?谁是公主?一个寒酸的小宫女,怎么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越长溪还不知道自己被质疑,她偏头看着眼前跪着的男人,有关对方装逼的想法迅速消失,只剩惊艳,还有一点惊奇。   这人一身暗色蟒服,明明是冬天,却只着单衣,玉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背。他穿着极为讲究,黑玉束发冠,螭虎纹玉璧,腰间带印,脚踏黑靴,单论衣着,怎么看都是翩翩贵公子。   偏偏他气质森寒,肤色过分苍白,眉目深邃,一双灰黑瞳孔显出几分冷漠狠厉。   什么时候宫里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她不可能没收到消息。越长溪盯着他身上的蟒袍,猜测他的身份。   锦衣卫?还是大内总管?   半枝注意到她的视线,附在耳畔解释,“公主,这位是卫良大人,任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   这人竟是东厂督主?越长溪怔了一瞬,惊讶地看着眼前冷漠的年轻人。   她当然听过东厂督主的名号,这两年,卫良在朝中炙手可热,有关他大权在握、阴狠毒辣的传闻,一直传到她所在的白云寺。只是没想到,卫良不是她想象中,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而是个非常漂亮的青年。   谁能抵御美人呢?越长溪未语先笑,双眼弯成月牙,主动伸手,虚虚扶了卫良一把,柔声道,“原来是卫厂公,快快请起。是父皇让你来接本宫?今日天寒,真是辛苦厂公。”   她动作不大,指尖甚至未触及对方的广袖,卫良却忽然起身,从容退后,恰好避开她的触碰。   他在几步外站定,低头恭敬道,“臣不敢当。”   手臂悬在半空,越长溪有一瞬间呆滞,什么情况?是巧合么?总不会是卫良特意避开她吧?世上怎么会有人拒绝貌美的公主,除非他不对劲!   越长溪迷惑不解,卫良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沉默地站在几步外,头微微垂着,除去本身气质冷淡,看不出问题。   两人都不开口,偌大的长廊缄默寂静,针落可闻。所以,周美人跌倒的声音格外明显。   都快忘记这人了……越长溪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表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心里掏出小本本,狠狠记上卫良一笔。   她转身看向周美人,似笑非笑开口,“你刚刚说,要教本宫规矩,还要掌嘴?”   一瞬间,周美人脸上血色褪尽,像被泼了一桶冷水,如坠冰窟。她跪坐在地上,又一次想起之前听来的小道消息——宝宁公主不日回宫。   如果对方真是宝宁公主……周美人几近晕厥,她浑身瘫软,哆哆嗦嗦求饶,“公主恕罪,怪我连日侍奉皇上,头昏脑涨,竟糊涂得没认出公主,给您赔不是。”   想用申帝压她?那你是用错技能了,这方面她才是专家。越长溪内心嗤笑,面上则微微蹙眉,满眼关切地询问,“头昏脑涨?那如何能侍奉父皇!不如本宫帮你清醒一下。”   话音刚落,两个太监从队伍末尾走出来,一左一右抓住周美人的胳膊,粗鲁地将她拖到越长溪前面。   把人扔到地上后,左边的太监按住她的肩膀,在周美人高昂的尖叫中,直接扇了她两巴掌,又迅速将她的脑袋按在雪堆里。   融化的雪水顺着脖颈没入衣领,隐约露出红肿的脸颊。周美人一身狼狈,呜咽不停。越长溪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开始尖叫。   啊啊啊,这、这就是东厂的人!好可怕。她说的清醒,是指撤绿头牌关禁闭抄宫规,没想到还能这么做,是她狭隘了。   感受到专业人士的行事作风,越长溪大受震撼,她不动声色捂着自己受惊的小心脏,“她交给你们了,时候不早,本宫先去见父皇。”   带着半枝,越长溪恍恍惚惚踏上暖轿。一行人离开后,卫良缓缓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他盯着轿子,一直等到它从视野里消失,才极慢地转头,阴鸷冷寒的双眼锁紧周美人,像断头台上,刽子手看见囚犯。   “冲撞公主,罚一百巴掌,送去宗人府。”卫良慢条斯理吩咐太监,目光掠过周美人惊恐绝望的脸,忽然抬脚,用力碾过她的右手。声音冰冷,近乎结冰,“公主不喜杀人,别让周美人死了,否则,你们替她受刑。”   *   身后似乎传来一阵短促的尖叫,有点像周美人的声音。越长溪一怔,掀开车帘仔细听,什么都没听见,只有太监宫女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响。   太监凑过来,“公主,有何吩咐。”   越长溪顿了顿,“无事。”可能听错了,周美人是宫嫔,地位再低,也是皇上的女人,东厂不敢拿她怎么样。   而且,与其担心周美人,不如担心自己。越长溪放下帘子,盯着暖轿里的火炉,眼神稍暗。   世人都以为,宝宁公主出宫祈福,是因为她至善至孝,然而现实没那么简单。   孝静皇后,也就是她的母亲,是申帝真爱。孝静皇后过世之后,现皇后容不下她。越长溪为了活命,只能和皇后争权夺利。   三年前,她与皇后明争暗斗,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最终,她先一步抓到对方把柄,以“苛待皇嗣、残害宫人”的名义,让皇后被厌弃,差点进了冷宫。她也不得不急流勇退,暂避出宫。   如今回宫,不知有多少阴谋诡计等着她呢。越长溪忽然掀起裙摆,认真思考要不要抹上一层炉灰,看起来更惨,好让皇帝多心疼她一点。   纠结中,暖轿一路向南,穿过景和门,来到乾清宫。抬轿子的太监们愈发小心,呼吸声都压到最低,越长溪拿出小镜子,揉了揉僵硬的脸,唇畔轻抿,又变得温柔恬静。   等她整理好表情,半枝恰好掀开帘子,压着嗓子提醒,“公主,到了。”   越长溪扶着太监下轿,巍峨宫殿瞬间撞入视野。暗红鎏金宫墙,飞檐高高上挑,层层叠叠挡住天空,红墙绿瓦环绕亭台楼阁,构建了整个王朝最尊贵之地,也是最无情之地。   越长溪深吸一口气,进入暖阁,一眼见到主位上的申帝与皇后。   比之三年前,申帝老了很多,锐利的眼睛变得浑浊,褐色暗斑与细纹爬上眼角,张牙舞爪显示岁月的痕迹。他似乎大病初愈,脸上难掩倦容,歪着身子靠在垫子上,手握佛珠,也在看她。   越长溪完美地表现出父女久别重逢的样子,她红了眼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声音哽咽跪到地上,“儿臣拜见父皇。”草,过于用力了,膝盖好疼。   看着貌美柔弱的女儿,申帝恍惚一瞬,手上的佛珠掉到桌上,啪嗒一声。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年轻女子,温柔地跪在他前面。   记忆动容,申帝起身亲自扶起越长溪,握着她的手感慨,“朕的宝宁,终于回来了,也长大了。”   放在三年前,申帝杀伐果断,绝不会说出这样慈爱又柔软的话,也许他确实老了,不只是面容,还有心态。   越长溪敏锐地察觉这点,红着眼眶小心翼翼抬头,柔柔开口,“儿臣也想念父皇,每次思及父皇,儿臣都会努力念经文。”   她拿出一块平安福,郑重地递到申帝眼前,“父皇,这是儿臣念满三年经文、为您请的平安符。寺里的僧人都说,它能保佑父皇康健永寿、大申国运永昌。”   这不是谎言,僧人确实说了这句话,只是在她花了五百两银子之后。越长溪想起那两箱金元宝,心疼得想哭,看着平安符的眼神也愈发珍惜。   废话,五百两买的,能不珍惜么!   平安符日日放在香台,染上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在小女儿期盼、渴望的眼神中,申帝接过来放在掌心,来回翻弄两下,笑道,“国运永昌,靠的可不仅仅是这个。”   话虽如此,但无论是康健永寿,还是国运永昌,两个祝福都说到申帝心坎上,他表情稍稍柔和,感慨道,“孝静在时,也常常诵经抄书,朕的溪流儿有心了,诸多皇子中,你一直是最孝顺的。”   一直安静坐在后面的皇后,听到申帝的话,眼睛一瞬间闪过狰狞。越长溪余光瞥见,心中大笑。   三年未见,皇后的忍耐力大不如前啊,因为没有她日夜督促,退步了么?   “陛下,可要传膳?”太监进来询问。   “宝宁坐了一天马车,想必饿坏了,现在传膳吧,”皇后优雅起身,走到太监身边,状似不经意询问,“陛下的药呢?周美人刚刚去尚药局取,也该回来了。”   她回头盯着越长溪,微笑着,一字一顿开口,“这药啊,太医特意吩咐,必须按时喝,一刻都耽误不得。” 第4章 . 03破局 我人没了   日落西山,宫女们悄无声息进入乾清宫,点燃灯烛。   烛火幽幽,隔着半个房间,越长溪对上皇后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骤然一紧。难怪,她回宫的消息不是秘密,怎么会那么巧,遇见一个不认识她又十分嚣张的周美人,原来是皇后的手笔。   意识到这是连环计,越长溪丝毫不敢大意。皇后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做好万全准备。对方口中的药,恐怕极为重要。   她不动声色看向申帝,果然,他已经有些不悦,面色沉沉,渗人的帝王威压不断外溢。难道是方士进贡的长生药?越长溪瞬间冒出冷汗,她压下心中惊惧,告诉自己冷静。   必须冷静,否则,刚才积攒的好感不仅会挥霍光,还可能被申帝处罚。   脑中迅速闪过之前发生的事,越长溪想好措辞,轻咳一声,准备解释。刚要开口,忽然被开门声打断。   吱呀——   暖阁的大门从外面推开,吹得烛火微微晃动,卫良端着碗进来,径直走到申帝旁,“陛下,您的药。”   越长溪:“……”一肚子话憋在嗓子眼,就很难受。   皇后面色微变,勉强维持笑意,“卫良?怎么送药的人是你,周美人呢?”   卫良似乎来得匆忙,肩上有一层薄薄的雪,声音也分外冷寒,“周美人与宫人争执,摔进雪堆,被公主发现。公主忧心陛下龙体,特意命臣去取药。”   等申帝拿起碗,卫良突然跪下,“周美人有令在身,却敷衍散漫,怠慢圣上,是为不敬,臣已经下令处罚她。臣妄自行事,有僭越之罪,请陛下责罚。”   卫良确实没资格处置周美人,但“不敬圣上”的罪名一扣,申帝哪还会怪罪他,只会欣慰他的大臣多么忠心,宁愿受罚也要维护他。   果然,申帝毫不在意卫良越俎代庖,大手一挥,“不过是个煎药的宫女,厂臣罚便罚了。”   周美人明明是宫嫔,却被说成宫女,等于彻底被厌弃,当然,也有放任卫良的意思。但无论如何,皇后这枚棋子算是废了,越长溪微微偏头,只见皇后站在几人后,脸沉得厉害,一双眼睛盛满怒火与愤恨。   看见皇后这么生气,作为温柔体贴的公主,越长溪当然要回以一个超大的笑容。她笑得高深莫测,绝不让皇后发现,她内心全是问号。   什么情况?卫良不是讨厌她么,连碰一下袖子都不愿意,怎么会帮她?莫非是传说中的体嫌口正直?   而且,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嘛!避重就轻、颠倒因果,不愧是东厂督主,她又一次大为震撼!   一场危机轻松化解,还不是自己化解的,就像天上掉馅饼,越长溪心情大好,想了想,掏出心里的小本本,把卫良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划到(陌生人-但帮过自己)那一栏。   她递给他一块帕子,“卫厂公急着给父皇送药,衣服都湿了,起来换一身吧。”   屋内炭火炎热,雪花融化,卫良肩上留下大片洇湿的痕迹,黑色蟒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越长溪偷摸瞥了一眼,没忍住,又瞥了一眼,然后单方面的,将卫良从陌生人升级为挚友。   没办法,美色这方面,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皇帝和公主接连发话,又恰好宫人们上膳,卫良终于起身。他接过帕子,不过没有用,而是收在袖里,道谢后,平静开口,“宫人不守规矩,是臣失职。”   不是很重要的事,但卫良用他冷漠疏离的语气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凝重。   申帝坐在桌边,点点头,“皇后身子不好,贤妃珍妃又不管事,这后宫人心浮躁,是该好好整治。”   越长溪还在欣赏皇后的黑脸,闻言轻轻眨眼。等等,天上不仅掉馅饼,好像还要掉奶黄包蟹黄酥半熟芝士。   她眉头轻蹙,握住皇后的手,忧心道,“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儿臣如今回宫了,愿替娘娘分忧。”   皇后差点气笑了,分忧是假,夺权才是真吧。   她敛下眸中怨毒,慈爱地回握住公主,“本宫虽——”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申帝先开口,俨然十分满意这个提议,“宝宁向来与你亲近,皇后,后宫的事让宝宁管,你好好修养身体。”   “……”   皇后动了动唇,终是含笑应下,“如此甚好。”   橘色烛火下,皇后一脸慈爱温和,似乎十分愉悦。只要忽略掉,她死死掐着越长溪的手。   *   一顿饭宾主尽欢,至少越长溪很高兴。她添了两次饭,还喝下一碗汤,才意犹未尽放下筷子。   这万恶的封建王朝,做饭真的太香了。   晚膳后,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卫良也早早退下,只剩越长溪和申帝。她讲了些白云寺的趣事,又不动声色卖了会惨,把申帝逗得哈哈大笑,一个时辰后才走。   从乾清宫出来时,她穿着申帝新赐的孔雀羽狐狸披风,拿着紫铜鎏金手炉,身后是十名宫女和太监,捧着金银首饰。瞬间从小可怜,摇身变为万千宠爱的宝宁公主。   而这些,不过因为申帝的一个念头,一道御令。   越长溪缓缓呼出一口冷气,看白色雾气散在半空又消失不见,回头道,“都不必跟着,本宫随便走走。”   “是。”宫人们应道。   回永和宫的路上,皎月当空,天地一片银白,地面被白雪覆盖,没办法沿着砖缝走,越长溪便故意踩在雪最厚的地方,听鞋底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半枝提灯走在前面,“今日好险。”皇后提到周美人取药的时候,她脉搏都快吓停了。   越长溪又蹦又跳,出了一身汗,她拿出手帕擦汗,翻遍袖子没找到,才想起自己把手帕给卫良了。   胡乱用手抹了下额头,她笑盈盈回道,“险么?我觉得还好,协理后宫的权柄没那么好拿到,我可是捡了大便宜。”而且,还亲眼看见皇后气成河豚,快乐加倍。   半枝不赞同,“别忘了皇后算计您。”   “我和她积怨已久,按照她的性子,不动手才奇怪,”越长溪满不在乎回答,但回想今晚过山车一般的经历,还是逐渐收敛笑容。   ——皇后算计她不足为奇,倒是那个东厂督主,突然出手帮她,不知意图为何。   “卫良么……”   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唇齿间滚过一圈,很快散在寒风里。   *   可能因为念了太多次名字,越长溪回到永和宫,在宫外看见卫良时,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越长溪:都触底反弹了。这人一直神出鬼没,哪怕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她床上,她都能淡定地打个招呼。   宫外没点灯,卫良就沉默地站在黑暗里,一袭黑衣纹丝不动,在宽阔无边的深红宫墙映衬下,显得愈发挺拔锐利。   越长溪站在远处,看他像影子般融入夜色,忽然觉得,卫良就像哈利波特里的巫师棋棋子,大理石雕塑的身体,苍白冷漠,动手时残忍无情、招招毙命。   所以……雕塑精晚上来干什么?   晚风吹动半枝手里的宫灯,嘎吱嘎吱响动,卫良听见声音,上前请安,“臣拜见公主。”   卫良走过来时,越长溪才发现,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并且是个熟人,正是白天跟着周美人的小太监。小太监惴惴不安跟着卫良,偶尔偷偷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单纯的小鹿。   越长溪:“这是?”替周美人来报仇的?看体格感觉不太行呢。   卫良解释,“他叫乌草,原本是周美人的太监。周美人苛待宫人,对他非打即骂。您今日严惩周美人,他感激万分,所以想跟着您。”   原来不是报仇,而是报恩。越长溪理解地点点头——理解个鬼哦!为什么东厂督主会兼职拉皮条、不是、兼职介绍工作?而且,她也没做什么吧,怎么就感激万分了,你这个小太监,真不是来碰瓷的?   纵然满心槽点,但东厂督主亲自出面,她还是要给面子。而且,她对乌草印象不错,白日周美人下令掌嘴时,他没有动手。   衡量之下,有利无弊,于是越长溪温和应下,“乌草是吧,你日后便留在永和宫。”   乌草原本低着头,听见这句话,突然抬头,一双大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微微张着嘴,仿佛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整个人都傻了。还是卫良提醒,他才跪下谢恩。   越长溪:确定了,这个智商,应该也不是间谍。   打发走过于惊喜以至于显得有点傻的小太监,越长溪慢吞吞转向卫良,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送人肯定是借口,卫良晚上特意来,必定有事。越长溪脑中闪过各种可能,也许他得罪过皇后、想和她结盟?又或者想挟恩图报?无论哪种,她都必须谨慎对待。   越长溪脑中充斥着各种阴谋诡计,然而在她怀疑、审视、警惕的眼神中,卫良只冷淡地行礼,“时候不早,不打扰公主休息,臣先告退。”   越长溪:……   越长溪:!!!   不是,小伙子,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她都做好唇枪舌剑、激烈交锋的准备,你怎么就要走了。越长溪过于震惊,以至于语言功能彻底失效,只无力地动了动手指。   以这个动作代表同意,卫良躬身后退,大步离开永和宫。   越长溪还在怀疑人生,脑海里全是 “真要走?”“绝对是阴谋!”“欲擒故纵”“男人,你是不是不满意?”等乱七八糟的想法,看见卫良离开,她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能让他走!”   心随意动,她猛地伸出手——   “啊!”身后传来半枝的惊呼。   混乱繁复的思绪中,越长溪抽出一点心神,微微不悦。只是叫住卫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手里攥着冷冰冰的东西,她都没喊呢。   等等!冷冰冰的东西!   思维终于上线,越长溪僵硬地动动指尖,仿佛要确定手里的东西。她捏了又捏,直到对上卫良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黑眸时,她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   她竟然!抓住了东厂督主的手!拉都拉不开那种!   越长溪:“!!!”我人没了。 第5章 . 04权利 男人真的好难懂   皎月银辉下,星光与雪光连成一片,幽长的宫道像一条白色的长毯,从脚下徐徐铺开,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越长溪站在路中央,沧桑地注视着远方,整个人都麻了。她怎么就抓住了卫良的手!明明只想拦住他,为什么会变成抓手,这件事科学么!这是什么跌倒必接吻的奇葩小说情节!   如此烂俗的巧合,越长溪无法接受,卫良更不能。   他不像被碰到手,反而像遭到什么暗算,整个人肉眼可见变得冷漠僵硬。手背上青筋纵横,薄唇抿成一道线,浑身气场陡然变化。   所以……之前的事不是巧合,卫良就是故意避开她!虽然她不想碰卫良,但卫良嫌弃她,越长溪就觉得不高兴。她故意极慢地抽回手指,假笑开口,“呵呵,本宫想问,卫厂公要不要灯?”   在对方看不见的背后,越长溪摆手示意半枝,哼!就不给他!   半枝看见公主的小动作,无奈失笑,但她想的更多。卫良举止如此古怪,是否有什么暗疾?宫外传言东厂督主嗜血喜杀,难道是真的?   她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公主前面,宫灯向前伸,“天黑了,督主拿盏灯吧。”   卫良比刚才更快地后退,他低着头,苍白面孔在灯下显出惊人的冷冽,“不劳公主费心,臣告退。”   他似乎很急迫,不等越长溪反应,已经疾步离开,眨眼间消失在宫道上,留下面面相觑的主仆二人。   越长溪捧着手炉,好半天才回神,“碰一下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本宫得罪过他?”杀父之仇不过如此,难道她杀过的太监之中,有他爸爸?   这合逻辑么!   “奴婢不记得此人,”半枝和越长溪一起长大,公主认识的人,她多半也熟悉,并不记得和卫良有交集。半枝忧心忡忡想了片刻,忽而不忿,“公主万金之躯,碰他是他的荣幸,卫良那是什么表情。”冷冰冰的,活脱脱欠他钱似的。   回宫不到半日,遇见的人,要么脑残要么古怪,九盛城的土特产是奇葩吧!难道她太正常,才和这里格格不入?越长溪万分心累,连气恼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懒得思考卫良今夜为何出现,反正不可能是想见她。   她揉了揉太阳穴,“他在前朝我在后宫,左右关系不大,是敌是友,日后再说。”   最后看了眼幽长的宫道,越长溪转身进门,跨过门槛时,她搓了搓指尖,琢磨着,话说卫良手好冰,可能是肾虚,所以脾气才特别差。   吱呀一声,厚重的宫门闭合。转角处,无人看见的地方,卫良面色冷肃,他缓缓低头,抬起那只被公主碰过的手,五指展在眼前,凝望许久。   *   清晨,帷幔遮掩的黄梨木床上,越长溪悠悠转醒。她打着哈欠,闻到一股清新浅淡的香味。   ……香味?越长溪一怔,迷迷糊糊思考,“哪里来的香味?”难道自己终于和所有穿越女一样,进化出体香了?还是在白云寺住三年,香火熏入味了?   半枝听到动静进来,恰好听见这句话,拉开窗帘道,“公主喜欢么?是山丹百合,乌草刚从花房取来。”   窗帘大开,阳光如洪水般倾泻而入,越长溪伸手挡住眼睛,脑子没转过来,“乌草?   啪嗒——花瓶放到窗台上,半枝转动瓷瓶,让花苞对准阳光,“乌草呀,昨夜督主带来的小太监。奴婢不敢让他近身伺候,打发到院子修剪花枝,他倒是机灵,知道怎么讨人欢心。”   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毛巾脸盆,伺候公主洗漱。越长溪撩起一捧清水扬在脸上,整个人清醒过来,“他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干活利落,也不乱打听,奴婢瞧着,是个好孩子。好像真是来报恩的,对您很是崇敬喜欢。”递过帕子,半枝压低嗓子道,“目前看,应该是干净的。”   公主看上去备受宠爱、风光无限,内里不知多艰难。十几年来,皇后的明枪暗箭一直没停过,送来的宫女太监,有问题之人数不胜数。如今留在身边的,都是超过十年的老人,像乌草这类,不得不防。   “背景干净最好,至于报恩喜欢什么的,听听也就罢了,千万别当真。”世上也许有纯粹的情感,但绝对不包括皇宫。在九盛城,夫妻、兄弟、父子尚且互相厌恶互相防备,更别提主仆。在后宫谈感情,纯属浪费时间,都不如谈发展社会主义申国,后者可能性还大一点。   越长溪略过这个话题,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道,“今天都有什么事?”如果没事,就不盘发了,长发及腰是真好看,头皮也是真疼。   半枝掐着指头清点,“皇上今早下旨,让您多休息,所以不必急着拜访妃嫔,只剩一件要紧事,十二监和六局的掌事今天要来。”   昨晚申帝下令,宝宁公主代皇后协理六宫。可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掌事们各个都是人精,知道宝宁公主和皇后不睦,怕殃及池鱼,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听话,只会阴奉阳违、敷衍了事。   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困难,半枝不由叹气。镜子里面,越长溪也在叹气,她心疼地碰碰自己的脸,“哎,还是要盘发,我以为能休息一天呢。”   半枝:“……”公主,您清醒一下,现在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么!   *   越长溪当然清醒,永和宫偏殿,她笑吟吟坐在主座,温和而不失威严。   “哦?张公公不如给本宫解释一下,为何不方便?”   大殿中央,站着十二监掌事太监、与六局掌事姑姑。他们全部低着头,表情惶恐,看上去十分紧张。   而公主身后,半枝神色愤愤。她知道六宫权柄不好拿,但万万没想到,这帮人竟如此胆大。   事情是这样,知道掌事们要来,越长溪便下令,命他们带来今年的账本。众人答应得好好的,转头来永和宫时,竟然只有十个人听令,六局更是一本账本都没有,还有人推脱不方便,他们是认定公主好欺负!   实际情况和半枝想的差不多,昨夜,皇后已经给各掌事传言,暗示他们使绊子。她虽不受宠,但母族得力,又经营后宫十年之久,笼络了不少人,依附她的掌事自然全力配合。   内宫监掌印张保全就是其中之一。   他表面低着头,眼中却满是不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竟然来和皇后争权,不知哪来的自信。   他掐着手指,阴阳怪气开口,“公主有所不知,临近年关,正是抓紧采办的时候,这账本啊,必须时时捏在手心,不能有一点差错。并非故意不给您,而是真不方便呐!不如等年后,奴才理好账,您再过目。”   所谓年后,就是年后用假账糊弄她,或者永远都不会拿来,这种手段,当她傻子呢!越长溪心里冷笑,脸上却愈发温柔,“如张公公所言,确实不方便,六局也是如此?”   掌事姑姑们暗中对视一眼,回道,“是。”   越长溪:“既然如此,本宫便不要你们的账本。”   见她没有追究的意思,姑姑们顿时松口气,张保全也拱手,“公主英明,”呵,果真是黄毛丫头,软弱又好糊弄,随随便便就打发了,也不知皇后娘娘担心什么。   越长溪抿口茶,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自然也看见张保全眼底的不屑,她忽然轻笑,“账本而已,你们没有,本宫这里恰好有,不如诸位一起来看看。”   在掌事们或困惑、或不安的目光中,越长溪掀开手边的软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原来左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摞厚厚的蓝色册子,她挑挑拣拣,从里面挑出一册,递给半枝。   半枝翻开一页念道,“围屏二十五扇,床榻十三张,桌柜七十个……”   清脆的声音传遍永和宫每个角落,张保全开始还不在意,几个数字过后,他脸色倏而一变。等等,这似乎是内宫监上月的采买记录,怎么会在公主手中?   不,肯定是巧合,只是公主用来吓唬他,张保全抱着侥幸的想法,安慰自己,然而半枝每念出一个数字,他脸色便白上一分,冷汗都快浸湿后背。他近乎昏厥,惶恐不已,怎么会这样!每个数字都是真的,这些账目不假外人之手,公主怎么会知道,难道内宫监有奸细?那他做过的事,不是全都暴露了。   不管对方如何震惊、惊惧,越长溪一直噙着笑,等半枝念完,她接过册子,慢悠悠开口,“十一月,内宫监采买共银一千五百两钱3分2厘4毫3丝7忽5微,张公公却支了三千两,不知其余的银子,去哪里了?”   永和宫内温暖如春,公主的声音也温和柔软,张保全却像站在雪地中,从里到外都是冷的。他脸色灰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恕罪。”   “……”   越长溪:周美人这样说,张公公也这样说,一点新意都没有,难道‘公主恕罪’是后宫必背五百条词汇?   “张公公为何跪下,本宫只是好奇罢了,”她状似不解,拂过管事们交上来的账本,“可惜内宫监的账本不在,否则,对比一下,张公公就能解答本宫的疑惑。”   话说到这步,张保全如何不知道,他不仅掉进公主的陷阱,还被逼到绝境。如果拿不出账本,说不出银子数量为何对不上,一旦公主和陛下汇报,等待他的只有死罪。   该怎么办?张保全一头冷汗,绝望到极点。对了!他忽然灵光一闪,还有皇后!皇后一定会保自己,毕竟亏空的银钱,大多进了坤宁宫。   张保全心里一横,“奴才、奴才这就去拿账本,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他这就去找皇后,皇后肯定有办法。   越长溪身体前倾,微微蹙眉,仿佛在关心对方。她体贴确认,“公公可不要勉强。”   张保全咬牙道,“能为公主解惑,是奴才的福分,怎么会勉强。”   “那就好,”越长溪靠回椅子,语气十分遗憾,仿佛遗憾对方这么快改口,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张保全听出其中言外之意,差一点又昏过去。   最难搞的那个已经像隔壁吴老二,只会哆嗦,越长溪轻松不少。她一手搭在册子上,眉眼弯弯,“下面该看哪一册呢?”语气天真纯然,仿佛挑选玩具的孩子,而不是当众揭开别人的罪证。   冷汗唰一下流下来,掌事们彻底慌了。他们之中权利最大的就是张保全,他都自身难保,更遑论他们这些小喽啰。   想到这里,掌事们争前恐后开口,生怕慢一步,公主不高兴,会拿他开刀。   “奴婢这就去取账本。”   “奴婢也是。”   没带账本的八位掌事,并非全是皇后亲信,有人只是墙头草,想观望一下。如今,他们只恨昨天的自己,为何猪油蒙心、听信皇后的话。   表忠心的话此起彼伏,在众多惶恐的视线中,越长溪慢悠悠喝着茶,并不言语。等他们一个个吓到不行,她才含笑开口,“那本宫等着诸位的消息。”   公主笑意盈盈,温柔的表情和开始时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没有一人敢轻视她。桌上的册子那么厚,谁敢保证里面没有自己的把柄。   掌事们忧心忡忡走了,就连那些上交账本的管事,也面色不好、惴惴不安。   大门关上,永和宫又恢复了安静。只是安静没持续多久,半枝忽然笑出声,“这招杀鸡儆猴可把他们吓坏了,您真该看看张保全不敢相信的样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她麻利地收拾桌上的册子,搬动时,一本蓝色册子掉下来,落地时恰好翻开,露出里面空无一字的纸页。   若是那些掌事还在,只怕要惊掉下巴,因为这竟是一个空册,里面根本没有字,更没有什么账目把柄。他们更想不到,除去越长溪递给半枝的那一册,其余全是空的。   越长溪瞥了一眼空白纸页,捡起来递给半枝,脸上毫无愧色。她可什么都没说,掌事们自己吓破胆,又怪谁呢。   她懒洋洋伸个懒腰,垂眸嗤笑,“毕竟谁又能想到,近两年给内宫监供货的皇商,背后其实是我,账目我自然也有。”她,乙方,懂?   “公主英明,”笑够了,半枝又开始担心,“您说,他们会送来账本么?”   越长溪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三天之内,他们必定回来。”   *   公主这样说,就代表十拿九稳,半枝也做好三天后再见他们的准备。然而当天中午,张保全和其他七位管事,便带着账本来请罪。   越长溪已经瘫在床上,准备午睡,听见消息后瞬间清醒,“这么快?”铁路能提速,掌事也能提速?   账本不可能这么快送来,哪怕做假账都需要时间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越长溪百思不得其解时,有宫女送来答案。   宫女:“今天早朝,御史林楚城弹劾皇后,说她铺张浪费、无礼妄行、作威作福,枉为一国之母。”   半枝惊喜道,“真的?!”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皇后被参,公主协理六宫的权利自然稳了。然而半枝兴奋地看向公主,却见越长溪没有很高兴,她蹙着眉,嘴巴微张,好像惊讶又好像不解,总之混合成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半枝:难道高兴蒙了?   越长溪确实有点蒙。御史林楚城,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背后是谁,但她的探子见过几次,林楚城私下会见东厂之人。   所以,林楚城很可能是卫良的人。   越长溪:昨晚还避之不及,今天却帮我,男人真的好难懂。 第6章 . 05善良 太监,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   乾清宫书房,奏疏散落,茶盏扔到地上,溢出的茶水浸湿暗红色地毯,像一滩陈旧血痕。太监们看见了,却不敢收拾,战战兢兢跪在角落。   申帝坐在案边,胸膛起伏,脸色也阴沉沉,“好一个林楚城,这些御史难道无事可做,日日盯着朕的后宫。”   早朝上,御史参劾皇后。申帝虽然不喜皇后,但帝后一体,御史斥责皇后铺张浪费,又何尝不是打他的脸。   “陛下息怒。”   卫良示意小太监捡走茶杯,又亲自整理好奏疏,冷静道,“参劾皇后,于陛下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申帝眯起眼,审视地看着他一手提拔的年轻臣子,不辨喜怒,“厂臣何出此言?”   接过太监端来的新茶,卫良放在申帝手边,“陛下,大申已经五年没有打仗,兵部也五年没有调兵了。”   申帝转动佛珠,“国泰民安,难道不是好事?”   卫良:“是好事,但饱暖思淫.欲,日子过得太好,一些人就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毕竟大都督府可是有五十万大军。”   “放肆!”   申帝骤然起身,长袖重重挥动,茶盏再次滚落,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在卫良身上,裸露的手背瞬间通红一片,卫良却像没有察觉,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从容不迫拂下袖子遮住伤疤,“陛下息怒。”   卫良身后,宫女太监们哗啦啦跪下一片。庆吉,卫良的徒弟,低着头一脸菜色。   师父,爹,祖宗,您说什么呢!!!许大都督的事,是咱们能议论的么?   许业,许大都督,皇后许安流的父亲,更是申帝起义时的重要下属,可以说,大申一半江山是许业打下来的。申帝登基后,亲命他为大都督,掌管各地军籍、管理屯田、升迁将领。   如今,名义上兵部与大都督府相互牵制。实际上,兵部式微,大都督府总揽军权,是许业的一言堂,朝中文臣对此不满许久,但上一个提出此事的大臣,已经被申帝斩首!庆吉崩溃地想,不知师父喜欢什么,以后逢年过节,他好烧给他,也算尽了徒弟的孝心。   申帝一脸怒容,居高临下俯视卫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凭这句话,朕便可治你挑拨离间、污蔑重臣之罪。收回这句话,朕可以当无事发生。”   语气冷酷强硬,仿佛下一秒就要治罪,庆吉急得不行,恨不得替卫良说一句,我收回我立马收回。   但卫良不是庆吉,他不卑不亢跪在地上,眼神冷淡却坚定,“陛下,臣知您相信许大人,但今时不同往日。许大人在军中威望甚重,皇后又是六宫之首,不得不防。”   卫良拱手进言,暗色衣袖微微下滑,露出烫伤的手背,不过须臾,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水泡,狰狞可怖。申帝摩挲手中佛珠,眯眼打量他许久,忽然大笑,“好,厂臣果然忠心耿耿,有厂臣在,是大申之幸。”   他点着参劾皇后的奏疏,朱笔轻划,留下一道红痕,红得刺眼,“至于皇后,罚一年俸禄,禁足半月,以儆效尤。”   ……   申帝离开后,庆吉收拾书房,他捡起茶盏碎片,疑惑一闪而过:为了防止弄脏奏疏,茶杯一直放在桌子前面的边缘。陛下发怒起身,怎么会打翻茶杯?   可能师父太紧张、放错位置了?庆吉不在意地想着,随即愁着脸唏嘘道,“师父,今天吓死我了,您提起许大人的时候,我以为陛下会动刑呢。”   卫良站在窗前,屋檐的阴影打在他冷漠的面孔上,晦暗不清,他淡淡开口,“陛下老了。”   申帝老了,已经记不清许业曾拼死救过他,只能看见大都督府有五十万大军,那是横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而他做的,不过是让申帝想起那根刺。   庆吉没听懂,但不妨碍他高兴,嘿嘿笑道,“不管怎么样,皇后禁足,许大都督也能收敛,省得他总找东厂麻烦。”   卫良冷淡地注视窗外,雪花簌簌,打着旋落在窗沿。他垂眸,无意间扫过手背,看见溃烂的皮肤,微微皱眉。   或许该处理一下,这样有些……不好看,卫良漫不经心想着,随手翻出一块软布,目光触及浅蓝色手帕时,蓦地怔住。   庆吉还在念叨,“还有张保全,以为有皇后撑腰,不把咱们看在眼里,烦死了。”   他自顾自说话,没人回答也乐得自在,反正庆吉已经习惯。平日没事的时候,师父一整天都不开口。   但今天,卫良难得回应,“确实惹人生厌。”张保全也好,皇后也好,总在做不该做的事,打扰不该打扰的……人。   师父竟然这么讨厌许业!庆吉被冰冷刺骨的语调冻个哆嗦,余光瞥见卫良把什么东西放回胸口,一晃而过,只见到角落似乎用蓝线绣了条小溪。   嘿嘿,师父果然精致,手帕上都有山水画。庆吉挠挠头,继续收拾东西。   *   皇后被禁足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永和宫,听闻掌事们都在门外等着,越长溪沉思片刻,一口回绝,“把账本收上来,人就不见了。掌印们想见就见,本宫不要面子的?”   半枝:“……”   她看着公主赖在床上伸懒腰,十分想说,您真有面子那种东西么?   越长溪踹掉鞋,小被子拽到肩膀,一副‘天塌下来老子也要睡觉’的模样,打个哈欠补充道,“皇后刚禁足,张保全就来找我,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我疯了才见他。”   习惯了公主各种乱七八糟的话,今天愿意正正经经解释,半枝竟有点欣慰,她点点头,“奴婢去转告掌事们。”   半枝带着宫女们离开,让公主安心午睡。房间内炭火融融,新鲜瓜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冬日阳光被纱帘打散,温柔地笼在身上,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双手搭在肚子上,呼吸逐渐均匀。片刻后,她忽然睁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郁卒起身。   睡不着睡不着!都怪那个东厂督主,总是奇奇怪怪,害她失眠!   一方面避她如蛇蝎,一方面又帮她。不只是参劾皇后,还有今早的事。卫良是十二监之首,她能收到十二监的十本账本,肯定有卫良的授意。   态度忽好忽坏,难道他有双重人格?还是他被自己的王霸之气震慑,不敢碰她?   话说,她有王霸之气这种东西么?越长溪用指尖扣着被子上的丝线,脑洞越来越大,直到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敲打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笃笃笃——笃笃笃——   那声音不大,但很有规律,时轻时重,像是鼓点,偶尔伴随细碎的低语。   越长溪:……所以,永和宫现在都有rapper了?!   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转转。她随意挽起长发,披上外袍走出房间,顺着声音,很快在后院找到声音的来源。小花园里,乌草正拿着锄头,吭吭哧哧破开冰冻的泥土,努力翻土。   越长溪用力揉揉眼睛,才确定自己看见的东西:有人冬天锄地???   她也种过地。五岁那年,孝静皇后过世,她被分给贞嫔。贞嫔不受宠,太监们又是势利眼,知道皇后讨厌她,经常克扣她的月例。   越长溪毕竟不是真小孩,而是流着种田血脉的华夏人,她用金银首饰和宫女换种子,在后院开辟出一小片田,带着宫人种土豆、玉米和南瓜,完美解决了食物问题。   关于种地,越长溪自认为很有经验,无论除草、掐尖、杀虫,她都很擅长。但冬天锄地,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十分好奇。   换句话就是:太监,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正好乌草放下锄头,蹲下身,在土里翻找什么,他的脑袋压得很低,视线扫过每一寸土地,专注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寻找什么宝藏。越长溪见此情景,也跟着心痒痒,她忍不住猜测,难道是铜板掉地上找不到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乌草眼神一顿,似乎找到了目标。他扒开表面的浮土,挖出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块,用手背碾碎,然后从里面挑出什么东西。   越长溪轻手轻脚凑过去,身体半蹲,两手放在膝盖上,伸长脖子去看,很快找到乌草挖出来的宝藏——几个草根。   越长溪:就这???   她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乌草还在挑挑拣拣,找出更多的草根,随口解释,“很多草根和虫子藏在土地深处,趁着冬天挖出来,明年的花就会长得更好。”   他微微弯起唇,语调轻快上扬,澄澈纯然的眼里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见明年花繁叶茂的景象。   越长溪恍惚一瞬,觉得这样子有些陌生,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期待过什么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神情复杂,“原来如此。”   整理完这片地,乌草重新拿起锄头,继续翻土,伸手摸锄头的时候,没有摸到木头把手,反而摸到一片柔软的布料。他困惑回头,正好对上公主清越绝艳的面孔。   乌草眼睛噌一下亮了,很快又被慌张取代,他急急忙忙跪下,“公主恕罪!”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越长溪回过神,无语扶额。是宫人们词汇量太贫乏,还是她看起来像恶霸,随时随地都要惩罚宫人。   她无奈道,“放松,永和宫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本本分分做事,本宫不会责罚你们。”想起对方刚来这边,又随口问一句,“在永和宫还适应吧?”   这句话像炮仗,瞬间点燃乌草,他激动地语无伦次,“适应!永和宫很好,特别好!”   好到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跟着周美人,乌草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公主并没责罚他,只让他回十二监,重新换个差事。   乌草那时就决定,他想伺候公主、想报答对方的不杀之恩。然而来到永和宫,他才发现能做的事太少了,宫人们又都很和善,和周美人那里非打即骂的日子完全不同,让他感激之余,又有些慌乱。   他垂下头,指尖不安地蜷缩着,“只是奴才没什么本事,一无所长,不能更好侍奉公主。”   看着小太监垂头丧气,越长溪感觉脸有点疼。   乌草才十六、七,什么都会,竟然还认为他一无所长。现在的宫人,自我要求这么严格嘛?   她试图安慰对方,但乌草很快自己打起精神,抬头认真地看着她,挥舞拳头保证,“但奴才会努力的!没本事可以学,变得和公主一样,温柔善良、宽和大度!”   越长溪:“……”怎么回事,脸更疼了?这小太监粉丝滤镜太厚,孝静皇后听见这些话,都得掀开棺材板,高呼这不是她。   她温声道了句“加油”,拍拍乌草的肩膀,一脸心累走了。回到寝殿时,半枝正四处找她,发现她只穿外袍出门,当场表情一怒。   眼看要挨骂,越长溪抢先开口,“我看见乌草了,确实是个单纯认真的孩子,他还说我善良。”   半枝幽幽开口,“他是孩子?乌草比您大一岁,而且,他也不会腊月只穿单衣出门。”   越长溪:“……”这样都能拐弯骂她,是她输了。   她脱下散着寒气的外袍,又接过半枝递来的手炉,看着熏香袅袅,思绪逐渐飘远。乌草口中的人,不是真正的她,也不是她想成为的人,只是她在九盛城伪装的假象——温柔宽和,以德报怨。   俗称,野生圣母。   越长溪:笑死!竟然真有人信。如果她一味的善良,早就被皇后弄死,变成幽灵圣母了。   说起皇后……越长溪捻了捻指尖,吩咐下令,“准备一下,晚些时候去坤宁宫,我要见皇后。”   以德报怨做不到,以怨报怨,今晚可以试试。 第7章 . 06原因 真女人从不回头   “您要去坤宁宫?”   半枝叠衣服的动作一顿,眼前不由自主闪过一幅画面——坤宁宫里,她被罚跪,皇后高高坐在主位,厚重的凤袍宛如乌云,沉甸甸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   十二岁的她强忍泪水,还是有几滴落在地上。皇后见状微微笑了,身体前倾,冰凉的指尖按住她的眼睛,像锋利的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扎进来。她忍不住发抖,却引来皇后嗤笑,“弄脏本宫的宫毯,该怎么罚你?要不要剜掉这对儿不听话的玩意。”   ……半枝猛地捂住眼睛,仿佛要挥去记忆中冰冷滑腻的触感,她勉强笑道,“奴婢这就准备。”   “别怕。”   越长溪一直看着窗外,背后却像长了眼睛,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起身握住半枝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顿道,“别害怕,现在,谁也不能欺负我们。”   握着公主暖暖的手,勇气似乎随着温度一同传来。半枝慢慢把头靠在公主肩上,像过去她们经常做的那样,轻声应道,“好。”   *   戊正一刻,宫里落锁,偌大的九盛城寂静无声,越长溪独自走在宫道上,宛如午夜游荡的一抹游魂。   经过一个白天,青石板路已经清扫干净,看不见半片雪花。迤逦长裙拖在地上,稀稀疏疏响个不停,就像七年前那个夜晚。   七年前,贞嫔离世,她像个足球一样,又被踢到皇后身边。一个类似的冬日夜晚,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和半枝跟随太监前往坤宁宫。   从那以后,半枝就对坤宁宫和皇后产生巨大的恐惧。之后数年,哪怕是打压皇后、搬到白云寺,这种恐惧都没能彻底消失。   童年阴影真可怕,越长溪略微出神,有点疑惑:为什么九盛城没有心理医生?明明这里精神病挺多的。   一刻钟后,天上飘起小雪时,越长溪正好走到坤宁宫。暗红宫殿在夜晚愈发狰狞,像一只吞噬人命的骇人野兽。门口摇晃的灯笼下,站着两名太监。他们把守坤宁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看见她过来,太监主动迎上前,满脸堆笑,“公主您来啦?半枝姑姑已经打过招呼,您进去就行。里头那位性子不好,您千万小心,别伤着自己。”   态度殷勤,语气热烈,仿佛她不是要偷偷违抗皇命,而是给两人送钱。越长溪诧异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半枝果然是最棒的,这么快就打点好了。   她拿出两块金子,盈盈如水的双眸专注看着二人,语带歉意,“麻烦二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公主办事,是奴才们的荣幸。”   长礼和长义惶恐躬身,拼命摆手,不敢接受。直到越长溪把金子放进他们掌心,二人才犹犹豫豫接过。   “……”   越长溪迷惑了,没错啊,她给的是金子,又不是炸.弹,怎么两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现在的太监,有人自我提升,有人不收礼。不禁让她怀疑,这是九盛城,还是社会主义新皇宫?   远处似乎有响动,以免被发现,越长溪和两人点点头,提起裙摆,很快进入坤宁宫。   她走后,长礼捧着金子,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满脸苦恼,“这可怎么办?督主有令,必须听从公主。咱们却收了钱,督主会不会怪罪?”   这块金子,顶寻常人家一年收入,两人却高兴不起来,只担心因此受罚。   长义叹气,“明日汇报时说清楚,既然是公主给的,督主应该不会怪罪。”   他的语气充满不确定,两人苦笑着对视一眼,收起金子,继续守门。   *   坤宁宫里,越长溪穿过空荡的院子,踏上白玉阶,走进主殿。   因为禁足,坤宁宫里没有宫人,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向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吱——”暖阁门推开,皇后贴身侍女露容转头,看见是她,表情大怒,“放肆,擅闯坤宁宫,该当何罪!”   越长溪耸耸肩,旁若无人穿过暖阁,在椅子上坐下。悠闲自若的样子,宛如郊游,就差没拿着瓜子磕。她很清楚,今天犯的错太多,无所谓再加上擅闯坤宁宫一条。   露容见状,愈发恼怒,沉着脸来抓她的胳膊。皇后正在看书,慢悠悠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道,“露容,下去吧。”   “……是。”   露容狠狠瞪着越长溪,不情不愿离开,出门时,还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越长溪回以遗憾的目光。   倒茶的人怎么走了?她还渴着呢。   惋惜片刻,她收回视线,看向皇后。皇后未施粉黛,只着寝衣坐在塌上,头发散在背后,比起昨夜的端庄华贵,显出几分憔悴。桌上立着蜡烛,将她读书的影子映在窗上,张牙舞爪宛如怪物。   越长溪定定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娘娘如此镇定,早知道我要来?”   “你既然回宫,早晚会有这一天,本宫何须惊讶。”   皇后又翻过一页书,语气不咸不淡,像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没想到皇后如此了解我。”越长溪自己倒杯茶,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笑意盈盈道,“想必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吧。”   “本宫为何寝食难安。”皇后嗤笑,蔻丹甲抵着书页,红得像血染,“花无百日红,九盛城的花最不长久,本宫从不担心。”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连咒她早死都说的清新脱俗,越长溪差点给皇后竖个大拇指,但她毫不畏惧,毕竟她可是读过《鲁迅全集》的人。   她施施然起身,笑容愈发真诚,“娘娘说的太对了,花无百日红。像我这种,刚刚开花的人,确实该向您请教。毕竟,您已经开了九十九天。”   看见皇后瞬间变了脸色,越长溪挑眉,随手把茶杯扔到桌上,“花开荼蘼,皇后娘娘想必不容易。都这么晚了,不打扰您保养,我就先走了。”   茶杯落进瓷盘,叮叮咚咚撞个不停,但房间内的另一道声音更加明显,“咔——”。   皇后的两根指甲,因为过于用力,崩断了。   执掌后宫多年,皇后从未被如此轻慢对待,顿时怒从中来。一直假意镇定的表情终于破裂,她骤然转头,一双阴冷的眼睛锁紧越长溪,厉声斥问,“你是来嘲讽本宫的?越长溪,你三年前既然离宫,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那种落井下石、故意看别人笑话的人。好吧,她的确是,但今晚不是这个目的。   越长溪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顿了顿,皇后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   “您说呢?”   下意识摸向腰间荷包,她似笑非笑看着皇后,仿佛要把对方此时的表情刻在脑海里。随后,便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离开。   露容听见皇后的声音,匆匆推门进来,与越长溪擦肩而过。越长溪始终没回头,她面无表情穿过梅林小径,直到转弯处,才微微侧身。   皇后的身影依旧映在窗户上,姿态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此时此刻,对方也一定看着她,并思考她刚刚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越长溪:皇后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只想装个逼而已。   “皇后今晚怕是气炸了,”她小声嘀咕着,伸手挡住眼前的雪花。不知何时,雪又下大了,飘飘洒洒,阻碍视线。她抬手时,不自觉又捏了下荷包。   随着她的动作,荷包里的东西发出疏疏的声音,越长溪探进一根手指,摸到了纸张柔软的边缘。   即便没看,她也知道荷包里装着什么。是一张梅花玉笺,上面写了一句诗——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落款是建宗十二年冬月。   这诗由孝静皇后亲手所写,日期是她过世的前一天。   这就是越长溪回宫的理由。   她在宫外时,有人将这张纸送到白云寺。此前,她一直以为孝静皇后死于难产,但从这首诗看,孝静皇后似乎早就知道她将死的结局。   难道有人加害孝静皇后?以及,又是谁把这纸送给她的?越长溪站在十字路口,任由寒风吹在身上,清醒头脑。从刚才的情形看,皇后不知道她为什么回宫,不可能是送信之人,排除皇后之后……   就只剩下十几个妃子有嫌疑呢。   越长溪:工程浩大堪比南水北调。国家不分配个狄仁杰,很难完成任务。   她正想着,下一次该试探谁。突然,远处一道浅黄色身影,像炮弹一样急速冲过来。   越长溪一怔,卧槽,鲁迅显灵了,这有只猹!!!   隔着很远,那“猹”便气势汹汹开口,“越长溪,你给我站住!”   九盛城最讲究表面功夫,不论多大仇怨,见面必定笑呵呵,但越长溪不是那种人。她根本没理对方,看了眼天色,裹紧衣服向宫门走。时间还早,如果快点回去,半枝枝会给她做姜撞奶,若是再晚一点,就只有姜汤了。   她恨姜汤。   预想很美好,无奈步速太慢,越长溪走到宫门时,对方恰好跑来。浅黄色衣裙在月光下起起伏伏,亮得像荧光灯,想忽视都难。   对方上来就说,“越长溪,你去求父皇解除禁足,他那么疼你,肯定会答应的。”   看着对方理直气壮的表情,越长溪有一瞬间怀疑,她怀疑越依依是不是基因突变。否则皇后那么隐忍狠毒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嚣张跋扈,还敌我不分。   她懒得纠缠,错身绕过越依依,没想到对方彻底被激怒。越依依恼怒地抓住她的手腕,“越长溪,你哑巴么!”   哑哑哑,再忍我就是圣母玛利亚!   越长溪眼尾顿沉,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弯腰用力,猛地向前一甩——   一个过肩摔,直接把越依依甩到地上,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   背部一阵剧痛,脑子天旋地转,越依依四仰八叉躺着,彻底蒙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六、七年前,宝宁寄人篱下住在坤宁宫,每天被她欺负,活得不如宫女。她根本没想到对方敢这样对待自己,短暂的眩晕后,越依依气得浑身发抖,明艳的面孔一阵扭曲,破口大骂,“你个贱人——”   尖锐的骂声戛然而止,越依依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她感到脖子上一阵滑腻,仿佛毒蛇爬过。她慌张抬头,只见越长溪单手掐着她的脖子,眼神晦暗,像索命的无常,居高临下讥笑,“今时不同往日,知道父皇疼我,就别来招惹我。下一次,就不是摔倒这么简单了。”   这个疯女人,真的要杀她!越依依惊恐万分,顾不得手臂疼痛,不住向后退。而她对面,越长溪眉目沉沉,笑容阴森。单看这幅场景,简直是大申版灰姑娘和她的恶毒继姐。   虽然,‘恶毒继姐’心里想的是:她终于理解,卫良为何总对她避之不及。没事拉拉扯扯干嘛,我跟你很熟么?   两人争执的声音惊动了门口的太监,长礼推开一道门缝,探进脑袋,快速扫了一圈。   他假装没看见越依依倒在地上,对越长溪笑道,“宝宁公主,您回来了,小心台阶。”   越长溪抽回手,无视越依依剧烈的咳嗽,大步越过对方狼狈的身影,走向大门。   真女人从不回头。   两个太监扶着她走出坤宁宫,长礼搓了搓指尖,瞥了眼越依依,赔笑道,“公主,今晚的事……”   越长溪:“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越依依虚荣自满、最爱面子,今晚这么丢人的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算父皇知晓此事,也有本宫担着,与你们无关。”越长溪无意让两人为难,同为九盛城打工人,该互相体谅。她主动揽下责任,又去拿金子,动作间,忽然看见有什么银色的东西、夹在漫天雪花之中,朝自己飞来。   有暗器!   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却跟不上,越长溪眼睁睁看着银簪距离她越来越近,下意识伸手去挡,本以为会很痛,忽然,眼前闪过一片暗影。   她落在一个冰冷冷的怀抱里,卫良疏离的嗓音在头上响起,“公主小心,别让脏东西沾了您的身。” 第8章 . 07受伤 脱敏治疗有效果   试问,十七岁妙龄少女,在危急关头,被一个男人护在怀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越长溪:谢邀。感觉有点冷,还有点硬,像撞进大理石雕像的怀里。如果心里小鹿乱撞,也是因为小鹿着急逃跑。   “……谢谢卫厂公,您没受伤吧?”越长溪身子一扭,从对方怀里抽出来,飞快打量一番。卫良今天穿得也很少,薄薄的绯色孔雀袍服,外面罩着浅色长麾,冷傲清俊,宛如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就是……脸色不太好。   他半低着头,眉峰凌厉,眸中暗色翻滚,整个人紧绷隐忍,好像一座随时要崩裂的雪山。   “臣无碍。”卫良不动声色遮住手背,退后两步道。   看上去没受伤,卫良这幅表情,难道因为又碰到她了?越长溪隐蔽地翻个白眼,吐槽的欲望达到顶峰——你属老虎屁股的?碰一下就炸?这么不想碰别人,搬去月球好不好?   好歹记着卫良救了自己,越长溪忍住腹诽,转而看向伤害她的始作俑者。   一门之隔的坤宁宫里,越依依坐在地上,右手高高举起,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看见她望过来,越依依本能缩了缩肩膀,随后立即挺直腰板,像是在说‘有人看着,你敢做什么?’   确实,周围这么多人,以她温柔善良的人设,即便越依依出手伤人,她也不会做什么,但是——   越长溪捡起对方刚刚扔过来的东西,一只雕花银簪,随便瞄准两下,手腕转动,用力向外抛去。   月光下,银簪闪烁着冰冷诡谲的光,卷动四周的雪花,像一只小小的龙卷风,擦过越依依的脸、穿过耳边碎发,直直插进雪地。   越长溪两手搭在身前,柳眉微弯,眼中满是痛心与自责,“越依依,你身为大申公主,却伤害朝廷命官,德行有亏。长姐如母,今日父皇皇后不在,本宫替他们罚你。” 哈哈哈,没想到吧!她不能指责越依依伤害自己,但是,她可以指责对方伤害卫良!   一切发生的太快,越依依只感觉脸上一凉,下意识伸手,看见满手红色。她瞪大眼睛,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坤宁宫的宫人,远处接连亮起烛光,几个宫人匆匆跑过来。   越长溪动了动指尖,表面维持着难过、痛苦的样子,飞快开口,“快关上门,别让他们发现,宫门开了。”   自从越依依扔簪子,长礼就乱成一团,整个人都傻了。听见可能被发现,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关门。落锁时,他心中感慨,多亏宝宁公主提醒,否则他必定受罚。   长义更是感动,不愧是宝宁公主,公正严明,竟然愿意为了一个奴才惩罚公主。看她的表情,亲手惩罚妹妹,一定很难受吧,宝宁公主真是心善。   三人心思各异,谁也没看见,越长溪刚开口时,卫良骤然抬头,一直深深看着越长溪,直到刚刚,他才低下头,恢复成冰冷漠然的样子。这一幕无人发现,除去庆吉。   远处,庆吉疾步走来,圆圆的脸上全是汗。他看见师父,瞬间松了口气。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见宝宁公主后,心头涌上一丝古怪。   师父今晚怎么回事?半夜突然出门,没说去哪,也不允许他跟着,导致现在东厂有事,他跑了大半皇宫才找到对方。而且,师父为何跟在宝宁公主身边?两人还在坤宁宫,他们不会想放火烧死皇后吧?!   被这个想法吓到,庆吉立即加快脚步,微胖的身体快成一道残影。快到坤宁宫门口,他放慢脚步,躬身行礼,同时感受到这里诡异的气氛。   一墙之隔的坤宁宫里,宫女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隐约听见什么“公主受伤”“快请太医”“禀告皇后娘娘”。   庆吉不用猜也知道,这事肯定和师父或者宝宁公主有关。他偷偷看向卫良,想得到一点暗示。转头时一怔,压低嗓子问,“督主,您的手?”卧槽,怎么有血,不会打起来了吧。   越长溪正在沉思,皇后一党像打地鼠似的,反复冒头出现,敲也敲不死。虽然没影响她,但有点烦人。她应该想个办法,让她们安静一点。听见庆吉的话,皱眉问,“手?手怎么了?”   她一边问,一边向卫良走近一步。今晚月色很亮,加上宫门的灯笼,视线很清晰。她一眼便看见,卫良脚下有一滩暗色痕迹,中间部分已经发黑,四周洇出浅浅的红色。之前没发现,因为被披风挡住,现在血迹已经漫出披风的范围。   越长溪:!!!   虽然一直吐槽,但实际上,她很感激卫良屡次救下自己,只是因为对方过于冷淡,面子过不去,不愿承认。   此时看见这么多血,表情顿时不好了,“快包一下。”流这么多血,不会失血过多吧!失血过多的标准是什么来着?啊啊啊,为什么没有手机百.度,如果真有百.度,卫良肯定是癌症吧!   她没敢靠近,怕刺激到对方,只努力伸长胳膊,递过自己的帕子,示意对方包扎。余光瞥见,庆吉站在更远的地方,一脸焦急,似乎想过去,但又不敢。   这一瞬,越长溪灵光一闪。她突然意识到,卫良不是不愿靠近她,而是不愿靠近任何人。   而忽略他古怪的态度,卫良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在帮她。   越长溪:“……”大兄弟,你竟然是友军?   身为现代人,她见过各种心理疾病,焦虑症、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卫良不愿意触碰别人,应该是强迫症的一种。相比其他心理疾病,强迫症还好一点,甚至不如现在的情况严重。   毕竟,他碰别人,只是表情凉一点。如果继续出血,人就凉了!   “臣无事,公主不必在意。”   在场所有人,卫良是最冷静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也冷冷淡淡。他看见公主递来的帕子,犹豫一瞬,伸出没受伤的右手,飞速接过帕子,按住左手伤口。   他的动作很快,伸手时不小心碰到越长溪的手指,柔软的锦帕下,温软与冰凉一触即分,两人俱是一怔。   越长溪表情更复杂了,啊啊啊这么凉,不会有什么事吧?难道真是癌症?   她连坤宁宫的热闹都不看了,抓紧披风严肃道,“按紧伤口,回永和宫,本宫那里有药。不会耽误卫厂公办事吧?”   她看似询问,实则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说完便匆匆向前走。卫良顿了顿,没说什么,沉默跟上。只是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坤宁宫,那一眼杀意狠绝,似要倾覆山海。   庆吉看着两人背影,目瞪口呆。   开什么玩笑,师父竟然走了!他看的很清楚,伤口看似吓人,实际不严重,只是手掌划了一道。师父中箭都面不改色,何时在乎过这种小伤。而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坤宁宫那边,宫女们用力拍门,要求开宫门请太医;东厂那边,御史林楚城因为参劾皇后,许大都督派人围堵他,至今没有消息,生死未卜。两边都刻不容缓,庆吉头都大了,他用力跺了跺脚,吩咐长礼长义先清理地上的血迹、再开宫门,随即便匆匆追过去。   庆吉:终究是我一人扛下所有,我真的太难了。   *   永和宫   半枝提着灯笼,焦急地走来走去,院子里的雪都快被她踩融化了。   “怎么还没回来?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跟着公主。”半枝咬住下唇,越想越着急,忍不住打开宫门向外看。刚推开门,就看见远处宫道,影影绰绰晃动几个人影。   几个人?!半枝先喜后惊,公主还带了别人?难道出事了?   很快,越长溪给出答案,她抖落肩膀上的雪,“督主受伤了,去拿药和软布。”   “哎?是!”   半枝一愣,匆匆向里跑。越长溪示意两人进门,“别站在外面,进来包一下伤口。”   几人穿过落雪的庭院,路过花圃时,卫良忽然转向某个方向,对着那里的黑暗,不轻不重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几人离开许久,卫良看过的地方,传来稀稀疏疏的响动。乌草从海棠丛后走出来,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惊魂未定。   督主的眼神太可怕了,锐利森然,就像草原上的野狼,一眼发现躲在暗处的猎物,又因为今天不饿,瞄了一眼便放过对方。乌草擦掉额头的冷汗,不由得想起自己来永和宫那天。   那天,周美人被东厂带走,他则去了司礼监。乌草做了这辈子最大胆一件事,他跪着求督主,允许他去侍奉公主。   那时候,督主听见他的话,就是用这种眼神打量他,仿佛穿透皮肉,一直看到他的骨头。对方看了很久,久到乌草以为自己要受罚时,忽然感到手臂一凉。   ——督主用刀挑起他的袖子,露出里面新旧交叠的伤痕,都是周美人用鞭子打的。   督主问他,“疼么?”   “疼。”他喏喏回道。   头上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毫无预兆地,冰冷的刀尖划开他的伤口,皮肉绽开,鲜血顺着手臂流下,乌草忍不住瑟缩,但督主用染血的刀抵住他的下巴,“记住这种疼,若是背叛公主,本督会让你比现在疼一万倍。”   乌草回过神,下意识碰了碰胳膊。   那道伤至今未好,但他不后悔,留在永和宫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他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努力变得更厉害,才能报答公主。   ……   越长溪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攻略”一个宫人,她正脚步匆匆,带着卫良进殿。   今晚的事不能外传,越长溪屏退宫女,自己点燃桌上的蜡烛,用脚勾出凳子,示意卫良,“你坐这。”   “是。”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卫良一路都很顺从。他并未多言,沉默地坐在凳子上,两手搭着膝盖,眼睛微微垂落。橘色烛火照在他苍白的面孔上,削弱了他身上的冷冽感,竟显出几分可怜。   越长溪:……以后还是白天见卫良吧,再来几次,她很难不犯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里间传来脚步声,半枝捧着漆盘走来。漆盘上有干净的软布、装满水的银杯、还有三四个匣子,她不知道督主伤势如何,索性拿来所有药。   之前在坤宁宫,她和公主经常受伤,该拿什么东西,半枝已经很熟练。   越长溪扫了眼漆盘,拿出银杯、金疮药和软布放在桌上,保持着两人距离,用指尖推到卫良眼前,“先用这个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起来。”   说完,越长溪踢出凳子坐在卫良对面,一眼不眨盯着他。   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烛火下,卫良缓缓摊开左手,露出上面骇人的伤口。   伤口很长,像一条扭曲的蛇,几乎贯穿整个手掌,好在并不深,现在也有愈合的趋势。之所以大量出血,可能因为手掌毛细血管比较多。   发现卫良的伤不重,越长溪瞬间松口气,幸亏他没事,否则友军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她一定会过意不去。   越长溪彻底放下心,靠在桌子上,心里想着今晚的事,偶尔看一眼卫良处理伤口,但看着看着,她上头了。   可能不想失礼,卫良的动作很谨慎。右手大部分被袖子遮住,只露出四个骨节分明的手指,快速涂药并包扎。袍服宽大,导致他动作时,袖子经常蹭在伤口上。   在现代时,越长溪虽然不是医生,但学过高中生物,了解医学常识。看见卫良这样处理伤口,就像在说‘细菌病毒你快来感染我’。身为一个轻度洁癖、每天洗手八百次的人,越长溪简直要炸。   她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卫良的手,严肃道,“你别动了,本宫给你上药。”   “啊——”身后,半枝极小声倒抽一口气。越长溪愣了愣,也反应过来,迅速看向卫良。但和想象中不同,卫良没有太大反应,身体微微僵硬一瞬,便恢复如常。   越长溪:“……”看见没,脱敏治疗有效果!!! 第9章 . 08伤口 糖……很有效   “噼啪——”   烛芯爆开,发出小小的爆裂声。越长溪从恍惚中回神,竟然有点欣慰。   几次单独相处中,这还是第一次,卫良对她的触碰没有过激反应。幸好如此,否则她总有一种好色男人强迫良家妇女的感觉。   虽然她也想不通,自己怎么把‘东厂督主’和“良家妇女”联系在一起,难道因为他的容貌?   此时,卫良坐在对面,微微垂着头,橘色烛光环绕四周,整个人像在发光。他好像很想把手抽回来,但顾忌着她,不敢用力,只低声道,“不敢劳烦公主,臣自己来。”   越长溪:“好……好像不行。”好险!差一点就被迷惑了。若不是怕伤口恶化,她要花更多钱给他治病,她没准就答应了。果然,美色在金钱面前,一文不值!   她凶巴巴拍一下他的手,警告道,“不准动!”   卫良果然不动了,还向前伸手,方便她动作。   越长溪满意地点点头。   她洗净双手,重新给卫良清洗伤口,然后把药粉细细洒在手掌上,再垫一块软布,最后才拿出布条包扎。   她采用八字包扎法,现代常用的开放创口包扎方法,因为太久没练习,动作有些生疏。布条在她手里,总是不受控制。   柔软长布绕过虎口,拧了好几圈,无论如何都不肯贴在皮肤上,越长溪左拧右绕,布条反而更乱了。她气得两颊鼓起,干脆弯下腰,凑近看怎么回事。   看见她的动作,庆吉控制不住脸上的惊讶,他听说过宝宁公主温柔善良,还以为是传言,没想到是真的。呜呜呜,他好羡慕师父,他也想被公主这样对待。   了解真实情况的半枝,则不忍直视别开脸。她心里叹息,公主哪里都好,就是动手能力太差,让她绣个荷包,她能把手指扎穿。最糟糕的是,公主拒不承认这点,不允许别人帮忙,非要自己坚持到底。   身为被公主‘折磨’过的人,半枝可怜地看向卫良,公主亲自处理伤口,这位东厂督主,半个时辰内怕是别想走了。唉,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实际上,卫良什么都没想。   他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专注地看着越长溪。摇曳的烛光、簌簌的清雪、晃动的纱帘……世间万物都从他眼中消散,只剩一个她。   ‘公主。’他动了动唇,无声呼唤道。   “啊!本宫包好了!”越长溪双手合十,喜滋滋开口。刚才低头后,她很快找到症结,原来是布条打结,解开就好了。看看,她包扎的多完美、多艺术,真不明白半枝为什么总嫌弃她。   她收起布条,指着另一只手,“那只手伸过来,本宫这里有药,一并处理了。”嗯,她只是善良,绝不是想用卫良练习包扎手法。   卫良起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藏起右手,“谢公主,臣已无碍。”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与平时无异,但莫名的,越长溪从中听出一丝紧张。   她在木匣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红色瓷瓶,头也不抬道,“卫良,本宫可不是周美人,年纪轻轻眼睛就坏了。”她又不瞎,即便卫良再遮掩,她也看见他袖子下一片红色。手背有淤血?不太像,应该是烫伤之类的。唔,烫伤膏是这个。   卫良握紧拳头,沉默片刻,终是再次坐下,只是全身紧绷,看起来格外冷漠。   在公主坚持的目光下,他抿了抿唇,缓缓扯开袖子,露出手背。   越长溪只看一眼,便沉默了。   比起左手的割伤,右手显然更严重,手背通红,布满大大小小的水泡,几乎看不见原本的皮肤。   这是怎么忍的?这么严重的伤,卫良表情都没有变化,他是忍者吧!越长溪唏嘘片刻,从袖子里翻出一块糖,剥开糖纸后摊在手心,送到卫良眼前。   “这是?”卫良抬头看她,似是不解。   越长溪又把手向前伸一点,用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本宫自己做的牛乳糖,卫厂公快尝尝。”   “臣失礼了。”卫良接过糖,借着袖子遮掩咽下,在越长溪‘你快夸我否则本宫弄死你’的死亡注视下,他轻轻点头,“很好吃。”   听到夸奖,越长溪才拿起烫伤膏,厚厚敷在伤口上,包扎时她解释,“本宫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总觉得吃块糖,伤口就没那么疼了,听起来好笑吧?”   似乎也觉得幼稚,越长溪很快转移话题,嘱咐道,“七天别沾水、别用力,尽量别碰到伤口,三天换一次药,如果伤口没有好转,去找太医。”恰好包扎完毕,她把刚才用过的东西全放在漆盘上,甚至包括装水的银杯,一并递给庆吉,“都拿去吧,坚持用同一种药,伤口恢复更快。”   “谢公主赏赐。”庆吉看了眼师父,见他没有反对,恭敬收下。   越长溪微笑点头,实则心脏都在抽疼,她的银杯,她的棉布,她的药,那都是钱啊!   ……   风雪渐消,蜡烛也燃烧到底部,见公主面露困倦,卫良很快告辞。   早就超过平时入睡时间,越长溪已经很困,她打着哈欠,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走之前,卫良忽然停下。门廊的阴影打在他半张脸上,眼神晦暗不明。卫良低声道,“不可笑,糖……很有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散在风中几乎听不见,越长溪一愣,觉得这句话似乎包含很多情绪,但不等她分辨,卫良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送客回来,半枝扶公主回寝殿。越长溪讲了今晚的事,半枝听完,拍着胸脯一脸庆幸,“越依依真是疯子,多亏督主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多亏他及时出现,挡住银簪。”越长溪洗完手,拿帕子时,想起她的帕子又给卫良了,她默默感慨:下一次真该收费了。随即话锋一转,“但问题是,他出现得过于及时。”   恰好越依依伤她时,卫良出现,是巧合么?还有他手上的伤,昨夜还没有,今天皇后禁足,他就被烫伤了,两件事有关联么?   “目前看,卫督主并无恶意,”半枝听说了卫良不喜接触所有人的事,分析道,“如果他能站在您这边,扳倒皇后的可能性更大。”   卫良是东厂督主,前朝后宫皆有不小的权利,如果他能帮她,很多事会更容易。越长溪何尝不明白,但她摇摇头,“我们不要依靠别人,也不要对别人有所求。”孝静皇后、贞嫔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们都相信过申帝,然而等待她们的,却是一抔黄土。   “确保我们拥有共同利益,才是长久之计。比如,我们现在都恨越依依。或许,也都恨皇后一党。”   越长溪坐在梳妆台前,摘下玉镯银簪,随着首饰一件件摘下,她脸上的温和笑容消失不见,眉目变得锐利冷淡,“听说卫良喜欢华服美玉,库房有几块和田玉,明天差人送去,再送一些补药。”   想起坤宁宫门口那滩血,越长溪目光愈冷,她示意半枝附耳过来,“明天一早,你派人……”   烛火幽幽,镜子无声地映出主仆二人。   半枝看着镜子里,公主冷漠的眉眼,忽然冒出个念头,此时此刻的公主,竟然和卫良惊人的相似。 第10章 . 09意外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永和宫外,上演着相似的一幕。   庆吉捧着漆盘,小跑跟在卫良身后,满脸严肃,“林楚城下午派人传消息,他觉得有人跟踪他。等咱们的人过去,他已经不在府里。看门的小厮说,林御史去酒馆小聚,一直没回来。但找遍他常去的酒馆,都不见人。”他压低声音,“林楚城会不会已经……”   “不会。林楚城刚参劾皇后,当天就丢了性命,生怕不知道谁做的?许业能坐到大都督之位,不会那么傻。”   寒风一吹,卫良的声音更显冷淡,庆吉冻得打个哆嗦,小声问,“难道和许业无关?”许大都督会那么好心,放过林楚城?   “当然有关,”卫良轻嗤,“他不杀林楚城,但会用其他方法。派人去青.楼、暗街之类的地方。总之,今晚必须找到人。”   圆溜溜的眼睛转一圈,庆吉恍然大悟。   许业不能杀林楚城,但可以污蔑他。如果一个御史,因为招.妓或者喝酒耽误早朝,那他说的话还能信么?他的参劾还有力度么?   许业这是要毁了林楚城,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我这就派人去找。”庆吉刚要走,表情变得纠结。怎么办,他手里还拿着公主赏赐的东西。迟疑间,眼前一晃,漆盘不见了。   卫良拿走漆盘,用奇怪的方法托着它,左手掌心向下,右手掌心向上,巧妙地避开所有伤口,冷淡命令,“不仅要找到人,本督还要帮许业一个忙,他不是想教训林楚城么?本督帮他做。”   卫良勾唇,眼里闪过暗芒,“让底下的人不必留情,也该让林楚城明白,他算个什么东西。”明知有人跟踪,还去喝酒,御史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在他眼里,林楚城不过是条会叫的狗,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最好安静,否则,他不介意换一条狗。   冰冷的威压不断外溢,像战场上出鞘的剑,靠近都会被割伤。庆吉知道师父生气了,不敢多言,连忙应声“是”,匆匆跑远。   没跑两步,他忽然想起来,他去东华门,师父去内阁,都是一个方向,他为什么要先跑?而且,从永和宫出来,师父一直似有似无盯着他,难道是嫌弃他动作太慢?   庆吉拍了下脑门,赶紧加快脚步。而他身后,卫良身上的冷意散尽,他用袖子轻轻擦去漆盘上的落雪,抖开披风罩住它,一直到内阁,他浑身湿透,漆盘依旧干净如新。   *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立于左右掖门。   右列第一人许业,状似不经意向左一瞥,没在熟悉的位置见到人。他捋了捋胡子,不动声色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朝钟很快奏响,他昂首向前,并没听见身后短暂的骚动。   随着申帝坐上御座,文武百官走入御道,一拜三叩首,早朝正式开始。   最近边关无事,也无官员进出京城,鸿胪寺官员很快宣唱“奏事”。申朝有规矩,每个官员上奏前,都要轻咳一声,许业刚要发出声音,就听见左后方,传出一声剧烈的咳嗽,和惊天动地的喊声,“陛下,臣有要事上奏。”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业额头青筋直蹦。他已经派人灌醉林楚城、又扔到青.楼,对方怎么还会出现?   他不着痕迹偏头,看见身后的情形,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太和门殿前,林楚城跪在地上,手拿奏疏,身上不见半分醉态。更重要的是,他左右眼睛各一个黑眼圈,面上青青紫紫,嘴角红肿,显然被打得不轻。   怎么回事?许业惊疑不定,他特意嘱咐手下,不许动林楚城,对方为何受伤?还伤得这么重。   许业迟疑的一瞬,林楚城已经倒豆子一般,照着奏疏伸冤。   身为御史,林楚城话术极高,他讲述自己被歹人所害的经过,期间一句话没提皇后和许业,却句句暗示与他们有关,声泪俱下,仿佛受到天大的冤情。   “请陛下为臣做主啊!”林楚城含泪高喊,半个皇宫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许业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他二十岁登台拜将,三十岁高居大都督,从未被人如此指桑骂槐、挖苦嘲讽。偏偏他不能说什么,一是不确定手下是否动手,二是林楚城没有提他,如果此时站出来,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业握紧拳头,好一个御史林楚城,本将记住你了。   而御座之上,申帝怒火更甚,他重重拍向龙椅,面色冰寒。   他刚听从御史的建议、禁足皇后,林楚城就遭人暗害。这不是敲打林楚城,而是敲打他,是无视国威皇权。申帝沉下脸,命大理寺彻查此事,直到下朝,脸色都没缓和半分。   ……   乾清宫,申帝踹门而入,一脚踢翻椅子,“许业这是要造反?”   “此事疑点颇多,”卫良刚要扶正椅子,看见袖子下的白布,动作一顿,示意庆吉来做。   他扶申帝坐下,状似公正冷静地分析,“若真是许大都督所为,未免过于明显,或许另有隐情。”   喝下一口茶,申帝冷静不少,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他下令,“究竟是不是许业,查过便知。你让东厂暗中调查此事,无论是谁,朕都要他的命。”   申帝又想起早上听到的传言,原本还不信,现在却开始怀疑。他摩挲着茶杯,目光骤冷,“皇后和许业,都要查。与他们无关最好,如果真是他们做的……”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卫良得令离开。   离开乾清宫时,恰好北风掠过,吹落房檐的积雪。他冷淡地注视着白雪融于尘泥,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皇帝已经起疑,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将一切矛盾指向许业;甚至关键时刻,他还要以退为进,避免申帝怀疑他。   只要申帝信任他,只要查案的人是他,许业必定有错。   至于证据……事情是人做的,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卫良轻轻拂过手背上的白布,眼底冰寒有一瞬间消散,他垂眸低喃,“许业之后,下一个,轮到谁了?”   *   九盛城,流言比风吹得更快。   越长溪刚吃过早饭,半枝便挤眉弄眼进来,轻咳一声,“宫里传闻,四公主不满陛下禁足,半夜偷跑出来了!”越依依没有封号,只按照排行,称其四公主。   永和宫没什么规矩,听见八卦,打扫的宫女也探过脑袋,“奴婢也听说此事,据说四公主逃跑时,不慎摔倒,被银簪划伤脸,昨夜来了很多太医,皇后好一顿发火呢。”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越长溪掐着手指,阴阳怪气开口,“四妹妹这样不小心,本宫也跟着担心。”——担心半夜会偷偷笑出声。   她沾一点红色蔻丹,涂在指甲上,满意地欣赏。嗯,真好看!   宫女还在碎碎念,“四公主为何偷跑?坤宁宫不好么?”   越长溪笑而不语,隔着半空,与半枝交换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眼神。   越依依当然不会跑,之所以有这样的流言,是她让半枝传出去的。越依依敢动手,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真当自己容嬷嬷呢,想扎谁扎谁?   她移开凤仙花汁,看着自己殷红的十指,觉得今日份美貌也是一百分,漫不经心开口,“现在就看申帝了。”她没指望申帝一下子厌弃皇后母女,但多来几次,积怨成疾,稻草也能压倒骆驼。   提起申帝,半枝表情微凝,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御史林楚城被人殴打。皇上大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林楚城?参劾皇后的御史?”宫女接道。   发现公主脸色微变,半枝佯怒,赶走宫女,“就你嘴碎,主殿扫完了?快去干活。”   宫女也不害怕,吐下舌头,笑着跑开。等人都离开,越长溪终于忍不住,狂拍桌子,大笑出声,“哈哈哈,虽然御史很惨,但我还想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降正义?”   不管皇后是否派人殴打林楚城,这个节骨眼出事,申帝肯定有所怀疑。申帝怀疑,皇后禁足的时间就会拉长。一想到皇后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越长溪笑够了,嘱咐半枝,“让咱们的人避开坤宁宫,免得惹火烧身。皇后现在肯定气死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想不开,要跟咱们同归于尽。”   “是,奴婢这就告诉底下的人。”半枝掀开帘子,匆匆离开。   前朝后宫都出事,不难想象,皇后有多生气。越长溪小心护着新染的指甲,默默盘算,她也要离皇后远点,以免传染晦气。   正想着,门吱嘎一声,半枝又回来了,表情有些奇怪。她身后跟着御前太监,御前太监手里捧着漆盘,上面是明黄绸布。   越长溪神情一凛。   御前太监行礼,笑呵呵把漆盘举到她眼前,恭敬道,“宝宁公主,这是金印。皇后禁足,皇上命您暂时主掌后宫,整顿后宫骄奢淫逸之风。”   越依依:“……”人在家中坐,权力天上来。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第11章 . 10变化 预言家竟是我自己   宫里的气氛变了。   腊月中旬,马上过年,本应该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然而,九盛城各宫宫门紧闭,十二监掌事各个面色严峻,路上的宫女太监都大大减少,哪怕有人在,也都步履匆匆、神情凝重。   九盛城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乌云,人人自危。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大家最意想不到的人——刚回宫半月、温柔良善的宝宁公主。   申帝命宝宁公主主掌后宫时,大家并没在意,一些宫女们私下讨论此事,还会替公主担心。   “宝宁公主性子软,又没有母族撑腰,肯定压不住那些妃子和掌事。”   “是啊!皇上要整治奢靡之风,可掌事们习惯私吞银子,难道还会吐出来?这事到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别忘记还有皇后,虽然被禁足,但有许大都督,皇后肯定没事。有皇后撑腰,掌事们害怕什么?”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掌事们经营多年,最擅长偷梁换柱。宝宁公主又刚回宫,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能做什么?   宫里大多数人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都认为,宝宁公主只是名义上主掌后宫,并不能真正掌权。至于彻查奢靡之风,妃子们做做样子,掌事们收敛几天,也就结束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宝宁公主完全没有纵容姑息的意思,而是严查此事。   拿到金印第二天,她就揭露内宫监十几项罪状,包括私吞公饷、苛待宫人、办事不力等。   掌事太监张保全擅作威福,杖责一百、下刑部□□待决;少监、监丞等人流放充军;数十人削职治罪。据说执行那天,内宫监哀嚎不断、鲜血横流。   内宫监门口的血迹,足足冲刷三天才清洗干净。   后宫众人: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们很快发现,这一切只是开始。张保全之后,越长溪又处置了四位管事姑姑,惩罚近百宫人,甚至,还有几个位份低的宫嫔。   与此同时,大理寺调查殴打朝廷命官一事。据说此事牵扯甚广,好几个朝廷官员入狱。京城街道上,经常看见严肃的东厂下属,腰间佩刀,行色匆匆。   一时,九盛城风声鹤唳,前朝后宫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而风暴中心的越长溪,则格外平静。她歪坐在窗边,偷听宫女太监们八卦。   他们正谈论近日最火的话题,内宫监的事。越长溪也感兴趣,偷偷打开一道窗缝。   似乎有个太监目睹了张保全被带走的情形,他挥舞着双手,比划道,“那天,我去内宫监取东西,东厂的人忽然进来。他们二话不说,举刀走进屋子,好像要杀人似的,特别可怕。”   “不到一会儿,张保全被两人拖出来。真的是拖出来的,鞋子都没穿。张保全不停喊着‘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我要见皇上,你们不能这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太监忽然停下,卖足关子,等周围人催促,他才不紧不慢道,“督主从院子外走进来,一脚踩碎张保全的膝盖。张公公还没来得及喊,就被卸掉下巴。督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再吵,割下他的舌头。’”   “哇!”众人惊呼,语气中有惊讶,还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越长溪歪歪头,试图想象这个画面,随即发现,她完全想不出来。   似乎,卫良在她面前,只是冷淡疏离,不会露出可怕的一面。虽然她早就听过谣言,卫良是没感情的刀、是肮脏的刽子手,但她从没亲眼看过。   可能因为她是公主吧,她想,毕竟她爹给卫良发工资,卫良面对她,等于面对自己银行余额,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吱——”门被推开,半枝从外边进来。越长溪这才回神,关上窗问,“晚上拜访贤妃,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一对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一匹瑞草云鹤散花锦、戴春林的香粉、冯重山的字画,”半枝捧着漆盘,一一清点贺礼,最后问,“这些够不够?还要填什么?”   越长溪:“……”还不够?!这些加起来足有六、七百两,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虽然的确是申帝赏赐的,但……既然刮到她家,谁都别想拿走!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只是晚辈拜访长辈,我又没吃她家粮食,送这么多东西干嘛?只留下字画,再拿两个白云寺的平安符,就够了。”   半枝嘴角抽了抽,陷入沉默。   所谓的平安符,是公主在白云寺买的,足足买了一匣子。她以为公主只是买来玩玩,没想到真要送人。在不要脸方面,是她输了。   假装没看见半枝嫌弃的目光,越长溪挑起蓝宝石手镯,轻笑,“拿太多东西,反而显得本宫心虚。”她的确想试探贤妃,看对方是不是送纸条的人,但不能显得过于急迫,她可不想把主动权交给对方。   毕竟,上一次欠人情,她又送银杯又送药,心脏差点承受不住。这样的事,绝不能有第二次,太伤钱了。   *   傍晚,越长溪带半枝去长春宫,出门的时候,顺手扔掉窗台的鲜花。今天乌草送来的是紫玉兰,大片花瓣婀娜艳美,仿佛翅膀颤动的蝴蝶,十分好看。   越长溪凑近嗅了一下,嗯,真香!然后毫不留情扔到窗外。   窗外恰好有人,花枝掉在他鞋上,越长溪刚要说对不起,抬头一看,是乌草。   越长溪:……   小太监正在扫院子,他一改往日精神满满的样子,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   当着他的面,扔他送来的花,是不是不太好?越长溪莫名心虚,她轻咳一声,问怎么了。   乌草沉默地扫走花枝,听见问话,他迟疑一瞬,轻声道,“公主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花?”他送的花,公主从来不看,就寝前还会特意扔出去。有时候,他在窗外捡起枯萎的花枝,觉得自己和这些花一样,都是被厌弃的。   小少年红唇墨发,低头时,有点忧郁美少年的感觉,越长溪看着他,心里止不住想——没文化真可怕!   植物白天进行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呼出氧气;夜晚进行呼吸作用,吸收氧气呼出二氧化碳,当然不能放在房间!现代初中生都知道的事,她该怎么告诉乌草?   越长溪哭笑不得,挑个对方能接受的理由,“本宫的确不喜欢娇贵的花,脆弱还难养,路边常见的花花草草就很好,比如五行草之类的。”五行草,北方常见的野花野菜,最惨的那几年,她靠吃它们才没饿死。   乌草眼神一亮,露出如有所思的表情。   果然,人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归根结底,还是工作太少。越·资本家·长溪冷酷想着。随手安排个任务,“你去司礼监请卫厂公,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话说,东厂的效率是不是变慢了?张保全已经被带走十天,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虽然没指望因此扳倒皇后,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有点怪?   难道张保全是铁血硬汉,宁死不屈那种?   越长溪正琢磨着,忽然看见庆吉从外边跑来,他面色灰白,跪地道,“启禀公主,张保全自尽了!”   越长溪:预言家竟是我自己??? 第12章 . 11变天 卫厂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张保全死时,卫良就在宗人府。   低矮的牢房里,阴冷昏暗,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脚下是一层稻草,上面满是血迹污痕,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张保全被吊在墙上,腿骨手骨全都折断,手指少了两根,眼睛也只剩一个。短短十天,他已经不成人形,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没有半点生机。   卫良坐在椅子上,看着账本,冷冷道,“泼醒他。”   “是,”太监领命,挑起冰水,毫不留情扬在囚犯身上。带着冰碴的冷水顺脸淌下,刺激到伤口,张保全那半截手指动了动,从昏迷中醒来,他浑浑噩噩抬头,看见眼前的卫良,突然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   “闭嘴!”太监大怒,顿时举起鞭子,重重抽在对方身上。残破不堪的衣服彻底碎了,伤痕累累的上身又增加一道血痕,没想到,张保全反而笑得更大声,笑够了,他颤巍巍开口,“卫良,你终于来了。”   短短七个字,张保全说了很久。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声音沙哑干裂,像一口破旧的锣鼓。   发生这一切时,卫良始终低头看着账本,冷淡从容。无论张保全怎样喊叫,他都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张保全忽然感到一阵怒火。   他可以忍受卫良嘲讽、辱骂、甚至是殴打,但他不允许卫良无视自己。张保全眼中全是恨意,他咽下一口血沫,忽然咧嘴笑道,“卫良,你是来审问我的?我告诉你,你什么都问不出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哈哈哈。”   他疯狂大笑,仿佛这样做,就是他胜过卫良。   听见他的笑声,旁边太监握紧鞭子,气得咬牙。   东厂已经审问张保全十天,结果一无所获。张保全的确交代了一些事,包括他私吞银子、真正的账本在哪……。但最重要的一点,银子的去向,他死活不说,只说自己花了。   傻子都知道这是谎话。   内宫监掌管采办,包括所有米、盐、木材、器具等。张保全担任内宫监掌事七年,至少私吞五百万两银子。   这些钱是什么概念?官员一年的开销最多五十两。五百万两,足够养活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而皇帝亲卫才十五万。   这些钱去哪里了?又用来做什么?东厂一无所知,太监们知道自己办事不力,不得不请督主出马。   卫良慢悠悠合上账本,一手懒散扶着额头,淡淡道,“说与不说,张公公请便。本督只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刑部已经下令,年后问斩……”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怕死?”张保全嘲讽。   卫良:“年后问斩时,张公公不必一人上路,你弟妹全家十七口,都来陪你。”   张保全一愣,猛地向前,拽得铁链哗哗响,他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张保全此人,贪婪狡诈、残害忠良,绝不是好人,但出人意料,他是个好兄长。   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小时候家里穷,他出来闯荡,结果当了太监。发达后,他也没忘记家里,每年都会寄钱,只是手段隐蔽,卫良查了半月才查出来。   攻人者,攻心为上,当年她教的道理,他一直记着。卫良垂眸,拂过账本,“你妹妹如今怀有身孕,九个月了,听说是个男孩。小侄子能不能见到明年的太阳,就看你了。”   张保全死死瞪着卫良,脸色忽青忽白,嘴唇几次颤动,都没说出话。   卫良也不急,静静等着。   “师父,陛下传您去乾清宫。”庆吉突然进来,附耳小声道。卫良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张保全,径自离开。   ……   走出牢狱后,卫良吩咐,“本督去见陛下,你盯着张保全,他随时可能招供。再派人告诉公主,最迟明天就有结果……”   话音未落,刚才的太监慌慌张张跑出来,一脸煞白,他惊慌道,“督主,张保全自尽了!”   抓人的时候,东厂会第一时间检查,犯人嘴里是否藏丨毒。他们当然检查过张保全,但即便如此,对方依然自尽,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小太监知道自己犯错了,他想起督主的种种手段,脸色更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卫良眼神一冷,脸色忽沉,眼里像是凝起风暴。他沉默一瞬,拳头重重打在墙上,鲜血瞬间顺着指缝流下。   片刻后,他随意裹住伤口,用冷到结冰的语气吩咐,“张保全怎么死的,给本督查清楚。至于他的亲眷……”   “一个不留。”   *   张保全自尽的消息,很快传遍九盛城。   乾清宫里,大理寺汇报消息,“回陛下,臣已调查清楚。殴打林御史的是户部郎中陆仁,他一年前被林御史参劾,心怀嫉恨,故出此毒手。”   申帝坐在案前,看不出喜怒,沉声问,“陆仁现在在哪?”   大理寺卿顿了顿,“陆仁心怀悔恨,晚上留下一封血书,触柱而亡。”   “……朕知道了,下去吧。”   大理寺卿离开后,卫良从暗处出来,“林御史去年九月的确参过户部,但是,陆仁当时只是六品主事,并未受罚。而且,陆仁死前,他的妻子陆氏来送过饭。狱卒没让陆氏进门,检查过饭食后,把食盒送进牢房。隔壁犯人说,陆仁拿到食盒后,有一瞬间表情很奇怪。”   申帝闭着眼嗯了一声,拨动手中的佛珠,“张保全怎么死的?”   卫良:“牙中藏丨毒。至于他私吞的银两,臣还在查。”   申帝没开口,乾清宫内檀香散发着沉沉香气,晦涩沉重。许久后,只听“啪”一声。   佛珠应声断裂,圆润的珠子散落一地,申帝怒极反笑,“好!一个两个都死了,是不想朕继续查下去,真以为自己在朝中一手遮天!看来,是朕太仁慈了。”   他扯开手中的断线,“朝中老鼠太多,也该清理了,宣郑将军回京。”   郑元白,孝静皇后嫡亲兄长,驻守边关二十年,世代忠良。而更广为人知的一点,郑元白和许业不和,两人曾在朝中大打出手。   上一次两人争吵,郑元白一怒之下前往边关,二十年未曾踏入京中一步,这一次呢……   卫良盯着地上的红绳,面容冷淡。这一次,是真要变天了。   *   晚些时候,卫良来永和宫复命,他站在朱红大门前,沉默良久。   陆仁是他杀的。许大都督想洗清嫌疑,推出一个陆仁顶罪,他将计就计杀死对方,故布疑阵,果然引起申帝的怀疑,这一切都在他计划中,然而,张保全为什么死了?   他垂眸,抬手敲响宫门。   宫门很快打开,越长溪站在院子里。她一袭织金缠枝暗红宫裙,站在白雪覆盖的庭院中,如一株红梅,幽幽盛放。   卫良带着一身风雪跪在地上,拱手请罪,   “张保全自尽,是臣失职,请公主责罚。”   越长溪低头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卫厂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第13章 . 12猜测 卫良,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本宫……   今天是十五,皎月正明,细雪闪着银辉,簌簌落下,宛如银河倾落人间。   “卫厂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轻快女声吹入耳畔,比落雪还要轻软,卫良一怔,罕见地沉默起来。他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个,他还以为,公主会发火,至少也要面色不虞。然而,她永远比想象中更好……   没来得及多想,衣袖传来一股力道。越长溪拿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枝条,轻轻勾住卫良的衣袖,“别跪了,外面冷,到里面说话。”   冬日的枝条很干燥,上面生长着大大小小的凸刺。明年春天,这些刺会生长出嫩绿的新芽,开启新一轮生机。但此时,凸刺穿透衣袖,抵在手腕上,有点疼,还有隐约的痒,卫良说不出什么感受,好像他体内也有一根枝条,蠢蠢欲动、亟待绽放。   反正,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沉默地握住枝条。   越长溪一怔,轻笑,“行吧,给你了。”还好她用的树枝,不是金簪,差一点就亏了,好险好险!   她转身,带卫良进殿。   两人身后,半枝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她听说过一句话,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今天终于见识到这句话。明明一刻钟前,公主还骂骂咧咧、好像要掀翻永和宫。怎么一会儿功夫,就笑意盈盈了?难道,中间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半枝举着漆盘,陷入沉思。   ……   一刻钟前,越长溪刚要出门见贤妃,庆吉传来消息,张保全死了。   她点点头,面无表情打发走小太监。对方才踏出宫门,她就气呼呼地、一脚踹上院子里的白玉兰。   哗啦——   树枝上的雪浇她一身。   越长溪:“……”   她胡乱扫去头上的雪,两颊鼓鼓,“气死了气死了。”   这次回宫,她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不能正面和皇后抗衡,因此另辟蹊径,决定从皇后身边的人下手。   恰逢皇后禁足,申帝又命她彻查后宫奢靡之风,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她立即拘押张保全,试图撬开一个口子。   “只差一点,”她薅下一根枝条,愤愤道,“只差一点,就能拉皇后下水。”   张保全贪婪狂妄,贪污不少银子,其中一部分,肯定进了皇后口袋。如果查出此事,申帝必定更加厌弃皇后。   虽然有许大都督在,申帝未必会废后,但他一次又一次失望,废后还会远么?   这个计划很靠谱,偏偏张保全死了,皇后全身而退,越长溪怎么能不生气。   她喃喃道,“难道最近太幸运,根据人品守恒定律,我要开始倒霉了?”不知道现在开始拜佛,还来不来得及?   乌草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慌慌张张跑来,却不知做什么,只好犹豫地看着公主。   余光瞥见小太监欲言又止的样子,越长溪怒气稍敛,有点想笑。乌草还是老样子,第一次见面、周美人命令他动手时,他就是这幅表情。   等等!越长溪一愣,她突然想到,张保全和周美人的情况很像。   当初,卫良略去部分事实,三言两语指出周美人不敬圣上,周美人因此被申帝厌弃,那张保全呢?   如果张保全没死,调查出他与皇后勾结,申帝只会厌弃皇后。   但是,现在张宝全死了,申帝又多疑,他肯定会想,这些钱去哪了?是皇后拿走的,还是许大都督拿走的;这些钱用在何处?是结党营私,还是……屯兵造反。   从这个角度,张保全死了比没死更好。毕竟,未知比真相更令人忌惮。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她现在主掌后宫,可以任命新的内宫监掌事。握住内宫监,等于握住半个后宫。   或许,还不止一半……   越长溪瞥了一眼身后的卫良,他距离自己很远,但亦步亦趋,无论她加速还是减速,他都保持同样的距离,就像,他时时刻刻注视着自己。   越长溪挑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没去主殿,而是来到南暖阁。   暖阁里摆满鲜花,炭火也很足,红泥小炉上正在煮茶,发出咕嘟嘟的响声,茶香与花香混在一起,好像一瞬间迈进春天。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卫良身上的冷意也没减弱,他站在门口不动,像是要固执地留住冬天。   “过来,站那做什么?”   暖阁没有椅子,只有几个小方凳,放在茶桌边。越长溪踢出一个矮凳,示意卫良坐下,她则拿出旁边的药匣,取出金疮药。   她看着匣子里明显的空缺,心脏微微疼了一秒,严肃道,“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本宫要收钱的。”她都开始怀疑,卫良是不是没钱买药,故意薅她羊毛。   她主掌后宫期间,两人经常见面,也逐渐熟悉,不会出现一开始那样、见面就结冰的情况,但也不算关系好,就像一起工作的同事,或者班里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上药时,越长溪问,“你们查出什么了?”   卫良低头回道,“张保全利用职务之便,私吞五百万两银子。但这笔钱,至今下落不明。”   越长溪点点头。   她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但亲耳听见,还是有点郁闷。她愤愤地想,早知今日,就踹张保全两脚了。听庆吉说,张保全在牢里过得还不错,真是便宜他了!   在掌心系一个蝴蝶结,越长溪松开卫良的手,“张保全能躲过东厂的检查、服毒自尽,可见求死心切。这种情况,查不出什么很正常,卫厂公不必自责。”   卫良摇头,冷冷开口,“是臣失职。”   他捏着枝条,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声音也裹挟着寒意,整个人冰冷疏离,仿佛不悦。   但越长溪看着他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慢慢笑了。   她一手托着下巴,眼神落在卫良身上,意味不明,“哦?本宫不太懂卫厂公的意思呢。”   越长溪慢悠悠开口,语调拉得很长,“父皇命本宫彻查后宫奢靡之风,本宫已经查出张保全有问题,还知道他私吞了五百万两银子,已经完成任务,卫厂公因何道歉?又何来失职一说?”   如果只是彻查后宫奢靡,她查出张保全有问题,就可以结束了。至于他私吞的银子去哪了,那是申帝该考虑的问题,与她何干?   只有一种情况,这笔钱的去向对她很重要,就是她想对付皇后。   然而,卫良怎么知道她要对付皇后?又为何因为没查到银子的去向、而向她道歉?   想起回宫后,她和卫良的数次接触,越长溪心中逐渐有了答案。她脸色稍正,放下胳膊刚要开口,忽然听见啪啦一声。   原来,她放下胳膊时,袖子太大,不小心碰倒桌上的茶杯,浅褐色茶水顺着边缘流下,马上要滴落在她的鞋上。   越长溪扫了一眼,没太在意,刚要侧身避开,眼前忽然闪过一片黑色。卫良想也没想,伸手挡住茶水,还是受伤的那只手。   看着茶水洇湿对方的袖子,一滴水都没溅到自己身上。一瞬间,越长溪面色极为复杂。   这是她下午用的茶杯,里面的水早就凉了。她自己清楚,所以没在意,但卫良不知道,可他还是第一时间伸出手。   话说,正常人不应该移开桌子、或者摆正茶杯么?卫良却用袖子接水……越长溪捏了捏指尖,终于说出心中的猜测,   “卫良,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本宫?” 第14章 . 13解答 臣并不认识公主   越长溪没办法不怀疑,卫良早就认识自己。   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冷淡疏离,但她回宫以后,每次遇见困难或危险,被皇后刁难、被越依依攻击、或者刚才的情况……卫良必定出现,不着痕迹帮她解决问题。   一次两次,可以当成巧合。三番五次,还硬说是巧合,概率论老师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行为背后必有理由,卫良帮她肯定有原因,越长溪无意识捏紧茶杯,等待对方的答案。   烛火通明,暖阁亮如白昼。   她清晰地看见,说完这句话,卫良眼神微暗,如浓墨落入白纸,蕴染出沉沉的痕迹。   越长溪一惊,差点没端住茶杯。   不会吧不会吧,卫良真的认识自己?她只是随口一猜,要不要这么准。最近怎么回事,她的嘴真开光了?   越长溪吐槽的这段时间,卫良已经低下头。刚才显露的情绪也如昙花一现,很快消失无踪,重新隐没在冰川般的冷漠中。   他摇头,冷淡道,“臣并不认识公主。”   还好还好!越长溪瞬间松口气。卫良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卫良。她的记忆力果然没有问题,不会年仅十七岁,就开始老年痴呆。   但放松过后,她愈发好奇。卫良不认识她,为什么还要帮她?像刚才,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她的鞋子沾湿,这样的举动,总该有个理由。   总不会因为他……善良???   越长溪歪头想了想,总感觉这个理由哪里不对。   卫良没抬头,却像知道她的疑惑。   他忽然起身,拱手跪地,广袖挡在身前,“臣有求于公主。”   “哦?”越长溪放下茶杯,控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慢条斯理道,“卫厂公所求为何?”   世上还有东厂督主做不到、但她能做到的事?越长溪默默盘算,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答案。   莫不是……生孩子?   越长溪:……   越长溪:我检讨,我有罪。果然九盛城奇葩太多,无形之中,我已经被传染了。   卫良没看见她古怪的表情,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夜色像冷霜一般裹在他身上,凝出厚重的霜色,他平淡开口,“臣与皇后有隙。”   卫良的声音不算太冷,只是没什么温度,越长溪却无端打个冷颤。   她恍惚觉得,卫良像是冬日冻住的湖泊,冰面密不透风。偶尔湖面裂开一道缝隙,她才能窥见一丝暗流涌动。   无需多问,只凭这句话,就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但对于这个请求,越长溪不置可否。她只是顺着窗户看向西方——坤宁宫的方向,几不可闻开口,“卫厂公想做到哪一步?”   她没问卫良如何知道,她要对付皇后。实际上,整个后宫——就连御厨养的大黄狗,都知道她讨厌皇后。   也只有申帝,才会认为她和皇后情同母女、母慈女孝。   倒也没错,越长溪漫不经心想着,母辞、女笑。   卫良放下袖子,抬头直直地看着她,黑色瞳仁仿佛旋涡,光芒都无法穿透。他没有任何遮掩,直白道,“臣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皇后一死。”   四目相对,越长溪骤然愣住。   她忽然明白,为何世人都怕卫良。当他用不加掩饰的目光——冰冷到没有温度的目光,注视别人时,人会本能地畏惧,就像畏惧黑暗。   她沉默片刻,用指尖推动桌上的茶盘。   卫良偏头看了一眼,倒一杯茶,送到她手边。越长溪却摇头,示意他也给自己倒一杯。   两人都拿起茶杯后,越长溪轻轻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轻啜一口道,“本宫应下此事,只是有个条件。”   她拿出锦帕,盖在卫良湿透的袖子上,意味不明,“下一次帮本宫的时候,不要再受伤了。”   卫良怔忪片刻,点头应下。   ……   卫良走后,半枝进来收拾桌子。见公主把玩着茶杯,嘴角噙笑,调侃道,“您心情很好。”   “确实,”越长溪点头,拿起一块玫瑰酥,看了眼微微凸起的小腹,又叹息着放下。抽空回道,“和卫良结盟,相当于空手套白狼,稳赚不赔,我当然心情好。”   “而且,我终于弄明白,卫良为什么帮我。”她顿了顿,“老实说,我之前特别担心,卫良之所以帮我,是因为孝静皇后曾对他有恩。如果是这个理由,我怕他变成下一个贞嫔。”   半枝动作一顿,心中叹息。   孝静皇后为人和善,在位期间帮过无数宫女太监,很多人感激她。孝静皇后死后,这些人不仅没忘记她,反而爱屋及乌,开始加倍对公主好。   可因为皇后的缘故,这些人大多没有好下场。贞嫔就是其中之一,孝静皇后死后,她抚养越长溪,视公主为亲生女儿。   皇后不愿看见越长溪过得好,设计害死贞嫔的哥哥,导致贞嫔不到三十岁便抑郁而终。   这是七年前的事,但半枝觉得,公主从未真正走出来。毕竟,公主也把贞嫔当做娘亲,谁能放下自己的母亲呢?   她摸摸公主的头发,安慰道,“贞嫔娘娘不会怪您的。”   “是啊,她不会怪我,”越长溪笑笑,眉宇间却沉积着阴云,“只是我太软弱,承担不起第二条善良又真挚的性命。”   房间内一阵沉寂,半枝几度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突然,她余光瞥见手边的东西,顿时松口气,生硬地转移话题,“这是卫厂公给您的。”   卫良留下的是两块金元宝,分量很足。越长溪拿过金子,满脸疑惑。这什么意思?结盟的定金?   半枝一拍脑袋,补充道,“卫厂公说,这是您要收的钱。”   她一直在门外,没听见公主和督主的对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越长溪一愣,忽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她看着元宝上细微的痕迹,突然勾唇,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她跟卫良说,再包扎就收钱。所以她给对方一块帕子后,卫良留给她两块金子。   一块手帕就能换两锭金子,这笔买卖太划算。她都有点后悔,告诉卫良别再受伤了。越长溪摩挲着金元宝圆润的棱角,轻笑,“真好骗。”   ……   暖阁外的院子里,卫良沉默而专注地凝望着公主的身影,直到看见她露出笑容,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她现在很高兴,与之前的沉郁、忧虑截然不同。   所以……他没说真话,是正确的决定。   卫良转身,掀起斗篷上的帽子,遮住沉寂的黑眸。他捏着锦帕,细细感受着上面溪水的纹路,近乎无声地开口,“已经够了。”   他一生所求,唯她平安喜乐。至于其他,都没关系。   卫良背对着光,独自走进一望无际的宫道,他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 第15章 . 14烟火 的确……很美   随着张保全的死、殴打林楚城的犯人自裁,九盛城重归宁静。宫里宫外不再紧张兮兮,众人脸上也开始出现笑容。   这几天一直下雪,越长溪嫌冷,愈发不爱动弹,每天缩在暖阁里看书作画、喝茶逗鸟,像退休的老大爷。   腊月二十三那天,她吃过晚饭,照常去厨房找零食,出门时恰好看见乌草。他一身蓝色袍服,头戴深蓝官帽,步履匆匆离开永和宫。   乍看上去,不仅没有青涩,反而显得威严。   越长溪啧啧两声,“升职之后,气质都变了。”   张保全死后,内宫监掌事之位空闲,她思来想去,把这个任务交给乌草。   一是,乌草背景干净,值得信任;二是,年轻人精力过于充沛,每天闲不下来,再不让他做点什么,乌草都快把永和宫拆掉重建。   让他折腾内宫监的人吧,别再折腾永和宫了。她窗外的小花园,真的不需要第五次翻土。想到这里,越长溪有点心虚。乌草还不知道他被嫌弃,走的时候眼泪汪汪,跪地发誓,“奴才一定会变成对公主有用的人。”   越长溪:年轻人,就是好忽悠,不骗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话说,诈骗犯是不是也这样想?   半枝拿着一摞账本,从旁边经过,听见公主的话,没忍住翻个白眼,“您以为,谁都和您一样偷懒?”   按道理,越长溪主掌六宫,应该非常忙。事实恰恰相反,她特别清闲。   原因很简单。经过上次彻查后宫,掌事们都畏惧她,做起事来格外认真,根本不用督促。而掌事们决定不了的事,她则交给半枝,自己当个甩手掌柜。   别人打工、自己闲着,果然是世上最爽的事,难怪大家都想当皇帝。越长溪摸出一块小饼干,笑嘻嘻刚要开口,看见前门打开,传话的太监跑进来,“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越长溪和半枝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   “皇后已经解除禁足?最近太忙,奴婢都忘记这件事。”半枝放下账本,算了算时间,禁足五天前就结束了。   越长溪揉揉额头,“我也忘了。”   虽然,她调侃自己是甩手掌柜,实际上,越长溪很忙。她一次性撤下六位掌事,十二监动荡混乱,好在卫良接手大部分,才不至于出事。   即便如此,她的工作量也非常大,后续任免、奖惩,都需要她亲自出马。她连轴转十几天,拜访贤妃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前天,才勉强处理好所有事,安安稳稳睡一觉。   半枝有些担忧,“话说回来,坤宁宫过于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突然叫您,是不是有阴谋?”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越长溪挥挥手,满不在乎道。半枝看着公主自信的样子,也逐渐放松,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对方说,“大不了,我们再去白云寺躲一躲,三年后,我们又是两条好汉。”   半枝:我信你个鬼!   *   派人复命后,越长溪换上一套红色宫装,头戴九翚四凤冠、发髻间配大小珠花十二朵,红唇明眸,气势非凡。   越长溪站在镜子前,满意点头,“很好,宫斗要有仪式感。先换身衣服,气势不能输。”   半枝敷衍点头,心道,您说这话时,如果没让我帮您扶着脖子,可能更有气势一点。   两人很快出发。   临走前,越长溪想了想,派人通知卫良。顶着半枝无语的视线,她表示,“本宫才没有害怕呢,这叫有备无患。”   暖轿摇摇晃晃,很快抵达坤宁宫,大宫女露容直接带她们去后院。   坤宁宫后面是一小片花林,寒冬腊月,梅花竞相开放,幽芳四溢,皇后站在花林前,正在等她。   越长溪扬起笑,“宝宁拜见皇后娘娘,几日不见,娘娘怎么清减了?”哈哈哈,看得出皇后气得吃不下饭,都快瘦变形了。   皇后屏退众人,不咸不淡看她一眼,“宝宁来了?陪本宫走走。”   嗯嗯嗯?走走?越长溪顿时警惕,这个剧情她看过!皇后肯定会自己摔倒、然后小产,最后诬陷是她推的。哼,她可是宫斗剧十级爱好者,根本不会中计。   越长溪不动声色瞄了皇后的肚子,退后一步,“雪天路滑,走就不必了,娘娘有什么话,可以在这里说。”   “也可以,在这里也能看见。”皇后突然勾唇,笑容不明,指着远处忙碌的宫人,“你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落日低垂,天色昏暗,远处宫人挥舞着锄头和铲子,似乎在铲走什么东西。   皇后:“那片芍药丛,原是姐姐大婚时,皇上下令种的,可惜本宫不喜欢。本宫封后时,特意恳求陛下,将一半芍药换成梅花,陛下同意了。”   越长溪敛目,她大概知道,皇后想说什么了。   见她不语,皇后笑意更深,眉目间闪过恶毒,“今日,陛下已经答应本宫,铲走余下的芍药。本宫想着,也该让你看看,毕竟,这是姐姐最后的东西。”   皇后来势汹汹,话语里的恶毒快要溢出来。越长溪却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不必觉得难受,”见她语塞,皇后突然靠近,冰冷的吐息如毒蛇,缠住她的脖颈,“毕竟,更难受的还在后头。越长溪,失去孝静皇后的庇护,你又能做什么呢?”   一片芍药而已,在或不在,没有任何区别。重点是,时光荏苒,孝静皇后不再是申帝不可触碰的白月光。   而越长溪走到今天,主要依靠申帝对孝静皇后的思念。现在,思念消失了,她还剩什么?   皇后扬起下巴,不住冷笑,仿佛已经看见越长溪失败的结局。   面对皇后的讥讽,越长溪表示,就这?   她愣住,是因为惊讶。这点破事,皇后还要叫她?她全套宫服都穿了,就让她看这个?至于申帝薄情,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根本不算大事。今晚夜宵吃佛跳墙,才是大事。   她一脸莫名其妙,耸肩道,“芍药没了,梅花也未必常在,娘娘还是担心您自己吧。”推人及己,如果她是皇后,摊上申帝这样的老公,现在肯定特别糟心。真不明白,皇后怎么有心情嘲讽她。   越长溪发誓,她只是习惯性怼回去,完全没想到,这句话竟然马上成真。   远处,卫良带着一队宫人走来,走到两人身边道,“皇后娘娘,宫里要安放鳌山灯、扎烟火。避免走水,皇上已经下令,铲平这片花林。”   越长溪一愣,死死捏住手指,强忍笑意。不会吧哈哈哈,说什么来什么,这也太巧了。虽然她和皇后是敌人,但也不得不说,这波皇后实惨哈哈哈。   她偷偷转头,果然,皇后眼中惊怒交加,脸色忽红忽白,像个大变色龙。   卫良仿佛没看见两人间的暗流涌动,转身道,“公主,内宫监已经布置好鳌山灯,请您查验。”   “咳咳,”越长溪用拳头挡住嘴,假装咳嗽两声,飞快道,“本宫这就去。皇后娘娘,宝宁告辞。”   ……   越长溪跟着卫良离开,走到远处,她才忍不住,扶墙大笑。   她笑的时候,艳红眼尾高高上挑,头上凤冠摇摇欲颤,红衣拂动,好似一团火,热烈燃烧。卫良望着她,忽然低头,后退两步。   越长溪:“……”不能碰人的毛病又犯了?真不考虑治疗一下?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该戳人痛处。她没问这件事,而是收敛笑意,轻快道,“卫厂公收到本宫的消息,特意来的?怎么会那么巧,皇帝下令铲平花林。”   “碰巧而已。”卫良平淡回答。没有告诉对方,皇后请求移走芍药时,他也在场。发现无法改变申帝的想法后,他又是如何联合钦天监,以星象之说,说服申帝砍光整片花林。   所有麻烦事,卫良都没说,他只是站在角落里,专注地看着公主。见她脸上没有半分失落,没有因为芍药移走而沮丧,才轻轻问,“公主现在去检查鳌山灯么?”   “啊?原来不是借口,而是真要看灯?”越长溪歪歪头,很快应下。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夜幕拉开时,两人来到皇宫西北角。越长溪这才知道,为了更好观赏烟火,去年建造了万象阁,楼前是一片宽阔的场地,用于烟火宴会。   她走到二楼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地面,疑惑道,“灯在哪里?”难道是皇帝的新灯?聪明人才能看见?   正当她疑惑时,空地的最中间,突然出现一个黄色光点。光点很小,只有拳头大,但它如同星星之火,迅速燎燃原野,发出耀眼的光芒。   越长溪这才看清,那是一盏两米多高的巨型花灯,花灯四周画着山妖、水怪、鸟兽、鱼龙等图案。灯笼转动时,所有动物都仿佛一瞬间活过来,鱼在水中来回游动、鸟雀跳上枝头、龙凤翱翔于天际,活灵活现、宛如置身于广袤的自然中。   她瞬间被吸引,不自觉探出身子,想看的更清楚,但中间的花灯很快熄灭了。正当她遗憾时,以刚才的花灯为中心,空地的四个方向接连亮起。   北面是蓝色的光,晃动起伏,海浪翻涌;东面是绿色的光,风吹树林,稀疏响动;南面是红色的光,鲜花满园,落英缤纷;西面是褐色的光,巍峨高山映入眼帘。   光影不断流转,越长溪时而置身江河湖海,时而置身山川五岳,三四个轮换之后,整个场景才暗淡下来。   越长溪震惊不已,“这也太漂亮了,怎么想到的?”   话音未落,只见整片空地突然全部亮起,她看见人声鼎沸的街道,看见廊腰缦回的楼阁,看见闺阁里绣嫁衣的少女,也看见书堂里朗朗读书的少年。   她眼前好像出现一个世界,从无到有,从一到万物。   卫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是江山百景图,臣亲手所绘,献给……陛下。”   越长溪已经听不见对方说话,她沉浸在眼前震撼的景象中,喃喃道,“好美啊。”   她站在光芒中,长发披在身后,红裙伸展,风吹过时,仿佛凤凰在火焰中重生。   卫良站在几步后的黑暗中,眼神中倒映着明灭的光,放肆幽深,似乎眼中也有一团火,炽烈灼烧。   他几不可闻开口,“的确,很美。” 第16章 . 15宫宴 皇后一党带着他的刁难,大步……   腊月二十四,宫中开始准备过年。   宫眷们换上新葫芦景补子,各宫开始蒸点心、熏猪肉,乾清宫门前燃起烟火。整个九盛城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丝毫不见之前紧张的氛围。   越长溪感慨,“论牛,还是宫里人最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范仲淹做不到的事,宫里人做到了。早知如此,范仲淹何必为民请命、推行新政,直接入宫当太监,不出三年,就能变成他口中的“古仁人”。   半枝笑骂,“别瞧不起宫里人,他们经历的太多了。”政权更迭是九盛城最常见的事,宫人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皇后禁足、杀几个掌事,根本不算大事,甚至不如明天的早饭重要。   越长溪失笑。   这叫什么?这叫天王老子换了,也不能耽误我打工。   打工人果然是坠吊的。   丽嘉   她拿出账本,统计今年宫中的进账,最后决定,“所有人,月钱涨两成,过年发三倍月钱。”张保全贪污那么多银子,不用白不用,都发给宫人,就当给他积福了。   张公公,你泉下有知,不要太感激本宫哦~   这个决定一出,后宫欢呼雀跃,太监宫女感激万分。听说,不少人给她立长生牌,早晚烧香,祈祷她福寿安康。   越长溪:“……”不用,这个真不用。   除去宫女太监,她还给掌事们单独发了红包,奖励他们奉公职守。   其他掌事都好说,给钱就行。到卫良这里,她开始犯难。   “为什么?”越长溪疑惑,“为什么卫良喜欢锦衣珠宝?”那么冷漠疏离的一个人,竟然喜欢华贵的衣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架越狠、穿的越粉?   尚衣监刚刚送来新布,半枝挑出一匹雨丝锦,对着公主比量,随口道,“谁不喜欢漂亮衣服呢?花骨朵的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就连咱们宫里的人,私下都极爱打扮。”   花骨朵的年纪?形容卫良?越长溪默默吐槽,那肯定是断肠草的花,一碰就丧命那种。   突然,半枝想起什么,笑道,“话说起来,永和宫的人爱打扮,和您有关。您三、四岁的时候,记不住人,谁穿的漂亮,就往谁身上扑。宫女为了吸引您的注意,特意穿得鲜亮。就连孝静皇后都说,您小小年纪,就贪图美色。”   越长溪:“……”心态崩了,她好色这件事,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没想到所有人都知道,简直大型社死现场。   因为心态炸裂,宝宁公主懒得思考,最后,直接拿出两匹玄色流云织金锦,送给卫良。至于对方是否喜欢,越长溪表示:用户正忙。忙着脚趾抠地,哪有心情管他?!   虽然,送礼的人极尽敷衍,收礼的人却很懂礼数。   年关时分,政事繁忙。卫良每天代申帝批阅奏疏,抽不出时间,便派庆吉回礼。   庆吉带来两只蓝宝石水波纹镯子,宝石约瞳仁大小,流光溢彩,像凝缩的天空。这样的蓝宝石,现代都极为难得,更别提古代。更重要的是,它不仅贵重,还很精巧,暗合她名字里的‘溪’字,越长溪非常喜欢。   此外,庆吉还送来一副水墨画,正是她赏灯那日,最后见到的江山百景图。   越长溪不由好奇,“这幅画送给本宫,灯宴上用什么?”她不想见到皇后,就没去灯宴。反正已经看过一次,还是VIP专属座位呢!   庆吉一噎,但很快掩饰住,忙不迭笑道,“还有一幅备用。”根本没有!灯宴上换成了普通山水画。师父不知怎么想的,画了大半个月,竟然没拿出来,而是送给公主,他都没看到呜呜呜。   多备一份是宫里的习惯,越长溪没多想,点头应下。   庆吉走后,她拿出木匣里的蓝宝石镯子,戴在手腕上。蓝宝石华光溢彩,衬得她愈发白皙纤瘦,端详片刻,越长溪突然笑了,“倒是会讨人欢心。”   顿了顿,她又愤愤开口,“话说,本宫都没有这么好看的镯子。”卫良却有,她好酸。   半枝装作没看见,默默走开。   太丢人!   ……   年前的日子忙忙碌碌,平淡也无波,大家仿佛不约而同休战,安静迎接新年。极偶尔的时候,越长溪会思考,皇后禁足结束后,为何叫她去坤宁宫,肯定不止挑衅她那么简单。皇后心思深沉,不会做这种事。   很快,她知道答案——腊月二十八,诸位皇子回京。皇后的亲儿子,三皇子、四皇子赫然在列。   大申不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度,而是择贤而立。皇子成年后,下放到各省、府任职,论功行赏。据说,今年三皇子剿匪有成,申帝十分满意。   越长溪恍然大悟,难怪皇后突然嚣张,原来是帮手到了。她倒要康康,三皇子是什么样的绝世小天才,值得皇后这样炫耀。   机会很快来临,皇子回京当晚,宫中设宴,皇族皆可参加。据传闻,这是今年第一次,帝后在公共场合,同时出现。   越长溪:夫妻关系这么差的?我都懒得继续挑拨,没有成就感。   宴会当晚,她换上一身浅蓝宫装,清冷貌美,但不过分张扬。半枝替她插上朱钗,小声嘟囔,“您该穿红色,气死皇后。”   越长溪沾起螺子黛,勾出一点眉峰,对着镜子笑道,“那多不好!偶尔,也该把表现的机会留给别人。”看看,多么谦卑、多么大度,她如此优秀,自己都快爱上自己!   半枝看着公主神游天外的表情,默默感慨,今晚,怕是有人又要倒霉。   *   梳洗打扮的时间略长,越长溪抵达宫宴时,除去申帝和皇后,其他宫眷都到了。   越依依坐在两个哥哥中间,突然端起茶杯,阴阳怪气开口,“这个时辰才来,姐姐好大的威风,都快盖过父皇和母后。”   状似不经意扫过三皇子、四皇子,越长溪微微颔首、温声笑道,“是本宫的错。刚才和内宫监对账,一时忘记时辰。倒是羡慕妹妹,自由自在,无事一身轻。”论茶言茶语,她可是浸淫黑暗的互联网数十年,无人能敌。越依依小朋友,你哪来的勇气挑衅我?   她端正坐下,慢悠悠抚平裙摆,假装看不见越依依扭曲的神情,又扬起笑,柔柔开口,“妹妹脸上的伤好了?听说皇后娘娘请来京城所有名医,幸亏娘娘如今得闲,否则哪有时间?妹妹下次莫要任性,让皇后娘娘担心。”   先嘲讽皇后手中无权,又暗戳戳提起对方脸上的伤。一套技能打过去,越依依血槽空了一半,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   宫眷中不乏有讨厌皇后的人,看见越依依吃瘪,掩面偷笑。越依依骄纵惯了,哪受得了这种委屈,一甩袖子,就要起身骂人。还没动作,四皇子忽然按住她的手。   太监高昂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越依依嘴唇剧烈颤动,死死瞪着她,像只充气的凸眼鱼。四皇子又拽她一下,越依依才万分不甘跪下,跟随众人请安。   越长溪起身行礼,面上一派从容优雅,心里快笑疯了。傻了吧,吵架最难受的不是输了,而是憋着!她可是算计好时间,掐着点开口,确保对方没有说话的机会。   “诸位平身。”   申帝、皇后落座,宴会正式开始。人群也如同热水倒进油锅,瞬间沸腾起来,恨不得献上十八般武艺,吸引申帝的注意。   越长溪不是今天的主角,因此端着茶杯,悠闲地观察几位皇子。   大皇子是庶出,身份不高,视线紧紧跟随申帝,似乎很紧张;七皇子今年刚十四,坐在贤妃身边,被挡住身形,看不真切;   而皇后的小骄傲——三皇子,正挺胸抬头、下巴高高仰起,自信中透着股……普通;反而四皇子,悠闲地吃着桌上的菜。发现她看过来,对她歉意一笑,应该是为越依依道歉。   至于越依依本人,依旧像个凸眼金鱼,气呼呼瞪她呢。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嘛?   越长溪不动声色取下银簪,对着越依依比划一下,对方顿时抬手、惊恐躲避。   越长溪:“……”几日不见,还以为你升级了,没想到依旧是个倔强青铜,又菜又倔强。   她摇头失笑,又琢磨起各个皇子。   大申皇子十四岁出宫建府,她对几个便宜哥哥都不熟悉,只听过传闻。大皇子平庸,三皇子刚愎狂妄,四皇子温润清雅,如今亲眼所见,竟然一一证实。   这是谁传出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准,不去高考做阅读理解,可惜了。   类似的宴会,越长溪不知参加过多少次,无非是花式吹捧申帝,她兴致不高。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提前备宴,桌上的饭菜都是凉的,油都凝固了,像陈年罐头。   越长溪叹着气,拿起筷子。   虽然凉了,但还要吃几口,毕竟来都来了。她千挑万选,夹起一块青笋,仿佛开食物盲盒一般,闭眼咽下。   入口的一瞬,她愣住。   怎么是热的?外面零下十几度,饭菜晾了半个时辰,依旧是热的。热力学定律失效了?永动机要诞生了???   而不远处,卫良站在申帝后侧,玄服墨发,冷肃漠然。他仿佛不经意转头,看向公主,又很快冷淡地收回视线。   无人发现卫良短暂的一眼,越长溪也没有,她提着筷子,兀自疑惑。思考时,突然听见三皇子开口,“诸位皇子皆为父皇献上贺礼,不知宝宁送了什么?”   越长溪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紧不慢放下筷子,拿起锦帕擦擦唇角。来了来了,皇后一党带着他的刁难,大步走来了! 第17章 . 16古琴 他的眼神黏稠而滚烫   皇子们一年没回京,好不容易见到申帝,当然要竭尽全力展现自己。宴会上,皇子们争前恐后奉上贺礼,彰显一年的功绩。   大皇子献上一盒金灿灿的稻谷。他担任广德州知州,类似于现代的市长。广德今年丰收,他送上一盒稻谷,算是循规蹈矩、无功无过。   四皇子淡泊名利,不爱政事、独爱山水,在江南挂个闲职,大部分时间用来游山玩水,因此带来一副水墨画。   皇后的小骄傲——三皇子则非常高调,送来山贼的项上人头,引得宫眷们小声惊呼。东昌州山贼盛行,百姓深受其害,三皇子能在短短一年里剿匪成功,功劳甚大。申帝很满意,赏赐他许多金银。   三皇子更骄傲了,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雄赳赳气昂昂,160的身高、愣是显出165的气质。   相貌羞辱是不对的。但不得不说,三皇子又矮又壮,穿上一身紫衣,像只大茄子。   建国之前,政策果然宽松,茄子都能成精。越长溪百无聊赖想着,忽然发现,“茄子精”突然转向自己,傲慢开口,“听闻皇妹也刚回宫。父皇常说,皇妹最为孝顺。因此,本王十分好奇,皇妹献给父皇什么?”   这句话看似谦虚,实则恶毒。三皇子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越长溪没拿出礼物,就是不孝。   难道,三皇子在给越依依报仇?宫眷们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偷偷竖起耳朵。   越长溪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怔,艰难地从三皇子身上移开视线。   她拼命告诫自己,忍住!别笑!人设不能崩!大茄子摇头晃脑开口说话什么的,根本不好笑!   越长溪拼命忍笑、不敢开口。大皇子见她不说话,轻蔑地移开视线。他不过略施小计,对方就哑口无言,真不知母后担心什么。果然,女人就爱大惊小怪。   “皇妹竟然没准备……”   三皇子啧啧两声,假惺惺开口,话说到一半,忽然被打断。   越长溪从容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柔柔一拜,“宝宁当然为父皇准备贺礼,只是皇兄珠玉在前,儿臣不好意思拿出来。”   难道她真的准备了?三皇子狐疑,转念一想,对方可能在说谎。而且,就算她提前准备,也是女人家的玩意,不值一提,绝对比不上他的贺礼。   内心愈发不屑,三皇子满不在乎摆手,“皇妹不必担心,父皇不会怪罪你。”   三皇子太急迫,没发现他开口后,申帝眼中飞快闪过不悦。   傲慢自大、急于求成……公主分明在询问申帝,三皇子却擅自回答,无视君威。这波算计,不用公主动手,三皇子已经输了。卫良垂眸,平静收回迈出的脚步。动作微不可查,谁都没发现,他刚刚试图上前。   越长溪指挥宫人清出场地,自己接过半枝手里的古琴,摆在大殿中央。拇指食指微动,悠扬琴音涤荡而过。她眼睛弯弯,笑得温柔似水。   三皇子,你这么嚣张,肯定没遭过社会的毒打,本宫今天就让你免费体验一回!唉,她真是太善良了,昨天帮张保全,今天又帮三皇子,雷锋叔叔都没她忙。   琴音落下,越长溪环顾自周,突然惋惜道,“儿臣欲为父皇献上一曲。美中不足的是只有琴、没有剑舞,略显单调。”   她扬起天真的面庞,看向三皇子,小心翼翼开口,“三皇兄帮帮宝宁好不好?皇兄能剿灭山匪,定然武艺超凡,又精通音律,肯定适合此曲。”道德绑架嘛,她也会!   剑舞在大申极为盛行,剑器象征高贵荣耀,因此,文人墨客都爱以剑抒情。但是,私宴上舞剑,可以谓之风流,在文武百官面前舞剑,又是另外一回事,哪个皇储会在大臣面前舞剑?   三皇子顿时觉得受到轻视,眼里升起怒火,刚要拒绝,申帝已经点头同意,他抚掌笑道,“好。朕正好看看朝晖的武艺是否进步。”   三皇子——越朝晖动作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申帝。申帝却没看他,一挥手,示意卫良送剑。   卫良点点头,解开自己腰上的佩剑,两手奉上。   越长溪看见他的动作,差点笑出来。   卫厂公蔫坏,看似恭敬、奉上自己的剑,实则别有用心。普通单手剑只有一斤多,他的却是双手剑,足有三斤重,别看只差一斤多,真正挥舞时,相差非常大。   她在心中暗道,卫良,很好,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合作伙伴,懂得自己搞事了!   三皇子接过剑,胳膊顿时一沉,他皱眉想要开口,但已经来不及,琴音幽幽响起,越长溪十指挥动,沉浸在弹奏中。   三皇子脸色铁青,一咬牙,随着琴音抬起手臂。   这笔账,他记下了!   深夜寂静,月光透过窗户洒落房间,照耀在大殿中央,为两人增添一抹仙气。恢弘的宫殿里,蓝衣女子清冷貌美,紫袍男子翩然起舞,任谁看见,不说一句美人美景。然而实际上,三皇子几乎咬碎了牙。   这是什么琴?为什么这么快?还有多长时间结束?该死,他快撑不住了。越长溪这贱.人,肯定想让他出丑。   越朝晖完全忘记,是他挑衅在先,反而一心怪罪对方。他眼中愤恨恼怒,几乎要撕碎对方。   而端坐在案边的越长溪,根本不在乎三皇子怎么想,她眼前只剩这张琴,十指飞快,几乎快成残影。轻抹急挑,曲调大开大合。她手中的琴像交战的鼓点、像战士的怒吼、像兵刃交接的碰撞。   众人眼前仿佛真的出现这样的场景,两军对垒,寒风凛冽,旌旗猎猎作响,鼓声冲天,将士们举起手中的长刀,嘶吼着浴血奋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被她吸引,他们看着越长溪,看她纤瘦身影里壮烈的灵魂,卫良亦然,他的眼神黏稠而滚烫,仿佛火山爆发时灼热的岩浆,一寸寸舔舐过皮肉,烙印进骨骼。   只是,这样的目光只有一瞬,卫良很快垂眸,视线重现落回地面的阴影上,恢复成冷肃淡漠的模样。   铮——铮——   最后两个音,琴声结束。此时,三皇子已经气喘吁吁,几乎维持不住身形,他脸上羞愤不已、狼狈不堪。然而,根本没人在意他。   越长溪仿佛没看见他的怨愤,抱琴上前,目光灼灼望向申帝,“儿臣听闻,父皇称帝前,曾带领三千人的军队,与两万敌军周旋数月,最终大获全胜。儿臣听闻此事,钦佩不已,特意创作此曲,献给父皇。”   “好,好,好!”接连三个好字,显示申帝的好心情。   这一曲,让他想起当年战无不胜、英勇无畏的时光,申帝精神都变得更好,威严笑道,“当年朕背腹受敌,苦战陵水关,好在最后得胜而归。此曲甚好,朕十分喜欢,不愧是宝宁,快坐到朕身边来。”   越长溪微笑应下,走上台阶。她把琴交给卫良,坐在申帝旁边的矮凳上。   卫良冷淡接过琴,只是她抬手、细腕露出一点蓝色时,卫良愣了一秒。   那是……他送的手镯。   申帝握着越长溪的手,夸赞不停。来参加宫宴的皇族,各个都是人精。看出申帝的好心情,都变着花样夸宝宁公主,把她说得天上地下独此一人。越长溪一一含笑应下,脚趾都快抠到地面里。   救命,世上有比这还尴尬的事么?那位婶婶,没话就别硬说了,夸我旺夫,你是认真的?   而被所有人故意遗忘的三皇子,则灰溜溜回到座位上,愤而不语。   谈话的间隙,越长溪遥遥看向皇后,皇后面色难堪,哪怕极力掩饰,也难掩眼中的怒火。越长溪笑笑,取下鬓角的芍药花,放在申帝旁边。   ——“小骄傲”变“大尴尬”,越朝晖变渣渣晖,皇后娘娘,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而且,风水轮流转,你昨日铲平的芍药,这不,现在又回来了。   *   宴会没有持续太久,皇后称病先行离开,申帝也很快露出倦容。两人走后,越长溪也走了。只是,她没回永和宫,而是出去转一圈,估算宫眷差不多都离开,才偷偷摸摸返回宫宴。   她回来时,太监还没开始打扫,她走到自己的位置,摸摸桌上的食物——依旧是温热的。   菩萨显灵?还是外星人降临地球?他们不想着攻打人类,而是给她热饭,是不是有点小材大用?   越长溪挑眉,沉思片刻,掀开桌布,很快发现饭菜不凉的玄机。原来,桌布下平放着一个银笼,里面燃烧着银骨炭。此碳无烟、无味、不易熄灭,能燃烧一夜,难怪她的食物是热的。   啊,原来不是热力学定律失效,而是有个好心人。越长溪漫不经心想着,指尖不自觉抚摸手腕上的蓝宝石手镯。她忽然想起,弹琴时,她好像看到什么,又似乎是错觉……   “公主,您想什么呢?回宫了。”半枝抱着琴,疑惑地看她。   “哦,好的。”越长溪摇头,甩去一闪而逝的想法。   两人抄近路回永和宫,路过一片树林时,里面隐约传来争吵。越长溪歪歪头,快速拉着半枝躲到树后。   半枝:“……”不应该走么?   越长溪伸出手掌、在脖子上划一道,意思是:走路有声音,如果被发现,对方灭口怎么办?   半枝:“……”从明天起,您不许再看话本,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无言以对,只好陪着公主,两人蹲在树下,时不时听见远处的谈话。   说话的只有一个人,是个低沉男声,他道:   “你也看到今天的情况,如果此事成真,你哪有立足之地?”   “你想当一辈子狗么?”   “他一喊,你就跑到他身边汪汪叫?”   越长溪:总感觉自己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当时一头雾水,第二天起床后,听见半枝传来消息,越长溪才反应过来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今日早朝,大臣请求申帝立太子,呼声最高的,赫然是三皇子。   越长溪:不!!! 第18章 . 17低头 男人的直觉?   早朝结束后,申帝一言不发,负手返回乾清宫。眉宇间乌云密布,脸色沉沉。   庆吉手捧奏疏,小跑着跟在后面,一脸迷惑。早朝上发生啥了?申帝好像不高兴?   他偷瞄师父,想得到一点暗示。却看见卫良眉心微拢,同样思虑重重。   心脏咯噔一下,庆吉垮起脸,心中哀嚎。不好!肯定出事了。大过年的,能不能消停一会,宝宁公主还请他吃烤羊肉呢,现在肯定去不成了。   他盼了三天的羊肉,就这么没了,他的命好苦哇。   回到乾清宫,庆吉放下奏疏。厚厚的奏本堆在案上,足有半人高。申帝拿起最上面那本,扫了两眼,忽然重重搁下。   奏本摔在桌上,啪啦一声。   庆吉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嗓子眼。   好在,申帝并未发火。他只是抬手,缓缓按住眉心,问,“厂臣,你跟着朕多久了?”   卫良站在申帝斜后方,大半身子落在阴影里,看似恭敬,但偶尔显露的眉眼,里面一片冷淡漠然。他抬眼扫过奏疏,看见‘立太子’三字,再联系早朝发生的事,心中有了思量。   “回皇上,三年整。”他回道。   “已经三年了啊,”申帝捏着眉心,重重靠在椅背上,威严的面容难掩倦意,“你说,朕该立谁为太子?”   卫良摇头,“诸位皇子皆为翘楚,臣不敢妄言。”   “哼,翘楚,”申帝冷哼,“什么时候,厂臣也学会说场面话了。”   卫良沉默片刻,挽袖下跪,直言道,“大皇子身份不够,四皇子心不在此,三皇子性格急躁,其他皇子年纪太小。”他顿了顿,“陛下春秋鼎盛,不必急于一时,等过几年,皇子们长大,再立太子不迟。”   妄议皇子,罪可致死,申帝却并未生气。事实上,他信任卫良,正是因为对方耿直凌厉,从不作假。宛如一把只有他能控制的刀。   申帝冷笑,把奏疏扔到卫良眼前,“朕不急,倒是有人急了。”   卫良道声“陛下息怒”,捡起奏本细细看起来,他粗略扫过内容,视线停留在‘大都督许业’一行,眼神闪了闪。   看来,申帝对许家的态度,让许业心急了。果然,人只要心急,就会犯错。五指拂过粗粝的纸张,卫良道,“许大都督提出立太子,也是想为陛下分忧。”   “分忧?”申帝闭上眼,用力捏紧佛珠,帝王强横的威压散开,“最好如此。”   他的语气冰冷,仔细听,甚至带着丝丝杀意。   卫良微不可察勾起唇,他知道,申帝已经对许业动了杀心。有这样一个外公,三皇子短时间也不会成为太子。   而他要做的,则是将此事,彻底变为不可能。他低头问,“陛下要臣做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   申帝重新转动佛珠,沉沉开口,“朕想看看,为了太子之位,他们会做到哪一步。”   ……   从乾清宫离开,时辰还早,可以去永和宫吃羊肉。庆吉心情大好,一路欢欢喜喜,偶然抬头,才发现师父状态不对。   卫良面无表情,眉梢下压、薄唇抿成一道线,格外冷郁。   庆吉挠挠头,“师父,你不开心?”   申帝已经厌弃皇后、怀疑许业,连带着,对三皇子感官也不好。他们想做的事都做到了,师父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因为吃不到羊肉?   可是,宝宁公主邀请师父的时候,他自己拒绝了啊。   卫良捏了捏眉心,冷冽的感觉愈发浓重,他皱眉道,“早朝时,百官提议立三皇子为太子。那时,大皇子的表情不太对。”   “有什么问题?”庆吉没觉得不对,他试着分析,“毕竟同为皇子,大皇子肯定不甘心。”   “不仅如此。”   卫良想起大皇子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眉心拧成一团,他吩咐庆吉,“你去告诉公主……”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面的话,庆吉抬头问,“告诉公主什么?”   “不用了,”修长的五指穿过腰间玉带,卫良慢慢抚平蟒服的褶皱,明明是最普通的动作,却莫名透着郑重。他视线低垂,缓缓开口,“我亲自去。”   *   后宫消息最灵通。不到半日,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可能立为太子,而申帝不置可否。   越长溪听到消息,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绷着脸喊,“不——”隔了许久,又蹦出两个字,“可能。”   半枝:?   不用别人问,越长溪已经自顾自说起来,“申帝今年四十九,掌控欲最强的年纪,不可能分权。另一方面,许业掌管五军,如果三皇子是太子,大申可能直接改姓许。”   她光着脚,从寝宫左边走到右边,一拍手,“综上所述,于公于私,申帝都不可能立三皇子。所以,这个消息可能是试探,试探各皇子的反应?”   很像申帝会做的事,符合他多疑薄情的性格。越长溪点点头,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而且,她突然想到,如果申帝真要立三皇子,卫良肯定第一时间通知她。卫良没来,说明消息是假的。   想通前因后果,越长溪彻底放心,又走回床边,掀起被子,两眼一闭重新躺回床上。   越长溪:虚惊一场,睡觉睡觉!   半枝:??   她根本不关心三皇子,掐着腰怒吼,“给我起来,您刚才没洗脚!”   ……   被半枝冷酷无情地拽起来,在零下十几度的早上,先洗脚,又洗澡,越长溪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站在窗边,吸入一口冬日的冷气,忽然感慨,“难得起这么早,不搞事可惜了。”拿破仑都说过,不想搞事的公主,不是好公主。   “好公主”说到做到,吃过早饭,带着半枝去坤宁宫。   虽然知道不可能立太子,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是该去坤宁宫看看,越长溪冷静分析,殊不知,她还没搞事呢,坤宁宫已经吵起来了。   皇后皱眉,“晖儿,你和父亲为何要提立太子之事,本宫不是说过,现在不是好时机。”   三皇子看着皇后身边的漂亮宫女,眼睛都快直了,满不在乎道,“我剿匪有功,风头正盛。如果现在不提立太子,明年又要回东昌,那地方又穷又破,连女人都没有。”   东昌偏远穷苦,剿匪又危险,皇后心疼儿子,不忍他吃苦。但想起申帝对许家的态度,只能劝道,“皇上现在对本宫不满,前朝后宫一体,之前又出了林御史的事,你和父亲该收敛,不该如此心急。”   “母后放心吧,我和外公心里有数。”   三皇子根本没听皇后说什么,那貌美宫女离开前,对他微微一笑,勾的他心痒痒。九盛城的女人果然漂亮,若是伏在他身下,滋味定然妙不可言。   女人嘛,就该乖乖伺候男人,抛头露面像什么话,像那个宝宁。想起越长溪,三皇子眼神阴鸷,他握紧拳头发誓,等他日后登基,定要将她送给山匪弟兄们,看她还敢不敢跟自己作对。   看着心不在焉的大儿子,皇后微微叹息,让对方先离开。她捧着冰凉的茶杯,心想,该和父亲谈谈。   ……   三皇子从主殿出来,没离开坤宁宫,而是往后院走。刚才那个宫女,似乎就是去后院。   出门时,恰好遇见请安的大皇子,三皇子轻蔑地瞥了一眼对方,大摇大摆走过,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不悦地停下来,趾高气扬开口,   “听说,你这个广德知州,干得还不错。”   大皇子腰弯得很低,完全没有皇子的样子,赔笑道,“远不及三皇弟。”   很满意这个答案,三皇子斜着眼,教训道,“知道就好,不属于你的东西,最好不要多想。”   “三皇弟说的是,”大皇子眼中闪过阴霾,但很快消散,满脸堆笑,“我娘亲的事……”申帝还未登基,他的生母就去世了,既没有位份,也不会记入史册。这件事是他永远的痛,这些年,他甘愿对三皇子低服做小,就是想求皇后,生母能得到追封。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晋位,本王会和母后说的,”三皇子踢起路边的小石头,敷衍回答。至于会不会和皇后说,看他心情。   石子上沾满土,在鞋尖留下一点痕迹。太监看见,连忙弯腰擦干净,三皇子却拦住他,玩味地看向大皇子,“本王的皂靴脏了。”   大皇子一愣,脸颊顿时涨红,衣袖下拳头紧握,手臂因为过于屈辱而颤抖。他沉默良久,在三皇子不耐烦的催促声中,终于慢慢拱起后背,宛如一张被拉满的弓。   越长溪来到坤宁宫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她顿了顿,突然捂嘴笑道,“呦,三皇兄昨晚舞剑太辛苦,腰都弯不下?啧啧,要不要找太医看看?”男人的腰,不能不行啊!   “你!”三皇子怒目而视,狠狠瞪了越长溪一眼,直接甩袖离开。   叫你渣渣晖,真是一点都没错!越长溪对三皇子背影翻个白眼,转过头,发现大皇子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脊背拱起,手臂垂落,仿佛无力到极点。   她想起昨夜听到的争吵。那两人应该是大皇子和他的朋友,朋友显然想骂醒他,不让他继续卑躬屈膝,不让他做三皇子的狗。   可惜,效果不太明显。越长溪叹口气,走到大皇子身边,伸手扶起他,语气郑重,“不要对他们低头。”别低头,皇冠会、呸!别低头,因为一旦低头,以后都很难抬起来。   大皇子没抬头,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两人都没说话,许久后,越长溪忽然看见,一滴水珠落在她的衣袖上,晕染出暗色的痕迹。   她别过脸,假装没听见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痛苦的哽咽。   *   意外看见猛男落泪,越长溪失去搞事的兴趣,兴致缺缺返回永和宫。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不行,我要见卫良。”   她必须问清楚,早朝上发生什么。看三皇子嚣张的样子,还以为他明天就登基呢。   半枝已经习惯公主的突发奇想,问都没问,脚步一转,转向司礼监的方向。   穿过玄武门时,遇见个熟人——回宫那天碰到的校尉。张校尉脸颊冻得通红,威严依旧。看见她后,立马恭敬行礼,只是起身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请公主多加小心。”   这句话没头没尾,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对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越长溪一脸莫名,“小心什么?”小心人?还是小心鬼?还是小心行星撞地球?你倒是说清楚啊!   半枝猜测,“可能,他听说三皇子刁难您,让您多加小心。”   “可能吧。”实在猜不出这句话的意思,越长溪没放在心上,把它当成普通的关心,但很快,她意识到不对。   见到卫良后,两人讨论早朝发生的事。卫良肯定了她的猜测,申帝没想立太子,放出消息,只是试探诸位皇子。   说完这些,他忽道,“还请公主多加小心。”   声音冷淡,透着严肃。   越长溪:???   为什么你也这样说?这句话是今年的流行用语?   她追问对方,卫良却并未解释,只说年底事多,小心为上。   越长溪无言以对,“……”这叫什么,男人的直觉?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她不懂,且大为震惊。 第19章 . 18造反 他躁动的胸腔里,心脏近乎疯……   转眼,越长溪回宫一月,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无论哪个时代,人们对过年的热情都是相同的。   一大早,永和宫燃起爆竹花炮,宫女太监们嬉嬉笑笑,在门口插上芝麻秸、燃烧枝条,除秽取暖。室内也会挂上福神、鬼判等画像,驱邪求福。   越长溪一睁眼,看见半枝拿着一串编好的黄钱,往床头上挂。黄钱编成龙凤的形状,龙尾巴长长拖着,时不时扫到她的脸上,又麻又痒。   越长溪:“……”我怀疑你在公报私仇,并且我有证据。   “您可算醒了,”半枝一脸嫌弃,推开公主,自己站在床头的位置,挂上龙凤黄钱。她抽空回头,好奇道,“爆竹声那么大,您怎么能睡着?”   还能因为什么,天赋异禀呗!越长溪被挤到床尾,靠着床柱打哈欠,一边揉眼睛,一边问,“昨天查的事,怎么样了?”   张校尉和卫良同时让她小心,又不说小心什么。越长溪有点在意,因此,她派人探查三位皇子回京后的动向,今天应该有消息了。   说起正事,半枝脸色稍凝,“探子说,三位皇子并无异常。回京后,他们各自拜访几位好友,都是过去经常联系的友人,并无特殊之处。”   “张校尉那边,查到什么?”   半枝:“听金吾卫说,最近城门守卫有变动,张校尉唠叨过几句。”   皇帝有二十六亲卫,负责拱卫皇城。人员调动很正常,不值一提。难道,张校尉真的只是随口一提、让她小心三皇子?   为一句话纠结成这样,总感觉有点傻呢。不,这不是傻,这叫谨慎……越长溪努力安慰自己,随口吩咐,“让探子继续查,宫里也增强守卫,小心驶得万年船。”话说,什么船质量这么好,能开一万年?这是小心就能做到的事么?   半枝点头,下去传令。走到门口,一开门,忽然惊讶道,“督主?您怎么在这?”   卫良来了?越长溪披上外衣,哒哒哒跑到门口。冷风一吹,她打个哆嗦,又缩回身子,只探出脑袋笑道,“卫厂公,过年好!”   声音清脆欢喜,宛如山涧清泉,欢快流过山野林间。   卫良微微怔忪。   公主似乎刚起来,思绪不清明,目光还带着朦胧的雾气。可她看过来时,眼中满满倒映着他的身影。那一瞬,卫良似乎产生某种错觉,仿佛世间万物,她只能看见他一人。   不行……卫良猛地握紧拳头,想要后退。但看见公主抱着胳膊、小幅度发抖,又克制住后退的冲动,站在原地,替她挡下寒风。   他垂眸递过漆盘,极力让声音保持冷静,“这是陛下赏赐的饺子。”   “啊,谢谢父皇。”   越长溪有点恍惚,今天气温骤降,卫良声音的温度也骤降,他还有智能调节功能?!她默默吐槽,转头笑道,“劳烦卫厂公特意跑一趟。半枝,去拿红包。”红包-1,她的心好痛。   卫良轻轻摇头,看不见的衣袖里,五指死死掐住掌心,近乎嵌入皮肉。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近了。   他和公主的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起伏,温热气息洒在身上,如濒死的作物迎来春雨,贪婪而绝望地渴求。   他听见公主绵长的呼吸,听见她的发丝拂过衣料、沙沙作响,听见他躁动的胸腔里,心脏近乎疯狂地跳动。   那是永远不能、也不应被她听见的声音。那是每一次见到公主,即便违背本能,也要远离她、隐藏起来的声音。   那是他千百次唾弃自己、厌恶自己、憎恨自己,依旧无法抑制的声音。   卫良掐着指尖,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冷冷开口,“陛下还有事,臣先走了。”   顿了顿,他又道,“公主,过年好。”   ……   半枝回来时,卫良已经离开。公主散漫地倚在门口,风带起她的衣脚,她绕起一缕头发,在指间把玩,目光久久停留在大门的方向,表情怔忡。   “卫厂公走了?”半枝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向门口,只看见一群宫女在贴门神,她疑惑道,“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说到一半,越长溪忽然停住,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刚才某个瞬间,她好像在卫良身上看到绝望,深入骨髓的绝望。他绝望什么?总不会因为大早上给她送饺子、然后就绝望了吧?这是感受到君主专.制制度的冷酷与无情,从而心灰意冷了?   无意探索卫·思想家·良的内心世界,越长溪很快忘记这件事,两手高高举起,跑向小厨房,欢呼道,“过年啦,咱们去包饺子。一会比赛,看谁吃到的铜钱多。”   半枝哎呦一声,用力跺脚,“您穿好衣服再去!”   *   过年这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外戚前往各皇陵祭祀,皇帝也会在太庙供奉列祖列宗。   越长溪是公主,与这些事无关,吃过早饭,她带领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一起搞烧烤、放鞭炮、打麻将。   大申也有麻将,规则与现代相似,越长溪技术还行,而且宫女太监们有意让她,每次都能赢。她笑眯眯赢了好多碎银子,一推桌子,“本宫不玩了,你们自己玩吧。”拿到钱就跑,刺激!   宫女们顿时哀嚎,“奴婢的银子!”   “哈哈哈哈,从今天起,它们就是本宫的银子了,”当着她们的面,越长溪故意收起钱,嬉笑离开。然后绕了一圈,找到半枝,拿出两个金元宝,嘱咐对方,“回头分给她们,宫人攒钱不容易,开玩笑还行,别真都输给我。”   “行。”   半枝忙着和面,敷衍应下。   哎呀,被嫌弃了呢。越长溪摸摸鼻子,随手偷个小饼干,被半枝吼一嗓子,飞快跑到屋外。   院子里,乌草正在烧火,为烧烤做准备。   明灭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少年消瘦的面庞。   越长溪啧啧两声:内宫监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进去之前,乌草还是年轻力壮精神充沛的小伙子,半个月后,仿佛老了十岁,效果堪比蹲.监.狱。   她走过去,拍拍乌草的肩膀,“累了就休息,别硬撑着,身体最重要。你才接手半个月,如果有问题,可以慢慢处理,不必急于一时。”乌草要是病倒了,她去哪里找这么便宜好用……额,认真负责的掌事。   乌草似乎心事重重,直到越长溪碰到他,他才发现对方的存在。   他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稻草掉在地上。他怔怔看了越长溪片刻,轻声问,“如果奴才犯错,您也会原谅么?”   年轻人清澈的眼里满是迷茫,语气也可怜巴巴的。越长溪秒懂,年轻人刚入职场,缺乏自信心,多鼓励就好。   她拍着胸口保证,“放心,无论你犯什么错,本宫都会原谅你。”   乌草嗯了声,低垂的目光一瞬间晦暗无比。   ……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快过去,到了晚上,宫人点燃永和宫所有烛火,开始守岁。   越长溪不喜欢熬夜,但她吃撑了,睡不着。   半枝拿出山楂丸,“活该,谁让您非要吃到最后一个铜钱。”   越长溪:“你不懂,这是我做人的底线。”头可断、血可流、铜钱不能留到下一顿。   半枝:“……”她不懂,她也不想懂。   实在撑得难受,而且满桌点心,她却不能吃,顿时更难受了,越长溪提起灯笼,“本宫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过年这天,皇宫没有宵禁,各宫可以互相走动,而且皇宫点满烛火,各处灯火通明,也不会害怕。半枝犹豫片刻,很快答应,“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越长溪嘴上应和,离开永和宫后,马上放飞自我。她沿着皇宫外墙,一直走到午门,要回头时,听见有人争吵。   她驻足听了片刻,很快明白前因后果。   某个校尉家里有事,想和另外一人换班,那个人不同意,他们便吵起来。   “不同意的是张校尉,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耳熟,是谁呢?”越长溪回忆片刻,很快放弃,“……算了,反正不重要。”   她转身返回永和宫,一时也睡不着,和宫女太监们一起守岁,熬到天明。   一夜过去,建宗二十五年如期而至。清晨第一抹阳光升起时,越长溪收到申帝的赏赐。   她才想起,今天有大朝会。   大朝会在太和殿举行,文武百官及四夷前来庆贺。申帝也会赏赐百官,大封六宫。   越长溪接过御赐清单,换算成银两,耳边仿佛出现一个声音‘支付宝到账,五千两。’   她心满意足放下单子,上床睡觉。   昨晚一夜没睡,她娇艳的面容都沧桑了,必须马上补回来!   *   与她的轻松愉快不同,大朝会结束后,大皇子怒气沉沉拦住三皇子,“三皇弟,我娘呢?为何她没有晋位?”   三皇子昨晚与宫女嬉闹一夜,现在困死了,根本没空搭理对方,敷衍道,“本王怎么知道?”   大皇子咬牙切齿,“您答应过我的。”他欺瞒父皇,送出广德一半粮食,让三皇子贿赂山匪,就是为了换取母亲的位份。两人约定好的,三皇子怎么能出尔反尔!   “你娘身份低贱,父皇不愿给她位份,怪谁呢?”三皇子不满对方的纠缠,“大不了,等本王登基,再给你娘晋位。”   三皇子自认为解决问题,打着哈欠离开,没注意到,大皇子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中一片通红。   *   越长溪一觉睡到晚上,午饭都没吃,睡梦中听见碰撞声,迷糊问道,“谁在外面磨牙?”有没有素质,不能回自己屋磨牙么!   半枝猛地推门,气喘吁吁,发髻因为奔跑而散开,她脸色煞白,“公主,不好了,大皇子和金吾卫勾结,起兵造反,已经攻到午门了!”   越长溪瞬间清醒,第一反应竟然是——大皇子,我让你别低头!你倒好,直接想人头落地!你能更奇葩一点么! 第20章 . 19密道 你好像……在图我啊!!!……   窗外,兵戈声隐隐传来。午门方向,火光冲天。熊熊火焰像是一道巨幕,点燃夜空。   黑夜如昼,越长溪吹灭蜡烛,淡定道,“原来是交战的声音,不是磨牙。”她就说嘛,怎么会有人这么没素质,非要在她耳边磨牙。   半枝快急哭了,拽住公主的袖子,“您别愣着,快跑啊!”   “跑去哪?”越长溪反问,不紧不慢穿上外衣。抬手时,发现她的手指不停颤抖,她的内心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越长溪愣了愣,快速握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冷静!害怕是最无用的情绪。难道她害怕,就能化身战狼、拯救永和宫?当然不能!而且,如果她真是战狼,早就将社会主义的光普照九盛城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长溪扎起头发,继续刚才的话题,“大皇子从午门打进来,不代表其他城门没有敌人,你我手无寸铁,跑出去遇到敌军怎么办?如今,最安全的反而是皇宫。”   公主面不改色、语气沉稳,她的淡定从容很快感染半枝。半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如常,冷静询问,“现在怎么办?”   越长溪又吹灭一根蜡烛,“做好午门失守的准备,熄灭宫里所有蜡烛,宫女太监们聚集在偏殿,有什么武器,都拿着。对了,”她补充,“安抚好他们的情绪,无论谁当皇上,都不会杀宫人。以及,无论损失多少钱财,本宫都会补偿。”   “是,”半枝迅速应下,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偌大的宫殿只剩她一人,空气中蔓延着灼烧的气味,令人头晕目眩。越长溪打开窗户,寒风迎面吹来。她看着远处火光,瞬间联系起所有线索。   宫宴那天,有人痛斥大皇子;   张校尉告诉她小心;   宫中传出立太子的消息,大皇子被折辱;   昨夜,金吾卫和张校尉吵架。   越长溪握紧拳头、低骂一声,该死!她怎么会没发现,昨晚吵架的金吾卫、正是痛斥大皇子的人。他们肯定计划今夜宫变,才会要求换班!   这么明显的线索,她竟然没察觉!果然身边奇葩太多,影响了她拔剑的速度。   半枝很快回来,一一回复,“宫人都在偏殿了,大家都很冷静,”她站在越长溪身后,眼神坚定,仿佛最忠诚的守卫,唯独语气泄露一丝紧张,“……您觉得,大皇子会成功么?”   越长溪握住她的手。半枝的手很凉,像一块冷玉,看似脆弱,实则坚不可摧。   她叹息,“很难。大皇子刚回京,根基太浅,追随他的人不会很多。皇上有二十六亲卫,金吾卫只占其中之二,现在只是打个措手不及。等其余禁卫军反应过来,大皇子未必能成功。”历史上那么多成功政变的案例,大皇子不学,偏偏选择最莽撞的一种!傻孩子,抄作业都不会抄!   肌肤接触的地方,汲汲不断传来温暖,半枝心思稍定,还是忍不住确认,“我们会没事吧?”   “留在这里,肯定没事。”越长溪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局势,“如果大皇子失败,一切如常;如果大皇子成功,他为了名声,也不会苛待一位公主。只要我不作死,肯定没事。”   半枝松口气,却感觉手腕一松,越长溪放开她的手,撩动长发。明灭火光中,她目光如炬,“我要去乾清宫。”   *   越长溪的猜测没错,大皇子优势很小。午门前,两军僵持。   张校尉挥刀砍死一个小兵,鲜血喷涌,眼前一片通红。这个小兵,他昨天还打过招呼,对方还要请他吃饺子……   张校尉目眦欲裂,“王川,你还是人么!你对得起弟兄们么?”最近金吾卫人员调动频繁,他早就察觉到不对,还以为有人趁着皇子回京、捞个好差事。根本没想到,对方是要造反!   金吾卫的青衣被血染成黑色,王川死死握着刀,面色疯狂,“我对得起他们,谁对得起我?”   王家满门忠烈,他的祖父、父亲、兄长皆是皇帝亲卫,为保护申帝而死。他的姑姑嫁给申帝,为对方生儿育女。   可他得到什么?父亲兄长马革裹尸、尸骨难寻;他在皇城守大门,低三下四,文武百官谁都能踩一脚;他的表哥是皇子,却要对三皇子摇尾乞怜;他的好友被诬陷殴打御史、惨死狱中。   这个王朝吃人,文武百官吃人,他想活着,只能比他们先拿起刀。   长刀抬起又落下,又一道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身影倒在眼前,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王川咬牙高喊,“我今日所为,就是要对得起自己!兄弟们,给我杀!破城之人,赏金千两!”   重金之下必有莽夫,一时,喊杀声震天。刀剑碰撞,撞出明亮的火花,鲜血横流,把午门前的地面染成红色。王川形容癫狂,显然已经失去理智。张校尉只能另想办法,他抹去脸上的血,大喊,“大皇子,你不要一错再错,收手吧!”   战场之外,大皇子骑在马上,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   昨天,他鼓起勇气、恳求申帝晋封娘亲,申帝只道,“你身为皇子,不以政事为先,只惦记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大,你太让朕失望了!”   失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皇子神情阴鸷,近乎冷笑。母亲死前,还惦记着申帝,让他乖乖听话,不要劳烦父亲。他想为这样的母亲求一个位份,申帝却说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从小到大,申帝什么时候在乎过他。他在冷宫自生自灭时,申帝在哪?他被三皇子欺辱时,申帝又在哪?既无生恩,也无养恩,这样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说失望!   皇妹说得对。他不该低头,他早就不该低头!   吱呀——   厚重的午门被合力推开,如同他对申帝的期待,一齐轰然倒塌。   大皇子举起剑,高喊,“捉拿申帝之人,封大将军,死生不论!”从今往后,他再无父亲!   *   听见公主的话,半枝第一反应,“你疯了。”   越长溪无奈,“我才没疯。要疯,也是大皇子疯了。”   他既然能说服金吾卫,为何不直接控制申帝、而是出兵造反?   如果他控制住申帝,明天登基,后天杀死三皇子,她就能开启休闲模式。现在倒好,生生变成地狱模式!   大皇子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吧!   她解释,“午门现在还没破,我要去乾清宫,刷一波申帝的好感。”大皇子如果失败,三皇子肯定更嚣张,皇后很可能对她出手。哪怕现在苟住小命,到时候也要死。   不如现在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越长溪:万万没想到,公主还要懂投资。就是项目风险太高,失败就丧命。   半枝罕见地强硬,她展开双臂,拦住对方,“不能去,太危险了。”她明白所有道理,但刀剑无眼,公主受伤怎么办?   越长溪:“……”你认真的?展开双臂拦住我?你以为这是老鹰抓小鸡啊!   两人僵持间,院子传来一阵骚乱。越长溪皱眉,谁来了?   她走到门口,只见漫天星辰与火光中,卫良一身黑衣,疾步走来。四周烟雾迷茫、喊杀震天,他却神奇地没沾染半分,依旧清冽冷淡。锐利的身影穿过幽长宫道、走上台阶,像是一把明亮的剑,穿越迷障,来到她身边。   这个瞬间,越长溪似乎生出一股微妙的、复杂的情绪,像紧张、又像惊喜。仿佛沉寂已久的种子突然破土,倏然生长。   卫良跪地道,“公主,大皇子的人已经混进宫里,他们可能会抓住你威胁申帝,请您随臣离开,去安全的地方。”   “公主快走!永和宫我来守着!”   越长溪还没反应过来,半枝一推,直接把她推到宫外。   朱红大门紧紧闭合,越长溪与门板上的钟馗四目相对,她沉默,“……”无论心里有什么小鹿,这下都拍死了。   那点无法言明的情绪瞬间消散,她沉思几秒,对卫良点头,“我们走。”离开这里,也许对半枝更好。   两人走得很快,裙摆拂过地面,稀疏响动。他们左拐右绕、越走越偏,最后停在御花园某座假山前。卫良拨动假山上的石头,一道小门缓缓出现。   越长溪:传说中的密道!!!   “公主小心。”   门口狭窄,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地下。密道很黑,借着月光,越长溪隐约看见,下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卫良指着左侧,“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宫,外面有人接应,您不必担心。”   越长溪以为,卫良只是带路,不会跟她一起走。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他率先提剑转向左方。   密道的大门已经关上,两侧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越长溪还没适应黑暗,眼前一片漆黑。视觉失灵,其他感官顿时凸显出来。她闻到土壤的腥气,听见黑暗中、自己略带紧张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指向右边,“那这条路呢?是通往乾清宫么?”   卫良没有回答。   黑暗中,越长溪无法判断他的表情。但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卫良似乎转过身、正在望向她。   心跳莫名加快,这是人在陌生环境的本能反应,越长溪并没在意,她轻咳一声,继续道,“本宫不能走,大皇子如果失败,朝中的平衡会被打破,皇后一家独大。本宫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必须得到申帝更多支持,创造和皇后抗衡的条件。   卫良依旧没有回答,他沉默不语,呼吸几不可闻,仿佛融入这片黑暗。   越长溪看不见,但能想象出,卫良一定冷淡地注视着她,薄唇抿成一道线,无声的拒绝。   半枝也经常这样。   如果她提出过分的条件,比如早上不想起床吃饭,半枝就会一言不发看着她,试图用眼神谴责她。越长溪手法熟练,顿时软下声音,撒娇道,“卫厂公,你答应本宫,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她就蒙了。   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对方是卫良不是半枝,我不是眼瞎,我是心瞎了啊啊啊!   额头青筋直跳,越长溪恨不得以头抢地,但很快,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传来,轻得仿佛错觉。卫良走回她身边,“臣带您去乾清宫。”   越长溪:“……”虽然目的达成,但更尴尬了怎么回事!   她飞快捂了下脸,提起裙摆,默默跟在卫良身后。刚迈出一步,脚下似乎踩到什么。越长溪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有轻微的夜盲,即使眼睛适应黑暗,也看不清路。   越长溪迅速扶墙稳住身形,暗骂道,密道里为什么有石子?谁逃跑的时候还看路?质检员能不能干了!还有,为什么电灯还没普及?这个世界的爱迪生不想赚钱了?   她动动脚腕,正要继续走,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卫良轻轻开口,“您……可以牵着臣。”   语气冷淡,但伸出来的手很坚定。   好样的!关键时刻,洁癖也能克服。越长溪默默夸了卫良一句,试图拽住对方的衣袖,然后——她就因为看不清,准确无疑地拽住了卫良的手指。   越长溪:“……”她跟这只手有仇?怎么每次都拽它!   指尖相碰的瞬间,她明显感觉到,卫良身体一僵。但是……如果现在松开手,改成拽袖子,肯定更尴尬吧。   她故作淡定,轻咳一声,“走吧。”再不走,她怕自己尴尬而亡。   ……   御花园距离乾清宫不远,两刻钟后,两人已经快到目的地。   可能出于安全考虑,密道结构特殊。即便在地下,也能听见地面上的声音。因此,愈往前走,厮杀的声音愈明显,越长溪也愈沉默。   她不由得攥紧手。   在永和宫,她能勉强保持冷静,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没有真实感。虽然知道发生宫变,但像是隔着电视屏幕,无法感同身受。而此时,隔着薄薄的地面,她听见嘶吼,听见哀嚎呻.吟,听见刀剑撞击铠甲、刺耳的摩擦。   这一切,与她和皇后的斗争截然不同,这是真正的战争,更凶残可怖,也更赤.裸真实。   越长溪仿佛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开始害怕,心跳加速,手心冒出一层冷汗。   她开始怀疑,去乾清宫真是正确的决定么?   迟疑间,卫良忽然回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掌心裹住她的冰凉的指尖,“如果您不想继续走,臣可以带您回去。”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一如往常,仿佛他们只是走在回宫的路上,并非奔赴战场。越长溪逐渐冷静。   “不必,”她呼出一口冷气,“本宫无事。”   无事是不可能无事的,她都紧张死了!越长溪极力忽视喊杀声,环顾四周,试图转移注意力,缓解紧张。   密道里空无一物,除去千篇一律的夜明珠,没有其他东西。很自然地,她的视线落在卫良身上。   眼前的身影挺拔高瘦,幽暗的夜明珠为他镀上一层不明显的光,衬得他愈发清冷疏离。越长溪看着看着,思绪逐渐飘远。   她想,卫良为什么来永和宫?连她都知道,现在去申帝身边,肯定是不世之功。卫良身为申帝近臣,功劳唾手可得,为什么放弃?   黑夜中,越长溪的心跳逐渐加快,她控制不住疑惑,一个人真会因为合作,做到这种程度么?   黑暗的环境太适合胡思乱想,她想起很多之前的事。回宫那天,卫良突然出现,之后每次遇到困难,都有他的身影。   过往一一从眼前划过,最后,定格在她询问卫良、她是否认识他时,卫良看她的眼神。   沉暗的、漆黑无光的眼神。   ……   蓦地,越长溪有点慌,比发现大皇子逼宫还要慌。她面色古怪,顿了顿,试探开口,“卫厂公,你今日救下本宫,本宫必有重谢。除去杀死皇后,金银珠宝、高官厚禄,你可有想要的东西?”   “保护公主是臣的职责,臣并无所求,请公主放心。”   卫良的声音冷淡无波、不带一丝温度,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越长溪缓缓呼出一口起,不动声色收拢五指,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   她听过一个传闻,卫良刚担任东厂督主时,捉拿犯事的武官。   那位武官猎户出身,逃到山里后,引出狼群攻击对方。卫良被困,周围是七八匹野狼,他独自一人,却不见半分慌张。他拿着剑,与群狼对峙良久,一直到其他锦衣卫赶来,他的呼吸都没乱过。   眼下的情况,肯定不如他面对一群狼危险。   越长溪这样想着,屏住呼吸,静静感受脉搏。指尖环住他冰凉的手腕,脉搏穿透肌肤,真实地传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越长溪清晰地听见,卫良的心跳如同疯狂的鼓点,剧烈轰鸣。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越长溪:“……”放心个鬼啊?!我他妈怎么觉得,你图谋大着呢。你好像……在图我啊!!! 第21章 . 20错觉 卫良喜欢我?!   卫良喜欢她?!   越长溪心里一惊,很快否定这个想法。毕竟人生三大错觉,手机震动、有人敲门、他喜欢我。   她犯了先入为主的错。先得出结论,认为卫良喜欢自己,再去找证据。然而实际上,卫良心跳加快,很可能是洁癖发作;卫良屡次救她,因为她是公主他是臣子,在这个封建时代,九盛城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愿意为她出生入死。   她总不能说,九盛城上万宫女太监,全都暗恋她吧。   她又自作多情了?越长溪不自在地摸摸脸,沉重而悠长地叹口气,“唉——”都怪她这张脸,太好看太完美!总以为谁看见都把持不住。   为什么老天爷要赐予她如此非凡的美貌,她好烦!   密道前方,卫良听见公主的叹息,身体一僵,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   难道公主……不喜他的回答?   他垂下头,神情愈发冷漠。   *   一盏茶时间过去,两人抵达乾清宫。卫良若无其事松开手,走到密道出口,侧耳倾听。   远处有兵戈声,但乾清宫内很安静,很可能大皇子还未攻进来,暂时安全。卫良转头,平静地看向公主,等她做决定。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当然要上去坐坐。越长溪提起裙摆,走到门口,“咱们进去。”   她抬手,刚要推门,袖口被轻轻拽住。卫良摇头,冷淡挡下她的动作,“外面未必安全,臣先出去。”   他抽出手中的剑,率先推门离开。   密道大门打开,房间内的烛光照进来,耀眼刺目。越长溪抬手遮光,眯眼看向卫良。他的背影劲瘦宽阔、挺拔锐利,仿佛一人抵下千军万马。   眼睛被强光刺激,不舒服。越长溪揉揉眼睛,神色无奈。   ——卫良身为臣子,也太有职业道德了!正因为他总做这样的事,才让她误会。   越长溪突然用手指戳了戳卫良的胳膊,叹息道,“过犹不及。”职业道德太高,也不好啊!!!   卫良:?   ……   密道出口在乾清宫书房,此时,房间空无一人。越长溪沉思片刻,和卫良前往正殿。   远处火光明灭,兵戈声渐歇,越长溪皱眉,不明白现在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打了?大皇子已经赢了?还是打累了,集体休息一刻钟?战场还有这种操作?   愈想愈不对,越长溪加快脚步,很快来到正殿。正殿无人把守,她推门而入,看清里面的状况后,忽然愣住。   大殿里,大皇子跪在中间,衣衫凌乱、面色惨淡,他浑身被绑住,左右两个士兵用剑抵着他的脖子。   而主座上,申帝面容威严,两旁站着三皇子、皇后和庆吉等几位宦官。   三皇子怎么在这?越长溪心中疑惑,但不妨碍她瞬间红了眼眶,跌跌撞撞跑到申帝旁边,“父皇,您没事吧?”   她声音哽咽、泪如雨下,仿佛担心到极点。实际上,越长溪内心已经骂起来:卧槽,这么快就结束了?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大皇子你也太菜了,造什么反,找个班上吧!   申帝握住小女儿的手,摸摸她的长发,目光有一瞬间慈爱柔软。转向大皇子时,又变得冰冷威严,“越远山,你可知错。”   火光映在恢弘的宫殿里,宛如厚重的阴霾,隐隐压在每个人身上。大殿寂静无声,大皇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三皇子怒目而视,“父皇问你话呢!”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响了大皇子。大皇子的肩膀开始抖动,随即越抖越快、越抖越剧烈。忽然,他抬头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三皇子恼羞成怒,额头冒出青筋。如果不是申帝还在,他恨不得一剑砍了对方。   “我笑啊,”大皇子眼底猩红,他看着三皇子,一字一顿开口,“你溜须拍马的样子真可笑。越朝晖,你在东昌、和山贼厮混时,是不是也一样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听见“山贼”二字,三皇子脸上闪过慌乱,他贿赂山匪一事,绝不能被发现。   他假装痛心道,“大皇兄,因为我成功阻止你造反,你就污蔑我,同为兄弟,你好狠的心啊!”他顿时跪下,“父皇,儿臣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请您明察!”   嗯?嗯嗯?越长溪原本安安静静苟在角落,忽然挑眉,好大两个瓜。渣渣晖和山匪勾结?还阻止了大皇子造反?   渣渣晖,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宫不知道的!   知子莫若母,皇后瞥了三皇子一眼,忽然开口,“陛下,叛军已除,文武百官马上进宫。兹事体大,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越长溪在心里翻译皇后的话:快审问大皇子,文武百官要问的!先别管三皇子的事了。   申帝没有回答,他仿佛没听见三皇子和皇后的话,只是盯着大皇子,压抑着沉沉怒火。他走下龙椅,站在大皇子身前,“越远山,你对朕有何不满?”   有什么不满呢?大皇子眼前是明黄的龙袍,九龙张牙舞爪、高高在上,俯视着人间的一切。   越远山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被轻视、被忽略、被折辱,这二十九年里,大部分苦难都来源于申帝。但何必说呢?对方不会懂的。   申帝就像那些龙,离凡尘太远,看不见任何痛苦。   大皇子抬头,看着他的父亲、看着大申的王,像是第一次看懂对方。   他闭眼轻笑,“儿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您这般亲近。以后,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申帝紧紧盯着他,“因为你母亲的事?因为朕没有给她晋位?”   大皇子身子一颤,苦笑,“您就当因为她吧。”母亲一生都渴望申帝的在意,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能让申帝记住母亲,也算完成她的遗愿。至于其他,九泉之下,他再请罪。   良久沉默。   久到门外传来喧嚣、东方露出鱼肚白,申帝才缓缓开口。   他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你太软弱,不配当朕的儿子,也不配做大申的皇子。”   卫良展开诏书,申帝落笔,“皇长子远山,邪僻是蹈,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辄辄猖狂之计。姑念父子之情,免其肆市,今废为庶人,加恩赐令自尽,其馀支党,并从别敕处分。”   申帝用力一挥,圣旨甩到大皇子脸上,砸在他额角,鲜血汩汩流淌。   大皇子垂眸,看着脚下圣旨,如同看着他低微的一生。   也许,他一生下来,就是错的。大皇子神情淡漠,俯身叩头,“儿臣接旨,谢主隆恩。”   申帝不再看他,甩袖离开,三皇子也扶着皇后回坤宁坤。   乾清宫里空无一人,风吹过窗檐,如泣如诉。越长溪独自站在角落,感觉寒气从脚下蔓延全身。   竟是死罪……   *   行刑定在三天后。   申帝念在父子一场,免除大皇子的惩罚,把他关在东厂牢狱,赐毒酒一杯。对外,只说大皇子暴毙。   其他人则没那么幸运。   王川一家,也就是大皇子的母家,诛九族。当日参与造反的金吾卫,一律斩首。   据说,行刑那天,午市鲜血横流,血腥味久久不散。   但这些,越长溪一概不知道。从乾清宫回来后,她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御医来看过,说她惊吓过度。申帝感念她孝顺懂事,还赏赐许多宝物。   只有越长溪自己知道,她为何生病。   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皇家的无情。   直到正月初五,她身体略微好转,能自己下床。半枝熬了姜粥,驱寒气。越长溪恹恹坐在桌边,举起勺子又放下,反复几次,就是不放进嘴里。   她表示,“你欺负我不能跑。”姜粥?这什么黑暗料理!但凡她有力气爬,也要马上爬走!   “可惜您跑不了。”半枝冷笑,冷酷无情盛一勺粥,塞进公主嘴里。   “不……咳咳咳,好辣!”越长溪满脸痛苦,一时竟分不清,生病更难受、还是喝粥更难受。   “再喝一口。”   “我不!死也不喝。”   “没死就得喝。”   因为一碗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庆吉进来,犹犹豫豫汇报,“公主,大皇、越远山相见您。”   半枝来不及阻拦,越长溪已经起身,“我去。”   ……   半个时辰后,越长溪提着一盒饺子,走进传说中的东厂地牢。   刚一进门,森森冷气与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越长溪后退一步。带路的掌班讨好笑道,“里面味道不好,公主想见谁,奴才给您叫出来。”   “不劳烦掌班,”   越长溪摇头,裹紧披风,轻声问,“越远山在哪间?”   掌班一愣,指着前面,“最里面一间。”   “好。”拒绝了对方的陪同,越长溪独自一人,走进地牢深处,也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东厂的地牢并非全封闭,紧挨着走廊的墙壁是木栅栏,能清楚看见里面的犯人。他们大多面容枯槁、愁云惨淡,像是提前枯萎的树木。   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不变态就怪了!难怪卫良不愿意触碰别人。越长溪加快脚步,愈发确信,卫良碰她时心跳加速,只是洁癖发作。   因为,刚才有个犯人差点抓住她,她的心跳都快超出逃逸速度、飞出地球了!   忍着不适走到最里面,越长溪一眼看见大皇子。   他一身白衣,安静坐在角落。和想象中不同,他既不惶恐、也不愤懑,单手持书,竟然显出几分闲适。   听见脚步声,大皇子抬头,发现是她后,温和笑笑,“宝宁来了?我以为是宫人呢。”   今天初五,能来的宫人,只可能送来鸩酒。越长溪不知说什么,递过食盒,“这是我包的饺子。”   “出门饺子回家面,如今吃饺子,也算应景。”大皇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顿时笑道,“很香。”   越长溪愈发沉默。   平心而论,她和大皇子并不熟悉,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所以,她不知道大皇子为何叫她来,只能沉默。   大皇子看出她的不自在,收敛笑意,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绳,拿下上面的钥匙,递给她,“王府书房的暗格里,藏着一个匣子。这是匣子的钥匙,里面收集了三皇子多年犯错的证据,你会用到的。”   越长溪猛地抬头,审视地看向大皇子。   仿佛没发现她的警惕,大皇子温和笑笑,轻描淡写道,“同你一样,我小时候,也在皇后宫里生活过。”   那时候皇后还是妃子,他与三皇子一起,养在皇后膝下。皇后狠毒冷酷、三皇子狂妄自大,他的日子可想而知。为了好过一点,他变得平庸而卑贱,变得甘愿放弃尊严。   这是他的选择,但偶尔,越远山也会不甘、也会好奇。他好奇,如果他没有认命,而是选择反抗,又会是怎样一种人生。   现在,他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见了那种人生。   大皇子握住越长溪的手,将钥匙塞到她掌心,“我没做到的事,希望你能做到。”他贴近她的耳畔,“杀死皇后的事,拜托你了。”   越长溪盯着大皇子的眼睛,缓缓合拢五指,金属钥匙隔得掌心生疼,也没停下。她郑重点头,“我答应你。”   *   从大皇子的牢房离开后,越长溪站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沉默良久。   直到夕阳斜下,她才动动僵硬的身体,故作轻松笑道,“大皇子舍命送装备,看来,不努力不行了。”不努力,她怕大皇子回来找她。   越长溪紧紧捏着钥匙,离开走廊。走到门口附近,看见一个女人,对方缩在牢房最里面,听见脚步声,顿时惊恐地捂住脸,“别打了!别打了!”   声音好耳熟?越长溪脚步一顿,随即失笑。最近怎么回事?听谁的声音都觉得耳熟。上次觉得声音耳熟,大皇子造反,这次,总不会又有人造反吧。   她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然而没走两步,蓦地停下。   越长溪:“……”等等,怎么感觉自己立了个flag?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她返回刚才的牢房,贴着木栏杆,看向里面。女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透过凌乱肮脏的发丝,能看见她两颊鲜血淋漓,仿佛刚被打过。   这也看不出什么,还是去问狱卒吧。越长溪转身欲走,没想到女人突然抬头,对方愣了一秒,猛地扑倒她脚边、抱着她的大腿道,“宝宁公主,求您给我个痛快!奴婢求您了!”   这个声音……越长溪蓦地反应过来,“你是周美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申帝厌恶周美人,最多把她关进冷宫,怎么会关进东厂?   “督主派人每天掌奴婢的嘴,”周美人抬头,露出她近乎溃烂的脸颊,她疯疯癫癫道,“督主说,您不喜欢杀人。您让他杀了奴婢、杀了奴婢好不好?”   周美人的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里面的意思,越长溪意外听懂了。   她一怔,“你说什么?” 第22章 . 21赏赐 我要他!   越长溪的确不喜欢杀人,因为她杀过人。   贞嫔死前,生了一场重病。那年冬天特别冷,每个夜晚都像极夜一样漫长。因为皇后杀了她的家人,贞嫔本就郁结于心,如今大病一场,更是奄奄一息,越长溪心急忧虑,却没有办法。她没有炭、也没有药,两者都被太监扣下,想敲她一笔。   那个冬日的结尾,贞嫔死去。   贞嫔过世时,越长溪没流一滴眼泪,她只是默念那些太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之后,她耗费很大力气,花了三年时间,重新得到申帝的宠爱,又“无意间”露出手上的冻疮。申帝大怒,处死当年苛待她的太监。皇后也因为管教不严被惩罚。   大仇得报,越长溪却并不高兴,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刚刚杀了人,而她的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这个时代与她生长的时代截然不同,命如草芥。而十几年过去,她思想中文明开化的一部分正在消亡,逐渐被封建尊卑同化。   看着镜中自己冷漠的表情,越长溪忽然惶恐,惶恐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那天,她坐在镜子前良久,默默发誓,发誓绝不轻视任何生命。   但是,这些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半枝都不知道,卫良怎么知道的?难道仅仅见过一面,他就发现了?   这就是东厂督主的职业素养?观察力也太敏锐了,堪比读心术啊!越长溪感慨着离开,临走前告诉周美人,“本宫会告诉卫厂公,免去你的惩罚。”   越长溪从东厂出来,思索要不要见卫良一面,但转念一想,凭借对方的观察力,没准连她中午偷吃小饼干都能发现,那她一定会尴尬死。   还是找个宫人通知他吧,嗯……找个没和她一起偷吃小饼干的宫人,嘶,好像没有,这可怎么办?正想着,远处半枝和庆吉匆匆赶来。   庆吉面色严肃,“公主,陛下召您去乾清宫。”   越长溪一愣,很快应下。   *   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庆吉告诉她,陛下召见她,是要论功行赏。   越长溪沉默。   大皇子造反,的确给九盛城笼上一层厚重的阴霾。但事有两面,一场造反,也让许多人崭露头角。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造反那天,三皇子怎么会在乾清宫?”   “咳咳,”庆吉突然咳嗽,用一种不好描述的语气,讲述了当天经过。   那天晚上,三皇子和宫女厮混,很晚才出宫。他喝的醉醺醺,一步三晃,在午门逗留许久。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军队行进的声音。   剿匪时,三皇子带过兵,立马意识到有人造反。他瞬间清醒,通知禁卫军,从后方追捕大皇子。   禁卫军来时,午门刚破,叛军忙着向前冲,没有顾及后方。大皇子疏于防范,直接被逮住。   首领被抓,金吾卫不攻自破,他们纷纷缴械,很快被禁卫军制伏。   越长溪听完整个经过,脸黑到极点。   越长溪:“……”无语,总之就非常无语。她虽然对大皇子的感情很复杂,但也想说,你在搞什么迷惑行为大赏?以及,三皇子又是什么狗屎运?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好在,这并非全部事实。庆吉继续道,“其实,大皇子并非没有防备。他在京郊设下一队金吾卫,足有三千人,阻挡禁卫军。然而,被进京的郑将军顺手灭了。”   郑将军郑元白——孝静皇后的嫡亲哥哥、越长溪的舅舅。皇帝为了对付许业、召他回京。郑元白从边关出发,走了半个月,直到大年初二,才赶到九盛城。   进京时,路过京郊荒山,发现很多脚印,郑元白常年驻守边关,立马察觉到异样。他雷厉风行,下令放火烧山,命精兵守住山脚,把山上的人一锅端。   解决完题,郑元白觉得没什么事,又有点困,就回家睡了。   睡了……越长溪眼皮狂跳,对这位素未蒙面的舅舅、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以三百敌三千,郑元白是真的牛,也是真的奇葩。难怪当年在早朝时、能和许业打起来。   话说回来,孝静皇后温婉细腻,郑元白率直敢做。两人完全不同,竟然是亲兄妹。难道,这就是人类基因多样性?   生物进化果然神奇,越长溪肃然起敬。   *   很快,几人抵达乾清宫,越长溪刚到门口,看见一个高大威武的中年男子,脸色黝黑,像一座小山一般,把一个小宫女挤在角落,呲牙笑道,“你就是宝宁吧?与你母亲很像。”   能看出来,他极力表现出慈爱和蔼,无奈长相太狰狞,笑起来青面獠牙。小宫女都快吓哭了,一脸惨白,拼命摇头。   郑元白根本没发现对方不对劲,从袖口掏出一个金闪闪的东西,道,“这是见面礼。”   越长溪在门外,看见郑元白,以及他所谓的“见面礼”,逃跑的心都有了。   越长溪:“……”现在走还来得及么?虽然子不嫌母丑,但她是穿越的,不是原装正品,保留嫌弃奇葩的权利。   半枝面色古怪,艰难问道,“那是长命锁?”   越长溪沉重地点点头。   正常长命锁,巴掌大小,精致可爱;郑元白手里的长命锁,非常大,足有脸盆那么大。如果大申有宇航员,都能从外太空看见这把长命锁。而且,它还是普通锁头模样,朴实无华。如果不是金的,能直接拿去锁城门。   小宫女缩在角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余光瞥见越长溪,仿佛得救一般,带着哭腔喊道,“宝宁公主!”   “嗯?”郑元白疑惑转头,看看门外的越长溪,又看看小宫女,露出迷惑的表情。   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有两个宝宁公主。   因为那个根本不是!郑元白怎么认错的?宫女和孝静皇后完全不像,五官没有一处相似。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妹妹长什么样?将军也脸盲?   越长溪在心里拼命吐槽,表面温和笑道,“宝宁见过舅舅。”   她今天一身浅蓝宫装,外面是白色狐裘披风,温婉端庄。半枝看见她时,都有一瞬恍惚,觉得孝静皇后回来了。但郑元白看她片刻,摇头,“你不像念念。”   孝静皇后,郑念。   是我不像?还是您视力不好?越长溪冷漠脸,忍不住怼他,“您也不像。”   “我当然不像,”郑元白一脸坦然,不受控制回忆当年,妹妹嫁给申帝时,也是这般年纪,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然而这位小外甥女——   他眼中闪过锐利,随即裂开嘴,笑得无比开心,“我觉得,你有点像我。”   越长溪眼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转向郑元白,盯着他的脸。中年将军因为常年驻守边塞,脸颊黝黑、身材魁梧,一言一行皆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他和卫良的凌厉并不相同,卫良像是一把孤剑,劈天斩地;郑元白则像千军万马,气吞山河。   越长溪承认,郑元白气势非凡,但论长相……和门上贴的钟馗差不多!长成这样,他还敢说自己像他?   越长溪动了动嘴唇,拼命忍住嘴边的脏话——谁特么像你!你骂谁呢?!   *   面无表情接过郑元白塞来的长命锁,越长溪假装若无其事走到角落。   越长溪:快离这人远点,再听他说话,自己能气死!   很快,其他人陆续到来,三皇子扶着皇后进殿,随后是申帝,他身后跟着数位宦官,距离他最近的是一个陌生面孔,卫良则落在最后。   他照旧一袭玄色飞鱼服,金织飞鱼跃然肩上,映出薄而冷淡的眉眼。   见此,越长溪眉心微蹙。皇帝身边的站位有讲究,距离越近,越得皇帝信任,卫良怎么站在最后?申帝旁边的宦官又是谁?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思索间,耳边传来申帝的询问,“宝宁,你想要什么?”   说起来,越长溪也算功臣之一。张校尉提示她小心后,她增强了宫中守卫。守卫发现大皇子造反,及时关闭宫门通知救援,减少不少麻烦。   再加上她不顾安危前往乾清宫,申帝倍感欣慰,因此她也有一份奖赏。   越长溪恍惚回神,快速回想刚才的对话,调皮地眨眨眼,“这是儿臣分内的事,无需奖赏。但是嘛……如果父皇一定要赏,儿臣一时也想不出来,不如先欠着,等儿臣想好再说。好不好?父皇。”   语气亲昵自然,又带着些许骄纵和有恃无恐。   申帝很享受小女儿的亲近撒娇,哈哈大笑,“就你机灵,行,父皇答应你。”   越长溪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受赏,三皇子、郑元白护驾有功,赏金千两;张校尉恪尽职守,升为金吾卫统领;表现突出的金吾卫,加官赏银。   越长溪不太感兴趣,偷偷把玩她的“长命巨锁”,百无聊赖等待结束回宫。一连串封赏后,申帝喊,“掌印。”   圣旨盖上玉玺,马上就结束了,可以回宫啦!越长溪美滋滋抬头,却看见令她惊讶的一幕,申帝喊了掌印之后,卫良没动,而那位陌生宦官拿着漆盘上前,“陛下,玉玺。”   她蓦地看向卫良,却见他面色如常,冷淡的眉眼没有一丝意外。   不仅是卫良,庆吉、皇后、其余宦官都表现得很正常。越长溪皱眉,她生病这几天,发生什么了?   其余人领旨退下,只剩申帝和皇后,越长溪磨磨蹭蹭没走,状似天真问道,“司礼监掌印不是卫良么?怎么换人了?”   申帝脸色沉沉,没有回答,倒是皇后似笑非笑望向她,“卫良玩忽职守,已革去司礼监掌印一职。”   玩忽职守?扯淡!卫良简直是当代劳模,自己主动加班007,越长溪愤愤想着,忽然一顿。   等等,玩忽职守……大皇子造反那天,一众宦官都在申帝旁边,唯独卫良不在,他去找她了……   正想着,皇后突然说道,“陛下,既然任命新掌事,卫良不该继续留在司礼监,本宫这里正好有个差……”   “那就赏给儿臣吧,”越长溪突然开口,理直气壮打断皇后的话。虽然不知皇后想做什么,但一定没有好事,如此,还不如她自己留下卫良。   她望向申帝,表情天真极了,“父皇身边的人,一定是最好的,永和宫还缺个总管,就让卫良来做吧。”   “父皇不是要赏赐,那……儿臣要他。”   温和柔软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吹入耳畔,角落的阴影里,卫良骤然抬头。 第23章 . 22长夜 卫良:“如果我说是呢。”……   申帝没有立即同意, 但也没有拒绝。   卫良是东厂督主,之前又是司礼监掌印。秉笔批红、监察百官,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如果别人提出带走卫良, 他一定会多想, 怀疑对方心怀不轨。但是, 开口的人是越长溪,是他与孝静的女儿。   申帝看向小女儿,她一脸懵懂天真、信任乖巧地望着自己,完全不懂得这句话代表什么。如她所说, 她想要卫良, 只因为‘卫良是他的人, 因此她也愿意信任对方’。   申帝缓缓转动佛珠, 笑了, “你要卫良做什么?”   我要他干什么?卫良这个人,平时冷漠地像个大理石雕塑似的, 还有读心术!我要他调查我偷吃小饼干么!当然是为了对付皇后。   越长溪暗暗翻个白眼, 面上一派认真,她解释, “马上到春天了,儿臣想在小花园里种花。听宫人们说, 冬天翻土能让明年的花开得更漂亮。可惜永和宫人手不够,现在还没着落, 正好让卫良来帮忙。”感谢乌草同志提供的线索, 组织会记住你的。   “哈哈哈,”申帝眉眼舒展,眼中细微的怀疑消散,他开怀大笑, 像是听到什么趣事,“你想让东厂督主翻土?”   “不可以吗?”越长溪茫然问道。   “可以,只要宝宁想,当然可以。”申帝转向卫良,淡淡道,“厂臣,你意下如何?”   卫良面无表情跪下,“臣遵旨。”   三方都同意,这件事很快定下,越长溪把手背到身后,偷偷对卫良比个Yeah。   卫良一怔,冷淡的眉眼蓦地柔软,像是冰冷黑夜中骤然燃起的火,炽烈灼热。   所有人都很满意,唯独皇后脸色难堪,她死死捏着手指,勉强笑道,“虽说,卫良免去司礼监掌印一职,但还是东厂督主,他留在宝宁宫中,不合适吧?”   “无碍,”申帝大手一挥,眼睛微眯,表情意味深长。   免除卫良职务,又让他去永和宫,正是借机敲打他。卫良久居要职,难免心思浮动,竟敢玩忽职守,没有第一时间察觉造反。如今,他也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他手中的权柄,自己能给、也能收回来。   “卫良依旧是东厂督主?”越长溪像是没察觉到其中暗流涌动,跃跃欲试道,“那太好了,他可以带上东厂的人,一起给本宫种花。”啊啊啊,这是什么智障言论,太羞耻了!为了获得申帝的信任,她真的付出太多了。   计划被打乱,皇后脸色不好,眉宇间透着一层阴翳。她阴沉地望着越长溪,忽然,笑吟吟开口,“宝宁,东厂皆是朝廷命官,怎么能给你种花,你太胡闹了。”   哦?又来挑事?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皇后,本宫佩服你的勇气,所以决定送你一个小礼物!   越长溪露出不安的表情,捏起裙摆,语气羞愧又自责,“儿臣不知此事,险些犯错,多谢皇后娘娘提醒。”   她小心翼翼看向皇后,眼睛大睁,流露出敬佩与敬意,“还是皇后娘娘懂得多,儿臣都不知道东厂是何物。对了,您刚才说有个差事给卫良,是什么差事?儿臣没有耽误您吧?”她不生产事端,她只是矛盾的搬运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申帝的手一顿,握紧佛珠,“皇后,你有差事给卫良?”   申帝面容严肃,语气沉沉。他起疑心了!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住,连忙解释,“十二监有不少空缺,臣妾想着,卫良熟悉各监差事,正好填补空缺。”   “是么。”申帝不轻不重看了皇后一眼,没有多言。   ……   看了一场好戏,越长溪带卫良离开,回永和宫。   路上,宫女太监们看见她,原本想打招呼,但看见卫良,顿时深深埋下头,像个鹌鹑一样,闭嘴不言。   越长溪:“……”好新奇的体验,算不算狐假虎威?等等,她一个公主,竟然要借臣子的威风,感觉哪里不对?   怀着深深的疑惑,一行人返回永和宫。守门宫女原本笑嘻嘻迎上来,忽然动作一顿,规矩站好。   越长溪转身,果然,卫良站在台阶上,眉目低垂,淡漠平静。寒风带起他的衣角,如剑破长空。   他什么都没做,宫女太监们已经十分敬畏,可见平时积威甚重。   越长溪:怀疑人生!深受打击!   回到寝殿,没有外人打扰。越长溪放下便宜舅舅给的长命锁,才皱眉问道,“卫厂公,你怎么会被贬职?”不会真的因为她吧?千万不要啊,她的良心承受不住的!   卫良一手扶袖,另一只手拿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平静解释,“大皇子造反,天子震怒,必须有人对此负责。臣身为东厂督主,有监察百官之责,没有察觉大皇子有异心,是臣失职,所以,陛下才会小惩大诫。”至于其他原因,公主不必知道,更不必为此忧心。   他顿了顿,垂眸道,“请您放心,惩罚不会太久,臣不会一直打扰您。”   “原来如此。”   东厂是申帝的耳目、爪牙,耳目不聪,申帝自然震怒。   还好还好,这事与她无关!越长溪顿时安心,眼睛盯着卫良的手,思绪逐渐飘远。他的手修长有力、皮肤冷白,落在氤氲水汽中,宛如大雾凝出的精怪。   男人的手也能这么好看?不得不说,她酸了!越长溪别过脸,呼出一口冷气,“这段时间,只能委屈卫厂公留在永和宫。”   她托起下巴笑道,“厂公放心,本宫不会真让你挖土翻地的。”   越长溪没发现,她的眼神十分明显,视线掠过之处,仿佛灼热的火星燎烧荒原。卫良不自觉蜷了蜷指尖,语气很轻,“臣……不委屈。”   心甘情愿,又怎会委屈。   *   永和宫莫名和谐,另一边,坤宁宫的气氛则不太好。三皇子焦急地在房间走来走去,“卫良去了永和宫,怎么办?他会不会查出来儿臣贿赂山匪的事?”   “慌什么,区区几个山贼,你外祖已经派人去东昌,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山高皇帝远,即便是卫良,也查不出什么。”皇后不紧不慢拨动花枝,语气淡然,好像说的是摘花,而不是杀人灭口,她慢悠悠道,“倒是你,下次做事小心,别再留下把柄。”   “儿臣知道了,”三皇子不耐烦应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反而抱怨道,“都怪越长溪那个贱.女人,三番五次坏儿臣的好事,儿臣早晚杀了她!”   “放心吧,”   咯噔一声,花枝被剪掉,皇后放下剪子,笑容幽深,“很快,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拾起桌上枯萎的花枝,轻轻嗅了一下,唤来露容,“把这枝花,送给内宫监掌事,就说,本宫有事吩咐。”   三皇子:“内宫监掌事?那个草什么……乌草?”   “对,就叫乌草。”皇后拂过花朵,忽然用力一捏,鲜嫩的花枝碎落一地。   皇后笑意莫名。   乌草,多好的名字,她一用力,这不就倒了。   *   在现代,特别擅长交际的人,被称为社交牛逼症。越长溪发现,卫良有工作牛逼症。   短短三四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天早上起来,温热的饭菜放在床边,每样都符合她的口味;无论什么时候伸手,旁边总有热茶和点心;她想要什么东西,无需开口,只要一个眼神,东西马上出现在眼前。   一开始,越长溪还没察觉,只觉得最近很舒心。直到某一天,卫良去东厂办事,她连续咽下几口凉茶,算账时找不到笔,才发觉不对。   “本宫最喜欢的那支笔呢?”   身为大宫女,半枝听见这句话,第一反应竟是,“奴婢去问卫厂公。”   越长溪:?   “卫良今天不在。”她解释。   “哦,”半枝顿了顿,翻开抽屉,“那奴婢找找。”   越长溪:??   卫良来永和宫后,把所有东西重新收拾了一遍,半枝不熟悉也正常,她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笔架,对着十几只毛笔,困惑道,“哪个是您喜欢的?”   越长溪:???毁灭吧,我要换一个宫女。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等越长溪反应过来时,卫良已经渗透到她生活的每个细节。这个人真的很神奇,明明很少出现在她眼前,某种意义上,他又无刻不在。   像是太阳,稀松平常,某一天看不见时,才会感到迟来的冷意。   最夸张的一次,越长溪在看游记,里面写道:滇都多玫瑰。她舔舔嘴唇,“我想吃鲜花做的饼。”可惜大申没有鲜花饼,还没发明出来。这是个商机,记下来记下来!   公主向来异想天开,有很多古古怪怪的想法,半枝已经习惯,一律当成胡言乱语。她“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越长溪也没坚持,她并非真的想吃,只是随口一说。但三天后,软乎乎的鲜花饼出现在桌上。   刚看见时,越长溪还没认出来,她用筷子戳两下,圆圆白白的团子晃动两下,很有嚼劲的样子。   她乐不可支,“这是什么?”有点像压扁的元宵,宫里新出的点心?大厨挺有创造力啊!   卫良正在收拾账本,冷淡道,“这是臣做的鲜花饼。”   越长溪震惊,“……”谁做的?鲜花什么?什么饼?   她恍恍惚惚吃完,都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去小厨房询问,竟然真是卫良做的!   取一些新鲜花瓣,加入砂糖和蜂蜜,揉搓几次,密封发酵两天。取出后,再加入两勺糯米粉,当作馅料。   外皮则用大米粉和糯米粉,混合后掺几滴月季花汁,调成淡粉色。裹上满满的鲜花馅,再捏成花朵的形状。   放在锅里蒸二十分钟,出锅后撒上几片桂花,就是香喷喷、软乎乎的鲜花饼。   大厨描述过程时,止不住夸赞,“没想到,卫厂公在庖膳方面,也颇有造诣。”   越长溪沉默了,她想,卫良果然是当代劳模,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能。涨工资,立马给他涨工资!   震惊之余,她也不忘嘱咐,“鲜花饼还是烤的比较好吃,外皮要酥的,不要黏的。”酥皮永远的神!   “有道理,这样就能中和馅料的软糯,妙啊!”御厨飞快点头,立马跑去厨房,连行礼都忘了。   越长溪:“……”倒也不至于。   白天吃了太多糯米,不好消化。晚上就寝后,越长溪撑得睡不着,披着衣服去小花园消食。   走到石子路上,忽然看见远处一抹火光。那个方向,是一片空地,放了几个特制的铁架子,平时用来烧烤。   越长溪:永和宫的伙食很差么?至于半夜偷偷烤肉吃?最重要的是,还不带我!真是岂有此理。   她放轻脚步,凑近去看,没看见偷吃的宫人,反而看见卫良。他身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灶台一样的东西,火光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卫良站在四方台后面,身上是万年不变的黑衣,他专注地看着前方,深红火光倒映在眼中,明明灭灭,削弱了挥之不去的冷淡,竟然显出几分静谧温柔。   越长溪一愣,走到他旁边,问道,“你在做什么?”这个四方台,之前还没有,显然是卫良自己搭的,这是他的兴趣爱好么?建筑大师?   卫良敛目,“臣在烤饼。”   “……”   越长溪用力掐了下胳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才敢确定,这不是梦。卫良真的在大半夜、独自一人烤饼。   越长溪:我知道卫良有强迫症,但我不知道,他精神病方面还有问题。等等……烤饼?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看向前面的四方台,中间开口,下面是火,很像烤箱。台子上放着的,赫然是白天见到的鲜花饼,借着火光,能看到外皮薄而脆,上面莹润闪着光,应该是刷了一层蛋液。   白天,她提到酥皮更好,晚上,卫良真的试图做出来。   越长溪咬了下唇,面色复杂,沉默半晌,“大厨告诉你的?”   “嗯,”卫良低低回应,专注看着火光。等到火候差不多时,他挽起袖子,把整盘玫瑰饼放在灶台中间的空洞里,外面用砖挡好。   认真做完这一切,他才解释,“小厨房的灶台不好用,臣在外面看过类似的,便自己搭了一个。”   他说话时,袖子还挽在手肘,冷白劲瘦的胳膊露在外面,蹭了一点灰,像是白纸泼墨,格外明显。   越长溪没带手帕,她扯着袖子,抬手擦去那片灰。擦着擦着,有点恍惚。   她极少有这种经历,被珍重、被在意。   虽然她是公主,只要下令,宫人自然会满足一切要求,但那种感觉不一样,就像和商人买东西,她交钱,商人交货,钱货两清,不涉及任何情绪;而现在,则像炎热夏季,她从热气蒸腾的街边走过,水果摊婆婆眯眼笑着,热情招呼她一起吃西瓜。   不贵重,却珍贵。   越长溪说不出什么感觉,仿佛心脏浸没在温热的水中,饱胀酸涩,好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冲出来。她想,这就是被朋友关心的感觉吧。   是的,她已经确认,卫良根本不喜欢她,最多把她当成上司或者朋友。她见过喜欢的眼神,孝静皇后看申帝时,总是灼热的、粘稠的,仿佛融化的糖浆。而卫良看她……卫良基本不看她,极偶尔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目光也是冷淡的、疏远的,像是看高飞的远雁。   喜欢是掩饰不住的。   所以,卫良只当她朋友。话说,卫良还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想到这里,越长溪神情一软,“我和你一起。”   她拿来两个小凳子,并排摆在灶台前,自己坐下,然后仰起头,等着卫良坐下。   她已经发现,自从密道那天后,卫良已经适应她的接触,就连永和宫的宫人不小心碰到他,他也不会反应剧烈。   果然,脱敏治疗超有效!她真是个超棒的朋友,还能帮忙治病。越长溪扬起笑,美滋滋想着。   静默的夜里,星光月光毫不吝啬地垂落,照在皑皑白雪上,也照在她笑意盈盈的面孔上。公主仰着头,散碎的头发落在耳后,露出明朗清亮的双眸,卫良看见,她眸中倒映着亿万星辰、熊熊火光、还有……   一个无比清晰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时,心脏骤然轰鸣,仿佛战场中激昂的战鼓,卫良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但是,都不如她含笑的声音明显,“坐啊,愣着干什么?”   卫良动了动指尖,在一片喧嚣中,静默坐下。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姿势太糟糕了。   肩膀靠着肩膀,胳膊挨着胳膊,她的温度透过柔软布料,无法忽视地传来,甚至比眼前的火焰还要灼热。   卫良忽然拿起一把树枝,放进火堆。   “火小了?”越长溪转身,拿起自己这边的树枝,递给卫良。   “嗯。”卫良神色自若接过,再一次扔进火中。   树枝堆在雪地上,有些潮湿,落入火焰的瞬间,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声。掩盖住风吹的声音,也掩盖住……他过于剧烈的心跳。   两人一个给,一个接,火焰越烧越旺。最后一根树枝扔进去,越长溪刚想问要不要再拿,忽然,火焰一个燎高,蹿出灶台,直奔两人面门。   越长溪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出现一片黑色,卫良脚尖一点,瞬间转身环住她,揽着她的腰急速后退数步。   火焰看似吓人,实则不热,只是窜出来几个火星,越长溪平复好心跳,确认自己娇艳的容颜没有受损,卫良也没烫到,她从卫良怀里跳出来,戳了戳他的胸膛,“卫厂公,你根本不是想烤饼,而是想火烧永和宫吧。”我以为你是个王者,没想到是青铜!不会烧火,能不能叫宫女来!   卫良松开手站在一旁,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无措与茫然,他看了越长溪一眼,又默默垂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原本还想抱怨几句,但看见卫良不知所措的样子,越长溪忽然就没话了。她回头,看着满地狼藉——两个椅子东倒西歪、食盘扣在地上、几个没熟的鲜花饼散落一地,忽然,她噗嗤一笑,随即越笑越大声,笑得直不起腰。   越长溪:“卫良,这是不是就叫——搬起树枝烧自己的脚。”   听见她的笑声,卫良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他微不可查抬头,看见她在火光中放肆开怀,低垂的眉眼忽然柔和,也晕出浅浅的笑意。   *   等越长溪吃到正宗的鲜花饼时,已经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有卫良在,她彻底实现“双手自由”,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好在她维持了最后一丝理智,主掌六宫之事,还是她自己处理,而非全然交给卫良。   不得不说,卫良不愧是司礼监掌印,代替申帝批奏折的人,处理事情高明果断。越长溪有什么疑惑,只要询问卫良,都能豁然开朗。   她美滋滋想着: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把卫良调来永和宫,真是今年最正确的决定。   越长溪高兴不已,乾清宫的申帝就没那么高兴了。   新任司礼监掌印名为焦和,之前是司礼监秉笔。   大皇子造反那天,焦和恰好当差。王川被擒后,假意投降,实则暗中图谋,一到乾清宫,他突然暴起,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差一点就能刺伤申帝,是焦和用剑挡住,王川才没有成功。   焦和护驾有功,卫良却没有及时出现,申帝有意敲打后者,因此晋升前者为新掌印。   但不得不说,之前卫良是掌印、焦和却只是秉笔,是有原因的。   乾清宫书房,申帝拿着奏疏,怒火中烧,“你写的是什么!这是朕的意思么!”   焦和忙不迭跪下,“陛下息怒。”   申帝看着惊恐又茫然的新掌印,怒火愈盛,却也无可奈何。   卫良心思通透,他无需多言,卫良自然能懂他的意思。焦和则完全不行。   例如今天,灵州知州上书,属地内有一伙叛军,已经颇具实力,不知如何处理。   申帝冷哼,“他们如此放肆,是知道大申无人?”   他的意思是派兵镇压,焦和却理解为放任不管,在奏疏上写个‘朕已阅’,简直愚蠢至极。   类似的事,还发生过好几次,申帝疲惫地揉揉眉心,“滚出去,叫庆吉来。”好歹是卫良的徒弟,应该不会差太多。   焦和走后,申帝重重靠在椅子上,五指无意识敲动扶手,眼睛微眯,思索着什么。   ……   越长溪对申帝的想法一无所知,她正梳洗打扮,准备出宫玩。   正月十五有庙会,据说特别热闹,所有人都会去。她前几年在白云寺,那地方荒山野岭,老鼠都饿得搬家,更别提庙会。   这可是古代庙会欸,好吃的肯定特别多,必须去!越长溪好奇极了,求了申帝好几天,对方终于同意,让她今天出宫,但只有两个时辰,还要带侍卫。   她装作不情不愿同意,回宫后立马欢呼。侍卫=锦衣卫=卫良负责=她可以好好玩了。   理想很丰满,无奈现实太惨淡。半个时辰后,越长溪坐在小摊前,对着一碗元宵,陷入沉思。   她严肃询问,“可以退钱么?”难吃!无良商家坑我血汗钱!   半枝坐在对面,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点。她似笑非笑,眼睛大大写着‘活该’二字。   她指着周围的人,“您看看他们,您好意思退钱么?”   越长溪环顾四周,原本理直气壮的神情逐渐萎靡。   她不喜欢的元宵,周围每个人都吃得很香,大口大口吞咽着,还有小孩吵嚷着再来一碗,显然很满意的样子。   半枝教训她,“让您去酒楼,您偏不去,说什么路边摊是最好吃的,现在知道错了吧。把元宵吃完,不许浪费。”   越长溪用勺子盛起一个元宵,闭着眼放进嘴里,像吃药一样吃进去,随即愤愤道,“谁能想到,元宵还有咸口的!能怪我么!”   她点的花生馅元宵,然而花生不够细腻,竟然还是咸的,吃起来像花生米馅饺子一样,太古怪了!好吧,她错了,路边摊好吃,但不一定符合她的口味。   她塌下肩膀,垂头丧气,看起来可怜极了。卫良动了动手指,忽然开口,“您可以给我。”   “可以吗?”嘴上还在询问,身体已经很诚实地把元宵推到对方面前。越长溪双手合十,眼睛冒出星星,就差高呼一声‘感谢老父亲’。   卫良三五下吃进元宵,一行人终于可以继续出发。   元宵不好吃,越长溪对今晚的期待已经少了大半,等她看见庙会的景象时,则彻底沉默。   长长一条街上,只见——人人人人人人人。   越长溪:“……”如果想看人,去后宫逛一圈就行,何必出来呢?   她不服输,愣是带着一众侍卫挤进人群,但她很快发现,灯笼很普通,不如卫良送她的好看。食物很普通,不如御厨做的好吃。至于猜灯谜,呵呵,根本不会!   越长溪安慰自己,好歹还剩最后一项活动——放河灯。   她花重金给所有人买了最贵的河灯,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白玉河。白玉河拱卫着皇城,因为河水清澈、波光粼粼,从远处看像一块白玉,因此名为白玉河。   越长溪抵达河边时,今天第一次觉得,此行非虚。只见白玉河里,一盏盏河灯漂浮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中,荧光点点,时而交汇时而错开。仿佛天地旋转,流动的银河置于脚下,身临仙境。   半枝小声惊呼,“好美!”   这里的确很美,越长溪想,而且是与烟火宴会不一样的美。   卫良带她看的烟火宴会,精致、震撼,却少了几分真实。不像这里,拥有无可比拟的尘世烟火气。这里每一盏河灯,都是一个愿望、一份期待,它们汇聚成在同一条河里,像是梦想有了形状,在现实中留下痕迹。   她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她所处的世界。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糟,重要的是,还有无数人心怀憧憬、渴望变得更好。   越长溪忽然很高兴,她仿佛被这份憧憬感染,也生出一点期待与渴望。她想了想,忽然转向身后的锦衣卫们。   越长溪:“这里这么多愿望,本宫无法一一实现,但你们的可以。这里有纸和笔,写下你们的一个心愿,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本宫都会满足。”过节嘛,开心最重要。   锦衣卫们眼中顿时冒出光,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紧张地看向督主。   卫良环顾四周,他们选的地方很安静,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危险,暂时不必守着,他点点头,算是同意。锦衣卫们顿时欢呼,争着抢着写愿望。   “快把笔给我。”   “我先抢到的,凭什么给你。”   “呸,你根本不会写字,拿笔干什么。”   “不会写,我还会画呢!”   ……   一群人吵吵嚷嚷,与平日的紧张严肃完全不同,就连半枝也费力举着胳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越长溪笑笑,随即看向卫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动的人,“卫厂公,你有什么愿望,除去本宫答应你的那个。”杀死皇后嘛,她知道,但大过节的,提那些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卫良没有回答,冷淡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别样的光,像是冷焰火,明亮也幽暗,他反问,“公主有什么愿望?”   越长溪歪歪头,目光转向远处的河流,没有马上回答。   刚穿越时,她不仅有愿望,还有很多,但随着孝静皇后死去、贞嫔死去,愿望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条——活着。   但今天以后,也许可以改变一下。   “暂时还没想到,但很快就会有了。”等她查到孝静皇后的死因、再干掉皇后,一定要定一万个小目标,比如先挣一个亿什么的。   她点燃手中的河灯,走到岸边,把它放到水里。手指一推,河灯晃晃悠悠飘远,它顺着水流,很快融入万千河灯之中。   直到看不见,越长溪才起身,笑道,“卫良,你真没有愿望?只此一次哦。”她可不会当两次冤大头!   卫良垂眸,无声的情绪隐藏在眼底深处,他轻轻摇头,“与您一样,暂时还没有。”毕竟,只有您有愿望时,他才有愿望。   *   收了厚厚一沓心愿,时辰也差不多,越长溪回宫。   她没走太多路,但可能是兴奋的缘故,意外很疲惫,坐上马车不久,已经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卫良说,“臣回东厂,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越长溪嘟囔着摆手,很快又睡着了,马车驶进东华门,一个颠簸,她忽然惊醒,猛地意识到不对,“哎,不对!那些纸还在卫良手里呢。”   锦衣卫写完心愿,她和半枝都没有地方装,只能放在卫良那里。   偏偏卫良明天有事,要去大皇子家搜查,可能几天都不会回来。东西留在他那,她就看不到了,还怎么给锦衣卫实现愿望。   越长溪刚醒,但没完全清醒,想不到卫良完全可以让太监送来,只想着自己拿回来。正好马车停下,她跳下马车说道,“我去东厂一趟,你拿着东西,在这等一会,咱们一起回永和宫。”   东厂就在前面,很近。而她手里的东西大多是吃食,不能经别人手,半枝犹豫一瞬,很快同意,“奴婢在这等您。”   “不许偷吃!”   “您说什么呢!”   前往东厂的路上,天空飘起小雪,越长溪用手挡着眼前的雪花,默默叹气。心道,她真是自己找罪受,这哪是一沓心愿,这分明是一沓借条!还是她主动写的。而且,如果锦衣卫想娶媳妇,她去哪里找?她只认识宫妃,就算锦衣卫同意,申帝也不同意啊,这可怎么办?   正想着,东厂大门出现在眼前,门没关,她刚要进去,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师父,您马上就能回来了!”庆吉高兴喊道。   越长溪脚步一顿,默默停下。虽然知道卫良不会一直留在永和宫,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走。而且,员工正在讨论跳槽,如果现任老板突然出现,会不会很尴尬?   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越长溪站在门口,留也不是,走又不想走,毕竟愿望还在卫良手里呢!犹豫间,听到了更劲爆的消息。   庆吉:“申帝不喜焦和,这几日批奏疏,都是我去的。而且,我找到了焦和的把柄,如果加以利用,申帝极有可能重罚焦和,您就能回来,重新担任司礼监掌印。”   “多大把握?”   庆吉:“至少七成,您说过的,如果一件事有七成可能性,一定要做。”   七成?似乎有点道理,股市投资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说法?越长溪正想着,卫良冷淡的声音传来,“我暂时不会回来。申帝那边有你,已经足够。”   “为什么啊?”庆吉的声音有些着急。   卫良:“我暂时有重要的事,先不回去。”   “什么事这么重要?”   这一次,卫良没有回答。   门后,越长溪已经彻底忘记自己在偷听,也跟着好奇起来。   卫良有什么重要的事?鲜花饼已经做出来了,他最近又开发新菜式了?   隔了许久,久到越长溪思考两人是不是走了,庆吉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他似乎冷静下来,“师父,这泼天权利和富贵,您真的都不要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什么都没有,只有烂命一条,若是权势都没有,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卫良的语气愈发冷淡,“权势只是手段,不是目标,你的话错了。”   “那您的目标是什么?”   卫良又不说话。   雪花变大,冰冷的风在寂静的宫道里横冲直撞,仿佛要碾碎骨头,越长溪搓搓手臂,决定离开,两人的话没头没尾,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而且她想起来了,卫良可以让太监把东西送过来,她好傻!   转身欲走时,庆吉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是不是因为公主?您……是不是根本不想回来了?”   越长溪猛地站住,心脏也随着这句话一同缩紧。庆吉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因为她?   她的大脑乱成一团,无数想法冒出又压下,而某个被她否决的猜测,忽然无法抑制地出现在脑海里。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过了一瞬,卫良冷淡又疏离的声音像是一把重锤,准确无疑砸到她脑中。   卫良:“如果我说是呢?”   越长溪:!@#¥%他说啥??? 第24章 . 23哄她 卫良,你在担心我?   “这是锦衣卫的心愿, 卫厂公早上送来的。”   清晨,半枝走进漆黑的寝殿,把一沓纸放在桌上, 随手拉开窗帘, 让冬日金灿灿的暖阳洒进来。随后, 她走到床幔遮掩的雕花大床前,轻车熟路拉开一层又一层帘子,像剥粽子一样,露出里面熟睡的公主。   “咦, 您醒了?”   拉开最后一层床幔, 对上公主清醒的双眸, 半枝惊讶道。公主爱睡懒觉, 冬天尤甚。每天早上叫对方起床, 和打仗一样艰难,为此, 半枝甚至自学三十六计, 可惜没什么效果。   “嗯,醒了。”  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她脱外衣,手上小腿上还缠着布条,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梦见被八爪鱼按住学游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越长溪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督主已经站在她床前,还拿着一窝鸟蛋。   依旧是熟悉的配方,金线盘成的鸟窝,不过因为鸟蛋数量多,所以这次的鸟窝也格外大,像个金灿灿的大盘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暴发户的气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于这种礼物,但越长溪实在太穷,她甚至没等对方提起,主动指着好多钱问,“这是送我的?”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还是在床边这样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没有一丝觉得不对,他将巨大的盘子塞进对方怀里,“嗯。”   越长溪接东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颠了颠分量,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没笑是因为鸟蛋数量不够。”督主自我总结道。   终于让女孩在自己面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满意。做完这一切他就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解释或者告别的意思。还是逐渐清醒的越长溪反应过来,“督主是有何事?”   听到问题,督主停下、站定、转身、认认真真回答道,“送你东西。”   越长溪:你把天聊死了,这让我怎么回答。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交集,越长溪又莫名心虚,不敢多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谢谢督主。”   男人这次有了经验,他在原地等待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其他问题才再次离开,越长溪也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督主走了。   房门打开又闭合,月光倾洒又不见,床上的女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扑通一声躺回原处。   “这叫什么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边话音刚落,带着笑意的女声就从窗边传来,周宛晴推开窗户,一闪身跳进了房间。   梦阁几位先生内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们的佼佼者,一息十里不是问题,所以周宛晴看见对方离开就马上钻进越长溪屋里,果然看见小伙伴一脸崩溃。   越长溪:“快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有个雕塑立在床边。”   周宛晴不知道什么是雕塑,但还是强忍笑意给对方解释,“白天你睡着后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着东西从天而降,站在你身边也不说话。”   “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门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说不必,他等着就好。”   看见对方的瞬间,周宛晴就想拍醒小伙伴,结果督主看出她的动作,直接传音说,“不必,让她继续睡,我等。”   夺人性命的老师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让越长溪继续睡下去。但她又不敢违背对方命令,只好借着衣服遮掩做些小动作,好在两人本身就挨着,所以也不会被查觉。   但万万没想到,平时警惕性一流的越长溪不知怎么睡得那么熟,她都使劲掐对方的腰,越长溪愣是没醒,最多皱着眉翻个身。   越长溪捂住脸,不忍直视道,“那我又是怎么回房间的?”   周宛晴:“因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说定是草地不舒服,该让你回房间睡。”   越长溪迅速打断对方,“一定是你抱我回来!”   她们学武六年,即便周宛晴并不擅长内力,抱个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越长溪接受不了另一个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对方的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来的。”   翻身把头埋进被里,越长溪彻底绝望。   “不仅如此,督主将你抱起来之后,你很自然地搂着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时,你还……拉了对方几下。”   小蓝描述的过于详细,越长溪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面无表情的督主试图将她放在床上,但因为她的反复“纠缠”皱起眉。   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越长溪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小蓝,对方给了她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就是真的。’   越长溪:“让我死吧。”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没准还能活下来。”   越长溪一愣,随即苦笑,“若是想这样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身体内可是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从很久以前,越长溪就注意到督主对她不同。   刚被抓来梦阁时,她心中异常紧张,随时随地都绷紧神经,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几乎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关注自己。   后来五先生开始教导内功,她熟练掌握后,对于人的情绪感知愈发纯熟,越长溪慢慢发现,督主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强烈,已经超出了“好奇”的范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长溪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让其他女孩发现这件事,生怕被排挤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阁主发现。   根据前世看过的文学作品,越长溪隐约猜到阁主想让女孩们做什么,无非是间谍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这点,她也知道阁主决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他养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万一阁主认为她勾引对方,直接把她干掉怎么办!   这些年越长溪始终战战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间的距离,装作害怕的样子,极力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还是对她愈发关注。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开阁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怀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实原因,难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对此不齿?”   周宛晴没想到小伙伴早就知道这件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知道这些年越长溪并非一帆风顺,她在考试中也出现过状况,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若是有督主保驾护航,无论如何都会容易许多。   “虽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着痕迹地让他帮我做些事,但这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握住对方的手,越长溪悠悠道,“让督主喜欢我,甚至爱上我,都很容易。但是这么做之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他。”   “可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惊讶,她只是知道越长溪有着不一样的心,但她没想到,对方是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做这件事。   越长溪:“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屋建筑少说有百年之久,如果说十年训练一批女孩,死在这里的不下千人,还有几个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假装自己只是个天真的女孩,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惧。”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时你才多大,12岁?”   越长溪:“老实说,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死,被先生杀掉又或者死于考试都可以,但是我没死成。”   她那时不想活着,因为现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扎在心里,越长溪没办法杀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浑浑噩噩混日子,结果在第次比武考试中,她在梦阁唯一的朋友——小双替她挡刀死了。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其实明白,小双其实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活法,只能选择离开;但与此同时,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她的死让我清醒,也让我决定做点什么,用最老土的说法,就是想替她报仇,想替那一千个不知姓名的女孩报仇。”   周宛晴静静听着,并没发表任何评论,同样的故事她听过很多,估计还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梦阁上演。可唯独这次,她在对方身上看到希望。因为越长溪绝不仅是凭着一腔孤勇来报仇,凭借她对督主的态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计划。   “你想怎么做?”   越长溪:“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虽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价,但也值得。”   “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梦阁就不再是不可战胜。而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眼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定要赢得最后的决赛。   两个女孩牢牢握紧对方,目光满是坚定。   “加油。”   “一定要活下去。”   *   越长溪知道想活下去很难,但她没想到这么难,最后一场考试还没开始,她就面临考验。   夜半子时,督主敲开她的门,张口就问,“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啊?”   督主将问题又重复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越长溪心里咯噔一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打着哈哈,“督主想让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摇头,“不是,我想问你要不要永远留在梦阁。”   越长溪真是一言难尽,什么叫永远留在这?不知道还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呢,她皱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说什么。”   “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你很难赢,如果你答应陪我永远留在梦阁,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没有感情,也不懂人心,越长溪几乎认为对方在pua,这种标准打压再施以援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鉴于对方已经把话挑开,越长溪也不再扭捏,她直接问,“你为什么能保我不死,阁主知道么?”   “两年前阁主曾说过,我若是想要留下谁都可以,只要对方不再离开梦阁。”   看来阁主两年前就发现督主对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说过这句话。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是真的,阁主对他的呆儿子确实有几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弃他精挑细选的傀儡。越长溪继续问,“九先生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督主并没听过九先生说这句话,但后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阁主没说,应该就是没有。   越长溪:这是亲儿子无疑。   “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越长溪垂眸,“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越长溪默默叹气,看来督主依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估计更不会理解感情,所以怎样追问都没有用,她还不如问些实际点的问题,“为什么明天我赢不了?”   最后一场考试很特殊,五先生并没告诉她们考试内容,但越长溪猜应该是检查综合实力,类似于在野外生存几天之类的,鉴于她还有个搭档,应该很难输,不知为何督主如此笃定。   “论武,你比不过宫茗颜,谋略不如周宛晴,阴狠也比不过乔南,阁主不会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压错题,之前她和小蓝商讨,最后考试肯定要全方面检查这些年的学习内容。没想到阁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面做到极致,这样看来,她确实不如这三人……   等等。   “论阴狠是什么意思?最后还要比阴狠?”   督主第一次卡壳,犹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结束后,阁主会让你们做一些事,乔南比较适合。”   阴狠能做的事无外乎暗杀或者审讯,越长溪自认为也能做到,毕竟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叹了口气,“前两个我心服口服,但是对上乔南,我未必会输。”   男人语速都加快几分,“你这么可爱,怎么可能阴狠。”   “您说什么?”越长溪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   “你说小鸟可爱,会让你心情好;而你让我心情好,所以你可爱,不阴狠。”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对方问,“什么是可爱?”   因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越长溪尽量用比较具象化的词汇来解释,“是一个夸奖的词语,就是能让自己心情变得好的东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一直抱在手里。”   若是因为这句话最后比赛输了,越长溪会崩溃,她艰难地解释,“我不可爱。”   督主用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说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你。”   越长溪……越长溪无话可说。   她只能艰难地解释,“但是别人未必会这样认为。”   “大家肯定都认为你可爱。”   心态彻底崩掉,越长溪不明白大晚上他们为什么要就“她可不可爱”这个问题进行研讨,而且对方根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最后,她只好努力将话题带入正轨,“督主,我自认为不会输给乔南,所以我一定会参加。”   “那你确定?”   越长溪点头:“确定。”   督主几乎是生平第一次叹气,在他转身离开前,学着她摸小鸟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帮你做。”   越长溪:???   越长溪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就像经历了缠绵的雨季、偶然见到一抹彩虹,满心都是过于饱胀的情绪。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拂去卫良肩上的雪。她恍惚想着,原来……卫良真的喜欢她,在他冷淡漠然的外表下,用独属于他的方式,静默地、无声地喜欢她。 第25章 . 24改变 她突然很想见到卫良   新年很快过去, 宫里错落的灯盏撤下,大臣们又开始上朝,路边的小草积蓄力量等待生长, 九盛城马上又要迎来春天。   公主站在卫良身前,她向前一步,他就向后一步,两人直直穿过整个房间,从北墙走到南墙,最后卫良退无可退,就转过头不看对方。他侧脸紧绷,面具边缘露出棱角分明的线条,像是雕琢许久的大理石雕塑。   公主:这是什么绝世大可爱?怎么还跳起了探戈?   她强忍笑意,指尖在面具暗扣处打转,看对方因她的动作时而紧张、时而放松,第三次追问,“卫良,为什么?”   两人站在窗下,明灭火光映在公主眼中,如同摄人心神的陷阱,被问话的男人死命扣住面具,发现自己逃无可逃才被迫回答,“申帝为人暴虐残忍,臣不堪其辱,所以暗中帮您,希望有朝一日能追随新主!”   今天一切发生的太快,卫良并没意识到他马甲已经被扒个干净,只以为公主通过每天凭空出现在她床前的解药,调查出有人在帮她,至于她为何知晓自己的名字,卫良也毫不怀疑,公主那么厉害,她本就应该知道的。   捋清事情经过的卫良还试图抢救下自己。他语气格外诚挚,真的像是抛弃旧主,来投诚的敌军。   越长溪:“……”我信了你的鬼话!   这个人好像有魔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能让自己的心情瞬间变好,刚才因杀人生出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公主话语间不自觉就带上缕缕笑意,“你既然能背叛申帝,本宫又如何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这大概是有戏的意思?卫良松了口气,他借机跪下,非常认真地和对方商讨对策,“臣绝不会背叛您,但主子若是不信,不如继续用白漆木控制臣,又或者是其他毒也可。”   玩笑的心思骤然消散,公主一怔,如果不是卫良主动提及,她真的忘记他此时还中着毒。   倒不是忽视这个人,而是卫良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平和与倾慕,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里一样。越长溪自己也服用过蚀骨,感受过毒发时那种由内及外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在卫良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迹象,包括知道申帝死后,他第一时间也没去找解药,而是关心她的安危。   就像只要在她身边,他就能忘记所有苦难。   可是卫良能忘,她却突然忘不掉;卫良不觉疼痛,她却忽然疼起来。   这一刻,越长溪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喜欢这个人,过去种种算计和引诱早就在相处间变质。她近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绝不仅仅因为担心造反能否成功,更是担心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卫良会如何对她。   因爱生忧,因爱亦生惧。   晦暗角落中,公主神色不明,她从衣袖间翻出一粒蓝白相间的胶囊,“吃下去。”   接过对方给的东西,卫良看都没看就直接吞下,黑色面具底端掀开又放下,动作快得惊人。   亲眼看见对方服下解毒丸,公主心中的愧疚与不安终于有所减弱,她站了一会,也随着对方缓缓跪坐在地。   “身体还疼么?”   卫良没觉得疼,倒是被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搅得无法静心,他用力贴向身后的墙,含糊答道,“臣不疼。”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法分辨出这句话真假,越长溪抬起手臂想摘下对方面具,然而指尖刚触碰到面具边缘,又忽而收回。   她竟是不敢。   卫良以为她介意自己不以真面目示人,虚心地解释,“臣容貌已毁,丑陋不堪,戴面具是不想惊扰主上。”   衣摆下的手指紧紧攥住,只是再小不过的谎言,却让卫良痛苦万分。他不该骗公主的,特别是她如今终于知道他的存在,也愿意接受他。自责的男人甚至已经决定毁去容貌,他记得东厂有一种秘药就能做到。   为难对方为了骗她,竟然编出这样的理由。公主沉默良久后轻笑,“真的?”   卫良下定决心,“臣对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不是,那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变成真的。   只消一眼,越长溪就知道对方没说谎,可此时此刻,他的赤诚却更像嘲讽。   她满口谎言,他字字恳切,两人之间隔着数不尽的高山阔海,卫良却执拗地想走到她身边。   晦涩微苦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由谎言衍生出的内疚、由喜欢带来的恐慌不停在脑海中翻覆,越长溪如同炉上沸腾的药,经历漫长的烈火灼心,剩下的唯有一片苦涩。   公主嗓音哑得厉害,一字一句像是自骨血而出,“那你曾说过,只要我吃药,你就会疼我,任何事情都会答应我,是不是真的?”   卫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慌乱与不可置信,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内雷打般的剧烈心跳,“您……知道了?”   “从大婚那天起,我一直都知道。”公主十分平静地讲出曾经令她惶恐不安、亦是令她暗自欣喜的过去,“我知道夜晚做噩梦惊醒后遇见的是你;我知道被太后责骂,赶来帮我的是你;我也知道自己中蚀骨后,给我解药的是你。”   “在与你相遇的四十次中,我都知那些是你。”   卫良摘下黑色面具,露出底下与申帝如出一辙的相貌,他目光穿穿层层黑暗落在齐宣之脸上,“臣不像皇上?”   “倒也不是,”即便没抬头,越长溪也能想象出对方此时的样子。卫良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抿着唇,这个动作让他的侧脸更加棱角分明,透着股冷冽的味道。不知何时起,他的面容就一直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再也忘不掉。公主道,“但是没人会认错自己的夫君。”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公主低头揪着大红裙摆的边边,几乎要把上面的银线扯断,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也渐渐沉下来。   他不愿意回应她。   他不愿意原谅她。   把眼角的泪珠逼回去,公主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松地说道,“本宫刚才给你的不是毒.药,而是红茱的解药。卫良,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你可以离开骊阙城,去寻一处有桂枝和雀鸟的地方生活。”   很难想象卫良竟然喜欢这两样东西。在他们为数不多相处的夜晚中,越长溪曾问对方喜欢什么,卫良想了许久才告诉她,“桂枝与白雀”。   反正无论是何物,他终于有机会能亲自去拥有。   越长溪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完美,卫良不愿意原谅她,她就放这个人走,离开偌大的牢笼,去过他想要的生活。造反之事总有解决办法,狗皇帝的死可以推给叛军,再不济,她就求半枝霸霸再造出个齐宣之。   至于攻略,本就是奢望。   可没想到她故作大方给卫良自由,他却慌了神。   “臣想留在您身边,”卫良紧紧抓着面具,急促说道,“如果您不喜欢我和皇上长得一样,臣可以毁了相貌。”   公主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刚才太伤心所以走神了?怎么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卫良:“臣知道您被皇上伤了心,但是臣可以保证绝对不出现在您面前。无论您给我什么毒、又或者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哪怕做太监也行。”   卫良急匆匆说着,生怕对方让他走。离了这骊阙城,他再见公主难比登天。此时他恨不得将自己心掏出来给对方看,只要还能留在她身边,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我没从说过让你走,不是你自己……”   说到一半的越长溪突然愣住,她似乎、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自始至终,卫良都认为她说的夫君是狗皇帝,而她之所以杀掉齐宣之,也是因为发现对方给她下毒,由爱生恨所致。   越长溪哭笑不得,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形象在卫良心中这么美好,好似做什么错事,他都能给她找到理由。公主忽然就生出那么点信心,让她有勇气问出一直埋在她心里的问题,“卫良,你不怪我?”   我骗你,利用你,几乎害死你,卫良,你怪不怪我。   对于这个问题,越长溪想过很多答案。她想卫良可能会恨她,也想卫良可能会原谅她,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听到了一个最意外的回答。   卫良问,“因何事怪您?”   “如果我之前对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故意的,你也不怪我?”   跪着的男人表情纵容,甚至还着点说不出的渴望,在她灼灼目光下,他下意识就说出心中所想,“臣求之不得。”   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越长溪从未奢望过她会遇见这么一个人,他能包容她所有错误,原谅她所有任性,在万物与她衡量对比之时,那个人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她何其有幸,不过是在人世走一遭,竟被无辜深爱一场。   “说到底,本宫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公主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砰砰砰的敲门声再次传来,那是郑元白在告诉她时间不多了。小心翼翼却珍重万分地加深了这个,她握住卫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话是真的,那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迎着对方困惑不安的眼神,公主第一次抬起头,她如从前一样伏在卫良怀中,然后抬头吻上他的唇。   “我错在没能早些喜欢你,夫君。”   卫良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蓦地睁大双眼。他脑中白茫一片,声音和画面同时消失,唯独剩下对方笑中带泪、映着自己的双眼。恍惚中,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他擅自借用申帝身份出现,公主一直都喊他皇上,直到她抬头看见他,才突然改口叫夫君。   原来她能认出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卫良用力将人环住,小心翼翼却珍重万分地加深了这个吻,所有渴望和不甘终于在此刻找到归宿;他于黑暗中祈求的光,也终于落在他身上。卫良闭上眼,轻轻喊了声,“公主……”   越长溪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她擦掉眼泪,感受着衣服另一端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愧疚与惶恐逐渐平息,那些卫良没能说出的话,她已经懂了。   公主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砰砰砰的敲门声再次传来,那是郑元白在告诉她时间不多了。她握住卫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话是真的,那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一切事。”   听见与那晚如出一辙的回答后公主愣了一下,然后飞速从御书房屏风后翻出龙袍,她咬着唇,“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若是让越长溪自己选,她肯定不愿意顶着别人的脸,过着别人的人生,从生到死连姓名都不能留下,这也是她最担忧的问题,然而卫良似乎没有这方面顾虑,他轻巧地接过衣服,露出一个短暂却纵容的微笑。   “您永远都不必求我,况且臣说过,一切事。”   门外喊杀声渐消,朝臣匆匆赶来的喧闹响起,越长溪匆忙将化尸粉倒在齐宣之尸体上,看他化为无形散于天迹,一直困住她的牢笼也仿佛在此刻消弭。公主转过身,将卫良凌乱的头发打理好,她语气分不出喜怒,“从今以后,你就是申国的王。”   大臣的呼喊声再次响起,卫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向着大门走去。   金銮殿外火光冲天,卫良穿着明黄龙袍推开门,他眼前的红色朝阳和熊熊火焰连在一起,构成无法言说的绚丽色彩。   越长溪没有再看他,而是伴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请安声快步离开御书房,毕竟公主此刻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两人背影相对,一个走进光明,一个步入黑暗。   卫良于万人跪拜中转身,却只看见背后昏暗的房间,空无一人。   他回头,平静而然地抬起手,“宁公主的确用巫蛊咒皇后娘娘,奴才亲眼所见。”   一瞬间,越长溪的眼神冷下去。 第26章 . 25巫蛊 本宫欠他颇多   大殿上, 龙凤浮雕威严肃穆,如高高在上的神明,睥睨人间。   昨夜,就因为有宫女提起选秀之事,卫良被直接赶出房门。   当了几年皇帝,卫良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卑小可怜,他也是有脾气的,因此被赶出房间后,他立即招来丞相。   郑元白还睡着呢就被紧急召进宫,他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满脸严肃地走进御书房,“陛下!”   幽幽烛火下,皇上身影寂寥,“皇后把朕赶出来了。”   “……”   丞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您说什么?”   御书房窗子大开,卫良凝视着寝宫方向,忧伤地仿佛无法归巢的乳燕,他重复道,“因为选秀一事,皇后把朕撵出来了。”   申国每三年一次选秀,三年前卫良刚即位,前有皇后造反,后有宫妃相互陷害,他借机取消了选秀,因为后宫确实事情太多,所以当时大臣也没有反对。可是如今宫妃所剩无几,申国也在他的治理下日益强大,卫良连减少开支取消选秀的理由都不能用,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   最开始,郑元白还不明白问题在哪,“陛下是想让臣劝皇后公主?”   皇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朕是让你想办法取消选秀,而且是所有选秀。”   通读史书,丞相大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请求,然而鉴于卫良和他妹的复杂情况。   齐高祖作为开国皇帝,条件艰苦,死前一直都在打仗,哪有时间娶妃,因此身边仅有两人,但如今是和平年代,此举怕是无法效仿。   这个提议基本等于白说,可是除此之外,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申国身份最高的两个男人坐在御书房里大眼瞪小眼,沉默许久后,卫良发出叹息,“朕真不想当皇帝。”   同样发愁的丞相灵机一动,“如果您这样想,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有一句话,叫规则是给听话之人定的。   明主才听朝臣的建议,昏庸之士哪还在乎这些,如果一个皇帝不在乎国家是否昌盛、会不会有人造反;也不在乎史书上如何记载,他基本就无所畏惧。   卫良问,“丞相是让朕变昏庸,错事做多了,大家就不在乎是否娶妃。”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差不多,”郑元白说道,“主要是降低大臣们的预期。”   于是第二天,皇帝要出家的消息暗暗在,谁也不知道消息的源头是谁,但被传得有模有样。听说是因为对后宫失望透顶,才生出远离俗世的念头,而且连具体寺庙都已经选好。   最开始大家还心有疑虑,虽然有皇帝出家的先例,但是如今的申帝完全看不出来有这个想法。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不得不信,因为最近不断有得道高僧入宫,早朝之前也能听见梵音阵阵,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的目光愈发无悲无喜,怎么看都好像马上要剃度的样子。   负责选秀的奉常:惹不起惹不起!   等到了选秀的日子,皇帝一句轻飘飘“今年选秀就取消吧。”迎来了朝臣的集体同意,毕竟只要皇帝不走,他们就算胜利。   而消息链的最末端,皇后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后,拉着卫良温习好几夜他枕下的书籍,并且在关键时刻质问,“你是因何生出这个想法?”   卫良全身紧绷,抑制不住喘息道,“夫……夫唱妇随?”   皇后公主沉下身,妩媚一笑,“这么会哄本宫开心,这次就原谅你了。”   在眼前白茫茫的那一刻,卫良想:这个消息应该多让公主听见两次。   长平十年,也是卫良登基的第四年。   后宫空悬已久,鉴于皇帝时不时拿出家为僧威胁朝臣,大家也不敢再提选秀之事。然而皇上登基十年尚没有子嗣,国家没有继承人,实在令申国上下担忧不已。   少数大臣已经开始私下求仙问药、寻找偏方,立志让皇后公主的肚子里出现个小崽子,根据他们早朝时的焦虑程度,一度让卫良怀疑申国马上就要灭亡。   受此事折磨的,不仅仅是当今圣上,还有永远的背锅侠——丞相大人郑元白。   卫良毕竟是九五之尊,朝臣哪怕心有疑虑也不敢多言,最多每天早朝问询一次,又不能追到寝宫。但是郑元白则不同,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作为帝王亲信、皇后公主的亲兄长,他被迫成为大臣们的重点围堵对象,每天试图找他谈论此事的人恨不得排了两条街。   今天是休沐日,忙碌半月的丞相好不容易得空休息,打算前往京郊放松一下,然而还没出丞相府,就听到小厮传报:周太尉来了。   为了躲避朝臣,特意在寅时出门的郑元白:服气!毕竟人家是凭本事不睡觉才抓住我的。   周太尉是他旧时老师,郑元白无法推拒,只能亲自相迎。一照面,就看见老人家双手颤抖、老泪纵横,“为师为官多年,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丞相大人:懂了_(:з」∠)_   好说歹说将太尉劝走,郑元白重新收拾心情,再度高高兴兴往京郊走。然后他分别在出门时遇见郎中令;酒楼吃饭时遇见延卫;郊区赏花时遇见奉常;就连下午听戏,解决水喝多了这种生理问题时,也遇见了治粟内史。   李内史笑眯眯看着他,“好巧。”   林丞相看看不远处井匽,陷入沉思。   相遇地点如此独特,李内史也有些尴尬,然而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丞相一直在雅阁喝茶,他不便打扰,只能趁着对方出来之时打扰一二,只是没想到对方是来这。   李内史硬着头皮道,“林丞相,下官……”   “李内史不必多言,”黑着脸的郑元白道,“本相这就进宫求见皇上。”   奔溃至极的丞相甚至没用马车,而是纵马行至宫中,宫人看见怒气冲冲的丞相大人吓了一跳,差点没叫侍卫来。等问清楚皇上此时正在做何事,郑元白更气了。   御书房内,御前太监奉上茶,“丞相稍等片刻,陛下正和公主在御花园放纸鸢。”   郑元白表面微笑,“本相等着便是。”实则心里疯狂口吐芬芳,你俩还有心思放纸鸢,放你#¥%   想当年郑元白被狗皇帝派去黄州剿匪时都未能愤怒如此,可见这事实在是把他折磨坏了,等他看见妹妹和妹夫手挽手、十分亲昵地走过来时,内心的愤怒终于攀到顶峰。   “微臣叩见皇上、皇后公主”   “你们退下,”皇后公主屏退侍从,拿出锦帕给卫良擦完汗,才慢悠悠道,“我哥这个表情一般是发怒的前兆,所以我先走了,晚上本宫给你做桂花糕。”   “你去吧,我来应付他。”   两人旁若无人说完话,皇后公主撩起裙摆就要走,被她哥一把拽住胳膊,“你给我站住!”   虽然在外是君臣,但是私下相处他们还是一家人,被抓住的越长溪立马收起笑容、装模作样道,“林丞相这么晚前来御书房,定是和陛下有要事相商,本宫就不打扰了。”   郑元白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孩子!”   皇后公主装作不知,“什么孩子,本宫知道自己是爹娘的好孩子,哥哥不必再提。”   丞相深知夫妻俩谁是说了算的那个,所以精准地对越长溪说道,“你、必须有个孩子。”   叛逆少女·皇后公主最听不得别人让她做这做那,撸起袖子就要吵架。见势不好的卫良立马从大舅子手里解救出媳妇,两年前他曾经历过一次两兄妹打架的场景,至今想起来还后怕,他劝道,“公主不愿就算了。”   “这事由不得她,”郑元白这两年一直就想提这件事,毕竟子嗣是国家稳定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能允许妹妹独占东宫,但是不能所有事都任由她胡来。   他对宠妻无度的皇上说道,“请允许微臣和公主单独谈谈。”   两兄妹有一套独特的沟通方式,外人无法参与。虽然卫良偶尔也会嫉妒,但他还是立即走了,否则他势必要体验何为在夹缝中生存,颇有一种丈夫处在母亲和媳妇之间的感觉。   只是现在的卫良已经不是原来的他,终于学了如何争宠,皇帝陛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御书房,眼中满是不舍。   皇后公主果然心软了,立马哄道,“本宫马上去寻你。”   得到回应的卫良心满意足离开,关上房门后默默想着:公主果然最爱我。   “现在能说了吧。”   皇上走后,丞相大人凉凉地开口。刚才他拽住妹妹时,对方就一直和他使眼色,那是他们小时候在父亲面前常用的伎俩,越长溪一眨眼,他就明白对方想单独说话。   此时只剩哥哥一人,皇后公主也不拖延,直言不讳道,“我查过东厂的记录,卫良是从关州来的。”   关州就是现代的俄罗斯附近,那里的人……相貌和他们有些差距。   郑元白一愣,“你是怕孩子不同。”   “我问过皇上,他从几岁时就一直用药水改变相貌,已经记不得自己原本的样子。”皇后公主叹息道,她自认为不是外貌党,所以卫良真正的相貌她并不在意,但是如果他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里问题就大了。   她该怎么解释孩子的相貌问题,难道说是有感而孕?   未曾想是这个原因,郑元白对此也无可奈何,“怎么办?从宗室过继一个?”   “只好如此。”   丞相叹着气走了,从宗室过继也是个问题,他必须要从现在开始调查,以及思考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朝臣。郑元白好无奈,他本以为入宫是来解决问题,没想到变成了给自己找问题,他想起数不清的宗室,顿时眼前一黑。   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皇后公主闭眼轻轻揉着额头。某种意义上,她算是骗哥哥了。   卫良确实从关州来,但是如果他们的孩子相貌出现问题,他可以用东厂秘药解决,不仅无痛还无副作用。这里不得不说,东厂真的很神奇,他们不仅有上天入地的内功,还有各种神奇秘药,连现代科技做不到这种程度。   退一万步,哪怕东厂解决不了,她也能求助半枝,但是越长溪不想。   她在现代孤身一人、离群索居,尽管穿越到后有了父母兄长,也未曾改变骨子里的薄情冷漠。更何况入宫一遭,见识到世间晦暗,能爱上卫良已是奇迹,实在没有多余的感情分给旁人。   所以她不爱孩子,不想要孩子,哪怕真的生下来也不知如何教导对方。一想到她的儿子要在官场沉浮,女儿会困于深墙宅院,她就愈发恐惧。索性几次交流下来,卫良也和她想法相同,否则皇后公主还真会愧疚。   “我已有深爱之人,此生无憾。”   推开冷掉的杯盏,皇后公主带着笑意向延福宫走去,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鉴于要做的事情太多,郑元白脚步不停往宫外走,回到丞相府后,他要先收上来一份宗室子弟名单。父母爵位太高不好,恐生出造反之心……   低头思索的丞相没注意到有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差点没撞上迎面而来的皇帝。   他急急停下脚步,“陛下?”   卫良点点头,“皇后与你说了吧。”   “公主确实告诉微臣一些事,”郑元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东厂的资料不是都毁了么?”   当年他们造反之时,恐卫良的身份被旁人发现,已经彻底毁掉东厂,除必要的秘籍功法,一切资料都被当场销毁,越长溪是怎么查到的?   卫良微微笑道,“确实都毁了。”   “那……”   “她不愿的事,朕都不会让她做。”   他从暗处来,公主便是唯一向往。对于很多事情,卫良都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公主若是喜欢,他就多看两眼;她若是不喜,他便是连看都不看,哪怕是孩子也一样。   “朕能给皇后的东西太少,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多顺着她一些。”   卫良看出越长溪对生子的惧怕,因此特意准备些假的资料让她查到,又话里话外暗示自己非常厌恶孩子,生怕她心怀愧疚。   恰逢越长溪赶来,卫良拍了拍对方肩膀,“别告诉皇后这些话,朕予你说,只是让你别再来烦她。”   这是个好消息,可越长溪的心脏忽然收紧,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见卫良来的路上,每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厚重的衣袍仿佛浸满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越长溪眼前一黑,随即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她仿佛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27章 . 26地牢 卫良马上要死了   殿门大开, 冬风像是海啸,铺天盖地刮进乾清宫,使压抑的气氛愈发紧张。寒风吹过卫良, 吹过他浸透鲜血的玄袍, 发出沉闷的声响。   越长溪跪在卫良旁边, 两人只有一步远,他气势凛然,身上的寒气阵阵传来,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像是一阵血潮, 翻涌着将她淹没。   周宛晴很诧异,她没想到对方能给出这个答案,因为越长溪一直是个内化而游离的人,她永远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是仔细观察,却能看见她眼中空无一物,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在她难受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温柔的姑娘笑开,连风都跟着温柔几分,“谢谢你。”   越长溪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向后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脚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蓝天白云,越长溪闭上眼,任由清风拂面。四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全,因为身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松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说出这样的话,她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她们已经是盟友,共同拥有伟大而不切实现的理想——推翻梦阁,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适;二是她真的愿意把小蓝当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赛让她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了。   “你觉得,最后会留下几个人?”   周宛晴:“应该不会低于三个人。”   她详细分析道,“若不是发生意外,今天本该剩下5人。从三年前开始,梦阁的考试规则永远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阁主最后只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四个都能活下去。”   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远,像是逐渐淡去的电影结尾,越长溪将双脚从河里伸出来,踩在裙摆上擦了两下,一偏头睡过去。   她嘟囔道,“希望如此。”   *   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越长溪第一次睡个好觉。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不是葳蕤草地,而是她自己的房间。   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她脱外衣,手上小腿上还缠着布条,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梦见被八爪鱼按住学游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越长溪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督主已经站在她床前,还拿着一窝鸟蛋。   依旧是熟悉的配方,金线盘成的鸟窝,不过因为鸟蛋数量多,所以这次的鸟窝也格外大,像个金灿灿的大盘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暴发户的气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于这种礼物,但越长溪实在太穷,她甚至没等对方提起,主动指着好多钱问,“这是送我的?”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还是在床边这样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没有一丝觉得不对,他将巨大的盘子塞进对方怀里,“嗯。”   越长溪接东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颠了颠分量,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没笑是因为鸟蛋数量不够。”督主自我总结道。   终于让女孩在自己面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满意。做完这一切他就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解释或者告别的意思。还是逐渐清醒的越长溪反应过来,“督主是有何事?”   听到问题,督主停下、站定、转身、认认真真回答道,“送你东西。”   越长溪:你把天聊死了,这让我怎么回答。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交集,越长溪又莫名心虚,不敢多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谢谢督主。”   男人这次有了经验,他在原地等待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其他问题才再次离开,越长溪也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督主走了。   房门打开又闭合,月光倾洒又不见,床上的女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扑通一声躺回原处。   “这叫什么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边话音刚落,带着笑意的女声就从窗边传来,周宛晴推开窗户,一闪身跳进了房间。   梦阁几位先生内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们的佼佼者,一息十里不是问题,所以周宛晴看见对方离开就马上钻进越长溪屋里,果然看见小伙伴一脸崩溃。   越长溪:“快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有个雕塑立在床边。”   周宛晴不知道什么是雕塑,但还是强忍笑意给对方解释,“白天你睡着后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着东西从天而降,站在你身边也不说话。”   “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门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说不必,他等着就好。”   看见对方的瞬间,周宛晴就想拍醒小伙伴,结果督主看出她的动作,直接传音说,“不必,让她继续睡,我等。”   夺人性命的老师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让越长溪继续睡下去。但她又不敢违背对方命令,只好借着衣服遮掩做些小动作,好在两人本身就挨着,所以也不会被查觉。   但万万没想到,平时警惕性一流的越长溪不知怎么睡得那么熟,她都使劲掐对方的腰,越长溪愣是没醒,最多皱着眉翻个身。   越长溪捂住脸,不忍直视道,“那我又是怎么回房间的?”   周宛晴:“因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说定是草地不舒服,该让你回房间睡。”   越长溪迅速打断对方,“一定是你抱我回来!”   她们学武六年,即便周宛晴并不擅长内力,抱个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越长溪接受不了另一个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对方的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来的。”   翻身把头埋进被里,越长溪彻底绝望。   “不仅如此,督主将你抱起来之后,你很自然地搂着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时,你还……拉了对方几下。”   小蓝描述的过于详细,越长溪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面无表情的督主试图将她放在床上,但因为她的反复“纠缠”皱起眉。   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越长溪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小蓝,对方给了她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就是真的。’   越长溪:“让我死吧。”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没准还能活下来。”   越长溪一愣,随即苦笑,“若是想这样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身体内可是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从很久以前,越长溪就注意到督主对她不同。   刚被抓来梦阁时,她心中异常紧张,随时随地都绷紧神经,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几乎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关注自己。   后来五先生开始教导内功,她熟练掌握后,对于人的情绪感知愈发纯熟,越长溪慢慢发现,督主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强烈,已经超出了“好奇”的范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长溪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让其他女孩发现这件事,生怕被排挤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阁主发现。   根据前世看过的文学作品,越长溪隐约猜到阁主想让女孩们做什么,无非是间谍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这点,她也知道阁主决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他养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万一阁主认为她勾引对方,直接把她干掉怎么办!   这些年越长溪始终战战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间的距离,装作害怕的样子,极力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还是对她愈发关注。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开阁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怀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实原因,难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对此不齿?”   周宛晴没想到小伙伴早就知道这件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知道这些年越长溪并非一帆风顺,她在考试中也出现过状况,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若是有督主保驾护航,无论如何都会容易许多。   “虽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着痕迹地让他帮我做些事,但这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握住对方的手,越长溪悠悠道,“让督主喜欢我,甚至爱上我,都很容易。但是这么做之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他。”   “可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惊讶,她只是知道越长溪有着不一样的心,但她没想到,对方是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做这件事。   越长溪:“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屋建筑少说有百年之久,如果说十年训练一批女孩,死在这里的不下千人,还有几个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假装自己只是个天真的女孩,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惧。”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时你才多大,12岁?”   越长溪:“老实说,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死,被先生杀掉又或者死于考试都可以,但是我没死成。”   她那时不想活着,因为现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扎在心里,越长溪没办法杀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浑浑噩噩混日子,结果在第次比武考试中,她在梦阁唯一的朋友——小双替她挡刀死了。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其实明白,小双其实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活法,只能选择离开;但与此同时,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她的死让我清醒,也让我决定做点什么,用最老土的说法,就是想替她报仇,想替那一千个不知姓名的女孩报仇。”   周宛晴静静听着,并没发表任何评论,同样的故事她听过很多,估计还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梦阁上演。可唯独这次,她在对方身上看到希望。因为越长溪绝不仅是凭着一腔孤勇来报仇,凭借她对督主的态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计划。   “你想怎么做?”   越长溪:“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虽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价,但也值得。”   “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梦阁就不再是不可战胜。而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眼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定要赢得最后的决赛。   两个女孩牢牢握紧对方,目光满是坚定。   “加油。”   “一定要活下去。”   *   越长溪知道想活下去很难,但她没想到这么难,最后一场考试还没开始,她就面临考验。   夜半子时,督主敲开她的门,张口就问,“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啊?”   督主将问题又重复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越长溪心里咯噔一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打着哈哈,“督主想让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摇头,“不是,我想问你要不要永远留在梦阁。”   越长溪真是一言难尽,什么叫永远留在这?不知道还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呢,她皱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说什么。”   “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你很难赢,如果你答应陪我永远留在梦阁,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没有感情,也不懂人心,越长溪几乎认为对方在pua,这种标准打压再施以援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鉴于对方已经把话挑开,越长溪也不再扭捏,她直接问,“你为什么能保我不死,阁主知道么?”   “两年前阁主曾说过,我若是想要留下谁都可以,只要对方不再离开梦阁。”   看来阁主两年前就发现督主对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说过这句话。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是真的,阁主对他的呆儿子确实有几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弃他精挑细选的傀儡。越长溪继续问,“九先生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督主并没听过九先生说这句话,但后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阁主没说,应该就是没有。   越长溪:这是亲儿子无疑。   “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越长溪垂眸,“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越长溪默默叹气,看来督主依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估计更不会理解感情,所以怎样追问都没有用,她还不如问些实际点的问题,“为什么明天我赢不了?”   最后一场考试很特殊,五先生并没告诉她们考试内容,但越长溪猜应该是检查综合实力,类似于在野外生存几天之类的,鉴于她还有个搭档,应该很难输,不知为何督主如此笃定。   “论武,你比不过宫茗颜,谋略不如周宛晴,阴狠也比不过乔南,阁主不会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压错题,之前她和小蓝商讨,最后考试肯定要全方面检查这些年的学习内容。没想到阁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面做到极致,这样看来,她确实不如这三人……   等等。   “论阴狠是什么意思?最后还要比阴狠?”   督主第一次卡壳,犹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结束后,阁主会让你们做一些事,乔南比较适合。”   阴狠能做的事无外乎暗杀或者审讯,越长溪自认为也能做到,毕竟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叹了口气,“前两个我心服口服,但是对上乔南,我未必会输。”   对方问,“什么是可爱?”   因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越长溪尽量用比较具象化的词汇来解释,“是一个夸奖的词语,就是能让自己心情变得好的东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一直抱在手里。”   若是因为这句话最后比赛输了,越长溪会崩溃,她艰难地解释,“我不可爱。”   督主用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说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你。”   越长溪……越长溪无话可说。   她只能艰难地解释,“但是别人未必会这样认为。”   “大家肯定都认为你可爱。”   心态彻底崩掉,越长溪不明白大晚上他们为什么要就“她可不可爱”这个问题进行研讨,而且对方根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最后,她只好努力将话题带入正轨,“督主,我自认为不会输给乔南,所以我一定会参加。”   “那你确定?”   越长溪点头:“确定。”   督主几乎是生平第一次叹气,在他转身离开前,学着她摸小鸟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帮你做。”   越长溪:???   距离最后一场考试还差一个时辰,无妄山内,阁主端坐在主位,抿口茶道,“你们认为谁该留下来。”   九先生:“宫茗颜和周宛晴一定要留下,只是乔南和越长溪不确定,若是考虑到以后,可能乔南比较合适,越长溪性格过于温和。”   这样的事情五先生一般都不参与,六先生则表示道,“看比赛结果吧。”   商讨结束后三位先生离开,阁主独独留下督主,“你想不想让那小姑娘留下?我看她挺乖巧,你若是喜欢可以留下。”   面对夸奖,当然要微笑接受。越长溪微微一笑,三皇子看见,却觉得受了嘲讽,他脸色忽沉,刚想开口,忽然想起什么,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三皇子轻蔑道,“靠卫良又怎样,你还不知道吧,卫良马上要死了,他中了暗器,一、箭、穿、心。”   越长溪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第28章 . 27伤口 卫良,不许动   三皇子一脸令人作呕的嬉笑, “怎么,皇妹还不知道?看来,你对那姘头不过如此。”   三皇子看似轻松, 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越长溪, 看她一脸漠然, 完全没有关心的意思,才微微松口气。   母后就是多心,偏说卫良和公主关系不一般,让他多加小心。怎么可能!他就说嘛, 太监算什么玩意, 哪能让女人快乐。有些事, 还得靠他们男人。   她强忍笑意,指尖在面具暗扣处打转,看对方因她的动作时而紧张、时而放松,第三次追问,“卫良,为什么?”   两人站在窗下,明灭火光映在公主眼中,如同摄人心神的陷阱,被问话的男人死命扣住面具,发现自己逃无可逃才被迫回答,“申帝为人暴虐残忍,臣不堪其辱,所以暗中帮您,希望有朝一日能追随新主!”   今天一切发生的太快,卫良并没意识到他马甲已经被扒个干净,只以为公主通过每天凭空出现在她床前的解药,调查出有人在帮她,至于她为何知晓自己的名字,卫良也毫不怀疑,公主那么厉害,她本就应该知道的。   捋清事情经过的卫良还试图抢救下自己。他语气格外诚挚,真的像是抛弃旧主,来投诚的敌军。   越长溪:“……”我信了你的鬼话!   这个人好像有魔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能让自己的心情瞬间变好,刚才因杀人生出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公主话语间不自觉就带上缕缕笑意,“你既然能背叛申帝,本宫又如何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这大概是有戏的意思?卫良松了口气,他借机跪下,非常认真地和对方商讨对策,“臣绝不会背叛您,但主子若是不信,不如继续用白漆木控制臣,又或者是其他毒也可。”   玩笑的心思骤然消散,公主一怔,如果不是卫良主动提及,她真的忘记他此时还中着毒。   倒不是忽视这个人,而是卫良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平和与倾慕,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里一样。越长溪自己也服用过蚀骨,感受过毒发时那种由内及外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在卫良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迹象,包括知道申帝死后,他第一时间也没去找解药,而是关心她的安危。   就像只要在她身边,他就能忘记所有苦难。   可是卫良能忘,她却突然忘不掉;卫良不觉疼痛,她却忽然疼起来。   这一刻,越长溪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喜欢这个人,过去种种算计和引诱早就在相处间变质。她近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绝不仅仅因为担心造反能否成功,更是担心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卫良会如何对她。   因爱生忧,因爱亦生惧。   晦暗角落中,公主神色不明,她从衣袖间翻出一粒蓝白相间的胶囊,“吃下去。”   接过对方给的东西,卫良看都没看就直接吞下,黑色面具底端掀开又放下,动作快得惊人。   亲眼看见对方服下解毒丸,公主心中的愧疚与不安终于有所减弱,她站了一会,也随着对方缓缓跪坐在地。   “身体还疼么?”   卫良没觉得疼,倒是被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搅得无法静心,他用力贴向身后的墙,含糊答道,“臣不疼。”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法分辨出这句话真假,越长溪抬起手臂想摘下对方面具,然而指尖刚触碰到面具边缘,又忽而收回。   她竟是不敢。   卫良以为她介意自己不以真面目示人,虚心地解释,“臣容貌已毁,丑陋不堪,戴面具是不想惊扰主上。”   衣摆下的手指紧紧攥住,只是再小不过的谎言,却让卫良痛苦万分。他不该骗公主的,特别是她如今终于知道他的存在,也愿意接受他。自责的男人甚至已经决定毁去容貌,他记得东厂有一种秘药就能做到。   为难对方为了骗她,竟然编出这样的理由。公主沉默良久后轻笑,“真的?”   卫良下定决心,“臣对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不是,那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变成真的。   只消一眼,越长溪就知道对方没说谎,可此时此刻,他的赤诚却更像嘲讽。   她满口谎言,他字字恳切,两人之间隔着数不尽的高山阔海,卫良却执拗地想走到她身边。   晦涩微苦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由谎言衍生出的内疚、由喜欢带来的恐慌不停在脑海中翻覆,越长溪如同炉上沸腾的药,经历漫长的烈火灼心,剩下的唯有一片苦涩。   公主嗓音哑得厉害,一字一句像是自骨血而出,“那你曾说过,只要我吃药,你就会疼我,任何事情都会答应我,是不是真的?”   卫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慌乱与不可置信,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内雷打般的剧烈心跳,“您……知道了?”   “从大婚那天起,我一直都知道。”公主十分平静地讲出曾经令她惶恐不安、亦是令她暗自欣喜的过去,“我知道夜晚做噩梦惊醒后遇见的是你;我知道被太后责骂,赶来帮我的是你;我也知道自己中蚀骨后,给我解药的是你。”   “在与你相遇的四十次中,我都知那些是你。”   卫良摘下黑色面具,露出底下与申帝如出一辙的相貌,他目光穿穿层层黑暗落在齐宣之脸上,“臣不像皇上?”   “倒也不是,”即便没抬头,越长溪也能想象出对方此时的样子。卫良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抿着唇,这个动作让他的侧脸更加棱角分明,透着股冷冽的味道。不知何时起,他的面容就一直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再也忘不掉。公主道,“但是没人会认错自己的夫君。”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公主低头揪着大红裙摆的边边,几乎要把上面的银线扯断,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也渐渐沉下来。   他不愿意回应她。   他不愿意原谅她。   把眼角的泪珠逼回去,公主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松地说道,“本宫刚才给你的不是毒.药,而是红茱的解药。卫良,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你可以离开骊阙城,去寻一处有桂枝和雀鸟的地方生活。”   很难想象卫良竟然喜欢这两样东西。在他们为数不多相处的夜晚中,越长溪曾问对方喜欢什么,卫良想了许久才告诉她,“桂枝与白雀”。   反正无论是何物,他终于有机会能亲自去拥有。   越长溪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完美,卫良不愿意原谅她,她就放这个人走,离开偌大的牢笼,去过他想要的生活。造反之事总有解决办法,狗皇帝的死可以推给叛军,再不济,她就求半枝霸霸再造出个齐宣之。   至于攻略,本就是奢望。   可没想到她故作大方给卫良自由,他却慌了神。   “臣想留在您身边,”卫良紧紧抓着面具,急促说道,“如果您不喜欢我和皇上长得一样,臣可以毁了相貌。”   公主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刚才太伤心所以走神了?怎么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卫良:“臣知道您被皇上伤了心,但是臣可以保证绝对不出现在您面前。无论您给我什么毒、又或者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哪怕做太监也行。”   卫良急匆匆说着,生怕对方让他走。离了这骊阙城,他再见公主难比登天。此时他恨不得将自己心掏出来给对方看,只要还能留在她身边,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我没从说过让你走,不是你自己……”   说到一半的越长溪突然愣住,她似乎、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自始至终,卫良都认为她说的夫君是狗皇帝,而她之所以杀掉齐宣之,也是因为发现对方给她下毒,由爱生恨所致。   越长溪哭笑不得,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形象在卫良心中这么美好,好似做什么错事,他都能给她找到理由。公主忽然就生出那么点信心,让她有勇气问出一直埋在她心里的问题,“卫良,你不怪我?”   我骗你,利用你,几乎害死你,卫良,你怪不怪我。   对于这个问题,越长溪想过很多答案。她想卫良可能会恨她,也想卫良可能会原谅她,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听到了一个最意外的回答。   卫良问,“因何事怪您?”   “如果我之前对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故意的,你也不怪我?”   跪着的男人表情纵容,甚至还着点说不出的渴望,在她灼灼目光下,他下意识就说出心中所想,“臣求之不得。”   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越长溪从未奢望过她会遇见这么一个人,他能包容她所有错误,原谅她所有任性,在万物与她衡量对比之时,那个人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她何其有幸,不过是在人世走一遭,竟被无辜深爱一场。   “说到底,本宫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迎着对方困惑不安的眼神,公主第一次抬起头,她如从前一样伏在卫良怀中,然后抬头吻上他的唇。   “我错在没能早些喜欢你,夫君。”   卫良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蓦地睁大双眼。他脑中白茫一片,声音和画面同时消失,唯独剩下对方笑中带泪、映着自己的双眼。恍惚中,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他擅自借用申帝身份出现,公主一直都喊他皇上,直到她抬头看见他,才突然改口叫夫君。   原来她能认出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卫良用力将人环住,小心翼翼却珍重万分地加深了这个吻,若是让越长溪自己选,她肯定不愿意顶着别人的脸,过着别人的人生,从生到死。所有渴望和不甘终于在此刻找到归宿;他于黑暗中祈求的光,也终于落在他身上。卫良闭上眼,轻轻喊了声,“公主……”   越长溪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她擦掉眼泪,感受着衣服另一端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愧疚与惶恐逐渐平息,那些卫良没能说出的话,她已经懂了。   公主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砰砰砰的敲门声再次传来,那是郑元白在告诉她时间不多了。她握住卫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话是真的,那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一切事。”   听见与那晚如出一辙的回答后公主愣了一下,然后飞速从御书房屏风后翻出龙袍,她咬着唇,“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若是让越长溪自己选,她肯定不愿意顶着别人的脸,过着别人的人生,从生到死连姓名都不能留下,这也是她最担忧的问题,然而卫良似乎没有这方面顾虑,他轻巧地接过衣服,露出一个短暂却纵容的微笑。   “您永远都不必求我,况且臣说过,一切事。”   门外喊杀声渐消,朝臣匆匆赶来的喧闹响起,越长溪匆忙将化尸粉倒在齐宣之尸体上,看他化为无形散于天迹,一直困住她的牢笼也仿佛在此刻消弭。公主转过身,将卫良凌乱的头发打理好,她语气分不出喜怒,“从今以后,你就是申国的王。”   越长溪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她擦掉眼泪,感受着衣服另一端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愧疚与惶恐逐渐平息,那些卫良没能说出的话,她已经懂了。   公主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砰砰砰的敲门声再次传来,那是郑元白在告诉她时间不多了。她握住卫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话是真的,那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她发誓,她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竟然有效果。   庆吉也惊讶地发现,师父真的没动。不仅没动,还仿佛受到安抚,瞬间放松下来。   庆吉:?他已经开始怀疑,师父真的昏迷了么?不会是装的吧? 第29章 . 28夜晚 越长溪触碰他时,他又是柔润……丽嘉   公主和从前一样肤白貌美光彩照人,哪有病入膏肓的样子。申帝一时竟有些不确定,“你是人是鬼?”   “……”   本来还试图营造深沉气氛的公主顿时笑出声,“陛下说什么傻话,臣妾当然是人。”   齐宣之心里疑惑重重,今天有太多事超出他认知,心爱之人竟然反戈一击,本该重病的越长溪也好好端端站在这里,他盯着门外明灭火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丞相夫人扑到女儿身边,死命拽住她往后跑,“染儿快走!门外有叛军,你爹他……”   “叛军那里有哥哥解决,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公主将蜡烛递给旁人,抱住母亲安慰,“而且爹也不会有事,他身边有武功高强之人在暗中保护他。”   虽然没预料到齐景曜会趁机造反,但毕竟知道有刺杀一事,因此公主早就安排手下伪装成太监,借着月色混迹在宫中各处。他们多为郑元白在黄州的旧部,不仅身手敏捷,头脑也灵光,混在人群中绝对不会被发现。否则凭丞相自己,刚才也不可能干掉那些刺客。   丞相夫人从这句话里听出许多深意,她拽着女儿的袖子,半晌后突然道,“安全就好。”   ——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是作为母亲,我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   从丞相夫人给女儿的嫁妆就能看出来,她绝非死板之人,和林宗生的愚忠也完全不同,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算意外。但公主还是很感动,她用力抱了母亲一下,“娘,您和半枝去后殿休息一会,女儿和陛下有话要说。”   丞相夫人视线落在女儿身后的一众宫人身上,她欲言又止,终是默默跟着半枝离开。   门外喊杀声冲天,屋内却寂静无声,申帝和公主隔着几步远对视,申帝率先沉不住气,“公主有何事要和朕说?”   越长溪微微一笑,“再等等。”   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又听不懂她说什么,申帝愈发不安。他隐约感到现在的情形对自己不利,然而还没等到他想出应对之法,两人之间的沉默就被打破。   郑元白在门外喊道,“爹,我在这里守着陛下,你快出宫找赵中尉和周太尉,叛军太多,我的人撑不了多久!”   隔着厚重门板,丞相的回答并没传过来,只能隐约听见几句注意安全、保护陛下之类的词语。再之后,就是三道震耳欲聋的拍门声。   一直关注门外情况的申帝被声音惊得向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越长溪幽幽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她说,“可以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后脑,申帝顿时被打得头晕目眩,不等他转身,公主带来的人一拥而上,瞬间绑住了他的手脚。齐宣之被捂住嘴带到房间角落,而越长溪,不知从哪里拿出把刀慢悠悠地擦拭着。   金线滚边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指,艳红指尖仿佛是由鲜血染成。手指翻转两下,兵器的寒光顿时映在公主笑意盈盈的脸上,“陛下,臣妾等这一刻等好久了。”   被绑住的申帝遍体生寒,他拼命挣扎,嘴里也发出呜呜咽咽的喊声,公主抬手将刀尖点在对方咽喉,“陛下可是有话要说?”   申帝眼中泛起哀求之色,他拼命点头,连尖刀刺入皮肉都顾不得。   越长溪扬起下巴,“松开他的嘴。”   虽然没预料到齐景曜会趁机造反,但毕竟知道有刺杀一事,因此公主早就安排手下伪装成太监,借着月色混迹在宫中各处。他们多为郑元白在黄州的旧部,“救命啊,丞相,快来救朕!”   锦帕刚被解下来,能开口的齐宣之就大声呼喊,他高亢的叫声几乎要刺穿耳膜,然而周围之人却任由他哭嚎,最多看他要跑时,才出手按住他的身体。   越长溪捂住自己耳朵,突然就想起那句经典台词:你叫啊,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虽然没说出这句话,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申帝顿时意识到门外之人和她根本就是一伙的,他沉着脸训斥,“越长溪,你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公主:出现了出现了,造反必备台词。真不懂为啥每个人都要说这句话,难道是担心我没读过律法,不知道这事?   她蹲下身,视线和对方保持平齐,“齐宣之,你就没有其他话想和我说?”   你将一个女孩最好的三年埋在深宫中,眼睁睁看她在苦海里沉浮,多少次都要被海浪拍在深渊之下,你真的一丝歉意都没有?   申帝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摆出惯用的深情姿态,“一、一夜夫妻百日恩,染儿,朕从前那么疼你……”   男人还在不停说着虚假情话,往日眼底高傲神色也变为恐惧和讨好,原来在生死大事之前,所有不可逾越的权利高山都会被轻而易举倾覆,公主眼里的不甘和执拗渐渐散去,慢慢变成一个无法描述的表情。   越长溪:你可真是我的快乐源泉,没读过书就少说话好不好,那叫一日夫妻!   再起身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轻世傲物、慵懒散怠,公主抬起刀,指尖划过锋利刀锋。她轻笑,“就算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你我之间,又何来一夜呢?”在申帝骤然睁大的双眼中,越长溪垂下眼眸,“动手吧。”   宫人拿出备好的毒酒灌进申帝嘴里,尽管他拼命挣扎,透明液体还是瞬间涌入他的咽喉,齐宣之目眦欲裂、破口大骂,“越长溪你个贱.人,朕早就该杀了你,你该死!”   鸩酒见血封喉,申帝很快就没了声息,唯独眼睛还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状态。越长溪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看着自己过去肮脏又不堪的三年。许久后,她倾身盖住他的眼睛,“谁说你没杀掉我?大婚当天,我也许就已经死了。”   公主接过宫人从申帝身上搜出来的哨子,用力吹了一下,她淡淡地说道,“你们都退下,这里有本宫就行。”   宫女试探地询问,“那尸体……”   “留着吧,”越长溪瞥了眼齐宣之,“没准还有用。”   虽然不知道尸体能有什么用,但是她们公主无所不能,没准能炼个僵尸呢!小宫女们看向主子的眼神又敬佩不少,万分恭顺地离开御书房。   宫女:公主超厉害哒!   顶着一众崇敬的目光,公主腰板都挺直不少,等到他们都走远,她才重重地将身体靠到墙上、又颓然滑落在地。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衣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牙齿也止不住打颤,虽然人不是她亲手杀的,各种意义上他也罪该万死,但是公主却依旧在发抖,她说不清是为什么,是因为大仇得报而兴奋,还是因沾染鲜血而恐惧,亦或是她最不想承认的,因为她在这条路上,已经变得满目全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说来可笑,她原本还打算亲自动手,满腔恨意郁于心中,除去亲手收割他的性命,越长溪想不到其他解脱方法,昨日还特意让哥哥备好刀刃,结果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裙摆上洇出一片深红,公主摸向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卫良忍着剧痛来到御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门外厮杀不断,他的女孩孤零零抱着刀坐在角落,旁边赫然是申帝的尸体,他心中大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其他暗卫听到哨音也会赶来,若是让他们发现公主杀了主子,她必死无疑。   好在他平日都会带上面具,而且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身份,卫良从房顶一跃而下,拉住女孩的手就要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公主:一个两个都这么急,你们真的没有提前商量好嘛?   为了不像偶像剧里演的一样,两人来一番‘我不走’‘你必须走’‘我偏不走’的经典脑残对话,公主挣开对方的手,迅速说道,“其他暗卫都死了,本宫是特意叫你来的。”   卫良怔住了。   公主继续补充说明,“早上你送来白漆木里面有砒.霜,别人的也有,否则御书房火光冲天,暗卫早该来了。”   这番话有理有据,实则全是现场随口编的,公主能确认暗卫已死,是因为她和半枝确认过。   卫良脑中乱糟糟理不清,但他立马问道,“您吃了砒.霜?”   “服用砒.霜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死亡,本宫没吃过。”   “如果不服用白漆木……”   “就会蚀骨发作,本宫知道,但是我体内的蚀骨也解了。”公主可是有半枝的女人,虽然听起来很像虚假广告,但它的药确实包治百病。   “那您的身体完全好了?”   公主总觉得现在的对话有点搞笑,她想象中的各种情况都没发生,没有声嘶力竭的询问,也没有怒气冲冲的质疑,还莫名变成了大型健康问诊环节。她叹了口气,“本宫现在什么病都没有,但是有话想和你说。”   卫良干巴巴地回道,“我知道您想谋害皇上,我不会说出去的。”   声音越来越小,话没说完,她已经睡过去,呼吸变得均匀。半枝站在床边,沉默良久,才吹灭蜡烛,离开房间。   临走时,她忍不住回望公主,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孝静皇后去世那天,越长溪只有五岁,宫人送来死讯。公主听到这个消息后,黑黝黝的眼睛愣了一秒,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摘下头顶的红玛瑙簪子。   这是公主所有反应,冷静、平淡、没有波澜;然而听到卫良死时,她却慌乱、急迫、无法思考。   这代表什么……半枝心中猛然闪过一个答案,随即很快否定。她摇头,不可能的,公主不可能对卫良……   绝不可能! 第30章 . 29疼痛 卫良不仅喜欢她,他爱她……   第二天一早, 越长溪早早醒来,揉着眼睛看看天色。天还未大亮,太阳火红, 缓慢地从天边升起、挂在浅蓝色天空上, 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刚起床, 就看见如此生机勃勃的景象,越长溪的反应是,“唉,睡得比狗晚, 起得比鸡早, 但凡高考时有现在一半努力, 我早成状元了!”   直到御前太监催了三次、卫良不得不离开时,他也没喊出这声娘子。明明只是个称呼,和溪流儿之间也没差多少,卫良却怔在原地,从耳后一直红到脸颊。   越长溪甚至都开始脖子疼,毕竟她要一直低着头,才能维持同心结的完整性。最后还是撑不住的公主拿起剪刀,剪断了二人的头发,才避免了自己得颈椎病的奇怪结局。   其实她在做这件事时,也只是一时冲动。若说喜欢,越长溪确实对卫良有那么点好感,但是远远没达到愿意嫁给他的程度,只是他们太早完成了嫁娶这一步,相处时算计夹杂着情感,誓言混合着谎言,结果就是她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喜欢对方。   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反正本能会告诉你答案,本着这样的想法,越长溪在看见两人丝丝缕缕的头发混杂在一起的时候,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将剪下来的同心结放在手心,越长溪试图将它整理地好看些,结果不仅没成功,编好的部分还差点散开。   ‘不好,要翻车!’公主连忙打开梳妆台,想找根丝线把同心结系好,然而作为一个四级手残患者,身边当然没有任何女红用品,她翻着翻着,突然从最底层找出个荷包。   荷包有些破旧,上面落了层厚厚的灰,红色底布已经褪色,但好歹还能看清上面绣了什么。   是两只鸳鸯。   “这是我及笄那天绣的,娘说以后可以送给喜欢的人,”把头发塞进荷包,开口处再用绳子系好,两只鸳鸯就正好对在一起,越长溪回忆道,“娘说我绣成这样,八成是送不出去、也嫁不出去的。”   将十五岁那年的青涩懵懂装进荷包里,交付给她最爱的人,像是一种仪式,告诉对方我把自己连同过去一起交给你,请你好好待我。   这是她没能完成的梦,因为就在同一天,入宫为妃的圣旨碾碎了年少的期盼,荷包也被她放在梳妆匣的最底端,深宫三年,越长溪从没奢望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再把它拿出来。   偏偏它今天出现了。   她抿着嘴递给卫良,“现在我把它给你。”   卫良站起来,两只手慎重地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他甚至想跪着接过来。   他脑中闪过种种,最后道,“是。”   越长溪噗嗤一笑,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想到的释然,“总要给人的。”   做好的荷包总是要送人的,那些过去的梦和期待也总该有个归宿,也许他和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完全不同,然而现在让她选,越长溪竟也没想过其他可能。   两人都不再说话,房间内寂静无声,就像三年前大婚的那个夜晚,暗卫和丞相家的小姐在屋子两端,他们隔着大红纱帐,都拼命屏住呼吸,生怕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秘密。   兜兜转转竟是回到了远点,宛如那个荷包的出现,像是巧合,又像是宿命。   御前太监紧张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再不起早朝就迟了。”   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只穿薄薄的亵衣仍然有些冷,公主回到床上裹起被子,她微笑着靠在床柱上,“你该走了。”   女孩其实很爱笑,时常弯着嘴角看他,可是卫良总觉得她的笑不达眼底,像是隔着层浓雾般看不分明,唯独这次,她只轻轻勾起唇,他却一眼望遍整个夏天。   卫良点点头,将荷包塞进袖子里后面无表情地离开,然后公主就见对方同手同脚推开门,还不忘向她点头告别。   晨风将房门吹开小小的缝隙,又在惯性作用下闭合,当吱呀——的声音彻底消失时,越长溪在心中说道,“半枝,我们可以开始了。”   ……   御前太监服侍了皇帝三四年,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起晚,他小心奉承道,“皇上今儿起得晚,可是天太热,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卫良摇头,“只是恰好公主醒了。”   大太监一噎,皇帝宠公主那是宫里人有目共睹的事,寻常后宫之事都由着她性子闹,没想到早朝这么大的事也能因为她耽误,“有皇上这样宠着,公主好生福气。”   “应该的。”   在他心里,公主就应该值得最好的,而且他和真皇帝都没做过什么,实在担不起这个宠字。感受到袖子里那个柔软的东西,卫良的心都跟着温柔起来,如果硬要说,也许还是她宠他多一点。   太监们个个都是人精,最擅长察言观色,皇上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想着如何再恭维几句,“陛下因为怕吵醒公主,每天提前离开,真真是羡煞旁人……”   御前太监还在说个不停,卫良却脚步一顿,他忽然明白,他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提前离开是怕对方发现他的身份,可是现在想想也许太监说出了真相,大概是因为他早就喜欢她,所以甘愿那么做。   在明白什么是感情之前,她就已经在自己心里了。   裕安宫的宫门渐渐远去,卫良回头看向日光下的瑰丽宫殿,是和他心爱之人同样的温柔静谧,为了守护这份美好,他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当他跨进御书房的大门时,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   虽然今天卫良有些迟,但是申帝来的更晚。最近没有讨厌的人需要应付,而且马上就要解决心腹大患,齐宣之心情大好,恨不得举手相庆。昨晚更是和皇后谈心到子时,充分展望了没有丞相一家人的美好未来。   他困倦地换好朝服,随意问道,“昨夜可有事发生?”   “并无。”   越长溪已经服用七天蚀骨,齐宣之早就把她当做死人看待,根本没想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此时询问也是敷衍了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卫良截然不同的态度。   戴上明黄通天冠,申帝突然想起什么,“新的蚀骨你已经给越长溪了吧?”   蚀骨一瓶七粒,上次他假借补药之名赐给对方的正好用完,申帝连装模作样再下圣旨都不想,就让卫良直接送给她,那个贱.人那么蠢,肯定会万分激动地收下,没准还要感谢他贴心。   他冷哼一声,“活该她死。”   昨晚慌忙中塞进袖子的瓷瓶还在原处,沉甸甸地往下坠,卫良眼中杀意闪过,“臣已给。”   昨晚他就是为这件事焦虑不安,此药性烈,食用越多越难根除,即便以后服用解药也有很强的副作用,所以他非常犹豫。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么一分不确定该怎么办,看见对方后,就连那一点不确定都消除了,他绝对不会把蚀骨给公主。   申帝并不意外这个答案,走出御书房前还象征性赞赏一下,“做得不错。越长溪这次必死无疑,你也不必继续假扮朕,以后都留在东厂待命。”   说完这句话他就急匆匆往早朝赶,开门时掠过的穿堂风吹起卫良的头发,他盯着那处缺口,目光柔和而悠远。   不再需要假扮皇帝,可他仍然要去裕安宫,东厂不是他的家,那里才是。   她之所在,方为归宿。   麒麟殿外,刚下朝的申帝面色愉悦,一想到能马上干掉越长溪、再杀了林宗生,骊阙城万年不变的景色都明媚许多。他大步朝着霜云殿走去,昨夜皇后的新曲只唱到一半,他还等着听下半部分呢。   嗖——   就在他兴致勃勃的时候,利箭穿破空间的破裂声蓦地响起,一只冰冷的长箭直奔他面门,齐宣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三翼黑色飞镖从侧面旋出来,精准无比地打在淬毒的箭头上。长箭拐个弯从他耳畔划过,削掉了通天冠上的一串珍珠。   即便是被卸去大部分力量,长箭依旧稳稳地扎在地面上,青石板上出现好几道裂痕,像是巨大的蛛网。随着珍珠噼里啪啦落地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太监们尖锐刺耳的叫喊,   “有刺客!来人护驾!”一个如何将丞相彻底解决的思路,当时刺客刚被抓住,因为担心还有余党,所以宫内人人自危,各宫都是大门紧闭。唯独皇后冒着危险赶来,跪伏在申帝膝下。   房顶上黑影闪过,第一道黑影明显来自于长箭出现的方向,他见一击不中迅速撤退,向着宫外飞身而去。   紧跟着他的是暗三,平日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而暗二则立马出现在申帝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登基许久,这还是申帝第一次被刺客偷袭,他面色惨白,薄唇失去血色,右手颤抖地摸向耳朵,刚才暗器划过的冰凉感仿佛还未消散,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暗二面色严肃,“有刺客,内功不高但弓法非凡,暗三已经去追,请皇上放心。”   几十个太监、侍卫把他护在中间,身旁还有内功深厚的暗卫保护,申帝终于恢复些许淡定,他脸色铁青,“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朕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帝王在宫中遇刺是大事,申帝被众人护着回到御书房后,接到消息的大臣们立马赶来。当年的赵静室、如今负责京师治安的赵中尉第一个出现,“末将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面对真爱的父亲、当年待他不薄的下属,申帝还是智商在线的,“爱卿起身,朕看那刺客身形矫健,应该是个会内功的,爱卿不知晓实属正常。”   皇帝的护卫分工很明确,中尉负责窃贼、纵火犯等地面上的普通犯人;至于能在房顶飞、内功深厚的统统由暗卫监管,今日的刺客就属于暗卫负责的部分。   从当年把女儿献给不受宠的皇子一事,就能得知赵中尉对收买人心很有一套,他一副万分自责的样子,“陛下遇刺,无论如何臣难逃其责,微臣愿查明此事后,告老还乡。”   这话一出,申帝果然非常动容,世上唯有赵家父女能真心实意待他,他拍了拍对方的背,“爱卿莫要胡言,朕的安危还要靠你来保护。”   赵中尉又是一番跪拜后离开御书房,封宫门、封城、排查宫女太监等一系列事还需要他来指挥,虽然他上位的手段特殊,但能力并不差,对待皇帝也十分衷心。   等到赵中尉走后,众多暗卫才现身,除去追赶刺客的,还剩下包括卫良在内的五人,他们都身着黑衣,脸上带着同款黑色面具,从远处看仿佛是五根黑漆漆的柱子立在中间。   暗九首先出列,“皇上,可需要卫良替您?”   “区区一个刺客还不至于让朕躲起来,”申帝沉思片刻问,“可看出来是哪里的人?”   修炼内功需要耗费大量财力和人力,所以普天之下能练成的人少之又少,这就导致功法稀缺,个人特色明显,很容易分辨出自哪个区域。类似于武侠小说里,用打狗棍大多是丐帮,用剑多为峨眉是一个道理。   众人之中唯独暗三和刺客有直接接触,他恭敬回答,“此人动作迅疾、又擅暗器,极有可能来自大江附近。”   大江的内功功法多以技巧取胜,而京师附近则更加注重内力的修炼,所以说暗三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然而这一结果并未得到证实,因为刺客被暗二抓住后,立马服.毒自尽,只留下一句话,“皇帝不顾政事,意于纵奢志在嬉游,天神公愤。吾今日为民除害,虽死不悔!”   说罢,他就毒发而亡,暗二挑开他的面具,里面已经模糊一片,刺客竟是用药水融了自己的脸。   行刺之人身死,身份也无法确定。申帝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能在尸体上做文章,最后不仅命人将刺客五马分尸,头颅还在宫门处挂了三天三夜,最后才被喂给野狗吃掉。   然而刺客的到来也有好处,就是给申帝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一个如何将丞相彻底解决的思路。   当时刺客刚被抓住,因为担心还有余党,所以宫内人人自危,各宫都是大门紧闭。唯独皇后冒着危险赶来,跪伏在申帝膝下。   人都说患难见真情,申帝自幼时便诸事不顺,身边唯有一个赵凝霜,此时他大权在握,遇到危险时也只有一个赵凝霜。他紧紧抱住对方,“凝儿对朕甚好。”   一袭粉色衣裙的皇后像是纤纤雨荷,温柔地展开花瓣护住暴雨中的游鱼,她轻轻拍着申帝的背,“七郎,不要担心。”   皇后的体贴瞬间安抚了申帝担忧的心,他深吸一口气,靠在对方肩上慢慢冷静下来,宫外侍卫的吵闹逐渐远去,齐宣之握着皇后的手,“朕定当立你为后。”   他已登基多年,终于能掌握大部分权利,而且越长溪一死,宫中再没有比皇后身份高贵之人,他立心爱之人为后也算符合规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开始咒骂丞相,如果不过他碍手碍脚,自己不必让皇后委屈这么多年,“林宗生该死!”   齐宣之的愤怒真心实意,他似乎忘了自己当年登基时多么惶恐,生怕丞相有造反之心。所以他不得不一面打压对方,一面娶了对方的女儿示好,三年过去,他依旧看不见丞相一家为申国作出多大牺牲,只记得他们挡过他的路。   皇后眼中划过浅浅的嘲讽,再抬头时仍是忧虑万分,“七郎莫急,丞相过几日便不足为虑。”   虽然每日都在探讨没了丞相怎么样,但是申帝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朕怕这个方法最后行不通。”   正常人一双子女或死或伤,肯定会承受不住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但是万一丞相受住了该怎么办?申帝这几日都在为这件事忧心,他需要一个更确定的方法杀掉林宗生。   回握住对方的手,皇后像是为对方着想,又像是给自己勇气,她道,“陛下若是真心想除掉丞相,不如效仿今日之事,假借刺客之手除去对方。”   齐宣之先是一愣,然后十分感动地说道,“凝儿心善,想出此法定是为难你了,你为朕当真是倾尽所有。”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皇后微微一笑,“若是陛下同意,臣妾可以向父亲借些人手假扮刺客,到时候再把宫中侍卫引到别处,即便是丞相也难逃一死。”   “此计甚好,等到七天后越长溪毒发,正好可以让丞相一家来宫中,趁机把他们一网打尽。”   庆吉回来时,发现公主站在院子里,天上雀鸟飞过,她的目光悠远而清透,可莫名地,庆吉觉得公主哪里不一样了,从前的公主更温和,而现在,却像一把出鞘的剑?   他迟疑唤道,“公主?”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后悔给他东西了吧?   越长溪转头,目光很冷静,“焦和是皇后的人,只要他还任司礼监掌印,许大都督就能插手朝政。你还有焦和的把柄么?能保证申帝厌弃他么?”   为什么说起这件事?好突然!而且,公主怎么知道他有焦和的把柄?庆吉一愣,“师父和您说的?”师父还真是毫无保留啊。   越长溪摇头,“卫良没说,但元宵节那天晚上,本宫自己听见了。”   元宵节那天晚上……等等!庆吉傻了,他磕磕巴巴说道,“您、您说什么?哪、哪天的事?”元宵节那天晚上,他们好像讨论了师父不愿意回司礼监的原因……   庆吉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在心中哀嚎。   师父,救命,徒弟应付不来这个场面!不,您也救不了我,您自身难保哇! 第31章 . 30低贱 不要告诉他   越长溪:“元宵节那天, 你告诉卫良,你抓到了焦和的把柄,可以让申帝厌弃他, 本宫应该没有听错。”   最后一点侥幸消失, 庆吉彻底呆住, 双眼放空,手脚麻木。越长溪看见他的样子,有点疑惑,“你不想给卫良报仇?”   这是报仇的事么!这这这……庆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只好木着脸回答, “奴才想报仇, 奴才的确有焦和的把柄。您应该知道, 建宗三年,孝静皇后曾经小产, 此事与焦和有关。”   前来探望她的申帝被隔在纱帘后头,他大为不解道,“溪流儿,为何不让朕见你?”   即便是隔着一层轻纱,也能隐约看见女人形销骨立、气若悬丝,公主咳了一阵才回答,“妾生病之后容颜憔悴,美貌不复从前,自然不想让陛下看见妾现在的样子。”   申帝悲痛不已,“无论溪流儿如何面貌,朕都一如既往爱你。”   公主十分感动,却突然呕出一口血,因此更加坚持道,“请陛下离开。”   “溪流儿若是改变心意,随时派人叫朕。”   来观摩对方凄惨境况的申帝败兴而去,颇觉遗憾。不过他转念一想对方马上就要死了,心里的郁气又消散不少,精神抖擞地去和皇后商量假刺客事宜,按照太医的估算,不出三天他们就能动手。   狗皇帝走后,刚才还无法起身的公主立马蹦起来,中气十足地喊道,“半枝,快来给本宫拿水洗脸。”   女人嘴角、脖子、上衣全都猩红一片,血浆滴答答往下流,半面锦被被染成红色。这幅样子不像是咳血,倒像是开膛手杰克的作案现场。   拿着帕子的半枝看到这幅情景顿住了,默默转身去翻柜子,找出一块很长的布匹送给公主。她捂着眼睛不忍直视道,“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呢?”   “别提了,今儿藏在嘴里的血包太大,刚才咬破的时候崩了本宫一身。”公主一边擦一边庆幸,幸亏狗皇帝没直接进来,否则她今天一定露馅不可。   有了卫良给的药,她已经彻底痊愈,不过是掐算着日子,假装蚀骨发作。她咳嗽是装出来的,面色惨白是因为化妆,至于最关键的咳血,则是由哆唻A半枝无偿提供的血包。它非常贴心地提供大中小三种型号,申帝来的突然,她就随便塞进嘴里一个,没想到是最大号。   好像从进宫开始、又或者更早以前,自家公主就经常会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作为好的下属,半枝要做的就是不去想也不去问。她端着水盆和对方一起清理血迹,等到清亮透明的水变红时,公主终于把自己的脸洗干净。   半枝问,“公主需要上妆么?”   越长溪正在屏风后换衣服,她把带血的亵衣扔到地上,转身就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女人面色红润、明眸皓齿,唇上一点点没擦掉的血迹,衬得她妩媚撩人,怎么看也不是病容憔悴的状态。她摸了摸脸颊,“来吧。”   公主:天知道我已经很努力憔悴了,然而偏偏天生丽质,我好难。   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半枝给自己涂上一层又一层粉。一刻钟后,公主都快睡着了,小宫女还在她脸上比划。   “半枝,还没结束?”   半枝叹息,“公主,半个时辰后太医就要来请脉,请您配合!”   越长溪抬眼看向镜子,自己除了更白一点,和刚才也没太大差别,她怀疑地看向对方,“这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如前几天憔悴,你手艺退步了?”   说到这事,半枝就气不打一处来。作为一名“将死之人”,公主不仅胃口甚好,体重还肉眼可见地增加,前几日身形还算消瘦,随便添上几笔就显得病容惨败。如今身康体健,任她怎么修饰,都是一副花容月貌的模样。   半枝:若不是计划是公主自己想的,奴婢都要怀卧底,顾不得继续假扮深情的样子,申帝大步走进房间。两位年迈的太医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宫。屋内昏暗,否则为什么这么坑?   小宫女一瞪眼,公主就明白这是自己的锅,她缩了缩脖子,在脸上比划着拉拉链的动作,“您老人家继续,本宫立马闭嘴。”   半枝噗嗤一笑,继续拿粉扑上妆,把灰色点在脸上,不一会就将艳色压下去。   等到太医来的时候,公主又恢复了面色枯黄、瘦弱无力的状态,她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半枝将公主的手腕从被里露出来,另一只手借着衣袖遮挡,按住了她手臂内测穴位,小声啜泣道,“公主今天又咳血了。”   两位年迈的太医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宫。   申帝早早等在外面,他焦急地问道,“公主如何?”   郑太医年近古稀,当他还是学徒的时候,曾跟着自己的师父诊断过一位重臣,同样是无故咳血、身体逐渐消瘦,他师父号脉过后就突然称病退出太医令。   他那时才十四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对医道也有自己的坚持,自然不肯和师父一同离开,而是留在骊阙城。   他还记得师父离开那天,谁都没告诉,留给他一句话就独自走了,他师父说,“我医术再好,也救不了宫里的人。”   郑太医当年不懂,但是现在懂了。   他悄悄挡住另一位太医,独自向前一步说道,“公主已病入骨髓,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胡说!”申帝暴怒,当场喝道,“将他拉出去斩了。”   他的话音刚落,半枝却跌跌撞撞跑出来,“皇上,公主说要见您。”   顾不得继续假扮深情的样子,申帝大步走进房间。两位年迈的太医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宫。   屋内昏暗,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汤药味,他站在塌边,复杂地看着命不久矣的女人,半晌后说道,“溪流儿,朕来了。”   公主缓缓睁开眼,她挣扎着想触碰对方,最终又因无力动作而遗憾放弃,她苦笑,“您来了。”   大仇将报,申帝却没想象中的兴奋,心中好像有奇怪的感觉翻涌上来,两位年迈的太医对视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宫,他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不要怪郑太医,都是臣妾自己的错,”公主喘息了一会才继续道,“得陛下宠爱三年,臣妾已经十分满足。可惜没有福气,不能继续服侍陛下,只盼皇上能答应臣妾最后一个愿望。”   齐宣之目光沉沉,“你说。”   “臣妾想见爹娘。”   说完这句话,公主就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若不是身体还在轻微起伏,甚至判断不出她是否还活着。   申帝看了她一会,转身离开裕安宫。   将玉玺按在明黄的绸布上,齐宣之对暗九道,“让那些人准备好,今晚就行动。”   暗九一闪身从御书房消失,申帝沉默片刻,终是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御前太监。   对方已经坦诚相见,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越长溪沉默一秒,问道,“贤妃娘娘用孝静皇后亲笔引我回宫,所为何事?”   贤妃屈膝,行大礼,“我想请你帮我,杀了皇后。”   越长溪:“……”她不仅加入九盛城遗愿清单,还加入九盛城许愿清单,怎么每个想杀皇后的人,都来找她?   她这张娇艳绝美的脸,看上去很喜欢杀人么??? 第32章 . 31贤妃 二更   贤妃今年三十五, 体态略丰腴,不是时下流行的柳腰纤臂,但恰到好处。因为保养得当, 脸色红润气质温柔, 单论容貌, 丝毫看不出她已年过三十。   但是,只要看见她的眼睛,谁都知道,她是一位母亲。她眼里有慈爱的、包容的、独属于母亲的光芒。   顶着对方疑惑的眼神,越长溪没有做过多解释,毕竟来的不仅仅是周宛晴,在她身后,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   还算空旷的房间立马被挤得满满当当,周宛晴一边上前给越长溪整理衣物,一边解释道,“王爷特地为小姐派来的侍女,以免宫女伺候不周。”   这些女孩十六七的年纪,样貌个个都是顶尖,有温柔恬淡的,还有妩媚动人的。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大型声色场所现场。   看来阁主是想广撒网,怕她一个人迷惑不住皇上,还派来这么多帮手。   越长溪指了前面两个、也是最貌美的两个女孩,“以后你们跟着晴儿,其他人出去找赵总管,他会给你们分配职务。”   留下两个做做样子,其他人就让赵成去烦恼吧。穿好吉服,越长溪照着镜子转了两圈,“怎样?”   周宛晴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蹲在地上整理好裙摆,“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左右动两下,确定没有不合身的地方,越长溪状似无意地询问,“绿儿呢?”   虽然她们都服下了特制毒.药,但阁主不可能完全信任她们,更不会让梦阁的女孩有机会凑在一起,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让周宛晴来。   “小姐封妃,王爷高兴着呢,但是绿儿毛躁,王爷怕她冲撞了宫中贵人。”周宛晴眨眨眼,“小姐只问绿儿,难道不想奴婢?”   越长溪瞬间懂了。阁主很满意她被封妃,所以派周宛晴来,算是奖励;而绿儿因为没有尽责职守,让皇上看见了她不雅的一面,已经被处理掉。这是警告,告诉她——不要落得和绿儿一样的下场。   打一巴掌给个蜜枣,梦阁惯用的伎俩。   越长溪问道,“哪有不想你。之前你脸被划伤,现在可好?”   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周宛晴指给她看,“不过是被树枝刮伤,如今已经大好。”   伤口确实好了,上过粉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然而练武之人眼尖,越长溪一下便看出这是剑气所伤,而且看这剑法,有点像梦阁之人的手笔。   如今梦阁剩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是四位先生还有她们三个,唯一可能伤到周宛晴的,只有前几日和她一同执行任务的宫茗颜。   关于宫茗颜,越长溪早有疑惑,在密室时她头脑不清晰,没有察觉其中的问题。之后她冷静下来思考,发现对方的行为或者话语,实则暗中推动了整个争端的发生。   越长溪似笑非笑瞥了眼周宛晴,“紫薇啊,你看皇阿玛找来了。”   周宛晴来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从御书房走到永和宫都不止这个时间,可见皇帝来得是多么急迫,她就说簪子上的刻痕不简单。   不过现在想来,她一共就从梦阁带来两样首饰,竟然每个都有问题,很难说是她太幸运,还是世间巧合太多。   越长溪两次提到紫薇和皇阿玛,也不知是什么暗语,周宛晴想要询问,却已经没有时间,只能跟着对方一同接驾。   带着三个宫女,越长溪走到门口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纵然极力克制,申帝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落在后排的蓝色身影上,他咳了两声,“溪流儿请起。”   不等越长溪主动介绍,申帝便开口询问,“这几位是?”   如果越长溪真的是妃子,她肯定生气。毕竟作为自己的相公,进来就问别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们之间毫无情义可言,而且越长溪十分乐于看戏。她握着周宛晴的手上前,“这是臣妾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又随意指向后面两个面容娇羞的姑娘,“父亲赏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下人不可直面圣颜,因此两个宫女脸色泛红,娇滴滴喊了声“参见皇上”,却没发现,皇帝的视线完全没落在她们身上。   她们没看见,越长溪看见了。   她清晰地看见申帝一闪而过的喜悦与激动,还有他目光深处,绵长的思念。   申帝道:“好。”   一个好字,不知包含多少辛酸与等待。   皇帝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然而这么站在门口也不像话,越长溪主动将皇帝带到塌上,指着两个宫女道,“你们去给陛下泡茶。”   两个宫女固然不满,但也不敢违背主人命令,只好扭着纤腰走了,若是有蜗牛,恐怕都比她们两个走得快。   申帝屏退了太监,一时间,房间内仅剩三个人,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申帝不说话,是怕控制不住语调中的激动。   周宛晴不说话,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作为侍女也不该开口。   唯独猜到大半剧情的越长溪左看看、又看看,慢悠悠说道,“陛下,臣妾今天涂了珍珠粉。”   咽下口凉茶,申帝掩下心中激动,“怪不得溪流儿比往常貌美。”   “不是貌美,而是特别亮,”越长溪顿了顿,“臣妾今日还穿了青衫,所以格外绿。”   吉福是红色的,和青衫没有半点关系,然而申帝却点头称赞,“绿色适合溪流儿。”   越长溪表面冷静,心里差点没笑死,这是多激动,都傻成这样。   申帝丝毫没注意到不对,毕竟他的心思一半放在周宛晴身上,另一半则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手抖,十年未见,整整十年,他还能回答问题已经不易,至于是否说错话,真的注意不到。   倒是周宛晴,听到皇帝的回答皱了皱眉。而且她和越长溪一起生活许久,虽然听不懂,但是能听出其中调侃的语气。   这语气,怎么不太对?   越长溪眯着眼,感觉现在情况有点微妙。申帝虽然很焦虑,但这是故人相见的正常反应,倒是周宛晴,怎么好似平平常常,连呼吸都没有乱过半分。   不对啊,周宛晴给她木簪,不就是想让别人发现么。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上线就是皇上?   这是什么地下党,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吧!   越长溪还在努力挣扎,试图将事态拉回正轨,“陛下,你看臣妾的侍女如何。”   举起茶杯,申帝才发现茶杯内已经空无一物,他自然地喝了口空气,“溪流儿喜欢、就好。”   越长溪:“不知陛下的两位好友是何人?”   申帝含糊道:“一位在朝廷做官,另一位已经多年不见。”   因为怕越长溪察觉,申帝不敢说的太明显;越长溪则是看不懂周宛晴的反应,不想暴露自己发现簪子的秘密,因此也不敢说明白。   造成的结果,就是皇帝急,公主急,当事人却一点不急。   越长溪有一瞬恍惚。   她也在想,她为什么没有答应贤妃。   她望向茶杯,浅色茶水倒映出她没有表情的面孔,她垂眸,“在答应贤妃之前,我想先见一个人。” 第33章 . 32醒来 卫良,我也许不该靠近你……   二月, 春风凛然,带着冬日的余威,锐不可当掠过宽窄宫道。越长溪站在文华殿门口, 红色宫服被吹得高高扬起, 像一抹明艳的火光。   她的视线扫过文华殿高飞的屋檐、朱红大门、冰冷的台阶, 目光始终没有焦距。   半枝系紧斗篷,好奇环顾左右,“公主,我们为什么来文华殿?这里不是皇子讲学的地方么?”   还有一点,就是越长溪被迫知晓对方的名字。但由于她是个叛逆咕,所以仍然称呼对方为小蓝。周宛晴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越长溪威胁她,“不是小蓝,就是大蓝。”   “……”   “还是小蓝吧。”在两个难听程度不分高低的名字中,周宛晴艰难地选择了前者。不过她完全忘记自己可以不选,果然和越长溪相处久了,智商都直直奔着对方靠拢。   太阳欲升未升,房间内,越长溪收起抵在周宛晴脖颈上的匕首,困倦地打个哈欠,“告诉你晚上别靠近我。”   相识四年,周宛晴从未见过对方这幅样子,刀尖带血、眼底含霜,溢出的杀气好像要把人绞碎。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体内疯狂跳动的心脏,“敲了半天门你都不应声,我只好自己进来。”   此刻刚过卯时,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时辰,周宛晴已经换好比武专用衣服,袖口小腿用布带缠紧,头发盘成发髻挽在脑后,全身没有一处累赘。越长溪探究的视线来回扫过,确认对方没有恶意后,不知从床榻哪里翻出个锦帕,“喏,擦擦血。”   这些年风雨不断,什么大风大量没经历过,周宛晴已然平静下来,用帕子按住脖颈后还敢拿对方打趣,“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欢迎法子,我就不来了。”   她没问为何越长溪和平日表现大相径庭,正如对方所说,在梦阁里,拥有秘密才是常态。   越长溪艰难地从床上挣扎下来,再一次望向对方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调皮快活,她站在衣架前,毫不顾忌地脱下亵衣,露出整片莹白的脊背,“所以你这么早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周宛晴笑意盈盈,举起手中发带,“知道你不会挽发,就想着提前来帮你,没想到你还没起床。”   习惯掐点去考试的学渣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学霸,越长溪穿好里衣和外衫,将她及腰的长发向后一甩,“来吧。”   有些人有一种能力,就是做什么动作都很好看,周宛晴十指仿佛在舞蹈,片刻就将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最重要的是非常服帖,不会在打斗时形成明显的弱点。   盯着镜中女孩,越长溪眯起眼,好似随意开口又好似意有所指,“小蓝手好巧,简直能做手艺人。”   周宛晴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她将发簪别在头发顶端,遮住凌乱的发丝,在镜中与越长溪对望,“不如溪流儿。”   越长溪挑眉笑了。   梳完头发,周宛晴又帮对方缠好绑腿,两个女孩互相检查一遍衣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小蓝才离开。离开时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撑过这轮,别让我这个手艺人白费力气。”   背着光,越长溪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听懂了其中传递的信息,她点头,“你也一样。”   初升的太阳照进屋里,映出窗前女孩美艳惑人的面容,越长溪拿出口脂点在唇上,笑容止不住越来越大。   “八年了,我终于找到第一个盟友。”   一直在线,但是完全没听懂两人对话的半枝很困惑,“就因为她帮你梳头发?”   “因为她同意自己是个手艺人,”艳红的双唇紧闭,越长溪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而只有离开,才能选择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等感慨完毕人类好复杂,半枝突然想到,“你要离开这里?”说好的谈恋爱,完成愿望呢!督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更僵硬了,习惯了女孩的优秀强大。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小姑娘也是学生中的一个,她也可能随时因为考核失败而丢掉性命,“不,”半枝刚松口气,就听越长溪继续道,“我要毁掉梦阁。”   半枝沉默片刻,“公主,你何时产生这样的想法?”   胭脂盒“啪”一声扣住,女孩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从我来的那天。”   ——当我看见九十九张恐惧的面孔时,我就发誓要毁掉这里。如今八年过去,即便她们绝大多数已经不在,我也从未改变当时的想法。   想起男人时常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眼神,越长溪就忍不住发愁。她拿的剧本可是摧毁黑恶势力、追求女性独立,而不是什么囚禁带球跑之类的古早虐恋,她都想回去烧香拜佛求雕塑精放过自己。   越长溪:无论因为什么对我产生兴趣,我都改,立马改好不好?   然而老天偏偏与她开玩笑,令她退避三舍的男人此时站在五先生旁边面无表情地发问,“是我说的任务么?”   五先生挠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只是您为何要这么多鸟蛋?”   这几年的考核大多由三位先生出题,六先生和九先生还好,他们一个教六艺、一个教谋略,可以出题的地方很多,唯独教内功招式的五先生很难,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考核什么,所以每次考试比学生都要发愁。   半月前他正为这次淘汰抓狂,督主恰好出现,告诉了他找鸟蛋的题目,五先生简直欣喜若狂,他唯有一事不懂,就是为何督主要求把学生找到的鸟蛋都送给他。莫非他喜欢?   督主想起小姑娘的灿烂笑容,摇头道,“你不必管,事后送到我住处就好。”   五先生恭敬地点头,阁主只有督主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们并不以父子相称,但他也是少主无疑,他道,“是。”   做完这一切督主便想离开,这次估计会带回来很多鸟蛋,他的金缕鸟巢还没缠完,要抓紧时间做,才能在今晚前送给小姑娘。结果他都要转身了,又听对方道,“只是可惜您想的方法没奏效。”   想着鸟巢的事,督主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什么方法?”   “就是让她们争夺我手里的鸟蛋,结果被越长溪捏碎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督主已经转向门口的身子又转回来,“你说谁?”   “越长溪,阁主挑出来的七个女孩中最后一位。”   督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更僵硬了,习惯了女孩的优秀强大。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小姑娘也是学生中的一个,她也可能随时因为考核失败而丢掉性命,今天要送出去的鸟蛋,可能不是礼物,而是催命符。   ——这可是比回家,更强烈的愿望!   *   辰时差一刻越长溪才到,当她走到万秀峰峰顶时,其余五个女孩已经站定。她们每人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仿佛经过精准测算,唯独小蓝和小绿中间有很大间隙,越长溪恍惚间还能看见那里有一道青色身影,她蓦地攥紧拳头,面上则扬起笑容站在队伍末尾。   当她站定之后,神出鬼没的五先生从树上跳下来,手中还拿着越长溪这几日都快看吐的东西——一只鸟蛋。   他很快发布了今天考试的内容,“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集合,手中持有这种鸟蛋人数最少的考核失败,鸟蛋必须是完整的,不可以有裂痕或者缺口。”   他将手中的白色小圆球扔给宫茗颜,她看完后又传给下一个人,等最后一个越长溪观察完毕后,想要还给五先生时,他突然开口道,“考核正式开始。”   一时,所有目光都转向队伍末尾。   咔嚓——   顶着几道强烈杀气,越长溪右手微微用力,白色鸟蛋在手中碎成无数片。透明的蛋清从指缝流过,她一松手,蛋黄也顺着掌边滑下。   “各位,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越长溪便提气离开,飞到无人处,她才叉着腰笑起来,刚才五先生目瞪口呆的表情,可太有意思了。   摘下几片树叶将手中粘腻的蛋液擦净,越长溪仔细思考起这场考核的目的。   首先这不是单纯的比武,一个时辰内找到足够的鸟蛋,这个题目看似简单,里面却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比如要不要去寻找,是否可以选择保存体力,在终点等着抢夺别人的鸟蛋;又或者迅速找到足够多的鸟蛋,再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心理博弈。或者像刚才五先生所做的,引发一场争端。   作为六个女孩中内力数一数二之人,越长溪并不担心这场比赛,她更担心其他问题。   第一个,就是为什么偏偏搜寻这种鸟蛋,说完这句话,越长溪便提气离开,飞到无人处,她才叉着腰笑起来,要知道这种鸟虽然很大,但它实际非常怕人,所以筑巢大多在僻静之地,越长溪过去几年嘴上说打牙祭,将山里所有鸟巢翻个遍,实则是暗中调查梦阁周围环境以及护卫轮换时间。   同理,梦阁之人是不是也想到这点?所以这场比赛她要赢,但是不能拿第一。   第二个担心的问题,则是督主半月前送她的东西,究竟是有心还是巧合?   想起男人时常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眼神,越长溪就忍不住发愁。她拿的剧本可是摧毁黑恶势力、追求女性独立,而不是什么囚禁带球跑之类的古早虐恋,她都想回去烧香拜佛求雕塑精放过自己。   越长溪:无论因为什么对我产生兴趣,我都改,立马改好不好?   然而老天偏偏与她开玩笑,令她退避三舍的男人此时站在五先生旁边面无表情地发问,“是我说的任务么?”   五先生挠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只是您为何要这么多鸟蛋?”   这几年的考核大多由三位先生出题,六先生和九先生还好,他们一个教六艺、一个教谋略,可以出题的地方很多,唯独教内功招式的五先生很难,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考核什么,所以每次考试比学生都要发愁。   半月前他正为这次淘汰抓狂,督主恰好出现,告诉了他找鸟蛋的题目,五先生简直欣喜若狂,他唯有一事不懂,就是为何督主要求把学生找到的鸟蛋都送给他。莫非他喜欢?   督主想起小姑娘的灿烂笑容,摇头道,“你不必管,事后送到我住处就好。”   五先生恭敬地点头,阁主只有督主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们并不以父子相称,但他也是少主无疑,他道,“是。”   做完这一切督主便想离开,这次估计会带回来很多鸟蛋,他的金缕鸟巢还没缠完,要抓紧时间做,才能在今晚前送给小姑娘。结果他都要转身了,又听对方道,“只是可惜您想的方法没奏效。”   想着鸟巢的事,督主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什么方法?”   “就是让她们争夺我手里的鸟蛋,结果被越长溪捏碎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督主已经转向门口的身子又转回来,“你说谁?”   “越长溪,阁主挑出来的七个女孩中最后一位。”   越长溪顿了顿,似乎下定决定,缓慢却坚定抽出手指。   被包裹住的指尖突然接触冰冷的空气,仿佛从盛夏一瞬间迈进冬季,冷得她发颤,越长溪盯着指尖,像盯着某个无法跨越的鸿沟。许久过去,她恍恍惚惚抬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孔。   卫良醒了。 第34章 . 33焦和 落入一个冰凉如雪的怀抱……   落荒而逃。   这四个字精准形容出越长溪的表现。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慌慌张张的,嗖一下跳起来,裙摆像花朵一样旋落在地, 她匆匆留下一句“我去喊人”, 然后就跑了。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卫良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越长溪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卫良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越长溪: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卫良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越长溪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卫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越长溪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卫良,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卫良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卫良之前,越长溪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越长溪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卫良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越长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越长溪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越长溪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卫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卫良脸红了。   越长溪:???   越长溪:“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卫良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长溪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卫良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越长溪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卫良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越长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越长溪的一切事,卫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卫良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越长溪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   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越长溪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卫良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卫良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越长溪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长溪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卫良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卫良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越长溪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卫良:“我选择你。”   “……”   越长溪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卫良:“经过思考,我选择你。”   努力营造的严肃氛围终是被打破,越长溪噗嗤一笑,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打破了两人无形的距离,“你需要在阁主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视阁主为亲生父亲,然而他……”   卫良第三次打断了她,“我选择你。”   越长溪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道,“你真的考虑过么?选择我,就意味着要背叛阁主,甚至杀了他,你明白么?”   卫良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何对方要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而那个人是越长溪,所以他永远不会厌烦,他再次点头,“明白。”   三次毫无犹豫的“我选择你”,让越长溪说不出什么感受,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蔓延到心尖的酸涩。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   越长溪不敢再想,只是哑着嗓子问,“阁主把你养大,你不后悔?”   卫良:“他给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说越长溪心中有一把尺,那么卫良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依靠这杆秤活着,别人给他什么,他还给别人什么。   只是遇见越长溪后,那杆秤就只向她倾斜。   “我不太懂,你难道不在乎阁主?”越长溪倒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傻话,卫良哪里懂什么是在乎,但是……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替阁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为什么不离开梦阁?”   “阁主不允许我离开,”卫良顿了顿,“而且你在那里。”   越长溪完全来不及感动,她吃惊地问,“你不被允许离开梦阁?”   卫良:“对,除了做任务,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越长溪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梦阁的少主?你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沈昭元培养的臣!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叫督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脚下的琴,卫良道,“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拥有它的人都被尊称为督主。”   越长溪掐着对方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只因为卫良叫做督主,又是她们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误以为对方是邪恶组织的接班人。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受阁主胁迫,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主谋!   等一下,还是不对……   越长溪;“如果自始至终,你选择的都是我,那为何,我们还会一直错过?”   卫良尽量平静地回答,但他话语中止不住透出股委屈,“我问过两次,第一次你说不想和我留在梦阁,第二次你说想入宫。”   越长溪愣住了。   对方是卫良啊,他不懂口是心非、不懂言不由衷,所以看不透她掩饰住的真正感情,只懂听从她的回答。   她早该想到的!   如果她能早些相信他,又或者早些问清楚,一切是不是会不同。越长溪摇摇头,不,也不会。   如果在梦阁时,卫良对她说这些话,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有其他阴谋;哪怕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未必能接受,而是执拗地认为两人都该死。   唯独现在,她终于想通所有,又重新遇见他。   他们未曾错过,而是刚刚好。   “哈哈哈!”   狭小的空间里,女孩爆发出痛快的笑声,之前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苦终于得以散去,她不停大笑,笑声穿过雪花旷野,直到高山之巅。   本来坐着的卫良脸色一变,一手拿琴,一手拉起女孩转身就跑——第二次雪崩来了。   因为大部分雪花已经滑落,第二次雪崩远不如第一次剧烈,因此两人并没找遮蔽物,而是全力向山下跑。   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却止不住放声大笑。   好在经验丰富,越长溪拼命忍住笑,眼中浮出一层朦胧水气,她捂住胸口,像是震惊万分,又像是痛心疾首。但不知是不是表演地太用力,胸口真的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庆吉的声音也像隔着一层玻璃,听不清楚。   “公主!”   她似乎听见一声焦急的喊声,很熟悉,但她来不及想那是谁。昏迷前,越长溪只感觉落入一个冰凉如雪的怀抱。 第35章 . 34心病 卫良……   “郁结于心, 久而不散,是心病。”   半梦半醒间,越长溪听见这句话。她微微睁眼, 看见床前暖黄烛火中, 有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 挺拔消瘦,脊背笔直,像一把矗立的剑,四周环绕着冷冽的雪香。他似乎注意到她的动静, 猛地回头, 幽深瞳孔像夜里的一盏灯。   所有人都心情烦躁,更别提一百个女孩还止不住哭,耳边哀嚎声不停。阁主脸上已经泛起杀意,卫良这个没有感情的人,都有些承受不住。   直到他突然看见,人群中的越长溪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也许是身旁的小女孩哭得太丑,也许是想到什么高兴事,反正她就是笑了,突兀地像是黑暗世界的明亮烛火。   伴随她笑容出现的,还有森林深处吹来的凉风。   之后的事都变得很顺利,太阳被姗姗来迟的云层遮蔽,绿叶舒展开身体,凉风裹挟着花香、绕过绿树青草吹到他身上,万物重新平静,连一百个女孩都止住哭声。   好似世间美好都因一个笑容而起。   “后来不是没有哭了。”   “少主,你是不是中暑了,咋还产生幻觉呢,”五先生奇怪地看着他,“那些女娃一直哭到半夜,你没听见?”   卫良带着疑惑离开,他不信邪地又问了四先生和九先生,他们都说没有风。这件事还惊动到阁主,对方特意来询问,他是不是练功出现差错,导致走火入魔。   卫良没有走火入魔,但他确实觉得,有奇怪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   因为无人回答,这件事变成未解之谜。直到多年后卫良才明白,万物并没因她变好,只是越长溪一笑,他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不好。   她就是他的风。   怪事发生之后,卫良便开始观察越长溪,试图找出事情的真相,进而证明自己没有走火入魔。   观察久了,就能发现很多事。   偌大的梦阁,所有女孩都心事重重,担忧恐惧是她们脸上最常见的表情,唯独越长溪不一样,她总是笑着的。   遇见一朵小花会笑,看到一只飞鸟会笑,面对卫良眼中千篇一律、毫无特色的树林,越长溪也会笑。   有时候她走了,跟在身后的卫良就会出现,用同样的姿态看向她刚刚看的东西,学着她的样子牵动嘴角,可是不论多少次,令女孩开怀大笑的东西,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有时卫良会想,如果他也有情感,是不是也露出那样的笑容,有那么一瞬,他想变成她,见她所见,爱她所爱。   可实际上,他却连爱这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知道这个字,还是因为越长溪总把“爱”挂在嘴边,她常说自己爱草木繁茂、爱春风夏雨、爱冰雪消融。   卫良没有感情,但他能推理,会思考。每当越长溪说爱时,她都会驻足良久。也就是说,看的时间长等于爱。   如果换到他自己身上,他看的最久的便是越长溪,等于他爱越长溪。   他爱她么?这个问题卫良思索很久也没有答案,等他回过神时,小姑娘的笑容已经消失。   梦阁的考试开始了。   卫良从未想过对方会不笑,毕竟越长溪那么快乐,哪怕练功被吊在树上三天三夜,她脸上都没有一丝沮丧。可区区一个人的死亡,竟然会让她眼中染上阴霾。   厚重的、挥之不去的阴霾。   卫良不认为死亡有什么问题,树叶会凋零,花朵会枯萎,世间万物都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连他自己都死过一次,为什么要为此伤心?   正如过去他不明白越长溪为何笑,现在卫良也不明白她为何不笑。待赵成走后,五指搭在对方脉搏上,周宛晴惊道,“咦?”。可即便他不懂,有些事情终是改变了。   天空变得昏暗,蝉鸣开始恼人,树林对方又恢复了以往对方的乏善可陈,越长溪眼中的光在一点点泯灭,她开始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没有生气。   女孩不再另自己感到新奇,卫良以为他会忘了这个人,但是恰恰相反,他开始更密切地关注她。   他看着她的朋友死亡,看着她眼中的光彻底熄灭,看着她进入密闭的房间,看着阁主用泥土封闭房间的每一丝缝隙。   他开始恐惧。   那一刻,卫良才明白人为什么惧怕死亡,正如此时此刻,他就在惧怕再也不能看见越长溪,不仅是她毫无阴霾的笑,还有她这些年冷漠的面庞。   原来他在乎的从来不是她的笑,而是她的存在本身。   万幸,她活了下来,不仅活着,还吻了他。   对于这个吻,卫良最初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有些惊奇:过去,他曾把越长溪视为一朵常开不败的玫瑰,因为这朵玫瑰只有他看见,所以他自然而然认为她是他的。可是如今,他才发现事实也许正相反。   他无法左右这朵花的绽放与否,她却能轻易改变他为数不多的情绪。   他想,也许他是她的才对。   雕花木门外,卫良顺着门板滑落、委顿在地,月光下的少年面容不解,“如果我是你的,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回答他的,只有永和宫内呼啸而过的幽幽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二天一早,周宛晴悄悄推开内间的门,想趁着太监来之前,把越长溪换回去。毕竟她才是公主,若是被人发现睡在外间,怕是要被阁主怀疑。   床幔唰地一声被拉开,越长溪好似一夜没睡,她哑着嗓子问,“谈完了?”   “谈完了,具体事情我们可以传音说,”周宛晴还是那个细心的女孩,她摸了摸越长溪的脸颊,“溪流儿,你怎么了?”   “没事,”越长溪面色不太好,她揉揉眼睛翻身下床,“就是睡不着,总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   周宛晴了然,她现在也一样,很难相信自己已经从那个地狱逃出来,偶尔半夜会从噩梦中惊醒,以为马上就要经历一场厮杀,她安抚地抱了对方一下,“很快就会结束的。”   恍恍惚惚走到内间,申帝已经换了衣服坐在椅子上,他不像昨夜那般尴尬,还有兴致与她开玩笑,“让公主受苦了。”   周宛晴剜了他一眼,“溪流儿,我和陛下商量过,一切结束后,你就自由了。”   越长溪心中感激,她深知对方让她离开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是十分信任她,毕竟她知道那么多宫中辛秘,能放她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帮助。   握住对方的手,越长溪这次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你。”   周宛晴笑着点头,眼中却泛起丝丝担忧,但她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再次询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么。   事实证明,周宛晴的担心并非多余,“侍寝”的第二天晚上,公主就病倒了。   早上皇帝离开后,越长溪一直没起床。周宛晴知道对方昨夜没睡好,也就没想着叫醒她。然而一直到晚膳的时候,寝殿内仍然没有一点声音。   在梦阁一起生活那么久,周宛晴十分了解对方,因为训练时被饿过,她们都有准时吃饭的习惯,连续错过两顿饭,绝不是越长溪的习惯。   她重重敲了两次门,确定房间内仍然没有声音后,终于控制不住推门进去,拉开厚重的床帘后,看见了面色过于红润的女孩。   手指抚上额头,竟然烫的惊人。   周宛晴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她们习武之人很少生病,内功就是最好的药,能治愈身体一切疾病。哪怕受伤昏迷,内功也会自动在体内循环,最大程度维持健康,可越长溪竟然发烧了,而且来势汹汹。   郑元白点头,什么都没说,放下茶杯走了。越长溪也不介意,郑元白能帮她,是情分;不帮她,她也不在乎,这么多年都靠自己,况且,她已经有帮手了。   想起帮手,越长溪不自觉捏紧书,喉咙几不可闻溢出一声叹息。   “卫良……” 第36章 . 35喜欢 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喜欢卫……   郑元白的到来和离开都莫名其妙, 越长溪没有多想,但第二天,朝中传来消息, 郑将军弹劾许大都督, 痛斥对方诸多罪状, 提议贬官。   听到消息时,越长溪一愣,她不清楚郑元白为何这样做,是申帝的授意?毕竟郑元白回京, 目的就是平衡朝政, 牵制许大都督;还是……为了她和孝静皇后?   见摄政王来势汹汹,路上的宫女太监都急急忙忙躲避行礼,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的宫人十分陌生,根本不是宫里的人。   到达慈宁宫时,沈昭元甚至没有没有敲门,直接让身后的侍卫将门踹开,红木雕花大门轰然破碎,吓得守门的小宫女放声尖叫。   “何人擅闯慈宁宫?”   没等她说完,沈昭元身后的侍卫一把将她推开,“有不轨之士藏于慈宁宫,摄政王特地带人检查,保护太后公主安全。”   说罢,他便带着人直奔正殿,挡也挡不住。   沈昭元严肃点头,跟在对方身后大步进入,还不忘借刺客之名派人守住门口,不放一个人离开。   其实按照礼法,他是不该这样直接行动的。但是为了能将太后一举拿下,他特意让赵太卜——也就是呈奏折之人,写明太后白日宣淫,如果马上行动,定然将对方当场抓获。   这才是他行动的依仗。   至于慈宁宫里究竟是否有此事,文武百官不能踏入后宫,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沈昭元这样想着,踏进了慈宁宫正殿。   彼时太后恰好在,她一身深蓝色朝服,头戴宝钗,雍容华贵,见他来皱了皱眉,“摄政王无故前往后宫,于理不合,但念在你代理朝政,于国有功,此次便不予追究,”她将茶杯放下,“不知摄政王有何事?”   沈昭元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厉害,几乎要将衣袖撕碎。   他此生最恨,便是别人假装大度。   那时他刚刚请辞太子一位,虽然别人都替他惋惜,但沈昭元自己却很高兴,他本就无心皇位,让给阿弟也无妨。   然而他和往常一样前去乾清宫,正好遇见阿弟和大臣商讨政事,他本想离开,却听阿弟说,他已经不是太子,再来这里于理不合,不过念在第一次,他便不告诉父皇。   那时的沈昭清和现在的太后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虚伪不堪,这本就是他的东西,是他让出来的东西,何时需要对方假意给他。   过去和现在的画面逐渐重合,沈昭元的怒气已经到达极点,他强忍着愤怒冷笑一声,“本王听闻太后品行不端,如今替先帝清君侧,还望太后公主不要反抗。”   茶盏重重阖上,太后不怒自威,“本宫正身直行、恪法守礼,不知摄政王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沈昭元微微一笑,随意指向被带来的方士,“哦?本王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被带来的方士一副陌生面孔,太后从未见过,她终于明白了摄政王的意思,“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后英明,”沈昭元微微欠身,一幅遗憾的语气,“太后公主祸乱宫闱,证据确凿,先压入天牢,待陛下清醒后亲自发落。慈宁宫宫人巧言令色、哄骗主上,一律斩立决。”   太后冷笑,“这样看,恐怕陛下再也不会清醒了吧?”   沈昭元耸耸肩,示意身后的侍卫行动,“谁又知道呢?”   侍卫一拥而上,但太后并没束手就擒,她轻轻一哼,身后的宫女太监俱都迎了上去,平日巧笑嫣兮的宫女,此时掌掌带风,再加上数量众多的缘故,一时竟然和对方打个平手。   太后接过贴身宫女递来的宝剑,执剑而立、眉眼肃杀,瞬间从雍容华贵的太后变成骁勇善战的霍将军,她挑眉,一人就如同千军万马,“摄政王这样就想杀死本宫,恐怕是痴心妄想。”   太后身边的宫女都是她旧时下属,经受过特殊训练的女军,在战场上能以一敌三。虽说修养多年,但当年的底子还在,没那么容易杀死。   说话间,摄政王带来的人节节败退,已经退至院子中间,再往外就要离开慈宁宫,可沈昭元面色不变,他一挥手,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蹿出来。   九盛城有严格的门禁,任何外人都不允许进入,但摄政王筹划多时,有不少手下借着术士或者侍卫的名义混进来,细算下来竟然不下百人,相当于一小支部队。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形势瞬间逆转,太后被逼到房间里面,周围只剩下十几个宫女在死死支撑。   见状,摄政王隔着战场和对方说道,“恐怕你需要特殊的帮助。”   太后脸色一变,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暗卫,他们平时隐于暗处,只听从皇帝一人命令,但是如今申帝昏迷,持令者自动变为太后,这也是沈昭元必须要解决太后的原因,他就是想解决申帝的暗卫,否则只要他们在,权柄永远都不会在自己手里。   暗卫平时守在皇帝身边,非要紧之事不可轻易调动,太后十分纠结,如果让他们来,申帝没人保护。如果不来,到时候沈昭元彻底占领皇宫,申帝的处境更加危险,她咬咬牙,两指弯曲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无声的哨音响彻皇宫。   瞬间,十个黑衣出现在院子中间,他们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加入到战局。   原本稳操胜券的沈昭逐渐皱起眉。   他手下的精英不多,能使用内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一般武者。在此之前,他以为能用人多战术压倒对方,但皇帝暗卫的实力远超他想象,几乎每人都和周宛晴不分伯仲,相比之下,他的侍卫根本是不堪一击。   思考间,又一个侍卫倒下,沈昭元粗粗去看,他的人已经损失五分之一,并且有不断下降的趋势,彻底失败不过是早晚的事,难道要派出越长溪?   行不通,沈昭元想,越长溪最多能以一敌三,十个却远远不足,那么该怎么办?   隔着刀光剑影的斗争,太后遥遥看见沈昭元陷入思考,她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止不住焦虑。对方想设下诱饵,将她一网打尽。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既然将申帝处于险境,就一定要成功,她咳了咳,故意下令道,“摄政王以下犯上、意图造反。不必轻饶,直接处死。”   命令一出,暗卫们刀光闪烁,杀人的动作更加迅速,瞬息间就倒下十个侍卫,沈昭元见势不妙,突然缓慢地、做出和太后相同的动作。   像画面倒退一般,又有十个人出现在院子中,不过他们的衣衫各不相同,有太监,有宫女,甚至还有御膳房的厨子,他们跪在沈昭元身前,“主人。”   太后眼神一凝,“果然如此。”   这十个人,才是她与申帝假装中计的真正原因。当沈昭元还是太子,当时的皇帝——齐顺王为他准备了暗卫,但是当他请辞太子一位后,这些暗卫并没有收回,而是一直藏在宫中。   而且齐顺王怕两个儿子内斗,下令他们永远不许互相杀害。也就是说,如果申帝抓住沈昭元,也只能将他扣押,但皇宫内有十个清楚所有机关守卫的人,势必将对方救出来。   在申帝和先帝在位的很多年,这件事仿佛成为死局,他们既抓不到沈昭元的把柄,抓到后也不知如何处理,如今对方终于出手,他们铁了心要将沈昭元一举击败。   两人彻底撕破脸,也暴露了手中底牌,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沈昭元和太后站在院子两端,眼中的同样的杀气,他们道,“杀。”   这是一场暗卫与暗卫的对决。   晨光破晓,刀剑冷寒,冬日的风雪夹杂在刀光剑影中,形成别样的景色。沈昭元已经顾不得这场战斗是否会惊动别人,他一心想要杀死太后,夺回本属于他的东西。   因为两边都是暗卫,他们的内功心法招数全都相似,申帝的暗卫更年轻、反应更快;而摄政王的暗卫则更有经验。他们你来我往,像是和自己的过去/未来战斗。   与沈昭元和申帝之间何其相似。   一个时辰过去了,最后两名暗卫也以长剑插.入对方身体告终,正如这场战争,两败俱伤,所有人都倒下。院子中间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尸体,沈昭元和太后之间也再无他人。   太后右手挽了个剑花,“看来现在,是王爷和本宫的战斗了。”   “太后何出此言,”沈昭元冰冷一笑,打了个响指,两道白色随着雪花飘飘落下。   太后定睛看去,竟是一白衣男子架着申帝。   “你……”那个男子分明……   沈昭元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想你的儿子活着,太后知道该怎么做吧?”   挟持着申帝的男子白衣似雪、俊美无俦,他落在院子的正中间,脚下是尸骨累累,头顶是风霜雪舞,可他不受半分影响,眉眼清冷,自成一派天地。   太后的右手蓦地愣住。   隔着白茫茫的雪花,太后好像看见遥远的时光在她眼前穿梭,她看见与先帝初次相识,看见两人第一次牵手,看见他皱着眉盯着她的肚子,这些景象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又消失,最终定格在与先帝七分相似的面容上。   “你……”太后问,“叫什么?”   沈昭元,“希望太后……”   “卫良,”白衣男子突然开口,“我叫卫良。”   “好、好、好!”太后止不住微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这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是纵然不在她身边,却依旧成长地顶天立地的孩子,所以真是……   “太好了。”   摄政王黑着脸站在一旁,觉得情况有些失控,趁着其他人没说出更多奇怪的话,他又一次重复道,“太后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沉默片刻,擦干眼泪,再一次将剑举到身前。不过这一次,剑锋则对着自己。   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两个孩子哪怕一瞬,话却是对着摄政王说的,“本宫可以自尽,希望王爷也能信守承诺,饶他一命。”   事已至此,双方都损伤严重,沈昭元不愿多事,很痛快地回答,“本王绝不会杀死申帝又或者他的孩子,太后知道,本王不会称帝。”   京中子弟都知他对占卜的迷信程度,更何况经历过整场事件的太后。她点点头,手腕用力,剑如闪电般刺向身体——只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摄政王的!   沈昭元大怒,他右脚踢向剑锋,侧身顺势拿起剑柄,直接将利剑捏碎,“你找死!”   怒极的沈昭元还想出手,却感到一股麻木从右手传来,低头去看,他整个手掌都已经变黑,黑色顺着手臂向上蔓延。还未散尽的紫色药粉散在空中,竟是藏在剑柄里。   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急速点了右手内侧,将毒封在右臂后,沈昭元抬起头,此时他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却化为更浓厚的杀意聚在眼里,他看向卫良,也不管什么能不能称帝,他必须杀死对方,“动手。”   卫良点点头,长剑自腰侧划出,他一抬手,剑芒大闪   ——竟也冲着沈昭元飞去。   这次沈昭元有了经验,他弯腰抬脚,翻身间将利剑踢到身后的墙上,嵌入墙面的剑震动两下,忽然爆炸,将大半个墙面炸飞。   爆炸带起的烟尘散尽后,沈昭元抬头看去,只见申帝已经清醒,他和卫良一左一右站在太后两旁,不仅如此,就连周宛晴也站在那边,她面色红润,哪有之前有孕的样子。   “很好!”   因为距离爆炸点太近,沈昭元的大部分衣服都被气流冲碎,头发也散开,露出的整个右臂都呈黑色,他浑身破烂,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很好。”   他身后冷风大作,配合着风雪,杀意如同凝成实质。   卫良接过周宛晴递来的七弦琴,眉头皱紧,“阁主内功深不可测,哪怕被封了一臂也并非我们能挡。我先上前消耗他的内力,我最多能抵挡一刻钟,到时候就看你们了。”   卫良刚要冲上去,忽然一直手臂挡在他身前,太后柔柔看着他,“我去。”   卫良摇头,“您武功内力均不及我。”   将头发挽在身后,太后笑道,“我知道,但是我的经验更足。”   卫良脸上没什么表情,实话实说,“我在阁主身边修习多年,若是论经验,也是我与他的对战经验更多。”   “傻孩子,”太后一脸无奈,半晌后摸了摸卫良的头发,“但是我是你娘,怎会让你在我眼前受伤。”   依靠道理活了二十二年的卫良,第一次说不出什么道理,拿着琴一言不发,少见地生出几分无措。   “我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沈昭元从地上捡起一把剑,阴狠的双眼从头发缝隙露出来,“早晚都要死,何必争个先后呢?”   按住想要上前的太后,卫良十分快速、十分小声说了句,“娘,你照顾好哥哥。”   趁着太后愣神的瞬间,他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这不是我从小养大的叛徒么?”面对卫良,阁主微微一笑,竟是后退了一步,“本王有更好的礼物给你。”   他一拍手,从早上就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有所动作,他上前两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了沈昭元后侧。   “卫良,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阁主狞笑着,一手撕下人.皮面具,命令道,“给本王杀了他。”   太后等人脸色大变。从侍卫有所动作,就发愣的卫良指尖颤抖,哑着嗓子喊道,“染、溪流儿……”   越长溪眼中空无一物,跪在阁主面前回道,“是。”   还未等她起身,沈昭元忽然察觉出异样,他五指并拢,用尽全力拍向眼前之人的天灵盖。   越长溪只觉一股磅礴的内力向她压过来,她右手触地向前一划,急速后退避开眼前攻击,却感觉身后一凉,原来不知何时阁主已经蹿到她背面,五指直对后心。   越长溪脚下发力,整个人以完全相反的姿势站起身,然后脚尖点地,后背朝地飞到半空中,直接越过阁主。   翻身的瞬间,她不忘右手出剑,刺向对方头顶,而沈昭元左手化掌推开她的攻击,然而刚刚动手,却发现身后传来同样的攻击,他矮身避过,侧眼望去,只见卫良已经拿着琴,十指飞动,不停向他发出音攻。   刚落地的越长溪再次转身,和卫良一左一右攻击他两侧,音攻和剑意交相呼应,围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沈昭元困在其中,他怒气升腾,内力全开,浑厚的内力自丹田汹涌喷出,如同岩浆爆发,瞬间击穿了两人的桎梏。   卫良和越长溪被这股内力猛地击退,纵然双脚用力踩住地面,却还被带出几米远,划过的地面留下深深四道痕迹,太后两手在空中向两侧画弧,用内力生成两朵巨大的气团,从远处接住了两人。   刚刚站定的越长溪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他妈刚清醒就是地狱级副本,半枝,你是要弑父嘛!”   半枝被刚才的情况吓得主机都要爆炸,“我我我,我他妈也不知道啊!你说他命令你杀人,就让我叫醒你的。”   “呦,会骂人了,”将自己的脚从地面拔.出来,越长溪活动两下身体,和不远处的卫良点点头,再次持剑向前,“欢迎来到人类世界,我等你很久了。”   半枝愣住了。   半枝能跑路,越长溪却不能,她不仅不能跑,还要直面大魔王。因为她是剑客,必须近战,才能伤到对方。   越长溪知道她和阁主相差太大,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将内力输入手中的剑,如五岳压顶之势向对方袭来,刀剑破开雪花、破开空气,剑锋带起的内劲将四周都凝固住,“给我死!”   阁主双眼微眯,在他视线中,万物忽然减慢,越长溪如闪电般的剑,在他看来却像慢动作,他左手夹住剑尖,以四两拨千斤挑开对方的剑,忽而手腕轻转,内力从他掌心顺着剑流入,一直强硬地闯进对方经脉。   越长溪感觉右手一麻,随后就是被甩到空中,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沈昭元冷笑,并不打算放过对方,飞至半空想要再来一击,直接打碎对方的丹田。还没出手,就感觉细密的内力如同银针向他倾洒,他一转身,正好错过了攻击越长溪的最佳时机。   十指翻飞的卫良松口气,控制着无数细针凝成一股,追着对方射去。   越长溪近战,卫良远攻,当沈昭元要得手时另一方就来干预,而且他们两人距离很远,沈昭元很难同时兼顾,一时竟然被耍得团团转。   然而他毕竟经验丰富,很快就找到方法,当他下一次能攻击到越长溪时,直接硬接住卫良的琴音,哪怕有所损伤,却直接将越长溪打翻在地,不多时,两人都受到他全力一掌,趴在地上呕血不止。   见势不妙,周宛晴、太后、江植纷纷上前,三人和沈昭元缠斗起来。   越长溪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又呕出一口血后,她闭着眼从袖子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无奈伤势太重,哪怕拿到伤药也无力吞服,就在她拼命努力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从她手中接过药,声音发颤,“哪个是解药?”   所有都是解药,然而越长溪已经无力说明,她随手一指,只希望对方能明白。   申帝依然没懂,但是他能看见地上的人已经气若游丝,也不管哪个是解药,从里面挑出最普通的一瓶,倒出一粒塞进越长溪的嘴里。   半枝提供的都非凡品,小小一粒就让越长溪恢复力气,她抓着对方的手一倒,将整瓶药都倒进嘴里。   补药入口即化,瞬间就起效,越长溪踉踉跄跄地扶着对方起身,用尽全力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抠门。”   申帝飞快抹了把眼泪,“我的错。”   对于认错态度良好的人,越长溪都很宽容,主要是她现在也没多余的力气骂人。扶着对方走到卫良身边,同样给他喂了两瓶药。   回完血的两人都靠在申帝身上,好像一个人挂着两只树袋熊,越长溪道,“这样下去不行。”   卫良:“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多强,但是梦阁常有内力高深的人无故失踪,可能和阁主有关。”   越长溪听完,说是比剑,几招过后,越长溪果断放弃硬碰硬,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飘飞,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虚晃几招,逼着沈昭元使用内功发出大招,她才扭身而过。   试了几次后,她干脆彻底舍弃剑,将剑扔给一旁的卫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对方相对。   “你们啥都不知道就来硬刚?脑子让驴踢了?”   申帝:“是他先动手。”   卫良:“你失踪了……”   虽然被申帝气得够呛,但是自家男朋友还是很贴心的,越长溪稍稍平缓体内气息,“既然打不过,我们就拖时间,我不信五个人拖不死一个。”   又拿出一大把药递给申帝,“医疗兵,看见谁受伤就喂一瓶,不行就两瓶。”   全程干着急的申帝终于有了任务,他重重点头,又说道,“我看摄政王右臂的黑色似乎有扩散的迹象,不知道这个信息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一直闭目休息的越长溪蓦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没听申帝的解释,越长溪自己眯眼看,摄政王的衣服已经被炸得丝丝缕缕,就剩几块布条搭在肩上,果然如申帝所说,他的肩膀已经泛黑!   不敢确定,越长溪还看向卫良,对方也点点头,她立马精神大振,“对了!阁主现在必须不停用内力,根本封不住毒,更何况太后的药肯定不一般,我们不需要杀了他,只需等到毒.药扩散至心脉。”   得到这个好消息,越长溪实在太高兴,又嗑下一瓶药后,她激动地抱了下申帝,重新奔入战场。   因为提供了重要的信息,申帝本来还很高兴,然而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冷,低头去看,卫良正神色莫测地盯着他。   申帝:“哈、哈哈,我,我有媳妇的。”   卫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离开了。   申帝:这真的是我弟弟吗?好可怕QAQ   //   再次进入战场的越长溪终于找到诀窍,她的内功、剑术、招数均不如阁主,唯有一点,经过天上雪莲和半枝的加成,她的轻功很强,既然打不过对方,干脆就和他磨。   示意支撑不住的三人退下,越长溪拿着剑,像在梦阁里无数次那样,躬身道,“请阁主赐教。”   她的剑术并非师从五先生,而是阁主本人一点点教会的,在一切发生以前,她也误以为对方还有柔软的一面,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阁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经历一番打斗,沈昭元已经接近癫狂,彻底失去了往日泰然自若的姿态,听完她的话,更是眉目狰狞,“也好,让本阁看看,小染儿究竟有没有进步。”   说完,两人就用同样的招式冲向对方,两把剑在空中如雷电般相接。   说是比剑,几招过后,越长溪果断放弃硬碰硬,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飘飞,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虚晃几招,逼着沈昭元使用内功发出大招,她才扭身而过。   试了几次后,她干脆彻底舍弃剑,将剑扔给一旁的卫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对方相对。阁主被她泥鳅般的打法惹怒,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见状也扔掉剑。   比到最后,这场战斗彻底变为追逐战,越长溪跑,沈昭元追,两人身影极快,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什么都看不见的申帝干着急,扯了扯身旁聚精会神的周宛晴,“现在如何?”   周宛晴:“别打扰,我也再看。”   申帝:??   他困难地包裹住卫良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攥着他冰冷颤抖的指尖,声音很轻也很温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他转向江植,结果对方也是同样的答案。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太后分析,“染丫头和沈昭元不分伯仲,甚至略胜一筹。”   申帝顿时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药攥得更紧些,准备随时递上去。   话虽如此,太后却并不放心,高速奔跑的情况对经验要求极高,需要随时判断对方的走向和行动,本质已经不是比拼功法,而是比拼经验,所说越长溪现在游刃有余,但仍然有很大的风险。   这点不仅太后想到,卫良也想到了,他处在战场边缘,一直死死盯着两人,忽然,他瞳孔一缩。   越长溪失误了。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无法及时跳跃,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卫良立即持剑冲过去,纵然他的速度比琴音还快,可终是慢了一分。他的剑刚到达,阁主却已经抓住越长溪挡在身前。   结果就是,卫良的剑抵在了越长溪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越长溪反手抓住阁主的手臂,全身的内里顺着经脉流入,不仅是阁主抓住了她,她也抓住了阁主。   两人都动弹不得。   “快啊!”越长溪几乎是狰狞地喊着,她控制不住阁主太久,没时间犹豫。   眼前的一切不过在一夕之间,但好像有魔法师使用了时间减速的魔法,卫良觉得一切都在放慢,他清晰地看见越长溪眼中的坚定,阁主一闪而过的诧异和侥幸,还有他几乎停止的脉搏。   动手,长剑刺穿两人,越长溪会和阁主一起死。   不动手,所有人都会死。   他该怎么办?   “哈哈哈,你根本不可能……”阁主看出了他的迟疑,高声狂笑,只要再有一吸时间,他就能挣脱越长溪。   然而,说到一半的话被剧痛打断,沈昭元低头,看见了刺入胸口的、闪着冷光的长剑。   ……   卫良真的动手了。   他面无表情,执剑的手又快又稳,瞬间穿透两人,好像面对的不是爱人,而是凶狠的敌人。   可越长溪,却看见了他眼中熄灭的光。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消亡。   卫良嘴唇颤抖,花了好久才溢出几个破碎的字,“对不起。”   长剑刺穿的地方很疼,每次呼吸都是一场折磨,越长溪能清晰地感受生命在流逝,可是,她却轻轻笑起来。   很开心地笑。   她困难地包裹住卫良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攥着他冰冷颤抖的指尖,声音很轻也很温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所以,郑小小说有人想嫁给卫良时,她才会烦闷;所以,昨晚看见那样的场景,她才会愤怒和难过。所以,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触碰他。   这个瞬间,越长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喜欢卫良。   超越所有理智、违背所有原则的喜欢。 第37章 . 36约会 我要你,永远爱我   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越长溪问自己。   也许是半月前, 她在东厂和锦衣卫们踢蹴鞠,年轻的锦衣卫目光灼灼,眼底的喜欢清晰可见, 拼命向她展现自己。可蹴鞠马上砸到身上时, 只有一直隐身的卫良默默挡在她身前。   越长溪抬头,看见男人像小狗一样巴巴地看着自己,顿时乐得够呛,半晌后又叹口气。揉着他的脑袋,“我没事。”   没事就怪了!   想起上一世的过往,越长溪第一时间逮住半枝,破口大骂,“这怎么回事?我怎么又穿了?说好的回家呢!”   半枝才无辜呢,要不是设定里没有不文明用语,它都想骂回去了,“半枝只是实现公主临死时的愿望。”   时间过得太久,越长溪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因为上一世结尾太过绝望,所以那个场景她还清晰的记着。   当时她说,她想再陪对方一会。   ……   越长溪:想骂人了。   “讲道理,我说想陪对方一会,哪怕不是岁月静好,也不必这么刺激吧?”   这一辈子又饥饿游戏,又战狼,三观几次崩塌,她承受不住啊。而且最令人崩溃的,她和卫良差点就错过了!!!   半枝理直气壮,“如果公主顺着剧情走,事情会容易很多。”   “剧情是?”   “公主答应和督主一起留在梦阁,携手到老。”   越长溪:@#¥……   “你哪里找来这么多三观不正的剧情?”越长溪顿了顿,“而且为何卫良会在两个世界同时出现?”   “权限不足。”   行叭。   问了好几遍,越长溪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个世界是她的福利世界,可以和对方随意呆多久,至于之前说的时间限制,都是半枝骗她的。   槽点未免过多。   没等她把一切捋清楚,永昌就到了,马车停在宫外,习惯翻墙的周宛晴脚尖一点就要回宫,正好看见一动不动的越长溪。   “溪流儿还有事?”   “我没事,”越长溪摆手,“就是不知道该去哪。”   她又不是真的林公主,也不能住之前术士的房子,回皇宫干嘛?   周宛晴早想到这点,就是没想到对方现在就要走,她也不翻墙了,站在马车底下看着越长溪,“摄政王府现在是你们的,过一段时间,陛下会宣布找到二皇子,也会封王。”   周宛晴看了卫良一眼,欲言又止。   可能有闺蜜谈话?越长溪跳出马车,和周宛晴走到偏僻的角落,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以卫良的武功,她们走到皇宫正门他都能听见,但周宛晴却松了口气,小声道,“但是督主不同意,他说梦阁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其他先生都受罚,他也不该例外。”   越长溪想起两人在雪无暇山的谈话,知道卫良是受她影响才这样做,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问,“该如何罚?”   “这种情况很复杂,如果是按大齐律令,他最多被关押五年,但因着皇子的身份,这五年又会减少甚至是取消。”   越长溪点点头,大齐律令和现代法律差不多,胁从犯可以减轻刑事处罚。至于这个结果是轻是重,她都不会多言。正如答应卫良的,既然她自己无法判断,就尊重当地的法律。   “我去和他说,”迎着对方不太确定的目光,越长溪道,“我不会干预他的选择,也尽量不让他受我影响。”   两人告别过后,越长溪就回到马车上,启程去摄政王府。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周宛晴止不住担忧。   说是不影响对方,但怎么可能,她的想法,才是督主唯一想要遵守的律法。   //   扶着对方的手登上车,越长溪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你怎么想的?”   “我可以被关押五年,”卫良觑了她一眼,有些犹豫,“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但是……”   越长溪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一句,“嗯?”了一声。   “若是……”卫良扯着她衣服的边缘,“我出来以后,你可不可以重新给我机会。”   五年太长,他的女孩不该为他停留;可私心上,他又不希望对方忘了自己。所以他不求这五年,只求结束以后,她能重新给自己一个机会。   至于对方接受与否,他都不在意。他做错了事,这些都是该付出的代价。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越长溪佯装生气,可话音刚落,就见卫良已经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差点没当场下跪。   越长溪顿时心软,只能软下声音哄道,“让大理寺来做决定吧,至于我,无论何种结果,都会一直陪着你。”   卫良眼中星光乍起,“真的?”   “真的。”越长溪钻进清冽的怀抱,保证道。   ——我此生为你而来,不陪着你,还能去哪。   ……   在王府住了几日,大理寺卿的审判结果也出来了,卫良被罚在王府关押十年,十年内不得踏出一步。   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周宛晴和申帝第一个不赞同,但他们也没难为大理寺卿,只私下和越长溪吐槽。   申帝毕竟心疼弟弟,嘟囔道,“哪怕是你们那个五先生,都没罚的这样重。”   周宛晴对督主没什么想法,倒是心疼小伙伴多一些,“你可是要陪他十年?”   越长溪笑得很平和,“嗯,陪他。”   晚上申帝和周宛晴走后,越长溪也要洗漱休息,她刚要换衣服,忽然若有所感,一开门,卫良果然站在门后。   越长溪:“这是病,得改。”   卫良头发、肩上落了很多雪,再加上他气质清冷,整个人仿佛从冰雪世界而来,越长溪捂着他的手哈了口气,“说说吧,今天怎么又站在这了?”   卫良本不知怎么开口,但他不愿越长溪站在外面受凉,只好硬着头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你可以后悔。”   十年……太长了。   在外面站了几个时辰,却只为告诉她可以放弃自己,越长溪很是无奈,她将人拉进屋子,一把按在椅子上,拿出毛巾给他擦头。   虽说她能理解对方别扭的关心,但是情侣之间总说分手太伤感情,她将对方湿透的上衣脱下时,忽然想到个办法。   卫良内心苦涩,觉得这大概是两人最后相处的时间,毕竟他知道越长溪有多爱自由,为此又愿意付出多大代价,因此更不想将她困在这狭小的王府。   她是飞鸟,就该有更广阔的天空。他拥有她,就已经拥有全世界。   这么想着,他忽然被按在塌上,眼睛也被蒙住,身上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似乎是衣襟被扯开。   卫良:这是要做什么???用刑吗???   等与他明显不同的体温覆上来时,卫良才忽然想起他偷偷在梦阁看过的《天地阴阳大乐赋》,终于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他从脖颈一直红到耳后,明明对方的手已经拿开,他却仍然闭着眼不敢看。可身上起伏的曲线是如此明显,哪怕他没睁眼,也能想象出纤细的腰肢和柔软的……   “呵,”越长溪先是一愣,然后暧.昧地笑起来,“懂得倒不少。”   她一手拉上窗幔,一手缓慢地,带他走入温柔旖旎的梦境。   ……   一夜过后,卫良确实不再提让她离开的事,不仅不提,还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黏在她身边。   越长溪:太真实了,果然没有睡一觉解决不了的事。   对于督主翻天覆地的变化,申帝和周宛晴这对盖棉被纯聊天夫妇还不明所以,太后却看出点什么,她忍不住询问,“你们何时成亲?”   面对婆婆的灵魂质疑,越长溪有些沉默,她都忘了,这辈子两人其实还没成亲。   毕竟在她心中,两人不仅接受过百官朝拜,还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了,怎么会有再次拜堂这件事?   顶着太后一言难尽的眼神,越长溪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把人睡了却没想过负责的渣女。   当天晚上,她把这件事和卫良提过后,对方却罕见地一言不发。   越长溪:“你难道不想成亲?”   “不想,”卫良老老实实回答,“王爷的正妃要记录在玉碟上。”   “所以?”   “你若是后悔,怕是不好改嫁。”   越长溪噗嗤一笑,这种时候,他也没忘了给她留条后路,原来这么多天,还是白睡了!   她笑着吻上对方的唇,“你这样说,我还偏要嫁呢。”   话虽这样说,到最后,这个亲也没结成。一是卫良太别扭,二是她自己觉得两人成过亲,没必要再来一次,三是哪怕真成亲,她也要带着人.皮面具,毕竟理论上,她还是林公主呢_(:з)∠)_   所以为了减少麻烦,他们没有大办,而是在王府办了一个小型婚宴。参与者有申帝、周宛晴、还有太后。   虽说参与的人少,但步骤一点没少,拜过天地后,这对小夫妻在众人哄笑下进了洞房。   拿着交杯酒,还没喝的越长溪已经醉了,她眼中亮晶晶,像是繁星坠落,她道,“我很高兴。”   卫良拿着酒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上了对方略带惊讶的脸。   越长溪笑着,将自己这半杯渡到他唇中。   她问,“明白了么?”   越长溪本意是想问对方,明白如何喝交杯酒了么。卫良却严肃地点点头,“明白,从此以后,无论什么都属于我们两个。”   他虔诚地握住她的手,像亲吻玫瑰那样亲吻她的指尖,“但我只属于你一人。”   越长溪看向卫良,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可是本宫不懂,卫厂公教教我?”   卫良蓦地僵住。 第38章 . 37诱引 公主,臣要开始了   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越长溪顿时惊了。   越长溪:!!!   越长溪:我踏马疯了才会这样想,斯德哥尔摩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有毒吧!   小姑娘刚才还萎靡不振,如今终于有了精神(?),督主一路绷紧的思绪也随之放松,“你没事就好。”   “……”   越长溪后退两步,唇微微张开,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野猫,全身汗毛都恨不得炸起来,“督主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督主:“无事,只想看你是否还活着。”   越长溪用尽前十六年所有演技,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露出‘见鬼了’的表情,她用力掐下自己掌心,“谢督主关心,我要前往集合点了。”   对方又露出奇怪的笑容,督主眉头微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语气中的不悦,“你去吧。”   距离规定时间只差十几分钟,越长溪福身后迅速离去,在她转身的瞬间,脸上所有笑容都消失,化成一个无法言喻的表情。   她心中想,‘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女孩身影消失后,督主蓦地出手挥向身旁的树木,十几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下,绿色海洋烟尘四起,隐于暗处的侍卫显出身形,“不知督主有何事?”   督主摇头,“太碍眼。”她的笑太碍眼。   侍卫应了声“是”默默离开,他后背的衣服已经破成一条一条,透过褴褛的黑衣还能看见里面的鲜血,都是被刚才督主内力所伤。   他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丝丝委屈。   ——我就是站在这而已,究竟哪里碍眼,我真是太难了。   *   因为刚才耽误片刻,越长溪是所有人中最后到达的,和她来的时候一样,五个女孩排成一排,不过她们的身影多少都有些狼狈,看来是经过激烈的打斗。   她刚在末尾站定,神出鬼没的五先生就出现在身前,他手里举着托盘,示意女孩们上前将战利品放在里面。   宫茗颜第一个行动,她一如既往地表现优异,从袖口中拿出7个鸟蛋,五先生挨个检查后赞赏道,“不错。”   小橙脸色灰败,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若不是梦阁严令禁止,她几乎要当场哭出来。在五先生严厉的目光下,托盘上仅仅增加1个鸟蛋。   小黄和小绿同时松了口气,她们都只有2个,但至少意味着不用死。小绿回来的路上,还迎上越长溪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偏头,好似嘟囔句什么。   越长溪:我就知道,这帮人都是套路。   最让人震惊的是周宛晴,她交上去的足足有3个,不过那三个蛋,越长溪怎么看都好像非常熟悉的样子。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最后一人身上,特别是小橙。她望向越长溪,仿佛垂死之人祈祷上帝,越长溪微微耸肩,放上去5个,“今天运气好。”   小橙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五先生的右腿已经迈向小橙,可就在这瞬间,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场都是练武之人,听音辨位对他们来说很容易,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托盘上,越长溪挑眉——这是破壳的声音。   宫茗颜、周宛晴和越长溪都只是微微惊讶,因为她们三个哪怕少一个鸟蛋也不必担心;而小黄和小绿则明显开始紧张。   五先生也稍微有些意外,他沉思片刻,“距离巳时还有一炷香时间,我们等。”   一炷香时间就是五分钟,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但此刻却能决定一个女孩的命运,周宛晴凑到越长溪身边,小声说,“是乔西。”   在这里小声,等同于所有人都能听见。小绿听见自己的名字,表情马上从紧张变为惊恐,倒是小黄,露出了极为短暂的笑容。   越长溪其实也能听出来,她没点名是因为心中感慨。   这种鸟破壳大概需要一天时间,感受到外界颤动则会稍稍停顿。这意味着,小绿在找到鸟蛋的时候就应该发现此事。哪怕当时没能察觉,如果她没有动歪心思,而是安安静静等在集合点,也能提前发现,就可以隔着蛋壳杀死幼鸟。   又或者……   越长溪转向周宛晴,用口型问道,‘要不要?’   周宛晴目光在小黄和小绿之间游移许久,身上散发出的难过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可她最后却回握住手,轻轻摇头。   越长溪有一点诧异,但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小蓝在谋略方面远胜于自己。因此非常听话地安静下来,没有焦距的视线散在远方。   距离巳时还有一段时间,其实她们的考核并没算完全结束。按照她的想法,五先生不该这么快出现,他可以让大家厮杀一会。不仅如此,哪怕是现在开始比拼,也完全有效。   所以她刚才问小蓝,要不要提醒乔西,她仍然可以把里面的鸟杀死,避免被杀掉的命运,而不是站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审判。   因为命运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过她们这边。   就在紧张的时刻,小黄忽然开口道,“乔西别紧张,你绝对不会死的,放松,我们说好要一起活下去的。”   乔西听到死字,明显身体开始颤抖,视线也更焦虑地黏在蛋壳上面。   小黄犹在那里劝慰,“你不会死的,你绝对不会死的。”   众所周知,人在面临困境或者抉择时,旁人话越多,他就会越紧张,反而无法平静下来。况且小黄句句都带着“死”字,愈发不能让人放松。乔西刚刚还能站住,此刻已经彻底靠在小黄身上,需要借助她的力量才不至于倒地。   越长溪在心中叹气,那个称之为“朋友”的人,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巨大的笑容下,藏的是人还是鬼。   不愿再面对这样的剧情,越长溪将目光移向其他人。五先生面无表情,紧盯着蛋壳;宫茗颜显然也看出小黄的森森恶意,向来冷酷的眼中划过厌恶;小橙已经放弃,目光一片死寂;倒是周宛晴不知为何,紧盯着乔西。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距离巳时只剩一分多钟,乔西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来,小黄依旧在唠叨,小鸟的嘴在不停啄着蛋壳,规律的声音像是黑白无常的脚步,眼看时间愈来愈近,乔西几乎要露出笑容,就在此时,   咔嚓——   蛋壳破了。   啾啾啾的清脆鸟鸣顿时在山林中响起,等鸟儿叫完,六个女孩也只剩下四个,五先生平稳地端着鸟蛋,   “下次是你们最后一次考核,好好准备。”   彩色粉末散在森林里,两个女孩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   无论经历多少次,失去同伴的痛苦都无法消减,倒不是说多喜欢对方,而是难免生出几分感同身受。   回家的路上,越长溪和周宛晴都没有用内功,而是慢慢走回去,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心中钝痛。   周围太过寂静,越长溪随意地开口,“你的鸟蛋是督主送来的那三个?”   “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森林里找,而不是回去拿鸟蛋。”周宛晴顿了顿,“但我还是认为拿着比较好,本想在集合前给你,但你来得太晚。”   两人很有默契,所以越长溪瞬间明白对方的弦外之音。小蓝认为督主定是提前知道考题,所以想给她作弊的机会,鉴于督主的身份,她最好还是接受这份好意——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想到督主刚才莫名其妙的出现,越长溪觉得头都大了,她现在还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很自然地转换话题,“刚才为什么不救乔西?”   两人恰巧途径一条小溪,清澈的河水映出女孩们年轻的面孔,周宛晴褪去鞋袜,任由河水冲过脚面,“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永远都能用善意来看待别人。”   这个评价……   越长溪:“这明明是我对你的评价。这一切,她没说,我突然也不想提出来。”   周宛晴蓦地笑起来,她抬起脚打碎河面上的倒影,开始解释,“乔西的内力不如你,她并不能保证杀死鸟的同时,还不弄碎蛋壳。”   “这个行为一旦失败,等同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   越长溪秒懂——淘汰其他人的思路。   “所以你只想到这个方法能救人,却忘了它也能害人,”周宛晴继续道,“用这个方法之后失败,乔西立马就会醒悟。你知道人在将死时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所以她有可能转头去攻击别人,甚至可能想和大家同归于尽。而且一旦她动作,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鸟蛋不受到波及。”   越长溪回想起刚才的场景,突然诧异地问道,“小黄肯定也想到这点,那她为什么不让乔西试一试,哪怕失败了,她们也能联手弄碎小橙的蛋。”   这次没用对方回答,越长溪很快比较着刚才的思路得到答案,“因为如果小橙知道了这个方法,她也可能反击,拖着大家一块死。”   周宛晴点头,“你说得对,所以小黄只能扰乱乔西的思维,也是扰乱小橙的思维,维持当时的平衡。”   这一环套一环未免太复杂,越长溪很佩服周宛晴瞬间就能想明白这么多,“没想小黄还挺聪明。”   周宛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越长溪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讽刺或者怜悯的混合,她听对方道,“小黄的名字是乔南。”   越长溪微微睁大眼,“她们竟然是姐妹?”怪不得她总分不清她们几个。   “这也是我不救她的另外一个原因,”周宛晴叹息,“我一直在观察乔南,她几乎和我同时想明白这一切,她没说,我突然也不想提出来。”   虽然这个行为没什么逻辑,但是越长溪却懂了,如果亲姐妹都不愿意救对方,外人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她想的很明白,向来通透的小蓝却仿佛绕进死胡同,“可我现在却觉得,我和乔南又有什么区别?”   她们都因为非常小的概率,放弃了一个女孩的性命。   越长溪想说你和乔南区别很大,比如你俩又不是姐妹;在这种情况下帮忙只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以及你又没有像小黄那样,催着她姐姐去死。但她什么都没说,因为越长溪明白小蓝害怕的不仅仅是相似与否的问题,她害怕的是这个游戏本身。   ——它在削减她们身上所有的正面感情,信任、善良、良知……   越长溪不答反问,“你知道乔南为什么不和她姐姐联手,一起淘汰小橙或者你?”   迎着对方困惑的眼神,越长溪握住她的手。两个女孩子肩靠肩坐在岸边,风将她们的衣摆吹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区别。   “因为乔南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你永远都有我。” 第39章 . 38诱引 公主,别怕。   粗粝指腹顺着唇向下滑动, 滑过细长脖颈,轻而易举挑开襟带。   往日复杂的衣衫好像变成叛徒,彻底投敌, 轻巧被勾开, 敞在两侧, 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   越长溪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礼物,被慢条斯理抽下绸带,极尽耐心准备享用。   即便加了火盆,冬日的寒气依旧萦绕左右, 温热的身躯骤然接触空气, 不自觉地小幅颤动, 烛火下, 莹白肤色像是镀上一层光, 光与影在起伏与陷落处交织,勾勒出未知的秘密。卫良眼中的暗色几乎看不见底, 他凝望许久, 缓缓落下一吻。   不知是冷,还是羞怯, 越长溪忽然抖了一下,她莫名想后退, 未等动作,卫良已经看穿她的意图, 掌住她双手的手臂骤然用力, 双手被重重按下,不仅没后退,反而像是迎接。   略带冷意的沙哑在耳边响起,“公主等不及了?”   隔着衣带, 越长溪看见卫良眸如沉渊,像捉到猎物的狼崽子,目光凶狠冷漠,仿佛要将她吞之入腹。   越长溪终于感到一点恐慌,又像是面临危险前的兴奋,她听见两人错乱的心跳,血液冲刷血管的激流声,头皮都开始战栗,她舔了舔唇,刚要开口,下一瞬,男性强壮有力的体格将她整个人罩在身下,有意无意阻挡她开口。   卫良解开她脸上的绸带,又绑住手腕,视线居高临下,像是宣布又像是预告,“公主,臣来了。”   烛光骤然入眼,激起一层朦胧的泪水,越长溪看不见,感觉却愈发敏锐。   她感到卫良的衣衫贴在她身上,略带凉意的外衫摩.擦肌肤,透过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坚硬如铁的肌肉,同样,卫良也能感受到她的变化,蓓蕾颤颤巍巍叠起,他轻笑,“公主,臣真的开始了?”   言语像询问,动作却不容拒绝。   单手揽着她的腰,像禁锢又像掌控,五指陷入腰间的皮肉,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却轻柔地不可思议,极尽耐心,等她脸颊绯红,才寻迹向下,探到幽深的暗处。   越长溪身体一僵,呼吸都微微停滞。   卫良动作不停,灼热的呼吸扑在她颈上,吻密密麻麻落下来,声音低沉,近乎缱绻,“公主,别怕。”   下一秒,指尖猛地抵入,越长溪声音不稳,几乎咬牙切齿,“卫良!”   “嗯,”卫良低低应道,“臣在。”   ……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里面经常有女主做到昏迷的描述,越长溪原本不信,但她现在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次数够多,时间够长,不仅会昏迷,还会睡着。   第五次的时候,越长溪已经全身酸软,大脑意识不清,仅剩本能随他浮起下落,又一次绷紧脚尖忍不住闷哼后,越长溪按住卫良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可以了。”   “为什么?”卫良抽出手,瞳孔黑白分明,给她看指尖的痕迹,“您喜欢的。”   指尖一片莹润,微微发着光,仿佛印证卫良的话。   “……”   越长溪:你礼貌么?心里知道就行,为什么非要说出来?   她打着哈欠,蜷起身体,脑袋拱进被子里,像小猫扎进母猫怀中,迷迷糊糊道,“困了,下次再来。”   她困极,声音含糊不清,带着一点点可爱的鼻音,脑袋不住往他怀中钻,亲昵又信任。   卫良微顿,眼神深不见底,胳膊环住她的细腰又猛然抬起,像是在挣扎。   最终,他还是默默收回胳膊,给她盖好被后,沉默起身,“您睡吧。”   学生或者打工人肯定有这样的经历。   平时早上困到晕厥,周末可以随便睡,然而一睁眼,时间还不到七点,而且怎么都睡不着。   越长溪就是这样,刚刚困得不行,现在卫良放过她,她反而睡不着。只是身体太过疲倦,不愿睁眼,她索性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睡意。   她等了许久,久到呼吸都逐渐均匀,忽然听到模糊的动静,她半睁开眼睛,在朦胧的灯光下,看见卫良跪在床边,额头无力地抵着床沿。   他不知何时过来的,大概以为她睡着了,他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痛苦又挣扎,脊背不由自主拱起,像绷紧的弓箭,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许久后,他喃喃开口,“公主……不要别人好不好。”   声音几不可闻,好像渴望她听见,又无比惧怕她真的听见。   越长溪迷迷糊糊看着这一幕,心里终于反应过来,卫良刚才那股仿佛要做死她的凶狠劲从哪里来的,只因为她随口一句戏言……   ——喂,你是不是有点傻?刚才都到那种程度了,哪怕她再天真无知,也该明白发生了什么,如果她不愿意,怎么会继续。   心里吐槽,然而越长溪明白,卫良不是傻,他只是……太在乎。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不由自主柔软,像是陷入棉花里,越长溪抬手,极轻拂过他的头发,像安慰一只受伤的野兽,温柔许诺,“嗯,不要别人,只有你。”   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越长溪真的太困了,说完这句话,就有些支撑不住。她隐约看见卫良骤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爆发光亮,下一瞬,她已经抵挡不住沉重的睡意,深深睡去。   *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阳光暖洋洋照在脸上。   越长溪迷迷糊糊遮住脸,眼睛还没睁开,先用力伸懒个腰,胳膊抬起时,隐隐闻到一缕药香,身子也很清爽,看来卫良已经帮她洗过澡、上过药。   很好,还算有点自觉,勉强给个五星好评吧。越长溪漫不经心评价,打着哈欠,困倦睁开眼睛,猛然发现,卫良就坐在她对面,拿着奏疏,头也不抬正在读。而且,他们不在卫良的房间,而是在暖轿中。轿子很平稳,没有任何颠簸,所以她才没察觉。   越长溪:“……”等等,我是谁我在哪?洗澡上药没醒就算了,怎么转移阵地也没醒,我睡得这么熟?   她瞬间清醒,目光复杂地起身,坐起来的瞬间,脸上又露出微妙的表情。   嘶——好像磨破了。   这边声音有些大,卫良仿佛刚察觉,抬头看她,淡然道,“公主醒了?”   身为刚刚睡过的男女对象,他这幅表情是不是过于淡定?越长溪挑眉,略有不满,余光扫过他手里的奏疏。   嗯,反了,还是看过的。   ——那没事了。   越长溪撩开窗帘,发现已经快到永和宫,而且一路没遇到任何宫人,她忽然想起,昨晚来东厂时,路边也格外寂静。   所以……卫良昨天就撤去守卫,以免有人发现她夜宿东厂?想到这里,越长溪神情更复杂了,这个准备工作,是不是过于充分?真不是蓄谋已久?   这样算下去,康嫔的事,是不是故意让她看见?毕竟密卫怎么谁都没说,偏偏告诉她呢。   愈想愈觉得有阴谋,越长溪狐疑地盯着卫良,直到他指节泛白、呼吸不稳,她才阖眼重新靠回软垫上。   算了,哪怕是自投罗网也无所谓。   毕竟,只有一个人愿意,才叫蓄谋已久。两个人都愿意,那叫情趣。   ……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永和宫,轿子还没落稳,半枝已经冲上来,脸色急迫,身上带着清晨的寒意。   虽然昨天告诉过半枝,她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但越长溪还是莫名心虚,就像被妈妈发现她和男朋友同居一样。   她讨好地笑笑,在半枝的数落声中,悻悻回寝殿。   卫良站在门口,看公主的身影愈来愈远,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手里的药,攥得愈发紧。   *   回到永和宫,越长溪倒头就睡,不知怎么,她总觉得特别疲惫。中午时,她被半枝叫醒。   半枝一脸焦急,“公主,您怎么了?脸色好差!”   公主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身体微微颤动,一副重病的样子。   越长溪感受一下,小腹坠痛,她盖紧被子,无奈道,“不用担心,只是月事来了。”   她小时候日子太苦,饮食不规律、经常受凉,第一次来月事那天,还用冬日冰冷的井水洗衣服。所以长大后,月事特别不准,通常半年来一次,一次来半年,每次都痛到昏迷。   这次也不例外,腹部像是有一个绞肉机,来回搅动她的内脏,疼痛铺天盖地。越长溪抓着被子,满身冷汗,白着脸吩咐,“去取药。”   在白云寺时,她遇到一位云游大夫,特别擅长消炎,简直是古代版布洛芬。特别的是,他的药方中含有少量麻药,能减轻疼痛,唯一的缺点是嗜睡。   这种情况下,嗜睡是优点,根本不是缺点,她恨不得一直睡着,越长溪靠在半枝身上,大口吞下药,重重倒在床上。   ……   这一次月事时间不长,差不多结束的时候,仅仅过去十天。   越长溪能起床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喝着红糖水,问最近发生了什么。   公主身体恢复,半枝心情大好,更何况最近朝中也对她们有利,“三皇子贿赂山匪的事情暴露了,申帝已经禁足三皇子,因为这事,皇后也被牵连,今年的亲蚕礼由贤妃主持。”   “贤妃不错。”越长溪咽下红糖水,冷静评价,她略微恍神,感觉似乎忘记什么,又似乎没有。   算了,能忘记的,肯定不是重要的事,越长溪万分肯定想着,她放下碗,摇摇晃晃回到床上,还没掀起被子,大门忽然被推开。   庆吉跑进来,眼底一片青黑,圆脸都瘦出一截尖下巴,就差当场哭出来,“公主,救命啊!师父要杀人了!”   越长溪手指微顿,她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她把卫良忘了。   她脑中瞬间闪过四个大字“始乱终弃”。 第40章 . 39见面 这张床现在有一半是我的了……   “卫良怎么了?”越长溪有点心虚。自我代入一下, 如果是她,刚和男朋友睡完,对方十天不理她, 她肯定当场挥刀, 确保对方安详离开。   卫良会是什么反应呢?不会很生气吧?那……还能哄好么?   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 庆吉偷瞥公主的神色,见她没有任何不悦,才敢开口,“师父前几天还很高兴, 虽然他没说, 但谁都能看出来, 然而这几天……”   他吞吞吐吐, 一咬牙, 狠心道,“师父已经几天没睡了, 整日整夜处理事务, 又阴沉又可怕,前日有锦衣卫犯错, 他直接踩断那人的手,若不是奴才拦了一把, 那人就死了!就因为这点事,师父已经罚奴才跪了一整天。奴才是偷跑出来求您帮忙的。”   他抖出一块手帕, 装模作样擦眼泪, “这担惊受怕的日子,谁能受得住,公主救命啊!”   虽然她吐槽自己‘始乱终弃’,但真的只是吐槽而已, 她不觉得卫良会怎样,毕竟被睡的是她,又不是他,他能怎么样?   可现在听见庆吉的话,越长溪发现自己想错了。也许卫良又自己脑补了什么;也许她不见他,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让他绝望……   她沉默半晌后,安抚对方,“放心吧,本宫会替你求情的。”   “不!”庆吉手指一抖,大惊失色,“您千万别给我求情,奴才还想活着呢!”   若是公主特意给自己求情……庆吉忍不住缩缩脖子,那他直接躺平等死吧,都不用挣扎了。   “至于么?”越长溪失笑,“卫良肯定不会……”   信誓旦旦的语气一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丽嘉   那天,她为了刺激卫良,特意说了句‘庆吉肯定懂,那本宫去找他吧’。小太监这么惨,不会跟这句话有关吧?   身体重重靠在床上,越长溪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觉得自己真相了。她莫名生出一点愧疚,抬头看看庆吉,这么会功夫,他已经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脑袋点个不停,如他所说,真是累到极点。   难怪最近朝中形势大好,卫良都快把自己折腾疯了,更何况敌人。   越长溪扶额叹气,男朋友根本没意识到他是男朋友,还整天胡思乱想,脑补一些苦情人设,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己选的男朋友,跪着也要哄好。   她叫醒庆吉,让他去偏殿睡一觉,“放心吧,本宫会劝卫厂公的。”   公主终于愿意见师父了!他有救了啊啊啊!庆吉饱含热泪,当场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下的时候,头点在地上,差点又睡着了。   越长溪:“……”孩子都折磨成什么样了。   她有点想笑,又莫名笑不出来,她想,如果庆吉已经这样,那卫良呢?   只怕要比他难受一万倍……   *   庆吉迷迷糊糊离开,差点撞到刚进门的半枝。半枝扶了下门框,稳住手里的药,不满道,“最近东厂怎么回事?每个人都神情恍惚,卫厂公早上来的时候,对着门口站了好久。”   越长溪一怔,接过药问,“卫良来过?”   “来过,每天都来,在门口站一个时辰,也不知道干什么,问他又不说,奇奇怪怪的。”半枝不知道那晚发生什么,还以为公主是偷偷出宫玩,所以格外困惑。   手指捏紧软垫,越长溪问,“你怎么回复的?”   “我说您病了,不方便见客。”半枝理所当然回答,走到柜子旁,拿出一些零碎的东西,“这是卫厂公送来的东西,您买的?”   半枝的说法没有错。   月事疼痛,当然不能对外人说,但卫良听说她生病,又不见她召太医,而且她还不见他,不知会怎么想。   越长溪瞥了眼桌上的东西,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补药伤药,有一个绿色瓷瓶,似乎是什么疗伤圣药,据说万金不止……   拧开盖子,很清香的味道,那天早上在暖轿里醒来,身上就是这个味道。越长溪默然,卫良自己被捅个对穿,都没拿出来用,却用在这种地方……   她沉默片刻,掀开被子,吩咐半枝,“你去叫卫厂公来、算了,我自己去东厂吧。”   从前,她只想卫良爱她,但这一刻,她突然也想他爱自己,又或者——   她摇摇头,披上斗篷离开永和宫。   ……   偏殿,庆吉看见公主离开的背影,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师父,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都是命。   他们这种人,命都不好,希望这一次,能有例外。   *   东厂地牢。   啪嗒——   一节带血的指骨掉在地上,随即是一阵惨厉的吼叫,焦和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卫良,你不得好死!”   “有这个力气,不如想想皇后还让你做过什么。”   卫良一身黑衣,站在地牢门口,几乎融入黑暗里,他冷淡道,“还有十节指骨,焦大人可以慢慢想。”   一旁的漆盘上,工工整整摆着十八节断掉的指骨,等到二十八节摆满,结局可想而知。   焦和也想到这点,灰败的脸上一阵扭曲,“我已经都说了,皇后看不起我,没让我做任何事,我全都招了,你还想怎样!”   “都招了?”卫良慢条斯理擦拭,“那不如说说,你房间为何会有公主的画像。”   焦和死不承认,“什么公主画像,我收集个美人画像还不行?话说,公主果真国色天香,那皮肤嫩的啊——啊啊啊啊啊。”   恶心的话语瞬间变成惨叫,利刃破开空气,焦和只觉手掌一凉,半个掌心被飞过来的长剑削去。   卫良两颊溅上血迹,瞳孔幽深,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只剩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十指连心,焦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生生剜去,他痛得哀嚎不停,大滴大滴汗珠落在脚下,许久后,他蓦地笑了,双眼血红瞪向卫良,“卫厂公,公主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么?”   卫良脸色骤然一沉,黑眸如渊,“你说什么?”   焦和大笑,“卫良,你那点肮脏的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你也永远得不到,我们都是烂人,就该烂在地里,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猛地撞向插在手心的利剑,未等动作,利剑被卫良一脚踢飞,他冷淡地看了焦和一眼,“用刑吧。”   因为还要问话,东厂的大刑还没动用,那才是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如今卫良开口,已经是彻底放弃对方的意思,锦衣卫点点头,打开角落的箱子,露出各种刑具。   东厂酷刑人人皆知,众人都说,宁愿死也不要落到东厂手里,焦和表情终于开始慌乱,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卫良,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身后惨叫迭起,卫良头也不回离开,他慢条斯理擦掉血迹,心想,焦和根本不懂,自始至终,他从未想过要得到她。   公主就像山间的风,天上的月,他一生所求,不过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样,就足够了。   *   沉默走回东厂,卫良开门时,看见门板的缝隙,指尖微顿,眉间戾气乍现。   房间有人!   手腕微动,一柄匕首瞬间出现,他压低脚步声走到窗口,看向房间内。房间没有暗器,唯独床上被子拢起一个人形,卫良冷笑,皇后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暗杀不成,改成□□。   还真是……让人厌烦。   他翻过窗台,如同一柄真正的剑,倏然穿破空气,骤然出现在窗前,匕首抵住咽喉,“谁派你来的?”   被子里的女人缓缓转头,黑色长发落到一边,露出——公主的脸。   越长溪对着卫良杀气冷冽的目光,挑眉慢吞吞开口,“我还以为,这张床现在有一半是我的了。”   卫良根本没听见公主说了什么,实际上,当她转过身时,他已经完全僵住,脸色苍白,仿佛犯了天大的过错。   他猛地收回匕首,速度太快,身体都跟着晃了一下,他跪地道,“臣罪该万——”   “罪个头啊!最好快点拿个火盆来,我都要冻死了。”一看卫良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越长溪懒得听,直接打断他,“父皇没给你发月钱么?上次还有五个火盆呢,这次怎么一个都没有了。”   要不是太冷了,她也不会钻进被子取暖。话说,卫良平时呆在这里,不冷么?难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艾莎公主???   卫良手指微动。   那些火盆拿走了,因为他以为……公主再也不会来了。   他刚要开口,动作一滞,蓦地转头,眼神漆黑不明,“您刚才说什么?” 第41章 . 40身份 我要他,奔向我。   越长溪是在一阵风声中清醒的。   她眨眨眼,看见暗红色房顶,熟悉的床幔和被子,以及周围弥漫着的,独属于梦阁的、挥散不去的腐败树木味。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立马惊醒。   “我又穿越了?!”   不等半枝回答,她就看见自己胸前晕开的血迹。活动下四肢,感觉身上并无疼痛,越长溪扑通一声又躺回床上,“还好还好!我只是死了,不是穿越到过去。”   半枝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你没死。”   “统!”因为杀掉阁主,实现了十年的愿望,越长溪格外高兴,好似瞬间恢复到天真烂漫的过去,言语间透着雀跃,“你怎么有杂音?快让我拍一拍。”   老电视、旧洗衣机,任何坏掉的电器,都能用拍一拍来解决。   半枝的电流音更大了,“声卡烧了。”   声卡烧了……   越长溪有一瞬间心虚,装作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的样子,很自然换了个话题,“我怎么没死?”   抓住阁主的那刹那,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要被长剑刺个对穿,古代又不能换心脏,怎么看都是死局。   不过她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杀死阁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唯一令她感到抱歉的,就是让卫良动手。   为此,她当时几乎要动摇,但也是只是几乎。   越长溪盯着天花板,看一只小蜘蛛在费力地结网,半晌后低低叹口气。   自己是真的亏欠这个人。   良多。   她好不容易良心发现,反省一下自己,却被半枝打断,“雪莲救了你。”   对,越长溪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梦阁。从无暇山离开时,两人多摘了很多雪莲,她不愿便宜阁主,就让卫良把雪莲藏在梦阁。她中剑后,对方肯定第一时间将她扛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不对啊,”越长溪感受到体内充盈的气息,“我的内力已经恢复,按雪莲的功效,我现在应该毫无内力。”   半枝的电流声终于消失,声音里却夹杂着些其他东西,它说,“你以为自己昏迷多久?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越长溪不相信,“一个月?一个月都没人给我换衣服?”   半枝实在懒得理这个人,自己下线修复去了。越长溪中剑的时候,它不知怎么感受到一种情绪,这种感觉很神奇,但也导致它的主板、声卡都有损伤,如今一个月过去,才勉强修好。   对面半晌不出声,越长溪摸摸鼻子,也不觉尴尬,如今她用不着半枝,随便它消失,问题不大!   一想到自己一个月都没换衣服,越长溪浑身都不舒服,她翻身下床,想看看衣柜里是否还保留着原来的衣服,结果刚起身,就和推门进来的周宛晴四目相对。   越长溪顿了顿,慢慢举起手,眉眼弯弯打了个招呼,“嗨。”   周宛晴手里拿着个盆,里面大概是热水,因为外面天凉,还在不停冒着热气,热气吹到她脸上,慢慢就吹得眼角通红。   此情此景,按照道理,应该是盆咣当一身摔在地上,两人抱到一起失声痛哭。然而越长溪反其道而行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快把门关上,怪冷的。”   窗外北风不断,恰是隆冬。   周宛晴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就用脚勾上门,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然而错过了恰当的时机,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看着竟有些可怜。   越长溪噗嗤一笑,“哭什么,我不是说过,不会离开你么。”   周宛晴动了动唇,终是哇一声哭着奔过来。   张开双臂接住对方,越长溪抱着女孩,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两人在撑不住的夜晚,也是这样抱着哭。   她轻抚对方的发丝,“哭吧,哭完这一切都过去了。”   习武、考试、杀人、在崩溃与绝望之间徘徊、梦阁、阁主……一切生命中的痛苦,都过去了。   明天开始,她们终于能自由前行。   这一刻,虽然足足迟了十年,但还是等到了。   ……   等周宛晴止住眼泪,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越长溪胸前干涸的血迹都被晕开,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蓝祖宗,别哭了行不行,你闻不到我已经酸了么?”   周宛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一开始还是因为越长溪醒了而高兴,再之后,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反正就是想哭。   她抹掉眼泪,“没有。”   越长溪气结,“我不得不批评你,哪有这么照顾病人的,一个月都没给我换衣服?”   “你怎么知道一个月了?”周宛晴抽抽搭搭回答,“你胸前有个大洞,我们哪敢动你。”她停顿片刻,“而且督主不让。”   指尖抽动两下,越长溪垂下眼,“他一直都在?”   “嗯,整整一个月没离开,谁要动你就跟疯了一样。还是今早太后把他打昏,扔在了隔壁。”   “太后也在?”   “太后还有一队士兵,他们要彻查梦阁上下,”周宛晴话锋一转,又回到督主身上,“可惜他守了那么久,没能第一个看见你醒来。”   越长溪洗干净脸,打开衣橱,她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没少,闻言笑道,“没关系,我睁眼没能看见他,但他睁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一样的。”   披上厚厚的外套,越长溪推开门走到隔壁,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谁的房间,但好像只要是卫良待过的地方,就有种独特的味道。有点像雪后的山峦,又有些像清冽的泉水,总而言之,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走到床前,越长溪低头看,塌上的男人瘦了很多,颧骨突兀地支起,眼眶垂陷,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皱紧的,竟是比满头白发时还要凄惨几分。   越长溪看了一会,好像要把这幅面孔深深刻在脑海中,许久后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卫良睡得并不熟,几乎是一碰就醒,此时眼眸半睁半阖,只感觉温暖的东西贴在自己脸上,他睁眼,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对着他微微笑着。   那人说,“我回来了。”   卫良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对方的腰,发狠咬住了她的唇,他的力道不轻,血瞬间就流下来。   身上很疼、嘴角也很疼,越长溪却依旧温柔的笑,甚至主动凑近对方。   卫良眼中暗色翻滚,浓雾几经涌起又消散,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减,一字一顿说道,“你就是鬼,也只能留在我身边。”   和光同尘的男朋友完全变了个样,越长溪不仅没害怕,还有些心疼,她知道对方是被自己刺激狠了。往日漫不经心的表情彻底消失,她很认真地看着对方,“我不会再离开你。”   明明发狠的是他,先败下阵的也是他。卫良眼中暗色褪去,委屈和不安重新涌上来,他眼角发红,碰了碰她带血的唇角,“对不起。”   为这次,也为之前那一剑。   “倒也不必,”越长溪偏头笑了,不轻不重地也咬了一下,“这个仇我可以自己报。”   窗外北风呼啸,抱着心爱之人,卫良似乎明白,为何他们第一次亲吻时,越长溪要咬自己,也许那时的她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境:   ——我一无所有,却仍想让你记住我。   卫良蹭了蹭对方的头发,小声道,“原来你那么早就爱我。”   越长溪没听清,“嗯?”   “没什么,”卫良摇摇头,“就是觉得太好了。”   ——你愿意爱我,真是太好了。   //   越长溪是个闲不住的姑娘,伤好之后,她第一时间加入了搜查梦阁的队伍。   调查过程中,她得知几位先生和摄政王的众多党羽都被处置。她们站在隔壁山峰,看浓烟滚滚,明黄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筑倒塌、树木断裂;看热浪滔天。   四先生是个死忠,得知摄政王身死后直接自尽;五先生没心没肺,被皇上发配至边疆打仗;至于九先生,他比较特殊,太后告诉她,她们能在沈昭元动手时做好准备,是因为九先生提前通知了她们。   太后道,“当时收到纸条,哀家还以为是你,但晴儿说并非如此,看字迹像是她旧时先生。”   想起乔南死时,九先生看她的眼神,越长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问,“那九先生去哪里了?”   太后说不知,但越长溪后来看到九先生的纸条,大概知道他做了和四先生同样的选择。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申帝说的梦阁几座山头。   彼时越长溪站在山顶,她极目远眺,看见她熟悉的教室、武场,甚至还有最后一场考试的密室,她顿了顿,“都烧了吧。”   这片土地上鲜血横流、罪恶蔓延,除了一场大火,越长溪想不出其他处置办法。同时,也算是给那些年轻的生命一个交代。   申帝点点头,很快命人去办,烧山是个技术活,需要做出防火带。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否则更麻烦。   点火那天,越长溪、卫良、周宛晴都来了。一是为了防止山火蔓延,二是也想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她们站在隔壁山峰,看浓烟滚滚,明黄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筑倒塌、树木断裂;看热浪滔天,整个山峰在眼前一点点消亡。   周宛晴闭上眼,和身后百来个僧人一同闭目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经文声响彻天地,夹杂着火焰带来的爆破声,不停撞击着越长溪的心脏,在冲天火光中,她好似看到些别的。   也是这样的火,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个人踏破黑暗而来,毅然决然牵起她的手。这一牵,就是一辈子。   原来内心深处的等待和熟悉,都不是错觉,她与他的相遇,也是注定好的久别重逢。   越长溪晃动两人相握的手,在对方有些迷茫的视线中,亲了亲他的手背。   ——月光长亮,就像我们,无论多少次,都会相爱。 第42章 . 41明白 爱我,只爱我,永远爱我……   太后一番话,让越长溪颇为触动。可若是她能立马改变,就不会在梦阁十年洗脑下坚守本心。但若说毫无感觉,也是假的。   她现在大概处于,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并不能说服我的状态。也就是虚心认错,死不悔改。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她的世界观在现代形成,与古代世界格格不入,梦阁的十年又潜移默化影响了她对生命的态度,三方拉扯下,她如海浪中摇曳的船只,久久无法安生。   就像梦阁一事,阁主毫无疑问地错了,但若是放在现代,越长溪不会想要自己动手,而是会寻求警.察帮助;也包括她自己,从现代法律上来说,她只是胁从犯,罪不至死,甚至可以免除处罚,但她却选择离开。   某种意义上讲,梦阁确实彻底改变了她,让她对待生命不再敬畏。更重要的是,让她不自觉便凌驾于律法之上。   然而,她所能定义的正义与公平均来自于法律本身,还是全世界她独自一人遵守的法律,如果她自己都开始违背,那么之前的坚持有有何意义?   越长溪捂着额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道路中央,四周尽是白茫茫的雾气。无人领路、无人同行,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因为走得太久、太远,稍不留神便迷失方向。   又或者已经迷失。   太后见她困惑,便知道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因此慈爱一笑,“一时想不通也没关系,多看看,多走走,总会明白的。”   太后握着她的手,像是对待自己误入歧途的孩子,不过分苛责,也不强迫对方改变。但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她一直温柔地、坚定地站在身后。   几乎符合她关于母亲的全部幻想。   越长溪鼻头发酸,却不是为自己。   对方的很多话,她都无法赞同,唯有一点印象深刻,就是要有直面问题的勇气。越长溪吸吸鼻子,终于提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她翻出衣袖间断成几截的琴弦,鼓起勇气看向太后的眼睛,   “故人所赠,但求太后解惑。”   虽然不如上次激动,但视线在触及琴弦时,太后仍像被刺痛一般闪了闪神,她慢慢探出手,像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抓紧了那根弦,   “哀家知道,所有避之不及的东西,都会以另一种姿态回到你身边。”   ……   当太后还是霍家小将军时,她是不信命的。   她虽属于战场,但绝大部分时间还是立于朝堂之上。而朝野中的权利倾扎、勾心斗角,从来都是人祸,而非天灾。   毕竟敌人若是加害于她,她要做的是反抗,而非请求命运祝福。至于“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霍小将军也不信。所谓的听天命,不过是人事没到位的另一种说辞。   所以,在霍小将军眼中,根本没有天命一说,哪怕有,也和世间万物一样,都能改变。   只要手中的权力够大。   因此,当算命的术士说她天生凤命、子嗣艰难时,霍小将军立马嗤之以鼻。   嗤之以鼻并非不相信,而是她以为,申国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她是唯一的女将军,手中握有申国数十万兵马。除了皇帝以外,谁敢、又或者说谁能有命娶她?至于子嗣艰难,她常年带兵打仗,早就伤了身体根基,能不能生尚且未知;更别提皇帝会担心外戚干政,又或者她垂帘听政,根本不可能让她有孕。   所以霍小将军早就做好准备,过几年新帝登基后,她就收拾收拾入宫,因为她过往的功绩和朝堂上的影响,新帝不仅不会打压她,还会对加倍对她好。哪怕没有子嗣,她也不觉遗憾,甚至乐得一个人潇洒自由。   但万万没想到,一切要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先是沈昭元无故发疯,说什么也不愿继续做太子;然后皇帝一怒之下,将二皇子沈昭清立为太子,并且为了巩固他的地位,还将她封为太子侧妃。   霍小将军:上头打架,让我嫁人做什么,还以为能多玩两年呢_(:з)∠)_   看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夫君,霍小将军也只好认命,脱下厚重的铠甲,披上火红的嫁衣嫁入宫门。好在沈昭清朗目星眸,模样俊俏,性格方面也沉稳大度,让霍将军多少放下戒备之心。   等再一晃神,她就已经有孕了。   太后眯着眼笑,似乎对旧事充满怀念,“刚有孕那时,我其实并没感到喜悦,也不慌张,确切地说,是一点惆怅和无奈。”   沈昭清待她极好,知道她爱动爱武,特意从东宫分出两片小花园,给她建马场和练武场,但并不意味任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时候霍老将军是申国第一将军,手握申国大半兵马,一半武将是他的弟子。若是有异心,黄袍加身不过是瞬间。   而皇帝唯一依仗的,不过是将军为人正直、忠心耿耿,以及他妻子过世多年,未育一子。   一旦这个孩子被生下来,第二个依仗瞬间失去作用,那虚无缥缈的衷心失去,大概也为期不远。   因此,霍小将军做好了孩子“意外”失去的准备,为了不让对方难做,她还经常练功跑马,对每日呈上来的补品来者不拒,就等着某天突然中毒或怎样,结果一等,就是十个月。   彼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骑马练功也被太子明令禁止,甚至多走几步路对方都要跟着。补品什么的更是早就停了,入她口的东西,沈昭清甚至要先吃。   霍小将军捂着肚子,产生了深深地疑惑:难道是想一尸两命?果然说起歹毒,还得是他们沈家人!   再后来,就是她在产房里默默等死,沈昭清隔着一层门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小将军本来不想用力,但被他吵的烦了,一使劲就将孩子生出来了。   婴儿哭声传出来时,身体健康的小将军若无其事,而急火攻心的沈昭清反而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门口候着的太医大部分呼啦啦去救治太子,小部分抱着小婴儿检查,还有几个要进宫报喜,屋里的产婆却发现,还有一个婴儿。   一个默默藏在兄弟身后,十个月都没被发现的婴儿。   既然一个都生出来了,另外一个也不能留下,霍小将军只好再次努力。但这次,结果却不是好的。   也许因为在肚子里呆的时间太久,也许被他的兄弟抢了养分,这个孩子生下来时,已经没有呼吸。   说实话,霍小将军松了一口气。   双胎被视为不祥之兆,一般官宦人家产下双胎,都要将其中一个送给宗族,以避灾祸;在皇宫就更复杂一些,必须留一除一,她是太子侧妃,也许是未来的皇后,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某种意义上说,没能活着出生,也许是他的幸运。   太后低头敛目,语气无悲无喜,“皇嗣衣食用度均被记录在册,我不想其他人发现这件事,就命宫女拿衣裙当做襁褓,又用拽下来的琴弦裹住,偷偷送至宫外,也好能安葬他。”   窗外艳阳高照,屋内温暖如春,越长溪听到这里皱了皱眉,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气。   太后注意到她的表情,话锋一转,“这就是哀家为何要劝告你的原因。”   “我这一生都绝对理性,每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知道先帝娶我是因为兵权,我便固守本心,不生出任何奢望;知道我的孩子不能与我过于亲近,否则会引来猜忌,我便将自己困在宫中,每月见他一次;知道这个孩子注定不能活,我便想也没想就将他弃之荒野。”   “每个决定都是对的,可是现在,哀家却后悔了。”   望着太后痛苦混合着愧疚的表情,越长溪一怔,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心里都有一把尺。我们一生不越雷池半步,永不犯错、永不失败,最终活成完美光鲜的样子,却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因为生活不该这样,它不是正确的,而是混乱的、错杂的、痛苦而快乐的,”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眼中却仿佛有深渊,太后忍不住将这些话告诉她,好似告诉过去的自己,“你还有时间,尚可以逆着人潮前行,而不是早早弯下腰,向命运屈服。”   这番话似醐醍灌顶,一句惊醒梦中人。   时至今日,越长溪终于知道梦阁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不是什么希望、善良、信念,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她心中,梦阁真正夺走的是她的勇气。   可以面对痛苦,争取权利,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因为不敢正视错误,就选择自.杀逃避;因为不知卫良更在乎梦阁还是她,就选择避而不谈。   然而,赎罪的方法有千万种,卫良也绝非不讲道理之人,如果她说,对方未必会继续一错再错。   可她为何什么都没做呢?   几个月前,越长溪从梦阁走出,将困住她们的高墙远远抛在身后,所以她推断出,当年的孩子一出东宫,可那座梦阁砌在她心里的墙,才终于被打破。   越长溪瞥了眼桌上的经文,还是敬畏的态度,却不再把所有事情都寄托在佛祖身上。她伸手握住太后的手,琴弦在两人手心散发着炙热的温度,“太后,你说的那个孩子也许还活着,我会带他来,带到我们身边。”   ——我已经不需要他在梦阁和我之间做出选择,因为这次,我会先一步奔向他。   慈宁宫寂静无声,太后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   她嗓音沙哑,言语间都是无法置信,“你说什么?!”   //   越长溪敢说出来,是因为她几乎能确定这件事。   她从卫良那里得知,阁主并非他的亲生父亲。再加上申帝错认她时做过的一系列调查:太子妃生产时,沈昭元确实就在身边,而当年抱走死婴的侍女,先是无故失踪,后来又在梦阁诱.拐孩子时数次出现。   所以她推断出,当年的孩子一出东宫,就被沈昭元发现,不知什么原因,他救活了这个孩子并且养在身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越长溪最先怀疑申帝和卫良是兄弟的原因。   那时候周宛晴和申帝刚刚确认身份,事后,小蓝惊魂未定地对她说,“你胆子可真大,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他还记得我,你怎么敢?”   越长溪觉得原因很简单,“他看你的眼神和表情。”   周宛晴调皮地眨眨眼,“溪流儿懂得真多。”   越长溪一怔,她两辈子单身,确实不太懂,怎么在申帝身上却能万分确定。后来见到卫良,她才恍然。   ——申帝看着周宛晴的表情,和卫良看向她时一模一样。   而且并非神似,而是眼角眉梢动作的弧度,百分之百一样。   那时候她就想,基因的力量真强大,两人只是堂兄弟,性格经历完全不同,但依然在某些时刻表现如出一辙。   后来她忽然想到,谁说是堂兄弟呢……   回到永和宫的路上,越长溪眉眼含笑,虽然她有无数个理由憎恨阁主,但在卫良这一方面,她确实要感谢对方。   从窗子落入内殿时,结束了大典的周宛晴正在一个人换衣服,她眉头紧皱,目光凝固在桌面的东西上。   越长溪拍了对方的肩膀,“怎么回事?”   “刚刚宫茗颜来过,这是阁主命她送来的生子药,能让女子尽快受孕,但与她交.合之人,却会无故陷入昏迷。”周宛晴顿了顿,“而且……”   “而且什么?你又不打算真的用。”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永和宫,卫良把她放在床上,虔诚而珍重地跪在她面前,无视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仰望她,让她看见眼底的决然,“臣明白。”   越长溪一甩袖子,遮住卫良的脸,“……”呵呵,没救了,毁灭吧。 第43章 . 42折磨 这一刻,您只能注视我。   两人一前一后滚进床下,申帝还骂骂咧咧道,“这是朕的皇宫,为什么要躲着。”   三下五除二脱下外套,越长溪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小声回骂,“废话真多!本宫还是公主呢,昨夜为什么要睡在外间。”   重新躺回床上,越长溪装作熟睡的样子闭上眼,一秒后又不放心地问道,“没问题吧?”   拿着手帕,周宛晴低头看了眼床罩,确定没有任何破绽,“没事,放心吧。”   说是放心,其实两人都有些担忧。卫良内功深不可测,很难不察觉屋里多出两道气息,越长溪只能祈祷,他因为心绪混乱忽略掉。   和祈祷老师忘了留作业一样不靠谱。   深吸两口气,越长溪运功平复混乱的呼吸,脑中止不住思考,卫良为何今夜又来?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原因,脑中乱糟糟混成一团。不多时,窗子果然传来敲击声,越长溪五指紧攥,低声问道,“谁?”   窗外沉默半晌,熟悉的冰冷嗓音回答道,   “是我。”   督主果然来了,越长溪又一次下床打开窗户,昨夜的纠结、痛苦、复杂统统化为紧张,她点了下窗沿、假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有事我们出去说,免得被人发现。”   督主看了眼屋内,周宛晴福身后主动离开房间,卫良便按住窗户,一闪身钻进里面,“夜里风大,你生病不能受凉。”   他说完话,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如果床下没藏着两个人,越长溪也许会感动。然而没有如果,就好像他们二人的关系,中间总隔着无数不能言明的秘密。   因为担心申帝被发现,越长溪不敢走进里侧,也不敢让房间内太安静,只好站在窗边询问,“你一直在九盛城?”   “没,阁主命我去康阳城采药。”   越长溪地理不太好,在梦阁考试全靠半枝作弊,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康阳在申国的另一端。那里天气寒冷,大雪连绵不绝,因为盛产天山雪莲而闻名。   最重要的是,从永昌到康阳坐马车至少需要七天,卫良究竟是怎么来的?   越长溪:“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卫良停顿一会,像是纠结,“你病了?”   天色渐晚,月光透过窗子缝隙落在两人身上,似乎镀上一层柔光,连呼吸都变得温柔,越长溪轻笑了一下,“说实话,你为什么来?”   两人顾左右而言他,始终在最想谈的话题边缘徘徊,像是不敢触碰火焰的飞蛾,可越长溪不喜欢这样,宁愿死,她也要真真切切拥抱一次火焰。   卫良:“你被封妃了。”   “嗯。”不过是假的。   “听说他很喜欢你。”   “嗯。”也是假的。   “你喜欢他么?”   越长溪不耐烦地冷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她的笑容太尖锐,卫良像是被刺痛,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可是你病了。”   越长溪:“然后呢?”   “你生病,他却没来看你,但是我来了。”卫良很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所以,你不要选他,选我好不好。”   督主的眼睛清澈明亮,眼底深处透着数不尽的期许与渴望,像是不知道她已经嫁给别人,像是未曾在门口苦苦等待一夜,越长溪已经下定的决心忽然就开始动摇。   指尖停留在他泛青的胡茬上,越长溪不再满身带刺,而是很温柔地解释道,“卫良,和一个人在一起,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当对方在你身边时,你就已经知道答案。”   如果她不能给他爱情,至少要教会他什么是喜欢,那么遇见下一个女孩时,他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茫然无措。   卫良:“你对我的判断是什么?”   似乎从遇见对方起,卫良就一直是淡淡的样子,万物都不能入他眼。这还是第一次,卫良如此执着于一个答案,可是,他注定要失望。   越长溪后退两步,负在身后的左手捏紧琴弦,“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因为你不喜欢我?”   越长溪笑着反问,“那卫良,你爱我么?”   晚风拂面,男人终于被她问住,眼中执着散尽,迷茫之色逐渐涌上来,越长溪脸上笑着,心却是冷的。   这是她最不想提及的问题。   卫良永远都无法回答,因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就像盲人不知何为色彩,聋哑人不知何为音乐,她这样问对方,不过是残忍地揭开对方的伤疤,并嘲讽他的缺陷。   她不该这样做。   她只能这样做。   越长溪垂下眼眸,死死咬住自己的唇,人果然是世间最残忍的生物,否则为何他们生来就有伤害深爱自己之人的能力。   长久的无言后,越长溪不愿再折磨自己,也不愿再折磨对方,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最终却失败了,“卫良,你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永远也不要再来九盛城。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无论你认为我们之间存在过什么,都是错觉。”   “去睡一觉,梦醒了,你又可以重新启程。”   她的话又狠又绝,再无半分回旋余地,越长溪闭上眼,等着对方离开。这一次,怕是真正的诀别。   等了许久,她也没等到对方离开的声音,反而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卫良的唇贴在她耳畔,清泉般的声音流淌出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来,其实我也不清楚。”   “当时我正在茶楼等人,偶然听到见有人说皇帝娶妻,公主叫越长溪,我自认为心里没什么感觉,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九盛城的路上。”   “来的路上人来人往,摊贩在为生计奔波,书生来进京赶考,每个人都有赶路的理由。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不知道为什么放弃等待半个月的雪莲消息,也不知道来到这要做什么。在赶路的三天三夜中,我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却一直没有答案。”   “可是现在,我站在你身边的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我来到这里,不过是想问你一句,溪流儿,你高兴么?”   “我知道你在梦阁一直不太快乐,也知道你一直想离开,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你定是高兴的吧。”   “至于爱不爱你,或者什么是爱,我仍然没有答案。但是唯有一点我能确定,如果我有爱的人,一定是你。”   “溪流儿,你是玫瑰,我很愿意途径你的绽放。”   琴弦断裂,两颗珍珠哒哒地落在地上,越长溪的手腕被割伤,可她却感不到丝毫疼痛。卫良仍然自顾自说着,“中毒也不必担心,阁主早就答应过我,一定会为你解毒的。”   “这是没有感情之人,能送给你的全部爱意。”   多年以后,越长溪仍然记得这个夜晚,那晚万籁俱静,月亮都收紧光亮,笨拙的男人倾尽所有,他没有治愈她的伤口,而是将自己心底的裂痕全部撕开,每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都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它们说,越长溪,我将永远爱你。   ——既然摆脱不掉,那就一起沉沦。   月光下,女人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她轻抬手指捧着对方的脸颊,看着粘腻的血液从他的侧脸一直没入衣领,“我要纠正一下。”   “第一,你确实爱我。”   “第二,我也爱你。”   “第三,阁主给我下的毒是雪蒿,根本无药可解。”   你是刽子手,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爱意,所以我仍旧会杀死你,不过,我也会跟你一同离去。   卫良,这是尚有良知之人,能送给你的最大爱意。   所以……   “所以……”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黑暗之中,女孩的声音仿若鬼魅,如同所有被精怪蛊惑的人一样,卫良点点头,“永远都要。”   正如之前所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天亮之前,卫良推开窗子离开,越长溪没问他去哪,也没问他何时回来。她只是关严了窗户,坐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申帝和江植从床底爬出来,周宛晴推开了房门,三人无一例外,都无声地望着桌前的女孩。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固,可是大片的血迹却留在衣袖上,暗红的痕迹像是凋零的花朵,越长溪最先开口道,“放心,有解药。”   众人刚要松口气,却听她又说,“但我不会吃的。”   申帝最先沉不住气,呵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样的人,怎么能为了他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在座的各位也不傻,他们都听出了越长溪的言外之意,想要和卫良一起死。   比之申帝的训斥,周宛晴来的更温柔些,她拿着帕子擦掉对方手上的血痕,“溪流儿,你这又是何必?”   不像两人以为的心绪混乱,越长溪目光清醒,甚至比之从前,还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晴儿,你记不记得我刚才为什么哭?”   周宛晴点点头,“你说太疼了。”   “对,我觉得太疼了。从我十二岁那年起,梦阁就每半个月除掉一人,我以为我疼,是因为痛恨这些生命被轻视、被践踏。”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着推翻梦阁,杀掉沈昭元,可是对于其他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位先生不过是听命行事,山中侍卫更是什么都没做,如果杀掉他们,是不是不公平?”   “但最终,我还是认为他们都该死。他们的确什么都没做,可是袖手旁观,正是他们的原罪。”   “令我没想到的是,做下这个决定后,我依旧不快乐。她们的身影还会不停在眼前出现,我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直到今天才懂。”   越长溪偏头望向女孩,“晴儿,袖手旁观的,还有我自己啊。”   理智上,越长溪知道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可是感情上,她却过不去这关。她忘不掉剑刺进乔南胸膛的感觉,所以她做噩梦,梦见乔南对她说,“是你害我。”   “我想做个好人,然而生活帮我做了别的选择。以前我只能承受,如今终于能反抗。”   将解药塞进对方手里,越长溪死死握住周宛晴的手,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几人脸上,申帝仍然目露不解,甚至还想劝对方两句。可是经历过这一切的周宛晴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紧那颗解药,重重点了下头,“好。”   越长溪露出解脱般的笑容,她望向太阳,忽然觉得轻松极了。   她真的不后悔。   “阿良,”她双手抱住对方的脖子,亲昵地唤他,唇温软滚烫,却吐出世间最冰冷无情的话,“你设宴,让本宫见见他们,好不好啊~” 第44章 . 43刺杀 贪欲起,妄念生。   纵然平日多有不堪,但齐宣之毕竟是皇帝,经年累月积攒的底气还在。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太监,龙纹黄袍微微摆动,“老九,朕不记得有召你回京。”   申国的皇子公主一旦成年,就不允许住在宫中,必须搬到自己的府邸生活,但是平日有出入宫闱的权利。然而只要立下储君,剩余皇子凡是年满十五,就要被派到封地,除非皇帝允许,否则终身不得离开。   齐宣之登基那年,齐景曜正好十五岁,因为是先皇比较疼爱的儿子,还被分派到富饶的江南。   老九挑眉,“怕是以后都不用麻烦七哥了。”   南边的普通刺客已经被丞相和众多太监解决,气喘吁吁的林丞相来到皇帝身边,他将带血的刀立在身前,“九王爷,你这要以下犯上。”   齐景曜漫不经心地点头,“确实。”   为官多年,林宗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然而此时敌众我寡,他只好放低姿态劝道,“九王爷请听微臣一言,造反之事是大罪,即便您现在一时成功,不日亦要被京中三万驻军围攻,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齐景曜很快戳穿他的意图,“你我二人都知此事绝不可能轻易姑息,丞相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宫中护卫,但是恐怕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他以眼神示意下属,不多时,就有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出现,他们肩上抗的尸体,赫然是刚才跑出去求助的太监宫女。   丞相脸色一变,这才知道自己中计。第一批刺客不过是幌子,目的就是将他们全都困于内廷,不让外廷侍卫听到一点风声。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出现,齐景曜才点头笑道,“丞相在等人,本王又何尝不是呢?”   对面百名黑衣人蓄势待发,眼见大势已去,丞相看了一眼后方的妻子和君主,提刀上前,“九王爷想弑君,今天就要踏过老夫的尸体。”   林宗生毕竟年过半百,年轻时身体素质再好,如今也大不如前。更何况之前还经过一番打斗,此时手臂都有些颤抖,唯独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丞相赤胆忠心,本王佩服,事后一定给您留个全尸,”齐景曜面露惋惜之色,随即嗤笑道,“七哥,这么多年你还是心盲眼瞎。一心想除去忠君之士,又错信奸佞之徒。”   林宗生不明所以,申帝却懂了。况且事到如今也不容他不信,但他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是你强迫凝儿。”   让刺客暗杀丞相的计划是皇后提出的,人是她带进宫中的,此计划唯独她和暗卫知晓,也只有她能从中作梗。   “也罢,就让七哥死得心服口服。说起造反之事,还是皇后先找到的本王。”   提起那个宛若清莲般的女子,齐景曜也觉得惊奇。他半年前偷偷进京,虽有造反之意却始终不得章法,最后还是皇后找到的他,也不知道一个宫妃怎么得到的消息,反正她答应帮他夺得皇位,但也要他承诺一个条件。   “不可能,”昏暗的宫殿下,雨滴顺着申帝的发丝留下来,他满脸不可置信,“凝儿绝对不会背叛朕。”   眼看时辰差不多,东园的火也快被浇息,必须要抓紧时间动手,齐景曜不耐烦道,“随皇兄怎么想,毕竟黄泉路上还有很多时间供你思考,”他顿了顿,肃声道,“动手!”   话音刚落,身后的黑衣人全都冲上前,他们不想惊动外廷侍卫,因此一律不用刀剑,只徒手进攻。哪怕如此,他们也要比胡乱挥舞着长刀的太监要强很多,眨眼功夫就快冲到申帝身边。   申帝高喊着,“暗卫!暗卫!”   远处欣赏着这一切的齐景曜还好心地给他解答,“你说那几个不成用的暗卫?本王一味药就解决了。”   暗卫忠心耿耿又身手不凡,势必是他造反途中的巨大阻碍,齐景曜为此发愁很久,却被皇后轻而易举地化解,“暗卫平日吃喝均有严格管控,唯独一点上很容易做文章,就是他们每日服用的白漆木。”   暗卫每三天发一次解毒丸,为了不让他们背叛,解药均由皇帝亲自掌管,申帝有时不耐烦这些事,就让皇后替他做。赵凝霜今早发了八份带砒霜的解药,而不善内功的暗九,则在议事后被齐景曜的人亲自干掉。   因为暗卫的存在是绝密,他们的住处也不为人知,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人发现。   手里所有的底牌全部失效,申帝也不由得开始慌张,他被丞相和几个太监簇拥着向御书房内逃,这次他不再拖拖拉拉,而是恨不得当即钻进房门。   太监宫女不断减少,就在众人都以为要命丧于此的时候,转机蓦地出现。举着火把的郑元白突然从南侧冲出来,他身后也跟着大批兵马,弓箭手动作不停,飞箭不断向齐景曜射去,忙于追杀皇帝的黑衣人立马转身保护主人。   林丞相抓住机会,猛地冲出包围圈将申帝和妻子送进御书房,他快速关上大门,艰难地抵挡想要破门而入的敌人。   因为无人掌灯,御书房里昏暗无比,唯独偶尔从门缝传来的火光,映出申帝阴沉的脸。丞相夫人拍着门高喊,“老爷,老爷!”   门外兵戈交接的碰撞声、众人交战的呼喊声连成一片,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丞相夫人的哭喊在房间内不断回荡,即便如此,另一个声音的出现依旧清晰可见。   吱呀——   御书房的后门被打开了。   御书房的后门连通后宫,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过来,因此门外刺客不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申帝惊疑道,“来者何人?”   哒哒哒的脚步声不断向前,来人至少有十几个,丞相夫人抿着唇,握紧了手中的刀。   幽幽烛火逐渐映出来人的相貌,女人红唇墨发笑得明艳动人,大红宫装逶迤在地,像是无边地狱催生的美艳女鬼。   公主举着灯烛道,“陛下,臣妾来了。”   周宛晴很诧异,她没想到对方能给出这个答案,因为越长溪一直是个内化而游离的人,她永远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是仔细观察,却能看见她眼中空无一物,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在她难受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温柔的姑娘笑开,连风都跟着温柔几分,“谢谢你。”   越长溪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向后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脚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蓝天白云,越长溪闭上眼,任由清风拂面。四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全,因为身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松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说出这样的话,她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她们已经是盟友,共同拥有伟大而不切实现的理想——推翻梦阁,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适;二是她真的愿意把小蓝当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赛让她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了。   “你觉得,最后会留下几个人?”   周宛晴:“应该不会低于三个人。”   她详细分析道,“若不是发生意外,今天本该剩下5人。从三年前开始,梦阁的考试规则永远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阁主最后只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四个都能活下去。”   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远,像是逐渐淡去的电影结尾,越长溪将双脚从河里伸出来,踩在裙摆上擦了两下,一偏头睡过去。   她嘟囔道,“希望如此。”   *   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越长溪第一次睡个好觉。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不是葳蕤草地,而是她自己的房间。   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她脱外衣,手上小腿上还缠着布条,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梦见被八爪鱼按住学游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越长溪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督主已经站在她床前,还拿着一窝鸟蛋。   依旧是熟悉的配方,金线盘成的鸟窝,不过因为鸟蛋数量多,所以这次的鸟窝也格外大,像个金灿灿的大盘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暴发户的气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于这种礼物,但越长溪实在太穷,她甚至没等对方提起,主动指着好多钱问,“这是送我的?”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还是在床边这样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没有一丝觉得不对,他将巨大的盘子塞进对方怀里,“嗯。”   越长溪接东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颠了颠分量,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没笑是因为鸟蛋数量不够。”督主自我总结道。   终于让女孩在自己面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满意。做完这一切他就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解释或者告别的意思。还是逐渐清醒的越长溪反应过来,“督主是有何事?”   听到问题,督主停下、站定、转身、认认真真回答道,“送你东西。”   越长溪:你把天聊死了,这让我怎么回答。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交集,越长溪又莫名心虚,不敢多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谢谢督主。”   男人这次有了经验,他在原地等待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其他问题才再次离开,越长溪也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督主走了。   房门打开又闭合,月光倾洒又不见,床上的女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扑通一声躺回原处。   “这叫什么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边话音刚落,带着笑意的女声就从窗边传来,周宛晴推开窗户,一闪身跳进了房间。   梦阁几位先生内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们的佼佼者,一息十里不是问题,所以周宛晴看见对方离开就马上钻进越长溪屋里,果然看见小伙伴一脸崩溃。   越长溪:“快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有个雕塑立在床边。”   周宛晴不知道什么是雕塑,但还是强忍笑意给对方解释,“白天你睡着后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着东西从天而降,站在你身边也不说话。”   “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门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说不必,他等着就好。”   看见对方的瞬间,周宛晴就想拍醒小伙伴,结果督主看出她的动作,直接传音说,“不必,让她继续睡,我等。”   夺人性命的老师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让越长溪继续睡下去。但她又不敢违背对方命令,只好借着衣服遮掩做些小动作,好在两人本身就挨着,所以也不会被查觉。   但万万没想到,平时警惕性一流的越长溪不知怎么睡得那么熟,她都使劲掐对方的腰,越长溪愣是没醒,最多皱着眉翻个身。   越长溪捂住脸,不忍直视道,“那我又是怎么回房间的?”   周宛晴:“因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说定是草地不舒服,该让你回房间睡。”   越长溪迅速打断对方,“一定是你抱我回来!”   她们学武六年,即便周宛晴并不擅长内力,抱个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越长溪接受不了另一个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对方的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来的。”   翻身把头埋进被里,越长溪彻底绝望。   “不仅如此,督主将你抱起来之后,你很自然地搂着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时,你还……拉了对方几下。”   小蓝描述的过于详细,越长溪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面无表情的督主试图将她放在床上,但因为她的反复“纠缠”皱起眉。   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越长溪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小蓝,对方给了她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就是真的。’   越长溪:“让我死吧。”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没准还能活下来。”   越长溪一愣,随即苦笑,“若是想这样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身体内可是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从很久以前,越长溪就注意到督主对她不同。   刚被抓来梦阁时,她心中异常紧张,随时随地都绷紧神经,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几乎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关注自己。   后来五先生开始教导内功,她熟练掌握后,对于人的情绪感知愈发纯熟,越长溪慢慢发现,督主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强烈,已经超出了“好奇”的范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长溪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让其他女孩发现这件事,生怕被排挤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阁主发现。   根据前世看过的文学作品,越长溪隐约猜到阁主想让女孩们做什么,无非是间谍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这点,她也知道阁主决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他养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万一阁主认为她勾引对方,直接把她干掉怎么办!   这些年越长溪始终战战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间的距离,装作害怕的样子,极力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还是对她愈发关注。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开阁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怀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实原因,难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对此不齿?”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周宛晴没想到小伙伴早就知道这件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知道这些年越长溪并非一帆风顺,她在考试中也出现过状况,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若是有督主保驾护航,无论如何都会容易许多。   “虽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着痕迹地让他帮我做些事,但这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握住对方的手,越长溪悠悠道,“让督主喜欢我,甚至爱上我,都很容易。但是这么做之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他。”   “可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惊讶,她只是知道越长溪有着不一样的心,但她没想到,对方是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做这件事。   越长溪:“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屋建筑少说有百年之久,如果说十年训练一批女孩,死在这里的不下千人,还有几个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假装自己只是个天真的女孩,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惧。”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时你才多大,12岁?”   越长溪:“老实说,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死,被先生杀掉又或者死于考试都可以,但是我没死成。”   她那时不想活着,因为现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扎在心里,越长溪没办法杀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浑浑噩噩混日子,结果在第次比武考试中,她在梦阁唯一的朋友——小双替她挡刀死了。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其实明白,小双其实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活法,只能选择离开;但与此同时,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她的死让我清醒,也让我决定做点什么,用最老土的说法,就是想替她报仇,想替那一千个不知姓名的女孩报仇。”   周宛晴静静听着,并没发表任何评论,同样的故事她听过很多,估计还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梦阁上演。可唯独这次,她在对方身上看到希望。因为越长溪绝不仅是凭着一腔孤勇来报仇,凭借她对督主的态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计划。   “你想怎么做?”   越长溪:“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虽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价,但也值得。”   “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梦阁就不再是不可战胜。而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眼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定要赢得最后的决赛。   两个女孩牢牢握紧对方,目光满是坚定。   “加油。”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   “一定要活下去。”   *   越长溪知道想活下去很难,但她没想到这么难,最后一场考试还没开始,她就面临考验。   夜半子时,督主敲开她的门,张口就问,“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啊?”   督主将问题又重复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越长溪心里咯噔一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打着哈哈,“督主想让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摇头,“不是,我想问你要不要永远留在梦阁。”   越长溪真是一言难尽,什么叫永远留在这?不知道还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呢,她皱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说什么。”   “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你很难赢,如果你答应陪我永远留在梦阁,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没有感情,也不懂人心,越长溪几乎认为对方在pua,这种标准打压再施以援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鉴于对方已经把话挑开,越长溪也不再扭捏,她直接问,“你为什么能保我不死,阁主知道么?”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两年前阁主曾说过,我若是想要留下谁都可以,只要对方不再离开梦阁。”   看来阁主两年前就发现督主对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说过这句话。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是真的,阁主对他的呆儿子确实有几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弃他精挑细选的傀儡。越长溪继续问,“九先生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督主并没听过九先生说这句话,但后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阁主没说,应该就是没有。   越长溪:这是亲儿子无疑。   “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越长溪垂眸,“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越长溪默默叹气,看来督主依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估计更不会理解感情,所以怎样追问都没有用,她还不如问些实际点的问题,“为什么明天我赢不了?”   最后一场考试很特殊,五先生并没告诉她们考试内容,但越长溪猜应该是检查综合实力,类似于在野外生存几天之类的,鉴于她还有个搭档,应该很难输,不知为何督主如此笃定。   “论武,你比不过宫茗颜,谋略不如周宛晴,阴狠也比不过乔南,阁主不会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压错题,之前她和小蓝商讨,最后考试肯定要全方面检查这些年的学习内容。没想到阁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面做到极致,这样看来,她确实不如这三人……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等等。   “论阴狠是什么意思?最后还要比阴狠?”   督主第一次卡壳,犹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结束后,阁主会让你们做一些事,乔南比较适合。”   阴狠能做的事无外乎暗杀或者审讯,越长溪自认为也能做到,毕竟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叹了口气,“前两个我心服口服,但是对上乔南,我未必会输。”   男人语速都加快几分,“你这么可爱,怎么可能阴狠。”   “您说什么?”越长溪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   “你说小鸟可爱,会让你心情好;而你让我心情好,所以你可爱,不阴狠。”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对方问,“什么是可爱?”   因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越长溪尽量用比较具象化的词汇来解释,“是一个夸奖的词语,就是能让自己心情变得好的东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一直抱在手里。”   若是因为这句话最后比赛输了,越长溪会崩溃,她艰难地解释,“我不可爱。”   督主用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说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你。”   越长溪……越长溪无话可说。   她只能艰难地解释,“但是别人未必会这样认为。”   “大家肯定都认为你可爱。”   心态彻底崩掉,越长溪不明白大晚上他们为什么要就“她可不可爱”这个问题进行研讨,而且对方根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最后,她只好努力将话题带入正轨,“督主,我自认为不会输给乔南,所以我一定会参加。”   “那你确定?”   越长溪点头:“确定。”   督主几乎是生平第一次叹气,在他转身离开前,学着她摸小鸟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帮你做。”   贪欲起,妄念生。   他曾经只想仰望皎月,但现在,他想要……明月入怀中。 第45章 . 44厮磨 公主,臣是谁?   人都跑光了, 宴会自然结束。   锦衣卫守在岸边,告知宾客们真相。得知刺杀是假的、是公主的考验,有人灰溜溜离开, 有人哈哈一笑, 还有一些跑得飞快的人, 丑态瞬间化为愤怒,叫嚣着讨个说法。   九盛城内,歌台暖响,管弦呕哑,太监宣读册封诏书的声音穿过层层宫墙,合着钟鼓锣鸣,在皇宫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因着皇帝封妃,大赦天下,申国的百姓格外高兴。九盛城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红色烛光与百姓的笑脸交相辉映,像是常开不败的花朵,点燃了申国数不尽的生机。   站在永和宫房顶,越长溪看向不远处的金銮殿。在那里,带着人.皮面具的周宛晴和申帝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帝王与公主站在高台顶端。两人双手紧握、庄严肃穆,看向台下的目光宁静平和,唯独视线相交时,眼底深处会流淌出潺潺温柔。   越长溪恍惚想起刚到梦阁的场景,似乎也是这般。阁主带着几位先生居于高处,周围数个黑衣侍卫面色冷凝。女孩们被围在中间,在无数双眼睛中瑟瑟发抖、惶恐不已。谁曾想,不过十年时间,两方身份已经调换。   那个跪在右列最前端的男人,是否体会到她们当时的感情,又或者,还在做着他一统天下的大梦。   半个时辰后,册封的九十九道鼓鸣已经结束,越长溪最后瞥了眼红衣似火的公主,转身向慈宁宫走去。   也不知慈眉善目的太后公主,会不会欢迎她的到来。   //   和外面的喧嚣喜庆截然不同,慈宁宫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像有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所有繁华喜乐挡在墙外。   墙外琴瑟不止,墙内寂静无声,就连唯一增添的装饰——门上两盏红灯笼,都无法给这里带来任何热闹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见此场景,越长溪似乎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向衣袖断裂的琴弦,确定它依旧安安稳稳留在原处后,才抬手叩响了宫门。   “谁?”   “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   门内有片刻寂静,几秒过后,守门的太监打开门,“林姑娘里面请。”   太监答应得太快,反倒让越长溪有些惊讶。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门不是谁都能敲开的,就连皇帝本人也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时间请安,传闻甚至有莽撞的妃子因此受罚,没想到她却轻而易举被允许入内。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领路的小太监解释道,“太后说过,若是林姑娘来,任何时候都欢迎。”   如此殊荣,越长溪不仅没高兴,反而愈发凝重。因为她深知,现在的所有特殊对待都来自太后的愧疚,对方待她越好,就意味着她对待琴弦的主人——卫良越差。   而一个人究竟做过什么,才能导致愧疚持续二十年不断,甚至连毫不相关之人,都能因此得到偏爱。   越长溪几乎不敢去想。   疏离地道谢过后,两人就一路沉默地走向慈宁宫正殿。   从宫门到正殿这段路上,两人遇见不少安静做事的太监宫女。花匠在打理花园,宫女在清扫落叶,他们见到她后便起身行礼,等她离开后又重新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没一个人脸上出现半点惊讶,好像正在册封的公主出现在慈宁宫,是很正常的事。   暗暗注意到这些,越长溪言行愈发端庄。连宫女太监都这般谨慎,太后本人怕是十分不好对付,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心里不由得沉了半分。   接近正殿时,领路的太监便止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越长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表辉煌的宫殿近在咫尺,它后方更是生机盎然的山湖景色,乘着小船的宫女在湖上采摘莲子,船篙轻挥,船尾带起阵阵涟漪。   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却明白,再完美,也不过是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向着正殿走起。快到门口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屋里飘出几缕青烟,像是有意识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越长溪却看得清楚。无形的内力携裹着烟雾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化,类似于提着木偶的丝线上下拉扯左右摇摆。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并拢又迅速分开,轻轻一弹,绕在她身边的青烟便悉数散去。   抬脚迈进房间,太后含笑的声音就马上传来,“整个皇宫,能和哀家玩这些小把戏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与上次来时不同,太后选择在更为正式的正殿召见她。   作为一国太后,正殿的内饰更为符合她的高贵身份。房间内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随便一处物品都底蕴十足,例如一进门便瞧见的十二扇屏风,长九尺有余,上头画着金龙遨游于天际,赤鳞墨爪,腾云潜雾,栩栩如生。   越过屏风,只见太后端坐在宝案前,袅袅熏香在侧,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经文。越长溪眼尖,随便瞄了眼墨迹未干的文字:   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佛经中有名的改恶悔过的经文。   如今申国风调雨顺,皇帝兢兢业业,于家、于国太后都无半分错处,却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誊写忏悔经文……越长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请安,“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又想起刚刚对方所言之事,她补充道,“若是太后喜欢,尽染可随时侍候。”   “起来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在一旁,“不过是随口一言,哀家知道,你们和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这个老太太身边。”   太后言辞恳切,话语中带着些许疼爱,面对如此殷殷之情,越长溪竟一时无法开口,她乖顺地坐在一旁,低低应了声,“嗯。”   许是年纪大了,太后对小辈总是多几分宽容,更何况还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就温柔下来,“听皇帝说,你的文采很好。这篇经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越长溪很乐意接下太后指派的任务,拿起笔一点一划认真抄了起来。   比之其他佛经,大忏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点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写下余生向善的决心。可它的作用却一点不小,称念礼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极恶重罪,是许多寺庙晚课的必修内容。   越长溪生于现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学。对待鬼神之事,向来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经历一次穿越,见识到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由得增加几分敬畏。   此时听从太后的话抄写经文,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确确在用心去做,她做过的事皆不可饶恕,可若是能为别人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边写一边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长溪。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么?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从现代拐到这里的无辜……’   意识到话里的怨气,越长溪停了三秒后重新开头,‘信女越长溪,感谢佛祖能让我重新来过,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平安喜乐倒也不必,只愿能求仁得仁,虽死不悔。’   活了两世,越长溪终于明白:活着容易,有尊严地活着很难,若是再加上一个问心无愧,就是难上加难。她挣扎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没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为人,她想站着活,何错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愤恨,落笔便跟着不稳,最后一笔重重落下,笔锋尖锐,杀气横生。不似赎罪,更像利剑划过仇人胸膛。   宣纸经不起这样摧残,以落笔的地方为中心,蓦地裂成无数碎片,就连手中的笔,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太后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断裂的笔从越长溪手中拿出来,又铺上新的宣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告诉对方,“写吧。”   越长溪已经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后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从了对方的意,提起笔重新写。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和她一同进行的,还有太后似感慨、似劝解的话语。将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太后说道,“哀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大将军,父亲从小便把我丢进军营,当做继承人培养。我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性格要强,武功谋略均不输给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独自带兵的权利。”   “那时申国不像现在一样和平,边境大小战事不断,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手起刀落,哀鸿遍野,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国时,突然出现麻烦。”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下城池,郡守也带拂过着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们实为诈降,已经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谋投.毒。”   太后眼中闪着睿智慈爱的光,那是时间与经历共同积淀拂过的力量,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放下笔,越长溪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对,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太后解释道,“当时战争已经持续半年,我军粮草耗尽,只能一边打仗一边补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方的粮食、牲畜、盐,当然还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并甄别,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战事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这样做。”   “更何况战乱之时,兵与民没有任何区别,随便谁穿上战袍就是士兵,几乎无法区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或者八十岁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后问,“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办?”   一方是必须要的资源,一方是敌我不明的百姓,这个决断很容易做,但落在现实中,越长溪却不敢开口。   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对,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后,我即刻下令,立即斩杀城内一万百姓,一个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   手起刀落,哀鸿遍野,年仅十六的小将军坐在马上,看她的士兵面无表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挥舞,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啸的风吹过麦田,士兵所到之处,人群便缓缓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无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们没有兵器,如何能打过身经百战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冲到她马前,就被护卫斩于马上。   身体倒下,血却溅到了将军的脸上,混合着四周的哭嚎与咒骂,构成了难以磨灭的血色场景。可将军心中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赶到下一个城池支援父亲,那么整个申国也就安全了。   一万敌国百姓,对比她的十万士兵,对比父亲手下的百万将士,对比整个申国,孰轻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万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无辜的百姓,”太后看着对方低垂的双眼,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但哀家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更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丫头,你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在其中流过,“可是我和您不一样……”   太后是拯救申国的英雄,她呢?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鼠辈。   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想赎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并非赎罪,而是逃避。”太后用看穿一切的语气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赎罪是不再痛苦,然而这是错误的。赎罪是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有直面的勇气。”   “过去如此艰难,你都从未做错决定。所以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太后的话传到耳边,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里,越长溪恍惚间听着,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到梦阁,也没有考试,一群小豆丁经常在半夜偷偷哭,说是害怕。   越长溪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自觉有义务安慰这群小孩,所以她总是带头聊天,其实就是忽悠孩子,她问“你们怕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大多是:“怕黑”“怕见不到娘亲”“怕没有饭吃”。但也有女孩思维比较跳脱,她说,“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茶馆厨娘的孩子,经常听说书之人讲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长溪嗤笑,“怎么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却相信了,一群人越说越悬,好似阁主的本体是黑山老妖,不仅担心他会吸走性命,还担心吸走美貌、精气。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   最后越长溪被吵得不行,她吼了一声,神情严肃地告诉各位小豆丁,“我有个办法,我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这样就不会被拿走了。”   年纪小确实好骗,女孩们很快就同意了。她们依次说出想存给她的东西,有的女孩不知道存什么,越长溪就随意乱指,例如“希望”“勇气”……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弄丢了呢? 第46章 . 45可能 一个拥有她的可能   女人的绰绰身影犹在眼前,她惑人的眼神、娇艳的容貌、悠扬婉转的笑声一一从卫良脑中划过,最后记忆定格在温软的唇上,她轻笑着吻他,然后叫他夫君。   体内气血翻涌,尖锐刺耳的哨音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不断翻搅着丹田,卫良咽下口中腥甜血液,更快地向前走。好像他再快一点,就能将一切抛之脑后,将所有爱意、不甘和渴望统统留在裕安宫,留在他……求而不得之人身边。   ‘我确实喜欢她,可这又怎么样呢。’   等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卫良又变成了忠心耿耿的替身暗卫,他恭敬地跪在申帝身前,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申帝见他这幅打扮一愣,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   “采波私自将陵香草加入汤药中,被太后公主发现,臣怕她们追查,便现身搪塞过去。”   卫良面色如常,他没说谎,但也没说出全部真相,下意识避重就轻将公主摘出去,然而申帝听闻还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齿道,“又是越长溪这个贱.人!”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申帝未必会气成这样,但是加上今天在宫外发生的事,让他忍不住怒目切齿。   昨晚皇后勾起了他旧时回忆,申帝颇为怀念,两人便定好下朝后出宫,他们像少时一般,两人手牵手在集市里闲逛。   京中繁华依旧,百姓安居乐业,连集市都比过去热闹许多,申帝搂着美人内心十分骄傲,毕竟这都是他贤明领导的结果。作为枕边人,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她十分配合地和掌柜说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骊阙城才能兴盛如此。”   当时他们在珍宝阁买簪子,掌柜对京中贵人颇为熟悉,他从没见过二人,便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做外地富商,因此热情地介绍,“此言差矣,京中百姓富足,还要多谢丞相一家,林丞相安富恤穷、忠心耿耿;大公子也神勇非凡,前日还剿匪成功呢。”   皇后本意是想让掌柜夸赞申帝,没想到背道而驰,她匆匆付完账就拉着面色不好的申帝离开。此时将近正午,热气扑面,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皇后贴心道,“老爷,我们不如去酒楼歇息片刻。”   申帝也被高温暑热和刚才的话闹得心烦意乱,“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二人举步来到京中第一酒楼翡翠居,由于恰逢午膳时间,楼上的包间都满了,只剩大堂的位置。申帝想走,却被皇后拦住,她微微笑道,“老爷,您忘了我们以前就是这般。”   皇子的月例很少,又没有母家补贴,所以出宫后齐宣之一度非常穷,于是他们经常点壶茶,在酒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申帝也想起了那段时日,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七八年前,那时他还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牵着赵凝霜,他们对坐在桌子两端,偶尔的目光相接都会让他脸红心跳半天。   他笑着抚了抚爱人的头发,“好。”   申国民风开放,因此小夫妻亲密的举动也不足为奇,小二非常习惯地将二人领到一处空位,“二位客官请。”   申帝想了想,点了桌好菜和最便宜的茶——和当年一样的茶。   小二很诧异,但还是笑眯眯给两人上了菜,如今这么阔绰的爷可不多见,他大声吆喝着菜名,在得到几块碎银后满意地走了。   皇后也不吃饭,她捧着茶碗小口抿着,茶水很凉,因为反复冲泡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可她喝着喝着,莫名就从里面尝出些苦涩。她摩挲着茶碗的裂痕微微有些愣神。   是茶变了,还是人变了?   申帝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心不在焉,他犹自回忆道,“当年这里还有说书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话说那郑家大公子郑元白,京城人士,他于黄州……”   今天这段,讲的是郑元白智取土匪老巢,说至兴处,不仅说书人手舞足蹈,连堂中百姓也拍手称快。   听了半天的申帝面目阴沉,拂袖而去。   等他们二人走远,酒楼顶层包间的门才缓缓合上,一个与申帝七分像的人眯着眼,目露满意之色,“做得不错。”   “九爷英明,如此丞相一家算是犯了圣怒,我们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笑容满面的中年人低声恭维着,而他的模样,赫然是刚刚珍宝阁的掌柜。   ……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申帝依旧怒火中烧,他对着一众暗卫道,“丞相居心叵测,此人一日不除,朕的皇位一日不稳。”   东厂除了卫良,还有其余九位暗卫,他们各有奇招,或武功高强、或擅长谋略,等同于一个小型私人秘书团,智商担当暗九提议,“丞相根基不浅,贸然杀之可能引起朝廷动荡,不若设计让他自行请辞。”   “此话怎讲?”   暗九娓娓道来,“丞相年岁已大、无欲无求,唯独对一双子女甚是用心。若是能杀了公主或者郑家大公子,丞相必定承受不住,到时候一举杀之,再伪装成伤心过度的假象,谁都不会想到皇上身上。”   完全没考虑过计策是否合理,申帝在听到能杀了越长溪后立马眼前一亮,他抚掌大笑,“此计不错,这件事就交给暗九办,半个月内,我要让越长溪尸骨无存。”   申帝离开后,暗卫也相继离去,卫良面无表情地回到东厂,他脱下明黄色的衣袍,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半枝都诧异,“公主,您不是要攻略卫良么?”   “是啊,”越长溪瘫在椅子上,拿着一个精美的瓷瓶左看右看,随意回道,“攻略他。”   “那您为何没有行动?”   公主完全不明半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半枝,你最近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数据也会老年痴呆?你不是前天才告诉我卫良受罚,如今被关在东厂的水牢里么。”   得到消息的公主立马松口气,“原来是受鞭刑啊,我还以为狗皇帝不让他见我呢,还好还好。”   半枝沉默了一会,主动告诉她,“东厂的鞭刑极其残忍,受刑者的头被迫浸在水中,在濒临淹死的时候才能稍微抬起一会,而他抬头的时候还要被打。”   公主眨了眨眼,“宫里人真会玩儿。”   半枝:……   感受到对方的无语,公主轻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谈感情太伤命了。”   她这些年在宫中,包括攻略的这段时间,能保持游刃有余,是因为她一直守着自己的心。在吃人的宫里,心丢了,命也就丢了。   半枝沉寂下去,它只负责提供帮助,但是究竟怎么做,都由公主自己决定。她执行,她也承担后果。   越长溪盯着手里的白色瓷瓶,半晌后从里面倒出一粒丹药吃进去。药很苦,却没人木着脸把饴糖送给她,公主摸了摸唇,   “卫良啊……” 第47章 . 46中毒 卫、良、你、懂、了、么……   挟持着申帝的男子白衣似雪、俊美无俦,他落在院子的正中间,脚下是尸骨累累,头顶是风霜雪舞,可他不受半分影响,眉眼清冷,自成一派天地。   太后的右手蓦地愣住。   隔着白茫茫的雪花,太后好像看见遥远的时光在她眼前穿梭,她看见与先帝初次相识,看见两人第一次牵手,看见他皱着眉盯着她的肚子,这些景象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又消失,最终定格在与先帝七分相似的面容上。   “你……”太后问,“叫什么?”   沈昭元,“希望太后……”   “卫良,”白衣男子突然开口,“我叫卫良。”   “好、好、好!”太后止不住微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这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是纵然不在她身边,却依旧成长地顶天立地的孩子,所以真是……   “太好了。”   摄政王黑着脸站在一旁,觉得情况有些失控,趁着其他人没说出更多奇怪的话,他又一次重复道,“太后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沉默片刻,擦干眼泪,再一次将剑举到身前。不过这一次,剑锋则对着自己。   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两个孩子哪怕一瞬,话却是对着摄政王说的,“本宫可以自尽,希望王爷也能信守承诺,饶他一命。”   事已至此,双方都损伤严重,沈昭元不愿多事,很痛快地回答,“本王绝不会杀死申帝又或者他的孩子,太后知道,本王不会称帝。”   京中子弟都知他对占卜的迷信程度,更何况经历过整场事件的太后。她点点头,手腕用力,剑如闪电般刺向身体——只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摄政王的!   沈昭元大怒,他右脚踢向剑锋,侧身顺势拿起剑柄,直接将利剑捏碎,“你找死!”   怒极的沈昭元还想出手,却感到一股麻木从右手传来,低头去看,他整个手掌都已经变黑,黑色顺着手臂向上蔓延。还未散尽的紫色药粉散在空中,竟是藏在剑柄里。   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急速点了右手内侧,将毒封在右臂后,沈昭元抬起头,此时他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却化为更浓厚的杀意聚在眼里,他看向卫良,也不管什么能不能称帝,他必须杀死对方,“动手。”   卫良点点头,长剑自腰侧划出,他一抬手,剑芒大闪   ——竟也冲着沈昭元飞去。   这次沈昭元有了经验,他弯腰抬脚,翻身间将利剑踢到身后的墙上,嵌入墙面的剑震动两下,忽然爆炸,将大半个墙面炸飞。   爆炸带起的烟尘散尽后,沈昭元抬头看去,只见申帝已经清醒,他和卫良一左一右站在太后两旁,不仅如此,就连周宛晴也站在那边,她面色红润,哪有之前有孕的样子。   “很好!”   因为距离爆炸点太近,沈昭元的大部分衣服都被气流冲碎,头发也散开,露出的整个右臂都呈黑色,他浑身破烂,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很好。”   他身后冷风大作,配合着风雪,杀意如同凝成实质。   卫良接过周宛晴递来的七弦琴,眉头皱紧,“阁主内功深不可测,哪怕被封了一臂也并非我们能挡。我先上前消耗他的内力,我最多能抵挡一刻钟,到时候就看你们了。”   卫良刚要冲上去,忽然一直手臂挡在他身前,太后柔柔看着他,“我去。”   卫良摇头,“您武功内力均不及我。”   将头发挽在身后,太后笑道,“我知道,但是我的经验更足。”   卫良脸上没什么表情,实话实说,“我在阁主身边修习多年,若是论经验,也是我与他的对战经验更多。”   “傻孩子,”太后一脸无奈,半晌后摸了摸卫良的头发,“但是我是你娘,怎会让你在我眼前受伤。”   依靠道理活了二十二年的卫良,第一次说不出什么道理,拿着琴一言不发,少见地生出几分无措。   “我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沈昭元从地上捡起一把剑,阴狠的双眼从头发缝隙露出来,“早晚都要死,何必争个先后呢?”   按住想要上前的太后,卫良十分快速、十分小声说了句,“娘,你照顾好哥哥。”   趁着太后愣神的瞬间,他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这不是我从小养大的叛徒么?”面对卫良,阁主微微一笑,竟是后退了一步,“本王有更好的礼物给你。”   他一拍手,从早上就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有所动作,他上前两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了沈昭元后侧。   “卫良,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阁主狞笑着,一手撕下人.皮面具,命令道,“给本王杀了他。”   太后等人脸色大变。从侍卫有所动作,就发愣的卫良指尖颤抖,哑着嗓子喊道,“染、溪流儿……”   越长溪眼中空无一物,跪在阁主面前回道,“是。”   还未等她起身,沈昭元忽然察觉出异样,他五指并拢,用尽全力拍向眼前之人的天灵盖。   越长溪只觉一股磅礴的内力向她压过来,她右手触地向前一划,急速后退避开眼前攻击,却感觉身后一凉,原来不知何时阁主已经蹿到她背面,五指直对后心。   越长溪脚下发力,整个人以完全相反的姿势站起身,然后脚尖点地,后背朝地飞到半空中,直接越过阁主。   翻身的瞬间,她不忘右手出剑,刺向对方头顶,而沈昭元左手化掌推开她的攻击,然而刚刚动手,却发现身后传来同样的攻击,他矮身避过,侧眼望去,只见卫良已经拿着琴,十指飞动,不停向他发出音攻。   刚落地的越长溪再次转身,和卫良一左一右攻击他两侧,音攻和剑意交相呼应,围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沈昭元困在其中,他怒气升腾,内力全开,浑厚的内力自丹田汹涌喷出,如同岩浆爆发,瞬间击穿了两人的桎梏。   卫良和越长溪被这股内力猛地击退,纵然双脚用力踩住地面,却还被带出几米远,划过的地面留下深深四道痕迹,太后两手在空中向两侧画弧,用内力生成两朵巨大的气团,从远处接住了两人。   刚刚站定的越长溪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他妈刚清醒就是地狱级副本,半枝,你是要弑父嘛!”   半枝被刚才的情况吓得主机都要爆炸,“我我我,我他妈也不知道啊!你说他命令你杀人,就让我叫醒你的。”   “呦,会骂人了,”将自己的脚从地面拔.出来,越长溪活动两下身体,和不远处的卫良点点头,再次持剑向前,“欢迎来到人类世界,我等你很久了。”   半枝愣住了。   半枝能跑路,越长溪却不能,她不仅不能跑,还要直面大魔王。因为她是剑客,必须近战,才能伤到对方。   越长溪知道她和阁主相差太大,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将内力输入手中的剑,如五岳压顶之势向对方袭来,刀剑破开雪花、破开空气,剑锋带起的内劲将四周都凝固住,“给我死!”   阁主双眼微眯,在他视线中,万物忽然减慢,越长溪如闪电般的剑,在他看来却像慢动作,他左手夹住剑尖,以四两拨千斤挑开对方的剑,忽而手腕轻转,内力从他掌心顺着剑流入,一直强硬地闯进对方经脉。   越长溪感觉右手一麻,随后就是被甩到空中,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沈昭元冷笑,并不打算放过对方,飞至半空想要再来一击,直接打碎对方的丹田。还没出手,就感觉细密的内力如同银针向他倾洒,他一转身,正好错过了攻击越长溪的最佳时机。   十指翻飞的卫良松口气,控制着无数细针凝成一股,追着对方射去。   越长溪近战,卫良远攻,当沈昭元要得手时另一方就来干预,而且他们两人距离很远,沈昭元很难同时兼顾,一时竟然被耍得团团转。   然而他毕竟经验丰富,很快就找到方法,当他下一次能攻击到越长溪时,直接硬接住卫良的琴音,哪怕有所损伤,却直接将越长溪打翻在地,不多时,两人都受到他全力一掌,趴在地上呕血不止。   见势不妙,周宛晴、太后、江植纷纷上前,三人和沈昭元缠斗起来。   越长溪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又呕出一口血后,她闭着眼从袖子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无奈伤势太重,哪怕拿到伤药也无力吞服,就在她拼命努力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从她手中接过药,声音发颤,“哪个是解药?”   所有都是解药,然而越长溪已经无力说明,她随手一指,只希望对方能明白。   申帝依然没懂,但是他能看见地上的人已经气若游丝,也不管哪个是解药,从里面挑出最普通的一瓶,倒出一粒塞进越长溪的嘴里。   半枝提供的都非凡品,小小一粒就让越长溪恢复力气,她抓着对方的手一倒,将整瓶药都倒进嘴里。   补药入口即化,瞬间就起效,越长溪踉踉跄跄地扶着对方起身,用尽全力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抠门。”   申帝飞快抹了把眼泪,“我的错。”   对于认错态度良好的人,越长溪都很宽容,主要是她现在也没多余的力气骂人。扶着对方走到卫良身边,同样给他喂了两瓶药。   回完血的两人都靠在申帝身上,好像一个人挂着两只树袋熊,越长溪道,“这样下去不行。”   卫良:“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多强,但是梦阁常有内力高深的人无故失踪,可能和阁主有关。”   越长溪听完,更想骂人了。   “你们啥都不知道就来硬刚?脑子让驴踢了?”   申帝:“是他先动手。”   卫良:“你失踪了……”   虽然被申帝气得够呛,但是自家男朋友还是很贴心的,越长溪稍稍平缓体内气息,“既然打不过,我们就拖时间,我不信五个人拖不死一个。”   又拿出一大把药递给申帝,“医疗兵,看见谁受伤就喂一瓶,不行就两瓶。”   全程干着急的申帝终于有了任务,他重重点头,又说道,“我看摄政王右臂的黑色似乎有扩散的迹象,不知道这个信息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一直闭目休息的越长溪蓦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没听申帝的解释,越长溪自己眯眼看,摄政王的衣服已经被炸得丝丝缕缕,就剩几块布条搭在肩上,果然如申帝所说,他的肩膀已经泛黑!   不敢确定,越长溪还看向卫良,对方也点点头,她立马精神大振,“对了!阁主现在必须不停用内力,根本封不住毒,更何况太后的药肯定不一般,我们不需要杀了他,只需等到毒.药扩散至心脉。”   得到这个好消息,越长溪实在太高兴,又嗑下一瓶药后,她激动地抱了下申帝,重新奔入战场。   因为提供了重要的信息,申帝本来还很高兴,然而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冷,低头去看,卫良正神色莫测地盯着他。   申帝:“哈、哈哈,我,我有媳妇的。”   卫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离开了。   申帝:这真的是我弟弟吗?好可怕QAQ   //   再次进入战场的越长溪终于找到诀窍,她的内功、剑术、招数均不如阁主,唯有一点,经过天上雪莲和半枝的加成,她的轻功很强,既然打不过对方,干脆就和他磨。   示意支撑不住的三人退下,越长溪拿着剑,像在梦阁里无数次那样,躬身道,“请阁主赐教。”   她的剑术并非师从五先生,而是阁主本人一点点教会的,在一切发生以前,她也误以为对方还有柔软的一面,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阁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经历一番打斗,沈昭元已经接近癫狂,彻底失去了往日泰然自若的姿态,听完她的话,更是眉目狰狞,“也好,让本阁看看,小染儿究竟有没有进步。”   说完,两人就用同样的招式冲向对方,两把剑在空中如雷电般相接。   说是比剑,几招过后,越长溪果断放弃硬碰硬,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飘飞,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虚晃几招,逼着沈昭元使用内功发出大招,她才扭身而过。   试了几次后,她干脆彻底舍弃剑,将剑扔给一旁的卫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对方相对。阁主被她泥鳅般的打法惹怒,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见状也扔掉剑。   比到最后,这场战斗彻底变为追逐战,越长溪跑,沈昭元追,两人身影极快,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什么都看不见的申帝干着急,扯了扯身旁聚精会神的周宛晴,“现在如何?”   周宛晴:“别打扰,我也再看。”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申帝:??   他转向江植,结果对方也是同样的答案。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太后分析,“染丫头和沈昭元不分伯仲,甚至略胜一筹。”   申帝顿时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药攥得更紧些,准备随时递上去。   话虽如此,太后却并不放心,高速奔跑的情况对经验要求极高,需要随时判断对方的走向和行动,本质已经不是比拼功法,而是比拼经验,所说越长溪现在游刃有余,但仍然有很大的风险。   这点不仅太后想到,卫良也想到了,他处在战场边缘,一直死死盯着两人,忽然,他瞳孔一缩。   越长溪失误了。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无法及时跳跃,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卫良立即持剑冲过去,纵然他的速度比琴音还快,可终是慢了一分。他的剑刚到达,阁主却已经抓住越长溪挡在身前。   结果就是,卫良的剑抵在了越长溪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越长溪反手抓住阁主的手臂,全身的内里顺着经脉流入,不仅是阁主抓住了她,她也抓住了阁主。   两人都动弹不得。   “快啊!”越长溪几乎是狰狞地喊着,她控制不住阁主太久,没时间犹豫。   眼前的一切不过在一夕之间,但好像有魔法师使用了时间减速的魔法,卫良觉得一切都在放慢,他清晰地看见越长溪眼中的坚定,阁主一闪而过的诧异和侥幸,还有他几乎停止的脉搏。   动手,长剑刺穿两人,越长溪会和阁主一起死。   不动手,所有人都会死。   他该怎么办?   “哈哈哈,你根本不可能……”阁主看出了他的迟疑,高声狂笑,只要再有一吸时间,他就能挣脱越长溪。   然而,说到一半的话被剧痛打断,沈昭元低头,看见了刺入胸口的、闪着冷光的长剑。   卫良真的动手了。   他面无表情,执剑的手又快又稳,瞬间穿透两人,好像面对的不是爱人,而是凶狠的敌人。   可越长溪,却看见了他眼中熄灭的光。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消亡。   卫良嘴唇颤抖,花了好久才溢出几个破碎的字,“对不起。” 第48章 . 47提问 您是不是也想要臣   滴答——   昏暗凄冷的牢房里, 烛泪滴落,在墙壁上堆积成垂落的形状,像一株小小的红柳。   吏部左侍郎冷酷的声音响起, “宝宁公主, 你可认罪!”   申帝昏迷后, 宴会大乱。越长溪首当其冲,被认定成下毒之人。毕竟申帝是看见她的画之后,才昏迷的。   帝后虽然不和,但申帝昏迷, 定然是皇后掌权。若是等皇后发落她, 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因此, 越长溪自请进入东厂牢房, 以证清白。   “本宫什么都没做, 何罪之有。你们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审其他人。”越长溪拢起斗篷, 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说来好笑, 这是她第三次进这个房间,一次是看大皇子, 一次是看乌草,这次终于轮到她自己。   “说谎!”一个中年官员猛地起身, 神情激愤,看他的样子, 不像越长溪给皇帝下.毒, 反而像她给他带了顶绿帽子。   审问她的一共有七人。吏部三人、都察院两人、东厂两人。   吏部三人包括:一位吏部左侍郎,两位吏部郎中,也就是刚才那个神情激动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是陈清远。   都察院那两人, 越长溪不认识,但她知道,御史都是卫良的人;至于东厂那两位,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一起踢过蹴鞠。   这个人员配置,哪怕她真的下.毒,都能顺利脱罪,更何况她什么都没做。   吏部左侍郎没管自己的下属,又或者,有故意放任的意思,想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那套审问方法。   他语气放缓,继续问道,“宝宁公主,此画真是您所作?世人皆知,您只画山水,从不画人。”   “年少狂妄,觉得画不出人心百态,干脆不画。后来明白,人哪能看透呢?只画出其中一面,已是不易。从那以后,本宫才不止画山水。”越长溪很冷静,甚至能抽出一半心思,思考申帝为何昏迷,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十四岁宣称不画人,仅仅三年过去,却画得惟妙惟肖,骗谁呢?”中年官员冷笑抢白,“你最好老实交代!”   越长溪面不改色,“你愚钝不堪,做不到这点,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本宫天  面对半枝的质疑,越长溪怒从中来,“阿统,你还有脸问爸爸在搞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我已经百毒不侵了!这怎么又中毒了!”   再一次“死里逃生”,越长溪控制不住地后怕,倒不是怕死,而是万一阁主命令她杀死卫良,她当时根本无法拒绝。哪怕不是卫良,就算是申帝或者周宛晴,都会很容易中招。   幸亏对方还不清楚具体形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话说回来,沈昭元究竟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药?   越长溪:活该你几次篡位失败,有炼药的时间,去看看孙子兵法行不行!   作为高阶位面的产物,半枝最不能忍别人说它不行。若是传出去,以后让它如何面对江东半枝?   因此,它快速对越长溪进行扫描,得到的结果却令人诧异,“扫描结果显示,当你中毒的时候,身体机能正处于模拟状态。”   “模拟状态?”   半枝停顿片刻,思索如何能让对方听懂,“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就是你当时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所以毒.药很容易侵入身体。”   越长溪回想中毒之前,她确实想逃跑但是没成功,只是,她以为那也是毒.药造成的结果?   半枝听见了她的疑惑,飞速解释道,“并非如此,这种效果来自于你身体的另一种物质,换成你熟悉的名字,就是天上雪莲。”   “雪莲?”越长溪很惊讶,“它不是疗伤圣药?怎么会让我失去内力。”   “疗伤只是你们的理解,雪莲真正的作用,是模拟使用者同一时期、不同时空的身体状态,再定格成最优质的那个。从你们的角度观察,就是身体被治愈,但它的本质更为复杂。而公主食用过量,模拟状态一直持续至今。”   经由半枝解释,越长溪才想起近期的一些古怪之处,比如她见太后时,竟然在花园睡着了,这是之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越长溪不得不质疑,“这个功效……真的是这个位面能够存在的东西么?”   穿越至今,越长溪见过很多神奇的东西。排名第一的当属内力,但排除这点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类似于古代,哪怕是阁主各种神奇的药,都能用科学知识解释清楚。比如今天她中的毒,就很像现代的神经阻断药。   唯独雪莲,它能超越时空的限制,连现代科技都无法实现,又怎么会在这里存在?   半枝突然卡住,随即换成冰冷的机械音,“公主提问超越权限,不予回答。”   越长溪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管的东西,换了个问题,“卫良是不是也处于模拟态?”   杀死宫茗颜后,她担心后面的侍卫追上来,匆匆换了两人的衣服。因为时间太短,她连对方的面具都没带完整,边缘处还留有缝隙。除非卫良是个瞎子,否则不可能认错。   那么对方一夜白头的原因,肯定也是雪莲造成的。越长溪皱了皱眉,他在其他时空究竟经历过什么,怎么比现在还不如?   出于谨慎的缘故,半枝并没有完全肯定,只道,“如果对方和公主服用的雪莲数量相当,那么理论上,他也正处于模拟状态。”   回忆起无暇山的时光,两人几乎以雪莲为食,都吃下不少,甚至某些不好描述的时刻,她还喂给对方更多,所以卫良吃下的绝对不比自己少,如果是这样……   越长溪扶额,“模拟时间如何计算?”   “时间并非绝对,”半枝道,“这要看使用者存在多少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数量越多,时间越长。”   “最高呢?”绝不会出现越长溪自行苏醒的情况。哪怕它现在交给对方解药,公主也会忘记。   “每一株雪莲,最高不会超过三天。”   越长溪计算了下,她们在无暇山一共呆了十天,每两天一朵,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一共不会超过六朵。换算成时间就是十八天。因此最多三天,她和卫良的状态就会恢复如初。   这个时间还能忍受,越长溪刚想松口气,忽然想到,“如果从模拟态忽然变成常态,那不是很吓人?”   “并非如公主所想,各种空间随意切换。雪莲会将时空整合,将人体的状态从差到好依次排列,最终停止模拟时,身体机能就会最优。”   半枝还在不停科普,越长溪却控制不住想,两人模拟的时间已经很长,她都结束了从没有内功变为有内功的状态。而卫良,依旧形销骨立,那么在这之前,他又会是如何呢?   也是在这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对方,因为哪怕是想到他可能经历、但实际没经历过的痛苦,她依旧感到心痛。   ……   最后,确定自己很快就能恢复后,越长溪提出了个很奇怪的要求,“让人丧失全部情感和记忆的这种药,你再给我一粒。”   这么多年,越长溪一直都是要解药,还是第一次要毒.药,半枝有些惊奇,“公主要报复沈昭元?”   “不是,”越长溪止不住叹气,“我骗不过他,只有真正中.毒才行。”   经此一事,她终于意识到阁主内功的深厚,他能轻而易举探查到气息、情绪的变化,如果单靠演技,是不可能骗过对方的。   包括卫良,阁主能相信卫良以为她死了,不就是因为雪莲让他一夜白头。   半枝很同意越长溪的做法,但这样会产生新的问题,“公主如何解毒?”   它提供的药品,效果会远远超过阁主的药品,绝不会出现越长溪自行苏醒的情况。哪怕它现在交给对方解药,公主也会忘记。   越长溪也想到这一点,“那我之前是怎么解毒的?”   “人脑是很神奇的东西,哪怕在我所在的位面,仍然没能彻底研究清楚。根据推测,可能是强烈的情绪导致你的记忆苏醒。”   越长溪突然举手,“难道是传说中的,爱情能战胜一切?”   半枝没管对方,继续回答,“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雪莲将公主的身体推进到下一个时空的状态,所以你的内功恢复,毒也解了。”   一人一统有片刻的尴尬,越长溪装作什么都发生过的样子,“一般故事中,仙侠世界都能随便封印其他人的记忆和情感,你能不能做到?”   问能不能,简直是对半枝的侮辱,它立马跳出来回答,“能,封禁和解开都能。”   “那这样,”越长溪想了想,“你现在给我封上,如果阁主命令我杀人,你就可以帮我解开。”   半枝很快就开始行动,越长溪只觉得大脑中的雾气重新开始弥漫,万物都从她脑中逝去,在雾气彻底封死前,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忘记告诉卫良别怕,身体的变化马上就会结束……   忽而白光闪过,面无表情的女孩睁开眼,看了眼天色立马起身,阁主命她做贴身侍卫,现在也该出发了。   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   最开始只是头发,在之后就是内功忽然消失,身体蓦地消瘦。卫良想起别人看他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别人发现,因此关上所有窗子,只等变化尽快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阁主。   卫良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的头发颜色又变了。捏着上一刻还是白色、这一刻就变成灰色的发丝,他陷入深深地苦恼。   ——溪流儿究竟喜不喜欢灰色?   一切还要从离开雪山那天说起,将宫茗颜埋葬后,卫良忽然觉得身体很冷。   因为自己曾死过一次,根据溪流儿和阁主的说法,他刚生下来就没了呼吸,是被沈昭元用内力救回来的,所以身体经常会出现问题,忽冷忽热都是常态,他也习以为常。   这一次,卫良也习惯性忽略这种变化,拿着两只雪莲回摄政王府复命,没想到回到王府后,他发现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很奇怪。   虽然在此之前,别人都会用古怪的目光看他,但大多数都在暗处,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而这次回王府,就连最怕他的暗卫都控制不住抬头,眼中……应该是惊讶吧?   正想着,阁主也从外面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除溪流儿以外的人,卫良还是很难感知他们的情绪,他也没听出阁主语气中的惊讶,只当正常询问回答。   “臣收到消息,会有一株千年雪莲在山顶开放。然而上山途中遇到雪山神发怒,昏迷一日后,被越长溪救出。我们在下山过程遭遇了第二次雪山神发怒,被困十日后逃脱。最后在山脚遇见申帝侍卫,对方将越长溪杀死,臣侥幸逃脱,望阁主恕罪。”   沈昭元眼中闪了闪,“你确定越长溪死亡?”   “确定,”想起那个面具带歪的尸体,卫良内心毫无波澜,“臣看见了她的尸身。”   “然后你就回来了?”   “是,”卫良点头,从身后的包裹拿出两株雪莲,“幸不辱使命。”   接过雪莲,阁主亲自将他扶起,语带叹息,“我是问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卫良面露不解,只见对方忽而将手伸到他脑后,将一缕白色发丝拉至眼前,“为什么,你的头发都白了。”   卫良一手翻到身后,将他的所有头发拿到面前,看着满手白发,他忽然愣住了。   这之后,阁主好像想到什么一样,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命他回房休息。卫良沉默地走到房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再一次想到刚看见白发就产生的问题。   ——溪流儿喜不喜欢白色?   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   最开始只是头发,在之后就是内功忽然消失,身体蓦地消瘦。卫良想起别人看他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别人发现,因此关上所有窗子,只等变化尽快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阁主。   沈昭元还是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看见漆黑的房间,先是愣了下,半晌才开口道,“我原以为你是不懂的。”   卫良,“是。”   ——他至今不明白身体变化的原因,难道是死亡的时候,对他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阁主:“这段时间没有任务,你先休息吧。”   卫良:“是。”   ——他的内力全消,确实无法做任务,溪流儿说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工伤。   阁主:“这件事本王替你查,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卫良:“好。”   ——这个溪流儿也说过,叫贼喊捉贼。   阁主:“申帝中计昏迷,周宛晴也已经有孕,只要除掉那个烦人的太后,本王掌权的时候便指日可待。”   提起申帝,卫良终于有所反应,这个人好像是他的便宜哥哥,不过似乎有点笨,怎么周宛晴在身边还会中计?   卫良不由得皱眉,阁主自动把它理解为憎恨,内心愈发满意,“如果你想,可以亲自处置他。”   卫良:“是。”   ——对方这么笨,他一定要好好教导。否则他出事,周宛晴就会担忧。周宛晴担心,溪流儿也会担心……   想到越长溪可能会因为别的男人担心,卫良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见对方仍然没有理解全部情感,只懂得一小部分,沈昭元愈发满意。这样卫良不仅不会背叛自己,还会因为越长溪的缘故更加怨恨申帝,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沈昭元十分满足自己掌控全部情况,表面还假装愁苦道,“本王虽然严厉,但一直把你和染丫头视为亲生儿女,不过可惜……”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本王都懂得……”   对方走后,卫良思考很久,也没懂阁主究竟想说什么。他本以为有了感情后,能够让他更容易理解他人;没想有了感情后,其他人发而愈发难以理解。   卫良坐回椅子上,又想起了越长溪。   ——还是溪流儿好懂,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不过,她究竟喜不喜欢白色? 第49章 . 48答案 吻   夜凉如水, 月亮躲进云层,透出细微光亮。   越长溪趴在卫良肩上,两人只有一丝距离, 呼吸交缠, 仿佛能透过薄薄的皮骨, 感受到彼此炽烈的心跳。   卫良浑身绷紧,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几乎要燃尽自己。越长溪仰身看他, 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 卫良忽然抬手, 遮住她的眼睛。   闭眼前, 越长溪最后看见的画面, 是掠夺侵占从他漆黑的瞳孔深处中迸发、升腾、无可抑制。   她坐在桌子上,双眼被蒙住, 身体后仰, 卫良单手圈着她的腰,防止她倒下。这是一个不太安全的姿势, 可她没有一丝害怕。   大约因为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温度滚烫, 如岩石一般无法撼动。   许久后,卫良松开手, 单膝跪在她面前, 头颅低下,是绝对臣服的姿态。他沉沉开口,凝重的话语如同誓言,“公主, 臣永远是您的。”   越长溪:“……”   这是告白么?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比如卫良应该更激动一点?又比如,应该有两句甜言蜜语?   可是,他这样说,好像也没问题?   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哪里不对,越长溪理所当然地想,那就是没问题!既然没问题,就是两情相悦、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两只脚丫踩在卫良的膝盖上,她兴奋地盘算,“那等父皇身体好了,就找他赐婚。一开始肯定不太容易,但我做出个强取豪夺的姿态,你宁死不屈,父皇肯定会把你赐给我。”   “对了,”她补充,“要先把皇后解决了,她肯定会捣乱。”   越长溪兴致勃勃说着,连婚期都快选好了,许久后才意识到,卫良一直没吭声,她抬头,发现他仰头望着她,漆黑的瞳孔复杂难辨。   他的眼里,不是‘暗恋的人愿意和我结婚我好高兴’,而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什么的惊疑愕然。   通常情况,越长溪很容易理解卫良的表情,但这一刻,她真的不明白,她皱眉问,“你不想现在娶我?想等六皇子登基?”   卫良替她整理好鞋袜,声音晦涩,“公主,您不会嫁给臣的。”   “不嫁给你,为什么你是属于我的,”越长溪不解,望着卫良漆黑一片的瞳孔,猛地反应过来,“你以为我们是康嫔和那个小太监的关系,你以为我想要你,是让你当我的……玩.物?”   难怪,他问‘您是不是想要臣’,而不是‘您是不是喜欢臣’。   难怪,他的反应是‘臣永远是您的’,而不是‘他们可以在一起’。   他将她当成深宫寂寞的女人,践踏她的感情,这样,他和三皇子有什么区别!   越长溪陡然生出一股愤怒,还有被误解的委屈,她从未这样生气过,她把心掏出来给别人,却只得到羞辱。   越长溪蓦地红了眼眶,脚下发狠用力,“你给本宫滚。”   动作猝不及防,她踢过来时,卫良还握着她的脚,身体受到力道,骤然倾斜。   人在摔倒时,本能想抓住什么,卫良第一反应却是松手,不要伤到她。他护着她的鞋,手肘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磨牙的声响。   骨头大概错位了,尽管如此,卫良也一声不吭,他沉默地把鞋放在她脚下,声音艰涩,“臣告退。”   越长溪坐在桌上,视线居高临下,轻而易举看见卫良此时的表情。黑眸沉沉,明明眼底是近乎偏执地渴求,表情难过地像在哭,动作却是远离。仿佛身体与灵魂撕扯成两半,左右拉锯,让他分崩离析。   越长溪忽然明白,卫良不是无视她的感情,他是太珍重,小心翼翼唯恐辜负。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矛盾呢?   看见卫良此时的表情,越长溪的愤怒已经消失大半,她叹口气,“回来,给我看看你的胳膊。”   她的话堪称反复无常,任何人被这样对待,都要生气。卫良却只是僵了僵,沉默地走到她身边,听话伸出手臂。   好像她此时用剑刺穿他,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她还愿意见他。   心脏蓦地柔软下来,如同被温水浸湿的棉花,沉甸甸坠在胸口。越长溪挽起他的袖子,借着月光看摔到的地方。   手肘青紫,表皮破了一块,好在骨头没有受伤,她拽着卫良去洗伤口,又上药。他全程一言不发,安静地像个哑巴。   似乎从认识他开始,卫良一直是沉默的,他的心意大多存在于行动中。越长溪不是一个细心的人,有时候过了很久,她才能意识到卫良做了什么。又或者她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卫良原来早就给她了。   就像她那颗濒临溃败的心脏。   如果这段感情中,卫良是沉默付出,那她呢?   越长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事,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是她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卫良的感情,卫良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毕竟,从他的角度,他只看见,她勾他上.床而已,除此之外,她再没给过他什么。   没有承诺,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如果我说是呢’,连表明心愿都算不上。   卫良应该生气的,他被误解,又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哪怕不生气,也该有些许怨言。但他什么都没说,反而像是感激她还愿意见他。   所以……这段感情中,她的身份竟然是冷暴力的渣男?   包扎的手顿了顿,越长溪自我反省,好歹是成年人,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该知道沟通的重要性。   她之前没在意,因为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所以肆无忌惮。   如果他们还是以前的关系,她可以维持原样,但现在,她也想去偏爱他。   指腹拂过他眉间的痕迹,越长溪张了张口,她甚少剖析自己,此刻显得格外艰难,“卫良,元宵节那天晚上,我听见了你和庆吉的对话。”   卫良忽然抬眼,瞳孔漆黑,越长溪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同样,我也喜欢你,也许从我回宫那天,我就喜欢你。”   “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就是红莲居士,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也想要你,但我不是要一个玩.物,我想嫁给你。”   她的语气太过温柔郑重,连带着她的话,都轻柔地像是一场梦境。卫良感觉自己漂浮在云层,思绪错乱,血液轰鸣,一切都在放慢。他无法抑制地向她伸出手臂,但碰到她指尖时,当他粗粝的指腹碰到她柔嫩莹润的指尖时,他骤然停下,手臂猛地收回,连带着身体也退后数步。   卫良跪在距离公主几步远的地方,无比憎恨自己的清醒。刚才飘荡的身体瞬间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的身体拱成一道桥,在破碎与坍塌的边缘,“公主,臣……”   声音沙哑至极,音节颤动,像盛满水的碗,痛苦与挣扎几乎溢出来。   “卫良,”越长溪叹气,向前走了几步。扯过他的手,掰开五指,将隐隐透着血丝掐痕的掌心解救出来。她拿帕子盖住斑驳的伤口,一语双关,“你总躲什么呢。”   如果他们之间有一百步距离,卫良在无人知晓的岁月,踽踽独行,已经独自走完九十九步。可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前时,他却后退了。   房间里没点灯,墙壁挡住月光,在这里形成一片漆黑的角落,卫良像是被困在牢笼的野兽,困在黑暗与阴影中,横冲直撞鲜血淋漓,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公主,臣不可以……。”他的声音冷淡无比,但仔细听,每个字都是颤抖的。利齿咬住舌尖,带出一道腥红的伤口,口中弥漫着血腥味,就像他此刻的心脏。   卫良何尝不明白公主的意思,他怎么会看不见她眼底的喜欢,怎么能不懂她话语的深意,他一生都注视着她,一生都在渴望这一刻啊!   可他明白,他懂了,却只能装作不知。   哪怕与六皇子合作,也只敢求一个留在她旁边的机会;哪怕再不甘,再渴望,哪怕那日两人在岸边,哪怕此时此刻,他多想说,臣娶您……但他不能。   他不能答应她,尽管拒绝让他痛不欲生。   “不可以什么?不能娶我?”越长溪看见他眼底的隐忍退却,执着道,“如果我偏要呢?”   她忽然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蓦地吻上去。   这是两人第一个吻。   明明他们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却从未接过吻,仿佛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亲吻,就不算越过某道线。   温热柔软的唇,带着灼热的呼吸,撞到眼前。卫良有瞬间错愕,挣扎着后退,越长溪却打定主意不让他动作,发狠地咬上去。唇齿厮磨,不像亲吻,更像撕扯,鲜血的味道弥漫在口腔,有他的,也有她的。   呼吸交缠,卫良眼神渐沉,在公主又一次咬上来时,他突然转身,将她抵在墙上。身体压迫地倾下来,将她笼罩在怀中。舌尖撬开齿关,卫良近乎冷酷逼她张开嘴,凶狠地攥夺她每一丝气息。   亲吻的确比做.爱更亲密,手掌覆上他剧烈跳动的心口,越长溪感觉灵魂都在随之战栗。   许久后,两人喘.息着分开,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卫良冷薄唇瓣的伤口上,等到鲜红血珠浸润苍白的唇,无奈笑道,“卫良,什么都做了,却说不愿意娶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卫良垂眸,拉开她的手指,舌尖卷走指尖上残留的血迹,莹润指尖很快变得干净,他却没有松手。   他捏着她的手指,拿出帕子,认真地擦拭,仿佛极力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薄唇颤动,吐出的字像刀,将他生生剖开。   “臣并非不愿,而是……不可以。”   声音苦涩,如同大雨倾覆下的火堆,一片死寂。   “因为你的身份么?”   卫良身体一僵,仿佛被戳中伤口。越长溪蹲下来,轻而慢地抚摸他的背,指腹划过凸起的骨节,好像在抚平他看不见的伤口,“阿良,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如果因为这个,那大可不必。因为在我看来,世人皆是残缺的。”   他是身体,更多的人是灵魂。   有人表面正常,有人锦衣华服光鲜靓丽,可你扒开那层躯壳,只能看到一个个病态的灵魂。如三皇子,肮脏腐朽;如申帝,冷漠自私;又或者如她,千疮百孔。   每个人都有缺失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发动战争、陷入爱情、争权夺利……用各式各样的办法填补空洞。   一部分人很幸运,终得圆满。绝大多数人,只是麻木。   越长溪曾以为自己是后者,她恨皇后,恨申帝,恨孝静皇后,把身边的人恨遍了,也没得到解脱,反而愈发痛苦。直到遇见卫良……她不再需要用乱七八糟的情绪填补空缺,而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治愈。   她当然可以找另一个完整的人,但只有卫良,能让她变成完整的自己。   “阿良,你缺失的那一部分,太容易替代了,你刚刚还证明过好几次,不是么。”越长溪轻笑,语带戏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轻佻的话语里,藏着多少珍重与认真。   她握着他的手,贴近胸口,“可别人,都替代不了你。”   黑夜褪去,清晨的曙光来临。   卫良从未像此刻,觉得光亮离自己这样近,却又这样远。理智说,他该远离她,情感却叫嚣着将她压在身.下、尽情放肆,两者激烈抉择,激荡出数不清的情感——压抑、苦痛、无法言喻的渴望……他冷淡的表情几近碎裂,薄唇微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答复。   “没关系,阿良,”越长溪看出他的挣扎,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现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可以以后再告诉我,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世间万物周而复始,你曾等我很多年,这次,换我等你。 第50章 . 49重要 我知道你和卫厂公的事……   因为这是梦,卫良认为自己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狭小的白色空洞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女孩。尽管如此,他的手也未曾触及到对方,不过是虚虚停在半空。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卫良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越长溪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卫良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越长溪: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卫良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越长溪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卫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越长溪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卫良,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卫良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卫良之前,越长溪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越长溪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卫良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越长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越长溪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越长溪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卫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卫良脸红了。   越长溪:???   越长溪:“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卫良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长溪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卫良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越长溪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卫良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越长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越长溪的一切事,卫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卫良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越长溪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   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越长溪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卫良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卫良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越长溪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长溪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卫良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卫良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越长溪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卫良:“我选择你。”   “……”   越长溪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卫良:“经过思考,我选择你。”   努力营造的严肃氛围终是被打破,越长溪噗嗤一笑,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打破了两人无形的距离,“你需要在阁主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视阁主为亲生父亲,然而他……”   卫良第三次打断了她,“我选择你。”   越长溪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道,“你真的考虑过么?选择我,就意味着要背叛阁主,甚至杀了他,你明白么?”   卫良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何对方要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而那个人是越长溪,所以他永远不会厌烦,他再次点头,“明白。”   三次毫无犹豫的“我选择你”,让越长溪说不出什么感受,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蔓延到心尖的酸涩。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越长溪不敢再想,只是哑着嗓子问,“阁主把你养大,你不后悔?”   卫良:“他给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说越长溪心中有一把尺,那么卫良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依靠这杆秤活着,别人给他什么,他还给别人什么。   只是遇见越长溪后,那杆秤就只向她倾斜。   “我不太懂,你难道不在乎阁主?”越长溪倒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傻话,卫良哪里懂什么是在乎,但是……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替阁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为什么不离开梦阁?”   “阁主不允许我离开,”卫良顿了顿,“而且你在那里。”   越长溪完全来不及感动,她吃惊地问,“你不被允许离开梦阁?”   卫良:“对,除了做任务,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越长溪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梦阁的少主?你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沈昭元培养的臣!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叫督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脚下的琴,卫良道,“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拥有它的人都被尊称为督主。”   越长溪掐着对方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只因为卫良叫做督主,又是她们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误以为对方是邪恶组织的接班人。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受阁主胁迫,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主谋!   等一下,还是不对……   越长溪;“如果自始至终,你选择的都是我,那为何,我们还会一直错过?”   卫良尽量平静地回答,但他话语中止不住透出股委屈,“我问过两次,第一次你说不想和我留在梦阁,第二次你说想入宫。”   越长溪愣住了。   对方是卫良啊,他不懂口是心非、不懂言不由衷,所以看不透她掩饰住的真正感情,只懂听从她的回答。   她早该想到的!   如果她能早些相信他,又或者早些问清楚,一切是不是会不同。越长溪摇摇头,不,也不会。   如果在梦阁时,卫良对她说这些话,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有其他阴谋;哪怕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未必能接受,而是执拗地认为两人都该死。   唯独现在,她终于想通所有,又重新遇见他。   他们未曾错过,而是刚刚好。   “哈哈哈!”   狭小的空间里,女孩爆发出痛快的笑声,之前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苦终于得以散去,她不停大笑,笑声穿过雪花旷野,直到高山之巅。   本来坐着的卫良脸色一变,一手拿琴,一手拉起女孩转身就跑——第二次雪崩来了。   因为大部分雪花已经滑落,第二次雪崩远不如第一次剧烈,因此两人并没找遮蔽物,而是全力向山下跑。   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却止不住放声大笑。   这一刻,越长溪终于理解了太后所说的话。爱情不是正确,爱情是错乱,是惶恐,是不安,是明明如此危险,她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微笑。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康嫔拦住她,第一句话就不怀好意,她压低嗓音,“公主,我知道你和卫厂公的事。” 第51章 . 50真相 公主,您下来好么?……   九盛城内,歌台暖响,管弦呕哑,太监宣读册封诏书的声音穿过层层宫墙,合着钟鼓锣鸣,在皇宫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因着皇帝封妃,大赦天下,申国的百姓格外高兴。九盛城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红色烛光与百姓的笑脸交相辉映,像是常开不败的花朵,点燃了申国数不尽的生机。   站在永和宫房顶,越长溪看向不远处的金銮殿。在那里,带着人.皮面具的周宛晴和申帝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帝王与公主站在高台顶端。两人双手紧握、庄严肃穆,看向台下的目光宁静平和,唯独视线相交时,眼底深处会流淌出潺潺温柔。   越长溪恍惚想起刚到梦阁的场景,似乎也是这般。阁主带着几位先生居于高处,周围数个黑衣侍卫面色冷凝。女孩们被围在中间,在无数双眼睛中瑟瑟发抖、惶恐不已。谁曾想,不过十年时间,两方身份已经调换。   那个跪在右列最前端的男人,是否体会到她们当时的感情,又或者,还在做着他一统天下的大梦。   半个时辰后,册封的九十九道鼓鸣已经结束,越长溪最后瞥了眼红衣似火的公主,转身向慈宁宫走去。   也不知慈眉善目的太后公主,会不会欢迎她的到来。   //   和外面的喧嚣喜庆截然不同,慈宁宫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像有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所有繁华喜乐挡在墙外。   墙外琴瑟不止,墙内寂静无声,就连唯一增添的装饰——门上两盏红灯笼,都无法给这里带来任何热闹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见此场景,越长溪似乎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向衣袖断裂的琴弦,确定它依旧安安稳稳留在原处后,才抬手叩响了宫门。   “谁?”   “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   门内有片刻寂静,几秒过后,守门的太监打开门,“林姑娘里面请。”   太监答应得太快,反倒让越长溪有些惊讶。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门不是谁都能敲开的,就连皇帝本人也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时间请安,传闻甚至有莽撞的妃子因此受罚,没想到她却轻而易举被允许入内。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领路的小太监解释道,“太后说过,若是林姑娘来,任何时候都欢迎。”   如此殊荣,越长溪不仅没高兴,反而愈发凝重。因为她深知,现在的所有特殊对待都来自太后的愧疚,对方待她越好,就意味着她对待琴弦的主人——卫良越差。   而一个人究竟做过什么,才能导致愧疚持续二十年不断,甚至连毫不相关之人,都能因此得到偏爱。   越长溪几乎不敢去想。   疏离地道谢过后,两人就一路沉默地走向慈宁宫正殿。   从宫门到正殿这段路上,两人遇见不少安静做事的太监宫女。花匠在打理花园,宫女在清扫落叶,他们见到她后便起身行礼,等她离开后又重新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没一个人脸上出现半点惊讶,好像正在册封的公主出现在慈宁宫,是很正常的事。   暗暗注意到这些,越长溪言行愈发端庄。连宫女太监都这般谨慎,太后本人怕是十分不好对付,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心里不由得沉了半分。   接近正殿时,领路的太监便止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越长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表辉煌的宫殿近在咫尺,它后方更是生机盎然的山湖景色,乘着小船的宫女在湖上采摘莲子,船篙轻挥,船尾带起阵阵涟漪。   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却明白,再完美,也不过是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向着正殿走起。快到门口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屋里飘出几缕青烟,像是有意识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越长溪却看得清楚。无形的内力携裹着烟雾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化,类似于提着木偶的丝线上下拉扯左右摇摆。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并拢又迅速分开,轻轻一弹,绕在她身边的青烟便悉数散去。   抬脚迈进房间,太后含笑的声音就马上传来,“整个皇宫,能和哀家玩这些小把戏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与上次来时不同,太后选择在更为正式的正殿召见她。   作为一国太后,正殿的内饰更为符合她的高贵身份。房间内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随便一处物品都底蕴十足,例如一进门便瞧见的十二扇屏风,长九尺有余,上头画着金龙遨游于天际,赤鳞墨爪,腾云潜雾,栩栩如生。   越过屏风,只见太后端坐在宝案前,袅袅熏香在侧,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经文。越长溪眼尖,随便瞄了眼墨迹未干的文字:   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佛经中有名的改恶悔过的经文。   如今申国风调雨顺,皇帝兢兢业业,于家、于国太后都无半分错处,却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誊写忏悔经文……越长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请安,“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又想起刚刚对方所言之事,她补充道,“若是太后喜欢,尽染可随时侍候。”   “起来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在一旁,“不过是随口一言,哀家知道,你们和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这个老太太身边。”   太后言辞恳切,话语中带着些许疼爱,面对如此殷殷之情,越长溪竟一时无法开口,她乖顺地坐在一旁,低低应了声,“嗯。”   许是年纪大了,太后对小辈总是多几分宽容,更何况还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就温柔下来,“听皇帝说,你的文采很好。这篇经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越长溪很乐意接下太后指派的任务,拿起笔一点一划认真抄了起来。   比之其他佛经,大忏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点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写下余生向善的决心。可它的作用却一点不小,称念礼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极恶重罪,是许多寺庙晚课的必修内容。   越长溪生于现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学。对待鬼神之事,向来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经历一次穿越,见识到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由得增加几分敬畏。   此时听从太后的话抄写经文,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确确在用心去做,她做过的事皆不可饶恕,可若是能为别人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边写一边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长溪。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么?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从现代拐到这里的无辜……’   意识到话里的怨气,越长溪停了三秒后重新开头,‘信女越长溪,感谢佛祖能让我重新来过,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平安喜乐倒也不必,只愿能求仁得仁,虽死不悔。’   活了两世,越长溪终于明白:活着容易,有尊严地活着很难,若是再加上一个问心无愧,就是难上加难。她挣扎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没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为人,她想站着活,何错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愤恨,落笔便跟着不稳,最后一笔重重落下,笔锋尖锐,杀气横生。不似赎罪,更像利剑划过仇人胸膛。   宣纸经不起这样摧残,以落笔的地方为中心,蓦地裂成无数碎片,就连手中的笔,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太后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断裂的笔从越长溪手中拿出来,又铺上新的宣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告诉对方,“写吧。”   越长溪已经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后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从了对方的意,提起笔重新写。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和她一同进行的,还有太后似感慨、似劝解的话语。将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太后说道,“哀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大将军,父亲从小便把我丢进军营,当做继承人培养。我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性格要强,武功谋略均不输给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独自带兵的权利。”   “那时申国不像现在一样和平,边境大小战事不断,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国时,突然出现麻烦。”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下城池,郡守也带着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们实为诈降,已经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谋投.毒。”   太后眼中闪着睿智慈爱的光,那是时间与经历共同积淀的力量,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放下笔,越长溪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对,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太后解释道,“当时战争已经持续半年,我军粮草耗尽,只能一边打仗一边补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方的粮食、牲畜、盐,当然还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并甄别,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战事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这样做。”   “更何况战乱之时,兵与民没有任何区别,随便谁穿上战袍就是士兵,几乎无法区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或者八十岁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后问,“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办?”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对方。   一方是必须要的资源,一方是敌我不明的百姓,这个决断很容易做,但落在现实中,越长溪却不敢开口。   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对,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后,我即刻下令,立即斩杀城内一万百姓,一个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   手起刀落,哀鸿遍野,年仅十六的小将军坐在马上,看她的士兵面无表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挥舞,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啸的风吹过麦田,士兵所到之处,人群便缓缓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无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们没有兵器,如何能打过身经百战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冲到她马前,就被护卫斩于马上。   身体倒下,血却溅到了将军的脸上,混合着四周的哭嚎与咒骂,构成了难以磨灭的血色场景。可将军心中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赶到下一个城池支援父亲,那么整个申国也就安全了。   一万敌国百姓,对比她的十万士兵,对比父亲手下的百万将士,对比整个申国,孰轻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万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无辜的百姓,”太后看着对方低垂的双眼,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但哀家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更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丫头,你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在其中流过,“可是我和您不一样……”   太后是拯救申国的英雄,她呢?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鼠辈。   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想赎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并非赎罪,而是逃避。”太后用看穿一切的语气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赎罪是不再痛苦,然而这是错误的。赎罪是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有直面的勇气。”   “过去如此艰难,你都从未做错决定。所以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太后的话传到耳边,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里,越长溪恍惚间听着,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到梦阁,也没有考试,一群小豆丁经常在半夜偷偷哭,说是害怕。   越长溪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自觉有义务安慰这群小孩,所以她总是带头聊天,其实就是忽悠孩子,她问“你们怕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大多是:“怕黑”“怕见不到娘亲”“怕没有饭吃”。但也有女孩思维比较跳脱,她说,“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茶馆厨娘的孩子,经常听说书之人讲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长溪嗤笑,“怎么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却相信了,一群人越说越悬,好似阁主的本体是黑山老妖,不仅担心他会吸走性命,还担心吸走美貌、精气。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   卫良匆匆赶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几乎站不稳,指尖都在颤,“公主,您下来好么?” 第52章 . 51心意 我娶您   害怕是一定害怕的,但是说也是一定不能说的。越长溪虽然没当过社畜,但还知道不能和顶头上司直接吵架的规则。况且她能说什么,‘大人,您长得有点不符合我审美,建议去鬼片求职?’   最后,越长溪只好再一次干笑,“未曾。”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特意用坚定的目光凝视对方,没想到一抬头,恰好对上督主漆黑的瞳孔,细看里面好像黑暗浸染的无边沼泽,让人控制不想窒息。好在这次越长溪做足了心里建设,表面上没露怯,还能露出个标准八齿微笑。   督主仿佛是信了,低低应了声,“嗯。”   其实从他的表情,越长溪是真判断不出对方信不信,毕竟怎么看他都根本没表情!听说他这幅无心无情的样子是因为功法所致,不过鉴于其他女孩也没有消息来源,所以这个观点还有待考究。但是督主不会生出感情这点曾被五先生实锤,既然他没有感情,肯定也不会对她生气。   想明白这点的越长溪暗暗松口气,继续在雕塑精的死亡凝视下坐着,这次她连琴都不敢看,两手背后目视前方,规矩地宛如小学生。   等待的时间很短,毕竟女孩们都不敢让考官久等。因为住的地方在一处,六个女孩几乎是同时回来,她们进来时仿佛彩虹的前六种光芒,强迫症越长溪下意识就想跟过去,结果遭到雕塑精的无情镇压,他按住她的肩膀,“从你开始。”   这就是考试开始的意思。   对方没说考试题目,大概就是随便发挥,越长溪思前想后,弹了曲十面埋伏。倒不是她觉得这曲有多么好听,而是《十面埋伏》位于琴谱的第一页,十大名曲她只能背下来这一首,就像四级单词表,背了几年也就只能记住第一个单词——abandon。   等她一曲作罢,其他女孩神色都不太好。并非越长溪弹得太好,而是她占了先机。   人说弹琴便是弹情,做音乐实则是抒发内心的情感,然而她们朝夕不保,能有什么情感?如果十大名曲有一首叫《努力活着》,没准她们还能体会到。   所以大家所谓的比琴技,不过是单纯看谁弹得无瑕疵,以及技巧好。虽然越长溪选的曲目不是传统古琴曲目,但是够复杂,她弹得很稳,再配合第一琴,几乎是稳赢。   六个名额瞬间剩下五个,本以为必被淘汰的人忽然成为赢家,女孩们开始紧张,宫茗颜最先开口道,“我准备好了。”   她选择的也是比较激昂的曲目——《广陵散》。   等她演奏完毕,女孩们意识到先考试的优势,能自由选择曲目。她们争先恐后想先比试,但因为所有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究竟谁是第一个成为难题。小绿最先上前,但还没等开口,就被小黄用内力压制住。   琴技考核瞬间变成打斗现场,女孩们顾忌着督主不敢动作太大,私底下小动作却不断,暗器内力齐飞,让角斗场外的越长溪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拿桶爆米花加可乐,和她同样置身事外的,还有考试结束的宫茗颜和和她朋友小蓝。   小蓝是个真大佬,艺术细胞为零的越长溪都能从她琴音中听见澎湃的感情,所以她站在战场外,一副悠然自在的温柔样子。除此之外,最令人困惑的就是督主。   他站在越长溪身旁,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视线好像落在暗中较劲的几个姑娘上,又好像没有,反正眼睛都不眨一下。督主似乎完全不在乎她们在做什么,只等着下一个人开始演奏。   简直是雕塑本塑。   看见对方这幅样子,越长溪不由得开始思维发散,督主究竟是不在乎,还是……看不见?难不成他实际是个盲人?如果他真的是个盲人,很多事情也就能解释清,比如他为何眼中没有神,也不太爱眨眼。   越长溪漫无边际地想着,在心中给对方配上墨镜和导盲杖,不一会又变成了督主肩上搭个毛巾,给人按摩的搞笑场景。她眉眼弯弯,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周身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本该放空的督主忽然低头,“你在想什么?”   正幻想着瞎子阿琴在地铁站里拉二胡的越长溪呼吸一滞,笑容收敛下去,“什么都没想。”   越长溪:他没盲,是我心盲,瞎踏马想。   二人一打岔,下面打斗的人被分心,胜者很快出现,是个黄色衣裙的女孩。她神色桀骜,弹了曲越长溪完全没听过的曲目,不过按照其他女孩的表情,应该是很不错,甚至连督主都点头称赞。   越长溪乖乖坐在案旁,学着其他人目露赞赏之色,心里却发出了学渣的专属疑惑:这弹得是啥?   ……   哪怕中间伴随着打斗,七个人演奏完也刚刚过了半个时辰,等小蓝收势,太阳刚好洒进房间里。女孩们脸颊开始泛红,也不知因为屋内温度升高,还是太过紧张。   督主并没令她们等待太久,他一挥手,青衣女孩瞬间消失,化成一把晶莹的粉末,顺着风散到房间外,在阳光照耀下还显出几分绚丽。这个场景越长溪看过九十四次,老实说,还是没有真实感。   如果被处死的场景血腥一点,越长溪可能早就坚持不住想要自尽,然而这个场景太梦幻,再配合无所不能的半枝,越长溪干脆把这里当成大型多人角色扮演游戏。   梦阁就是地图,老师们是NPC,考核是副本,而人物死亡就是自动变成经验。如果说早年在农户家生存时,还会生出点嫁给谁这种真心实意的忧虑;进入梦阁后,越长溪就完全放飞自我,总认为哪天会凭空出现几个人,告诉她“游戏结束,你赚了一百万,现在可以回家了”。   也是因为这个,越长溪总是比其他女孩更平静,就像此时,连几人中最冷硬的宫茗颜都控制不住眼神闪烁,她却能自然地望向小青的灰烬,琢磨中午能吃点什么。   “下一次比武。”   考核结束,又通知了学生下一次考核内容,完成任务的督主重新抱琴离开,准备去和阁主汇报情况,他的目光在经过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的越长溪时顿了一下,又很快划过。   沉浸在恐慌的众人和思考着人生难题的越长溪都没发现这点变化,唯独小蓝温柔的面庞中闪过了然。待对方走后,她主动拉起越长溪的手,“下次比武,你帮帮我。”   人无完人,小蓝虽然擅长音律和谋略,但武功方面却偏弱。越长溪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非常期望这个朋友能活到最后,所以立马答应对方,心里盘算着如何给对方来个突击强化。   她道,“你基本功稍弱,但可以在别的地方稍加弥补。”想起今天暗器横飞的场景,越长溪觉得她们完全可以向这个方向发展。   两人手挽手走在回住处的小路上,整个梦阁都处在山上,所以到处是林间小路,此时夏天刚过,山中四处都是碧色,两人不自觉就想起刚刚考试垫底的小青。   小蓝语气有些低落,“我很喜欢她。”   “这就是朋友太多的缺点,”越长溪懒洋洋走在林荫中,时不时薅下几朵花闻闻,很快又失去兴趣转向下一朵,“你看我,就不会难过。”   “她不是我朋友,而且溪流儿若是不难过,就不会摧残那些花。”   越长溪摘花的手顿住,随即恶狠狠拽下一大把,“我跟你说,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蓝衣女子微微笑了,话锋一转,“溪流儿该去感谢督主。”   将手里的花随意扔出去,越长溪又折了根草叼在嘴里,“为什么要谢他?”   “因为他把琴借给你,”蓝衣女子补充道,“如果没有霜生,你的曲子不会弹得那么好。”   小蓝擅音律,所以能看出她中间其实有两次失误,不过因为琴本身的加分顺利混过去,如果没有霜生她也会赢,但不会赢得这么漂亮。   对方所说越长溪自然知晓,她心中其实也很感激督主,然而一想到他那大理石般的冰冷面容,心中的感激之情就消散不少,她犹豫道,“要不算了吧,反正是他主动说借的。”   “溪流儿会去的。”   “为何?”她自己都没那么笃定,小蓝却知道?   “因为只要是帮助,无论大小、顺手而为或者用心去做,都弥足珍贵。而我们溪流儿恰好明白这点。”   其实不太明白的越长溪:“……”行叭。   她脚步一转,向着相反方向离开,因为用上内力所以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就蹿出好远,用力喊出的话还飘在四周,“小蓝,等我晚上去找你。”   小蓝——周宛晴捡起越长溪扔下的花细细嗅着,她几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   ——也许活下去,不只有赢得比赛一种方法呢。督主点头,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没太思考、几乎凭着冲动劲出发的越长溪并没找到督主,她去对方住处逛了一圈,结果被守卫告知督主还没回来。   几乎只用了一秒,越长溪就决定放弃此次行动。但凡换个人,哪怕是最可怕的阁主,她都把这句感谢说出来,唯独督主不行。她在现代就害怕灵异故事,对方偏偏长得像从恐怖片里走出来,她实在是张不开嘴。   然而一想到小蓝刚才的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越长溪想了个妙招,她对着大门高喊三声,“学生越长溪感谢督主借琴一用。”   喊完,她还像模像样地对着门拜了三下,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自作聪明的小姑娘并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等她走后,阁主和督主才从竹林中显出身形。   前者似笑非笑看着对方,“这就是那个,你特意为了她改变考试题目的女孩?”   督主点头,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二十多年,阁主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为别人改变行动,哪怕十分微不足道,也令他惊奇万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你喜欢她?”   被问到如此私密的问题,督主却平静非常,连一丁点属于人类的感情都没有产生,他摇头,“不喜欢,但是珠宝都不该蒙尘。她是花朵,不应凋零在我手中。”   说完这句话督主就转身走了,自始至终他看向越长溪的眼神都没有一点变化,和望向阁主、或者山间没有生命的草木时并无不同。   他们是草木,她却是花朵。 第53章 . 52当年 小哥哥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我们一起。”   年少时,她也曾期盼过自己的爱人完美无瑕,可是如今得到并不完美的卫良,越长溪却一点都不后悔。不仅是因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让她更爱对方一些,更是因为——她期待与他一同成长。   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纵然不舍,快乐的时光也要结束,因为这些快乐只是虚假的,越长溪还需要回到皇宫里,直面她真正的问题。   十天后,两人整理好衣服,将大部分雪莲藏好,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因为卫良计算过,这是身受重伤的两人,在有雪莲的情况下,能够行动的最短时间。   假装受伤、假装没有真气,是越长溪最擅长的事。她一面告诉卫良技巧,一面与他最后一次对“口供”,其中包括两人受了多重的伤,她又是如何将他救出来。   只不过是无限拉长了救治的时间。   这些事,卫良其实都记得,他没有打断对方,是因为非常喜欢越长溪和他说话的样子,有点像她在梦阁时偏爱的蓝色小鸟,永远生机勃勃。   一人说一人听,他们很快就走到山脚,然而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山下,几十个护卫将小路团团围住,带头人见他们下山,拿出手中令牌,   “陛下有令,下山之人,格杀勿论。”   因为教导过对方,卫良最了解越长溪的水平,想起过去她费力弹琴的样子,眼中已盈满笑意。他扶着琴解释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复刻别人的音乐,完成所有曲谱,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师。”   “是你,”卫良看着她,脸上已经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弹琴时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却满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识到你是不一样的。”   卫良的前半生,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两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长溪有关,后者更是直接赠予对方。如果他当时就有感情,那么他一定意识到,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太子恍恍惚惚被他爹撵走了,走出东宫才想明白这是他家啊!不过他此时也确实需要出府,一刻钟后,太子走进书房,用乖巧而可怜的眼神盯着对方,“舅舅。”   丞相看着眼前和他妹惹事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心都凉了半截。   最后,新皇即位这件事还是被定下来,而且说实话,大臣们对此接受非常良好。一是因为太子已经上朝三年,举手投足中透露出英明果断,真正即位也未必不如申帝;二是皇上这些年骚操作实在太多,三天一出家,五天一退位,若非他其他方面确实能称得上贤主,大家早就控制不住手里的刀了。   所以大家一拍即合,争取早日让新皇登基,而整个过程中,对此不满的也只有太子一人而已。   先被父亲冷酷地推到前朝,又被舅舅无情镇压,惨兮兮的太子只能向母亲求助。结果到了裕安宫,才发现他娘已经开始收拾出宫衣物,还快乐地哼起歌。   太子:抱紧可怜的自己。   由于生活没什么烦恼,已经不需要演戏的皇后公主换回自己最爱的浅色衣裙,又卸去厚重的浓妆,如今看上去竟然比当公主那时还年轻几分,如今站在儿子身边也更像个姐姐,而不是母亲。她拍了拍儿子的肩,“恭喜啊。”   太子哼唧道,“娘,我不太想当皇帝。”   早年坑哥,现在坑儿子的皇后公主正襟危坐,十分严厉地说道,“莫要胡言。”迎着儿子突然紧张的眼神,她揉了一把对方头发,“这事在心里想想就行,说出来就太拉仇恨。”   太子殿下露出无语的表情,越长溪仿佛没看见似的补充道,“况且你爹要是愿意当皇上,还能轮得到你?你可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被母亲致命三连击的太子都快哭声,他像小时候般伏在母亲膝头,“可是我有些害怕。”   儿子可怜巴巴的表情让皇后公主心疼极了,她安慰道,“不必害怕,因为你并非一人。无论何时,都有人站在你身后支持着你,”皇后公主顿了顿,“那就是你舅舅。”   安慰完儿子,皇后公主又继续她的收拾大计,立马被抛弃的太子凉凉地说道,“娘,您就不怕我做出点什么,自古主动退位的皇帝少有好下场。”   越长溪回头,微微一笑,“你多虑了。”   太子一直以为对方说的多虑是指他们对自己很放心,等到登基后,他才彻底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收到母亲留下的信,说他们二人要离开,勿念。   越长溪离开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当然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卫良已经恢复原貌,碰到熟人她可解释不清,唯独早就料到会这样的郑元白出现在门口。   丞相大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眼角亦早早出现细纹,他笑着对陌生而熟悉的男人道,“别把我妹妹带走太远。”   卫良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像是达成某种承诺。他们无声的对视,好似婚礼中父亲将女儿交给对方。丞相大人忽然道,“小时候,染儿受欺负我去找其他小孩给她报仇,父亲责骂时我替她顶罪,所有事情都是我陪她完成,我从未想过会让别人来替我做这些事,如今,我却愿意让你来替我完成。”   失去君臣这层关系,两个男人反而更容易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亦是因为十余年的亲眼所见,郑元白终于认同了妹妹的丈夫。   卫良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哥哥。”   马车飞驰而去,知道哥哥只是口是心非的越长溪大喊,“你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继续麻烦你。”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逐渐飘远,恍惚间,郑元白好似看见她大婚那日,只是那时他满心忧虑,而现在,他终于能露出笑容。 第54章 . 53回忆 他属于她   卫良出生于某个偏僻山村,具体位置和他的名字一样已经无法考证。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漫无天际的绿色和永不停息的婴儿啼哭。   所谓靠山吃山,他的父亲应该是个猎户,与山林为伍的人注定沉默寡言,所以他们甚少交流。而母亲又总是忙个不停,种菜、做饭、缝补、焦急地等待不知能否回来的丈夫,艰辛的生活已然压弯她的腰,摧毁她对生活的热情,更不会与膝下七八个孩子进行什么深度对话,种种因素加起来,卫良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呜——   森林中独特的、惊悚的狼群嚎叫声。   七岁那年,卫良终于学会所有生活用语,例如有猎物,下好陷阱,快跑等……,而他也马上要追随哥哥、父亲、爷爷、祖祖辈辈的脚步开始进入森林。因为年纪太小,他还不能进入森林最深处,只能随几个哥哥在中部探索。   猎物都很狡猾,它们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仍逃不过更狡猾的猎人,卫良循着脚印追踪,抓到的不是他以为的鹿,而是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袭黑衣,腰缠玉带,精致地仿佛仙人。他似乎对卫良的到来很诧异,停了半晌才道,“小孩,你怎么找到我的?”   卫良指向对方脚下落叶,中间有非常细微的凹陷,普通人即便是再认真观察也难以发现,他一个孩子却能做到。黑衣人——也就是当时的东厂阁主笑了,“小孩,你很不错。”   虽然对方夸奖自己,但是卫良并不以为意,夸奖又不能当饭吃,他还是需要找到猎物。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他可不想在大雪封山时进山林,那时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很难说。   小男孩拎着比他还高的弓离开,东厂阁主盯着对方背影若有所思,没想到误打误撞,他竟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人。   等卫良拎着两只山鸡回家时,又看见黑衣人。他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好奇与天真,只沉默地将手里东西拎到后院,麻利地砍掉鸡头,静静地等待放血。   他的动作熟练,眼中没有丝毫光亮,东厂阁主曾见过无数血腥场景,但唯独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看见了源于骨血的冷漠。   他道,“就是他。”   卫良的母亲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一袋子铜钱,这相当于他们全家三年的生活费。清点完毕后,她推出卫良,“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老爷。”   卫良看向那袋钱,没有丝毫质疑,这样一笔巨款,无论对方要谁都会被换走。他擦干净手中的血,对着父亲母亲点头后便转身离去,父亲在房间角落里喊了一声,他没听清,也没有回头。   这就是卫良加入东厂的那一天,不存在哭喊与吵闹,买方与卖方,包括被交易的本人都十分平静,宛如他沉默的、毫不起眼的一生。   卫良也终于得以彻底结束训练。他只需等待新皇登基,他们所有暗卫归顺对方。   在东厂训练的日子非常艰苦,男孩儿们要将全身骨头敲碎再重造、经脉打断再重生。一些孩子承受不住跑了——当然没跑出去,更多的孩子则是承受不住死了。   卫良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他不觉苦也不觉累,训练时所经历的疼痛尚不如他在家中承受的。敲碎骨头和被野兽咬住差不多,打断筋脉也不过如同被毒蛇咬,而且这里没有寒冷和饥饿,尚能吃饱穿暖,所以卫良并不想跑,他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   他已经没有家了。   正是这股漠然感让他在所有训练名列前茅,也被赐予“一”这个代号,等到他们十几岁,所有训练都结束时,代号为“九”以后的孩子都被处死,卫良不恐惧也不庆幸,他只是再度沉默接受,毕竟这就是他们的命。   当年几十个孩子最终只剩下九个,将他们带来此地的东厂阁主再度出现,他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划过众人,最终落在卫良身上,他说出当年同样的话,“你很不错。”   当时卫良还不懂,以为对方是真的在夸奖他,但是数年后,卫良才反应过来,东厂阁主所说的不错,是指听话、沉默、没有灵魂。   那一天,他被选择成为替身。   做替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跟在太子身边学他的说话方式、行为动作,用药水改变相貌,以及不许随便外出。这些任务他闭眼都能完成,但是在第一次考察时,阁主却皱眉。   卫良只是心中空无一物,而不是傻,回去想了想便知道缘由。对方要的是替身,而不是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在接下来的考核中,他都会故意做错一点。比如说话间不经意带出敬词,走路重心不同,这些都是旁人发现不了,但是熟人立马就能分辨的错处。   果然,年岁已大的阁主点头频率越来越高,卫良也终于得以彻底结束训练。他只需等待新皇登基,他们所有暗卫归顺对方。   然而中间出现点偏差。因为太子病逝,卫良替身的对象变为二皇子,结果对方在宫斗中失败,他又变为五皇子,最后,他变成了七皇子齐宣之。   申帝登基那一天,卫良在镜子前呆呆站着,突然就很想哭,因为他能记住齐家每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唯独忘记自己的。   卫良站在那里,看见新皇登基升起的滚滚白烟,觉得这就是他的人生,白茫茫雾蒙蒙,前头看不见归途,身后分不清来路。他回到床上,盯着那团白烟散去,心里生出的那么一丁点不甘也渐渐消失。   替身不需要思考。   老八是九个暗卫中最神秘的那个,他负责为皇帝解决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受伤是家常便饭。那天暗八执行任务回来,因为身受重伤无法运转内力,忽然就从房顶掉下来、昏倒在地。好在当时四下无人,他也穿着太监衣服,因此没人发现,卫良本想把他带走,未曾想先一步被公主发现。   遇见越长溪是个意外,卫良知道申帝有心爱之人,但没想到对方愿意付出到这种程度,甚至不惜暴露帝王最大的秘密。主子怎么想他不在乎,毕竟暗卫只要听命而已,卫良担心的是他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因为他穷尽一生学习的,都是如何在必要之时替皇上死,而不是替对方活。   申帝走后,卫良站在距离床榻最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昏睡的女人。由于角度原因,他看不见她的全身,只能瞥见她头上发饰,白玉雕成的翠鸟环绕着桂枝,随着主人的呼吸一起一落,卫良蓦地想起家中景象,白云荡在山间,溪流穿过草地,悠扬的风带来花瓣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屏住呼吸,拼命想留住熟悉的记忆,然而回忆太遥远也太模糊,很快就散去。卫良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抓住转瞬即逝的缥缈过去,可他看见的,也只有公主沉静的睡颜。   毫无疑问她很美,即便卫良随皇子看过无数美人,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她,可是令卫良动容的,不是她的惊世美貌,而是她的身份——另一个替身。   因为一直跟着皇上,卫良理所当然知道公主存在的意义,隔着半个房间,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如果可以,卫良真想和对方聊聊做替身是什么感觉,可是他不能说。生平第一次,卫良觉得有点遗憾;也是第一次,他对某个人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   暗八毕竟有内力傍身,察觉到有人接近后他顿时睁开眼,他最先看向的不是公主,而是藏在树里的卫良。因为暗卫不能被人发现,他现在已是犯了大错,所以暗八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此地,连不小心撞到公主都没有发现。   因为申帝要做出盛宠公主的假象,所以几乎夜夜都要来裕安宫。也许由于厌恶,又或者其他不能明说的原因,申帝很讨厌留在此地,连吹哨呼唤卫良到他从东厂赶来的时间都不愿意等,所以后来,申帝就命令他每晚直接来,不必再听召唤。   暗卫自然不能让主子等自己,于是他每天提前半个时辰来裕安宫。由于身份原因,他很少会进屋,窗外大树就是他的家,只有在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卫良才会选择等在房梁上。   正是从这时开始,他了解到不一样的公主。   公主是个很复杂的人。她会责罚犯错的太监,板子砸在对方时面不改色,回宫后却暗自垂泪;也会因宫女做了好吃的食物满脸笑意;还会在读到某本书时愤怒不已。   她的所有感情都蓬勃炽烈,是卫良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鲜活。晚上在对方睡着时,他默默向前一步,想知道她娇小的身躯中究竟蕴含多少情绪,为何轻轻一碰就惊天动地。   在这时,卫良还没想过这种关注代表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公主与暗八相遇。   老八是九个暗卫中最神秘的那个,他负责为皇帝解决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受伤是家常便饭。那天暗八执行任务回来,因为身受重伤无法运转内力,忽然就从房顶掉下来、昏倒在地。好在当时四下无人,他也穿着太监衣服,因此没人发现,卫良本想把他带走,未曾想先一步被公主发现。   公主正在屋外修剪花枝,突然听见扑通一声,她绕过宫墙,发现个倒地的太监。   这种事在宦者令里面很常见,受罚的太监还要干活,因此昏倒也很正常。只是没想到这个竟然昏在内廷。越长溪恰好无事,就让半枝喂些伤药,毕竟她哥还在黄州剿匪,她还是要多点好事攒人品。   暗八毕竟有内力傍身,察觉到有人接近后他顿时睁开眼,他最先看向的不是公主,而是藏在树里的卫良。因为暗卫不能被人发现,他现在已是犯了大错,所以暗八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此地,连不小心撞到公主都没有发现。   卫良站在树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果他学过关于感情的词汇,会知道他现在是愤怒夹杂着嫉妒。可是他不懂,只知道这种情绪促使他在夜晚监视对方时,又控制不住向前一步。   再之后,就是公主突然睁开眼,柔柔地喊道,“夫君~”   从角落到床榻一共四步,卫良花了三年时间走完其中的三步,而最后一步,则是越长溪亲自对他伸出手。   他迈过最后一步,亦是迈向对方的一生,从那以后,再也不曾离开过。 第55章 . 54失去 她马上要失去对方   越长溪是在一阵风声中清醒的。   她眨眨眼,看见暗红色房顶,熟悉的床幔和被子,以及周围弥漫着的,独属于梦阁的、挥散不去的腐败树木味。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立马惊醒。   不等半枝回答,她就看见自己胸前晕开的血迹。活动下四肢,感觉身上并无疼痛,越长溪扑通一声又躺回床上,“还好还好!我只是死了,不是穿越到过去。”   半枝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你没死。”   “统!”因为杀掉阁主,实现了十年的愿望,越长溪格外高兴,好似瞬间恢复到天真烂漫的过去,言语间透着雀跃,“你怎么有杂音?快让我拍一拍。”   老电视、旧洗衣机,任何坏掉的电器,都能用拍一拍来解决。   半枝的电流音更大了,“声卡烧了。”   声卡烧了……   越长溪有一瞬间心虚,装作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的样子,很自然换了个话题,“我怎么没死?”   抓住阁主的那刹那,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要被长剑刺个对穿,古代又不能换心脏,怎么看都是死局。   不过她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杀死阁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唯一令她感到抱歉的,就是让卫良动手。为此,她当时几乎要动摇,但也是只是几乎。   越长溪盯着天花板,看一只小蜘蛛在费力地结网,半晌后低低叹口气。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立马惊醒。   自己是真的亏欠这个人。   良多。   她好不容易良心发现,反省一下自己,却被半枝打断,“雪莲救了你。”   对,越长溪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梦阁。从无暇山离开时,两人多摘了很多雪莲,她不愿便宜阁主,就让卫良把雪莲藏在梦阁。她中剑后,对方肯定第一时间将她扛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不对啊,”越长溪感受到体内充盈的气息,“我的内力已经恢复,按雪莲的功效,我现在应该毫无内力。”   半枝的电流声终于消失,声音里却夹杂着些其他东西,它说,“你以为自己昏迷多久?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越长溪不相信,“一个月?一个月都没人给我换衣服?” 周宛晴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就用脚勾上门,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然而错过了恰当的时机,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看着竟有些可怜。   半枝实在懒得理这个人,自己下线修复去了。越长溪中剑的时候,它不知怎么感受到一种情绪,这种感觉很神奇,但也导致它的主板、声卡都有损伤,如今一个月过去,才勉强修好。   对面半晌不出声,越长溪摸摸鼻子,也不觉尴尬,如今她用不着半枝,随便它消失,问题不大!   一想到自己一个月都没换衣服,越长溪浑身都不舒服,她翻身下床,想看看衣柜里是否还保留着原来的衣服,结果刚起身,就和推门进来的周宛晴四目相对。   越长溪顿了顿,慢慢举起手,眉眼弯弯打了个招呼,“嗨。”   周宛晴手里拿着个盆,里面大概是热水,因为外面天凉,还在不停冒着热气,热气吹到她脸上,慢慢就吹得眼角通红。   此情此景,按照道理,应该是盆咣当一身摔在地上,两人抱到一起失声痛哭。然而越长溪反其道而行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快把门关上,怪冷的。”   窗外北风不断,恰是隆冬。   周宛晴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就用脚勾上门,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然而错过了恰当的时机,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看着竟有些可怜。   越长溪噗嗤一笑,“哭什么,我不是说过,不会离开你么。”   周宛晴动了动唇,终是哇一声哭着奔过来。   张开双臂接住对方,越长溪抱着女孩,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两人在撑不住的夜晚,也是这样抱着哭。   她轻抚对方的发丝,“哭吧,哭完这一切都过去了。”   习武、考试、杀人、在崩溃与绝望之间徘徊、梦阁、阁主……一切生命中的痛苦,都过去了。   明天开始,她们终于能自由前行。这一刻,虽然足足迟了十年,但还是等到了。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   等周宛晴止住眼泪,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越长溪胸前干涸的血迹都被晕开,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蓝祖宗,别哭了行不行,你闻不到我已经酸了么?”   周宛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一开始还是因为越长溪醒了而高兴,再之后,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反正就是想哭。   她抹掉眼泪,“没有。”   越长溪气结,“我不得不批评你,哪有这么照顾病人的,一个月都没给我换衣服?”   “你怎么知道一个月了?”周宛晴抽抽搭搭回答,“你胸前有个大洞,我们哪敢动你。”她停顿片刻,“而且督主不让。”   指尖抽动两下,越长溪垂下眼,“他一直都在?”   “嗯,整整一个月没离开,谁要动你就跟疯了一样。还是今早太后把他打昏,扔在了隔壁。”   “太后也在?”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太后还有一队士兵,他们要彻查梦阁上下,”周宛晴话锋一转,又回到督主身上,“可惜他守了那么久,没能第一个看见你醒来。”   越长溪洗干净脸,打开衣橱,她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没少,闻言笑道,“没关系,我睁眼没能看见他,但他睁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一样的。”   披上厚厚的外套,越长溪推开门走到隔壁,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谁的房间,但好像只要是卫良待过的地方,就有种独特的味道。有点像雪后的山峦,又有些像清冽的泉水,总而言之,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走到床前,越长溪低头看,塌上的男人瘦了很多,颧骨突兀地支起,眼眶垂陷,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皱紧的,竟是比满头白发时还要凄惨几分。   越长溪看了一会,好像要把这幅面孔深深刻在脑海中,许久后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卫良睡得并不熟,几乎是一碰就醒,此时眼眸半睁半阖,只感觉温暖的东西贴在自己脸上,他睁眼,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对着他微微笑着。   那人说,“我回来了。”   卫良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对方的腰,发狠咬住了她的唇,他的力道不轻,血瞬间就流下来。   身上很疼、嘴角也很疼,越长溪却依旧温柔的笑,甚至主动凑近对方。   卫良眼中暗色翻滚,浓雾几经涌起又消散,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减,一字一顿说道,“你就是鬼,也只能留在我身边。”   和光同尘的男朋友完全变了个样,越长溪不仅没害怕,还有些心疼,她知道对方是被自己刺激狠了。往日漫不经心的表情彻底消失,她很认真地看着对方,“我不会再离开你。”   明明发狠的是他,先败下阵的也是他。卫良眼中暗色褪去,委屈和不安重新涌上来,他眼角发红,碰了碰她带血的唇角,“对不起。”   为这次,也为之前那一剑。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倒也不必,”越长溪偏头笑了,不轻不重地也咬了一下,“这个仇我可以自己报。”   窗外北风呼啸,抱着心爱之人,卫良似乎明白,为何他们第一次亲吻时,越长溪要咬自己,也许那时的她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境:   ——我一无所有,却仍想让你记住我。   卫良蹭了蹭对方的头发,小声道,“原来你那么早就爱我。”   越长溪没听清,“嗯?”   “没什么,”卫良摇摇头,“就是觉得太好了。”   ——你愿意爱我,真是太好了。   越长溪是个闲不住的姑娘,伤好之后,她第一时间加入了搜查梦阁的队伍。   调查过程中,她得知几位先生和摄政王的众多党羽都被处置。   四先生是个死忠,得知摄政王身死后直接自尽;五先生没心没肺,被皇上发配至边疆打仗;至于九先生,他比较特殊,太后告诉她,她们能在沈昭元动手时做好准备,是因为九先生提前通知了她们。   太后道,“当时收到纸条,哀家还以为是你,但晴儿说并非如此,看字迹像是她旧时先生。”   想起乔南死时,九先生看她的眼神,越长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问,“那九先生去哪里了?”   太后说不知,但越长溪后来看到九先生的纸条,大概知道他做了和四先生同样的选择。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申帝说的梦阁几座山头。   彼时越长溪站在山顶,她极目远眺,看见她熟悉的教室、武场,甚至还有最后一场考试的密室,她顿了顿,“都烧了吧。”   这片土地上鲜血横流、罪恶蔓延,除了一场大火,越长溪想不出其他处置办法。同时,也算是给那些年轻的生命一个交代。   申帝点点头,很快命人去办,烧山是个技术活,需要做出防火带。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否则更麻烦。   点火那天,越长溪、卫良、周宛晴都来了。一是为了防止山火蔓延,二是也想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她们站在隔壁山峰,看浓烟滚滚,明黄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筑倒塌、树木断裂;看热浪滔天,整个山峰在眼前一点点消亡。   周宛晴闭上眼,和身后百来个僧人一同闭目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经文声响彻天地,夹杂着火焰带来的爆破声,不停撞击着越长溪的心脏,在冲天火光中,她好似看到些别的。   也是这样的火,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个人踏破黑暗而来,毅然决然牵起她的手。这一牵,就是一辈子。   原来内心深处的等待和熟悉,都不是错觉,她与他的相遇,也是注定好的久别重逢。 第56章 . 55报应 他的报应终是到了。   冰天雪地中,黑衣护卫们长剑在侧,面色凛然,十几人挡在路中,似有千军万马之势。   再见越长溪两人,穿着采莲人的粗布麻衣,头发被松松垮垮绑起,两人互相搀扶、面色惨淡,怎么看都是弱势的一方。然而督主指尖触及到逢幽七弦琴时,除了为首的黑衣人,其余人竟隐隐有后退之意。   画面实在可笑。   越长溪心里想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气定神闲地挡住督主的动作,抱拳问道,“我与夫君来无暇山采莲,未曾犯过任何错事,是不是各位大人认错了。”   黑衣首领眼中寒霜,“你冒充公主,居心叵测,已被陛下识破,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首领便拔剑而起,清冽的剑光直冲越长溪心脏,似乎要将她就地正法。   越长溪:害,你倒是给我个束手就擒的机会啊!   首领动作后,其余侍卫也各自拔剑,紧随其后。一时间无暇山脚冷光四起,在后面看热闹的城民纷纷后退,生怕被误伤。   越长溪脚尖轻点,一个侧身避开了首领的剑芒,但她马上就被五六个侍卫团团围住,她一面弯腰躲闪,一面看向卫良方向,对方和她是同样的境地,同样被侍卫包围,向着背离的方向进攻。   估计是想逐个击破。   一晃神的功夫,六七把剑又从四面八方刺过来,越长溪手中发力,庞大的真气向周围散开,侍卫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真气击倒,趁着这个空隙,越长溪向山上无人的地方跑去。   被一群人东刺一下、西戳一下,卫良早就不耐,然而刚才越长溪暗示他不要动手,也只好耐着性子和这群人周旋。眼见对方跑了,卫良刚要追过去,就听女孩嘻嘻哈哈的传音在脑中响起,   “陪他们多玩一会,玩够了假装找到我,然后你自己回王府复命,不必管我。”   言下之意,竟是要直接分开。   卫良:好气哦。   气归气,媳妇的话还是要听,卫良幽怨地望了一眼越长溪的方向,见对方一起一落跑得十分畅快,完全没想看自己一眼,心里就更气了。   他面无表情转身,风刀不要钱般往外挥,抢我媳妇者,必死无疑……必……慢慢死无疑。   //   越长溪与黑衣首领一前一后,在雪山上飞奔,两人速度极快,很快就将其他侍卫落在身后,而此时恰好突降大雪,狂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内功低微的护卫不得已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两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奔跑了半刻钟左右,除了落她半步的首领,周围已再无他人。越长溪果断转身,左脚不动,右脚在雪面上横扫,雪花裹挟着真气向身后之人扑去,冰冷肃杀。   黑衣首领反应极快,右手手腕翻转,长剑横在胸前,双手用力,细碎的雪花便被打散在地。   越长溪见一击不中,攻势再起,这次她没掩饰实力,全部内力从丹田涌出,两手自腰侧抬起,随着她双手向上的,还有四周千万个雪针,她手指微动,铺天盖地的雪针便冲着对方飞去。   黑衣首领目光一凝,没有选择接招,而是急速撤退,就在雪针要追上她的瞬间,忽然就地翻滚转了个弯,大部分雪针贴着他衣角,簌簌地落在地上。但也有小部分扎进皮肉,黑色衣服瞬间被鲜血浸透。   他看着越长溪,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你、不、错!”   “多谢夸奖。”越长溪抚平被风吹乱的衣摆,微微笑道,完全看不出要人命的招式竟然是她使出的。   这个笑容太刺眼,黑衣首领杀意顿起,他直奔前方,长剑挟着千钧之势向对方砸去。   越长溪也不傻,见对方来真的,拔腿就跑。如今她手无寸铁,连个破树枝都没有,怎么和人硬碰硬,还不如抓紧时跑路。   奔跑的途中,越长溪眉头紧皱,现在的情况不太对。   她先有半枝大补丸加持,后又服用了不少雪莲,少说也有百年内功,除了阁主那样的怪物,又或者卫良这样的武学奇才,她应该没有打不过的人,而且这个黑衣首领……   ‘危险!’尚在思索的越长溪警铃大作,她感受到身后有东西急速向她飞来,她脚步不停,偏头用余光看,竟是首领的长剑,两者距离之近,已经能感受到冰冷的剑气。   她脸色不变,随手翻出个药瓶向身后甩去,青色瓷瓶瞬间被击穿,而长剑速度丝毫不减,越长溪头也不抬地,又从袖口变出十几个瓷瓶,如同串糖葫芦一样依次甩到身后。   黑衣首领面露不屑,对方不过是黔驴技穷,别说十几个,就是上百个瓷瓶也阻挡不住,他两指并拢,控制着长剑向前飞去,击穿那些碍眼的阻挡物。   长剑剑气非凡,穿透瓷瓶如同穿过空气,根本没有一丝停滞,距离对方的心脏仅剩下一个瓷瓶时,黑衣首领已经要露出胜利的笑容。   异变突生。   最后一个瓷瓶被击碎后,碎片没有落在地上,反而在空中突然炸开,爆发出闪电般的光芒。   越长溪被爆炸的气流冲出十几米远,背后衣服悉数炸裂,停下来后,蓦地呕出一口气。然而对方比她更惨,长剑只剩半截,黑衣首领当时距离太近,躲闪不及,生生被爆炸碎片击穿了肩胛骨。   越长溪:哆啦A半枝了解下。   现在,两人都没了武器。   跪在地上的黑衣首领从身上硬生生拽下半截剑后,慢慢抬起头。视线交接的瞬间,两人同时出手,一灰一黑两道身影在空中相遇,拳掌碰撞,爆发出的内力使方圆几里的大雪凝滞。   两人不用招数,仅凭内力对峙,结果就是他们似定格般停在半空。僵持了几分钟后,忽然,黑衣人笑了。   他紧闭的拳松开,白色粉末从掌心露出,他一吹,细腻的粉末飘飘扬扬全都落在越长溪脸上。   体内的内力瞬间被禁锢,越长溪从数十米的高空下坠,直接昏倒在地。   不似她这般狼狈,首领轻盈落地,信步闲庭般走到对方身边,俯下.身拍了拍她的脸,“可惜了这张脸。”   说这话时,他眼中杀意凝聚,完全没有可惜的意思。而且,仔细想想,宫茗颜为何在考试时突然暴露身份,根本就是想获取信任。更别她两次挑拨自己和乔南的关系,最后两方不死不休,一直有她在从中引导。发现对方有问题后,越长溪从未放松警惕。   黑衣首领出现,原本半昏迷的越长溪忽然睁眼,精光乍起,黑衣人一惊,来不及躲闪,就感觉胸腔处一阵剧痛。   竟是被炸开的另外一截长剑,不知何时被对方藏在衣袖里。   他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怎么会……”   越长溪又将剑柄向前捅了下,把完全动弹不得的人推到一边,揉着后背道,“一个无香花,你真以为我会傻到两次中招?”   这句话很快被风雪吹散,倒地的首领试图开口,还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止住了呼吸。   在原地平复片刻,越长溪起身走到尸.体旁,拔出那半截长剑,在对方脸颊与耳朵交界处一挑,一张清秀的脸便露出来。   越长溪神色漠然,“偷了别人的故事不够,还要抢她的遗物,哪怕是为了活,你也做的太过了。”   越长溪俯下.身,将对方的人.皮面具揭下,在手中转了几圈,才轻轻合上那人无神的双眼。   “宫茗颜啊……”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越长溪昏迷前曾看见宫茗颜在乔南的尸体上翻找东西,那时她便起了疑心。后来她又记起小时候的事,明明乔南才是最先反抗梦阁的人,不过她后来变的偏激,才被宫茗颜钻了空子。   而且,仔细想想,宫茗颜为何在考试时突然暴露身份,根本就是想获取信任。更别她两次挑拨自己和乔南的关系,最后两方不死不休,一直有她在从中引导。发现对方有问题后,越长溪从未放松警惕。   黑衣首领出现,闻到他身上无香花解药味道的瞬间,越长溪便知道她是宫茗颜。   梦阁一百个女孩,如今终是只剩下两个。   //   越长溪离开的太匆忙,最后那句话也没解释清,究竟什么是“假装找到我”?   解决掉烦人的侍卫后,卫良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寻去,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   他究竟是该找人,还是不找人?   卫良:我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没感情,没想到理解能力也不行。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上山。   因为两人战斗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所以卫良跟着脚印、剑气的痕迹一路上山,走到半路突然面色凝重。   地上这些碎瓷片……好像是溪流儿的东西。   意识到情况不对,卫良几个加速就到达了爆炸点。这里的脚步非常凌乱,很难弄清发生过什么,卫良举目四望,突然瞳孔紧缩。   不远处,身穿灰色的、和他同样款式衣服的人已然没有呼吸,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中。 第57章 . 56故人 风雪散尽,是故人来。……   申帝昏迷, 六皇子越浮光、如今的太子监国。意料之中,没有遭到任何大臣反对。   毕竟,只有三皇子党会反对, 但他们此时战战兢兢, 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生怕太子迁怒他们。   皇后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三皇子造反之前,这里已经形同冷宫。如今,宫人更是四散离去,唯恐被牵连, 坤宁宫门庭凋敝, 没有宫人打理, 初春的小草肆意生长, 铺满青石板路。   短短几天, 竟有一种野草疯长、荒废多年的感觉。   一株刚冒头嫩绿小草被绣鞋踩弯、又很快顽强地挺直,越长溪提着裙摆, 在一片春意中, 走进坤宁宫。   随行太监殷勤地替她推开门,朱红大门吱呀一声, 空荡的声音变成回响,不停在耳边盘旋。   房间深处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 “你来了?”   现在是晌午,春日的太阳不猛烈, 但也暖光融融。此刻的坤宁宫却像是幽灵宫殿, 凄冷幽静,连光都是冷的。   越长溪抬手挥开珠帘,迈进里间。皇后坐在主位上,妆容一丝不苟、依旧端庄雍容, 但眉宇间的苦痛却无法掩饰,看见她进来,又骤然聚起怒火。   露容和越依依站在皇后两侧,两人都死死瞪着她,好像要用眼神凌迟她。   这一家,从皇后到子女,都只会这一招么?   越长溪轻笑,“皇后娘娘知道是我?”   “事到如今,除了你,也没人会来坤宁宫。”皇后望向她,锐利的视线如同冰刃,“越长溪,你是来看本宫的笑话?”   越长溪:“不,我只是听说皇后娘娘心系家人,特来告诉您情况。”   三皇子和许业造反,皇后既是女儿又是母亲,难逃干系。坤宁宫第一时间被封,等申帝醒来后发落。   守门的小太监今早禀告,皇后几次询问许业和三皇子的事。   越长溪决定满足皇后的心愿。   她扬扬下巴,示意身后的宫人。   随行的太监领命上前,打开手中布袋,用力抖动,一颗圆滚滚的头颅与五根手指顿时滚到皇后脚下,血迹已经干涸,变成黑色,落在地毯上,像黑色的泥沼。   造反是大罪,许业又手握兵权,未免夜长梦多,太子已经下令斩首许业。三皇子因为身份的缘故,下放牢狱,等申帝醒来一并发落。   当然,有卫良在,三皇子与申帝谁先走,还不好说。   还睁着眼的头颅滚落脚边,越依依高声尖叫,两眼一翻,倒在地上,露容勉强扶住她。皇后陡然起身,浑身都在颤抖,“越长溪,你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皇后娘娘关心父亲儿子,便把他们亲自带来,给您瞧瞧。”越长溪冷眼望着许业的头颅,压抑住恶心,冷声道,“我只是乐善好施、急人之难罢了。就像当年的您,孝静皇后想要求子秘法时,您不是也给她了。”   皇后沉下脸,“你知道了。”   “建宗十一年,太医院失窃,数味名贵药材丢失,但谁都没注意到,孝静皇后的脉案有人动过。”   “你知道她无法有孕,联合许业,在前朝施压,想取而代之。没想到孝静皇后是个傻的,竟然要舍命求子。阖宫上下,只有你会给她药。”   越长溪的声音近乎冷厉,“是你杀了孝静皇后。”   “是本宫又怎样!”   若是以前,皇后一定不会承认,但事到如今,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她无力地蹲下,跪在父亲的头颅前,手指颤抖,试图为他闭上眼,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皇后的眼眶红了,猛地抬头望向越长溪,“孝静皇后愚不可及,真以为生下儿子就能坐稳后位,殊不知,那个男人根本没心。怎么,你要杀死本宫给她报仇?”   越长溪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说的对,是孝静皇后自己要死,所以,我也不会杀你,恰恰相反,我要你长长久久地活着。”   她上前,捏住皇后的下巴,逼迫对方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我偏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落败,父亲死去、儿子死去、许家诛九族,你永远都是罪人。新帝册封不会有你,百姓会逐渐遗忘你,史书不会留下你的姓名。皇后,我要你活着死去。”   皇后脸上强装的镇定如潮水一般散去,露出慌张惊恐的底色,她猛地抓住越长溪的袖子,凄厉喊道,“你怎么敢,怎么敢!”   随行太监推开她,“放肆!”   皇后跌倒在地上,发髻散落,金银珠翠散落一地,如同往日荣光,她再也维持不住端庄的姿态,望着父亲的头颅,如死一般沉寂。越长溪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仿佛很多年前,皇后也是这般看着她。   当年,谁能想到会是今日这番景象呢。   乌云飘过,巨大的阴霾遮住九盛城。坤宁宫里一片黑暗,腐烂的水果混合着熏香,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紧紧缠绕所有人。   越长溪最后看一眼皇后,看这死寂的坤宁宫,头也不回离开。   ……   刚刚迈出坤宁宫,远处,丧钟响起,遥远的哭声隐隐传入耳畔。   四周太监脸色一凛,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越长溪还保持着怔愣的神色,半枝小声提醒道,“申帝崩了。”   二十五个春秋后,建宗年终于在这一刻,永远结束。   越长溪顿了顿,屏退宫女太监,“你们先走吧,本宫自己回去。”   宫人们相继离开,坤宁宫外,她独自走在深长的宫道上,耳畔是丧钟的轰鸣与止不住的哀嚎,渐渐地,哭声逐渐变得很近,直到寒风吹来、脸颊微凉,越长溪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也在哭。   怨恨、不甘、执拗……十几年压抑的情绪,仿佛伴着这滴泪水,骤然崩开。父母的冷漠、皇后的虐待,多年累积的失望与痛苦,报仇后的快意与迷茫,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苦痛,只觉得庞大的情绪如同一座山、在她脑海中崩碎。巨石滚落,一下一下捶在心脏上。   越长溪踉跄走在宫道中,眼前模糊一片,朱红的宫墙无限伸展,她似乎又回到独自前往坤宁宫那一年,风雪洒落,所爱所恨皆走远,只剩她孤独一人。   脚下踉跄,她不小心踩到裙摆,却没跌倒,而是落入一个冷冽的怀抱。   卫良接住了她。   七年前,亦是他接住了她。   越长溪埋在对方怀里,鼻尖是清冷的雪香,可她第一次觉得,冬天离她如此遥远,仿佛看到了寒冷与困难的尽头。她低声喊道,“卫良。”   风雪散尽,是故人来。   卫良抱紧她,“臣在。”   我生来卑贱,如在泥沼,那年在坤宁宫,有幸遇见您,如破开天日窥得天光,自此以后,不能忘,不敢忘。   所以,无论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等待和风雨,我都一直在这里。   您是我最初与永远的光芒。   卫良温柔吻掉她的眼泪,指向高高的墙头,“您看,花开了。”   朱红高墙上,树枝探出来,杏花摇曳绽放。几经风雪,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春风吹来,第一支花朵盛开,无数朵花盛开。   越长溪回望他,缓缓绽出明媚的笑,“嗯,春天到了。” 第58章 . 57新生 早有企图   建宗二十五年, 越鸿筹病逝,年五十,谥号“开天章道高明至德孝诚皇帝”, 庙号太.祖, 与孝静皇后合葬陵寝。   皇陵早已建好, 太.祖又立了遗诏,死后立即下葬。因此,没有太多波折,六皇子越浮光很快登基为新皇, 但要第二年才能改年号、办登基大典。   宫里白色丧幡迎风飘荡, 隐隐有宫妃的哭声。大申没有陪葬的说法, 但对于妃嫔们来说, 她们年少进宫, 周旋在皇权与家族之间。皇帝死了,她们的使命也彻底结束。   她们现在哭, 不知几分为太.祖, 几分为自己迷惘的未来。   后宫愁云惨淡,前朝也不平静。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帝年少有为、果断干练,称帝后, 接连数道指令,已经显示出他的宏志野望。   旧臣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被抛弃的未来, 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或试图施压、或选择联姻;年轻官员们则跃跃欲试,他们在新帝的身上,看见了施展抱负的可能,于是坚决站出来, 支持新政。   九盛城有喜有忧、风云涌动,好像一个无形的战场,四方拉锯。   但这一切都与越长溪无关。   她的技能点全在经商方面,可惜政治才能一般,好在钱多了,选择也多。一部分钱借给新帝、一部分钱让卫良打理、又抽出一部分钱投资寒门子弟,无论谁输谁赢,她都稳赚不赔。   做完这一切,守丧也恰好结束,她便早早搬离皇宫,住进自己的公主府。   公主府是郑家老宅,卫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下来的,借新帝的名义封赏给她。   府邸早已打点好,越长溪什么都不用添置,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带着永和宫的宫人们,直接搬进来。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卫良带她参观府邸,亭台楼阁、池塘花园,全都按照她的喜好建造,主院外没有花草,也没有围墙,而是种了一片竹林,竹影重重,安静舒适。   越长溪站在竹林中间,耳边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海蓝天,仿佛一切苦难与困顿都远去。她遥望蓝天,终于没有困住她的四方宫墙,白云轻盈飘过,南燕归来,自由高远。   许久后,她踮起脚,按住卫良的肩膀,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柔缠绵的吻。   公主少有如此惬意舒缓的时刻,眼底没有压抑的愁绪与痛苦,连发丝都是轻松的,卫良环着她的腰,也觉得欢喜起来。突然,公主凑到他耳畔,坏笑道,“阿怜,这片竹林可不是一朝一夕长成的,说什么‘臣不能’,其实早想把我拐来了嘛。”   她灼热的吐息吹在耳畔,像无形的画笔,将卫良的耳廓染红。   三年前,他买下这座府邸,从此以后,每当看见什么稀奇事物,觉得公主会喜欢,就买下来,买不下来就夺过来,存在宅子里。   大概也因为这件事,外面总传闻他贪婪成性,喜欢锦衣华服、珠宝美玉。   他当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现在想来,原来很早就有答案。   “嗯,”卫良第一次没有否认,他吻向她的长发,“是我早有企图。”   从见到公主那一刻起,他就想把她藏起来,朝思暮想,早已变成执念。   好在,辗转经年,那些念念不忘,终于如愿以偿。   ……   公主府很大,参观完,天色已经很晚。正好两人逛到门口,卫良请辞要走。越长溪靠在门边,漫天星辰落入她眼中,盈盈闪耀,她绕弄身前一缕长发,笑道,“阿怜,虽然这里是公主府,但也是你买下的府邸,你要不要留下来?”   卫良身形一顿,本能想答应,理智却不得不拒绝。   太.祖刚过世,正是多事之秋。此事若是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更何况,他的身份……   “臣不该……”   卫良故作冷淡的嗓音戛然而止,静谧夜色下,公主勾住他的手,细嫩指尖在他掌心来回轻蹭。   她轻笑,声音像是流淌的糖浆,空气中都散发着甜腻的香气,“留不留嘛?”   五指连心,卫良觉得,他不是被勾住手指,而是被勾住心脏。   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卫良叹口气,脑中有关名声、流言等问题全都消失不见,他反握住公主的手,和她进了府邸。   当然,越长溪没想做什么,□□毕竟是她的父亲,那点虚假的父女情谊,不值得她守孝三年,但也该象征性守孝三天。   晚上,她躺在卫良怀里,盖棉被纯聊天。   公主府第一天迎接它的主人,地龙烧得火热,简直像蒸桑拿。越长溪喜冷怕热,踹掉被子,一只手伸进卫良的领子。   卫良顿了顿,手指向下滑,滑到她大腿根,“公主,您是不是想要……”   “不是,”越长溪两腿并拢,夹住他略带冷意的手,舒服地叹谓,“只是有点热,你身上比较凉快。”卫良天生体温低,身上总是凉凉的,有雪的味道,每当热的时候,她总忍不住往他身边凑。   卫良没开口,他也开不了口。   公主睡觉时只穿半长裙,此时两腿夹住他的手,五指都陷在柔软的皮肉之中,源源不断传来热气与馨香,不到片刻,卫良全身都开始滚烫。   越长溪没睁眼,没看见卫良眼底的暗色,只听见一旁略微紧促的呼吸,还以为对方也热,用手当扇子,给他扇扇风,“你也热?床尾有薄被,或者你把上衣脱了。”   宫里人随时待命,晚上睡觉时,习惯穿着衣服,卫良也一样。他的寝衣是黑色的,上下两件,除去布料比较柔软,和平时穿的衣服没什么区别。   她说得随意,卫良却感觉这句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来,让他全身发凉。   觉察到旁边的人开始僵硬,越长溪叹气,唉……又忘了。   因为身体缘故,卫良不喜欢裸.露皮肤,总是裹得严严实实,领子遮住脖子,一股禁欲风。越长溪知道他在担心或者顾及什么,但并没干涉。   她觉得,卫良这种情况,类似于两个年轻人刚谈恋爱,比较注意形象,平时能吃两碗饭,约会时,只敢吃半碗。但同居两年,恨不得放屁都要跑到对方面前。   某些时候,爱不是避风港,也不能治愈自卑与敏感,过度关心反而会增加压力,不如顺其自然。   毕竟,时间总能治愈一切。   她想,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足以抚平他与她的一切伤疤。   沉默许久,卫良扯着自己的衣领,语气苦涩,“公主,您若是想看……”   “不想,”越长溪打着哈欠,瞥了一眼卫良英勇就义般的表情,替他合上掀开的衣领,懒散开口,“反正也看过了。”   卫良一怔,惊慌、卑怯、惶恐,各种情绪齐齐涌上眼底。公主怎么会……   她会不会……厌恶他。   “庆吉没告诉你?”越长溪慢悠悠道,“你上次受伤昏迷,谁碰你都不行,一直是我给你换药、擦身,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啦!”   她拍拍卫良的六块腹肌,又摸向自己柔软的小肚子,严肃道,“身材不错,咱家的身材担当,以后就靠你了。”话说,她也不胖,为什么会有小肚子,果然是不爱锻炼的缘故?   她恨能量守恒定律!阻挡了她多少快乐!   越长溪是真的不在意。所以,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就抵不住困意,率先睡过去。   卫良听着胸口均匀的呼吸,感觉他悬在半空的心脏,忽然就落下去。那些怯懦与自卑,那些深夜的纠结与苦痛,在她绵长的呼吸声中,轻而易举地消散。   他看向越长溪,看她柔和的眉眼,纤长睫毛像一片羽毛,轻柔颤动,扫过他的心弦。公主总以为他在包容他,但其实,是她在包容他。   他们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地底,之间有太多距离无法跨越,每当他胆怯不敢向前时,都是公主漫不经心走下云端,向他伸出手,目光坦然,毫不在意陷入泥沼,满身泥泞。   她是开在泥沼里,最灿烂的玫瑰。   他的玫瑰。   卫良轻吻她的长发,“公主,谢谢您。”   “不客气,”越长溪突然睁眼,她刚才只是眯了会,没睡熟,听见声音就醒了。她用被子把两人裹起来,“对了,以后别总在我睡着后说话,每次都要醒来,很影响睡眠质量的。”   “也不用胡思乱想,如果有问题。可以问清醒的我,不用问睡着的我。”越长溪笑笑,俯身碰了下卫良的唇,“我也可以提前给你答案,无论哪个我,都爱你。” 第59章 . 58是家 “本宫若是想嫁人呢?”……   第二天早上, 太阳还没升起,天幕刚刚透出薄亮,卫良已经悄无声息坐起来。   他拿走枕边的衣服, 静悄悄穿上鞋, 准备离开房间。   还没走出床边,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精准地抓住他的腰带、不停向后扯,像要把他拽回去。   卫良叹气,“公主。”   他最近总是叹气, 却不是真的生气或无奈。反而像满心欢喜无法言表, 唯有借着叹息溢出来, 才不会被臌胀饱满的喜悦撑破。   他转身, 轻巧地握住她的手, 重新塞进被子里。   天还不暖,别冻着她。   越长溪就像青春期少女, 按照身体年龄, 她还没满十八,的确是青春期少女, 别人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要做。   因此, 卫良刚把手臂塞回被子,她又嗖一下抽出来, 脑袋扎在枕头上, 也没睁眼,手臂在空中晃来晃去,也不管薅住什么,反正薅住了就不松手。   昏暗烛火下, 她的手臂如同白玉,盈盈玉润,媚色撩人。表情却懵懂执拗,眉头微微蹙起,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天真纯然。   她与七年前、初到坤宁宫时一样,娇懒任性;又和那时不一样,妩媚冶艳,如同盛夏过后、姗姗绽放的花朵,懒散地挂在枝头,甫一盛开,满园鲜花都失了颜色。   一想到,这朵花是经他手中绽放,只有他见过她的青涩与妩媚,卫良便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好像心脏泡在陈酒里,醉意醺然。   他顺着公主的力道低头,没管被她薅住的一缕长发,轻声哄她,“公主,臣要上朝了。”   “这么早就上朝?”越长溪不高兴,“皇帝和大臣都没有性.生活嘛,难道我的春.宫画得不好?”   她顿时抬头,紧紧攥拳,两只胳膊在半空挥舞,“给我笔,本宫还能画!”   公主一副挣扎着要起来、却又起不来的样子,像刚出生的小奶猫,努力喵喵喵,做出凶狠的表情,外人却只觉得可爱。   卫良也是同样的感受,他觉得这样的公主可爱极了,好像滚烫黏稠的糖浆,要将他融化。   幽暗瞳孔凝出笑意,他握住她的手臂,近乎诱哄,“臣给您带桂花糕,好不好?”   低沉暗哑的嗓音落入耳畔,像雨滴敲打房檐,酥酥麻麻的好听。但半梦半醒中,越长溪只注意到食物的名字,她顿时想起软乎乎的糯米,撒上香喷喷的桂花,一口下去又甜又软。   纠结片刻,还是没抵住食物的诱惑,她慢吞吞挺直身子,扬起脸,“那亲一下再走。”   卫良单手撑住床,将公主罩在身下,另一只手拨开她鬓边碎发,含住柔软的唇,辗转厮磨。   “我是说亲额头!还没刷牙呢!”   嘴上碎碎念抱怨,表情却餍足满意,像吃饱后窝成一团晒太阳的猫。越长溪被安抚好,乖乖躺回床上,这会儿已经清醒,一双眼睛水汪汪望着对方,“晚上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卫良盯着她水润的唇,心底无声叹息。   他昨晚想,这几日都不该再来公主府。昨夜尚且能用送公主来府邸的借口,今日呢?但这时候,别说公主让他回来,哪怕要他的命,他也恨不得立即给她。   卫良依言轻吻她的额头,眼神温柔地不像话,低低应道,“好。”   *   破例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卫良每次都想离开,但实际上,他已经连续七天宿在公主府。   流言蜚语很快传出来。   ——太.祖过世,公主无人庇佑,被东厂督主幽禁在公主府。   还有人信誓旦旦声称,他曾看见,卫良和公主在酒楼雅阁,公主面色娇红,娇弱地靠在冷厉的东厂督主肩上。   越长溪:“……”果然,哪个年代都有标题党。那天贪杯喝多了,起身的时候站不稳,卫良扶她一下、顺手给她整理裙摆,要不要传的这么夸张?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发生什么了呢!   况且,她都在雅间了,那人是怎么看见的,他是那个门板么?   但总体而言,越长溪不介意这些话,言语伤不到她,更何况。她认为自己正在和卫良谈恋爱,小情侣姿态亲密一点,是感情好的表现,不丢人嘛。   卫良却明白,这些流言是专门针对他的。   太.祖在时,他与许多人结怨。新帝即位之后,他们认为这是扳倒他的机会,也借此试探新帝的态度。   卫良知道是谁做的,但他……不想阻止。   这几天,京中子弟总打扮得风流倜傥,有意无意在公主府四周晃荡,目的昭然若揭。   卫良望着桌上有关此事的密信,眼神暗得透不过光,他慢条斯理把密信扔进火盆中,蹿起的火焰瞬间将一切化为灰烬,心底的火焰却愈发高涨。   从前不敢,但此刻,他想在公主身上留下烙印,独属于他的烙印。   她是他的,谁都不能觊觎。   ……   因为无人干涉,流言蜚语像风一样,很快刮进九盛城。   下朝后,越浮光和卫良商量,“卫掌印,你让皇姐收敛一点,若是御史弹劾,朕不好做的。”   他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知道卫良和公主的关系,也知道两人之间,越长溪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守灵那几天,年轻的帝王亲眼看见皇姐不想走路,指使卫良背她。冷厉的东厂督主竟然真的屈膝跪在地上,即便如此,皇姐还嫌弃对方后背太硬,让卫良软一点。   越浮光:虽然他很敬重皇姐,但还是想说,这他妈怎么软一点?   嗯,登基半个月,越浮光已经从聪慧早熟的朗润少年,生生被一群烦人的臣子们,逼成暴躁老弟,半个月内骂人的次数比他前十四年都多。   “是。”卫良声音冷淡,表情疏离如常,但越浮光觉得,对方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看着莫名神游天外的臣子,心绪复杂。   其实,登基之前,越浮光是担心的。   虽然他和卫良签订契约,对方帮他拿到皇位,他许给对方无上荣耀,但越浮光没有多少底气。   太.祖过世那几天,他亲眼见证卫良以铁血手腕镇压朝堂,与此同时,对方又有多漫不经心、游刃有余。   越浮光隐隐意识到,卫良的势力很大,像是一张无形的网,严密笼罩着朝中官员与皇宫,他那几日心惊胆战,生怕卫良翻脸,因为只要卫良想,能让任何一个人登上皇位,但他却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   越浮光怕自己会变成傀儡,更怕他连傀儡都做不成。他与贤妃商量此事,说出自己的担忧。   贤妃比他通透,问道,“你为什么想当皇帝?”   六皇子靠在母亲膝边,他这几日真的很累,要应付不怀好意的大臣、还要应付虚情假意的关心,好像幼鸟刚刚飞出巢穴,就面临永不停歇的疾风和骤雨,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在母亲这里,他才短暂地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闷闷道,“想让母亲过得好。”他最初的渴望,不过是和母亲好好活下去。   贤妃看向东方,那里是永和宫的方向,她想起永和宫里的那个笑起来万物失色的女孩,拍拍儿子的肩膀,“卫掌印也是同样的心思。”   贤妃在宫里的时间长,看人透彻,因为有一个儿子,格外小心。卫良是皇帝近臣,皇后想拉拢她,贤妃也想,但她第一眼见到卫良,就知道对方不可能被拉拢。   皇后不能,她也不能。   这个人眼底什么都没有,没有野心,没有欲.望,只有困顿的沉重。   九盛城的人大多如此,浑浑噩噩活着,向上爬也不是因为梦想,而是不向上,就活不下去。贤妃没有多想,以为卫良与他们一样。直到宝宁公主回宫,她看见对方浑暗瞳孔中,犹如闪电划破长空般的骤亮。   卫良不是没有心,而是从一开始,他的心就给了别人。   过去是,现在也是。   “况且,”贤妃补充道,“有你皇姐在,卫良什么都不会做。”   贤妃见识过越长溪的冷厉,说起杀死皇后时,唇边带笑、面不改色。但是,在仇恨以外的事,对方却是真的菩萨心肠。   宝宁公主将越依依与皇后囚在冷宫,将三皇子放在东厂牢狱中受尽折磨。但与此事无关的四皇子,只让对方守皇陵,饶他一命。   四皇子很无辜,但留下他,只等于留下祸端,贤妃都动了其他心思,唯有越长溪坚持,“祸不及他人,我不能既痛恨皇后,又和她做一样的事。”   不仅仅是这些人,还有康嫔,前几日自裁,死时还抱着个小太监,这是多大的丑事,应该满门抄斩。越长溪愣是遮掩过去,把康嫔的尸首送到宫外,将两人葬在一起。   以怨报怨,其余,皆以德报之。   九盛城竟然能生出这样一个干净的孩子,而有公主在,卫良就像恶鬼被套上枷锁,不会把所有人拖入深渊。   幸好,贤妃想,幸亏宝宁公主愿意回来,否则这九盛城,又是怎样的光景?   越浮光给母亲捶腿,嘴上应和,心里仍忍不住怀疑,真会这样么?但登基之后,一切都如贤妃所说,卫良没有把他当成傀儡,也没有什么其他心思,而是尽心辅佐他。   越浮光很快发现,卫良不介意他当个好皇帝;相反,如果他是个差皇帝,需要卫良花费很长时间批奏折、处理政事,不能早点回公主府,对方才真会弄死他。   有好几次,他看奏疏到半夜,卫良在旁边,盯着奏疏的眼神,活像要把上奏的人从纸面里拖出来,当场干掉。每当这个时候,越浮光困顿的思绪都能突然清醒,一目十行。   越浮光:谁能相信,朕如此努力,不是因为国泰民安的宏愿,而是因为求生的本能。   年轻帝王与新任臣子磕磕绊绊,终于找到了彼此都适应的方式,也许还需要磨合,但好在两人都足够耐心,也有足够的信任。   越浮光从回忆中抽神,咳了一声,问道,“那,卫掌印一会儿……”   卫良冷淡道,“回公主府吃饭。”   越浮光:“……”没救了!毁灭吧。特么到最后,还是朕独自承担一切。   他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比他还高的奏折,这只是上午的分量,下午内阁还会送来新的。又是一夜不能睡,他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呢。   越浮光两眼发黑,有气无力道,“那叫庆吉来吧。”   管不了老的,还管不了小的。他是皇帝他说了算,司礼监必须出一个人陪他看奏折。   因为师父总宿在公主府,东厂大事小情都得他处理、已经忙到崩溃的庆吉:不!!!   ***   卫良虽说要走,但越浮光刚登基,地位不稳,政事也不熟练,他还是留在乾清宫,在一旁提点对方,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才回到公主府。   还没走到大门,刚走到转角的巷子,已经听见府里欢快的笑声,像是轻缓的海浪,温柔浸没耳畔。   卫良拿着糕点,身上的戾气瞬间散尽,眉眼柔和,加快脚步。   院子里,越长溪和郑小小一起投壶。   太.祖过世,郑元白担忧边关出事,早早回去,郑小小则留在京城,据说要挑个相公再走。郑元白心比天大,把女儿扔给侄女,很放心地走了。   越长溪:“……”她都不放心,郑元白怎么能放心!果然,男人没一个靠谱。   不放心郑小小一个人住在将军府,无奈,只好把她接到公主府。今天下午两人都没事,越长溪又不爱出门,凑在院子里投壶。   郑小小自幼背着弓箭长大,投壶轻而易举,比越长溪这个弱鸡强一万倍。两人比赛有彩头,谁输了在脸上贴一张纸,卫良推门进来的时候,越长溪像个大彩球,全身粘满五颜六色的纸条。   郑小小则清清爽爽,两手掐腰,意气风发地笑。丫鬟们笑作一团,装模作样喊着,“公主,勉哉,勉哉!”   “勉个头,这是努力就能赢的么?”   越长溪手里举着小箭,气急败坏。听见门开的声音,头也不回招呼对方,“阿良,快来给我报仇!”   郑小小曾经大言不惭、告诉堂姐勇敢追求爱情,但她万万没想到,堂姐真的牛,看上的人竟然是东厂督主,那个煞神卫良。   身为武将,最讨厌这种一肚子坏水的文臣,而且,她还有点怕卫良。她在边关长大,最不怕杀人,她自己手上都有人命,但卫良和所有将军和士兵都不同,将士们的血是热的,卫良却像从白骨地走出的人,阴冷冰寒。   郑小小怂得光明正大,吐吐舌头,扯着裙子飞快跑了,“姐夫回来啦,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快跑!她还想找个漂亮相公呢,可不能把小命交代在这。   越长溪跺脚,猛地冲过去,“郑小小你别跑,赢了就想跑,你给我回来!”   卫良当然不能让公主真的跑,她平时不爱动,既追不上郑小小,跑完了还会腿疼,晚上哼哼唧唧睡不着。   他抱住公主的腰,帮她摘下头发上的彩纸,听她骂骂咧咧吐槽郑小小和郑元白,一会愤怒一会咬牙切齿,表情变来变去,精神得像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卫良没忍住,抵在她发顶笑了。   过去三年,他经常来这里,那时庭院荒芜、门庭冷落,他游荡在昏暗的长廊,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但现在,他听着公主叽叽喳喳的声音,远处厨房飘来炊烟,鼻尖盈满花香,一切都生动真实。卫良想,是她带来人间。   ……   晚上就寝的时候,越长溪还在生闷气,第一万次发誓,她要锻炼身体、强将体魄,摸着肚子上的软肉时,她突然想到,距离太.祖下葬已经半个月。   越长溪:我忍到今天,已经是仁至义尽。当年孝静皇后过世,太.祖才等了十天,就重提立后之事。   她洗完澡,松松垮垮套上裙子,坐在床边,拿着一本书,听见卫良回来的动静,抬头笑意盈盈看向对方。   卫良了然,抽走她手中的书,吻上她的唇。   情到正浓时,越长溪突然想起白天听见的传闻,她故意娇娇软软开口,“本宫听说,卫掌印权势滔天,以下犯上,孝期便幽.禁本宫,做你的掌中雀。”   卫良黑眸沉沉,别起她鬓边湿漉漉的长发。   自从知道公主是红莲居士,卫良特意看过她画的图册。   画如其人。   言语能说谎,画却不能。   她画了近百本图册。有的潦草,人物轮廓一笔带过,一看就是敷衍了事;有的精细,被子的花纹都画出来,显然十分用心。   他研究过公主认真画的图册,很快发现,公主喜欢带略微粗鲁的言语,她对别人,或者别人对她,都可以。   他总会给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   卫良附在她耳畔轻笑,轻轻说了句什么。眼前骤亮,越长溪望着对方戏谑的笑,呼吸一顿,脑海里猛地炸开。   ……   天蒙蒙亮时,卫良抱着公主去洗漱。   寝殿后面是温泉,中间以长廊连接,全都通着地龙,不冷,也无人打扰。他用被子裹住昏昏欲睡的公主,向外走。   走到浴池时,越长溪刚好醒来,她想起刚才,卫良半诱哄半逼迫,让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语。   虽然她挺喜欢,虽然她知道,卫良多半看过她画的那些东西、研究出她过于广泛的“喜好”,但还是气不过,愤愤咬住卫良的肩膀,“谁给你的胆子,你还真要以下犯上?”   卫良眉目间是轻松的惬意,感觉到肩上力道,神色未变,把公主放在椅子上,放松肩上肌肉,让她咬的轻松一点,温声哄道,“臣不敢。”   “您别恼,只是玩笑,您不是掌中雀,”他抹去她艳红眼尾的薄泪,“是心上人。”   卫良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嗓音沙哑,仿佛轻佻,又仿佛格外郑重。幽暗的视线灼热火烈,宛如要将她困在其中。   池水氤氲出热气,像是丝丝缕缕的网,缠住两人,越长溪莫名也觉得热起来。她望着卫良肩上几个明显的牙印,有刚刚咬的,还有更早之前咬的,顿了顿,唇边扬起坏笑,“所以,我想做什么都行?”   卫良在池中放满温水,将公主抱到池边,单膝跪地,两手拢着她的脚放入水中。清澈池水浸没她的玉足,好像也浸没他的心脏,卫良的语气温柔到极致,“您想要什么?”您想要什么,臣都给您。   越长溪本来想提几个过分的要求,但看着卫良此时的表情,莫名开不了口。   她想起刚才床笫之间,卫良扣着她的腰,一遍一遍让她重复“我是你的”,有几分是调情,又有几分是他平日不敢言明的真心话。   算算日子,其实也差不多了,太.祖若是没走,她说过的某件事,如今应该也提上日程。   越长溪凑到卫良耳边,心脏跳个不停,她一字一顿开口,呼吸炙热,“本宫若是想嫁人呢?”   …………… 第60章 . 59请求 “臣想娶您,公主,您愿意么……   如墨的黑夜中,公主独自躺在床上,所有蜡烛她都让半枝吹熄了,除去床头这只。越长溪盯着飘忽的小小火苗,陷入沉思。   她最近很喜欢坐在这样的夜里,黑暗能让她免去纷繁世界的干扰,专注于自己的心。虽然腹部传来的钝痛让她很难集中精神,但越长溪还是努力思索着刚才的事,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今天下午,她和哥哥就造反事宜进行了一系列非常不愉快的商讨。   两个从小没犯过错的别人家孩子,第一次做坏事就要干票大的,免不了有些慌乱,特别是当他们发现,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时候。   越长溪:“废物,造反都不会。书里都写了,派杀手暗杀齐宣之,再让卫良登基。”   郑元白:“那书里有没有写,如何让杀手避过一众侍卫,还有你说的东厂人,悄无声息地杀掉皇帝。”   翻了翻艳.情话本,公主烦躁地把它扔到一边,“破书。”   郑元白随手捡起,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你说的书,就是指《凶猛山匪和俏皇后》……越长溪,当了几年公主你把脑子当没了?”   “你有学问,”公主不服气道,“那《四书》教你怎么造反,还是《五经》教你了?咱俩半斤八两好不好。”   状元郑元白半天也没想明白,《俏皇后》和《四书》究竟是怎么变得半斤八两的。   他咳了咳,“咱们还得一步一步来,造反先要有兵马,我在京中有几个旧友,他们都是被皇上……反正能帮得上忙,而且若是需要大批兵马,黄州那里也可以来人。”   公主嘴欠地问了一句,“是凶猛山匪么?”   若不是看她现在身体不好,郑元白定要打她,“我是去剿匪的,再凶猛的都被我干掉了。”   公主“哦”了一声。   “……”你那是什么语气,怎么还有点可惜呢?   郑元白道,“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他们带进宫中。”皇宫门口的卫尉可不是吃白饭的,能眼睁睁让这些人进宫。   时至六月,宫内百花盛开,蝴蝶翩翩起舞,越长溪看了会窗外生机盎然的景色,慢吞吞说道,“我大概有办法了。”   他们不能主动来,就让皇帝召他们来。   再见越长溪两人,穿着采莲人的粗布麻衣,头发被松松垮垮绑起,两人互相搀扶、面色惨淡,怎么看都是弱势的一方。然而督主指尖触及到逢幽七弦琴时,除了为首的黑衣人,其余人竟隐隐有后退之意。   画面实在可笑。   越长溪心里想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气定神闲地挡住督主的动作,抱拳问道,“我与夫君来无暇山采莲,未曾犯过任何错事,是不是各位大人认错了。”   黑衣首领眼中寒霜,“你冒充公主,居心叵测,已被陛下识破,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首领便拔剑而起,清冽的剑光直冲越长溪心脏,似乎要将她就地正法。   越长溪:害,你倒是给我个束手就擒的机会啊!   首领动作后,其余侍卫也各自拔剑,紧随其后。一时间无暇山脚冷光四起,在后面看热闹的城民纷纷后退,生怕被误伤。   越长溪脚尖轻点,一个侧身避开了首领的剑芒,但她马上就被五六个侍卫团团围住,她一面弯腰躲闪,一面看向卫良方向,对方和她是同样的境地,同样被侍卫包围,向着背离的方向进攻。   估计是想逐个击破。   一晃神的功夫,六七把剑又从四面八方刺过来,越长溪手中发力,庞大的真气向周围散开,侍卫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真气击倒,趁着这个空隙,越长溪向山上无人的地方跑去。   被一群人东刺一下、西戳一下,卫良早就不耐,然而刚才越长溪暗示他不要动手,也只好耐着性子和这群人周旋。眼见对方跑了,卫良刚要追过去,就听女孩嘻嘻哈哈的传音在脑中响起,   该如何行动,公主脑海中有了个朦朦胧胧的计策,然而只想了一半,卫良就来了。他今天走得很慢,似乎犹豫很久才进来,哪怕走到她身边,也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越长溪是真的累,蚀骨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内脏,体内时不时传来钻心的疼,好像肚子有个孙悟空在不停打滚,她捂着嘴咳了两声,将手心的血丝随意蹭在被子上,小声嘀咕道,“我借你芭蕉扇,从嫂嫂肚子里出来吧。”   卫良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他飞快地把什么东西放进袖子里,急忙去拍她的背,“可是身体不适?”   公主:我全身都特别舒服,就是突然没事闲的咳嗽两声,你信么?   也许是下午的事闹得她心烦,也许是身体实在太疼,总之公主心情不好,非常罕见地没理卫良,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整个人颓废又沉默。   公主:突然不想攻略.jpg   见惯了对方飞扬跋扈、眼中带笑的样子,卫良还是第一次看她生气,他顿时惊慌失措地伏在床边,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你怎么了?”   身体愈发疼,好像有巨石在她身上碾压,越长溪咬紧牙关不想哭出声,眼泪却像倾盆大雨般止不住往外流。   卫良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庞,在发现那点点湿润后愣住了。   孤独的人都有个毛病,他们面对外人时习惯性带着面具,哭笑喜怒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都经过缜密的算计;当他们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不想让人看见。越长溪就是这种人,她将身体缩成一团,腿埋在膝盖里,明明知道眼泪是最好的攻略手段,却硬撑着不想示弱。   卫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明明他一整天都在担心对方,真正来到她身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他试探性地将人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卫良皱眉问,“你是不是疼?”   蚀骨只有在毒发的时候,也就是第十五天才会疼,她为什么反应如此剧烈?   自从中毒后,越长溪就时常觉得冷,凉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盛夏的热气也驱散不了,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冻住才能罢休。如今靠在卫良身上,她终于感受到一点暖意,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钻,“冷。”   一日未见,她似乎又轻了不少,身体也格外的凉,卫良借着抱她的动作把手搭在脉搏上,心中一惊,‘怎么会已经侵入脏器!’   迅速把人放回床上、再拿被子盖住,卫良道,“你等我。”   “……”   公主:又双叒叕走了?我心好累!   这一次,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去了哪,只觉得一晃神,他就再次出现在身边,卫良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放在她嘴边,“吃下去就不疼了。”   丹药散发出阵阵清香,强烈地吸引着她,本来半昏迷的越长溪忽然警觉,“这是大.麻吧,卫良竟然想用毒.品给我止痛?”   “不是你说的东西,他拿的是白漆木。”半枝顿了顿,“是他自己的解药。”   之前说过,蚀骨和普通滋补丸只差了一味药,就是修习内功之人服用的红茱,它有剧毒的同时还能打通经脉,所以会使服药之人脸色越来越好。而白漆木则是唯一能解此毒的草药,万金难求还需长期使用,因此主人家常靠这种方法来控制暗卫。   东厂也是如此,每七天发一次白漆木,保证暗卫不会背叛,而卫良拿的,就是他自己那份。   越长溪嗤笑,卫良最后想出的竟然是这个方法,用他自己命来换她的命。   正如之前她和郑元白所说的,所有解药都是治标不治本,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而且公主连这一时放松都不想给卫良,她偏头,“妾不吃。”   卫良面色严肃,“必须吃。”   向半枝要了多一倍的蚀骨,就是想让对方看见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公主怎么可能吃下解药,她抬头看向对方,泪水在眼眶打转,“夫君,你凶我。”   她在暗处偷偷哭,卫良尚且忍受不了,如今梨花带雨看着自己,卫良几乎要崩溃,他匆忙道歉,“是我的错,可是你必须吃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没有糖,我这就去……”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越长溪拉住了他,她的力气很小,几乎感觉不到,可是卫良仿佛被定住,“何事?”   “夫君抱抱我,”公主一手扯着对方,一手捂着小腹,“抱抱我就不疼了。”   卫良叹口气,终是坐回床上。   顶着对方疑惑的眼神,越长溪没有做过多解释,毕竟来的不仅仅是周宛晴,在她身后,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   还算空旷的房间立马被挤得满满当当,周宛晴一边上前给越长溪整理衣物,一边解释道,“王爷特地为小姐派来的侍女,以免宫女伺候不周。”   这些女孩十六七的年纪,样貌个个都是顶尖,有温柔恬淡的,还有妩媚动人的。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大型声色场所现场。   看来阁主是想广撒网,怕她一个人迷惑不住皇上,还派来这么多帮手。   打一巴掌给个蜜枣,梦阁惯用的伎俩。   顺着对方的话,越长溪问道,“哪有不想你。之前你脸被划伤,现在可好?”   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周宛晴指给她看,“不过是被树枝刮伤,如今已经大好。”   伤口确实好了,上过粉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然而练武之人眼尖,越长溪一下便看出这是剑气所伤,而且看这剑法,有点像梦阁之人的手笔。   如今梦阁剩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是四位先生还有她们三个,唯一可能伤到周宛晴的,只有前几日和她一同执行任务的宫茗颜。   关于宫茗颜,越长溪早有疑惑,在密室时她头脑不清晰,没有察觉其中的问题。之后她冷静下来思考,发现对方的行为或者话语,实则暗中推动了整个争端的发生。   连乔南的死,都和她有很大关系。   遇到不明白的事,问周宛晴肯定没问题。因此越长溪命令两个新宫女给她打扇,拉着周宛晴走到软塌处,想要委婉地谈一下宫茗颜的事,两人还没坐稳,门口太监嘹亮的通传声便飘进来,“皇帝驾到。”   越长溪似笑非笑瞥了眼周宛晴,“紫薇啊,你看皇阿玛找来了。”   周宛晴来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从御书房走到永和宫都不止这个时间,可见皇帝来得是多么急迫,她就说簪子上的刻痕不简单。   不过现在想来,她一共就从梦阁带来两样首饰,竟然每个都有问题,很难说是她太幸运,还是世间巧合太多。   越长溪两次提到紫薇和皇阿玛,也不知是什么暗语,周宛晴想要询问,却已经没有时间,只能跟着对方一同接驾。   带着三个宫女,越长溪走到门口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纵然极力克制,申帝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落在后排的蓝色身影上,他咳了两声,“溪流儿请起。”   不等越长溪主动介绍,申帝便开口询问,“这几位是?”   如果越长溪真的是妃子,她肯定生气。毕竟作为自己的相公,进来就问别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们之间毫无情义可言,而且越长溪十分乐于看戏。她握着周宛晴的手上前,“这是臣妾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又随意指向后面两个面容娇羞的姑娘,“父亲赏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倒是周宛晴,听到皇帝的回答皱了皱眉。而且她和越长溪一起生活许久,虽然听不懂,但是能听出其中调侃的语气。   这语气,怎么不太对?   泡茶的两个宫女已经回来,房间内的进度条却丝毫未动。越长溪木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指着宫女又道,“去御膳房拿些糕点。”   御膳房距离永和宫很远,两个宫女又是刚进宫,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越长溪就不信,一个小时还解决不了。   “晴儿,给陛下倒茶。”   蓝衣女孩低着头倒茶,动作轻盈小心,全程没有半点声音,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越长溪突然想到那首诗,我轻轻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周宛晴没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快要把她带“走”了。   恭敬地退到身侧,周宛晴心怀疑惑。她又不傻,自然能察觉到问题,越长溪一直故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究竟是何意?   难道入宫后,越长溪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想要推翻梦阁的女孩,而是沉醉于荣华富贵,怕自己挡了她的路?   反复提到她,是故意示威?还是在考验她的忠诚?   始终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周宛晴只好愈发恭敬,她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让越长溪误会。毕竟她入宫,还抱着找人的心思,她幼时被先皇选中,做太子的暗卫,从小就和两个小男孩一起训练,如果能联系到他们二人,打倒摄政王也会更容易一些。   也不枉她努力多年,想要报答先帝救命之恩的心意。   三人“各怀鬼胎”,俱都不敢多言,越长溪低着头,回忆申帝首次提起她的首饰,黑衣人半夜查探玉簪,以及看见周宛晴后,男人种种表现,最终,她下了个决定。   越长溪起身,拿着茶杯走向申帝身旁,距离对方两步时,忽然踉跄一下,满满一杯茶,全都倒在了申帝头上。   “哎呀,”越长溪没有演技地高呼,“晴儿,快拿帕子给陛下擦擦。”   周宛晴连忙跑过来,她举着帕子向前。一时,四目相对。   申帝满眼委屈,像是哭诉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周宛晴动作顿住,脸上的惊讶之色甚至掩盖不住。   越长溪拍了拍胸脯,还好,不会因为倒了皇帝满身茶,而被打入冷宫。   不过,牙突然酸起来是怎么回事?   大掌盖在对方手上,内力一点点输进她的经脉,卫良问,“这样可有好些?”   皇帝不会内力,他这样做一定会暴露自己,可是卫良已经顾不得这些,他满心都是让她别疼,让她别哭……   身体的疼来自内脏溃败,输内力能有什么用处,甚至不如一拳打昏她,公主觉得卫良脑子有点傻,但还是配合地回答,“好多了。”   对方身体颤抖的幅度不仅没有减轻,还更严重了些,卫良就知道她在说谎,可他却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想再劝,却忽然听到对方微弱的声音。   忍着疼痛,公主还在试图给今晚的所作所为编个合理的理由,“夫君对妾的好,妾都记下了。成亲前,我曾听说寻常人家的丈夫都忌讳女子月事,觉得不吉利,可是夫君愿意陪在我身边,妾已经很满足了。”   她垂下眸,像是羞怯,“妾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想要有孕就必须经历这一遭,疼过才能让气血充盈,所以妾不想吃药,为了您,妾忍得住。”   这番话漏洞百出,越长溪自己都不忍直视,然而多亏卫良不通男女之事,而是实在不行还能让狗皇帝背锅,毕竟他编的画册更荒诞。   卫良哑着嗓子,“我不在乎。”只要你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又不是狗皇帝,当然不在乎了,公主在心里嗤笑,她扯过对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遮住嘲讽的目光,“可是嬷嬷说,没有孩子,夫君就不疼妾了。”   她的眼泪砸在手里,像是细密的针戳进心脏,卫良伏在床边,长久积攒的疼痛终于冲破束缚。   他将药放到她眼前,语气轻轻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吃了这药,我也疼你,而且任何事都答应你。”   听懂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越长溪抬起来,纯黑的瞳仁盯着对方,“一切事?”   昏黄月光下,卫良的脸模糊不清,眼中却是坚定与忠诚,“一切事。”   公主看了他一会,泫然欲泣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她慢吞吞地吃下那粒药,“记住你说的。”   她眼中仿佛有深渊,看久了会不自觉被吸引、下坠,可是卫良并不害怕,又或者说他终于不再害怕,他慢慢弯下膝盖跪在床前,唇落在她柔软的手背上,他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我是她的了。’ 第61章 . 60成婚 【正文完】   红霞垂落, 火红的云彩像是瀑布,从天幕倾泻而下。霞光与红烛连成一片,恢弘辽远, 雄浑壮丽。   处在这样的景致中, 越长溪莫名恍神。   她想起很多年前, 也是同样的时辰,宫女匆匆跑来,红着眼睛告诉她,孝静皇后崩逝。   宫女通红的眼眶, 两侧朱红的宫墙, 天边血一般的晚霞, 构成了她对于傍晚最深刻的记忆。   也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但现在, 微风和煦, 夕阳缠绵,远处丫鬟小厮笑声朗朗, 她处在爱与美好之中, 好像终于生出勇气、能够直面过往。   过去的记忆不会消失、也无法被取代,就像杯中水, 注入的东西不会消散。   而属于她的杯子,过去只有酸涩苦辣。回宫后, 才开始倒入甘甜雨露,直到今日, 甜味终于盖过苦涩, 遇见卫良,她才知道人生可以是美好的。   遇见卫良,她方才不再难过。   越长溪愣神的时间有些长,仿佛在迟疑, 旁边一大两小明显紧张起来。   卫良脊背绷直,薄唇抿成一道线,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郑小小偷偷抬起脚尖,做出逃跑的姿态;最紧张的莫过于越浮光,脸上的笑容趋近僵硬,都快把婚服捏碎了。   越浮光:皇姐若是不应,卫厂公怕是要……那我怎么办!   他仿佛看见卫良撇下朝政不管,他独自批奏折、从夜晚到黎明、这辈子都不能睡觉的惨状。想到这里,越浮光脸都吓白了。   越长溪回神时,恰好看见新帝面如菜色,她蓦地笑了,姝丽的眉眼伸展,眉尾上挑,比漫天红色都要耀眼。   她把手放在卫良掌心,感受到五指瞬间被攥紧,笑意愈深,“嗯,本宫应了。”   “甚好,甚好啊!”   卫良还没说什么,越浮光已经呱唧呱唧拍起手,掌心都红了,眼角还有些湿润,看起来比两个当事人都激动。   越长溪:“……”   她拽卫良起来,感受到他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外表下、无法控制的颤抖双臂,笑着倚在他肩上,嫌弃问道,“为什么皇帝在这里?”   从听见那声“嗯”,卫良已经无法冷静,心脏像在火海中翻滚过一圈,崩腾地、呼号地、酷烈地燃烧,仿佛要将他浑身的骨骼与血液一同燃尽。   隔了许久,他才哑声回道,“不想批折子。”   越长溪:懂了,被学业压垮的初中生,借着姐姐结婚的名义,光明正大偷懒!真是太狡诈了!   她从兜里摸出来几块糖,分给两个小孩儿,又挨个揉揉脑袋,然后才从两人手里接过婚服。   半枝抹着眼泪从旁边走出来,“公主,奴婢给您梳妆。”   “不用。阿良不是说了,三年后还有一次呢,那时候你再给我梳妆,”越长溪把婚服往卫良怀里一塞,牵着他的手走向寝殿,“现在就咱们几个,不用伺候,你们去拜堂的地方等着就行。”   虽说这场婚宴并不正式,但新郎新娘自己梳妆,是不是过于随便?半枝迟疑,“不太好吧。”   越长溪挥挥手,“没事,我的婚事,当然是我说了算。”   越浮光撕开糖纸,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皇姐,这不是“她”的婚事,而是“他们”的婚事,但看卫厂公的表情,炽烈目光下是数不尽的纵容。嗯,人家乐意,他一个外人操什么心。   越浮光咬住糖,酸溜溜想着,同样姓越,卫厂公为何对皇姐那么温柔,对他就那么冷酷?现在卫良嫁过来……嗯,卫良娶了皇姐,他们也算一家人了,对方应该不会残忍地压着他批折子了吧?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羡慕的声音,“表姐好飒!好喜欢。”   郑小小憧憬地看着两人,感慨道。   这一嗓子,吓得他差点把糖咽下去,越浮光一言难尽转头,看见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俏丽女孩。他当然知道这是谁,郑大将军的独女郑小小。   果然如旁人所说,很是……独特。   越浮光知道她,郑小小却不知对方是谁。   还没办登基大典,郑小小根本没机会见新帝。还以为对方和庆吉一样,都是卫良的徒弟。两人下午一直忙碌,也没来得及仔细看对方,如今乍一看……   郑小小眯眼打量片刻,突然开口,“你有点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看,而她一直想要个好看的夫君。   “谢谢。”   大将军的女儿好直接!越浮光愣了愣,下意识挺直胸膛,有点小得意地应道。   从前,他不受宠,还要装傻藏拙,那些世家贵女看见他,眼底或是轻蔑鄙薄、或是怜悯同情。如今他是皇帝,大臣们惧怕、轻视、或者尊敬,但无论哪种目光,都源于皇帝的身份,与他本身无关。   无论以前或者现在,越浮光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直白地夸赞他本人。尽管只是外貌,他还是很高兴地笑了。   看见对方绚烂的笑容,郑小小又是一怔。   她哀愁地想,怎么办,跟在卫良身边,肯定也是太监,难道她也要和表姐一样、喜欢上一个太监么?   她们郑家女儿掉进太监窝了?   郑小小此时根本没预料到,她的确和另一位郑家女儿走了同样的道路,只是那人不是越长溪,而是郑念——孝静皇后。   她亦做到了孝静皇后一辈子都没达成的愿望,与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   另一边,越长溪与卫良穿过沙沙的竹林。   这一路,卫良很淡然,漆黑的眉眼幽深凝邃,步伐不紧不慢。越长溪半路看见一只漂亮的鸟,站在树下凝望许久,他就安静等在一旁,眉眼柔和地望着她,与平时无异。   越长溪以为他冷静下来,毕竟除了一场婚宴,他们和夫妻没什么区别,没道理紧张。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对卫良的影响力,刚进房间,她还没说话,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对方抵在墙上。   嫁衣落在地上,像陡然盛开的红色花朵,洋洋洒洒落在两人周围,卫良俯视她,眼底爱意燃烧,如同秋日干燥的森林,火星坠落,点燃干枯的树木。于是火焰骤然升起,燃尽原野,像要将她吞噬殆尽。   眼前是男人脖颈因隐忍而浮现的青色血管,一下又一下剧烈起伏,房间很安静,他灼热的吐息、飞速跳动的脉搏,猝不及防撞入耳畔,在他灼热的目光下,空气仿佛都跟着沸腾,越长溪原本淡定的心情,忽然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平日床笫间,卫良看似强硬,实际一言一行皆是按照她的喜好行事,绝不会强迫她半分,此刻,却显得有些不管不顾。   他的五指伸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抵在墙上,另一只手缓缓攀爬到她纤细的腰肢,用力掌住,以不可拒绝地姿态将她带入怀中,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合,他却还嫌不够,大掌扣住纤腰,好像要将她按进骨血里。   “阿良……”   越长溪舔了舔唇,心脏砰砰乱跳。她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如同掉进陷阱的猎物,在静静等待她的猎人。越长溪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秒,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卫良低下头,咬住了她的肩胛骨。   他没有收敛力道,尖齿很快划破春日薄衫与软肉,陷入凸起的骨节,牵出一点血腥味。   每个动作都很慢,却又带着不容拒绝与急迫。   好像在证明什么。   好像在渴望什么。   卫良这一生,永远都是平静冷漠的,哪怕濒死时,也只有毫不在乎的漠然。但此刻,往日精准的控制力彻底失效,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团火,正在剧烈的燃烧,好像只有死死拥住她,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他才能从巨大欢喜中沉静下来。   他用力握住公主的腰,几乎将她举在半空,不像拥抱爱人,更像是溺水时抱住浮木,耗尽全身力气、用生命抱住她。   姿势不舒服,肩膀被咬住的地方还很疼,越长溪却没有挣扎,右手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摸过脊椎,动作轻得像春风亲吻水面。   她望着房顶上的喜字,心想,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卫良。   在她面前,卫良永远是收敛的、克制的,爱意也模糊,好像能从细枝末节中感受到,又好像没有。直到此刻,伪装破碎,如同水面褪去,巨大的冰山露出原型。   她终于直直看见,他冷淡无波面孔下,近乎壮阔的爱意。   温软身躯靠在怀里,公主软软的五指划过脊背,带来一阵阵战栗,一切感觉都模糊又真实,好像处在一场盛大的梦境中央,清醒又迷醉。   有那么一瞬,卫良几乎分不清,这是他绝望后的臆想,还是过于迷幻的现实。   直到公主含笑的声音传来,“怎么和小狗似的,咬住就不松开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却像一柄剑,笔直地劈开迷雾,卫良一直高悬的心脏,忽然落地。他想,只要她在身边,就是唯一的真实。   卫良回过神,感受到口腔弥漫的血腥味,他顿了顿,轻轻吻上去,语气缱绻到极致,“公主,您是臣的了。”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放她离开。   越长溪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却没说什么,反而抬起脚尖,勾住地上的婚服,戏谑道,“再咬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   十八位绣娘加紧绣了一个月的婚服,就这样惨兮兮地扔在地上,无人问津。卫良将公主肩上的血一点点舔干净,又上了药,才想起捡起它们。   在屏风后换好衣服,卫良终于彻底冷静,眉宇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仔细看,又有点说不清的温柔缠绵,衬着红色婚服,消弭了以往的冷淡疏离,愈发清俊翩翩。   越长溪坐在镜子前,眯眼看着他,心想,爱情真的很神奇,能把人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现在谁看见卫良,还能说他是一把无情的刀。   不,最棒的是,除了她以外,再也没人能看见他这般模样。   她的目光太直接,犹如钩子,轻而易举勾住他本就鼓噪的心脏,卫良盯着公主淡粉色的唇,眸中暗色几经变化,顿了许久,才走到梳妆台前,给她挽发。   他们已经耽误太久,吉时快到了。   比起忙碌的卫良,越长溪什么都不用做,翘着脚,两手无聊地动来动去,她一向没耐心,这会儿却愿意安稳地坐着,看对方修长的十指穿过发丝,像是变魔法,很快梳起发髻。   越长溪看着镜子里卫良专注的表情,忽然开口,“今天在奉先殿,有那么一刻,我理解了孝静皇后。”   她的嗓音慢悠悠,再也没有提起孝静皇后的困顿与沉重,罕见地带着点温和,“倒不是理解她的恋爱脑行为,而是突然意识到,我同她一样,再也不会爱其他人超过爱你。”   无数人途径她的人生,留下伤疤或者玫瑰。   再疼的伤疤也会愈合,再绚烂的玫瑰也会凋谢,过客始终是过客。唯有卫良,跌跌撞撞闯进她的生命,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越长溪爱他,就像她爱自己。   卫良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住,已经梳好的发髻四散开来,越长溪抿嘴笑了,转身抱住他,在眼前落下一个吻。   在他的伤痕处。   公主的动作猝不及防,卫良来不及躲闪,满心柔软化成酸涩,狼狈低头,“脏……”   “隔着衣服呢,就算没隔着,也无所谓。”越长溪摸摸散开的头发,干脆不梳了,直接戴上凤冠,对着镜子抹唇脂,“再说,等你老了,七八十岁,生病动不了,还不是我照顾你,到时候你总不会还藏着掖着吧。”   她的语气笃定又自然,谈及两人七八十岁的未来,好像谈及今晚吃什么,卫良眉宇间最后一点冷淡也随着这句话散去,他低头,做了整晚最想做的事,吻住她的唇。   卫良想,他以为自己已经听到最动人的情话,没想到,比“我爱你”更动人的,是我同你一起老去。   唇齿厮磨,他刚要说什么,房门不合时宜地响起。   “笃笃笃——”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提示,“皇姐,吉时快到了,那个……”   门外,越浮光哭丧着脸,心里的疑惑一个接一个。为什么猜拳输的人要来报信?为什么他会输?他不是皇帝么?皇帝在这里真的没有一点面子嘛?   “噗嗤,”越长溪笑了,抹开卫良唇上的红色,看着镜子里两人一样的唇色,满意点点头,“走,我们去成亲。”   *   两人确实耽误了太久时间,赶到正殿时,恰好是吉时,越长溪大手一挥,免去了其他流程,直接快进到拜堂。   顶着众人一言难尽的目光,她理直气壮,“总要留点东西到三年后,否则没有新鲜感了。”   公主发话了,卫良自然同意,两人站在宽阔的院子中央,示意开始。庆吉咳嗽两声,高喊道,“一拜天地”。   越长溪与卫良相视一笑,对着月色鞠躬。   这一场婚宴,没有司仪,没有宾客,没有礼乐,可在场众人看见新郎与新娘的神情,都知道他们是相爱的。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庆吉的嗓音高高响起,卫良面色不变,衣袖下的五指却蜷了蜷,隔着珠帘,越长溪看见对方的紧张神色,轻笑一声,伸出一只手,问对方要不要牵着她。   卫良却摇头,眼神郑重,率先弯下腰。   越长溪也跟着低头,她几乎是下意识动作,根本没有想到,大申的礼仪中有一条,地位较低的人要先鞠躬。   卫良在向他的公主宣誓,我永远对您,俯首称臣。   “礼成”   丫鬟小厮们的欢呼声响起时,越长溪还有点恍惚,也没直起腰,而是偏头问了句,“是不是太快了?”就这?这就完了?   她转头,凤冠上细碎的小珠粒打在脸上,俏皮又可爱。卫良几乎是融化在她的目光里,捏着她的指尖,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快。”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七年。   ……   这场婚宴实在很随心所欲,拜完堂,越长溪和卫良都没回去,而是留在院子里,和大家一起喝酒。   在场大多是东厂之人,平时总被卫厂公“折磨”,再加上皇帝,这个新晋受害者,简直组成了复仇者联盟,大家看向卫良的目光,都带着跃跃欲试。   越浮光刚才已经喝了一小杯酒,此时酒劲上来,又想起他最近熬过的夜,顿时恶胆丛生,摇摇晃晃起身,第一个走过去,“卫厂公,朕与你喝一杯。”   在小皇帝略微忐忑以及兴奋的视线中,卫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卫厂公今天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又有皇帝带头,大家都不怕了,秉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态度,争先恐后向卫良灌酒。   卫良也没推拒,无论是谁,都来者不拒。   半枝有心拦一下,毕竟一会儿还要洞房,越长溪却挥挥手,示意不用管。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跟着起哄。   越长溪:别问,问就是昨晚上累死了,恨不得卫良立马喝多,今夜能歇一歇。   但最后,她的愿望也没实现,院子里七七八八都倒了,小皇帝掉到桌子底下,就连喝烧刀子长大的郑小小都瘫在椅子上起不来,卫良还没醉,目光清明,脚步沉稳地越过众人,握紧她的手,“公主,我们回去吧。”   他低头蹭了下她的脸,“回去喝交杯酒。”   两人的头发丝丝缕缕缠在一起,莫名缠绵,越长溪笑了笑,向卫良伸出手,“你背我。”   再一次穿过竹林,明明是一样的路,明明一个时辰前才走过,越长溪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一部分源自她的心情,更大一部分,源自背着自己的这个人。   夜色朦胧,视线看不清,卫良的脚步却很稳,背也很宽,好像能抵挡一切苦难。身上混合着雪香与酒香,意外好闻。   越长溪把鼻子埋在他的脖颈,低头嗅来嗅去,她的凤冠早摘了,只剩一头柔软的长发,顺着领口钻进衣服,酥酥麻麻划过皮肤。越长溪见状,玩得更开心了,就差把头钻进去。   卫良稳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偏头看她,纵容又无奈,“公主。”   “好吧,不闹啦。”   越长溪嬉笑着,挺直身子。   晚风吹过,系在竹叶上的红绸垂下,拂过脸颊,她噙笑伸手,摘走挂在头发上的绸带,意外看见上面写着字。   越长溪对着月色读出来,“那谟薄伽跋帝,啼隶路迦,钵啰底……”   她努力想了一会,记起这是《佛顶尊胜陀罗尼咒》,能消灾拔秽,度厄离苦。   红绸上写佛经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字迹竟然与她一模一样,可她根本没写过啊!   越长溪都以为是不是灵异事件,猛地想起,不,有个人和她字迹一样。   四年前,她离开坤宁宫时,阿怜的字与她一模一样……丽嘉   越长溪好像明白了什么,伸手扯过其他红绸,绸布深浅不一,每一条都写满经文,墨迹的边缘已经褪色,晕染出时光的痕迹。   越长溪抬头,满院子的红绸,粗粗看过去,足有千条,她捏着布条的一端,忽然觉得,自己手中不是简单的绸带,而是四年的光阴。她仿佛看见,她离开的一千多个日夜,卫良一遍又一遍为她写下经文,却不敢露出分毫。   她俯身,看向对方。   卫良没有看她,却仿佛知道她的疑问,轻描淡写回道,“那时候在佛堂,想您的时候就写一遍。”   开始写在纸上,后来纸不够,就写在佛堂上挂着的红色绸布上。卫良那时什么都不懂,只听公主说过,有些人会把名字写在红布条,然后挂在树上,祈求平安。   卫良不敢写她的名字,就写下佛经,盼她无灾无难,万事顺遂。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很多年,不知不觉竟攒了这么多,能够铺满整个公主府。   卫良当年写这些佛经时,并不难过,最多有一点惆怅。如果他当时知道,这些红绸将有一天系在他与公主的婚宴上,那一点惆怅也不会有。   他就像年少时得到一粒种子,细细藏在心尖,时隔多年,终于长成最美的花朵。再回首时,哪怕想起那些风雨,也不会觉得痛苦,只有满心欢喜。   卫良不在意,越长溪却在意地要命。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告诉我。”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不喜欢这样,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试着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好。”   卫良眉眼柔和,他放下公主,环住她的腰,轻轻吻开她紧蹙的眉。他像是有些醉了,又像是没有,漆黑的瞳孔映着月色,晕出浅浅的光。   他轻而慢地拂过她的长发,含笑开口,“臣在想,臣不会比您先老去。”   这是拜堂前,他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越长溪埋在卫良胸腔,听见这句话,一瞬间很想笑。这又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事,可她又莫名觉得,卫良真的能遵守这个承诺。   就像当年,他也凝固在时光里,固执地等待与她重逢。   爱总能战胜光阴。   就像他们曾错过四年,又再次相遇;   就像她活了两辈子,穿越漫长岁月与遥远星河,终于等到那个正确的人。   “阿怜,”越长溪勾起他的手,将红绸系在两人的无名指上,“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妻子了。”   皎洁月光下,卫良握住她的手,将红绸与她的手指一齐握在掌心,握进他过去多不堪、如今就多绚烂的生命里。   他吻遍她的五指,最后吻上她的唇,缱绻爱意脉脉流淌。   卫良低低开口,“娘子,我爱你。”   他生来冷漠,哪怕遭遇苦难离别,也总冷眼旁观,仿佛没有喜怒哀乐,直到那年在坤宁宫,遇见公主,万物才有了颜色。   从此,他看见花开,他看见日落,他看见风吹过她的发丝,都变成柔软的样子。   七年过去,太阳东升西落,一切都变了,唯独一件事从未变过。   白云苍狗,我爱你一如当年。   【正文完】 第62章 . 61现代番外 卫总可以放开我了么?   “溪姐,这里。”赵秘书殷勤打开车门,把休假中的老板请进车里。   一个星期没见,老板没有任何变化。细长眼尾高挑凌厉,红唇勾勒出薄艳的唇形,眼睛微眯,像一团慵懒待燃的火苗。因为在休假中,没有穿正装,而是简单的牛仔裤,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愈发美艳干练。   见老板气色不错,且没有任何不悦,赵璐终于松口气。   她拿出准备好的正装,递给对方,“李工还在医院挂水呢,情况很稳定,估计晚上就能出院。只是麻烦您跑一趟。”   今天下午,原定给甲方送标书。没想到项目负责人和总设同时被一份外卖毒倒,人倒是没事,但都在医院挂水呢,肯定不能出来。   公司还有其他人,但资历不够,让他们送标书,显得不够尊重甲方。好在项目设计时,溪姐全程跟着,什么问题都懂,能代替项目负责人跑这一趟。   “人有旦夕祸福,谁都不想发生意外,人没事就好,”越长溪换上白衬衫,正在扎头发。领口的几个扣子没有系,露出大片锁骨,和若有若无的阴影起伏,她懒散道,“咱们公司是不是水逆?最近总出事,要不找个大师看看吧。”   生活很神奇,它能在经年累月中磨平所有棱角,也能在岁月蚕食下平复很多伤痕。   今天已经是越长溪回到现实的第三个月。   本该她死去的那一天,平淡而安稳地被度过。没有突发的疾病、没有痛苦不堪,她只请了假,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就度过了曾彻底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天。   平常地让她忍不住唏嘘。   再之后,就是正常上课、参加社团活动、期末考试。与越长溪想象的不一样,她不仅没有伤心欲绝,还很快投入到忙碌而规律的学习生活中。而那些痛苦,仿佛随着旧世界的记忆一同被遗忘,只剩下浮光掠影,极偶尔时,才会在眼前闪过。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看着同学们发自内心的笑容,越长溪甚至有些恍惚。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那些疤痕,却已经被神奇地愈合。   收拾好文具,越长溪一抬头就看见班长笑意盈盈的脸,叶锦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溪姐,你假期留校么?我想搬去和你住两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成年人也各有她们的难处,越长溪很体贴地没有询问,只卖着关子道,“我不留校。”   眼见叶锦肉眼可见地沮丧,她又笑着开口,“但因为我出去旅游,整个假期都不在,所以房子全归你。”   学校宿舍条件不好,租房住的也有很多,但八班女生少,叶锦思来想去,也只能问越长溪。问之前还有担忧,好在对方什么都没说。   她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你。”   从书包底部翻出一串钥匙,越长溪将备用钥匙给对方,调皮地眨眨眼,“这有什么可谢的,反正水电费都是你自己交,而且,我还要感谢你帮我打扫房间呢。”   叶锦曾去过越长溪租的房子,她只能说,和越长溪干净漂亮的外表截然不同,她的房间更像是凶案现场,还是刚刚被打劫过的那种。   说完这话,两人都笑了。只是叶锦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又低低重复了一遍,“还是谢谢你。”   将挡在对方眼前的刘海别在一边,越长溪声音也柔软几分,“没事,谁都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一样。”   刚回来的时候,虽然她的性格已经完全不同,但是想要融入熟悉却陌生的世界,越长溪还是有些胆怯。而且因为已经大二,朋友圈子已经很牢固,很难突然插进去,但是叶锦很快就接纳了她,越长溪也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第一个总是不一样。   大家基本都收拾好东西,但教室内仍然人声鼎沸,同学都就着刚才的考试讨论。带着厚重眼镜的学委突然跑过来,“溪姐,你说选择最后一道题,选B还是选C。”   这样的话题,以前从来都不会问到越长溪身上,哪怕她常年是班级第一,但因为性格缘故,同学们不爱和她交谈。虽说大家素质都很高,不至于霸凌或者欺辱,但也多多少少避开她。   稍微想了一下,越长溪很肯定地回答,“选B。”   又拿出草稿纸,给对方演示了一下计算过程。   她讲解的过程,周围几个同学自发凑过来,有的懊恼,有的高兴。等她三下两下讲完,后知后觉的学委才突然发现叶锦哭了。   学委大概是个钢铁直男,直接问,“哎呀,就一道选择题,锦哥也不至于哭吧。”   叶锦瞪了对方一样,没说话。   越长溪却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肩膀,笑道,“你别烦她。锦哥最后一道大题算错了,气哭的。因为她昨天才看过原题。”   “这种最气人了。而且老师分明说这个知识点不考的,我也没细看,”学委一副我很懂的样子,末了又补充道,“但是我没错。”   叶锦:???小伙子你这么不上道,是欠收拾了吧。   被学委一打岔,同学们哄笑着散开。愉快的假期开始,什么考题、知识点立马被忘在脑后,有心急的同学,已经张罗着回寝室收拾东西。   越长溪也差不多,春运将近,一票难求。她定的火车票是晚上六点的,行李什么已经收拾好,但是再加上赶往火车站的时间,也只是刚刚好。   她和叶锦打个招呼,“钥匙给你,什么时候去都行。我今晚的票,就先走了。”   困扰的事被解决,叶锦心情不错,难得露出个笑容,“旅行愉快,我们下学期见。”   正午的光顺着窗子洒下,映出跳动的尘土。越长溪背上包挥手。   “好的,我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一定会好的。   //   到达火车站时,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候车大厅坐满了人,越长溪转了两圈,决定去二楼饮品店坐下。   饮品店就在楼梯口处,转个弯就到了。没等点东西,就听见角落传来几道欢快的声音,“溪姐,过来坐呀。”   回头,是两个直系学妹。   她们是叶锦在学生会的部员,和越长溪见过几次,慢慢也熟悉起来。两个学妹性格都非常好,是那种遇见熟悉的人、哪怕绕过半个操场也要打招呼的小太阳。   越长溪很喜欢她们。   点完东西依言坐下,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很快聊起来,她们默契地没有提学习,话题全部围绕在假期去哪玩,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两个女孩话多,却不聒噪,叽叽喳喳像是两只山雀,只是单纯坐在她们身边,就会感到愉快。   咬着吸管,越长溪浅浅笑了。   曾经她以为世界遗弃自己,却不知,是她先遗弃世界。   自己不爱别人,又怎能被爱。   ……   发车时间很快到了,越长溪和两个小姑娘道别,并成功收获了两声甜甜的“学姐再见”,和几包小饼干。在等待检票的时候,她撕开包装尝了一块。   甜得腻牙,但她喜欢。   吃着小饼干,一路跟人群晃到车厢,越长溪只买到坐票。虽说要坐一夜,但是能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也很好。   她买的是普通票,四个座位两两相对,坐在她旁边的三个女孩是一同来的,看样子也是学生,气质很干净。   越长溪只帮她们抬了一下箱子,就又收获了很多零食。   对面的女孩拿出一包牛奶糖,微笑的样子把整个昏暗的车厢都照亮。   “谢谢你,同学。”   人生的很多时候,幸福其实都已经递到你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接住它。   多年过去,越长溪终于学会了在恰当的时候伸出手。   她接过那包糖,心底最后的阴霾也散去。   她失恋了,那又怎样。   她还年轻,路上还有很多风景等着去看,很多人等着去爱,大可不必伤心难过,甚至一蹶不振。   况且谁的20岁,不是在跌跌撞撞中度过。   越长溪剥开一块糖。   嗯。也是甜的。   //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六点,车厢到达终点站,也是越长溪此行的目的地——新南。   新南是个很小的三线城市。既非山水圣地、也不是文化之都,甚至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年代,网络上的信息也寥寥无几。   唯一有些名气的地方是它的姻缘庙,据说是某朝皇帝亲自督建,具体已经不可考证,但是附近省份的一些小情侣还是会来祈求姻缘。   查资料时,越长溪盯着点评软件上、无数散发着粉红泡泡的情侣照片默默无语。   这个地方,怎么看都非常适合她如今单身狗的状态呢_(:з)∠)_   但最后思来想去,越长溪还是买了票。   因为她决定做一个积极的人,所以,既然决定用随手在地图上点一个地方的方法选择目的地,就要说到做到。   好在,这个地方也没有让她失望。   因为地理位置偏南、又靠海,所以新南并不冷,空气也清新。向远方看,还能看见薄薄的雾气笼罩整个城市,颇有几分山水画的意境。   越长溪拉上拉链,走出了火车站。   站外人不多也不少,出租车司机“姻缘庙、姻缘庙”的喊声不断,她询问了一下价格,和点评软件上差不多,便跟着那司机走了。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带着个比较紧的紫色毛线帽子,从后方看,特别像洋葱头。越长溪想象着洋葱头开口说话的样子,自己噗嗤一下笑出声。   司机操着不知哪里的口音问,“小姑娘也是来求姻缘的?”   “差不多吧,”越长溪含糊答道,“来看看。”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司机师傅都很热情,还特别精通城市历史。但至少这个师傅是。上车不过十分钟,越长溪已经知道了新南自建城以来的发展史,甚至连哪个官员懒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再学会它有些古怪的口音,自己都能算上半个本地人了。   越长溪失笑。她关闭手机的实时地图,一边随意应和着,一边看向窗外。   这个城市与它的名字一样温柔,路很宽,绿化也好,经常一眼望去都是绿色。如果把它比做人,大概是位年轻的母亲。眼中既有年轻人的活力,也有母性的柔软。   越长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里。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汽车开到姻缘庙山脚,司机师傅收过钱、又说了几句旅途愉快的话之后,一踩油门走了。   同样的祝福,越长溪已经听过三四遍,但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   她回头转向碧绿的青山,山上树木茂密,中间有一条石板路,   盯了半晌,越长溪突然冒出一句,“是不是所有的庙,都要建在山上?”   无人回答,她却莫名被逗笑。笑声很大,好像还惊起了几只鸟雀。   越长溪便更高兴了。   姻缘庙在山顶,按照点评上的说法,两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对于越长溪来说,就是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也是她敢独自旅行、还往山里扎的原因。   被主神送回来之后,她所有的疾病都被治愈,身体素质也大有提升。越长溪为了测试,特意找到个自由搏击的教练对招,她大概只用了一分力气,就赢得彻底。   事后为了不显得古怪,她只得谎称自己是少林寺的弟子,从小就练武。教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问她想不想参加奥运会。   奥运会是不可能参加的,万一不小心打破人类极限,被关小黑屋怎么办?   一边胡思乱想着有没有小黑屋的事,越长溪一边爬到了半山腰。这里果然不是旅游旺地,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当她准备拿出手机拍照时,忽然脚下一滑。   视线坠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手机也脱手。越长溪匆忙拽住了身侧扶手,木头栏杆摇晃地厉害,还发出几声吱吱嘎嘎的声响,但好歹,人算是稳住了。   但她包里的水就没那么幸运,咕噜咕噜顺着一侧滚下去,很快从视线里消失。她如今站得地方很特别,类似于悬崖,若不是栏杆挡着,一定会像那瓶水一样,跌落到山底。   按照这个高度,怕是难以生还。   越长溪扶着栅栏惊魂未定。   石板路并不滑,以她现在的反应速度也很难摔倒,最重要的是,在她倒地前,分明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推了自己一下。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这点事并不能吓到她。平复片刻,越长溪已经恢复,膝盖和手肘都没受伤,她起身怕了拍衣服,去捡手机。   手机保持着相机的状态,而且,也许是摔倒时胡乱的触碰,还拍下了几张照片。   越长溪点开左下角的最新照片,是身后的石板路,不过有个地方有些奇怪。   双击放大,在照片的边缘处,她看见了一双脚。   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果然疯了吧……越长溪默默把去医院的时间提前,不必等到明天,今晚上就去挂急诊。   一行人走上电梯,不用秘书动作,卫良先一步按下17,随后便退回到她身边。他的目光笔直,看似注视前方,但越长溪知道,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从头到尾,自始至终。   以及,登上电梯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车祸以来,无时无刻困扰她的头痛,在卫良出现的一瞬,忽然消失不见。   越长溪张开口,刚想说什么,忽而电梯一震,头顶的灯闪了两下后迅速熄灭,上升的电梯也停止了。   男秘书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按下急救键,很快得到答复,电梯故障,维修队半个小时就到。   没什么比刚刚认识、但又不熟的人困在电梯里更尴尬的事了。   电梯里一片沉寂,许久后,越长溪缓缓开口,“只是故障,而且我们刚上到二楼,不会有危险。”   漆黑的电梯里,只有呼叫按钮幽幽闪着绿光,两位秘书还没适应黑暗,眼前一片漆黑,他们对于越长溪的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越长溪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腰间的手臂有力而滚烫,勒得她生疼。如果换一个场合,她一定出手揍对方了,但此刻……   她等待片刻,发现对方没有半点反应,无奈而好笑地碰碰腰间的手臂,看向电梯骤停时、第一时间把自己举到半空的男人,“所以……请卫总放我下来好么?”虽然他是好心,但……这姿势也不安全啊,动量定理没学过? 第63章 . 62现代番外 你有女朋友么?   半个小时后,维修人员从外侧打开电梯门。   听说新董事被困,半个后勤都来了,经理忐忑不安站在一旁,见卫总从电梯里出来,第一时间迎上去。   然而,对方根本没管他。   卫良转身,深邃的眉眼微微下沉,冷冽之外,有种说不出的柔和,眼神明亮,像荆棘被雨露打湿,残酷与尖利都变成晶莹剔透的光。   他抬起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漆黑的袖口伸出来,他专注地望着电梯上的人,“我扶您。”   电梯停在二楼和三楼交界的位置,越长溪向下扫了一眼,距离地面只有一米多,她摆摆手。蹲下后单手支撑,膝盖一转,利落地跳下地面,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扇形,漂亮又帅气。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本就超出常人的奔跑速度更是快得只剩残影。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跑路时,头顶的乌云终于移开,早上七八点的阳光洒在地上,照出红墙绿瓦的寺庙,也照出了大爷身后的影子。   与此同时,身后的小情侣快到山顶,嬉笑的声音隐约从山路中传来,夹杂着数道鸟鸣。   声音、光影纷至沓来,那股阴森森的感觉消失不见,越长溪终于松口气。   她先是对着寺庙拜了两拜,低声默念几句阿弥陀费、鬼怪莫侵的话,然后走到大爷身旁,指了指他身后墙上挂的红绳,“这怎么卖?”   甭管卖的是什么,既然是庙里的东西,没准就能驱鬼呢。她自欺欺人的想。   “姻缘线五十一根,八十两根,拿回去送亲戚、送朋友,默念心爱之人姓名,可保佑……”   大概是今年KPI没达到,大爷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将姻缘线夸得天下仅有,就差没说它能包治百病。   因为之前查过攻略,越长溪拒绝上当,她掏出手机,“十块钱卖我一根怎么样?我诚心买。”   大爷连忙从墙上扯下一根姻缘线,几乎是硬塞到她手里,脸笑得跟花似的,“微信还是支付宝?”   “……”   越长溪:得,早知道说五块了。   笑眯眯收完钱,心情好的大爷还提供了售后服务,“那边桌子上有笔,你把想说的话写在红线上,然后系在后院的姻缘树,或者姻缘塔都行。”   姻缘线说是线,实际上是一条三指宽、三十厘米左右的红布。做工粗糙至极,边缘还有撕开布条时露出的线头,别说五块钱,就是五毛钱都买贵了。   但景区多少就是这样,越长溪也没生气,只是走到桌旁,拿着笔沉思。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笔还悬在半空。   她不知道自己该写什么。   纠结间,小情侣已经爬到山顶,两人同样买了姻缘线,笑着在她旁边写字。   女人用一只手将布条遮住,不给同行的男朋友看。越长溪瞧着两人可爱,就多看了两眼,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笔,“扶”字也已经写在姻缘线上。   ……   越长溪:好气哦!   经过刚才的事,她本来想写平平安安之类的话,但落笔无悔,越长溪想了想,提笔在“扶”上面补了几个字。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八个大字铺在布上,不留一丝缝隙。她也没什么好补充,放下笔走到后院。   本以为姻缘线已经够粗糙,所谓的姻缘树和姻缘塔更难以直视。姻缘树就是普通的柳树,坐落在院子正中央,已经凋谢的枝条上系满了红布,从远处看去,像是巨大的招魂幡。而姻缘塔则是几个木架子,宛如八卦阵一样,围在柳树四周,上面零零散散系着褪色的红布。   冷风吹过,枝条晃动,带动着上面褪色的红布飘舞,让人无端想起葬礼时漫天飞舞的纸钱。   越长溪两手托着姻缘线,重新退回了庙里。   虽说她知识有限,但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以及柳树招鬼的常识还是有的。把那么大一棵柳树种在院子后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是个鬼庙?   那门口的大爷真是人么?   越想越害怕,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风吹过时,凉意似乎灌进骨子里。越长溪僵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回头,是小情侣中的女人。   女人极有礼貌,率先道了歉,然后也学着她的样子仰头看,随即惊讶道,“好高的杏树。”   杏树???   越长溪立即转头,只见后院的景色完全变了。柳树和八卦阵一样的木架子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颗很高的杏树。   就在她惊诧时,忽然感到后颈有潮湿的风,好似有人贴着她后背在呼吸,越长溪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转身,“谁?”   身后当然没人,但不知何时,乌云再次笼罩天空。陈旧的古寺显得愈发昏暗,小小的格子商铺躲在阴影中,宛如吞噬人性命的野兽巨口。房顶上的风铃静静垂着,像告诉她,一切都是错觉。   越长溪却已经能肯定,这里有蹊跷。   她说话的动静不小,那对小情侣齐齐转头看她。越长溪摸着后颈,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总感觉身后有人,刚才爬山的时候就一直这样。回头却没人,估计是风,又或者我神经太敏感了。”   闻言,男人兴致缺缺地转头,女孩却神色变了变,“爬山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她搓着手臂,扯了下男朋友的袖子,“我们挂完赶紧走。”   末了,她又想起什么似对越长溪道,“山里人太少,一个人难免疑神疑鬼。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山?”   女人脸上是纯然的善意,目光也赤诚,像是太阳,将一切小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越长溪错开目光,捏着背包带低声道,“如果不打扰的话,谢谢您了。”   这座山肯定有问题。但经过两次奇怪事,越长溪发现只要有旁人在,鬼魂就不敢明目张胆害人。她确实有跟着这对小情侣的意思,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贴心、率先提出这点。   女人摆弄着手中的姻缘线,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笑道,“不打扰的。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她胆子就小。”   也许对方真有一个胆小的妹妹,也许是想让她放宽心,但无论如何,这份体贴的善意都令越长溪动容。若是在小世界,她必定要偿还一些东西,可她现在身无长物,总不能教给对方一套剑招来报恩。   生平第一次,越长溪感受到糅杂着“亏欠”“感激”的复杂情感,让她难受的同时,又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高兴。   越长溪低头,才发现她前方有一口井。原来盖住井口的石头已经被挪到一边,如今井口大开,直径约有一米五,仔细听还有流水的声响。看着看着,她忽然脸色煞白。   这一辈子,她仍然不快乐么?卫良不由得握紧方向盘,如果他早点找到她……   正想着,车窗被敲响,卫良不悦转头,却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面容。   越长溪偏头看着他,“卫总?”停在这,不违反交通规则么?   卫良微怔,他并未见到她的车,怎么会……   他下车绕到她身前,还记得对方的排斥,小心翼翼保持一定距离,“出去办事,您要去哪?”   越长溪看向卫良,她接近一米七,还穿了高跟鞋,站在台阶上,几乎能与对方平视,所以,能清晰看见卫良眼底的小心与渴望。   面对这样的眼神,谁也无法拒绝,她坦然道,“去实验高中。”   卫良垂眸,单手握紧车门,“正好顺路,我带您一程?”   实验高中那边是老城区,越长溪实在想不出来,一个刚回国的人,卫良能去那边办什么事,而且她莫名觉得,无论她去哪里,对方都会回答顺路。   但是,越长溪什么都没说,看见对方手背上绷起的青色血管,挑了挑眉,“那谢谢卫总。”   卫良似乎松了口气,绅士地打开车门。越长溪一只脚迈进车里,转身望着对方笔直劲瘦的侧颜时,忽然开口,“卫总年少有为,现在有女朋友么?” 第64章 . 63现代番外 为你怦然心动   老城区上,黑色奔驰平稳驶过,两侧高矮不同的楼房仿佛古画,在眼前缓缓展开。   卫良单手握着方向盘,长腿弯曲,黑色西服隐约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英俊又冷漠。他瞥了眼手机,许久后,分钟缓慢跳动一下。   ——距离他刚刚转头看那个人,才过去三分钟。   太慢了,时间太慢了,他垂眸,漫不经心看着眼前的道路,思索该说点什么,才不会显得突兀或者无礼。   越长溪绝非固执之人,既然察觉到危险,她第一想法就是离开新南。   跟随小情侣下山,又坐同一辆出租车回到市区,正如她之前所想,途中没遇到任何危险。简单的道谢后,越长溪来到国际著名连锁饭店——××基。   到快餐店时临近中午,附近还未放寒假的高中生三三两两来吃饭,他们人数众多,声音又大,引得其他顾客微微皱眉。   除了越长溪,她都快流出感动的泪水。   “请问,这里有人么?”穿着校服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询问,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朋友。   “没有没有,”就差没主动接过对方的餐盘,越长溪笑着让出大半位置。她真是太怀念处于人群之中的安全感了。   人群熙攘,说话声不断,从前最讨厌的环境,如今却渴望至极。越长溪安静地拿着可乐,查询离开新南的火车票。   春节的票不多,最早一班火车也是明年中午,越长溪不太满意,但还是按下购买键。   毕竟比起飞机或客车,她现在还是选择火车比较好,谁知道鬼魂会不会被她的离开刺激,做出什么惊人举动。   比起死亡,她更不愿意连累别人。   在快餐店呆了一下午,晚上快没人时,越长溪又找了个网吧。   上百平的网吧里坐满了人,房间内烟雾缭绕,键盘敲击的声音像是要冲破房顶,越长溪紧皱的眉头几乎没松开过,却还是找个人最多的地方坐下。   开机的蓝光映在脸上,越长溪忽然想到,她这一天的行程和小偷差不多,都是哪里人多往哪里钻。   插上自带的耳机,她在喧闹的环境中沉沉睡去。身旁打游戏的人趁着跳伞空隙看了她一眼,来网吧睡觉,这是什么特殊爱好?   感受到身旁的目光,越长溪咕哝一声,很快就睡着了。   ——不是我奇怪,而是敌人太狡诈,防不胜防啊。   ……   越长溪很少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入睡,可是她连日奔波,终是抵抗不住睡意。   几乎是睡着的瞬间,她就陷入了纷杂的梦境。   梦里的场景荒唐而不真实,可越长溪就是相信了。她走在白天的姻缘庙里,寺庙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整洁的房间里,神像被摆在正中间,前面是烟雾袅袅的香案和蒲团。   她没有丝毫惶恐或怀疑,十分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许愿。   神像开口,“我可以实现你三个愿望。小姑娘,你所求为何?”   想也没想,越长溪言之凿凿地说道,“不用三个愿望,让我好好活着就行。”   她白天两次濒死,最大的愿望当然是活着。   穿越局的售后人员有片刻凝滞,不敢置信地问,“就这?”   因为低阶系统的失误,宿主多次穿越,这是很严重的交易事故。局里特意派它前来沟通,提出补偿条件。   可对方提出的愿望就是她最初穿越的交易内容,无法算作补偿。   思维渐渐回笼,越长溪望着与主神八分相似的神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她点燃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香烛,神情也柔软下来,“不要责罚它。”   不要惩罚那个动不动就尖叫、还总爱挖苦讽刺别人的,在关键时刻又永远陪在她身边的系统。   “如果这算你的要求,我们可以做到。但是由于位面等因素,这需要算成两个愿望。”神像并不意外对方发现自己是谁,他尽职尽责地询问,“除此之外,你还可以提出一个要求。无论你有什么愿望或遗憾,穿越局都可以替您达成一次。”   对方显然调查过她在小世界经历的一切,如今话语中暗示意味十足,就差没直说我们能送你见那个人。   越长溪却摇头,“最后一个愿望,是救活司空亘。”   “如果您确定,请签字。”   身前的地面浮出一块柱子,上面摆放着羊皮纸卷和羽毛笔,越长溪沉默地签下名字,装作没看见对方的欲言又止。   最后一撇写完,羊皮纸在白光中消失不见,神像盯着她,石头雕刻成的面容上有那么点疑惑,“我想知道,如果你还有一次机会……”   “这两个愿望就够了,”越长溪笑笑,“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要活着就好。”   没穿越时,她与世界隔着自己的冷漠,从未感受到真正的人生;穿越后,她与世界隔着系统,更像是玩一场盛大的游戏。   如今,她终于能剥去所有外壳,不要什么金手指,真真切切地拥抱这个世界。去感受、去触碰、去喜爱、去受伤……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欣然向往。   因为她想靠自己活一次,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都好。   神像似懂非懂地点头,很快也在白光中消失不见。当寺庙中恢复成白日的场景时,越长溪也醒了。   伸个懒腰,缓解一下酸疼的身体,忽然,一块玉佩落在脚下。   玉佩通体黑色,上面刻着奇奇怪怪的花纹,应该是她签合同中,对方所提到的保护符。   摸着冰凉玉身,越长溪慢慢扯出个复杂的笑容。   她知道最后对方好奇的是什么,还有那个神像后一闪而后的身影,他们都想知道同一个问题——如果还有一个机会,她会不会去见那个神明,她三个爱人的原身。   说实话,越长溪自己也不知道。   但很大概率,她会选择不见。   回到现实三个月,越长溪基本想明白最后发生的一切:神明有个爱人,爱人离世后他悲痛欲绝,决定与主神交易,结束神生。   而她碰到的暗一、沈暮燃、扶离,就是神明的三个魂魄碎片。   越长溪伤心么?当然伤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她以为的拯救,实则是耽误人家实现愿望。   但这件事并没有困扰她很久。因为从绝对意义上来说,和她谈恋爱的是神明的三个魂魄,和他神明本人有什么关系?自己根本不必为他痛苦,更不用和他见面。   除此之外不见的原因,是她失去了热情。   之前一次次穿越,都是凭借一腔孤勇,像是少年时的浪漫幻想,总觉得有勇气就能改变一切。后来司空亘的死给了她致命一击,神明的话又熄灭她所剩无几的热情,这就导致,她完全不想见对方。   只是,对方好像和她看法不太一样。   越长溪想起神像后面的黑色身影,她翻出手机相册,点开那张灵异照片,果然……这两次出现的都是那个在主神空间见过的神明。   他为何三番五次想害死自己,难道是怪罪她,没让他完成心愿?   打了个哈欠,越长溪又浑浑噩噩思考片刻,决定把这件事翻篇。如今主神给了自己护身符,她再也不会莫名其妙死了,既然如此,对方怎么想与她何干。   愿望没实现,去找主神啊。他俩才是甲方与乙方的关系,她最多算个临时工,追责也追不到这里。   捋顺一切,越长溪拎起书包离开网吧,直奔最近的酒店。   ——只要没有鬼怪,我又是一条好汉!。   //   女孩的身影消失,房顶阴影处的卫良也收回视线,他脸上的面孔像是川剧变脸,几经变幻后终于定格,恢复成越长溪在主神空间见过的样子。   一旁的小鬼突然在房梁上冒出头,“老大,我们还跟着夫人么?”   卫良极慢地摇头,“不必,以后都不许跟着夫人。”   虽然他现在反应慢,但越长溪那句‘想活着’,他还是听懂了的。想起刚才对方毋庸置疑的话语,卫良僵硬的脸上凝出一点委屈。   不能见媳妇,好难过!   他现在实力没有完全恢复,无法凝出实体,想要见面,只能把对方拖入冥界,也就是凡间所说的死亡。   可是现在媳妇不想死,他又该怎么办?   不管全身散发着黑气的阎王大人,小鬼招呼其他同事回冥府,路上实在没忍住,八卦道,“你们看见了吧?老大今天去找夫人,直接把夫人吓跑了。”   他这句话,马上引来了许多小鬼的附和,   “对对对!夫人脸色都变了,好像根本不认识老大的样子。”   “老大是不是骗我们?那姑娘那么好看,能看上咱们老大?”   “若是原来还可能,现在老大鬼不鬼、人不人的样子,谁能喜欢!”   一众小鬼满脸嫌弃地打开鬼门关,趁着天亮之前赶回冥府。而被嫌弃的对象——阎王卫良依旧蹲在网吧的房顶上,思考鬼生。   与主神的交易失败后,三魂归位,卫良重新回到冥界。但他的身体出现了一点问题,就是三魂无法融合。   曾经三魂一体,被分开后各有各的经历,导致他必须将他们炼化再融合,才能恢复原本的样子。魂魄本就是他的,聚合起来并无困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然而想要融合三个魂魄的记忆,则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经历。   花了三个月左右,卫良终于控制住自己不分裂。而他能控制身体的第一时间,就是离开冥界找越长溪。   纵然记忆没有彻底恢复,但骨子里的执念却一直驱使着他——找到她,见到她,照顾她。这些东西已经深入骨血,相当于本能一样的存在。   如今第一步已经做到,见到她却有点困难。   迟钝的卫良思考良久,终于想到了办法。   ——他现在没有身体,但是可以借一个身体啊。   完全没意识到媳妇已经变心的阎王大人,高高兴兴地往东海跑,古人都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去东海龙宫准没错。   孙悟空说的。   越长溪:“……”   这孩子的神话体系,是不是有点混乱?   她忍住笑,伸出一根手指,“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胖子伸出莲藕一般的手指,努力圈住她的小指,认真重复了三遍。第三遍结尾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小。   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越长溪弯了弯唇,凑过脸颊,“你也可以亲我一下。”   “扑哧——”   越长溪终于没忍住,笑出声音。她笑得很开心,许多年都未有过的开心。各色花朵随着她一起抖动,几乎掉在地上。越长溪舍不得任何一朵,手忙脚乱拢住枝叶,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等一下,姐姐先把这些花放进车里。”   最后两个字故意加重,尾音很长,勾出微末的笑意。   越长溪把鲜花放进车里,第一次认真看向对方。   和那些时尚或者财经杂志上说的一样,卫良的确很好看,瞳孔漆黑,眉目深邃,有一点冷淡阴郁,仿佛电影里中世纪古堡深处的吸血鬼伯爵。可此时此刻,他手中攥着火红的玫瑰,眼底倒映着玫瑰的红色与阳光的金色,像极夜里骤然出现的光。   越长溪接过花朵,玫瑰上的刺经过处理,但还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凸起,她一一拂过那些凸起,像是拂过她这一天起起落落的心跳。   她握紧花枝,抬头道,“谢谢,谢谢你做的这一切。”   她挑眉,艳丽的眼尾满是肆意,“再叫一声姐姐,我就答应你。”   卫良望着她,忽然就笑了,舌尖舔了下齿根,想也没想,在她耳畔轻声开口,“姐姐。”   卫良的语气近乎乖觉,越长溪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他便环住她,大手掌住腰肢,死死扣住,指尖陷入皮肉,无法撼动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按进身体里。   隔了许久,唇畔落在她的发丝上,留下一个再轻不过的吻。   越长溪靠在卫良怀里,侧脸倚在他胸膛前,车水马龙的声音逐渐远去,仿佛万物都寂静,耳边只剩下那些从未言明、却又未曾停歇的话语。   她怔了怔,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你的心跳很快。”   卫良抱着她,下巴搭在她头顶,柔软的发丝从领口钻进来,如同每一个她从他怀里醒来的清晨。   他勾起唇,低低开口,“嗯。”   因为无论多少次拥抱或亲吻,我都一如既往,为你怦然心动。 第65章 . 64现代番外 你愿意嫁给我么?   两点四十五,黑色奔驰停在实验中学门口,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越长溪解开安全带。下车前,看着怀里的花,轻轻蹙了下眉。   她要去见老师,带着东西不合适。   “我可以把花送到——”卫良绅士地打开车门,看着越长溪怀里的花,顿了顿开口,“你的公司。”   这个停顿很可疑!越长溪十分怀疑,卫良原本的话,是想把东西送去她家。   尝试了一下全新的毒舌人设,越长溪爽感爆棚,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往日温温柔柔的样子。   当恶毒女配虽然爽,但那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她也不需要为了改变而改变。如果过于宽容是她的本性,越长溪如今也完全可以接受。   毕竟,她已经能接受任何形态的自己。   小小风波过后,生活又重归平静。   它像是磅礴的大海,无论多少狂风海浪,最终总会停止。   三个女孩自然恢复了原本的关系——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偶尔看着李晓慧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越长溪真是花费毕生的忍耐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当场笑出声。   临近过年,咖啡厅越来越冷清,连老板都关上了半永久大门,以免房间内的热气散出去。   某天早上赵哥来店里视察,他摸了摸手臂,“今年冬天好像格外冷?空调也不热。”   越长溪跟着点头,视线却忍不住往房间的角落瞥——那里坐着一个黑衣人,永远目光灼灼地看着柜台方向,他身侧不停涌出黑色的雾气,路过之人都会感到冷,却又看不到他的存在。   这幅装扮,不是那个神明,又是谁。   看见她转头,黑衣神立马坐直,脸上露出快活的表情。但很快,他的眉头又垂下,变为一脸沮丧。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黑雾也涌动地更快。   “……”   越长溪:真就因为别人看不见,所以放飞自我呗。   她的目光停留太久,赵哥也随之看向那个角落,他道,“对,就是那里风特别大,是不是窗子没关严?”   明明知道原因,自己却不能说。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算是始作俑者?   内心颇为愧疚的越长溪走向角落,假意将窗子关严。   随着她的靠近,房间内的冷气愈来愈少,甚至有不断升温的趋势。等到越长溪走到角落,触摸窗户的时候,她已经能感受到身边的热意。   借着关窗的动作,越长溪偏头看向几乎与自己身影重叠的神明,只见他神情呆愣,红色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后,就像在泼墨山水画中点一笔朱砂,使整个画布都生动起来。   她停留的时间颇长,以至于反应迟钝的神明都回过神,红着脸,用手虚虚圈住她的腰身。   在他快成功时,越长溪倏地转身,回到了柜台后。   卫良盯着自己的手,委屈地都快哭出来了。   他不能主动靠近媳妇。媳妇好不容易靠近他,还没抱到,他真的太难了。   赵哥用手在空中感受一下,“没什么变化,而且好像更冷了。我还是多买几个电热器吧。”   披上外套,赵哥急匆匆走了,留下越长溪,摸着外套下的玉佩默默无语。   主神对她极好,送来的玉佩不仅有驱鬼辟邪的功能,还能让她看见鬼。而这个鬼,单指神明一人。   这个指向性,实在让她忍不住怀疑主神有什么阴谋,或者对方干脆有当红娘的爱好。   好在,虽然她能看见神明,神明却不知道,而且对方看起来智商不高的亚子,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神明为何变成这幅样子,又为什么一直跟着她,越长溪内心有猜测,却莫名地不想面对。   毕竟对方关于至爱的话还记忆犹新,就像写字时的一笔顿挫。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却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只要想起来,心中就始终不舒服。   透过镜子,越长溪看神明万分委屈地收起手臂,继续巴巴地看着自己。她垂眼,默默移开视线。   有些错误,犯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自讨苦吃。   她已经吃够苦了。   //   平淡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很快就到了小年夜,赵哥出钱请她们吃了一顿火锅,算员工福利。   端着可乐,听喝多的赵哥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他的感情史,越长溪却完全笑不出来,还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因为在她身侧不足五米处,神明正紧紧盯着她。   随着时间流失,神明发生了变化。他眼中的迷茫与困惑逐渐消失,慢慢转为成锐利与冷冽。如果说他从前是哈士奇,如今就是缉毒犬,目光好像能穿透一切、洞察她所有秘密。   这也越来越让越长溪意识到,这个会用刀刃般目光试图割开自己皮肉的,是与过去爱人完全不一样的人。   越长溪忽然转头,目光瞬间划过神明。只见对方瞳孔紧缩,几乎变成竖瞳,随后,那种阴冷到要将她吞没的感觉又出现了。   好似没看见一样,越长溪十分淡定地挥手,“服务员,再上一盘肥牛。”   氤氲热气中,越长溪慢慢吸了口可乐。神明发生变化,很可能是三魂融合结束,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   可他现在存在感太强,想忽视都难。好几次她都被吓一跳,差点露馅。   这样下去,好像也不是事。   可她既不想和对方沟通,也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能看见他,这该怎么办?   越长溪盯着水杯皱眉。   好烦。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神明的事还没解决,其他烦恼又来了。小年夜当晚,福利院打来电话,她的父母想见她一面。   越长溪第一反应,对方竟然不担心被起诉为遗弃罪?   第二反应才是,啊?她要不要见对方?   出租屋内,细细的小雪中,越长溪在阳台站了好久,肩膀都落上一层薄薄的雪,她才下定决心见对方一面。   既不是因为血脉相连,也不是想报复,她只是单纯想知道,是谁放弃了自己。   知道之后,也没有其他事了。   春节左右的票最难买,大年二十九,她才抵达回城。   还是那个国际连锁饭店,还是同一个书包,越长溪掏出手机回消息。   微信里赵哥零零碎碎的嘱咐她才听了一半,无奈对方60s一条的语音发了几十条,中间还夹杂着不少咖啡厅终于不冷的无聊内容,实在是懒得听。   返回主页面,除去几个同学的对话框,就只剩陈颖的一条,“对不起。”   越长溪笑笑,登录另外的微信,选择唯一一个联系人,打出“我到了”三个字。   对话框上头“对方正在输入中……”一直在出现,但隔了好久,对方才回来一条消息。   “我们马上。”   确认过消息,越长溪终于有时间看看周围的环境。她离开这里已经两年,对于一个城市,两年时间很难发生特别大的变化,可对于她自己,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胡思乱想中时间过得飞快,她买的大杯可乐也见底,火车站附近的餐厅人来人往,却依旧没见那人的身影。   咬着吸管,越长溪想,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来。   既然知道她在哪个福利院,又把见面地点定在回城,这意味着她所谓的父母,其实一直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过去的二十年都不想见,恐怕现在也不会突然改变想法吧。   从天亮坐到天黑,快到晚上九点时,越长溪点了份晚餐。独自吃完饭,她重新背上书包推门离开。   一边走,她一边抽出手机中的SIM卡——她在新南小商店买的,根本没经过实名——掰碎了扔到垃圾箱。   她忽而笑笑,幸好啊,回城的垃圾没有分类。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把这糟糕的过去扔进哪里。   因为早就料想到此般结果,越长溪并没有太过遗憾,她逆着人流走出站台,来到回城最著名的景点之一——溯回河。   这是一条历史悠久的河流。   传闻有一对青年男女相爱,女方父亲不喜欢男孩,连夜举家搬迁到上游。而男孩王生不想放弃,追着船只游了一夜,终于与女孩重新相遇。   从此,这条河被命名为溯回河,象征着逆流而上的思念。   千年前的故事已经不可考证,但如今溯回河水波粼粼,两岸灯火通明,是著名的观景区。每到晚上,不仅有慕名而来的游客,还有附近来锻炼的爷爷奶奶,大家逆河而上,像是在走当年王生走过的路。   越长溪不想走,她靠在湖边栏杆上,看河水映出两岸缤纷的光。   有人也靠在她旁边的栏杆上,越长溪以为是游客,便没在意。直到那个一身黑色西装的俊美男人攀上她手臂,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别伤心。”   越长溪抬眼,就看见他漆黑瞳孔中的担忧,与尽管极力掩饰,却仍旧显而易见的黑暗。   她看了他半晌后,重新将目光移到水面,她既没表现出惊喜,也没表现出意外,只是像和老熟人打招呼一样,很熟稔地对突然出现的神明说道,“来啦。”   女孩趴在栏杆上,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脖颈,那里血液流淌、脉动跳动,散发着甘甜的香气。像是糖,又像是欲.望,搅得卫良眼神发紧。   他摸了摸喉咙,这就是人类的身躯?   会觉得热,也会觉得渴。   尽管体内的本能在不断叫嚣,想要把她揉碎了捏在怀里;可往日的记忆却提醒他,如果这样做,对方很有可能不悦甚至离开。   卫良摩挲着触碰过她的那只手指,调动体内鬼气,将越长溪严丝合缝包裹在自己的气味中。这才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微笑回答,“有我在,你不必难过。”   等他一会杀了那两个人,她就再也不必为此难过,也不必……再对多余的人怀有特殊情感。   神明的语调异常熟悉,几乎与过去一模一样。越长溪却猛地转头,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在她转头瞬间,卫良眼里的黑暗褪尽,换成脉脉温柔,“怎么了?”   沉默片刻,越长溪摇头,“没事。”   过去的时光中,卫良一直是倾听者的角色,以至于如今沉默时,他一时竟无法在记忆中搜寻到适合的话。   他眉峰低垂,不自觉就带着点厉色,“你若是不高兴,我……”   “没什么不高兴的,”好似没感受到身旁之人气质突变,越长溪蹲下撩起一捧水,悠悠道,“五岁的时候我想要糖果、七岁的时候我想爸爸妈妈送我上学、十八岁高中毕业,我想有人骄傲地看着我,这些……”   “我可以给你。”   卫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指腹从发顶慢慢抚到那块白皙,力道之轻几乎感觉不到。可看不见的地方里,他身外鬼气却已经如藤蔓般缠住越长溪的身躯,像毒蛇凭借吞食本能绞住猎物。   远远不够,卫良吞噬着她蒸腾出的热意,想着,这些远远不够。   “你给我做什么?”越长溪转动手腕,那捧水就顺着边缘流下,沥沥汇入江河,“这些东西已经有人给过我,只是像掌中水,流淌地太快。”   越长溪并没有为今日之事感伤,她只是想起了自己真正的父母——丞相与丞相溪流儿。   那还是她第一世的经历,如今过去太久,两人的相貌都在记忆中磨损,变得模糊不清。可奇怪的是,她记不得两人的样子,却还记得他们的味道。   爹爹在夏日背着她玩耍,身上浅浅的汗味;娘亲在晚间哄她入睡,发间淡淡的脂粉香。这些没有形状的味道构成她的脊骨、绘出她的人格,让她成长为如今的样子。   他们才是她的父母。   他们……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唉,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很快从沉重的情绪抽离出来,越长溪笑笑,继续蹲着撩水玩,“话说回来,记忆中你好像鲜有父母,是有什么忌讳之类的?”   是否因为他是神明,就必须永远独自生活在世上。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惨了吧。   “我本为神,即便削弱力量轮回转世,普通肉身也难以承受,自然无父无母。”卫良很平淡地说着,忽而话锋一转,连语调都变了,“但我失去过很重要的人,能体会你现在的感受。”   不,卫良体会不到。   不就是两个人死了,哪天去地府里捞出来就好。若是想留着他们,还可制成傀儡放在身边。   但是根据前几日小鬼们给他呈上来的书——《哄女朋友的一百种方法》。这本秘法中指出,若试图安慰女朋友,首先要与她共情。   卫良为北方清气化形,生来便掌八方生死,既无父母,也无亲朋,自然没有重要的人离世的经验。但他记得,人类有一种修辞方法,叫做——拟人。   捞水的手一顿,越长溪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   虽然她基本接受了分手的事实,也不再为此难过。但是当着她的面,公然讨论死去的前女友,这是什么操作。   这人是想气死她?   回忆秘法步骤的卫良,并没注意到对方难以言喻的表情,继续道,“虽死,但音容犹在。所以不必为此难过。”   说出相似的经历,并肯定女朋友的感受,嗯,他都照做了。   几乎咬碎了牙,越长溪问,“哦,她是什么样的人?”   卫良:“身高八尺,重三千两百斤,通体雪白。”   ……   …………   ………………   两米多高,三千多斤……可能神明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吧。   越长溪脑海中浮现出雷神里女武神的形象,顿了顿,又换成奥特之母的样子。   ……   这样一想,好像也不太难过了?   越长溪说不清什么感受,有沮丧,也有释然,“那她是怎么死的?”   冬日晚间清冷,女孩身上粘稠的热意愈发明显。   卫良像是猫,捧着独属于他的猫薄荷不想松开。升腾的鬼气宛如巨大的网,将女孩一寸寸拢在其中。   鬼气相当于普通人的皮肤甚至五感,鬼气相交,便是神明的缠绵。   可卫良最想的,依旧是撬开对方唇舌,用手指在身上留下艳绝的痕迹。想到这里,他留在女孩脖颈上的手掌微微用力。   嗓音因欲.望而变得沙哑,曾经最重要的东西如今也变得不再重要,卫良懒洋洋地回道,“和南王打架时,碎了。”   越长溪:???   她吞下口水,艰难问道,“那,不得治一治?”   这么残忍?人都打碎了?   “本命武器一旦损坏,再无修补可能,需要用神魂再锤炼一把。”   一缕鬼气不听话,顺着领口钻进去,那感觉分外柔软,几乎要将卫良点燃。他都忘了自己在说什么,“我懒得炼造,天帝又不允,非说神明要有神的样子。那老头太烦,我便想,不做神也罢,所以和人交易散去了魂魄。”   越长溪心中像是有一条河,石头堵在河道上,阻拦她所有关于情爱的记忆,如今石头摇摇欲坠,她也摇摇欲坠,“你怎么交易的?”   “绿茶?”越长溪挑眉,有点意外。她习惯给同事带各种咖啡或奶茶,第一次听见有人点茶的。也没想到,有人和她口味相同。   “嗯。”卫良点点头,并没解释。   其实最开始,喜欢喝茶的是公主,而不是他。而当她离开后,卫良才开始变得和她一样,随身带糖、平时只喝花茶,好像这样做,就能装作她还在身边。   越长溪应下,牵着妹妹离开,但身侧的人没动,越子由站在原地,抬手碰了下腹部,“姐,我在这等你。”   越长溪瞬间懂了。   越子由痛经很严重,有时疼得起不来床,更别说走路。她皱了皱眉,“我给你买点热的,很快回来。”校门口人来人往,把人留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谢谢姐,”越子由乖乖应下,她一直目送越长溪走进对面奶茶店,才转头,定定看了男人片刻,忽然开口,“卫厂公。” 第66章 . 65现代番外 卫……怜   “卫厂公。”   陈旧的称呼跨越时间再次出现,瞬间将他拉回争权夺势的封建王朝,卫良瞳孔骤暗,眼底凝出一层寒霜,冷漠转头。   越长溪在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很少放在其他人或物上,卫良完全没关注这个所谓的妹妹,好像叫……越子由?   如果生活是偶像剧,越长溪一定会接受从天而降的男朋友,毕竟他帅气又贴心,有稳定工作还无所不能。   但显然,她的生活是惊悚剧。不仅因为男朋友的稳定工作是阎王爷,还因为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时,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就好像,他渴望当场杀死自己。   而根据日记上的内容,他也确实想要她的命。   面对如此险境,越长溪的第一反应是: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在古代生活了近二十年,如今回到现代,只觉得陌生而无措。但是生活中突然出现一个想杀死自己、半夜又时不时消失的男朋友后,越长溪瞬间觉得亲近起来。   如今的日子,不就是贵妃生活的真实写照!   狗皇帝想杀死自己、他一到半夜就消失、暗一每晚监视自己,每样都和卫良对上了。   就连自己的应对措施都一样——演戏。   虽然不明白一个工科生,为何需要靠演技在社会上立足,但越长溪还是勤勤恳恳奋斗,每天除了套卫良的话,就是研究自己的身份。   最终结果是,尽管她非常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过去半年就是她自己,她只是失去了记忆。   越长溪:心口痛,让我缓缓!   能够如此笃定,既是因为生活中的小细节,外人无法模仿;二是卫良的身份。   刚认识系统时,越长溪和它讨论过灵魂的问题。   灵魂像是一张白纸,过往皆是画笔,经历决定了灵魂的图案与长度,所以,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   即便现在的她,和二十年以后的她,灵魂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卫良作为阎王,本职工作就是勾魂,绝不会认错人,更不会认错自己的女朋友。   越长溪:此番分析逻辑严谨、构思顺畅,实在是难以反驳……   生平第一次,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聪明。   最后,在家里翻了下医药箱,确定自己没有幻想症等精神类疾病之后,小姑娘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惑从脑中冒出来:卫良知不知道她失忆了?   如果不知道,为什么看过她的纸条后,他要装成暗一的样子;如果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不治疗啊?她还没放弃呢,他就放弃了?!   越长溪:这辣鸡男友,不分手留着过年?   ……   在越长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卫良也心存疑虑。   他传来孟婆,“记忆消失,是否会对行为产生影响。”   在记忆中,越长溪对暗一极为亲密,根本不是现在,疏离又谨慎的态度。   小姑娘既然把他当成暗一,言行举止却与过去大不相同,是什么改变了她?   孟婆最近白天熬汤、晚上查古籍,还要时不时担心阎王找她的麻烦,整个鬼都瘦了一圈,她头疼地揉着眼睛,“行为出现偏差有很多因素,环境、周围的人变化,哪怕是心情不同,都会让她做出不同的选择。”   虽然不知道这种心理学问题为什么要问自己,她不过是可怜无助的小厨子啊,但阎王大人威压太强,孟婆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卫良眯起狭长的眼睛,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有规律地轻敲,每敲一下,周围环境就冷一分。   半晌后他道,“你是说,本王和过去不一样了,所以夫人的态度也因此不同?”   咔嚓一声,金制扶手寸寸碎裂,上面迅速裹上一层黑雾,将椅子随后半个阎王殿都被黑色浸没,并且有逐渐加剧的趋势。   孟婆心头一颤,知道阎王动怒了,这样恐怖的威压,她在地府千年都不曾见过。   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发抖,但这个问题,孟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不回答的,她含混道,“可能有关,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阎王的位置已经彻底被浓烈的黑色包围,像是翻滚的饿鬼道,孟婆低着头,手心满是冷汗,在听到一声压抑的“滚”之后,冷艳美人慌忙跑了,没注意到阎王殿中的黑雾,久久不曾散去。   ……   卫良来到人间时,已经是半夜。越长溪早早睡了,大半被子被她踹到脚下,露出白嫩嫩的双腿。   阎王大人脚踏黑雾来到床前,他身上还带着地府的寒气,寒气扩散,瞬间让房间内降温。女孩在睡梦中感受到冷意,慢慢蜷缩起身子。   动作幅度不大,睡衣却掀开一截,露出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在鹅黄色睡衣的衬托下,显出惊人的清透。脖颈上跳动的青色血管,每动一下,空气中就晕出一点香气。   那是她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卫良不知是什么香味,但此时闻起来像酒,炽烈又惑人。   卫良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喝醉的人没有理性,于是他探出手浮在在女孩额头上方,只需要他轻轻一点,人类的魂魄就会被抽离出,他们就能彻底在一起。   阎王大人的眸色渐深,指尖也距离对方越来越近,可在触及的边缘,他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谁在问话,‘把她带到地府之后呢?又该做什么?’   抿了抿唇,渴望已久的答案呼之欲出。   想把她带到地府,带到无人能达的黑暗之地。溪溪喜欢花,他会亲自种上一片花田,然后田边盖上小房子。自己当然也会在她身边,他会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到她眼前。   赠她花田锦绣、赠她华服珍馐,让她做自己的夫人。   这个答案让卫良感到满意,他几乎要动手时,又听见那个声音问他,‘那她会欢喜么?’   世人诘难皆可无视,但只要与她相关,便逃无可逃。   卫良只能停下来思考。   越长溪当然会喜欢,三日五日、一年半载都会喜欢,可永远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是不愿的。   她喜欢生活在人群之中,不喜欢沉闷,就像……她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对暗一笑意盈盈,是因为喜欢对方;对他百般警惕,是因为不喜欢他。   钻牛角尖的卫良根本没意识到,越长溪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暗一是敌人的阶段,所以百般提防。   他执拗的认为,对方肯定是不喜欢现在的他,才会这样做。这一想法甚至勾起千年未出的心魔,藤蔓似的黑色痕迹自指端生出,很快就蔓延到脸上,就在心魔马上要入侵神识时,越长溪醒了。   卧室都快和冰窖一样,睡得再熟都要被冻醒。   最近项目做得不顺,进度落后,白天被导师当众狠狠批了一顿,越长溪晚上一边哭,一边画了整夜的图,刚睡下就被吵醒,心里烦的厉害。   眼罩都没摘,一把抡起闹钟扔向对方,“大晚上作什么妖,睡觉!”   闹钟砸到胸口,又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这不大不小的响动使卫良身上的心魔一滞,藤蔓缠绕神躯的速度也开始减慢。   被项目逼疯的暴躁大学生等了半天,并没等到房间内温度升高,她自顾自盖上被子,十分不满道,“说你呢,听没听见。”   白天导师骂她的话,想也没想就直接套在天降男友身上,这货最近神出鬼没,总是打扰她睡眠,越长溪不满很久了。   因为小时候时常穿不暖的缘故,小姑娘身体温度比常人低,也更容易感到冷。之前没失忆的时候,卫良都被对方当做空调,冬天制冷夏天制热,偶尔他失控、温度调节出现问题,对方就会迷迷糊糊踹他两脚,像按空调遥控器一样,提醒他变温。   今天也一样,越长溪骂完,下意识就伸出腿踹对方。卫良神志还没完全恢复,单手捏住了她的脚腕。   女孩的脚极细,一只手就能包裹住,微微的热意从皮肤渗出来,宛如漫过来的汩汩清泉,在水流的冲刷下,卫良慢慢清醒。   他似乎是叹口气,又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下,无论如何,都挑眉收起房间内蔓延的死气,把自己体温升高,和衣抱住女孩。   起床气巨巨巨大的越长溪:“你穿的什么,是不是又没换衣服?”   因为睡得很懵,所以脑子并不清醒,挑剔的本性逐渐盖过求生欲,越长溪这会儿也顾不得对方能不能轻易要自己的命。今天被导师骂一顿,她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直接将连日积攒的不满全都爆发出来,继续道,“你脱鞋没有?告诉你多少遍了,外衣不允许接触被子。”   刚刚还杀气肆意、阴狠骇人的阎王顿了顿,黑色瞳孔在夜晚闪出不一样的色彩,半晌,他凭空换了件衣服,然后窝在女孩后颈莫名勾起唇。脸上的阴寒被笑容打破,他似乎是开心极了,身体都跟着小幅度颤动。   经历一番折腾,终于清醒的越长溪:???   !!!   等等,我刚才做了什么?我是不是砸人了?是不是还骂阎王了?我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让我经历这些。   我……还想活啊!   在脑中咆哮的同时,温度慢慢从身后散过来,越长溪觉得自己像是在泡温泉,身体沉浮在温暖的怀抱,舒适的环境让人愈发困倦。   她打了个哈欠,想着要死也是以后的事,不如先睡一觉。几乎是这么想的瞬间,她就睡着了。   身前的女孩呼吸均匀,睡得很香的样子,根本不需要睡眠的卫良突然也困起来,他又埋在她发间呼吸了一会,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现在不喜欢没关系,他总会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就像暗一,也曾花费数年才得到她的心。   难道他还会比不上三分之一的魂魄。   搂着女孩,卫良慢慢阖上眼。   给她想要的。   无论是什么。   //   神奇的夜晚过后,两人诡异地开始亲近。   越长溪是破罐破摔,随着项目的推进,导师的暴躁度呈指数增长,骂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往往白天导师一发飙,晚上她就开始‘人间不值得’‘这辣鸡人生不如早点结束’‘我为什么要穿越回来’。   秉着这样的想法,对待阎王男友的态度自然也变得随意,别说花心思防备对方,如果当天她挨骂了,越长溪甚至会想,‘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早晚会死在这个课题上,根本不想挣扎。’   成年人的崩溃,如斯恐怖,比死亡都恐怖。   面对这样的女朋友,卫良则是心情甚好。因为他能看出,越长溪的心,在慢慢向他敞开。虽然现在只开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口,但无异于曙光乍现。   那本《哄女朋友的一百种方法》也派上用处,卫良把不重要的工作分给几个判官,每天尽量抽时间陪着对方,并严格按照书中所讲,时常给女朋友准备一个惊喜。   今日份惊喜,是带对方去天宫。   晚上十点,越长溪回家,她甩掉鞋,身上的包都没放下,就直奔厨房。   “饿死了,张老师非要在晚饭时间开会,他倒是能早点回家,我却一直饿到现在。”   大口吸着对方准备的面,越长溪眼神开始发飘。   面是她最喜欢的蟹黄面,软耨可口的面条上铺着满满的蟹黄,味道香甜,颜色也尤为漂亮。配上翠绿的小葱花,让人食欲大开。   她其实从没说过自己要吃这个。买来的蟹黄她不喜欢,自己剥螃蟹又太麻烦,推己及人,她自己懒得做,自然不会难为别人。   最多是在看视频时多瞄两眼,这样小的细节,卫良却能注意到。   热腾腾的蒸汽扑在脸上,香味侵入鼻息,捧着普通的一碗面,越长溪眼眶却有些热。   被爱,被珍重,被温柔地捧在掌心。   这就是男女朋友么?   其实,她一直不太明白自己和卫良是什么关系,矫情一点的说法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则是‘合租室友’‘她雇来的奇怪保姆’‘互相想干掉对方的死敌’。   偏偏这个敌人,每次都能踩着底线让她心软。   吃完一碗面,胃开始暖和,心也跟着发烫,有那么一瞬,越长溪甚至觉得自己心动了一点。   她放下碗,正想感谢一下对方,忽然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将近一米粗的青灰色蛇尾破窗而入,蓦地将她凌空卷起。蛇尾一动,她整个人倒吊着就被带入半空。   巨蛇主人将她卷到身边,张狂大笑,“哈哈哈,卫良,你媳妇儿在我这,我看你如何能不应战。我南王,必须和你痛痛快快打一架。”   话毕,叫南王的男人飞快划开鬼门关,闪身进入了自己的属地。   腰快被勒断的越长溪:收回刚才的想法,男人什么,都是垃圾啊啊啊啊!!!   卫良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类似的眼神。一个是越长溪,一个是越浮玉。   前者是大申公主;后者虽然名义上是自家闺女,血缘上仍是新帝的孩子,亦是大申公主。   两人维持着半拥抱的姿势,谁也没注意到,被众人钳制的光头男子,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就在学校保安拽起他的那一刻,男子突然暴起,一把扑向卫良。   男子怀里还揣着第二把刀,而这一次,刀尖狠狠扎进身体。   越长溪只感觉一个恍神,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卫良已经倒下,耳边是他急促的话,“您别担心,我没事。”   “卫总!卫良!”越长溪抱着对方不断下坠的身体,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大脑嗡鸣不断,一片混乱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出来,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卫……怜。” 第67章 . 66【全文完】跨越山海爱你 完结评分送200红包。   “阿怜。”   这个由她赋予他的名字,仿佛带着魔力,连疼痛都能抵消。卫良骤然抬头,“您想起来了。”   他紧紧盯着她,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仿佛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嗯,”   四周的路人第二次制伏光头男,这次很谨慎,扣住了他的双手。越长溪顾不得那么多,脸色发白,急忙检查卫良的伤口。刀刺在大腿上,不算深但也不算浅,如果刺中大动脉……   手指微微颤抖,越长溪感觉自己头要炸了,好像濒临吹爆的气球,同时又很清醒,所有想法同时在她大脑展开——救护车已经近了,伤口上的刀不能拔,要打电话联系医院,以及,他现在一定很疼,做点什么缓解他的疼痛。   被南王一打岔,卫良偏执的情绪很快被打破,他垂眸坐在门边,曲起一条腿慢悠悠道,“你说的倒也没错。”   给她想要的。   数日前自己曾这样想过,但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现在想来,大抵因为他害怕。惧怕在她心中,有太多东西比自己更重要。   他一直急迫地想要杀死对方,也是同样的理由。在内心深处,卫良始终怀疑越长溪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毕竟他和过去的三魂有很大区别,即便对方说过不在意,也答应和他一起创造新记忆。   可是,她失忆了。   越害怕发生什么,什么越会变为现实,刚才越长溪被抓走的瞬间,卫良甚至出现幻觉,以为他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   ——她彻底离开自己。   即便知道这是假的,也足以让卫良惊慌失措,慌得他双手止不住颤抖,慌得甚至找不到这里的路。那一刻他意识到,没什么比失去越长溪更难以接受。   哪怕她喜欢的东西很多,他不过在其中占小小一部分,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卫良低低道。   他想起越长溪讲过的狐狸与小王子的故事,她说狐狸心甘情愿被驯服,原来驯服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是心甘情愿。   他终于,心甘情愿。   男人说完这句话,就一直不曾开口。南王开始还站着,后来干脆蜷起来睡觉——北王一家脑子都有问题,他媳妇想当天帝,他还觉得没问题,自己少惹为妙。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黑雾都被阳光驱散,睡着的南王忽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什么碰了一下,睁眼,是北王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   卫良:“我有件比打架还刺激的事,你敢不敢?”   南王嗖一下精神了,“我不造反的,天帝与你我无冤无仇,不可如此,不可不可。”   不知道对方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卫良直接给出答案,“劈天,去不去?”   南王一愣,随即回答,“去去去!我还没劈过天呢,怎么个劈法?”   “怎么劈到时候告诉你,”往外走的卫良忽然转身挑眉,“弟妹?”   南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是劈天么,我们快走哈哈哈。”   ……   越长溪完全没想到,记忆恢复并非她想象的:睡一觉,醒了之后什么都能想起来。而是在梦里,像玩VR游戏一样,看一遍所有失去的记忆。   越长溪:不知道梦境和现实是什么比例,千万不要看完四五百年的记忆,回到现实后,尸骨都风化了。   尽管心中有小小的担忧,但旧时记忆来临时,她还是立马专注地望过去。   如今,她的视线范围和过去完全相同,所以第一眼,就是她坐在梳妆台前,被四个宫女梳妆打扮。   铜镜中的贵妃嘶一声,越长溪也揉了揉脑袋。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也觉得疼?难道并非全息观看,而是百分百沉浸式体验?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很快,越长溪就发现沉浸度是可调的,她可以选择疼痛度完全相同,也可以选择以局外人的身份观看,甚至还可以快进或后退、以及听取自己的心里想法。   越长溪:这法术要是用在游戏上,未来首富必定是我。   她将痛感降为零,画面调成二倍速,手指按在进度条上,开始了恢复记忆之旅。   最开始,越长溪还像看有趣的电影一样,津津有味。她看见贵妃娘娘被迫‘勾.引’暗一,明明脑袋里的吐槽都要溢出天际,脸上却笑靥如花,不由得哈哈大笑;她看见贵妃娘娘颤抖着杀死狗皇帝,自己也拍手叫好;她看见自己和暗一大婚,红色铺天盖地,他跪在身前,说永远都忠于她。   等越长溪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心中百般情绪堆积,记忆却不给她放松的时间,漫长岁月不停在她眼前划过,关于沈暮燃,关于扶离,关于卫良,关于无数次离别与重逢,千年记忆像大山一样倾倒,沉重地压在身上。   最后,她看见卫良揉揉自己的脑袋,说地府哪里都可以玩,他等她一起回家。然后她却傻傻地,喝下了孟婆汤。   记忆已经过去,周围只剩下茫茫白雾,越长溪坐在雾气中间,眼泪像瓢泼大雨一样向外倾撒。   哪怕在没失忆的时候,因为人类脑容量有限,旧时记忆也在不断流失。借由这次机会,越长溪想起很多小事。   她想起第一次主动亲吻暗一时,飞快的心跳。   那一瞬间,与面对卫良时,何其相似。   她走得太远,脑中杂念太多,有时不自觉会忘记,当初动心的模样。   “原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和第一次一样,对他动心。”   越长溪擦掉眼泪,忽而生出想要见到对方的冲动,她抬头看向周围白茫茫的雾气……   越长溪:等等,我该怎么出去???   ……   没什么比意外困住更令人郁闷,越长溪打开和她一同穿进梦境的书包,从里面翻出卫良准备的小零食,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心脏难受。   过去的记忆过于庞大,若非她修过仙,神识强大,甚至可能迷失在记忆里。然而,即便她能顺利抽离,情绪也无法立即舒缓。   生离、死别、爱恨,种种情绪太过激烈,跨越漫长时光重新来到她身边,像是喝多之后的宿醉,清醒地疼。   “唉。”越长溪第一万次叹息,也不知道外面两人什么时候能打完,好把她放出去。如果让她在白雾中坐个几十年,不死也得疯。   对于这种令人崩溃的时刻,越长溪只有一个解决方法,她拿出书包中的课本,提前开始期末复习。   何以解忧?   唯有学习。   ——某个社会主义好青年。   因为书本太多,越长溪的书包又厚又重,她费力将书包拎到眼前,方便一会拿东西。却看见拉链上,有个跃动的小光点。   光点约拇指大小,整体呈黄色,里面好像包裹着米色的东西。越长溪凑近去瞧,待看清是什么后,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里面、里面好像是个人!   “是琥珀?还是拇指姑娘?”压下心中震惊之情,越长溪再一次向前,她打开手机放大镜,终于看清了光点中的东西。   确实是人,不过并非成年人,而是个男宝宝,身长约一厘米,小脸红扑扑的,正吸着大拇指呼呼睡觉,小肚皮还能看见起伏。   ……   越长溪惊了,竟然是个活人!为什么她的记忆中会出现活人?难道是她儿子?   被自己的想法镇住,但又觉得可能性很大,司空亘毕竟为神明,没准有保命的神通呢!越长溪满心欢喜地盯着宝宝的小脸,试图在上面寻找一些司空亘的痕迹,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可能。   先不说宝宝时期和长大后相貌差距能有多大,哪怕没变化,她也无法在三毫米的脑袋上寻找出司空亘的特征。   越长溪:这不为难人呢么。   无奈叹息,想再打开放大镜观察一番,然而刚解锁手机,越长溪又发现一个意外——宝宝好像长大了一点。   这个一点,是指从1厘米,涨到1.1厘米。   若非她常年画图,也很难注意到这一点点变化。   生怕这是错觉,越长溪急急忙忙翻找格尺。格尺被压在书包最底端,等她费力翻出来的时候,宝宝已经变成1.5厘米。   越长溪:嚯!   越长溪有个特点。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放任自己难受,她能哭个几天几夜;但只要有其他事做,注意力也可以马上被分散。   此刻就如此,看见这个飞速生长的小宝宝,越长溪什么难受都顾不得了,连书本都扔到一边,全神贯注盯着他长大。   作为一名工科生,她态度严谨,几分钟过后,就计算出男孩的生长率,生长率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大,画出整个曲线后,越长溪推测,男孩很有可能在按照正态分布曲线生长。   不到半个小时,男孩已经成长为普通婴儿大小,越长溪照常用格尺测量出他的身长,将数据记录在纸上。   把坐标点连成平滑的曲线后,与她之前推测的曲线基本重合。越长溪推了推眼镜,对此次试验结果感到非常满意,她看向小婴儿的脸,“数学果然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的……的……卫良?”   这个婴儿,怎么这么像卫良???   男孩虽然和普通婴儿大小相似,但眉眼明显发育得更完备,他微微下压的眉峰和薄唇,不是卫良又是谁!   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小男朋友,越长溪眉头紧皱,她脱下外套,想把男朋友包起来,又忽然顿住。   思考半晌,越长溪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卫良的记忆。   按照这个结论思考,周遭发生的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她周围并非白雾,而是混沌。这是天地初分的时刻,清气还未上升,而是飘散在天地间。   这也解释了为何小男孩长得如此之快,卫良是北方清气化形,生长速度自然远非常人能比。   至于自己为何会看到他的记忆?越长溪若有所思。   ……   天外天,巨大无比的球形光团前,两个身影颀长的人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南王道,“这就是你说的,能实现愿望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你的尾巴没有扫得那么快,会更有说服力。”卫良头也不抬地回答,手中还数着一些发暗芒的金属碎片。   南王:“本命武器都碎成这样,你也没炼一把?它叫什么来着?”   啪一下拍走对方的手,卫良沉声回答,“它叫遮天。”   至于为什么没有再炼一把,是因为他发现溪溪好像特别不喜欢他的本命武器。卫良猜测,就和普通女孩不喜欢男朋友玩手办一样?所以他就没有炼制。   这个原因,是绝对不能和南王说的。   清点完毕,卫良独自走进光球内换东西,南王在外面等得无聊至极,甩了会儿尾巴,决定去四周逛逛。   天外天他从未来过,因为撕裂世界屏障所需的能量极高,这次也是和阎王合力才能打开,不过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玩一玩。   可以先抓两个天外天的星星,看和本地星星有没有区别。   这么想着,南王随尾巴一勾,就勾出个……小孩?   “什么玩意!”   尾巴上软软的触感把南王的竖瞳都激出来了,他猛地一甩,将软乎乎的小孩甩到一边,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被甩得眼冒金星的系统,“你有病吧!我一直在这的。”   系统眼神发飘,他其实说谎了。他一直在宿主所在的小世界外游荡,但是脱离主神后,他再也没有任意穿梭世界的能力,始终不知该如何进去。   今天终于等到两个人出来,系统就想着,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等他们回去的时候,一起溜进去,找到宿主。   没想到藏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发现了。   南王想了想,“原来是这样,那对不起啊。”   天外天存在很多神奇之物,远非他的境界所能理解,更不好轻易招惹。今天他是陪北王出来办事的,不能惹事,索性先道歉,争取能不打架就不打架。   南王:拿出小本本记北王一笔,本王这么有大局观,都是为了他啊。   系统慢慢眯起眼,心道宿主说得果然没错,只要足够不要脸,谎话也能被对方相信。他哼哼两声,“既然错了,你应该答应我一个条件赔礼道歉。”   南王身后的拳头握紧,随时准备动手,脸上却笑容极大,“不知您有什么要求。”   自以为很聪明、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系统:“带我去你们所在的小世界。”   撕裂世界屏障的每一秒都需要耗费能量,系统无法保证自己能跟着对方混进去,不如直接提出要求。   听到这句话,南王心中大怒。他知道天外天有些妖物,以小世界为食,没想到今天就遇见这么一个,还伪装成人类幼崽的模样,没准已经盯着他们的小世界很久了,实在可恨!   他为八方神明,自当为世界而战,哪怕血洒天外天,也绝不会让外敌入侵,他高喝,“那来吧。”   面对突然激昂起来的人,系统:???   “非常感谢您。”系统鞠躬说道。   宿主说过,要懂得感恩。   跨服聊天之后,两人就开始干瞪眼,南王等着对方出手,系统等着对方带自己去小世界,他们都目不转睛,生怕错过对方一丝动作。   卫良从主神那里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一大一小……深情凝望。   卫良:“你儿子?”   这一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南王:“小心!”他是敌人。   系统:“扶离!”宿主她老公。   卫良挑眉,转向系统,“你知道我是扶离?”   所有世界,知道他是扶离的唯有溪溪和主神,这小孩怎么知道的?   系统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刚才两人从小世界飞出,他就看见了一条蛇和一只鸟,没想到黑鸟竟然是宿主她老公,他哇哇哭着抱住对方大腿,“我好想越长溪啊,死女人说走就走,没有半点消息,良心大大的坏。”   系统哭的时候,另一个男人也从光球中走出来,他七八岁的模样,身穿青莲道服,看起来和系统一般大,他按住额头青筋,“有必要把我变这么小?”   “这不挺好,”卫良眼睛似笑非笑,语气不容置疑,“像她儿子。”   越长溪迟钝,不明白对方的心思,作为男人的卫良却懂,所以他特意要求主神,将对方复活后,变成小孩的模样。   司空亘:“……”   卫良左手一个小孩,右腿一个小孩,俨然慈父带娃。南王都看愣了,呆呆地问,“这都谁啊?”   指向小修士,“溪溪儿子,”指向腿上挂件,卫良微微顿住。   危机感丛生的系统立马接道,“我是她大儿子。”   周围都是大佬,宿主她爹是别想当了,但哪怕是当儿子,他也要当老大。   想起越长溪曾在纸上写下的系统二字,又想到她数次穿越,卫良点头,算是承认了系统的身份,“她大儿子。”   “……”   南王:“弟妹、果真奇人也。”   两个孩子都找到了(?),南王不愿在天外天多待,主动开口,“我们回去吧。”   他的力量已经恢复差不多,可以走了。   卫良拽起系统的领子,将他扔在蛇尾上,想拽司空亘时,忽而动作一顿,脸色也变得格外古怪。   南王:“怎么了?”   卫良黑眸闪烁,半晌后开口,“无碍,走吧。”   看着对方古怪的样子,南王没多想,载着两个小孩快快乐乐爬走了。卫良落在几人身后,面色越来越怪,先是发黑,又慢慢变红,不久后,连耳朵都溪上一层粉色。   他忽然加快脚步,“我们快点回去。”   和系统玩得很开心的南王,“好嘞,加速!”   ……   越长溪这边,进度也十分迅速,不过多时,卫良已经长成为少年的样子,包裹他身体的黄光也越来越薄,隐隐有破碎的趋势。   虽然什么都干过了,但现在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越长溪微微红着脸,伸出手挡住眼睛。   越长溪:过于刺激,我有点承受不住。   就在她用手背给脸降温的时候,泡泡破碎的声音忽然响起,黄光消散,男人瞬时睁开眼,他目光极为凌厉,刹那间就穿透四海八荒。   越长溪盯着气质冷冽的男朋友,慢慢勾起唇。   卫良虽然自己没意识到,但他其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像这样又空又冷的视线,再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爱情是两人相互靠近的过程,不知不觉中,他变得柔软,她变得坚韧。从前没有对比,还发现不了。如今过去和现在重合,细节从盲区一点点溢出来,像是树叶缝隙透过的阳光,让人不自觉心生欢喜。   这是卫良出生的第一天,也是新世界诞生的第一天。   越长溪笑呵呵地看着卫良在琢磨他自己的身体,五指伸出又并拢,腿抬高又落下。因为知道这是记忆,所以越长溪并无顾忌,她松开手,大大方方观察男朋友的身体。   ——反正早晚都是我的,看看又怎样。   她的视线划过对方胸膛,慢慢下移,落在有力的腹肌上,小姑娘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没控制住想伸手摸一下,她的手指离对方越来越近,按道理应该直接穿过对方,没想到,被过去的卫良攥住了手。   越长溪:卧槽,这怎么回事?这不是记忆么?   她不知道,神明的记忆带着力量,与一方小世界无异,进入记忆的人,相当于进入了真实世界。   越长溪彻底懵了,做坏事被当场抓住,未免过于尴尬,而且……她怎么解释呀。   卫良问,“你是谁,为何一直在我身边?”   ‘卫良过去防备心这么重?’越长溪惊讶地想,‘知道我在旁边,却能一直隐忍不说,这是什么心理素质?’   “防备心是什么?”卫良忽然开口。   “……”卧槽,他不是能读心吧。   卫良:“我能。”   ……   最后一项的优先度被提到最高。   越长溪扶着卫良坐在地上,动作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后背,顿了顿继续道,“全都想起来了。”   其实并没有。   那个世界的记忆像是一本书,才刚刚翻开。她只记起部分儿时的回忆,根本不知道卫良是谁。那声莫名的称呼、以及现在的动作,全部出于本能。   面对卫良,她好像有很多本能。   毫无条件相信、不由自主关心、还有,超乎本身地在意。   就像此刻,恢复记忆的感觉不好受,好像什么东西被硬塞进脑海,类似注射肌肉针,还是扎在大脑上,像一万只蜜蜂在耳边嗡鸣,又像一万根针同时扎过来,疼痛难耐。   但越长溪什么都没说,面色如常,甚至微微带笑,很轻地在卫良耳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意志力再强,也抵不过生理反应,疼痛过于剧烈,卫良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用仅剩的清醒,深深凝视她的眼睛,不到两秒,他微微勾唇,“小骗子。”   声音很虚弱,是非常小声的气音,但笃定异常,卫良似乎还想说什么,被突然出现的医护人员打断,“让一让,让一让。”   ——围观群众早就报警了,救护车来的很快。   光头男人由警察接手、带上警车。医护将卫良扶到担架上,他躺下时,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处于半昏迷状态,唯一记得的,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越长溪随着担架起身,站起来时,大脑,她用力咬唇,直到口腔蔓延出铁锈味,才恢复几分冷静,告诉医护人员,“去市第一医院。”   咣当——救护车车门闭合,医护人员开始检查伤口。越长溪拿出卫良的手机,按亮,看见上面的密码时,飞快输入六个数字,拨给通讯录第一个人,“您好,是卫良的助理么?我是越长溪,卫良在实验中学门口受伤,匕首扎在大腿上,正前往市第一医院,大概十五分钟后到。”   电话对面是卫良的特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冷静地道声“稍等”,飞速给身边的人下命,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才重新开口,“已经安排好医生,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他顿了顿,“确认一下,您叫越长溪,对么?”   越长溪已经没力气想对方为何特意问一遍,只是握紧卫良的手,面无表情应道,“是。”   ……   救护车比想象中更快,十分钟后,已经停在急诊门口。医生早就等在门口,第一时间接手,推往手术室,门口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都在打电话,越长溪摇摇晃晃走下救护车,第一步甚至没踩稳,扶着车门边缘才勉强站住。   急诊室结构很简单,左边是诊室,右边是一排手术室,越长溪看着手术室的绿灯亮起,才松口气,捏了捏泛红的手腕。   卫良又问,“你是谁。”   越长溪不是黑寡妇,没经历过间谍训练,对方一问,她脑海中不由自就蹦出答案——你女朋友。   卫良:“女朋友是什么。”   面对一个裸.男,越长溪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想法,关于女朋友各种姿势的深刻定义,瞬间出现在脑海。   越长溪捂住脸,“不、不、不是那些,女朋友是指有恋爱关系的女生。”   扯下她的手,卫良似是不解,“可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百口莫辩,不过如此。   手被从脸上拽下来,身子也突然一凉,越长溪:“我我我我,我衣服呢?”   卫良想起她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姿势,很自然地带着她转了个身,然后不容置疑地压上去,“不需要。”   抗议声被大手捂住,很快被其他声音替代,越长溪崩溃地想,‘这就是自讨苦吃吧。’   于是,知识量过于丰富的小姑娘,与好奇的神明,开启了关于人类自身的探索。不知道多少次过后,年轻的神明忽然一顿,“你该回去,未来的我正在呼唤你。”   越长溪……如蒙大赦,却听见对方笑道,“剩下的,我在未来等你。”   越长溪两眼一黑,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回来了。   ……   虽然过程一言难尽,但好歹恢复了记忆,越长溪捂着脸坐了片刻,决定出去找卫良和南王。   她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发生变化,不是卫衣牛仔裤,而是一条白色纱裙。   这个款式的衣服,除去那个东西,越长溪猜不出别的答案。她忽而心跳加速,蹦下床推开房门。   门外是两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小男孩,两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见她出来,齐声道,“妈妈,婚礼马上就开始了,我们都等不及了。”   越长溪一愣,眼泪漱漱落下,她蹲下搂住两个男孩,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喊他们的名字,“统啊,小亘。”   系统瘪瘪嘴,也跟着要哭,司空亘却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道,“娘,别哭了,还有人在等你。”   隔着泪水,越长溪抬眼,看见了花路尽头的男人。   他也一身白色西装,眼中是温柔笑意,似乎站在光的源头,带着所有热情与渴望向她伸出手。   越长溪读懂了他的话,卫良说,“溪溪,过来。”   两个小孩牵着手,带着茫然的她前行。他们穿过鲜花铺地的小路,穿过人群的祝福,走到高台之上。   几乎是刚一站定,卫良就掏出戒指,单膝跪地。   “溪溪,我是阎王,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也不算什么承诺,所以我想送你一点特别的东西。”   “这是遮天炼化的戒指。”   “它没有任何法力,但它是我的魂魄。”   “无论何地,只要你呼唤它,我都会来到你身边;无论何时,只要你厌弃它,将它捏碎,我也会随之死亡。”   “所以,”   “我予你无上爱意。”   “我予你使我生或使我死的权力。”   “我予你最大的自由。”   “溪溪,我心甘情愿被你驯服。”   “你愿嫁给我么?”   男人跪在地上,双眼闪动着细碎的光,像是星辉铺满的灿烂星河,照耀整个宇宙。   也照耀在她身上。   越长溪忽然很想哭,她忍住泪水,伸出手指,   “我愿意。”   “你的戒指呢?”   卫良起身,将她拥入怀中,随即指向心脏,   “一直都在这。”   从见到你的那个夜晚开始,戒指就在我心中。   我放下刀,拿起玫瑰,不再敢看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光,我只要看你一眼,就会服软。   可是今天,我不再害怕了。   卫良缓缓笑了,吻上她的唇,“好。”   他曾独自走过漫长岁月,就像走过大火焚烧的荒原,遍地焦土、万物沉寂,他夹在人间与地狱的裂缝里,孑然一身颠沛流离。   但他从没有一刻想过放弃。   因为,他的归宿在这里。   “公主,臣永远爱您。”   【全文完】